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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白泽全文阅读

作者:峰雪打火机     消失的白泽txt下载     消失的白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杂质

    昏迷的卓展似乎已没有任何感知能力了。

    江雪言曾生出了治愈红枣研碎熬煮给他喂食,意图尽量保持他的体力、延缓毒药的蔓延速度。

    但卓展的嘴紧紧闭着无法张开,即便后来段飞强行掰开了他的嘴将红枣糊灌了进去,他也无法再进行自主吞咽。

    段越和女奴在床边轮流给卓展用温水敷额头,用冰水敷前胸,头上的棉布稍稍一凉就马上换下一条,胸口的棉布微微有些暖了也赶忙换下,两人忙得是席不暇暖。

    壮子和那梁生则是不停地在打井水、烧热水,保证段越她们能一直有足够的冰水和热水用。

    段飞、江雪言跟着那小药童细致地分拣、称重各类药材。

    枯骨药仙做着赤能成功带回晶母的准备,就要事先把解毒的药剂材料分配好。

    配药的药材有三十几种之多,分拣、精称是个马虎不得的细活儿,段飞和江雪言虽都是头脑冷静、心思缜密之人,但做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是十万个小心,生怕弄错了一点或搞乱了顺序。

    女奴去换冰水了,段越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卓展依旧棱角分明却没有一丝生机的侧脸。

    她用干净手帕蘸着水,轻轻浸润着卓展那干裂苍白的双唇,眼泪消无声息地滑过脸颊。

    自打赤走后,段越的脑海中就一直重现着赤离开时那坚毅的眼神和决绝的神态。

    她好恨自己,恨自己没有那样的本事,也下不了那样的决心。之前自己侃侃而谈对卓展的爱,此时回想起来只会让她羞愧和自叹弗如。

    她曾无数次试想过,如果卓展身陷险情,自己是愿意挺身而出替他挡刀挡枪的,事实上若是真的遇到那种情况,她也会这么做。

    但今天,今天这种境况,她心爱的卓展哥哥危在旦夕,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争取做点什么的决心都下不了,反而将满心期望寄托在赤身上。

    自己的爱,除了能陪着他在这里落泪,还能干什么?她此时竟难过的认为卓展拒绝自己是那么的正确,自己这样的人,真的没能力、也没资格去跟赤那样坚韧的女孩子争爱。

    女奴端着新打上来的井水蹒跚地走了过来,将木盆稳稳当当坐在木架上。正想从段越那里接过棉布,却不想段越出了神,迟迟没有递过来的意思。

    女奴抬头,看见了段越空洞的眼神和脸上的泪痕,有些明白了。她没有出声,而是轻柔地拽出段越手里的棉布,浸到冰水里仔细地透洗着。

    “哦,对不起……”

    虽然女奴拽出棉布的动作很轻柔,但段越还是回过神来了。

    她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赶忙起身,探过身子揭下卓展胸前的棉布丢在水盆里,又麻利地接过女奴拧好的新棉布,熨帖地敷了上去。

    “你……你喜欢他?”女奴抬起漂亮的眸子,试探地问道。

    “嗯……但我不配……”段越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事实上……我已经被他拒绝了……”

    “有什么不配的,你这么好。”女奴宽慰道。

    段越摇了摇头:“你不懂,他有更值得爱的人,虽然曾经很不甘心,但现在,我认输了……”

    “感情的事,复杂的很,哪能那么轻易就认输呢?”女奴淡淡笑着。

    “虽然我没有过爱别人,也不懂这份心情,但我是觉得爱不爱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没有配不配的。若真说到配不配,我这种人才不配有爱呢……”女奴说着悲戚地低下了头。

    “你是指在圈场遭遇的事?”段越小心地问道。

    女奴点了点头,神情黯然:“我虽然未被破身,但当众遭受那样的侮辱,还有什么脸面去追寻爱这样奢侈的东西呢……”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凡事要往好的方向想。起码你成功从魔掌中逃出来了,比起其他那些女孩子要幸运多了。以后的人生都是你自己的,谁知道不会发生幸福事儿呢,对不对?”

    “你瞧瞧我,这一路逃出来,加上卓展哥哥和我哥中毒,竟一直都没问你的名字呢。”愁眉苦脸了一天的段越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父家姓姚,我闺名一个蓁字。”女奴略显娇羞地说道。

    “蓁蓁密叶,茂茂丛生。姚蓁,好名字,多有生命力的名字!”梁生摇头晃脑地走了进来。

    “你……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姚蓁有些手足无措,弯弯的柳眉蹙成一座小山丘。

    “哦……那个……那个那个,我一进来就听到你们在说话,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梁生慌忙解释道。

    姚蓁有些羞愤地看了看梁生,但并没做出任何回应。

    那梁生看见姚蓁的样子,很是内疚,赶忙又补了一句:“真的……无心的……”

    段越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个人,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快干活吧,头上的棉布又要凉了。”

