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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峰雪打火机     消失的白泽txt下载     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 浮沉珠环

    姬轲完美地继承了姬无忌的衣钵,不仅会杀人,更会诛心。

    当然,他给出的饵也是足够诱人的。

    以至于卓展实在无法抗拒,只得答应了姬轲的要求,暂且压住他的滔天罪行,不作声张。

    就连刚刚还无比强硬的段飞,听了姬轲的叙述后,态度也不明朗了。因为,他们实在太想知道那跟白冥使徒有关的秘密了。

    卓展和壮子回到花园后,跟一直守在书房前的壮子汇合,不过,因为姬府突发命案,乱作一团,那个戴着鼻环的巫师,已经不在这里了。

    然而,就在卓展他们一莫愁展之际,意外很守信用的姬轲却带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那就是,三日后,在王城郊外的青津渡,姬无忌将率领部分钝刀,与白冥神使交换浮沉珠环。

    姬轲用了“交换”这个词,就不得不令人在意。可是当卓展进一步追问的时候,姬轲却表示并不知道爹爹要用浮沉珠环与白冥神使们交易何物。

    虽然所知信息并不详尽,但总算给他们的追查打开了一扇天窗,看来,离开这座魔窟的日子,不远了。

    于是,卓展便在这两日里,安心筹备将姚依依她们送出桑榆国的事了。

    前有姚依依母亲的飞书相劝,后有姜玥被虐杀的恶性案件发生,当姚依依向那个假的舅父辞行的时候,姬无忌也觉得情有可原,并未起疑。

    虽然答应离开桑榆国,但姚依依却以路上凶险为由,说什么不愿意自行前往朝歌山的濩彩国。

    卓展先前已答应了姚依依,会将她安全地护送到濩彩国,于是只得再次拜托身在桑榆国的易龙他们,先行带着姚家的车队出城。卓展、段飞、壮子则等到挖出姬无忌和白冥神使之间的勾当,并等赤妘和段越回来,再去与姚依依的车马队汇合。

    终于到得这日,卓展、段飞、壮子虽然也身为“钝刀”中的一员,但因为信任度的关系,却并未被鸣鸿选中前往城郊护送浮沉珠环。于是只得在姬无忌、喜伯和鸣鸿等四把钝刀下山后,才以去王城采买为由,离开姬府,偷偷尾随而上。

    由于身为杀手的鸣鸿警觉性很高,卓展他们不敢贸然靠前,只得矮身埋伏在青津渡沿河的芦苇丛里。

    姬无忌到了后,喜伯便从马车里拿出了一个竹椅,稳稳当当架在渡口,又在上面铺了一张短绒兽皮,兽皮上又铺了一张白茅软席,姬无忌这才慢悠悠地坐下,捋着清须凝视着那遥远的水天一线。

    姬无忌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宽阔的河面上才隐隐出现了一叶小舟,小舟上除了老艄公,便只有一个怀抱木匣的男人。待到小舟靠岸,卓展才看清楚,舟上的男子,正是之前那日在姬府书房的带鼻环的褐色巫袍男子。

    燥热的风贴着河面强劲吹来,不由分说地在茫茫的芦苇滩上推起层层波浪,同时也掀起了男子面前耷着的那缕黑腻腻的长发,一张未怒便已狰狞不堪的脸赫然展露出来。

    木舟刚一触岸,还不等艄公拴好船,男子便一个大跨步上了岸,朝着已起身相迎的姬无忌露出一抹看起来像哭的笑容。

    “东西拿来了?”男子沉声道。

    姬无忌满脸堆笑,摆了摆手。

    一名钝刀怀抱一个大木箱,走到男子面前,霍然打开,里面是一个精美的小锦盒。

    鸣鸿走了过来,将小锦盒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面向男子展示着。

    男子脸上瞬间露出一抹贪婪的笑,伸出大手就要去取那锦盒里面的东西:“果然是浮沉珠环,找了这么久,仙尊都快没耐心了。”

    鸣鸿骤然合上了锦盒,向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瞄着对面的男子。

    男子微怔,揶揄一笑,转向一旁的姬无忌:“怎么,合作了这么多年,内使大人还信不过我?”

    姬无忌冁然而笑,温平道:“刃主莫怪,本使为了找这浮沉珠环可是煞费苦心,甚至不惜痛杀多年的好友。然而本使所求不多,不知……刃主可否带来?”

    男子冷蔑一笑,打开了手中的木匣。

    卓展他们离得有点儿远,因此并未看见木匣里放的是什么,只是看到那姬无忌见到里面的东西登时笑得眉开眼展,语气都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太好了太好了……多谢刃主照拂,多谢仙尊怜爱!”

    然而正当姬无忌喜滋滋地伸出双手去接那木匣的时候,对面的男子却学着刚刚鸣鸿的样子,后退了一步,“啪”地合上了木匣,一脸傲睨地俯视着姬无忌。

    姬无忌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抬起头,沉默不语,回头朝鸣鸿摆了摆手。

    鸣鸿会意,赶忙上前,把手中的那个木箱双手捧给男子。

    然而男子依旧目不斜视,分毫未动。

    姬无忌见状,犹疑片刻,声音微颤,却故作镇定地问道:“刃主,一物换一物,我姬无忌自认为这浮沉珠环抵得上你手中的那样东西,莫非……刃主对姬某有怨怼?还是说,仙尊他……”

    男子冷蔑一笑:“哼,姬大人,当日在令郎的灵堂之上,你的言行,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现在桑榆国上下,甚至临近的阿扈国、濩彩国、七荚国,都对此事议论纷纷。你觉得,桑榆国那个好面子的国主,会继续用一个无胆鼠辈当心腹?”

    姬无忌心中一沉,多日来蒙在他心头的那层阴影,终于被不留情面地揭开了。这也是他一以来直困扰的问题。不过他之前最担心的是国主卸磨杀驴,却不想暗中支持自己的白冥教竟先行发难。这么多年,国主之所以对自己礼敬三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背后的这股坚实的力量。如今,自己引以为傲的靠山已经动摇,国主那边,恐怕早已动了以桃换李的念头。

    然而转念一想,他姬无忌可是在桑榆国庙堂上横行驰骋了二十年的双面内使,根基深厚、安如磐石,岂能是这种小小的危机就能轻易扳倒的?

    于是,姬无忌再次恢复了那虚假又卑微的笑容,笃信道:“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刃主放心,也烦请刃主禀告仙尊,本使务必短时间内化解这次危机,还请仙尊他老人家莫要担忧。至于仙尊要的下一件法器,本使保证,三个月内必定奉上。”

    “三个月?”男子微微觑眼,哂然道:“姬无忌啊姬无忌,这浮沉珠环你可是足足找了三年。向仙尊夸海口,可是要死的很难看的。”

    姬无忌却面容不改,势在必得:“不瞒刃主,本使近来得了三把一等钝刀,其中一把可谓智勇双全、冠绝五方,想探得一件小小法器的下落,简直轻而易举。”

    “真的?”

    “千真万确,天地良心。”姬无忌凛然道。

    男子沉吟片刻,陡然高喝:“好!姬大人,那本刃主就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你我的情分能否长存,立见分晓。”

    说着,男子便单手递过了手中的木匣,扭曲的脸上满是虎狼之色。

    突然,一道令人胆寒的剑气霎时从天而降。

    鼻环男子猛地一惊,本能地飞身后退,然而剑气掀起的巨浪还是将男子的整个掀起。好在男子反应够快,一手抓住栓船的木杙,这才避免了掉进那涛涛大河。

    再看那姬无忌,由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几乎是在瞬间就飞了起来,同喜伯和那几把钝刀一道,抛物线般坠落在芦苇荡里,连同他那把铺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舒适竹椅。

    顾不得惊讶和疼痛,姬无忌慌忙踉跄地爬起,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自己刚刚还引以为傲的三把新钝刀,为首戟指怒目的,正是他口中那位智勇双全、冠绝五方的陌刀,卓展。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偷袭本使,到底……到底想干什么?”姬无忌惊得目瞪口呆,连说话都说不连贯了,舌头硬得直打结。

    “干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跟那帮混蛋有勾连。”卓展淡漠地说着,回头看了眼那已爬上岸的鼻环男子,面若冰霜。

    而段飞和壮子,则小跑着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木匣和大木箱,拿到卓展跟前。

    段飞将怀里的那个大木箱打开,取出小锦盒,顺手将大木箱扔在姬无忌的身上,好奇地打开了小锦盒。

    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枚其貌不扬的木头戒指,上面镶着一枚乌突突的圆形石头,真是要多土有多土。

    “嚯,这就是浮沉珠环呐,还以为得美成什么样子呢。”段飞说着便伸手将戒指取出,打算好好端详端详这枚姬无忌寻了三年的宝贝法器。

    却被一帮惊愕不已的姬无忌厉声喝住了:“不能碰!”

    然而劝谏赶不上手贱,此时段飞的手已经将戒指取出,拿在了手心里。虽然被姬无忌的惊呼吓了一大跳,但当段飞镇静下来的时候,再去看那手中的浮沉珠环,发现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变化。

    “姬大人,这一惊一乍的,你可要吓死我了,这样对心脏不好不知道吗?”段飞长出一口气,抱怨道。

    姬无忌、喜伯、鸣鸿三人见段飞拿了那浮沉珠环,惊得魂飞魄散,都下意识地抱住了头,似乎马上就会天崩地裂一样。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风平浪静,就连河面上吹来的风都没有一丝怒气。

    卓展当然注意到了这三个人的反应,也看到了段飞不屑一顾的神情,结合之前从姬婴处得知的这浮沉珠环的力量和反噬作用......既然普通人碰不得,段飞碰了没事,那就说明……

    “段飞,戴上试试!”卓展眼前一亮,赶忙催促道。

    “啊?哦……”段飞不明所以,怔愣地戴上了这枚丑不拉几的戒指。

    芦苇丛中的三人惊呼着,再次抱头闭眼,然而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段飞,试着运用一下巫力,慢慢的,小心一点儿。”卓展兴奋道。

    段飞点了点头,感受着体内巫力的涌动,猛一发力,攥紧了拳头。倏然间,巫力从他的指尖闪电般扩散至全身,除了毛发,全身都已硬化了。

    “哇靠,卓展!这法器也太好用了吧!”段飞惊奇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高兴地大喊道。

    “悠着点儿,这东西能借法自然,用好了,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但也容易反噬灵主,你得小心着用。”卓展提醒道。

    “啥?”段飞登时吓了一大跳,感紧去拔手上的戒指。然而那戒指就像长进了肉里一般,怎么都拔不下来了。

    “卓展,你个混蛋,怎么不早说!”段飞有些急了。

    “没事吧,又不是金属的,你回家也可以戴着啊。”卓展瞅了瞅那戒指,一脸认真地说道。

    “不是这个,我是说反噬啊!反噬灵主!”段飞焦躁道。

    “你看他们的反应。”卓展指了指抱着脑袋、一脸惊慌的姬无忌三人,平静道:“要有事早就有了,你既然现在没事,说明多半就没事了,还担心什么?这么一件难得的宝物,别人争都争不来的,今天可算让你给捡着了。就像你之前说的,法器可是要讲缘分的。”

    “谁说不是啊,段飞,你和卓展现在都有宝贝了,就壮爷我,还是这么一个破铜圈,老天爷不带这么偏心眼儿的!”一旁的壮子捅捅段飞邦邦硬的身体,气恼道。

    卓展的话让段飞心安了大半,越想越美,越看这戒指越顺眼,攥起拳头照着自己的胸膛就是两拳,顿时发出“铛铛”的金石响声,惹得段飞又是一阵兴奋。

    这一幕恰被从渡口那里赶过来的鼻环男子看到,他拨开骚着脸颊的芦苇,瞪大眼睛盯着那已被段飞戴在手上的浮沉珠环,登时暴跳如雷:“大胆竖子,你竟然敢……看我不砍了你这条手臂!”

    说话间,鼻环男子已抽出腰间的佩刀,朝着段飞迎头劈下。

    段飞本能地举起硬化的手臂,准备迎下这劈面而来的大刀,不想就在这时,茂密的芦苇荡里竟然窜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小小的身影宛如子弹般射出,猛地撞在刚刚站起的喜伯身上,一把将喜伯推向了段飞身前。

    下一秒,温热的鲜血呈放射状喷溅在鼻环男子的脸上、身上,以及两侧的芦苇上,猩红得刺目。

    众人忙看向喜伯,只见那厚重的大刀从他的左肩斜斜深劈而下,一直砍到右肋骨。

    鼻环男子一怔,高举手臂,猛然抽刀。

    那被劈成两半的喜伯便轰然倒地,像坨烂泥般,瞬间被茂密的芦苇丛吞噬。

第三百三十二章 亡者归来

    “段哥哥,你没事吗?伤没伤着哪里?”

    姬轲慌乱地检查着段飞身上,那无比关切却虚伪至极眼神让卓展、段飞、壮子都忍不住一阵作呕。

    姬无忌正一脸惊恐地盯着被劈成两截的喜伯,听到声音,又将目光转向对段飞殷切热情的姬轲,难以置信道:“轲儿,你竟然……你竟然害死了喜伯……”

    然而姬轲转过身,看似惊慌却义正辞严地说道:“爹爹,轲儿也是没办法啊,这伯伯要杀段哥哥,轲儿没办法见死不救啊,情急之下,只能将喜伯.......”

    姬无忌盯着那纯粹得找不出一丝破绽的脸,神情无比阴郁,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轲儿,别以为为父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三个儿子中,你,可是最像爹爹的。”

    “爹爹,您在说什么呀,轲儿……轲儿怎么听不懂?”姬轲怔愣道。

    姬无忌悲戚地摇着头,嘶哑道:“听不懂?哼,好一招借刀杀人。轲儿,你砍掉了爹爹的这条臂膀,可是要了爹爹半条老命呐。”

    姬轲前一秒还惊魂不定的脸再也绷不住了,“嗤嗤”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明亮的牙齿:“呵呵,呵呵呵呵……爹爹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轲儿终究是不如您呐。”

    “轲儿,你的目的……是爹爹?”姬无忌冰冷道。

    姬轲眉头一蹙,激动道:“爹爹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大哥、二哥相继横死,轲儿……轲儿只是想为你分忧啊!”

    “呵呵,说的真好听。”刚被姬轲关怀过的段飞冷笑一声,鄙夷说道,“姬轲,怕是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喂,他们可没学过《醉翁亭记》,听不懂吧。”壮子捅了捅段飞,刚经历过高考的他,可是记忆犹新。

    “别闹。”卓展喝止了壮子,定定看向这对剑拔弩张的父子,心弦紧绷。

    而他们身后,那个完全被搞蒙了的鼻环男子,收刀而立,愤然怒喝:“姬无忌,我不管你们自己家的烂事,这三个人,到底是不是跟你们一伙的?”

    还没等姬无忌开口,背对着鼻环男子的姬轲敏捷回身,恭敬一拱手,有礼道:“这位是午伯伯吧,在下姬轲,内使姬无忌的三子,也是目前姬家唯一的男丁。姬轲久闻午伯伯大名,乞望相见,今日偿愿,实属三生之幸。”

    “哦?你认得我?”鼻环男子觑眼盯着姬轲那张好似太阳般明亮的脸孔,又将目光移至姬轲身后的姬无忌,满腹狐疑地问道:“姬无忌,你这个宝贝儿子,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姬无忌心中一沉,惊慌摇头道:“刃主,姬某发誓,从未透露过刃主的身份,轲儿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也……”

    “哈哈,哈哈哈哈……”两人中间的姬轲陡然大笑起来,笑容敛起后,姬轲一脸严肃地望向鼻环男子,郑重道:“午伯伯,姬轲如何得知的并不重要。现在至关重要的是,白冥教如何继续做钝刀的背后的主人,姬家如何延续长久以来的荣耀。”

    姬轲的一番严正辞色令鼻环男子为之一振,眼前的这个少年,似乎并不简单。于是,他便欣然收起了刚刚的愤怒和疑惑,姑且看看这个少年,有何高论。“那小贤侄,就请说说看吧。”

    姬轲面容平和,镇定自若道:“昨日夜里,我从宫中的老掌事处得知,前日,国主分别召见了少师大人和亚旅大人,长谈将近三个时辰。虽然国主是秘密召见,老掌事并不得知其中的谈话内容,但从二人出来后的神色看,都是喜忧参半。想来是既有难以扛覆的重任,又有捡运飞来的惊喜。至于究竟是什么事,午伯伯,爹爹,近来最让国主烦忧的是什么,就不用轲儿多说了吧。”

    “小贤侄,确有此事?”鼻环男子愕然问道,陡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轲儿,你是怎么跟宫中的老掌事攀上关系的?你莫要在这里信口开河!”姬无忌厉声质问道,既诧异又惊恐。

    姬轲微微一笑,转向姬无忌:“爹爹,轲儿这么孝顺,主动为您老分忧,您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若不是轲儿,爹爹怕不是现在还蒙在鼓里,做着能挽回国主心意的春秋大梦吧。”

    姬轲转过身来,笑着对鼻环男子说:“午伯伯,还烦劳您转告仙尊,桑榆国的这份差事,依旧会是姬家的。相比于爹爹,姬轲只会做得更加出色,还请仙尊莫要忧心。”

    鼻环男子盯着姬轲那张稚气未脱却城府极深的脸,倏忽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好!自古英雄出少年。贤侄,本刃主就答应跟你合作,你好好干,切莫让仙尊他老人家的期望落空。”又转向了姬无忌,揶揄道:“姬大人,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有此麟儿,余生无虞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男子话锋一转,眼神再次凌厉起来,伸手就去够壮子怀中那个尚未来得及打开的木匣:“浮沉珠环既已无用,交易作废,这个我可是要带走的。”

    “不要!”姬无忌绝望大喊。

    “想得美!”壮子几乎同时大喊。

    然而那只巨大的手却还是闪电般伸了过去。

    突然,一道灰色的光电飞驰而来,只听“啊”的一声尖叫,那鼻环男子的右手已掉落在地上,被斩的齐齐的手腕汩汩地往外涌着鲜血,那张狰狞的脸上满是惶悚之色。

    姬无忌、姬轲,以及身后的鸣鸿,都登时被吓傻了,呆立在原地,舌桥不下。

    “浑全归一,倾天剑诀三十二……你……你究竟是什么人?”鼻环男子怒视着卓展,忍着巨大的痛苦,咬牙质问道。蓦地,他的眼睛陡然睁大,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清崖近来收的那个徒弟。方鹿……就是你杀死的!”

    “嚯,卓展,看来你在白冥神使中已经赫赫有名了啊,拜你所赐,咱们现在也不是小人物了。”壮子拱了拱卓展,一副与有荣焉之色。

    可那鼻环男子不仅没有丝毫惧色,反倒满是自得之意:“果然是你……白泽的容器,早晚会化成灰烬,任你威风一时,也终究逃不出仙尊和神主的手掌心!”

    卓展遽然大惊,急忙问道:“你说什么?!什么白泽的容器?什么灰烬?”

    可那鼻环大喊却狞厉一笑,双眼散发出摄人的邪光。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的左手已猛然抽刀,与此同时,飞身向后疯狂地退去。挥起大刀,猛砍着两侧的芦苇,以刀风之速带动着自己的身体飞快地后退。

    正暗自揣摩着的卓展骤然大惊,急忙快步疾驰,箭镞一般追了上去。

    就在鼻环男子跳上小舟并砍断栓绳之际,卓展的双手游鱼般伸进水中。涛涛的河水自卓展手掌处骤然结冰,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寒气随着冰封一起,倏然扩散至整个河面。一条前一秒还奔流不息的大河,眨眼间,便全被冻住了。

    姬无忌、姬轲以及身后的钝刀们都被这帝威级的巫力给震撼到了,实在不敢相信,这半个月来,姬府竟住着这么一个可怕的人物,个个僵硬地伸着脖子观望着,心中战鼓雷鸣。

    尤其是姬轲,心想自己谋划多日的布局,刚得到了白冥神使的认可,可这白冥神使竟在下一刻就命悬一线,看来自己的这份诚心,是带不到仙尊那里去了。

    鼻环男子环顾四周,阒然失色。眼见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男子心里慌得似跑过千军万马。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右臂,看着不远处的卓展缓缓起身、踏冰而来,他发了疯地向河心跑去,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逃出去。

    卓展见状也飞快地滑冰而去,紧追不舍。

    就在卓展距离男子10米有余的时候,男子忽然回身,凶狠的脸上,一双半耷的眼睛陡然睁大,瞳孔现出了蓝色的幽光,就像黑暗中的猛兽一样。

    见到男子终于使出了幽冥之眼,卓展一惊,急忙刹停脚步,横剑当胸,不知他会使出怎样的瞳力。这时从后边追来的段飞和壮子也赶到卓展身边,段飞硬化了全身,壮子爷幻化出那双蒸腾的白气的蠪侄虎爪,三人聚精会神地盯着男子的一举一动,警惕着周遭一切的风吹草动。

    然而四周静悄悄的,连风都好似静止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越是这样,三人心里就越慌,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都不停揣摩着这蓝色的幽冥之眼,到底是怎样的瞳力。

    可对面的鼻环男子却畅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纵然你们有万钧之力、弑神只能,也不敢与一个国公然为敌。”又立马转向正拨着芦苇,踉跄赶往岸边的姬轲,大喊一声:“贤侄,做的不错!咱们的约定,还作数!”

    话音未落,那男子突然纵身跃起,左手擎着的那把大刀随着他高大的身体轰然坠下,不知是什么强大的怪力,冰面上竟被活活砸出一个大窟窿。那男子掉入冰窟窿中,瞬间便被冰层下面的河水给淹没了。

    “我靠,人跑了!合着这家伙的幽冥之眼啥作用没有,就是晃了咱们一下啊。”壮子跳脚大叫道。

    “行啊,白冥神使这一个个真够狠的,伤成这样都能逃走。不过他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身怀这么强大的怪力,之前那些个刃主也都是如此。”段飞感慨道。

    “卓展,咱这还追不追啊?”壮子盯着面前的这个冰窟窿,一脸为难。

    卓展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有些戏谑:“人家逃生欲都强成这个样子了,咱们还追,合适吗?”

    “呵呵,壮子有意思想下去,行,哥们儿成全你。”段飞说着就抓着壮子的衣服往冰窟窿里使劲,惹得壮子跟他一顿撕扯。

    “哎,别闹了,还有正事呢。壮,匣子拿来。”卓展伸出了手。

    “哦……”

    壮子刚想递出去,却被远远跑来的姬轲给打断了:“卓哥哥,段哥哥,乐正哥哥!”

    三人顿时停下手中的一切,转而看向这个外表单纯如白纸,内心却阴暗如泼墨的少年。

    “怎么,如你所愿,他已把你的口信带去给文魉那个杂碎了,你还有什么打算?”卓展冷漠道。

    姬轲灿然一笑,看似真诚地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的秘密你们都知道了,我只是想让你们继续回钝刀。现在姬府要改朝换代了,我渴求贤能啊!我保证,你们拥有绝对的自由,不会像其他钝刀那样被束缚在府中。还有,卓哥哥,鸣鸿的位子也给你做,你们……”

    “你真的认为我们会留下来?”卓展果决打断了姬轲,盯着对面那黑亮的眸子,面色阴沉:“姬轲,我认识的你可不是会有这副热心肠之人,这么费力地讨好我们,是想掩盖你的罪行,还是想让我们帮你端掉姬无忌?”

    姬轲一愣,揶揄道:“卓哥哥,你说什么呢?轲儿真的听不懂。我承认,我有野心,但我真的只是想选贤任能,为自己铺路,卓哥哥,你对轲儿的误解,实在太深了吧。”

    段飞赶忙劝道:“卓展,别听他的,这个小毒物,看似天真无心的举动,其实却是处心积虑。信他的话,小心掉坑里都不知道。”

    卓展死死盯着姬轲,冷彻一笑:“姬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顺着这个冰窟窿逃走的白冥刃主,幽冥之眼的瞳力应该是千里眼。”

    “卓展,你说什么?”段飞一惊,有些摸不着头脑。

    “靠,卓展,你掐指算出来的啊?”壮子也愣了。

    卓展沉吟道:“当日在冷凌国地牢的时候,大巫祝申子由手下的四个巫师,其中有一个没有显出瞳色,但陈玉玉说过,他的瞳力是千里眼。行之此处,我们打过交道的巫师也很多了,没见过的却很普遍的蓝色……千里眼……以及他说的那句‘不敢与一个国公然为敌’,看来,他应该是想借着幽冥之眼的瞳色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以寻求破冰逃走的时机,不想却凭借幽冥之眼的瞳力看到了远处的异变。我想,这个异变,应该就是桑榆国的军队吧。”

    “卓展你说什么?”

    “为了咱们几个出动军队,不至于吧……”

    段飞、壮子大惊失色,齐齐看向面色有异的姬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姬轲背着双手,仰头大笑起来,“卓哥哥啊卓哥哥,当真是绝世聪明,看来,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没错,早上我在王宫老掌事的引荐下去见过国主了,并向他严言明了我的远大构想,并透露了杀害大哥、大嫂和大丫鬟的凶手就寄住在我家里。于是,国主惜才心切,就把王城护卫队的左翼营派给了我。既然白冥教那个家伙看到了,那就说明他们离这也不远了。卓哥哥,段哥哥,乐正哥哥,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钝刀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住我一图霸业?”

    “哼,放你娘的狗屁,白日做梦也得有个限度!”壮子破口大骂道。

    “好一个精打细算、一箭三雕,既博得了国主的怜爱,又转嫁了自己的罪行,还借着国主之手将我们三个知道内情的人一网打尽,当真是好手段。”卓展激愤说道。

    “卑鄙,真是卑鄙!”段飞气得咬牙眦目,登时就硬化了右手,朝着姬轲那微隆的喉结就插了下去。

    没想到姬轲没有丝毫惧色,竟仰起头,将喉咙完全展露出来,盯着段飞微微一笑,说出了三个淡如白水的字:“你,不,敢。”

    “你!”果然,段飞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气得簌簌抖动。

    “嗯?没听清吗?我说,你不敢。”姬轲又重复了一遍,悠悠道:“别忘了,我那个好二哥临死前可是拜托你们照顾我的,你们既然不能留下来照顾我,也不能把我带走,还要杀我、毁了我,这么做,真的是君子所为?”

    段飞一愣,瞬间没了气焰。

    卓展微微觑眼,盯着姬轲那张无所畏惧的脸,脑海中浮现出那夜姬婴对自己的万般恳求,倏然间,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很是难受。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的头上好似聚起了一团云,巨大的阴影顿时遮天蔽日,一声脆亮的“卓展哥哥”从天上悠悠飘下。

    所有人都同时抬起了头,卓展盯着那从天而降的飞鯥和探出来的两条辫子,苦涩一笑,沉吟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姬轲,就让你的好二哥看一看,让他昼思夜想的这个弟弟,到底是副怎样的嘴脸。”

    “你说什么!”姬轲呢喃道,波澜不惊的脸上骤然现出一抹惧色。

    一阵“呜噜呜噜”的鸣叫,硕大如小房子的小谷稳稳落下,甩了甩圆圆的脑袋。

    赤妘、段越相扶着跳了下来,紧张地朝这边跑来。

    紧跟在她们身后的,正是一袭白衣飘飘、仙姿袅然的姬府二少爷,浪荡子姬婴。

第三百三十三章 平行与交错

    “二哥?二哥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姬轲踉跄着向前,刚迈出一步就遽然停了下来,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对面朝自己飞奔过来的喜极而泣的姬婴。

    不明所以的姬婴一把将姬轲拥入怀中,不停地摸挲着他脑后的头发,泉涌的泪水顷刻湿透了姬轲肩膀上的衣服。

    “二……二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姬轲扑闪着黑黑的睫毛,眼睛虽有泪意,却迟迟不肯掉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姬婴推开姬轲,捧起他那张白净的脸,蓦地一笑,解释道:“二哥知道父亲的心肠,也知道钝刀的手段,那日孤身去闲城,自是有备而去。上一次的任务,父亲让我接近大贾承之皇的女儿,她曾送给我一副铁藤密编的贴身软甲。我就是把这副软甲穿在了身上,虽然当时乱刃加身,也当真是受了很重的伤,但有这软甲阻隔了一下,并未伤到筋骨和内脏。”

    “这就叫苍天有眼,大难不死。”后面的段飞说道,“当时我们本想把姬婴的尸体抬回去,但鸣鸿没让。可这一抬,卓展却发现姬婴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我便偷偷地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果然没死。于是,我就往他嘴里放了一粒续神丹。”

    “续神丹?”姬轲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懵了。

    段飞得意道:“没错,这一粒可是西山晶丹观掌门送给我保命的,我大慈大悲,给了你二哥。不过也正是靠着这枚续神丹,他才能坚持到之后小越和赤妘赶去,并把他带到了西山太华山的晶丹观。休养了这么多天,看样子不仅活过来了,而且又强壮得像头种马了。有晶丹观掌门亲自出手,这种伤……”

    “哼,你老相好,当然厉害啊。”壮子撇了撇嘴,酸着喋喋不休的段飞。

    “嘿,壮子你……”

    “你骗我……”姬轲喃喃道,完全不顾段飞和壮子的互掐,仰头望向姬婴,一直噙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你骗我……既然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让我就当你死了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

    望着姬轲那陌生的脸孔和阴鸷的眼神,姬婴的笑容凝结在脸上,顿时慌了神:“轲儿?轲儿你这是怎么了?二哥就是回来接你的啊,咱们跟卓展他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从今以后,二哥照顾你,你再也不用看爹爹的脸色过活了。”

    段飞冷笑一声:“哼,姬婴,上一次你没死成,这一次,听完你可别背过气去。你这个好弟弟可不像你想的这般简单,他呀,可是本事大了去喽!”

    “段飞,你这话什么意思?”姬婴蹙目,侧头问道。

    卓展无奈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冷彻道:“姬婴,你走的那日清早,姬臼大哥中毒身亡,你可知,姬臼大哥,是被谁杀死的?”

    姬婴陡然睁大眼睛,如鲠在喉,艰难地问道:“难道不是铃兰吗?我听赤姑娘和段姑娘说……”

    “铃兰确实参与了,却是被利用设计了,真正策划了这一切的,就是你面前这个好弟弟。”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大哥最疼轲儿了,大哥他……”姬婴浑身都在颤抖,怔怔地看向姬轲:“轲儿,告诉二哥,这不是真的,卓展他在说谎!你没有理由的……”

    “啊?卓展哥哥,你是说,是姬轲杀了姬臼大哥?”还没来得及跟卓展腻歪的赤妘,回来就听到这么震撼的事,惊讶的捂住了嘴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对相向而立的兄弟。

    “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段越也迷茫地询问段飞。

    所有人都没有回答,沉默,代替了他们的回答。

    姬轲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对面的姬轲,只希望听到一个“不”字,哪怕是简单的摇摇头也好。

    然而对面的姬轲却黯然垂下了头,黑亮的眼睛里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姬婴眼眶一红,几欲崩溃。

    然而卓展接下来的话,却让已经跌向无底深渊的他直接坠入了地狱。

    “不仅姬臼大哥,就连被他当成刀使的铃兰,以及无辜的姜玥,都死于他手。死状之惨烈,手法之残忍,人神共愤。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对姜玥那扭曲的、肮脏的爱。”

    “什么,铃兰和姜玥也!”赤妘惊呼道,与段越相视失色,盯着姬轲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心里阵阵发毛。

    姬婴的脑袋瞬间炸了,他一把攥住姬轲的双臂,猛烈地摇晃着:“轲儿,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然而被摇晃得快散架的姬轲依旧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说话!!!”姬婴愤怒地吼叫着,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活像一个被点燃的炮仗。

    姬轲终于仰起头,抬起眼帘,木然地盯着姬婴,淡淡道:“你明明猜到了答案,还问我做什么?难道一定要我亲口回答,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才满意?”

    姬婴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缓缓松开了手,无力地往后踉跄地退着,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曾经最疼爱的人:“轲儿,你可是我亲自抱回来的、看着长大的啊……你……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什么时候?”姬轲苦涩一笑,阴声道:“在咱们姬府成长起来的孩子,有几个内心还是纯净的?大哥、你、我,还是铃兰?二哥,你放浪形骸,整日以酒色掩盖内心的痛苦和煎熬。那我呢?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就不需要排解吗?你口口声声说关心我、在意我,可你为我做过什么?什么!”

    “轲儿,我一直想尽办法在父亲面前保护你,就是为了让你不要变成我和大哥,你怎么……”姬婴已然泣不成声、伤心欲绝。

    姬轲倏然爆了:“保护我?究竟谁在保护谁?你可知道,我两年前就开始为爹爹做事了啊!”

    姬婴顿时石化了,半晌无言,忽然嘴角抽动,悲伤地啜泣起来:“轲儿啊,你可知道,四年前,江爷曾提出要带我走,我之所以没走,就是舍不得把你一个人孤身留在姬府,可你……你却这般令人失望,令人心寒。比起父亲,你,真的更加可怕!”

    “怎么,怕了?后悔了?”姬轲高挑眉毛,怪声道:“那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爹爹亲生的了,也知道你和大哥都不是。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没逃,都是因为二哥你,有你还陪我留在这座魔窟受罪,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可你却死了,不顾劝阻,头也不回地去送死!”

    姬轲的目光陡然凶厉起来,步步逼向姬婴:“我要活啊,我总得活啊!心存善念的人都会死的很惨,只有摒弃这一切,才能这个家活着,笑着活着。”

    “纵使我死了,轲儿,你仍然可以选择啊,我明明安排了卓展他们带你走,你为何还要这般执迷不悟呢?”姬婴凄厉质问道。

    “选择?哈哈,哈哈哈哈……二哥,你果然傻的可爱!我已经做出选择了啊,怎么,连杀了三个人,这个选择,还不够明确吗?”姬轲摊着手,一脸无辜地看向姬婴,癫狂的样子令人心中生怖。

    卓展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了姬婴的肩上:“姬婴兄,多说无用,现在的姬轲,已然疯魔。咱们得赶紧走了,因为你这个好弟弟,已向国主借来了王城护卫队的左翼营,此时正往这边赶来,捉拿我们三个。”

    “啊?那卓展哥哥,你们赶快上来呀!”赤妘拍了拍小谷的侧翼,焦急道。

    “左翼营?轲儿你究竟……”接连的震撼已经让姬婴说不出话来了,他盯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却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弟弟,不知该做何选择。

    曾经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彼此支撑着,如今交错,竟发现一切都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欢愉,他不曾走进来,他也不曾迈过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孝意 笑意

    就在这时,拨开芦苇荡的姬无忌,在鸣鸿和其他三把钝刀的搀扶下踉跄地跑出。脚踏冰面的瞬间便栽了一个大跟头,然而还是不顾一切地爬了起来,盯着壮子手中的木匣,饿虎扑食般冲了上去。

    “哎,你干什么玩意?”壮子将木匣夹进咯吱窝里,登时亮出了那对毛茸茸的蠪侄虎爪,夸张地挥舞着。

    “啊!!!”正奋不顾身扑过去的姬无忌登时吓得六神无主,跌坐在冰面上,双腿一顿猛蹬,快速地向后滑去。

    可当他扭头准备往鸣鸿身后藏时,却一眼瞥见了站在姬轲前面的姬婴,惊慌未定的他登时魂飞九天,吓得大叫起来:“啊!鬼……鬼啊!”

    姬婴怒容而视,缓缓走了过去,盯着这个毁了自己半生的人,问候道:“原来父亲大人也在这里啊,父子团聚,还真是热闹。”

    “你……你没死?”姬无忌指着姬婴的鼻子骇然道。

    “逆了父亲大人的意,姬婴,不孝了。”姬婴冰冷道。

    卓展上前,盯着瑟缩在地的姬无忌,肃然道:“姬婴兄,你再不用管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叫父亲了,因为,他跟本不是你的父亲。”

    姬婴倒吸了一口凉气,多年来遭受的折磨、委屈、隐忍、煎熬一股脑涌上心头,气冲霄汉。

    “真正的姬无忌,早就在二十八年前,就被换掉了。而他,只是一个将鳃藏在衣服下的东海鱄儿鱼人,根本连人类都不是。”卓展继续说道。

    姬婴陡然大惊,又勃然大怒,怒视着姬无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而旁边的姬轲,却异常的平静,觑眼看着穷途末路的姬无忌,凛若冰霜。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姬无忌目瞪舌挢地望向卓展,惊慌得像只误入狼群的羔羊。

    “姬大人,雪地埋不住人,巴掌遮不住天。那日在姬臼大哥的灵堂上,你那张薄如蝉翼的皮撕开,我想,那阵刺鼻的血腥味,不是黑猫的吧?”卓展冷彻道。

    姬无忌满面惶恐,长久以来用杀戮和狠辣构筑起来的坚盔厚甲瞬间被砸得粉碎,鱄儿鱼人那深入骨头的懦弱和自卑一股脑窜出,让那个阴暗又弱小的灵魂完全暴露在太阳下,接受着众人眼光的残酷炙烤。

    知道真相的姬婴面色苍白,眼底血红,怒视着这个被自己叫了二十一年的父亲,磨牙凿齿:“这么说,我就是那姑儿岭云家药寨的孩子了?”

    充满杀意的眼神寒光森森,姬无忌顿时吓得一哆嗦,慌乱地向后爬去,高声惊呼:“鸣鸿!鸣鸿鸣鸿!”

    然而鸣鸿却将眼神移向了姬轲,征询道:“小少爷,这……”

    姬轲摆了摆手,沉声道:“无妨,爹爹他能在外面逍遥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愿意爬,就让他爬去吧,他不觉得丢人,我这个做儿子的,又能说什么呢?”

    姬无忌看了看俨然一副家长模样的姬轲,又看了看对他言听计从的鸣鸿,栗栗危惧:“轲儿,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将鸣鸿拉拢过去的?”

    姬轲淡淡一笑,哂然道:“审时度势,人之常情,鸣鸿是聪明人,还用得着我拉拢?只不过喜伯那个老顽固冥顽不化,我就只能杀了他了。”

    姬无忌面目狰狞,声泪俱下:“想不到我姬无忌猖狂半生,杀人无数,人人对我闻之惴惴、望而生畏,不成想啊,不成想,我竟被自己的儿子给玩弄于鼓掌之间。轲儿,你这是接连折断了我的左膀右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轲依旧面无表情,声音透着疲态:“爹爹,您老了,也该休息休息了,轲儿肯为您分忧,您应该高兴,不是吗?”

    姬婴瞪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个自己一点儿都不认识的弟弟,又看着地上这个悲惨又狼狈的父亲,只感觉天都被撕碎了,自己悲悲戚戚活了这二十一年,所遭受的、忍受的,一切一切,似乎都是假的。

    万念俱灰的姬婴垂头耷肩,有气无力地走向姬无忌,颓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戟指怒目:“也就是说,你这个冷血鱼人杀了我全家百口,杀了我的珑儿和玲儿,杀了大哥,还杀了我。这样的血仇,我究竟要杀你几次才能还回来!”

    说着,姬婴陡然发狠,满腔的怒气、怨气全部集中在剑尖,直直刺向姬无忌的胸膛。

    “啊!”

    姬无忌抱头鼠窜,然而,那冰冷的长剑却并未刺在他的身上。

    只听“咣当”一声,长剑掉落在冰上,士气尽丧。

    姬婴愕然盯着展开双臂挡在姬无忌面前的姬轲,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高声质问:“轲儿,你不是他亲生的!他可是杀了你全家!”