    **********

    月升日落,云星流转,忙忙碌碌中便到了深夜。

    众人不敢睡,也没心思睡,都搬了个小凳子围坐在卓展的床边。要么换着热水冰水,要么择着药草,都不想让自己闲着,似乎一闲下来,就要有事发生一样。

    “咚咚咚”三声缓慢而沉重的敲门声响起,众人几乎同时停止了手中的活计,大气不敢出地看向门口。

    段飞腾地跳起来,飞奔过去打开了门。

    开门的刹那,一袭红衣重重地倒进屋里,石块般摔在了地上。

    段飞大惊失色,赶忙蹲下抱起赤。

    只见赤的这身红衣已是破烂不堪,右边的一条胳膊和腿上全都是半干的血迹。头发乱得不成样子,一只眼睛也肿得跟馒头似的,下巴上还有一排类似烫伤的大水泡。

    众人不用想也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想必挣扎回到这里已用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若不是靠着强大的信念支撑,怎么可能在伤得这么重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快赶回来,或许敲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垮掉了。

    段越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跟段飞一起扶起了赤的上身。

    枯骨药仙也放下了手中的药碾,飞身跑了过来,一一查看着赤的伤痕。

    赤没肿的那只眼睛微微睁开,一把抓住了枯骨药仙干枯的手腕,不肯松开,似乎在朝着自己身上的某一个地方使劲。

    心思细腻的段越马上反应过来了,她把手伸进了赤的衣襟,摸出了一个湿漉漉的布包。

    段越小心地打开,幽暗的草庐竟然倏地被照的通亮。

    只见展开的布上,安静地躺着一块巨大又粗壮的晶柱,晶体通透澄澈,呈微微的紫粉色,外层还透着一圈圈清冷却柔和的光晕。

    枯骨药仙颤抖地接过了晶柱,目光惶措流转,激动得不能自已:“真的是千年晶母,真的是啊……”

    “药仙……求求你……一定要救活卓展哥……哥……”赤费劲力气,嘶哑地说道。

    枯骨药仙肃容凝视着赤,双眸明烁,似有泪光:“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放心,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救他。素心,你来照顾这丫头;连枝,你跟我去化晶配药。”

    枯骨药仙很想亲自给赤疗伤,但他明白赤更想让他把那个病床上的少年治好。他只有全力以赴的去救少年,才能不枉费赤冒着生命危险带回来的千年晶母。

    梁生的大姐和段越将赤扶进了后屋,段越给赤脱下了残破的衣服,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污。

    梁生大姐拿来了自己干净的衣物给赤换上,又找来了枯骨药仙配制的各类伤药,给赤处理着不同的伤口。

    下巴上的水泡处理不好会留疤,她们不敢处理。还是小药童过来用银针挑破引流的,随后药童又赶忙回到自己师傅那边去帮忙了。后续的敷药等事情处理又交给了梁生的大姐。

    整个草庐里里外外都忙得焦头烂额。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全员奋战,枯骨药仙的药剂、药丸、药粉都已配好。

    赤那边的伤口也都处理妥帖,她喝了一碗江雪言的红枣水后便昏昏沉沉睡下了。

    月落柳梢,乌鸦幽啼,小小的草庐被几盏大油灯照得通明。

    枯骨药仙一手擎着装满化晶水的陶碗,一手攥着调制好的药丸,庄重地走到木床前,神情肃穆,似要进行一场大的仪式似的。

    枯骨药仙看了看木床两侧的段飞和壮子,点了点头。

    段飞和壮子用力掰开了卓展紧闭的嘴。

    枯骨药仙将两粒药丸塞进了卓展嘴里,又将陶碗中的化晶水灌了半碗进去。

    放下陶碗,他抬起了卓展的上颌,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顺着脖颈向下滑动。滑动到近锁骨处时猛然发力,两根手指深深按了下去。

    只听“咕噜”一声,药丸和化晶水便都咽了下去。

    壮子扒掉了卓展的上衣,露出了那早已焦黑至整个前胸的朽木皮肤。

    枯骨药仙将陶碗中剩下的半碗化晶水均匀地涂在了焦黑的部分,又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葫芦,撒上了白色的药粉。

    随即拿出来的就是白天他给段飞解毒时用的那个布褡裢,他先用粗大的银针按照穴位一一插在了卓展前胸,又用细小的银针密集插在了心口处。

    紧接着,那双干枯有力的手,拉起卓展的胳膊,在上面按压、游走,一只胳膊做完,又做另一只。

    小药童也在旁边用巾帕给师傅擦着汗,一条湿了再换另一条。

    “不对,不对啊……怎么会这样……”枯骨药仙眉头紧锁,神情慌乱,喃喃地叨咕着。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虚弱的赤撑在门框那里焦急地问道。

    “这丫头醒了听到动静非要过来,我拦也拦不住啊!”梁生的大姐扶着赤,一脸焦急地说道。

    枯骨药仙并没有嗔怒于赤的乱来,而是凝重地说道:“这小子体内的巫力不纯,他这巫力,有其他的杂质在里面……”

    “此话怎讲?”赤骇然,一字一顿问道。

    “我行医解毒多年,一般借用巫力运药的时候,都需要掌握清楚病患巫力的特性,根据巫力的寒热属性正确用药。

    据你们说,他的巫力是冰冻,理应是寒性的,可我却在运药的时候受到了阻碍。

    这巫力里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极热的力量在与这股寒气对抗,以至于借助化晶水混入巫力的解药没法继续上行。”枯骨药仙说道。