    “可是他养了我。”姬轲目光如炬,肃容说道。

    姬轲身后的姬无忌忽然抬起头,盯着姬轲那瘦窄的背影,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救命的曙光,感动得涕泪交流:“轲儿啊,轲儿……为父……呜呜……呜呜呜呜呜……”

    姬轲并没有理会姬无忌,而是直直迎向姬婴痛苦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我可以毁了他,但不能让他死,我会尽全为人子的义务,养他到老死,决不食言。”

    姬婴彻底崩溃了,哑然失笑,半晌,才颤抖地说道:“轲儿,尽管你变了样子,但我唯独对你下不了手,既然你要护着这个杂碎,那二哥就成全你。从此以后,我不是你二哥,你也不是我三弟,天涯海角,你我再不相见。”

    “也好。”姬轲苦涩一笑,微微回头:“二哥,左翼营就快到了,你也该走了。愿你余生,都比我好。”

    凝视着姬轲那张看起来依旧天真无邪的脸,姬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滚落,拂袖而去。

    “不是,姬婴,这小毒物杀了那么多人,就这么放了他,让他逍遥快活、心想事成?太便宜他了吧,你想想姬臼大哥是怎么死的……”段飞实在不懂姬婴的决定,忍不住质问道。

    “走!”姬婴说得斩钉截铁,已先一步跃上了赤妘拉着的小谷。

    “走吧,他看似风光,实际上已经一无所有了。”卓展瞥着还在展开手臂护着姬无忌的姬轲,沉重说道。随即拉了拉段飞的胳膊:“左翼营马上就要来了,我可不想在这里搞出什么大动静,走!”

    于是众人只得纷纷爬到小谷的背上,抓紧背毛。

    伴随着赤妘一声嘹亮的口哨,巨大的飞鯥腾空而起,钻入云端,彻底远离了这个充满杀戮、欺骗、背叛的脏脏之地。

    **********

    夜已深了,姬府坚硬冰冷的石头堡又被吞入黑暗中,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依旧是在三楼尽头,整个姬府最大的房间。

    随着厚重的石门关上,姬轲将姬无忌一把推进了那个让他心安的盐水池子。

    只不过,现在的池子,多了很多铁链,长长的铁链叮当作响,发出悦耳的声音。姬轲小心翼翼地将锁环一一铐在姬无忌的手挽上、脚腕上、脖子上,神情恬淡,无比轻柔。

    从今往后,姬无忌可以一直泡在这个池子里了,永远永远。

    姬无忌不停地挣脱着,然而作为并没有多大力气且皮肤特别薄的鱄儿鱼人来说,他的挣扎,没有丁点儿作用。一个没收住力道的挣脱,便让他那僵白的四肢都渗出丝丝血迹。

    血丝在水里晕开、扩散,发出阵阵刺鼻的腥味,姬轲别过了头,有些想吐。

    “轲儿,你这是……你这是要囚禁为父?为父虽然失去了国主的宠信,可还是桑榆国的内使,明天不上朝,国主见不到人,定会派人来查,到时候……”姬无忌惊慌失措地够着渐渐后退的姬轲,铁链哗啦作响,砸得水面咚咚直叫。

    姬轲有些不耐烦,朗声打断了姬无忌:“爹爹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我会代替你上朝。你放心,一切都不会改变,我只会让姬家更加繁荣,虽然这个高贵的姓氏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

    姬无忌一怔,虽然他预料到姬轲会有所行动,但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快。见硬的不行,姬无忌只得服软求饶,绝望得像个鳖孙:“轲儿!轲儿啊!你今天从你二哥手里救下为父,为父很是感动啊,你不是说要尽孝吗,要养为父到老吗?要……”

    “是啊。”姬轲拉过边上的一把四方椅,掸了掸上面的灰,悠悠坐了下来,袍子一撩,翘起了二郎腿。

    “喜伯死了,以后都要轲儿照顾你了。爹爹,你放心,轲儿可是会把你照顾得很好的。毕竟,是你杀了我的生身父母,是你逼走了我二哥,逼我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我怎能忘记呢?”

    姬轲的话让姬无忌心底一凉,脸色煞白,他警惕地往水池边上靠着,瑟瑟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姬轲向前探过身子,却只有脸伸出那浓浓的黑暗,幽暗的烛光下,惨白无血色,活像漂浮在半空中一样。

    “爹爹啊,我费尽心机把你从二哥手上救下来,多不容易啊!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舍得你死呢?你死了,就不好玩儿了。好好活着,长命百岁,轲儿孝顺,天天都会款待你。”

    “哦,对了。”姬轲腾地站起,恍然道:“差点儿忘了,今天,轲儿可是给您准备了一道大餐呢,爹爹,尝一尝吧。”

    说着,姬轲快步走到房间的角落,用力拉开一块厚厚的毡布,一个巨大的木箱子霍然呈现在眼前。

    响声和突如其来的光亮惊动了里面温顺的生灵,一声又一声好似婴儿啼哭的叫声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不,不要,不要!轲儿,为父错了!轲儿,为父给你跪下,饶了我吧!”铁链哗哗啦啦响个不停,姬无忌苦苦哀求的惨嚎赛过了猫叫,绝望到癫狂。

    “爹爹啊,夜煞的朋友们,来问候你了。”

    随着姬轲把钥匙插入铜锁,“咔哒”一声,百来只猫咪一股脑涌出,朝着那股令它们欲罢不能的腥味疯狂扑去。

    “喵——喵喵——瞄——”

    “啊!!!啊——姬轲你不得好死!啊!滚开!啊——救命啊!救命!”

    房间里响起了令姬轲兴奋的叫声,一浪盖过一浪,此起彼伏着,甚是悦耳。

    “啧啧,这间屋子实在太暗了,这么美好的画面,都没办法好好欣赏了。”

    姬轲觑眼搜寻着,终于发现角落里躺着的一截白白的蜡烛头。他漫步踱了过去,悠悠的捡起,吹了吹上面的灰。又回到那张被铺得特别舒适的四方椅上,慵懒地坐下。

    姬轲掏出了腰间别着的火折子,轻轻拧开,点燃了这截满是烛泪的蜡烛头。

    橘燃的火苗照亮了姬轲那张稚嫩的脸,低垂的睫毛还是浓密而卷翘。抬眼间,那双骗过所有人的眸子依然明亮而纯粹,只是嘴角浮现的那丝笑容,充满了令人心悸的邪恶与阴鸷。

第三百三十五章 姐妹

    小谷载着众人一路向东,不出一个时辰,便来到了卓展跟姚依依事先约定的地方,位于成侯山和朝歌山之间的一片巨大的椿树林。

    从小谷背上下来后,众人便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进了椿树林。

    虽然现在刚刚入秋,但这山野间的秋色却比城国里要浓上许多,两边椿林那苍翠的青绿中已经开始隐现出点点苍黄,椿叶的味道混杂着泥土的清香,很是好闻,让心情无比凹糟的一行人多少畅然了一些。

    姚家的车马队比较庞大,随行仆人不少,东西也多,再加上易龙他们隐土邦的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这片蓊蓊郁郁的椿树林中甚是扎眼。

    卓展他们没费什么精力,便找到了椿树林深处扎营煮饭的姚家车马队。

    看到卓展他们来了,姚依依宛如一朵飘落枝头的玉兰花,翩然而至,清澈的笑容似潺潺溪水流进了每个人的心田。

    姚依依刚想上前跟卓展打招呼,却忽然看到了卓展身后那袭刺眼的火红,原本明媚的心情瞬间被焚烧得渣渣都不剩,虽然脸上依旧笑意温存,却明显挂上了一层寒霜。

    “呀,妹妹回来了?”姚依依直接越过了卓展,轻轻抓起赤妘的双手,无比关切地问道。

    妹妹?赤妘一愣,跟旁边的段越相视一眼,一头雾水。

    赤妘心里咂摸着,之前姚依依还是管她叫“妘妹妹”,怎么几日不见,竟改口变成“妹妹”了?姚依依这是先发制人,她要做大,让自己做小……自己不在的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样想着,赤妘和段越齐齐将目光投向卓展。

    卓展一惊,想解释却又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一时间竟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微微抽动的脸上,满是委屈。

    瞥到卓展呆萌的样子,姚依依很想笑,却还是竭力忍住了,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赤妘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和煦恬淡。

    “咦?表……兄?”抬眼间,姚依依却瞄到了走在最后面的姬婴。由于之前姬婴失魂落魄地耷拉着脑袋,她一直没注意到,此时看到这么一个已死的人霍然抬头,不禁吓得浑身一颤,花容失色。

    “啊!鬼呀!”小丫鬟莲香直接蹿了起来,一声响彻天际的叫声猝不及防地冲破椿树林,虫惊鸟散,把树林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就连引发这场惊吓的罪魁祸首姬婴,也被吓了一跳。他盯着姚依依和莲香,很想好好解释一下,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旁边的段越率先开口,缓解了尴尬:“哦,是这样,当日姬二哥虽身受重伤,却并未死。我和妘儿当天也随哥哥他们离开辉诸山,一直跟在他们附近。收到卓展哥哥传来的暗信后,我们就前往啬正家里找到了姬二哥,并把他带到了西山的太华山,由晶丹观掌门亲自医治。现在他的伤基本上都好了,只不过体力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姚家众人这才明了,眼前这个意外来客确实是个大活人,一颗颗吊起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

    莲香更是拍着胸口自我安抚着:“不是鬼就是好……不是鬼就好……真是吓死了吓死了……”

    姚依依轻轻吁了口气,瞪了莲香一眼,定了定神,笑着朝姬婴走了过去:“没想到表兄竟然大难不死,真是可喜可贺。原来妹妹她们先前离开,竟是带表兄去医治,卓哥哥可真是的,怕我们担心,也不知会一声。”

    不仅“妘妹妹”变成了“妹妹”,连“卓公子”都变成了“卓哥哥”。赤妘这个小辣椒登时就窜火了,瞪着眼睛望向她的卓展哥哥,委屈出天际。

    可怜卓展也很懵逼,他这也是第一次听姚依依改称呼,但却不是亲口对他说的,而是在与别人说话间不经意提起来,给人感觉就好像二人私下里早就这么叫过似的。

    愕然之余,卓展不禁暗暗感叹,姚依依真不愧是中山上将军的女儿,刚从惊吓的状态中缓回来,就能这样轻松平淡地改称呼,丝毫不给人任何违和感。不,非但没有违和感,是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会看起来自然,当真是好手段。这个女孩,真不简单,她的妘儿,怕是又要糟心了。

    段飞和壮子看着一向精明的卓展此时却是哑巴吃黄连,都忍不住“嗤嗤”偷笑起来。

    “哎?”姚依依向后看了一圈,疑惑道:“怎么没看见轲儿?他没跟你们一起逃出来吗?”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姚依依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份异样,尴尬地笑了笑,见姬婴别过头去不言语,便将目光移到卓展身上。

    卓展赶忙温言圆场道:“姚姑娘,此事说来话长,至于个中原委,之后卓展再与你详说。”

    发现事情不简单,姚依依心中暗生疑惑,再次瞟了眼仿若游魂的姬婴,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前面空地上临时铺起来的毡毯,沉静道:“也好,卓哥哥,这边请吧。”

    于是众人便随着姚依依走向毡毯,盘膝而坐,姚家的奴仆们赶忙拿过陶碗和铜壶,给他们倒水,很是周至。

    旁边就是易龙他们隐土邦的人,用的也是姚家的毡毯。此时,小春正捣鼓这面前的一口小锅,里面传来了微微焦糊的米香味。

    其实刚刚隐土邦的人就看到卓展他们回来了,但由于易龙闷头没说话,他们也不敢贸然吱声,毕竟不久前他们老大刚跟壮子打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这次,他们虽然算是帮了卓展的忙,但一想到段飞和壮子这两个老大的宿敌都在,也不想去触霉头。

    虽然易龙一直低头专注于手中的扑克,但刚刚听到段越出来解围时,熟悉的声音入耳,还是免不了心中一颤。此时见到他们坐到旁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顺着余光偷偷瞄着,瞄着那双最大最美的眼睛,瞄着那个昼思夜想的人。

    段越也是一样,但她并不避讳,坐下来后就直勾勾盯着易龙看,连莲香递过来的水都没接。

    四目相对,一冰冷,一灼热,很是微妙。

    就像触电一般,易龙立马躲闪开段越的眼神,拢拢垫子上的扑克,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洗牌,惹得他对面的猴子、大彪一阵挤眉咧嘴,大气不敢喘。

    这一没有互动的互动,段飞和壮子自然看在眼里。

    段飞虽然脸青得要命,但并未作声。

    壮子却很是沉不住气,起身就往隐土邦那边走去,瞅了眼小春熬的那锅半糊半生的粥,撇了撇嘴:“哎我说,你们这两天就吃这个啊,这不是猪食吗?”

    这边的姚依依瞬间抬起了头,看向壮子。

    姚依依并不知道壮子跟隐土邦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知道段越和易龙目前的尴尬处境。她只知道易龙他们是卓展的朋友,此番护送自己有功,自然要维护一番的。至于壮子的这番不中听的话,她只当是壮子的无心之失,并不知道他是故意为之。

    于是便自作聪明地出言解围道:“不瞒乐正公子说,我们这两天也吃得是这个。野外条件艰苦,是依依失职,没有带专门的庖娘在身边,让几位贵客跟着受苦了。”

    姚依依原以为自己的一番话会让易龙他们面子上过得去一些,也让卓展对自己高看一眼。不想她这番话刚说出口,整个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那边的猴子和大彪强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脸红脖子粗。这边的卓展也一脸尴尬,皮笑肉不笑。

    还是段飞站了起来,把这莫名的尴尬给岔了过去:“没带庖娘啊,别着急啊,咱们这可是有个现成的大厨呢。来,壮子,给姚姑娘他们露一手!”

    壮子一愣,有些不大高兴。一来他这几天在姬府吃得肠肥脑满的,早上的时候还喝了两大碗牛肉蛋花粥,肚子并不饿。二来,如果这顿自己做了,隐土邦那些杂碎也肯定跟着凑热闹,这是他最难容忍的。

    于是,他几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不做,最近身体不好。”

    段飞一脸惊讶:“咋,你能身体不好?啥病,肌无力啊?”

    壮子一摊手,开始胡扯:“你知道的,每个月都有几天身体不适,不仅女人有,男人也有,就是男人这个反应不明显,我跟你们说啊,我……”

    “壮。”卓展打断了壮子无营养的乱侃,正色道:“想办法做一些东西吃吧,这么一大群人,都得吃饱了上路。而且姚姑娘他们也两天没吃上什么好吃的东西了。这里就你这么一个厨师,你辛苦辛苦,之后给你找补回来,成不?”

    卓展的话登时让壮子软了下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也不好驳了所有人的面子,于是只得歪鼻子瞪眼睛地应下了,老大不情愿:“得得得,能者多劳,人才受累。怪就怪我自己,把你们这几张嘴都养叼了。”

    说着起身就往车队那边走:“我看姚姑娘家的那辆马车里有桶荞麦面,这荒郊野岭的,擀不了面条,但能给你们揪点面疙瘩。正好就地取材,就做香椿面疙瘩,保管你们香掉大牙。就是这夏末秋初的香椿太老了,得费心找找嫩芽……”

    看着壮子滔滔不绝地忙碌起来,段飞无奈一笑:“这家伙,一旦决定做了,就比谁都认真了。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有点儿期待这个香椿面疙瘩了。”

    “壮子的手艺真不是吹的,姚姑娘,姬婴兄,你们一会儿都好好尝尝。”卓展看了眼游魂一般的姬婴,拍了拍他的肩膀。

    姬婴抬起头,硬挤出一丝笑,以此证明他真的不是个游魂。

    气氛缓和下了了,遗忘的事情便从心底钻出来了。

    段越忽地想起来,赶忙去翻腰间的荷包,摸出一个泥丸递给了段飞:“喏,哥,大花姐补给你的续神丹。这回,她可真是气坏了,说这续神丹都给过你两颗了,却一颗都没用到你身上。这一颗可是晶丹观最后一颗了,再炼出来,可就得等十年后了。她叮嘱你,务必留着,还让我看着你呢!”

    “嚯,你媳妇真贴心。”不远处拉着椿树枝挑嫩芽的壮子幸灾乐祸道。

    段飞接过泥丸,摩挲着,一脸不以为然:“瞧她这话说的,难不成她还希望我用在自己身上啊?”

    姬婴见状,赧然道:“都是姬某的不是,惹晶丹观掌门生气了。”

    “甭管她,她就没事闲的,这东西都送给我了,怎么用都我说了算,有本事就别送我。”段飞嘟囔道。

    “呦呦呦,瞅把你能的。”壮子蹲在地上,一边摘着椿叶,一边撇嘴。

    “哎,对了!”段飞眼睛一亮,赶忙抓住姬婴的袖子,激动地问道:“姬婴兄,你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大花她,没对你动情吗?”

    一听这话,身为妹妹的段越不乐意了:“哥!你平时挺聪明的呀,怎么这个时候这么轴呢。大花姐要是移情他人,还会这么上心给你送保命药,又苦口婆心让我叮嘱你吗?”

    段飞瞬间败下兴来,垂头哀声道:“也是。哎!看来我这辈子是摆脱不了这份命运的‘眷顾’了。”

    “对了!瞧我的记性,差点儿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段越说着敲了一下头,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递给段飞:“喏,大花姐给你绣的帕子,据说跟着栖霜学了一个多月,这是最好的版本了。哎……大花姐喜欢你也喜欢的够苦的,她那双手啊,被绣针扎得全是针眼,妘儿和姬二哥都看见了。”

    “是啊是啊,大花姐真是有够一往情深的,我看了都感动!”赤妘眼睛亮晶晶的,把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

    段飞皱着眉头,鄙夷地接过手帕,捏着边角细致地展开。

    只见上面绣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线,黄乎乎的一团。

    “这是……屎吗?”段飞咧嘴道。

    所有人都“噗嗤”笑了出来,捂嘴撑肚子,忍俊不禁。

    “这可是比翼鸟,哥,你调过来看。”段越强忍爆笑,故作镇定,颤抖地说道。

    段飞将手帕转了一圈,歪着脑袋,还是没看出来哪里像比翼鸟。

    远处的壮子也丢掉手里的树枝,跑过来凑热闹:“嚯,大花姐这绣工真是豪放,壮爷我用脚绣的都比这好看。”

    一听这话,段飞不乐意了,回头一巴掌摁在壮子脸上,使劲往外推着:“吹牛可要负责任的,立马脱鞋,你给我绣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我现在就要!”

    见到他俩互怼的样子,卓展笑笑,无奈摇了摇头,也跟着起哄道:“段飞,壮用脚绣的你还真敢要啊,擦嘴不怕吐出来?”

    “去去去去,老实人跟着瞎凑什么热闹!”段飞回怼道,“我发现一到大花的事上,你们就拿我寻开心,我这不是让你们捏着短了不是嘛,不行,我得捍卫自己的尊严。这帕子我就收着了,上厕所擦腚总比手纸软和吧。啧啧,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吗……”

    段飞嘟嘟囔囔地把手帕叠起揣进怀兜里,就放在江雪言的那条手帕旁边。不知不觉,胸口窝一阵滚烫,心里怪怪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莫名卷入宫斗

    听完卓展的讲述,姚依依一阵心悸,眉头紧蹙,不住地摇着头,唏嘘道:“舅父倒也罢了,想不到轲儿竟也……”

    “小姐,还好咱们逃出来了,要不然……真是太可怕了……”莲香带着哭腔说道。

    “我去,这些事都是一个十四岁的**崽子干出来的?真尿性……”

    “这长大了不得上天呐。”

    隔壁的猴子、大彪闻言也纷纷侧目,由衷感慨着。

    姬婴弓坐着,仰着头,听着他们把这些剜心的话再说一遍,空洞的目光望着头顶被微风吹得簌簌摇晃的椿叶,心如死水。

    “可舅父跟白冥虚空神的神使勾连,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姚依依不解地问道。

    说到这里,卓展眼前一亮,忙抻头望向不远处揪面疙瘩的壮子,大喊道:“喂,壮,从白冥神使那里抢来的木匣子呢?”

    “啊?哦!在我怀兜里呢啊,我这手全是面,你着急啊?”壮子举着沾满荞麦面的手,回应道。

    “哎哎哎,等着,我去拿!”段飞赶忙起身跑了过去,将手伸进壮子前襟一顿乱掏。

    对面的猴子、大彪他们纷纷起哄、吹口哨,大呼“画面太美不敢看”,惹得壮子又是一通骂娘。

    卓展无暇理会这些没用的,他接过木匣子,眉头紧锁,跟段飞对视一眼,果决地打开了盖子。

    没有任何惊喜,也没有任何惊吓,里面只有一个小陶瓶和一摞厚厚的龟甲片。

    卓展疑惑地拿出小陶瓶,小心地闻了闻,递给了段飞。

    段飞也保持一段距离闻了闻,一股好似掺了苦胆的墨水味,不太好闻。

    卓展又取出那摞龟甲片,赤妘赶忙将小脑袋凑了过来,帮助卓展快速识别着上面的字。

    “这里面……写的应该是一种黑巫秘术……”赤妘看得很是专注,两条眉毛见又挤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

    “什么?!”