    “不会吧,卓展哥哥巫力升级,是我师父火神祝融亲自观摩指导的。若是巫力不纯,他不会没发现啊。”赤摇着头,难以置信。

    “我的判断不会错,这巫力的属性很难察觉出纯度,若不是借助银针封穴走脉,这神仙也是察觉不到的。”枯骨药仙言辞中透着难以反驳的自信。

    “哦,我想起来了!赤当时你被关在外面了,没看见,你们几个应该都看见了吧?在鹊山穿山集法器店的时候,卓展触摸那个巫筮水晶时,里面除了蓝色的光焰,还有一丝丝红色的火焰,很微弱,但确实能看到。”段飞若有所思地回忆道。

    “没错,我记得我记得。”段越也想了起来,赶忙附和道。

    “那就是了。”枯骨药仙目光黯淡,长长叹了口气。

    “那没有什么补救办法了吗?”赤急切地追问。

    “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用至阳之物与之对抗,让两股力量相平衡,一起进入心肺。但现在药已下肚,银针入穴,没法再等我们找到那至阳之物了。”枯骨药仙很是不甘,右手握拳重重砸向了自己的心口。

    “至阳之物……至阳之物……”赤默念着,突然眼睛一亮。

    她环视了一下草庐,突然挣脱开梁大姐的搀扶,冲向桌案边,拾起了药童刮羚羊角时用的小匕首,又拿过了陶碗,撸起自己的袖子,照着满是擦伤划痕的胳膊就是一刀。

    殷红的鲜血渗过刀口汩汩涌出,顺着雪白的胳膊流进了陶碗里,不一会儿就接了小半碗。

    “你这是干什么!”枯骨药仙大惊,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踉跄地走向赤。

    “药仙,不瞒您说,我是南山赤帝的三女儿,有着阳神之祖的血脉。又是火年火月火时出生,还跟随火神祝融修炼火行心**力多年,体内的血应该是至阳的吧。不知道能不能用,无论如何,都请药仙试试。”

    赤嘴角上扬,平静说道,似乎像在聊家常一样随意。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连枝,快拿东西,过来止血。”

    枯骨药仙一边用力攥住赤的上臂,防止血再继续流出,一边招呼着自己的徒儿。

    此刻他的内心是无比波澜的,他虽娶妻,但忙于药剂毒理的他却从没真正爱过。今天,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却让他这个处变不惊的人几度惊骇慌乱,他从没想过爱会让一个人这样无私、这样奋不顾身。

    他没儿没女,只有从小跟着他学徒的一个孤儿徒弟。但此时,他感觉身边的赤就好像他的女儿一样,看到她为了爱人全力以赴的样子,真是既动容又心疼。

    枯骨药仙将这小半碗温热的女儿血灌入了卓展的口中,再次压穴走脉,忙到鸡鸣。

    天边露出鱼肚白,淡青色的天空上还嵌着没来得及逃走的残星,满院的草药舒展开叶片,在朝露中呼吸吐纳,开始了新一天的生长。

    “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醒,现在就靠他自己了。”枯骨药仙叹了口气,拎了拎自己早已被汗水湿透了的前襟,疲倦地说道。

第九十二章 苏醒

    正午日头正烈,药田里蜂飞蝶舞,微风徐徐,一片生机盎然。

    然而草庐里却安静的如同沉寂的夜晚。

    众人忙乎了一宿,都累的倒头大睡。床铺不够,段飞和壮子干脆枕着梁生的腿在干草堆里睡着了。

    赤不肯去睡,非要守着卓展醒来。

    但经历过昨天那样一番折腾的她,又受了重伤放了血,哪里还撑得住,刚守了不一会儿便扑在床沿上睡着了。

    头沉沉地枕在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臂从床上滑落下来,毫无力气地垂着。

    段越担心着卓展的状况,躺下后也没睡着。她起身从后屋出来,看见赤的样子,又折返了回去,拿出一件衣服给赤披上。

    段越并没有找凳子坐下,而是俯身小心翼翼地抬起赤垂在床下的那只手,将这只满是擦痕和血痂的小手放在了卓展的大手里。

    段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个叠放在一起的两只手,心底无比刺痛,却又莫名涌上一股暖流。这种砒霜与蜜糖同服的奇怪感受让她似乎有些人格分裂的错觉。

    正在段越怔在那里出神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卓展握着赤的那只手好像动了一下。

    段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上前一步,却看到卓展的手又动了一下,这次动的似乎比刚才更有力量。

    赤也感受到了有人在攥自己的手,忽地醒了,睡眼惺忪地抬头看着旁边的段越。却发现段越正热泪盈眶、饱含激情地看着自己,当即就精神了。

    段越一只手捂住了就要哭出声的嘴巴,另一只手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卓展。

    赤连忙回头去看卓展,发现卓展的眼皮似乎在动,他的手也有力且持续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赤大喜过望,激动地将身子探了过去:“卓展哥哥?卓展哥哥你醒了?卓展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水……水……我要水……”卓展苍白干裂的嘴唇蠕动着,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哦哦,我这就去……”