    “啊……”

    “黑巫秘术哎……”

    “嘘……”

    黑巫秘术四个字,对于卓展他们来说并没什么,但是对于对黑巫术讳莫如深的这个世代的人来说,却惊得瞠目结舌、手足发麻,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赤妘,有些恐惧又有些期待她接下来说的话。

    “这是一种将人体内的力量短时间集中激发出来的一种巫术,而这瓶子里的东西,就是配合练习这种黑巫秘术的药引。不过,根据这上面说的修炼方法,是将有序的身体机能瞬间消耗,可却并没有补充灵元的法门。光消耗不增加……说白了,就是在纯粹地消耗寿命换取力量!”赤妘一脸严肃,笃定地说道。

    姚依依盯着这一盒“恐怖”的东西,面色苍白,凝重道:“之前你们说,舅父千辛万苦去寻找珍奇法器,就是为了换这个东西,那他千辛万苦,究竟是要干什么……莫非是想用到‘钝刀’身上……”

    姬婴冷冷一笑,摇了摇头:“‘钝刀’都是忠心不二的死士,不是奴隶,他没必要拿这个东西让他们臣服。即便没有这个力量,‘钝刀’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从未受过阻拦,还不至于让他生出这样的心思。”

    “那是为何……”

    “恐怕是他想用在自己身上……”姬婴面色暗淡,沉吟道。

    “舅父自己想用?他不是鱼人吗……”

    “正是因为是鱼人。”姬婴肃容道,“依依,你可知道,东海鱼人是离不开海水的,虽然听卓展他们说,看到喜伯在大量购买海盐块,但他大部分时候还是伪装成人在生活。如果常年维持这个状态的话,对于鱼人来说是致命的,皮肤会越来越薄,而且四肢也会发软无力。我想,一定是他在朝中或是国主面前露了短,才想着用这种手段获取力量,甚至不惜消耗寿命。”

    “哼,竭泽而渔,这黑巫秘术不就是毒品嘛,就为了这种东西,杀那么多人,呵呵……”段飞嗤之以鼻道,“不过,这种激发身体潜能而产生的怪力……”

    段飞与卓展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心中瞬间明了了。

    “看来,那帮黑巫师身上的可怕怪力,应该就是这个了。”卓展冷彻道,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之前跟他们交手时我就纳闷,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有那么惊人的怪力,那掏心魔倒不说,本身就强得不像人类。可就连那个叫暮童的小男孩,还有那叫羚白的少女,都有这种怪力,这就不合理了。现在看来,他们应该都是靠着这种黑巫秘术,增强力量,这样就都解释得通了。”

    “对对对,不止是他们,就连星公和月婆也是一样的!”赤妘连忙补充道。

    “还有刚刚那个男人。”卓展接着说道,“看来,达到白冥十二刃这个级别的,应该都能掌握这种黑巫秘术了。”

    “不过,他们把这么机密的东西给姬无忌,也真是舍得。”段飞感慨道。

    “这说明你那个浮沉珠环得多厉害。”卓展指了指段飞手上那个丑不拉几的戒指。

    一听这话,段飞登时喜滋滋的,低头摸摸手指上的戒指,爱不释手。

    “不过,凡事既可结也可破,既然得到了这个东西,想来从中找到破解这份怪力的法门,应该不成问题。”卓展明眸熠熠,胸有成竹地说道。

    刚刚低落的气氛也因为这个匣子里的内容而缓解了,就连姬婴,也不再那般苦大仇深了。

    “表兄……”姚依依挑起眼帘,看着不不再低头的姬婴,试探地叫道。

    姬婴抬起头,无奈笑笑:“依依今后再不必这样叫,我并不是你的表兄。而且以后,我也不打算再用姬这个姓氏,而是叫回我的本姓,云。以后,你们叫我云婴就好。”

    姚依依淡然一笑:“以后,依依还是叫你表兄,你我虽无血缘,但这句表兄,是多年来的兄妹情分,云婴表兄勿需推辞。”

    见姚依依已改口,云婴感激地挤出一丝笑。

    “只是依依不知表兄……今后有何打算?”

    卓展赶忙把手搭在云婴的后背上,拍了拍:“既然让我们给救出来了,当然是跟着我们混了。我就说,江老没救出来的人,我一定要救出来。”

    虽然当初卓展答应带走姬轲的时候很是为难,但现在变成救出来的人是云婴,他反倒并不觉得是负担了。也许,这就是任何人之间的缘分,或者说,是气味相投。当你打心底里愿意帮助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怎样,都不觉得是负担了。

    卓展说得敞亮,云婴心中感动。他用力拍了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很积极地回馈着。

    姚依依见状,嫣然而笑,连忙道:“既然表兄心意已决,那依依便不多事了。只是姚家的大门随时都会对表兄敞开,若是表兄想安定下来了,大可来找我。依依虽是一介女流,但想在王畿为表兄寻谋个营生,还是如汤沃雪。”

    云婴心中温热,很是感激:“感念依依如此挂怀,云婴铭感五内。依依放心,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云婴自当倾心相投,只是到时候,依依莫嫌云婴无能便是。”

    “表兄说笑了,只是到那个时候,你若能把卓哥哥、段公子他们一并带去,那姚家可就热闹了,到时候皆大欢喜,依依可是要高兴得笑不合嘴了。”姚依依掩口轻笑,故作轻松状,却有意无意地瞄着卓展。

    一听要把卓展他们也带过去,莲香登时就黑了脸,撇嘴道:“小姐,咱们姚家虽说家大业大,但也不是养人吃白饭的呀……”

    “莲香,休得胡言!”被破坏了好心情的姚依依登时大怒。

    卓展尴尬地笑笑,揶揄道:“莲香姑娘大可放心,卓展是有血仇在身的,必要一路追查下去,恐怕不会去府上叨扰了。”

    一听卓展这样说,巴不得快点结束这段对话的赤妘赶忙转移话题:“对了,卓展哥哥,咱们之后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呀,我和小越还都不知道呢。”

    “哦,你瞧我,这段时间心情太乱,都忘记跟妘儿你说了。等把姚姑娘他们安全送到朝歌山,咱们就直接南下,去平逢山,石巢国。”

    “哦……”一想到还要送姚依依,赤妘有些闷闷不乐,嘟起小嘴,瞬间晴转多云。

    见到赤妘的情绪变化,卓展自然心中有数,他看了眼赤妘头上那根已经有些旧了的红梅流苏簪子,柔声道:“妘儿,这个簪子从认识你的时候就一直戴着了,都有些旧了。之前听莲香说,朝歌山的濩彩国,盛产彩石,且匠人云集,做出来的首饰都十分精美。等到了濩彩国,就给你换个新的怎么样?”

    赤妘的心情就跟小孩子一样,她的卓展哥哥一哄她,就立马拨开乌云现太阳了,两个黑溜溜的眼睛又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嗯嗯!卓展哥哥,我不仅要买簪子,我还要跟你好好逛一逛濩彩国的市集。在姬府那个石头山上真的憋得慌,大花姐的晶丹观都比那里有意思多了。”

    “好好,都依着你,这次咱们住驿馆,想吃什么都随你点。”卓展宠溺道。

    “哦,对了!”赤妘陡然睁大眼睛,急忙去翻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拿出来一截笔挺的楸藤,递给了卓展:“卓展哥哥,这个是我在晶丹观的楸树那里发现到的,又硬又密,给你簪头发再好不过了。你头上的这根藤都干得分叉了。”

    赤妘说着用手指点了点卓展头上那根已经裂开的藤簪,几缕碎发很合时宜地掉落下来。

    然而一个温柔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卓哥哥这支簪子确实该换了,上次依依给卓哥哥簪头发的时候,就发现这根藤簪不好用,也没想到要给他换一根,是依依粗心了。还是妹妹有心,依依真是自愧不如了。”

    晴天霹雳,天崩地裂。

    刚刚漾起的甜蜜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对视的两人,一幽怨,一惊悚,胸中腾起的惊涛骇浪似要把这茫茫椿林给淹没。

    然而挑起这场事端的姚依依却依旧一脸恬淡、吐气若莲,稳稳地端坐着,日暖风恬。

    就在卓展和赤妘被激烈的情绪团绕之际,一个脆亮的声音响起:“是上回卓展哥哥救了依依那次吧?”

    众人抬头,是段越。

    “正是。”姚依依盯着段越的那对大眼睛,幽幽应着。

    “那真是难为依依了,男生对于梳头发这件事总是束手无策的,卓展哥哥刚从他师父那里回来,足足三个月,头发肯定又臭又油了吧?如果是我,见到了,别说簪头发了,肯定恨不得把他摁到水盆里洗一通呢。”段越笑得很大声,朝着卓展吐了吐舌头。

    凝聚在赤妘心头的那抹乌云倏然被拨开一个缝隙,心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她感激地看着段越,双眼一红,瘪着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见段越帮自己拆招,卓展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说道:“哦哦,哈哈……小越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那么邋遢的人吗?虽说没有洗发水什么的,但皂角总是有的,我呀,洗头还算勤的……不过啊,那日为了快点见到妘儿,赶路赶得凶,赤豪渡那里的河风又大,把这头发给吹散了。后来见到姚姑娘,她便好心帮我簪了一下。”

    解释完一大通,卓展登时舒了一口气,瞄了眼眼帘低垂的赤妘,心里一阵不好受。

    两年的光阴,耗尽了卓展全部的耐心。这两年间,他想过无数次,见面后要如何弥补自己心爱的姑娘,虽然在她的世界里,自己并未离开多久。但见了面,却不想因为自己一次善意的营救,竟添了这么多烦心事,让他和心爱的姑娘屡屡遭受离心之苦。想到这里,卓展望向对面微笑得仿佛假人的姚依依,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了。

    “开饭喽!”

    就在这时,一脸喜庆的壮子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面疙瘩小跑过来。

    香气扑鼻的食物往面前一放,登时吹散了一切尴尬和不愉快。随着姚家家仆们把一摞摞陶碗、一把把筷子拿过来,众人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吃了起来。

    “我看你们还有半只昨天剩下的烤兔,虽然都糊得很黑炭似的了,但里面的肉还是好的。我把肉撕下来剁碎了,虽然不够做码子的,不过给这锅汤提提味儿还是足够的,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壮子得意地说道。

    “还真别说,这焦肉淡淡的烟熏味,配上香椿碎碎这特别的香味,吃起来有种鱼鲜的感觉!”段飞吸溜着碗里的面汤,一脸陶醉。

    一听这话,那边的猴子已经伸头直瞅、涎水直流了:“嘿嘿……这么一大盆,你们能吃得了吗?”

    “哼哼,想吃啊?”壮子斜着眼睛,很是高姿态。

    隐土邦的一众小弟对望一眼,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馋了,也饿了。

    “等着啊,壮爷还真单独给你们做了一盆,就是没放兔肉,但这椿叶可一点儿没少放。”

    壮子说着就去泥灶旁,垫着手巾端过一个大釜,递给了一脸谄笑、屁颠屁颠跑来的大彪。

    管姚家仆人们要了碗筷,隐土邦一众便开始嘶嘶哈哈地吃了起来。

    “我靠,这什么味儿啊?”

    “这啥呀,又苦又臭!”

    “呕……呕……”

    隐土邦的人个个龇牙咧嘴,纷纷吐出了嘴里的东西。易龙更是差点儿没呛着,不停地喝着水,脸红脖子粗的。

    一见这情景,壮子乐了,叉腰笑看着他们的各种神态。

    “死胖子?你安的什么心!你……你给我们吃的究竟是什么?”猴子一下蹿了起来,指着壮子的鼻子质问道。

    “椿叶面啊!”壮子理直气壮地嚷嚷着,转而一脸坏笑:“不过啊,嘿嘿,这片椿林里的椿树可是有两种,我们这桌吃的的香椿,你们那桌啊,是臭椿。”

    “你,你陷害我们!”

    “何出此言呐?我又没求着你们吃,是你们自己要的,椿叶面,我又没说谎。自己嘴贱,还怪别人?”壮子很是不屑。

    “壮,过分了。这次将姚姑娘及随行安全带出来,都亏了易龙他们。虽不言谢,但也不能捉弄他们。去,道歉。”卓展严厉道。

    “不去。”壮子瞪着卓展,反而满脸委屈。

    卓展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却不想一旁的段越突然端着碗起了身。

    只见她快步走到隔壁的毡毯,轻轻跪坐下来,把自己的那碗面往易龙面前一放,大大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那张俊秀的脸,认真说道:“我的给你吃。”

    易龙没有接,低着头,沉声道:“你吃吧,我不饿。”

    “骗人。如果你不吃,那我就吃你的。”段越说这就端起易龙的那一碗开始往嘴里扒拉起来。

    易龙、段飞、壮子都吓得瞪大了眼睛,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大口臭椿面疙瘩便已经进了少女的嘴里。

    只一口,一阵苦臭难以抑制地袭来,略过喉头,直搅心胃。段越一扭头,哗地吐了。

    “月牙儿!”易龙吓得赶忙去扶段越,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就递给了段越。

    段越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两行眼泪慢慢滑过脸颊。

    “怎么样?还有味道吗?我这有口香糖!”慌乱的易龙赶忙掏兜,摸出一片有些变形了的绿箭,畅然一笑,赶忙颤抖地撕开包装皮,不由分说地就塞到段越嘴里。

    一阵清新的甘甜入口,霎时流进了心里。段越看着易龙关切的样子,虽然脸上还挂着泪,但随之的灿然一笑却照亮了整片椿林。

    易龙盯着段越的脸,看傻了眼。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赶忙就去端起段越的那一碗面疙瘩,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确实,太香了。

    一旁看到自己亲手制造了这场浪漫的壮子欲哭无泪,被段飞照着屁股猛踹一jio,疼到心里。

    卓展看了看他们,无奈摇了摇头,将自己的那碗推到赤妘面前,把刚刚挑了好久的一大勺兔肉剜到赤妘碗里,就在姚依依炙热的目光下。

    赤妘盯着自己的碗,一愣,慌忙回头:“卓展哥哥,这肉……”

    “你吃!我最近起痘了,少吃点儿油腻的。”卓展淡然道,开始埋头吃面。

    赤妘忍不住灿烂地笑了起来,就像花儿绽放了一般,全世界都甜了。

    卓展抬头,无意间迎上了姚依依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又赶忙避开。

    置身在诡异的气氛中,卓展心下惶然。哎,不知不觉,自己竟也上演了一出狗血的宫斗戏。

第三百三十七章 情到深处 意到浓时

    初秋之夜,月明风清,阑珊静谧,唯有晚风掠过椿林时留下的“沙沙”细响,舒服地撩动着酣眠的脸颊。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肚子有点儿痛,段越翻了个身,将整个身体蜷成了一个虾米型。

    咕噜……咕噜咕噜……

    一阵疼痛闪电般钻过小腹,段越倏然坐起,头上冷汗涔涔。

    应该是下午的那口臭椿面吃坏了肚子。

    段越轻轻推了推边上的赤妘,睡得又熟又沉的赤妘只肩膀转了一下,脑袋一滚,又再次钻进被窝,睡死了过去。

    段越无奈,只得忍痛爬起,轻轻拉开了她俩那架橘色小帐篷的拉链,将头探了出去。

    外面漆黑一片,幢幢树影像怪物一样张牙舞爪地映入眼帘,段越立马将头缩了回去,有些可怕。

    怎么办,去找哥哥?可是卓展哥哥和壮子也在,万一他们醒了,那也太难看了……

    咕噜咕噜……

    疼痛更加密集了,段越一咬牙,阒然钻出帐篷,小步向后面的密林挪去。那里有一个姚家家仆临时弄起来的茅厕,其实就是用两块木板垫在深坑上面,很是简陋。虽然四周挂着草席遮挡,但段越还是有些害怕,万一有男的在里面……用幽冥之眼?不行不行,太龌龊了……自己绝对不能……

    就在段越处于腹痛、恐惧与猜疑的三重折磨中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段越登时吓得“啊”地一声,却在抬头的瞬间立刻捂住了嘴巴,愣是把这声原本应该惊天动地的叫声给憋了回去。

    因为对面的那张脸,是易龙。

    “你怎么在这儿?”惊魂未定的段越拍着胸口,有些惊喜地盯着月光下那张好看得一塌糊涂的脸。

    易龙揪了下自己的耳垂,打了个打哈欠:“小爷可是有顺风耳。我还以为谁呢,大半夜的鬼鬼祟祟,抬头一看,居然是你。怎么,想上厕所?”

    “嗯,吃坏肚子了……”段越小声嘟囔着,低下了头,不让易龙看见她的大红脸,虽然这么黑的夜色根本看不出来她脸红不红。因为这种跟排泄有关的事情,多少有些不那么美好,作为女孩子来说,总是有些难为情的。

    易龙不动声色,快步走向那个临时茅厕,拉开草席,往里面瞅了一眼,回头说道:“没人,你快去吧,我在外面给你望风。”

    段越心中一暖,蚊子般地“嗯”了一声,便低头一溜烟地冲了进去,轻轻拉上了草席。

    空气静止了,时间也静止了,尴尬得令人心慌。

    虽然胆小的少女已不再害怕,但巨大的羞耻感还是让她心烦意乱,连上大号都没法专注了。

    就这样安静的过了好一阵子,段越终于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喂……你还在吗?”

    “嗯。”淡淡的回答。

    又是无尽的沉默。

    过了好久,草席被挑起,怯懦的少女扑闪着大大的眼睛,悄声地闪出。

    即便她的动作很轻柔,但那个拥有顺风耳的男人还是立马就听到了。

    易龙回头,平淡问道:“完了?”

    “嗯。”

    “那回去吧。”

    “那个……能陪我去小溪边洗洗手吗?”段越怯懦地问道。

    “啊?你没带纸啊,用手擦的?”易龙一脸认真地问道。

    “滚!”段越一瞪眼睛,登时怒了,伸手就使劲掐了易龙胳膊一下,疼得易龙龇牙咧嘴,一个劲抡着胳膊喊疼。

    看到易龙这副样子,段越“噗嗤”笑了。

    一个小小的调侃瞬间融化了两人之间的隔阂,现在的气氛,就像又回到了那日在易龙家,一切舒服得让人贪恋。

    “小溪……得穿过这片林子,有点儿远呐。”易龙抽抽着脸,双手插进前襟,为难道。

    “那也要去。”执拗的少女仰起头,态度很是强硬。

    “你不是都带纸了吗,又没弄手上。啧啧,你们女生啊,就是穷讲究,真麻烦。”易龙撇了撇嘴。

    “那你不还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少女捏着嗓子,拿腔作调,眼神却小心翼翼地瞥着她小哥哥的表情。

    易龙登时噎了一下,半晌无言,过得片刻,才故作轻松地不屑道:“喂喂喂,有这么自恋的吗?”

    “我有说是我吗,你就对号入座了。明明喜欢人家,还不承认……”段越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

    易龙没有出声,心里却已苦水横流。他何止是喜欢呐,简直就是爱到骨髓。可谁让自己是自己呢,如果自己是卓展或段飞那样的人,哪怕是壮子,都会毫不犹豫地去争取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可他不配,跟他在一起,他的月牙儿,是不会幸福的。

    悻悻着,沉默着,两人竟已穿过这片茂密的椿林。

    银白的月光倾斜而下,眼前豁然明朗,一条铺满星辉的小溪安静地流淌着,美的不像话。

    段越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蹲下身来,将小小的手插进清凉的溪水里,仔细地洗着。

    易龙也蹲了下来,捧起一捧凉凉的水,洗了把脸,透彻的清爽。

    “擦擦脸上的水吧。”段越递过半包纸巾,大大的眸子比溪水还明净。

    易龙没有接,淡然一笑:“不用擦,风一吹,一会儿就干了,还凉快。”

    “风一吹脸就煽了。你在家里可是都有擦脸的,怎么,不想用我的东西?”段越依旧抬着手,不依不饶。

    被说中心思的易龙很不自然,不敢看那双大眼睛,而是捏着下巴望向头顶的月亮,中气不足道:“用纸擦脸会留纸屑,不舒服,就这样吧。”

    “那用这个吧。”

    还没等易龙说完,蛮横的少女快步上前,一方还带着体温的温暖绢帕已贴在易龙那张冰冰凉的脸上。

    易龙一愣,一股汹涌的暖流涌过心头,久违的熨帖。

    不由得多想,易龙已情不自禁地摁住那方轻柔的手帕,还不小心剐蹭到了少女冰凉的小手。

    易龙仔细地擦着脸,故意调侃着:“得,我擦。霸道总裁吗?”

    “去你的,我若是霸道,早就由不得你这样了……”段越噘着嘴,嘟囔道。

    “不过啊,白天你那个举动可是挺霸气的,给我都看呆了。”

    “你是说……我出面为卓展哥哥开脱?”

    易龙点了点头,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有点扎人的草地上:“不过那个小仙女可真够阴险的,她那点儿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就连大彪那个傻大个都看出来了。所以,你做的对,解气。”

    段越开心地笑了,也后退了几步,用手捋了捋身后的裙摆,紧挨着坐在了易龙的旁边。易龙刚想往边上挪挪,不想段越已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轻轻地挽了起来,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大大的眼眸异常明亮。

    “谁让她公开欺负妘儿,卓展哥哥那么好,这种心机的女人,可配不上。”

    易龙有点儿傻了,左边的胳膊像冻住了一般,完全不会动了,就这样僵硬地架着,任凭少女柔软细碎的头发将自己的侧脸蹭得痒痒的。

    “我也不喜欢她,好看是好看,太复杂,哪像你这么单纯。”易龙盯着自己的靴子,强作镇定。

    段越抿嘴一笑,甜到了心里。

    “哎,不过你刚才说,卓展哥哥那么好……你现在还想着卓老大呢?”易龙微微侧过头,盯着斜下方那长长密密的睫毛,心跳加速。

    “哪有!卓展哥哥是很好,但他是妘儿的,别人谁也抢不走。即便他没有妘儿,我的心也不属于他了,因为……我有你了……”

    段越仰起头,迎向易龙的目光,大大的眼睛如湖水般澄澈,眼底不知是盈着泪,还是泛着莹芒,总之就是,美得很。

    就像被箭射中了心脏,易龙只感觉胸中一颗滚烫的心就快要跳了出来,耳鸣眼花,眼前只有那张美丽又朦胧的脸,全世界只有那张美丽又朦胧的脸。

    盯着那张温润的唇,易龙不自觉地低头,好想去触碰一下那未知的温度。

    虽然他从辍学后混社会开始,身边就一直没缺过女朋友,早就抱过了、吻过了,但却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激动难耐,仿佛就像第一次吻女孩子一样,一切都紧张得要命。

    然而一瞬,脑海中的理智突然觉醒,易龙猛然抬头,一把推开了身边的段越,不停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大汗淋漓。

    他到底没有那样做,因为他的月牙实在太干净、太纯粹了,而自己,太肮脏、太龌龊,自己不能毁了她,不能,绝对不能……

    被推开的段越就快哭了,她不甘心地往易龙那边挪了挪,委屈地问道:“为什么不?”

    “你哥知道会杀了我。”易龙眼睛看向别处,两只手不停地揪身边的杂草。

    “难道只是因为我哥吗?”段越咬着嘴唇,哽咽问道。

    易龙沉默不语。

    “为什么就不能遵从你的本心呢?”两行清泪顺着少女的脸颊滑下,月光下,晶莹剔透。

    “人活着,有很多身不由己,凡事都遵从本心,太危险。”易龙抬起头,盯着段越那张悲伤的脸,沉重道:“月牙儿,以后不要跟我走的这么近了。忘记没那么难,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时间一长,你就忘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忘的!”段越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会的,会忘的。”易龙淡淡一笑,扭过了头,迷茫地看向远处的黑暗:“就像听歌一样,当你固定歌单后,你就很少会去听新歌,但假如有一天路过某个小街口听到了喜欢的,你会把它下载下来单曲循环到死。所以你并不是不能像爱最初那个人一样再去爱一个人,只是你还没遇到更好的,等不小心遇到了,你会发现自己会更加去爱。”

    被发了好人卡的段越顷刻决堤,嚎啕大哭着:“不一样!怎么能一样呢?!你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不是歌!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点点滴滴的快乐累积起来的,不会因为有了新的快乐就会忘记。我既然认定了你,就不会放弃!”

    “可是我们之间没有快乐……”易龙哽咽地说道,字字都如刀子般剜进自己的心口。

    “怎么没有?在你家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东西一起疯,你给我讲你的故事,我给你涂药、做粥,还有你说你喜欢我,我说我喜欢你……难道我感受到的那点点滴滴的快乐,都是假的吗?”段越大声喊道。

    易龙心中一动,刹那的沉默,刀子已把心脏刺穿:“全是假的,你,跟她们,都一样。”

    段越一惊,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蜷着腿,将头埋进臂弯里,哭得天昏地暗。

    望着被自己深深伤害了的女孩,易龙心如刀割,刚想伸出颤抖的手去摸摸她的头,却陡然缩了回来。就让她哭吧,哭透了,以后就不会伤心了,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本是情投意合的两人,就这样坐得很远,一个痛哭着,一个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

    有道是情到深处自然浓,意到浓时怎忍舍。易龙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残忍的,却也是无可奈何的,如果真的有可能,谁又愿意做出这样的违心选择呢?段越也是一样,恋爱经历从来就没顺利过的她似乎在易龙这里,尤其坎坷。自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活不成,也死不了,难受到骨头里。

    夜色愈浓,山风渐凉。

    易龙叫起已经哭不动的段越,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再次穿过椿树林,向那边扎营的空地走去。

    易龙站住不动,目送着段越往她的那顶橘色的帐篷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却倏然钻进了不远处卓展他们的紫色帐篷。

    段越大惊,忙回头看易龙。

    易龙点了点头,两人大气不敢喘,悄无声息地凑了上去,黑暗中,一双漂亮的银色眸子幽幽亮起。

    那一边,易龙猛然扯开紫色帐篷的帘布。

    只见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被高高举起,正准备刺向昏睡中卓展的喉咙。

    电光火石间,易龙夺刀、段越扑人。

    卓展、段飞、壮子三人都被惊醒了。

    火折子被慌乱地拧开,几双眼睛齐齐盯着地上那张惊恐万状的脸。

    “是你?”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未遂

    “是你?”

    众人盯着被摁在地上的莲香,惊得哑口无言。

    吵闹惊醒了赤妘,惊醒了云婴,惊醒了隐土邦小弟,惊醒了姚依依以及姚家一众家仆老小。

    段飞将莲香反手擒拿住,推搡着出了帐篷。

    披着雪白绸缎披风的姚依依惊恐而至,看了看满脸泪痕的莲香和被易龙扔在地上的匕首,心中惶然,茫然望向卓展:“卓哥哥,这是?”

    卓展盯着姚依依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冷漠道:“你问她自己吧。”

    “这还用问吗,持刀谋杀被抓现行,幸亏苍天眷顾,卓展命大,否则,哼,今天你们姚家上下,一个活口都别想留。”段飞目露凶光,狠狠说道。

    “什么?!谋杀卓展哥哥?卓展哥哥,你没事吧?”一听这话,赤妘忽然慌了,赶忙拎起卓展的两条胳膊,仔细打量着他的身上。

    卓展摇了摇头,依旧眉头紧锁。

    姚依依骇然失色,那张宛若莲瓣的脸比身后的披风还要白,身体也有些打颤,绣鞋犹疑地迈出两步,颤抖道:“莲香……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莲香的眼泪汩汩涌出,沉默不语。

    “是我亲眼看到的。”段越说话了,“当时我上完厕所回来,就看到一个人影钻进了卓展哥哥他们的帐篷里,我和易龙过来一看,正看到莲香握着匕首刺向卓展哥哥的脖子。若不是易龙手快,夺了匕首,恐怕卓展哥哥现在已经……”

    段越的叙述登时提醒了所有人,刚才是她和易龙一同阻止了那场意外的。半夜三更,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这些个词汇一股脑出现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副难以言说的画面。

    段飞和壮子登时炸了,齐刷刷看向易龙,刀子般的眼神似要把他千刀万剐。

    段飞一把拎起易龙的领子,发狠道:“你个臭虫,大半夜的把我妹妹叫出去,想干什么?”

    “哥你误会了!”段越吓的赶忙上前,掰着段飞抓着易龙的手,慌乱解释道:“是下午的臭椿面,让我吃坏了肚子,我看妘儿睡的熟,就没叫她,自己去的茅厕。易龙看见了,怕我出危险,就帮我在外面守着,然后他就送我回来了。”

    “真的是这样?”段飞狐疑地看向段越。

    段越猛点头。

    虽然段飞怒气冲天,但他是最了解自己的这个妹妹的,从小到大大,她开心了生气了困了饿了倦了,他这个做哥哥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更别提是说没说谎了。所以段飞立马就断定,是自己误会了。

    慢慢松开了手,段飞却并没有道歉,依旧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旁边的壮子却急得不得了,“啊啊啊啊”个不停。在他的概念中,不能就这么算了,怎么也得把易龙摁在地上暴打一顿。

    不过此时就算壮子想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易龙身上,也没办法了,因为另一边,姚依依清冷的声音已响起:“站起来!”

    “小姐……”抽泣得不成样子的莲香慢慢爬起,搓着自己的衣角,一步一步向姚依依挪去。

    “啪——”随着洁白的水袖一甩,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莲香的脸上。

    整个椿林都怔住了,鸦雀无声,安静得能听到连彼此的呼吸声。

    “小姐……哇——”莲香撕心裂肺的哭声瞬间打破了这骇然的寂静,顿时惊飞了椿林上栖息的一群鹭鸟。

    莲香捂着火辣辣的脸,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家小姐那张愤怒的脸,委屈极了。即便刚刚行凶失败被众人抓住,她都没激动成这个样子,但小姐竟然打自己了,在丫鬟巴掌大的世界里,这就是天崩。

    莲香自五岁起就被卖入姚府,算是跟小姐一起长大的,虽说是主仆,但小姐处处让着她,并没让她有太多卑微之感,甚至偶尔还能使使小性子。两人看似主仆,实则姐妹,莲香以后是要给小姐当陪嫁丫头的,这是一辈子都要绑在一起的情分。然而就在刚才,小姐竟然打了自己,为了那个外邦竖子打了自己,这怎能不令她愤怒、不令她委屈、不令她抓狂?

    “莲香,你我主仆多年,情同姊妹,你不顾主仆姐妹之谊,竟丧心病狂对卓哥哥下手,当真歹毒。”姚依依柳眉紧蹙,泪光莹然。

    莲香捂着脸,嘶喊道:“我歹毒?小姐,你也不摸摸良心问问自己,莲香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

    “好个口口声声为了我,我几时叫你去杀人?明明是你心思不正,还百般狡辩。”

    “那还不是因为你对这个男人动了情!”莲香瞪着眼睛指着卓展,像头咆哮的野兽,惹得一众人疏忽一惊,纷纷将目光投向一脸无辜的卓展。

    “小姐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再这样陷进去,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老爷、夫人、乃至整个姚家啊!小姐,你总归是要做麒王的人,女人不像男人一样可以三妻四妾,女人的夫君大过天,一辈子都得从一而终的。可你却不顾莲香的劝阻,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这个男人缠绕不清。再这样下去,若传到麒王殿下的耳朵里,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吗?”

    莲香的一席话说得姚依依心里发毛,她何尝没想过,自己这是在玩火**。但她实在是身不由己,只要不是睡觉,便每时每刻都会想着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相思成疾,无法自拔。她近来也是摇摆不定,心下忧虑,不知回去后如何面对父母。

    不过今夜莲香这过激的举动算是彻底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内心,看清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最在乎的东西是什么。从现在开始,她不再迷惘,不再彷徨,而是铁心铁意要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遍体鳞伤,哪怕粉身碎骨。

    盯着莲香那张激愤的脸,姚依依压抑住内心的狂澜,笃定道:“莲香,我倾心于谁、想走怎样的道路、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任何人不能替我做决断,更不能插手,包括父亲和母亲。若是有人执意要从中作梗,那就休怪我无情了。莲香,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不忍心杀你,也不会将你送官,但你我的情分也止于今夜了。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姚家的家仆,天涯海角,五方五山,任凭你去哪儿都好,就是不能再回我们姚家。”

    看着眼前陌生的小姐,听着这冰冷绝情的话语,莲香完全懵了,噗通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小姐!你不能赶走莲香啊,你赶走莲香,莲香可怎么活啊?莲香没有家,你就是我的家人啊,莲香不能没有你啊,小姐,莲香还要照顾你一辈子的!呜呜,呜呜呜呜……”

    已然转身的姚依依,心中蓦然一痛,闭眼的瞬间,两行清泪滚落而下,痛彻心扉。

    “呃……姚姑娘?”卓展开了口。

    姚依依陡然睁眼,缓缓转身。

    “我想莲香姑娘只是护主心切,一时间犯了糊涂,既然我没事,这杀人的罪名便不成立了。这荒郊野岭的,莲香她一个从没做过粗活的内府丫鬟,能去哪儿呢,恐怕活下去都成问题。你跟莲香主仆多年,情义深笃,为何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卓展慨然道。

    “卓哥哥希望依依给莲香一次机会?”姚依依面无表情,幽幽问道。

    “嗯。”卓展郑重点了点头。

    “那好。”姚依依依旧面无表情,低头冷漠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莲香:“莲香,既然卓哥哥为你求情,那我就准许你继续留下。只不过,今后我的一切事情,都不许你再插手。这次机会不是我给你的,是卓哥哥给你的。莲香,将心比心,卓哥哥曾两次救你我于危难之中,你却恩将仇报,该怎样赎罪或道歉,不用我教你吧。”

    说完姚依依便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向自己卧帐飘然而去。

    莲香见状忙跪行到卓展跟前,磕头如捣蒜:“谢谢卓公子,谢谢卓公子!莲香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卓展无奈地摇头,连声叫莲香起来,莲香就像没听见似的,一边哭着一边磕头,卑微的样子看着很是心酸。

    围观的姚家家仆们纷纷侧目,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他们虽受雇于姚府做事,但与这位姚家的二小姐却没有多少情分,并不会从莲香的角度为主子的未来着想、筹谋。但他们却实实实在在被卓展救过命的,当生命受到威胁之时,那种绝望和无助是不会骗人的,反之,被救后的狂喜和庆幸就更加令人感怀。所以,他们此时见到莲香这副凄惨的样子,并没有生出多少同情,反而在议论她的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议论声、责骂声宛如刀子般扎在莲香的心坎,自己头昏闹热做出来的举动所带来的代价实在太惨痛了。虽然自己留下来了,但从今往后,不仅近不小小姐跟前了,恐怕连这些家仆都会给自己脸子看。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眼前的这位恩公所赐。

    虽然莲香看似虔诚地磕着头,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抱歉,但心里已然再次滋生出一个黑影,恨不得把眼前这碍眼的男人除之后快。

    见劝不动莲香,卓展只得长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赤妘紧忙跟了上去,紧紧挽住卓展的胳膊,不停地瞄着后面还在磕头的莲香。

    云婴看了看莲香,又看了看卓展,仰天长叹一声:“哎……又是一笔风流债哟……”

    “我又不是你!”远处传来了卓展的喊声。

    云婴一愣,望向早已走远的卓展和赤妘,呆呆道:“听到了呀……”

    “卓展这人呐,爱记仇,云婴兄,往后你就慢慢体会吧。”壮子拍了拍云婴的后背,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诸事已了,易龙见再留在此地也无用,就一手扯着猴子的衣领,一手拍着大彪的后背,回到他们隐土邦那边的帐子去了。

    “哎!”段越突然叫住了易龙,脆亮道:“今天,谢谢你!”

    易龙没吭声,也没回头,只挥了挥手,便同他的他帮小弟钻进了帐子。不久前才刚刚伤害了他的女神,他哪还有脸回头,只希望她不要恨自己才好,不,是恨自己才好。

    说完这句话,段越便也转身离开了,钻进那个橘色的小帐篷,拉上了拉链,再无声息。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段飞照着壮子的后腰就顶了一膝,哑声道:“还不是你的神助攻!”

    “我也没想到一口臭椿面就能拉肚子啊……”壮子揉着自己的后腰,一脸委屈。

    下一秒,壮子就被段飞用胳膊夹着脖子拖进了帐篷。

    “干嘛干嘛,想轻薄壮爷我啊?卓展,卓展!”

    “甭叫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卓展得花功夫跟他的小辣椒好好解释一番了。”

    而此时走进椿树林深处的卓展和赤妘,相向而立,双手相互勾在一起,身体却保持了一段距离。

    被树冠层层遮挡的月光并不明亮,卓展甚至看不清对面姑娘的表情,不过他还是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怨气和焦虑扑面袭来,压抑得他就快窒息了。

    “妘儿?”卓展试探地开口,等着对面的回应。

    “卓展哥哥……”少女的声音弱弱的,“你……你被人家惦记上了呀……妘儿……妘儿不开心……”

    须臾的沉默,卓展用力捏了捏手心里的小手,温柔道:“不管别人怎样,我也管不着别人怎样,我们就是我们,谁也拆不开,也打不散。所以,我不希望你再胡思乱想,因为你胡思乱想,我也会胡思乱想。”

    “卓展哥哥,你在绕口令嘛,乱想来乱想去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乱想啊,我也不想这样的……”

    “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能不乱想?”卓展微微愠怒,却并不是真的生气。

    “成亲”两个字倏忽出现在少女的脑海中,然而随即,浓浓的羞耻感便暴风骤雨般袭来,游思妄想的少女赶忙摇头,拂走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然而下一秒,她便被对面有力的大手一拉,拥入怀中。

    赤妘闭上眼睛,将脸搭在卓展的肩膀上,胳膊不自觉地抱紧了那日渐结实的后背,好温暖,好踏实。

    “妘儿,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跟你好好说,自打得了司空,再次来到这边,我就打定了主意,等把爸妈和江老的仇报了,我们就一起生活。”

    赤妘明白“一起生活”是什么意思,虽然心里一甜,但随之而来的酸涩还是盖过了这丝丝甘甜:“可是……可是妘儿的身体在那边……妘儿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傻丫头,我说的是这边啊。”卓展捋着赤妘没有梳成辫子的长发,说不出的柔顺。

    “卓展哥哥!你说什么?你……你愿意放弃一切跟妘儿在这边生活?”惊讶的少女抬起头,渐渐适应这片黑暗的眼睛盯着对面那张坚毅的脸,就快哭了出来。

    “嗯!”卓展淡淡一笑,将温热的手掌贴在了那冰凉的小脸上,向上捧起:“所以,你赶紧把吊着的这颗心给我放进肚子里,再胡思乱想,我可要不客气了。”

    “不客气?要怎样?卓展哥哥才不会对妘儿不客气!”少女扬起脸,理直气壮。

    “那就试试呀。”

    柔软的嘴唇再次贴在了一起。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有些冰冰凉凉的,是初秋露水深重的寒意,还是心底那尚未散去的忧伤?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公子世无双

    朝歌山的濩彩国作为下辖一山一城的弹丸小城国,却在整个中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那巨大的彩石产量,因为那云集的手工匠人,抑或因为那团花似锦的热闹王城。

    尤其是濩彩国的市集,入眼可见的地方,全是各色首饰、绣品、胭脂水粉,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赤妘和段越如两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飞也一般穿梭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中,叽叽喳喳,试来比去,好不欢快。

    一向沉稳持重的姚依依也喜笑颜开,莲步款款跟在赤妘和段越的后面,虽然赶不上她们,但就这样走走看看,也是极开心的。

    就连一直心情不佳的云婴,来到了这濩彩国,也豁然开朗起来。作为一个原本就爱捯饬自己的风雅美男子,见到这么多新奇的玩意,也不免要好奇一番,买上个一两样。

    卓展、段飞、壮子虽然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看到他们这般快乐,也不免跟着心采飞扬起来。