    赤刚想回身去倒水,却看到段越已经递过来盛有清水的陶碗。

    赤感激地看了一眼段越,连忙接过陶碗。

    段越则绕到另一边,从后面撑起卓展的脖子和头。

    赤小心地端着陶碗,一小口一小口给卓展饮着水。

    卓展咕咚咕咚一会儿就将这大半碗水喝完了,段越将他的头缓缓地放下,起身就要去叫枯骨药仙他们。

    谁知头刚沾上枕头的卓展竟突然猛咳起来,咳得他整个上身都跟着一起震颤。

    赤和段越连忙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可卓展却凭借巨咳的冲力倏地坐了起来,紧接着一口黑血哗地从口中吐了出来。

    黑血吐得被子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是,血量之大,令在场的两个女孩子顿足失色。

    吐出黑血的卓展不再咳了,刚睁开眼睛就两眼一翻白,仰头向后重重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赤吓坏了,俯身过去猛烈地摇晃着卓展的肩膀:“卓展哥哥,你怎么了啊?卓展哥哥,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赤带着哭腔大喊着,眼泪难以抑制地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噗嗤”卓展再也演不下去了,憋不住笑了出来。

    他侧过头,微笑又虚弱地看着赤仓惶无措的小样子,抬起手,温柔地抹掉了小圆脸上的眼泪:“小傻瓜,哭什么,别担心,我死不了……”

    被他们这一顿折腾,众人都闻声醒了。此时枯骨药仙披着一件外套,没穿鞋就跑了过来。

    他看到这一床一地的黑血,又看见卓展给赤擦眼泪的样子,大喜道:“太好了,毒血终于吐出来了,这人呐,总算是救回来了!”

    赤听到枯骨药仙的话,先是惊喜,后猛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被耍了,团乎乎的小脸立马皱成了一个小包子,举起小拳头捶打在卓展的小腹上。

    “哈!好啊,卓展哥哥,你学坏了啊,居然骗我……”

    可谁知这一拳却让卓展再次猛咳了起来,吓得赤又惊慌又自责:“卓展哥哥,打疼你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儿真不是东西……”

    枯骨药仙刚穿上梁大姐拿过来的鞋子,就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小姑娘,这小子刚解了剧毒,心肺都不同程度地受损,还需慢慢调理才可恢复,切不可再动粗了。”

    “儿错了……儿知道错了……”

    内疚的少女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卓展的臂弯里,不再抬头。

    “呦呵,这老实人偶尔皮一次就能骗过所有人,卓展你真的学坏了,赤这一拳教训的对啊!”壮子风风火火走了过来,背着双手,说起话来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者模样。

    “学坏也是跟你学的。”段飞怼着壮子,嘴上却乐的合不拢,走过来坐在床边看着刚刚苏醒的卓展。

    枯骨药仙弯腰打开了卓展的前襟,旁边的赤赶忙起身,给他让地方。

    只见夜里还漆黑焦朽的皮肤都已恢复了弹性,只不过还留着大片大片紫色的印子。

    “挺好,挺好,这巫力晋级成功的人,体内血液和神元流转的就是比一般人快,没想到啊没想到……连枝,把药架上那个青色的葫芦拿来。”枯骨药仙激动地惊叹着。

    那小药童敏捷地闪进药房,眨眼的功夫便抱着一个青色的大葫芦跑了出来。

    枯骨药仙接过葫芦,却并没有打开,而是递给对面的段飞:“这个重,你拿着。记住,里面的丹药早晚各一粒,服用七日便可痊愈。但这药性极为寒凉,需配着烧酒、生姜一同服下方可达到药效。”

    “卓展,这回你不愿意也得开酒忌啦。恭喜,从今天起,你是成人了。那这就吃上一粒吧,我去切姜,梁生你去温酒。”壮子说着就推搡着梁生往厨房走去。

    “慢着。”枯骨药仙喊道。

    “咋了?”

    “这生姜我家有,但烧酒……不瞒各位,老夫素日滴酒不沾,亦不用酒入药,家里没有存一滴酒。”枯骨药仙为难道。

    “这好办,我骑着小谷去买,一会儿功夫就能回来。”赤兴奋地站了起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坐下!”枯骨药仙冷眼怒喝道,“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好好休养已经没再怪你了,还逞什么强?”

    赤被枯骨药仙这一嗓子怒吼给震住了,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卓展大惊,一把拉住赤的手腕:“什么伤?儿,你怎么了,他说的什么伤?”

    “哎哟!”赤痛的大叫,下意识地缩回了胳膊。

    卓展心里一沉,没有放开赤的手,而是推起赤的袖子,看到了那条满是细小伤痕的胳膊和缠着的厚厚绷带。

    卓展抬头,仔细看赤的脸,发现了下巴上那串被挑破后已经微微发干的水泡,以及赤那虽在奇药作用下早已消肿却仍旧有些微微泛青的左眼。

    “怎么搞得?”