    一行人其乐融融,好久没这么放松自在了。

    卓展信守承诺,亲自给赤妘选了一支嵌满红色火灵石的丹凤簪子,换下了那支老旧的红梅簪。虽然赤妘心里喜欢的是一支黄玉串成的珠簪,但她的卓展哥哥选的就是最好的,因为,她精心打扮自己可不是为了给其他人看的。

    付过贝币,卓展当众就给赤妘插上了新买来的簪子。

    在这个世代,虽然还没有过于严苛的礼法束缚,但也很少有能在外面就这么公然秀恩爱的。他俩的这一举动引来往来路人纷纷侧目,更是引来段飞、壮子、云婴、隐土邦一众人的欢呼加口哨,惹得娇羞的少女低头抿笑,小脸红得快跟她这身衣服一个颜色了。

    见到这副甜蜜得发齁的画面,当然不是每个人心里都高兴的,除了一旁眼红心酸的姚依依,段越的心里也不明媚。

    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总归要买点东西的,段越自己也挑了几件中意的小玩意。不过好看的首饰终究会跟定情信物联系起来,看到卓展为赤妘买了簪子,她是多么希望自己的意中人也能送给自己一样东西。于是便不由得将目光穿过重重人群,落在一直有意无意躲藏在最后面的易龙身上。

    易龙当然清楚心思单纯的段越在想什么,不过对不起,他做不到,于是便只能躲躲闪闪,假装有一搭没一搭地抓起一把小摊上的虾米,或是拿起一个拨浪鼓胡乱摇两下。叮叮当当,就跟他的此时杂乱的心跳一样烦躁。

    段越轻轻一叹,满眼失望。

    壮子倒是很想买样东西送给段越,但是可惜,他没资格了。

    段飞当然也看出来妹妹的心思了,便以哥哥之名给段越买了个小荷包,当然,做妹妹的也没有高兴到哪儿去。

    就这样走走逛逛,等他们来到驿馆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九扇大开门的大堂内飘来阵阵饭菜香,令人垂涎不止。

    姚依依的意思是要卓展他们一道前往宫城,因为麒王殿下住在那里,宫城里吃住优渥,肯定要比他们客宿在驿馆好的。

    但卓展以不想叨扰为由拒绝了姚依依的盛情邀请。

    既然已经把姚依依安全送到濩彩国了,卓展他们决定只在此住上一宿,明日便直接赶往平逢山的石巢国了。

    姚依依虽心下戚然,倒也无话可说。若是往常,她还会厚着脸皮努力争取一番,但昨晚刚出了莲香那件事,她跟卓展他们之间多少生出了些嫌隙,此刻再咄咄相逼,便有些不妥了。于是姚依依便只得与众人告别,随着姚家车队一起,前往宫城了。

    其实,卓展是很想会一会这位传说中的麒王殿下的。自打从小单口中知道麒王在暗中与白冥教较量,卓展就对这位年轻的亲王充满了好感与好奇,难得有这么强劲的一股力量也在对付白冥教,如果可以,卓展真想跟他结成同盟,并彼此交换一下所得不多的信息,共同对付这个神秘的组织。

    卓展他们心情大好,无比放松,不,无比放肆,点了满满一桌子的酒菜,敞开肚皮,大快朵颐了一番,好不快活

    不过愉悦的心情也只限于这片刻的偷闲,他们刚撂下筷子,就听到院外一声骏马嘶鸣,不多时,一个熟识的姚家家仆便领着一名金靴铁甲的英朗侍卫走入大堂。

    姚家家仆眼睛一扫,惊喜地定在了卓展他们身上。还没等他招呼,那金靴侍卫便已大踏步而来,环顾众人,朗声道:“不知哪位是卓展卓公子?”

    “我是。”卓展站了起来,微微颔首。

    金靴侍卫双手抱拳,宽眉一展,恭敬道:“卓公子,麒王殿下有请。”

    **********

    卓展差小二去告知了易龙一行,便带着段飞、壮子、赤妘、段越、云婴上了气派的四马轺车,辚辚赶往宫城。

    到了威严气派朱紫大门,金靴侍卫出示官凭木碟,典门查验后上来看了一圈,下车挥了挥手,于是轺车便畅通无阻地直接驶入了东殿,麒王的临时寝宫。

    在侧跨院下了轺车,卓展一行便被金靴侍卫引着入了东殿的中堂。

    刚一进门,就看到一高大英武的锦服男子背对着他们,在与仙姿袅然的姚依依客气地说着话,两人无论形象、气质都十分相配,活脱脱一双画上走下来的璧人。

    听到动静,姚依依倩然敛笑,翘首望向这边,目光扫到卓展的刹那,娇柔的水莲花倏然绽放,整个中堂都似乎都亮了一下。

    “井哥哥,卓公子他们来了!”姚依依明眸生辉,莲步轻移,翩然迎出。

    男子闻言也匆匆回眸,却在转身的刹那陡然生出无数光辉,顷刻淹没了姚依依那小女儿家的阴柔秀美。

    这是一种烙印在骨头里的尊荣与高贵,整个人的气场竟不输他们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神仙或人帝,就算是把他跟火神祝融放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

    除了这身英朗的身姿,最主要的是那张脸,实在生得太俊俏了。

    不同于云婴的邪魅俊逸,不同于卓展的忧郁冷酷,不同于段飞的阳光灿烂,不同于易龙的精致协调,这位亲王的美,似乎是集齐了所有人的优点。单从骨相上看,就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俊朗与大气,更别说那如珠玉般泛着光泽的皮肤、高挺笔直的鼻子、微微上勾的嘴角、以及满溢傲睨的明眸。

    这一个转身,连带着飘起金灿的衣袂以及飞扬的长发,就像自带出场特效一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被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这样的形象、这样的气质闪电般中了每个人的心,所有人的心脏似乎都不自觉地狂跳了一下,尤其是赤妘和段越这两个女生,瞬间被一团团粉红的泡泡给包裹住了,满眼都是这独一无二的绝世美男。

    “这到底是哪路神仙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这种了吧……”赤妘眯着眼睛,柔声感叹道。

    “啊……简直帅到犯规……”段越的眸底都透出一抹迷离的粉红,整个人似飘在云上一般。

    两个女生的感叹登时激怒了在场卓展、段飞、壮子,三人前一秒的赞叹和钦羡瞬间化为乌有,本能地生出满身钢刺,充满敌意地望向那亢心憍气的男子。

    见到这副景象,姚依依掩口轻笑,眼中流露出一抹得意,悠悠上前,介绍了起来:“这位,便是依依常跟诸位提起的,中山黄帝之弟,麒王殿下了。”

    “哦,见过麒王殿下,在下卓展。”

    “在下段飞。”

    “乐正云扬。”

    “云婴。”

    “赤妘。”

    “段越。”

    卓展几人收起满眼的慌乱,赶忙恭敬作揖,面对这位至高无上的亲王,礼数肯定是不能少的。

    麒王那颗高昂的头颅虽未有半丝倾斜,但嘴上还是很客气,淡笑着道:“在下含征井,当今黄帝十七弟,闻得几位屡次救依依于水火,心怀感念,特邀相叙。”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壮子立马憋不住了,“吭哧”笑了出来,夹杂着憋出来的猪声。

    “听到没有,这帅哥叫‘含正经’……”壮子凑近段飞耳畔,轻声说道,却被段飞用膝盖猛顶了一下,旁边的卓展也投来警告的目光,云婴更是惊得脸色煞白,求救地看向姚依依。

    即便壮子的声音再小,屋子就这么大,所有人还是听到了,包括门口守着的金靴侍卫。

    麒王含征井的脸“刷”地黑了,他眼睛慢慢睁大,难以置信地望向壮子,鼻翼微煽,难以抑制地喘着粗气。

    一直以来,他含征井作为先黄帝含枢纽最得意的皇子,从来都是以智勇双全、卓尔不群的形象示人,从小到大就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从未有人说过他半点不好,抑或是逆了他的意。

    即便是后来皇姐含凰英谋政篡权,大开杀戒,戕害皇嗣,也并未对他含征井出手,甚至连狠硬一点的话都没对他说过。究其原因,多年的姐弟情肯定是占了大头,但也一定有惜才爱将的因素,毕竟,作为腹背受敌且刚掌权不久的女帝,以后肯定是要为自己的江山社稷织罗羽翼的,他含征井就是第一人选。

    但就在刚刚,那个一脸横肉的外邦胖子竟对他的名字说三道四,这让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如何能忍?若非他们是姚依依的朋友,且救过姚依依的性命,他恨不得当下就把这胖子下了大狱。

    不过他是高高在上的麒王,怎能与一个粗鄙竖子一般见识?思忖片刻,虽然眸底的愠色未散,但含征井已经敛起了心中的杀意,挤出一丝看似自然的微笑,正色解释道:“我想乐正公子可能所有误会,鄙名‘含征井’,并非‘含正经’,征服的征,水井的井。”

    虽然明知很不礼貌,但壮子实在忍不住了,雨点般的唾沫星子散射喷出,爆笑起来却又骤然收敛,憋得浑身的肥肉都颤抖起来:“这个‘井’字用得真好,横竖都是……二!”

    “壮,不得无礼!”卓展怒斥道。但他心里其实是同意壮子这番吐槽的,不知是出于刚刚赤妘对含征井外貌的赞叹,还是自己也有一颗狭隘善妒的心。

    段飞也突然觉得莫名的爽快,但还是象征性地拧了壮子胳膊一把,示意他收敛点儿。

    含征井虽然不知道这“二”在他们这几个外邦人的理解中是什么意思,但从他们的神态表情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反正肯定不是褒义。

    一向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剑眉微挑,星眸结冰,不客气道:“不知乐正公子可曾认书识字,这‘井’字乃是先皇赐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下,莫非桑农。农事之大,大于天崩,农事之兴,起于灌溉。王治之下的万亩农田,都依靠这正中的井田滋润、存续、抗天命。征服了井田,就是征服了天下。父王赐名是意欲让本王有吞吐八荒之志,其实尔等乡野游侠所能参透的!”

    壮子虽然语文学的不咋地,但为了迎战高考,也是大大小小的文言文没少背,一听到这麒王殿下讽刺自己不识字,立马来了脾气,登时就杠起来了:“麒王殿下,云扬刚刚所说之话确实欠考虑,若有冒犯,云扬跟你道歉。但你话里话外嘲讽云扬是大字不识的乡野游侠,云扬就不能认同了。燕雀虽不知鸿鹄之志,但鸿鹄也没必要揭燕雀之短,否则,这鸿鹄和燕雀,还有什么分别?而且,呵呵,征服井田,就是征服天下,可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呢?呵呵,呵呵呵呵……”

    “你……”麒王含征井一时间哑口无言。

    壮子虽然刚刚的行为过于鲁莽,但认真起来的这番话却说得很艺术,不带脏字,没有攻击性,却恰到好处地暗怼了含征井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弱点,还有意无意地展露了一下语文功底,暗示自己不仅认字,并且会的很多。又适时地搬出了能压他的那位女帝,让他再不能回嘴,真是一箭三雕。看来小时候看了那么多次他妈怼人,没白学。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个赛一个的精,含征井更是如此,所以当然听出了壮子这番话的深意。此时那张俊脸是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叫人把壮子拖出去杖责一顿。但他却不能,甚至连生气都不能再表现出来,因为一旦那样,便着了壮子的道了,证明他含征井确实是壮子口中那种与燕雀为伍的鸿鹄了。

    不过,既然之前的态度已经那般硬朗,此番便不可又委曲求全,否则太掉价了,他含征井身为中山的亲王,是断断拉不下这个面子的。不过,他又不能再继续咄咄逼人,但究竟该怎么做,让他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正为难之时,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个台阶。

    “哦,我想乐正公子大概是误会了,井哥哥身为亲王,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平日里就是个极其严肃、不苟言笑的人,一时间不知是乐正公子在开玩笑,言辞犀利了些,还请莫怪。”

    “依依所言正是,乐正公子,是本王误会了。”含征井温言道,双眸又恢复了清澈明亮。

    他虽未看姚依依一眼,却发自内心感激她刚才的出言相救,不愧是他含征井即将过门的妻子,冰雪聪明、温婉大气、善解人意,与眼前这两个黄毛丫头先比,简直是天上的凤凰和地上的野鸡。

    壮子也识趣,本来就是他失礼在先,便不欲再行纠缠,拱手豪气道:“云扬冲撞了殿下,莫怪!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今后,咱们也算哥们儿了。”

    壮子这关系攀得着实有些生硬,惹得一旁的卓展和段飞看的尴尬,纷纷咧嘴,表情一个比一个僵硬。

    “哥们儿”这个词吓了含征井一跳,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的人。不过他堂堂亲王不跟匹夫见识,尴尬地点头笑笑,便将目光移到了最边上的云婴:“这位是依依的表兄吧,刚刚听依依说起你的这番经历,本王甚是震撼,云婴兄,不知今后你有何打算?如若不嫌弃,大可来本王府上做事。”

    “哦,多谢麒王殿下美意,云婴……”

    “……”

    麒王和云婴倒是一见如故,攀谈起来没完没了,干脆把卓展他们几个晾在了一边,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不过无所谓,他们也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就是卓展有些心急,想找个机会跟他说说白冥教的事,却一直插不上嘴,而这个含征井,也一直没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不多时,丫鬟来传,说宫宴已准备妥当,国主邀请麒王殿下、姚依依、以及姚依依的朋友前往玉馔堂赴宴。

    卓展他们刚大吃一顿,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不过都到这了,也不好推辞,只能装作备受荣幸地应了下来。

    麒王也很是高兴,立刻吩咐丫鬟带卓展他们去沐浴更衣。

    这可惊掉了一众人的眼睛。

    他们去的地方也不少了,参加的宫宴也有几次了,就是堂堂一方人帝也没讲究到要赴宴宾客来之前沐浴更衣。他们虽然在椿树林露宿了一夜,但身上并没有明显的汗臭味,穿的衣服也都崭新洁净、舒适得体,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果这都能让含征井觉得脏,那只能说明这个天之骄子还真的是……忒讲究。

    在人家地界上,就得按人家规矩来,众人无奈,虽一万个不愿意,还是乖乖跟着丫鬟下去更衣沐浴了。

    出了院子,壮子回头瞅了瞅,哑声道:“我说,我怎么总感觉这个麒王绝非善类呢。”

    “他是个好人,这点,毋庸置疑。”卓展平静道。

    “不过这老小子也太能装腔作势了吧,跟他相处,啧啧,真麻烦了,怪不得姚……”说到这里,段飞登时闭了嘴,瞅了眼一脸天然呆的赤妘,还好还好,后半句“姚依依移情别恋”没说出口。

    不过随即,卓展就接茬说了下去:“怪不得衣服是绿的,太龟毛。”

    段飞深吸一口气,不认识似地看向卓展。

    看来,赤妘夸赞麒王那句话是真的在卓展心里留下阴影了。

    啧啧,男人一旦嫉妒起来可比女人可怕多了,他这个兄弟,果然记仇。

第三百四十章 克星驾到(一)

    沐浴完的卓展、段飞、壮子、云婴,都换上了小侍准备好的一袭白衣,四人的衣服款式、布料都一模一样,只是长短肥瘦有所不同,就连壮子穿上为他准备的那件都很合体,看来这麒王确实有心了。

    不过头发湿漉、散发着还未散去的水汽,再穿上一样的白衣出来,四人就好像刚去汗蒸过一样,就差泡上一壶好茶,再弄盘花生米,打上两圈了。

    这一边,赤妘和段越也被领了出来,两人也是一身白色衣裙,外面罩了件轻薄的白色纱披,还未干透的头发被侍女梳得笔直,上面松松地挽了两个垂莲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仙气。

    卓展从没见过赤妘穿白衣,只知道她穿红衣热情活泼,却不想穿白衣竟是这般清水芙蓉的模样,倒比那长与穿白衣的姚依依还要清新几分。

    那被水汽蒸腾得白嫩紧致的包子脸,未点唇红就已红润丰盈的樱桃唇,沾在脸颊上的一缕湿发,两颗圆得跟黑葡萄一样的明眸,还有那弯弯翘翘的睫毛,以及被轻纱微拢的修长皙白的脖颈,都令他一时间心旌荡漾、魂不附体。

    见卓展傻呆呆的有些奇怪,赤妘忙拎起有些拖沓的裙摆,上前盯着卓展迷离的眼睛,使劲挥了挥手:“喂,卓展哥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卓展有些慌乱,眼神躲避着赤妘注视,却又不知道看向哪里,两只手在身体两侧直搓。

    “呵呵,他呀,水太热,有些泡晕了。”云婴过来一把揽住卓展的肩膀,坏笑着朝卓展眨了眨眼睛。

    身为风月场上老手的云婴怎能不知卓展是个什么情况,于是便只得以这种荒唐的借口给他解了围。

    不过这招也好使,看到卓展那副满脸通红、飘飘欲仙的的样子,赤妘登时就信了,轻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娇嗔道:“卓展哥哥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中毒了什么的呢……”

    卓展心中暗自好笑,当然中毒了,是中了你这只小狐狸的毒了……不过眼前赤妘这一举动反而更显娇俏,凑过来时,秀发上那淡淡的香露味怎么就那么好闻呢。

    “呃……里面通风不好……”卓展眼睛看向别处,不自然地说道。

    “呵呵,卓展他大脑缺氧。”壮子坏笑着拱了拱段飞,惹得旁边的段越很不高兴。

    不过谁知赤妘竟紧紧挽住了他的胳膊,仰起头,一脸明媚:“那妘儿扶着你好了。”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僵硬,一柔软,真的像丫鬟架着病主一样,十分不协调地向前走去,惹得身后的几人一阵嗤笑。

    这濩彩国的玉馔堂并不很大,却也是雕梁画栋、镶金嵌玉,很是精美气派。

    宴席的小桌案已摆放妥当。

    作为东道主的濩彩国国主虽是主位,但却不敢比麒王殿下高坐一头,因此,虽然麒王含征井和中山上将军之女姚依依分坐主位东西两侧,小桌案却被国主特意派人用玉砖垫高了。为适应小桌案升起的高度,坐下的毡毯也铺得厚厚的,两人坐下后足足比卓展他们高出半头。

    姚依依很不适应这种特殊的待遇,坐得这么高反而有些拘谨。自打卓展他们进来后,她一直正襟危坐,生怕自己有任何不妥的举动,被众人看在眼里。

    而她对面的麒王含征井,则完全没有这种顾虑,虽然一样是坐得端正,但那淡淡垂下的眼帘和眸子里漏出来的寒光,都彰显着他的淡定和从容。

    含征井和姚依依都是了不得的贵客,小小的濩彩国国主不敢怠慢,虽然只是请姚依依的朋友吃顿饭,但小侍们端上来的一道道菜品却极尽奢华,看得出来是用了很多心思的。

    三道小菜上完,便是主菜。

    第一道,就是濩彩国国主最得意的,取名为“有凤来仪”。

    令众人惊讶的是,往常参加宴席时,若是这种分席式的,荤菜都是切割好的,而这道“有凤来仪”则是把整只烤鸡都端了上来。一时间,每个人窄窄的小桌前都放了一只鸡,所有的胃都莫名压力大增。

    不过这烤鸡摆盘很是奇妙,整只烤鸡用细细的竹签串着架起,让它看起来就像一只活鸡一样,只是尾巴后面栓了几串长长的萝卜花,嘴里还被塞了一朵灵芝,看起来倒有几分凤凰的样子。

    虽然是个样子菜,不过这道菜倒是很合含征井的口味,他盯着面前这只华丽得夸张的凤凰,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拿起玉箸,轻轻破开了鸡胸上的脆皮。

    麒王的笑意虽淡,却被濩彩国国主尽数看在眼里,只见他毫不遮掩地捋须大笑着,满眼都是自得之色。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打破了这片宁谧祥和。

    “哇,造型真别致,这鸡是在蹲马步吗?”壮子饶有兴致地捅了捅面前这只烤鸡的大腿和翅膀。

    正端持玉箸准备把一块鸡胸肉送入口中的含征井登时愣住了,停顿了片刻,悠悠放下手中的玉箸,那起玉碟上放着的绢帕,轻轻在嘴边擦了擦,坐的端正,再不吃一口了。

    原本正在得意处的濩彩国国主这下急了,不满地看向壮子,微露愠色,解释道:“这位小壮士,这凤腿经过炙烤,就是会呈现出这种弯曲的姿势,更何况还用竹签架起。”

    “嘿,国主,您老就是讲究,还凤呢,这不就是只土鸡嘛。您这给它弄个大尾巴,它还是只鸡,就像给猪插根大葱,它也不可能是大象呐。”壮子哂笑道。

    对面的含征井面色一白,回头示意小侍赶忙把面前这盘有碍观瞻的东西端走。

    国主急了,瞪着眼睛赶忙摆手,正欲解释些什么,却不料那边令他讨厌的声音又发话了。

    “要我说呀,这样子菜终究只是样子菜,形式大过内容,营造了太多期待感,反而入口不那么美味了。哎,国主,壮某人倒是会几道菜,苏式八宝鸭、荷叶糯米鸡、脆皮乳鸽,保准都比这个好吃!”

    然而国主却并不在意他说的是什么,也不在意他是否会做那几道菜、是否真如他说的那般好吃。他在意的,是这个胖子两次三番调侃他精心准备的菜肴,扫了麒王殿下的兴致,真是有够恶劣的。虽然他们几位都是姚依依的贵客,听说还有救命的恩情,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在自己地盘上撒野,怎能就这么干吃哑巴亏?

    于是国主便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壮士,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话也不能说太满。寡人这庖娘虽比不上黄帝庖屋的御厨,但也是万中挑一的,这道‘有凤来仪’更是上品中的上品,尝过的人无不赞不绝口,不想小壮士却这般诋毁。敢问,小壮士是哪一国哪一城哪一驿馆酒肆的庖丁啊?”

    见双方火药味有点浓,身为这场宫宴源头的姚依依微微探身,笑着说道:“不瞒国主说,乐正公子的厨艺确实是超凡绝轶,我们路上在椿林困留之时,当下无甚吃食,乐正公子竟用椿叶和荞麦面,就能做出让人食欲大开的绝顶美食。依依自问品尝过的鲜品佳肴并不少,然而却从未吃过乐正公子做出的这种味道,当真是绝妙。”

    “哦?原来寡人这宫中竟来了这么一位绝世神厨,看来是寡人浅陋、卖弄了。”见姚依依出面开口解围,濩彩国国主的态度也软了下来。他深知姚依依贵为中山上将军之女,日常吃穿用度都无比精细,她说那胖子做出来的是美味佳肴,那就一定是美味佳肴,自己再坚持下去就是不识抬举了。

    不过姚依依这样玲珑的人,自然不会让濩彩国国主难堪,转而便满面春风地看向壮子,温言劝道:“乐正公子,虽然这只是一只寻常的烤鸡,但也是颇用了一番心思的,这内膛是放了枸子、当归、雪参、银花的,外皮还涂了蜂蜜,甜而不腻,你不妨尝尝看。”

    “哦,涂了蜂蜜啊!蜜汁烤鸡,我还是喜欢的。”壮子大大咧咧地应着,把面前那只造型精美的鸡拔了尾巴,摁进盘子里,用力扯下一条大腿,上去就是一口,吧唧吧唧嘴:“嗯,脆了,还没糊,是不错。”

    濩彩国国主的阴沉的脸上终于恢复一丝红润,他看向巧笑倩然的姚依依,心生感慨,到底还是上将军的女儿会说话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克星驾到(二)

    尴尬已解,无需多言。

    姚依依看了麒王一眼,两人微微颔首,眼神交汇,心下晏然。

    这时,一个压低的嗓音从后面弱弱传出。

    “来,妘儿,你也尝尝,是蜂蜜的。”

    是卓展的声音。

    温和的笑容凝固在姚依依的嘴角,只一秒,她的目光便不自觉地从麒王身上移动到卓展身上。

    只见他正招呼着赤妘吃烤鸡,而赤妘正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指着自己的肚子,小声说着“吃不下了。”两人虽坐的是两张席案,却愣是给人感觉就要坐在一起了,说话也是探身够着,你来我往、眉目传情,看上去十分亲昵。

    姚依依从刚才就很在意了,只不过壮子这么一折腾,让她暂时忘却了这件事情。今日的宴席,自己也是沐浴更衣过了的,换了新的发型,还别出心裁地在眉间贴了一片额花。但卓展从进门开始似乎就没正眼看过自己一眼,光顾着跟他的好妘儿说悄悄话了。这让姚依依心里好生寒凉。

    难得自己还特意为他打扮一番的,他竟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吗?姚依依自问在姿色、气质上都要比赤妘出色,虽然不知赤妘的娘家是大户小户,但自己中山上将军之女这个身份总会被人高看一眼的,她的夫婿,即便不是王亲贵胄,想谋个好前程,也是意料之中的。为什么这一切,他都不在乎呢?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时运不济,没有先于赤妘认识他?

    想到这里,姚依依不禁眉头微蹙,黯然垂头,神情很是落寞。

    刚刚与其对视过的麒王含征井当下便觉察出来了,但他并不知晓姚依依的心思,只当是那胖子一伙给姚依依丢了面子,惹得她不高兴了。于是乎,他也不高兴了,想起壮子刚刚的那番真知灼见,不免又气恼起来。

    “佳肴虽好,却只是为满足口欲之欢的附庸,在这个上面比较高下,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含征井目光冷淡,悠然说道。

    低头暗自伤心的姚依依听到这番话立马抬头,莫名其妙地望着含征井,心想着自己刚刚解开的疙瘩,怎么又给系上了?井哥哥这样的身份,竟会这么不依不饶,究竟是要干什么。

    正心平气和享用烤鸡的壮子登时不乐意了,星火燎原,连绵成势,战神附体,当即反驳道:“哎,殿下,你这话壮某人可不敢苟同了。职业无高下,梦想无贵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厨子虽然是伺候别人的,但这是一份无比高尚的职业,能创造奇迹,更能带来快乐。如果没有厨子,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怎么能这么细皮嫩肉、精神抖擞?既然厨子做的菜能登大雅之堂,厨子就等同于登上大雅之堂了。”

    “谬论。为此相争,简直有失本王仪态。”本来就坐的高的含征井还是鼻孔看人,一副不以为然。

    “哎,殿下,这明明是你先挑的头,可怪不到壮某人身上!”壮子也吹胡子瞪眼睛,很是不忿,“那你给我说说,在你眼中,什么能登大雅之堂?”

    “思辨斗智、堪议时局、斗勇斗法。”含征井凛然道。

    壮子皱了皱眉,咂摸着:“我们是外国人,这时局是怎么个情况也不懂,讨论不了。斗勇斗法,不就是比武吗,这个卓展可以陪你玩儿玩儿,不过这场地太小,吃饭呢,舞枪弄棒也不是个事。这思辨斗智……啥意思,辩论吗?”

    “应该是。”旁边的段飞侧头小声说道。

    “那可以啊!”壮子一拍大腿,来了兴致,“段飞,我记得你不是校辩论队的吗,来,跟麒王殿下辩两局。”

    “校?”含征井一怔,有些听不懂这些华国人说话。

    “就是念书的学堂。”段飞解释道。

    含征井面色一冷,哂然道:“学堂怎能与庙堂相比?到底还是蛮荒庸民,实在难以沟通。”

    这话让段飞也倏然怒了。之前他就十分看不惯这个用鼻孔看人的自恋狂了,却碍于他的身份和地位,不屑与他争辩。但现在听到他这般说辞,一向争强好胜的他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哦?麒王殿下既然如此有把握,那与我们三个思辨一番又何妨?”

    “三个?我也上啊?”壮子突然肝颤,哑声问向段飞。

    “啧,三个都能赢,才叫霸气。怕啥,你小学的时候不最爱看脑筋急转弯吗?”段飞轻声道。

    “这也行啊?”壮子心惊。

    “好!既然三位有兴致,那本王就奉陪到底,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含征井也陡然燃起一股斗志。

    “好,那我们三人每人给殿下出一道题,王爷如能答对一道,就算你赢。”段飞先发制人,定下了规则。

    “一道?莫欺人太甚,本王若是三道都答对了,还请这位乐正公子为刚才的言论向本王道歉。”含征井目光凌厉,不甘示弱。

    “那如殿下果输了,一道都没答对,也请为刚才的言论向我这位兄弟道歉。”段飞步步紧逼,嘴角上扬,浮起一丝阴鸷的笑。

    “哼,依你所言,难不成本王还能一道都答不出来?”含征井鼻孔微微出气,微眯的眼睛里写满了鄙视。

    眼看思辨斗智已无可避免,一旁的姚依依急得不行,生怕两方又起什么冲突,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于是便求救地看向卓展。

    卓展当然看到了姚依依热切的目光,但他就像没看见一样,并未出面阻拦,只是淡淡地笑着,无奈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打算配合了。

    卓展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抽的什么风,按理说应该以大局为重,尽快与这个麒王搞好关系,好共同商讨对付那帮白冥神使的大事。可不知为什么,他也很想煞煞这位天之骄子的锐气。哎,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竟是这般小心眼呢。

    心里想着,卓展不禁又看了一眼旁边紧张兮兮的赤妘。好看,真好看……于是,赢下这场思辨的心便更加笃定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克星驾到(三)

    虽然不是正式的思辨场合,但含征井还是依规矩站起,双手垂下,抬头挺胸,端正地等候提问。

    卓展、段飞、三人见状也连忙起身,学着含征井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站在了一起。

    “呃……由简入难,那就从我开始吧。”壮子知道自己的问题太简单,怕之后被段飞卓展他俩比下去,就不好开口了,便抢先一步问了。

    “请。”含征井微微起手,神情很是肃穆。

    “敢问麒王殿下,狮子和狗熊拉粑粑,谁赢了?”壮子心中慌的一批,问完问题直接毫不掩饰地长出一口气,抬起头,等待着对面那个看起来聪明绝顶的男人的答案。

    凝神细听的含征井陡然一愣,他实在是高估了对面这三个人,没想到竟问出这种低端又粗俗的问题,而自己还一本正经地在这迎战,简直是荒唐至极。

    心念如此,含征井双眉一皱,眸底微愠。

    壮子的问题令濩彩国国主和姚依依也都吓了一跳,莫说这是宫城的饭堂,就算是街头闹市,也实在是太粗鄙不堪了,纷纷皱起了眉头,为下场迎辩的麒王殿下感到不值。

    赤妘和段越倒是偷偷相视一笑,她俩,开始对那个严肃又认真的帅哥深表同情了。

    云婴则垂头揉着太阳穴,他知道这仨人的脑回路是多么的清奇,也知道麒王是多么的高傲,看来,这梁子注定要结下了。

    含征井在鄙夷之余,不由得暗暗思忖起来,谁让他锱铢必较、事事必赢的一个人呢。

    狮子和狗熊……论体型的话,肯定狗熊要大的多,以此可推,排泄物自然也……

    心中有了答案,高高扬起头颅的含征井便脱口而出:“当然是狗熊。”

    “噗嗤……”对面的壮子突然笑了出来,高兴得直摆手:“我的好殿下啊,错喽错喽。”

    满腔自信的含征井很是不屑,做好了辩下去的准备:“有什么不对的?愿闻其详。”

    “当然是狮子啦,因为事实(狮屎)胜于雄辩(熊便)嘛!殿下呀,这可是思辨,壮某人咋会出那么简单的问题,麻烦您给答案之前动动脑子成不成?哈哈,哈哈哈哈……”壮子没想到自己会旗开得胜,笑得鼻子眼睛都堆在了一起,心情大好。

    站在中间的段飞得意地拱了拱壮子,二人击掌相庆。

    含征井的脸僵白如蜡,瞪着眼睛,仿佛自己被戏耍了一般,巨大的羞愤感油然而生,浑身连汗毛都在颤抖,恨不得徒手把眼前这团肥肉给撕碎。

    不过让他觉得难过的是,这胖子虽然是在偷言取巧,却似乎让人无法反驳,不管怎样,他确实觉得是自己脑筋转得慢了。这对于一路被捧着长大、高歌猛进的他来说,简直是天打雷劈。

    濩彩国国主当即大怒,高声喝道:“简直是胡闹!这怎么能算思辨呢?!”

    然而气得浑身抽搐的含征井却抬起了修长皙白的手,从牙缝里挤出:“无妨。偷言取巧也不失为一种智慧,不管卑鄙与否,本王都愿赌服输。”

    含征井说得大度,其实是不想因为这种粗鄙且取巧的问题纠缠不休。他到底是亲王,亲王就得有亲王的架子。而且这胖子看起来本就荒唐,剩下的那两个,貌似沉稳一些,只要不是再出这种虚妄无意义的鬼问题,他含征井势在必得。只是,很遗憾,没办法三道都答对了,对面那个胖子不可能向自己低头道歉了。不过无妨,他堂堂中山的皇子亲王,可不稀罕一个粗陋庖丁的道歉。

    段飞见状赶忙应下,为防止对方反悔,故意击掌喝彩道:“好,麒王殿下,拿得起放得下,果然君子!那段飞可要出第二道题了,请听题。”

    “段公子请讲。”含征井看似淡然,喉结却冷不防地一紧,不知为何,前所未有的紧张感竟迅速爬满全身。

    “我们住的那家驿馆,中午的时候,在外面支摊搭配售卖早餐没消耗完的肉饼和芝麻饼。

    小二用油布包了四种规格,这肉饼和芝麻饼只能打包,不能拆开卖。

    规格一,三张肉饼四张芝麻饼,卖20个青贝;规格二,四张肉饼三张芝麻饼,卖22个青贝;规格三,五张肉饼六张芝麻饼,卖32个青贝;规格四,六张肉饼两张芝麻饼,卖28个青贝。

    壮子临出门前买了十一张肉饼八张芝麻饼,请问,壮子花了多少个贝币?

    麒王殿下,请于二十个数内作答。一,二,三,四……”

    段飞数得很缓慢,然而这气定神闲的声音却如战鼓一样,一声接一声地敲在含征井紧绷的心弦上。他在脑海中飞速地计算着,甚至不自觉地开始点掐指头,然而就在他努力厘清思路的时候,那缓慢却好似惊雷的数字却已然数到了二十。

    段飞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含征井,又输了。

    此时的玉馔堂阗寂无声,连濩彩国国主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都听得到,没人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不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含征井那张冷汗涔涔的脸。

    这个天之骄子,被从云端拉下了泥潭。

    快速地咽了一口吐沫,含征井微微张开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居然在发抖:“本王并未在规定时限内解答出来,段公子,还请释惑。”

    虽然赢了,但看到对面这张俊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段飞忽然心生不忍,不自然地笑了笑,解释了起来:“其实啊,这就是个费用统筹问题。壮子买了十一张肉饼八张芝麻饼,说明壮子至少购买了两包饼,而符合十一张肉饼和八张芝麻饼的组合,只有同时购买规格三和规格四两种。所以啊,32加28,壮子一共花了60个青贝。”

    含征井恍然,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竟然想了那么久,还……

    盯着对面那高昂的头颅缓缓垂下,段飞轻叹一口气,突然挤出一抹灿烂得有些假的笑容,故作轻松道:“不过也不怪殿下答不上来,殿下平日里饮食起居都有专人负责,不需要深入市井做这些采买的勾当,自然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是段飞唐突了,望殿下莫怪。”

    濩彩国国主见段飞肯给台阶,忙把这台阶搭成康庄大道:“是啊是啊,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掺和这种贩夫走卒的破事?寡人刚才也没算出来,在什么位置就该谋什么样的事,将军难替铁匠做主,庖丁也莫望钟鼎之食。”

    “国主所言甚有道理。”姚依依也悠然起身,缓步走到含征井面前,宽言劝慰道:“井哥哥,卓公子他们三人虽聪慧,但所出之题却非庙堂大雅,井哥哥你就莫要再跟他们执拗下去了。今天的思辨,就到此结束吧。”

    云婴见状也赶忙帮腔道:“没错,依依说的……”

    “不行!”一声厉喝,含征井像头狂躁的狮子,怒目看向众人,“本王身为亲王,本应深入百姓,体察民生百态,却连这种买卖中的小把戏都算不出来,当真是失责、失察、失态!段公子,今日,你算给本王敲响了一记警钟,让本王及时察觉到自己的短板。本王虽然输了,却输的心悦诚服。所以,这场思辨还要继续下去,卓公子,请。”

    含征井抬袖轻轻拭了拭额上的细汗,神色凛然。

    望着那坚毅挺秀的面孔,卓展突然间很后悔没及时阻止这场纯粹是为了斗气的争辩。眼前这位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亲王,只是长久以来被捧的太高了,没尝过摔下来的滋味,可当他真的摔下来了,又是这般的可怜。卓展能够看得出,他是一位为好亲王,德行出众、勤勉爱民,以后是能挑大担子的。他们几个在这种时候给他这么响亮的一记耳光,实在不合适。

    但既然这位麒王殿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下去就是打脸。于是卓展只得硬着头皮上了,不过原来准备的那道逻辑题是不能出了,得换个简单点儿的,小学生级别的,怎么也得让这位骄傲的殿下赢一次不是,双方也免得伤了和气。

    心念及此,卓展信步上前,平和道:“那好,既然麒王殿下愿意陪我们继续胡闹下去,那卓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

    “殿下,试问,把一群鸡和一群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有35个头,从下面数,有94只脚。请问,笼中各有多少只鸡和兔?”

    “嚯,鸡兔同笼啊,可以可以。”段飞会意,朝卓展挤咕挤咕眼睛,表示这题出的好,不会让麒王难堪了。

    这一次卓展并没有规定答题时限,虽然这个世代只有简单的加减运算,连模糊的数学雏形都没有,就连这道大名鼎鼎的鸡兔同笼,也是几千年后一个叫孙子的孙子发明的了。不过,就算用不了方程法,用假设法、抬腿法,也依旧可以顺利地算出,接下来,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不过令卓展错愕是,对面的含征井一边掐着手指头,一边嘴唇颤抖地嘀咕着,整张脸惨白得要命,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感觉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

    不会吧,这个也算不出来……他不是中山第一美男、智勇双全的麒王殿下吗?莫非……偏科严重……是个数学白痴……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惨了,虽然已经连输两次,再输一次也无关紧要,但之前可是放过狠话的,若含征井三次都输了,可是要给壮子赔礼道歉的。这可是要了命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否则之后的事情便没办法继续推进下去了。

    心念如此,于是卓展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正苦思冥想的含征井的注意:“殿下?”

    “啊?”含征井一惊,怔愣抬头。

    “呃……这道题实在太难,即便在我们家乡,也鲜有人能破解。这道题就算是咱们之间的君子题,殿下大可不必当下给出答案,等殿下什么时候得空了,再细算也不迟。”

    “是啊,井哥哥,既然卓公子都说这题十分难解了,那咱们也都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想来大家都已吃饱了,还是赶快放他们回去休息吧。一路上舟车劳顿,依依也是有些乏了。”姚依依轻抚额头,做出一副弱柳扶风的楚楚模样,实在惹人怜。

    姚依依见含征井没反对,便转身对卓展说道:“卓哥哥,殿下今天也诸多疲累了,就让依依送你们出宫门吧。”

    卓哥哥……雪上加霜!

    精光外溢的眸子瞬间射在卓展身上,含征井只感觉一股寒意自心底泛起,委实凄苦。直到刚刚,姚依依提起卓展的时候,都谨慎地称呼“卓公子”,但无意间地一句“卓哥哥”,却暴露了姚依依与这个男子之间的关系匪浅。

    姚依依本是上将军的女儿,已经是他含征井议嫁的未过门的妻子,竟然会叫其他男子这样亲昵的称呼,简直荒谬!听说这个叫卓展的男子曾经只身救下姚依依的性命,算是姚依依的救命恩人。可即便这样,他含征井也是不能容忍的。不,就是这样,他含征井才不能容忍!英雄救美,自古佳话,如若生情,就是对他这个麒王莫大的侮辱。

    想到这里,含征井眸光如火,果决上前,一把拉住正欲送卓展他们出门的姚依依的袖子,沉吟道:“哎,依依,急什么,本王与他们很是投缘,还未熟识便送出宫,成何体统?几位,今日你们就住在宫城。听闻这位卓公子有万夫不敌之勇,本王甚是好奇。明日,陪本王去演武场比试一番如何?”