    赤沉默低下了头,别过了脸。

    “哎,要是没有这丫头,你以为你还能醒过来吗?”枯骨药仙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去倒水喝了。

    “段飞,儿她这是怎么弄的?”卓展严肃地看向段飞,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段飞与段越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将赤寻千年晶母又割腕放血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卓展愣愣地听完段飞的讲述,内心波澜又沉重。与其说愤恨自己没能保护好赤,倒不如说更多的还是在自责。

    他自责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偏偏中了这种毒,要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反应快点、躲过银针,也不用经受这些,更不用让赤去以身涉险了。

    卓展不再吭声,他不是那种会说花言巧语的男生,也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心绪,此时只有紧紧攥着赤的手不再松开。

    赤也透过手心传递过来的力道和热度感受到了卓展的千言万语,她不再张罗去买酒了,而是默默坐了下来,静静陪着卓展慢慢平复心情。

    这一刻,沉默反倒成了最丰富的表达。

    “哎,我说……各位听我说一句呗……”梁生用力挥舞着双手,试图引起众人的注意。

    众人齐齐看向梁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壮子用力拍了一下梁生的后背,不耐烦道:“有屁快放,吊啥胃口。”

    “哎,那个,我是提议,你们要不要去我家啊?这卓少侠需要疗养七日,我大姐夫这儿没有酒也没有肉的,就满院子的草药,太不适合休养了,是不是?”梁生笑笑说道。

    “你家?离这儿多远?”赤疑虑地问道。

    “不远不远,咱们的马车不是还在河边栓着呢吗,坐马车去,顶多一个时辰。

    我家住在山林里,各种野味随你们打,好酒更是有的是,我家后院地里埋了十几坛的陈酒,香得很。

    虽然我家兄弟姐妹多了点儿,有些挤,但总比你们窝在这儿强啊,要啥啥没有的,是不是?”

    “那你不是还要帮将军府送东西吗,我们住在你那儿,不会耽误你的事儿吗?”段越好心提醒道。

    “没事,没事,那个东西下个月十五送到祷过山就行。这还有二十多天呢,不急不急。”梁生赶忙解释道。

    “卓展哥哥,你觉得呢?”赤回身征询着卓展的意见。

    “也好,既然离这儿不远,那咱们就过去吧。这毒也解了,就不在这儿叨扰药仙了。”卓展平静说道,声音还是有些虚弱,透着中气不足的感觉。

    “也好,那咱们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吧。”段飞说着就站了起来。

    “慢着,”江雪言叫住了段飞,继而转向梁生,似有洞悉地一笑:“说吧,去你那儿住七天,开的什么价?”

    梁生猥琐地嘿嘿一笑,一脸欠揍样儿:“还是这位女侠有洞见,不多不多,你们七个,住七天,每天算一个黄贝,够划算了吧?”

    “行啊,搞了半天你是在给自己揽生意呢,我还真以为你善心大发了呢!”壮子说着抬起膝盖顶了一下梁生的后腰,疼得梁生“哎呦哎呦”大叫起来。

    “行了,壮子,再多踢几脚就该管你要医药费了,呵呵呵。”段越看得可乐,也开起了玩笑。

    “我倒要看看他能讹我多少。”壮子被激起了斗志,追着梁生满屋跑,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都先不要走!”

    正在众人言笑之时,枯骨药仙突然丢出这样一句话,吓得众人一愣,立马收起了笑声,都以为会有变故发生。

    “吃了饭再走,你们几个无所谓,这个小子可是还病着,昨天到今天都是粒米未进,还要跟你们在马车上颠簸一个时辰,怎么受得了?我这儿虽没有什么补身子的好吃的,但大饼和菜汤还是能做的。素心,去做饭。”

    “好好好。”梁大姐连连应允着。

    “那,那我也去帮忙,我知道卓展吃得惯什么样的饼。”壮子说着跟随梁大姐去了厨房。

    走时还不忘拽上梁生:“走,你小子去给我烧柴。”

    饭菜很简单,一盆有嚼头儿的糙面饼,一锅没放油的豆苗汤。

    没有足够大的桌子,众人搬个小竹凳围坐在一起也能吃得津津有味、酣畅淋漓。

    不多时,便将这两样食物一扫而光。

    吃完饭,收拾好东西,众人在草庐前与枯骨药仙夫妇道别。

    卓展不顾虚弱的身体,硬是给药仙鞠了大躬以谢救命之恩。

    江雪言拿出了钱袋子,从里面取出三枚赤贝丢给梁生:“给你的,之前欠你的尾款和之后七天的住宿费,够了吧?”

    梁生两眼冒着金光:“够了够了,太够了,住一个月都成!”

    江雪言摇头笑了笑,扎了钱袋口,走向枯骨药仙,将整整一袋子的贝币都塞到了药仙手中:“药仙伯伯,两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点贝币您收着,不要嫌弃。”

    枯骨药仙先是一愣,想了想,接过了钱袋,打开结绳,用两根枯长的手指从里面夹出了两枚黄贝,随之又将钱袋子塞回了江雪言手里。

    “老夫救人,不问轻重,不辨难易,不分男女老幼,每人只收一个黄贝。其余的贝币你都拿回去,莫要折辱了老夫。”

    江雪言愣住了,凝重地看着这个并不年长却自称老夫的中年人,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医者仁心,顿时心泛暖意。

    “可是……药仙……”

    “是啊,大姐夫。你咋这么傻呢,这些贝币够你和我姐好好过大半辈子的呢!”

    梁生急的咬牙跺脚,恨不得自己的手长在枯骨药仙身上。

    “小子,记住,我可不是你。”枯骨药仙捏了捏梁生的鼻子,众人轰然笑之。

    一直站在枯骨药仙身后的梁大姐走到梁生面前,温柔地握起了梁生的手:“梁生,你下次再来大姐这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大姐知道你一个人养一大家子很不容易,在外跑江湖务必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大姐,你就甭担心我了,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梁生挤着笑,弱弱地说道。

    “只可惜这江湖险恶,大姐不得不担心啊。你又不是没看见,卓公子中的那个毒有多么厉害。若中毒的人是你,恐怕大姐就要失去你这个好弟弟了。

    梁生呐,你莫嫌大姐唠叨,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早就过了娶妻的年纪,大姐想着什么时候给你说门亲事,让你在外面奔波的时候,家里也有个人照应。”

    “大姐,你着什么急啊,这家里不是还有三妹照应呢嘛。而且我发过誓,等三妹正儿八经嫁出去了,我再娶。”梁生态度一反常态的强硬。

    “等等等,你们两个怎么都这样!你说等她嫁了你再娶,她呢,说等你娶了她再嫁。都这么拖着,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姐知道你因为大姐的事烙下了心结,一心想给三妹攒份丰厚的嫁妆。但就咱家那种状况,债都还没还完,什么时候能攒的完啊……”

    梁大姐说着长长出了口气,开始抹眼泪。

    “就快攒完了,大姐。我这次接了一单大买卖,很快就能让三妹体面的出嫁了。”

    “姐知道你不容易,凡事不要勉强。”

    两人拉扯着絮叨了好一阵子才作罢。

    “对了,药仙,卓展还有一事斗胆相求。”卓展拱手说道。

    “请讲。”

    “在下在苗城有个朋友,名叫宋霖,家住南市南柳巷东边的宋宅,也在将军府中了毒气,毒一直没解,拖到现在。不知药仙可否前去医治,卓展感激不尽!”

    “说说看他的病情。”枯骨药仙很是上心。

    卓展详细地讲述了宋公子中毒的经过和病情特征,听闻描述的枯骨药仙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老夫去,我让连枝去一趟就行了,放心。”

    卓展几人谢过枯骨药仙,便与这对夫妇挥手告别了。

    眼看就要出了篱笆院,卓展却被后面的枯骨药仙喊住了。

    “喂,姓卓的小子,好好待赤姑娘,否则老夫都饶不了你!”

    “放心吧。”伏在段飞背上的卓展回头笑了笑,清脆地喊着,再次招了招手。

    “哎嘛,怎么感觉像岳父在交代来娶亲的女婿呢,卓展你要小心了。”壮子吐了吐舌头,幸灾乐祸道。

    “说什么呢,娶亲娶亲的,也不嫌羞。”赤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圆圆的小脸儿红的像个熟透了的小苹果。

    “不过壮哥这回说的可没错,你们也不想想我大姐夫是干什么的,枯骨药仙,除了会解毒还会制毒。卓少侠,你可真得好好待赤姑娘,否则保不齐啥时候你就头上生疮、脚底冒脓了。”梁生添油加醋道。

    众人穿过片片药田,走出河心岛。梁生拉过木舟,众人依次上去。

    横渡过水,众人再次回到了苍苍茫茫的蒿津渡。

    然而刚一上岸,就看见尾随而至的隐土帮一行人在解他们栓在树上的马车。不过易龙和魏子都不在,仅是四五个小弟在那边。壮子亮出侄虎爪虚张声势地冲过去便吓散了他们。壮子懒得去追,双方并没进行缠斗。

    小插曲不足为奇,众人没做耽搁,上了马车,前往梁生家里。

第九十三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

    暖阳和煦,惠风和畅。马车在林间小路上隆隆前行,不急不缓,悠闲怡然。

    “梁生,我一直很好奇,你大姐夫这号神秘的人物,是怎么遇上你大姐的呀,说来听听呗。”

    段飞并不是个八卦的人,但为了听听故事,也为了打破这车内的沉闷,才说出这个提议。

    “嗯嗯,我也好奇的很,梁生给说说嘛。”

    段越兴奋地凑上前,她是真的有颗八卦之心。

    “说说,说说。”赤也催促道。

    谁知一向健谈嘴贱的梁生却是一阵沉默,半顷,他才缓缓开口:“天底下,哪来那么多浪漫的事儿啊,什么男才女貌,说遇着就能遇着……我大姐……是被卖给我大姐夫的。”

    众人惊骇,突然感觉到前方袭来的浓浓低气压,都没作声。

    梁生再次开了口,声音有些低沉:“我娘也是被卖给我爹的。我爹是个赌徒,平日里花天酒地,有了这顿没下顿,过了今天就不想明天的。听我娘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家就欠了一屁股债。”

    “看来你出生就是个‘负二代’了啊,那个,负数的负……”

    嘴欠的壮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被旁边的段越狠狠踩了一脚后,便不再吭声了。

    梁生没有接话,继续说道:“我家孩子多,十个兄弟姐妹都要张嘴吃饭。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在城里做苦工赚钱,家里都是大姐在照应着。对我来说,大姐就跟我娘没什么分别。”

    “后来我爹又赌,还被骗光借款,家里一下子又多出一笔巨债,我爹……就动了要卖我大姐的心思。”

    “那时恰逢我大姐夫采药游历至此,而且他也尚未婚配。他那个性格又懒得下聘说媒,听说我家在卖闺女,就用三个赤贝领走了我大姐。”

    梁生有些戚戚然,话语中透着沮丧与悔恨。

    “可是我看你大姐夫对你大姐也挺好的,两人跟寻常夫妻也没什么不同,你就不要伤心了。”段越安慰道。

    梁生点了点头,仍有不甘地说道:“这倒没错,我大姐夫是娶我大姐做正妻的,这很好,不是做妾,不用受气。”