    卓展一愣,心中喊冤,表情已微微露出一丝苦涩。算了,还是先认怂吧:“麒王殿下,卓展不过有些自卫护体的雕虫小技,难抵殿下神武之勇,只怕会让殿下失望了。”

    “无妨。既然已经思辨斗智了,那斗勇斗法必不可少。本王兴致使然,卓公子再莫推辞了。”含征井转头道:“国主,不知可否给几位贵客安排住处?”

    “这个自然,几位就跟殿下一道,住在这东殿,交流起来也方便。麒王殿下,寡人这就去办。”濩彩国国主倒是发挥稳定,依旧一副舔狗做派。

    “可我们的行李还在……”卓展心有不甘,继续争取道。

    “这个不必担心,你们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尽管开口,本王悉数满足。”含征井正容说道,眸底却现出一抹阴翳。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见濩彩国国主已经在安排了,卓展只得无奈拱手应下。看来,只能留下了,至于明天,自己留着点分寸,哄他开心点儿,应该能糊弄过去。

    正思忖着,边上却传来壮子的一声哀嚎:“我去,打卓展呐?殿下你这回算是撞枪口上了!”

时间的说明

    284天,每天4000-7000字,139万字,无一天断更,风雨无阻,勤勉更新,却依然阻止不了这本书扑街的命运,虽然无奈,却是事实。

    每天的贪黑熬夜、苦思冥想,为了一个小小的设计反复易稿、翻查资料,虽然过程是繁琐且疲惫的,但当一个个故事被织罗拼凑成一个又一个环的时候,那种感动和成就是骗不了任何人的。

    也正是这份热情支持着打火机一路跌跌绊绊向前,孤独却鸡血地坚持着心中的梦想。作者圈里管这个叫用爱发电,调侃之间真的夹杂了太多心酸,因为说白了,就是在没有推荐、没有读者的情况下的一种自嗨,说起来,还真是挺悲凉的。

    打火机实在不晓得能有多少读者会看到最新章节,不敢看数字和后台统计,因为怕打击,怕磨灭了自己心中那一抹微弱的光亮,怕没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去给自己UU小说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圆满的结局…

    因为热爱,所以在意,因为在意,所以害怕,因为害怕,所以脆弱…

    不敢参加家庭聚会,怕断更…不敢出游踏青,怕断更…不敢发烧感冒,怕断更…甚至不敢吃感冒药,因为会犯困,写不出原本的设计…

    就是在这样的坚持中,在家人的不解与观望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依旧没等到自己想要的成绩,甚至连及格都没有。

    空等推荐却没有,苦熬字数却不出头,经历过无数次的满怀期待和心态崩盘,现在的打火机已经十分平和了,虽然还是想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小说,但哪怕只有寥寥几个读者,打火机也会一往无前地写下去。

    写作这条路虽艰难、辛苦,孤独,但既然打火机想要把它当成一生为之奋斗的梦想,就不会怕这一时的孤独与误解。只要心存信念,打火机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写出让读者手不释卷、让编辑为之赞叹的故事。

    但人活着,要吃饭,要生活,要养娃。因为人是可悲的,只有能活下去,才有能坚持自己梦想的可能。

    痛心地告知各位,近来的各种不可抗力,都让打火机无法再保证每天原有的更新量了,在此特别要跟一直以来支持这本书的读者说声抱歉。但打火机绝对不是太监!不是太监!不是太监!只是不能保证每天都更新了…??

    不过再难的决定都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创作,黎明总在最黑暗之刻到来,等打火机手术恢复一段时间,再过了考试,只要一有时间,定会全力更新,即便不再有全勤,也要坚持完本,给每个人物一个完整的结局。

    另外,此时正处于春节假期,也处于全国疫情都比较紧张的爬坡期,衷心希望所有的读者都平安渡过这段特殊的时期,做好自身的防护和隔离,锦鲤附身、抢到口罩!

    多说无益,坚持初心,共勉!

    (再次声明:断更不是太监!不是太监!不是太监!永不太监!永不太监!永不太监!!!)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要脸

    东殿的西面,有一片小花园。

    虽已入秋,苍绿缀黄,但那堆堆叠叠扑入眼帘的飞花落水、小桥假山、盆花桩景、奇株异草、黑白石画,还是让畅游在其中的人心情舒展、如沐春色。

    卓展拉着赤妘小小的手,漫步在这布局精妙的小型山水间,刚刚因那场思辨堆积起来的紧张和不安统统烟消云散,就连这满园的苍翠葱茏、鸟语花香都入眼不见、充耳不闻了,眼里、心里,就只剩下身边那不施粉黛却秀色可餐的姑娘了。

    两人走到一片浓荫下,把飘落在地上的干叶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就像此时的心情一样,浓郁得澎湃,却细碎得恼人。

    赤妘脱开卓展的牵握,将两个小手高高举起,看着阳光透过疏叶落在自己手心上,点点斑驳。

    “卓展哥哥,你看这光斑,好漂亮啊。”

    卓展一笑:“没你漂亮。”

    这句不羞不臊的话说出口,他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看来,曾经的冰山王子是彻底脱胎换骨了。

    然而赤妘那圆润的小脸却倏然红了,落叶暖阳下,活像个熟透了的小苹果,看起来就清甜脆生,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卓展哥哥你就爱开妘儿玩笑,你现在说话,越来越不沉稳了呢……”少女低头卷着发梢,满眼遮掩不住的娇羞与欣喜。

    卓展双手捧起那红红的苹果,专注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啊,怎么就不沉稳了?”

    赤妘攥住卓展的手腕,用力摁下,一脸理直气壮,双眸明亮地迎了上去:“那你说我跟姚姑娘,到底谁好看?”

    卓展不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你好看!”

    清甜的苹果瞬间变成愤怒的烂番茄,一嘟嘴一跺脚,用力推了卓展一把:“卓展哥哥你真是学坏了,不理你了!”

    卓展看着刚刚还快乐的少女愤怒地转身,完全懵了,又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妘儿,你把话说清楚,谁学坏了?你凭什么不理我?”

    赤妘两条眉毛挤成小山,深以为然:“所有人都觉得姚姑娘好看,妘儿也觉得姚姑娘好看,她的美,是妘儿比不了的。可卓展哥哥却说妘儿好看,如果不是纯粹为了哄妘儿开心,妘儿实在想不通还有别的解释。这不是学坏了还是什么?”

    卓展胸中恼得厉害,双手捏起她脸蛋上的婴儿肥,稍稍用力……再用力……

    “哎呀!疼……疼!”赤妘挣脱开卓展的手,使劲揉搓着脸蛋,一脸怨愤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这个迷糊蛋,这下清醒了吗?”卓展怒容道。

    切切实实的痛感从脸蛋上传来,赤妘茫然地点了点头,眼睛一瞪,又赶忙摇头。

    卓展无奈一叹,垂下头,片刻后又抬起,郑重地说道:“我不可否认,见姚姑娘的第一眼时,确实觉得惊为天人,怎么说呢……呃……就是给人眼前一亮的那种感觉,因为寻常人真的鲜有那样的气质。”

    “啊!你也觉得她好看吧,还说没骗人!”赤妘脸一沉,嚷嚷道,小拳头直接上来了。

    “听我说完。”卓展不耐烦地攥住赤妘的手腕,反手别在她身后,怒目而视:“但是!但是她那种美就像一朵不真实的塑料花,看似惹眼,实则没有一丝幽香。妘儿你不一样,你有你的好,也有你的不好,但你的好和你的不好,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卓展说得认真,赤妘听得认真,不由得心头一暖,声音软了下去:“真的?”

    “真的!”卓展拔高声调,脸色一沉,捏了捏赤妘坚挺的鼻梁:“还说我,你个小坏蛋,刚刚是谁啊,说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你呀,可比我恶劣多了!”

    “女孩子嘛,谁还不犯一下花痴了……可后来看到卓展哥哥你把他逼成那个样子,我突然又觉得,他似乎也没那么英俊了。就像你说的啊,只是眼前一亮,塑料的。”赤妘眨巴着眼睛,很是乖巧。

    “妘儿,你知道吗,今天你沐浴更衣出来的时候,你知道你自己多美吗?虽然姚姑娘也是一袭白衣,但我说了,她就像一朵塑料的白莲,而你,则是一朵鲜活的玉兰,我能嗅到实实在在的清香,感受到蓬蓬勃勃的生机,这样一朵美丽的花,我想从枝头采摘下来,却又不舍得,你懂……这种感觉吗?”

    赤妘弯弯的睫毛一扑,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卓展哥哥,那你是觉得妘儿穿白色的衣服比红色的衣服好看了?”

    卓展凝神细想了片刻,皱眉道:“都好看!红色热情、活泼,适合你这丫头的性子。白色,这是你第一次穿,很新鲜,不一样的感觉。总之,都好看,因为是你穿啊。”

    嘴角上勾,赤妘笑了,比绽放的玉兰还要美丽。她抓起卓展的大手,把细腻的脸蛋放在卓展粗糙的大手中,感受着从他的心脏传到手心的温度。

    “卓展哥哥,再说点儿啊,妘儿想听……”少女的声音软糯的似要化了。

    “说什么?”卓展有点儿懵。

    “妘儿的好啊……”少女闭上了眼睛,竖起耳朵等着。

    卓展又好笑又好气,却还是十分配合地念叨了起来:“嗯……我想想啊……怎么想不起来呢……”

    “卓展哥哥你坏了……”眼睛没睁开,小拳头却捶在了胸口。

    卓展将赤妘的头揽入怀中,轻轻地捋着那头柔顺的长发,柔声道:“嗯……除了漂亮,还特别可爱,不笑的时候眼睛像葡萄,笑的时候又像月亮,头发又黑又亮,皮肤也白……嗯……很勤快,很会照顾人……嗯……刁蛮,任性,吃的多,做饭还特难吃……”

    正喜滋滋听得心里流蜜的赤妘皱起了眉头,越听越不对劲,霍然抬头,双手“啪”地拍在卓展脸颊两侧,一顿乱挤:“后面的话给我收回去!”

    卓展却一把抓住柔弱的双手,再次别到她身后,用力一推,壁咚到树上。

    仅靠着一丝眷恋粘在枝头的叶子簌簌落下,滑过少女惊慌却明亮的眸子。

    “竟然敢殴打亲夫,该罚!”于是卓展便再次捧起那张弹润的小脸蛋,贴上那粉红的温软的唇。

    “哎!”赤妘急忙抽出别在身后的手,轻轻推开卓展的脸,一本正经道:“昨天晚上……不是才亲过吗?会不会太频繁了……”回想起第一次到第二次之间隔了那么久才亲,赤妘觉得今天这速度有些不适应。

    “那又怎样?就是因为昨天晚上亲过了,没够,所以还想亲啊……”卓展不顾赤妘的反抗,再次低头凑了上去,火急火燎。

    犹如干柴落上了火星,瞬间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少女闭上了眼睛,迎接着对面汹涌而来的阳刚之气,再没有了一丝反抗,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也渐渐滑落到她小哥哥的肩头,蜿蜒而上,环住了他的脖子,尽情贪恋着这个年纪才能体会的青涩与甘甜。

    古老的梧桐树粗壮而茂密,在给了相拥而吻的两人安全感的同时,也遮蔽了他们自己的视线。殊不知,这如火如荼的一幕已毫无保留地映入了自东面而来的段飞、壮子、云婴眼中。

    想玩牌的三个人正三缺一愁得慌,出来寻卓展,却捕捉到了这样百年不遇的惊天画面,硬生生被塞了满嘴的狗粮,眼睛都快瞪成乒乓球了。

    “救命啊!这实景爱情片快把我看出内伤了……”段飞咧着嘴,惊讶的同时羡慕嫉妒恨。

    “本以为这厮冷淡得很,却不成想这般热烈如火,改天我可得给他好好传授传授经验。”云婴的嘴角浮现出一抹邪魅的笑容,修长的凤眼满是关不住的春色。

    “哎我说,你们觉不觉得,卓展这家伙,最近实在是……忒不要脸了……”壮子满嘴酸涩,似吃了一吨话梅。这对于虽谈过一次恋爱,却从未接过吻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公开凌迟。

    傻呆呆看着的三人自觉地向后退去,做兄弟的嘛,好歹得有点儿眼力见不是。

    无巧不成书,这一幕惊天地泣鬼神的风景不仅映入了他们三个的眼帘,也映入了西面远处白石桥上的一双璧人的眼中。

    含征井愕然而视,不住地摇头:“荒唐,简直是荒唐!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怎么就能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

    然而他身旁,一脸凄然的姚依依凝视着这副美丽得刺眼的画面,却心痛到不能呼吸,一直憋着的眼泪汩汩流下,收也收不住。

    “依依,你这都交的什么朋友,他……”含征井蓦然回头,正想跟姚依依好好说道说道她这个“恩公”,却看到美人流泪的一幕,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也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心里的思绪乱麻般搅得他心神不宁,脸上却只能怔怔盯着那双还在流着泪的美丽眸子,出神,出神,出神。

    “井哥哥,”姚依依依旧流着泪的脸凄苦一笑,“对不起,依依终于知道……伤心是什么滋味了……”

    一缕秋风吹过,冰凉刺骨,带走了他含征井的全部的尊严和骄傲。

第三百四十四章 遇刺

    卓展一回到他们的客房,就被躲在门后的段飞、壮子、云婴给扑倒在地上,叠了罗汉,又是挖苦又是讽刺。

    卓展这才知道,自己刚才那私密的举动被他们几个棒槌给瞧见了,登时从脸红到了脚指头。卓展自知理亏,也不跟他们辩解,愣是老老实实地被他们三个呼来使去,做了半日的龟孙。

    到了晚上,几人更是兴奋得睡不着觉,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喜欢的姑娘,个个像未出栏的种马一样,浑身热血沸腾,满腔热情无处挥洒。愣是聊到了鸡鸣,才耐不住困意,小睡了一会儿。

    晨起,晴空万里,暖阳高照。

    卓展他们刚吃过早饭,就有小侍过来请他们,说是麒王殿下已在演武场设下擂台,兑现昨天斗勇斗法的承诺,邀请卓展他们共同前往。

    卓展很是头大,但事已至此,再不情愿也得去了,但愿一会儿自己能及时收住手,别伤了这位矜贵的天之骄子。

    不过他们刚出了东殿,就看到了殿门前停放着的三辆夸张的六马青铜轺车,硕大的伞盖下云纱飘飘,卷起上面串起的金玉珠帘,灿烂的阳光下,一片璀璨。

    按说这宫城里救有小型的练剑场、靶场,或者随便挑个空地,比试一番、点到为止,也就可以了。但麒王重视,非得去那个正儿八经的演武场。

    这演武场距宫城不近,得出了城一路往北,走上了半个时辰才能到那三山环绕的演武场。

    不过就算去演武场,倒也没什么,地方大嘛,施展的开。但弄个几辆寻常的厢式马车也就过去了,麒王却非得搞出这么大的排场。六马轺车,还是三架,奢华程度好比国主嫁娶、大将军凯旋、祭天祭祖。

    众人无奈,跟着天之骄子,不知不觉也有了一种天生矜贵的错觉,只是这种感觉着实不舒服,让人有种羞愧难当的灼烧感。

    麒王含征井和濩彩国国主共乘一辆轺车,走在队列的最前面;卓展、段飞、壮子、云婴四人共乘一辆,列在其后;姚依依、赤妘、段越乘坐一辆,跟在最后。侍卫、阉寺、丫鬟、宫嬷更是跟了长长一列,一直排到了50米开外。

    前头的金靴侍卫一声高亢嘹亮的“起驾”,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出了那气派的飞角朱紫大门,过了天街,一路来到了王城的中街。

    这濩彩国的中街本就热闹非凡,虽说八轮辐的青石板路很是宽阔,但这六马大轺车一上路,还是让整条中街看起来狭促不堪,就连在中街两旁支起来的小摊,都被迫向沿街的商铺门口挪去。若是平常,他们这么做,肯定会被商铺的人驱赶的。但今天不怕,因为今天是麒王殿下和国主出行,天大的事都得让路。

    然而令卓展他们错愕惊叹的还在后面。

    中街之上人多口杂,麒王殿下出行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便全引起了全城的重视。他们的车队在中街上行进还未过半,便引来了一群女子的蜂拥团簇,老幼皆有,把原本就不算宽敞中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麒王殿下看看我!”

    “麒王殿下您太英俊了!”

    “麒王殿下您什么时候回来!”

    ……

    女子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一浪盖过一浪,飞起的手帕、绢花不停地抛过来,却都被华盖下面垂落的云纱珠帘挡在了外面、掉落在地上,被前行的马蹄、脚印踩过,就像她们滚烫又柔弱的心一样。

    卓展看不到前面纱帐中含征井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一丝不苟的后脑勺。不过凭想象也知道,一定是高昂的头颅,冷漠的脸,一双长在额头上的眼睛高贵而傲睨。

    不过这含征井也真够有先见之明的,弄这么个云纱珠帘,不仅能挡下那些手帕、绢花什么的,还能让外面的人透过薄如蝉翼的云纱看清楚他的样子,让他既不被任何东西干扰到,又能享受着芸芸粉丝的瞻仰和追捧。

    哎,自恋、自傲、自大到这种程度,真是望尘莫及啊,也不知道他的心脏是什么做的,竟然这么强大,一点儿都没觉得羞臊的。

    不过回想起昨天他思辨连输三场的情景,又觉得这颗心脏实在太脆弱,玻璃一样,一碰就碎。

    看来一会儿到了演武场,自己务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好好表演,输得漂亮些,万万不能再伤到那颗强大又脆弱的小心脏了。

    众人此时只得寄希望于那个看起来狠厉又能干的金靴侍卫了,只见他跟同僚们冲在队伍最前端,手持金鞘长剑,奋力挥舞着,却得保证不能伤着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只受惊冲过来的狗。

    那圆瞪的眼睛、涨红的脸颊、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以及喊得嘶哑难耐濒临破音、却还是被淹没在鼎沸呼唤中的声音,都让轺车上的人觉得,能做麒王含征井侍卫的人,都不是善茬,这还真是个技术活。

    足足延宕了两个多时辰,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才冲破重重阻碍,疲惫不堪地出了城门,正式向着演武场进发。

    眼看已临近中午饭时,可他们还没到演武场,这让饥肠辘辘的壮子叫苦不迭,靠在轺车上哼哼唧唧,惹得前面的含征井不禁皱起了眉头。

    卓展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早麒王殿下就摆驾出城,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即便在演武场那边能速战速决,这回去也得一番折腾,看来这午饭是甭想了,晚饭能不能吃都是两说,哎,直接等着吃夜宵吧。

    由于耳朵在嘈杂喧闹声中沉浸时间太久,此时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便变得异常敏感,不仅车轮隆隆、鸟啼蝉鸣,就连清风过耳的声音都变得十分清晰。

    卓展闭上眼睛,向后仰着头,静静地听着这些来自大自然的美妙音符。虽然没做什么,但浑身的疲累还是在身心骤然放松的刹那一股脑袭来,让他有些莫名的难受。

    卓展静静地听着,却突然皱眉,因为,远远的树林中,那杂乱却有章法脚步声,明明是向他们包围而来。

    卓展大惊,陡然睁眼,后方却已传来了段越尖锐的惊呼声:“有埋伏!”

    惊叫声划破了这安然的静谧,霎时间,两侧的树林瑟瑟抖动,细密的脚步声如雨点般骤然而至,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树林中突然暴起二十几个黑衣人,寒光森森的长剑如羽箭般刺向为首的轺车。

    只听一声金石脆响,硕大的华盖顶轰然碎裂,掀起纤柔的云纱,露出那个端正得一丝不苟的后脑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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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白泽介绍:
山海经世代,上古神兽白泽突然从三界消失。而现世,少年卓展的混沌生活也被打破。这超越时空的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突然出现的黑领章、神秘的地下室、言辞闪烁的老管家,笔记上被抹掉的白泽的名字……一切怪异都指向了四年前的那场祸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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