    “但我大姐夫那个人醉心于制毒解毒,一心扑在这上面,心思丝毫不在儿女情长上。别说嘘寒问暖了,就连对我大姐正眼看一眼,都少得可怜。”

    “你们不知道,我大姐这多么多年,随我大姐夫深居简出的,别提多寂寞多孤独了。每次我去看她,她都拉着我的手聊起来没完没了,看的出是憋坏了。”

    “所以我就暗暗发誓,我下面的妹妹们绝对不可以再被卖掉了,一定要作为正妻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嫁出去,让她们都能追寻自己的幸福。没有嫁妆,我给攒。”

    “大姐被卖掉后我就出去跑江湖赚家用了,没日没夜的赚,我知道好多人都挺讨厌我见钱眼开的,包括你们。但我是真的没办法……五年前母亲又病倒了,瘫痪在床,我……我……呜呜呜呜……”梁生说着嚎啕痛哭起来。

    段越递过帕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在我那个爹前年跟人打架,让人给打死了。他死的那天我一声都没哭,甚至有些高兴,因为我们家总算不会再有新债了。你们说,我是不是很不孝、很没良心呐……”

    “不过,旧的债也够还一阵子了,现在也都没有还完,还耽误了三妹的婚事。这都怪我,要是我能多赚些……”梁生说着低下了头,数度哽咽。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梁生。都是我们不好,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段越柔声安慰道。

    “对不起,梁生,都是我……”段飞期期艾艾道着歉。

    梁生抬起头,摇了摇头:“不怪你们,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好多年了,平时也没处说去,现在说出来舒服多了。谢谢你们,愿意听。”

    “梁生……”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是坐在最后面的姚蓁怯懦地开了口。

    “梁生,不要伤心,你是幸福的。起码,你爱的母亲和兄弟姐妹都在,你还有那么温暖的家,你还有努力下去的目标。不像我,家里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我至少逃出来了,不用再做权贵公子的玩物,也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了,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梁生回过了头,感激地看了姚蓁一眼,感激她竟揭自己的伤疤来安慰自己:“我知道了,谢谢你。”

    梁生擦了擦眼泪,再次振奋了起来:“好了好了,都坐稳了,我要加速了,前面就到了哈。”

    **********

    穿过层层密林,便到了林子深处梁生的家。

    院子和房子都不大,甚至有些残破,但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墙上晾着干菜,地里种着小苗,温馨得很。

    下了马车,一进院子,他们就被一大群孩子围了起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

    有淘气的小子直接骑到壮子的肩膀上,去揪他的法器项圈。搞得壮子很是崩溃,抓狂大喊道:“啊我终于知道了,原来这世界上最艰苦的工作就是幼儿园老师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谁来救救我!”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缠着客人了,赶紧去挖点儿菜,咱们晚上做顿好吃的。”

    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跟江雪言差不多大的女子,看年龄和管人的架势,应该就是梁生之前说的三妹了。

    “素欢,我这几位朋友要在咱们家住上七日。这位少侠需要养病,你这几天受累点,好好照顾照顾。哦,对了,你去后屋挖出一坛爹之前埋的老酒,给那个生病的少侠送去,我现在进屋去看看咱娘。”梁生栓了马车,过来嘱咐道。

    “放心吧,哥。”素欢嫣然一笑,温暖又舒服。

    随后,赤和段越随段飞一起安顿好卓展,众人便去东屋跟梁生病榻上的老母亲打招呼了。

    准备晚餐是个愉快的过程。

    这林子深处里有面蓝镜湖,湖水澄澈甘甜,常年都有野雁在此栖息。

    但家里的长男梁生长年在外奔波,下面年龄大点的又都是女孩子,最大的男孩也才八岁,没能力去打只雁子回来吃。

    因此这帮孩子们也是许久未开荤了,看见段飞出去打雁,都高兴的像过年一样,前后拥簇着猎手空手出去,又前后拥簇着迎接英雄满载凯旋。又是高呼又是吹口哨,不亦乐乎。

    壮子的手艺不是吹的。三只大雁,一只烤,一只炖,还有一只抹了蜜做成了叫花雁。

    登时,整个小院都被浓浓的肉香萦绕着了。

    三妹素欢又炒了几盘野菜和鲜菌,众人便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起来。

    卓展不想错过这么热闹的氛围,也被段飞和梁生用竹椅抬出来一起吃饭了。

    孩子们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仪形象,争相抢起雁腿来,一时间好不热闹。

    “我跟你们说啊,我之前在东北,我二叔曾经就养殖过大雁。这脱了毛的大雁跟大鹅的区别就在于这雁嘴是黑色的,肉质肥美,而且炖出来的汤也没大鹅那么多油。当然蓝镜湖的这个雁味道还要更鲜一点儿,这种野味要是用酱黄瓜干焖就更好吃了……”

    壮子一聊到食材和美食就头头是道、滔滔不绝起来。

    “生姜在这儿……烧酒……烧酒呢?壮子,别了,卓展的烧酒热了没?”

    段飞捧着药葫芦,遍寻桌面上的酒盅。

    “哎呦,忘了忘了,这事儿怪我,温酒温酒,现在、立刻、马上!也快,热水都是现成的,烫一盅就行了。”

    壮子说着就起身去揭那酒坛上的封盖,被突然窜上来的陈年酒味熏得晕晕乎乎:“靠,梁生,你家的酒怎么这么混呐,该不会是你小时候的童子尿埋起来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这杂粮酒确实容易分层,但你把上面那层没滤净的粮食渣滓撇出去,下面就清澈了。这酒埋了这么多年,可是香得很。”

    梁生给弟弟趁热撕开一块雁胸,说话间不小心将肉汁淋了在衣衫上,赶忙起来擦拭着。

    “啧啧,来,卓大爷,烧酒好了,满上满上。怎么感觉像过年在给老家那帮叔伯们敬酒呢。”

    壮子将酒盅用双手捧着递给卓展吃药,自己在一旁看得可乐。

    “梁生,说说看,这坛上等老酒什么价?”

    江雪言抿着嘴笑道,经过马车上那一番倾听,她现在倒很是愿意在梁生身上花钱。

    “算了,算了,这坛算我梁某人友情赠送。”梁生憨笑着说道。

    没什么朋友的他,此时倒真心把这帮人当作朋友了。

    “那怎么成,我们可不是贪便宜之人。拿着!”江雪言说着扔过去一枚赤贝,梁生稳稳接住:“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就着烧酒、生姜服下了药丸,本就空腹的卓展感觉胃里一阵烧痛,还吃不下肉的他赶忙夹了一筷子野菜放入嘴中。

    刚咀嚼几口,卓展就觉察出了异样,忙咽下去,又赶忙去夹其他的菜,迅速地把所有炒菜都尝了个遍。

    卓展细细咂摸着,心中有了肯定的答案。

    三妹素欢这时正好从厨房出来,将最后一盘凉拌苦菜端了上来。

    素欢刚想回身,却被卓展叫住了:“素欢姑娘,请问你这菜里是不是放了魔法盐?”

    “哎妈呀,咋还魔法上了呢,卓展你是病糊涂了吧,是不是还在梦游打游戏呢?”壮子吐槽道,有种终于可以数落数落聪明人的优越感。

    “没错,就是放了魔法盐啊,你……你也认识红姐?”素欢惊呼起来。

    “她是我母亲……”卓展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继而又赶忙抬起头朝素欢笑了笑。

    梁生大喜:“几年前确实有一伙儿商旅穿越林子时在我家住过一晚,我印象很深。原来那个红姐竟是你母亲?缘分缘分!”

    素欢也欢喜地说道:“当时我就觉得红姐做菜好吃,便厚颜向她讨教了几招,她倒是毫无保留地把这魔法盐的做法教给了我。以后我做菜都会放点儿,几年下来也养成习惯了。”

    “什么魔法盐……咋个魔法法儿?”壮子听得是云里雾里。

    “妈妈做菜不愿意用味精,提鲜就靠这种魔法盐。说是魔法盐,其实只是一种自娱自乐的叫法罢了。就是把晒干的菌菇、烤干的虾皮打成粉,同食盐一起按一定的比例混合好,每次做菜就用这个代替味精和盐。”

    卓展若有所思地回忆着,并没有以往的凄楚与晦涩,而是多了分怀念和温暖。

    他现在走着父母走过的路,寻着他们的踪迹,体会着他们当时的观感和心情,好似有种隔着时空团聚的温馨。

    现在的他已经不害怕谈及父母了,反而愿意更多的去了解、去回忆。

    众人看到卓展这段时间的变化,很是欣慰。虽然有时候卓展依旧冷峻、淡漠,但曾经那个热血少年似乎在一点点回归、一点点成长。

    时隔四年,卓展总算走出了这片阴影,这比找到真相和线索还要来的有意义。

    卓展没再跟梁生兄妹提父母遇难的事,而是开心地听他们说了许多当年探研队的趣闻,很是热闹。

    满桌子肉菜都被一扫而空,卓展被抬进里屋休息了,赤在那儿守着他。

    孩子们缠着壮子去林子里用弹弓打鸟去了。

    段越、姚蓁则陪着素欢一起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冷炙。

    段飞看见独自坐在井沿上的江雪言,笑着走了过去。

    经过餐桌的时候,他却听见段越在上心地向素欢讨教着魔法盐的比例问题,心里很不是滋味,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看着阴着脸坐下来的段飞,江雪言托腮侧过头:“怎么,还在担心段越心里放不下吗?”

    段飞点了点头:“哪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啊,她需要时间。”

    “不过,我是真的羡慕卓展和赤,一对璧人,一个像冰雪,一个像火焰。明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竟是那么的登对,就好像理应在一起一样。”

    江雪言看着天上明亮的弦月,一改平日里的成熟冷艳,憧憬的样子像个小孩子。

    段飞看着江雪言抬起头时露出修长、美丽的脖颈,内心有些躁动,欲言又止地问道:“那……那你觉得我呢?”

    “觉得你什么?”江雪言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却故意要装傻。

    “卓展像冰雪,赤像火焰,那……那我像什么?”

    “你……你像……你像太阳。”江雪言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

    段飞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宇宙中心吗?不过在学校的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也不完全是因为你在学校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还因为……可能是你笑的比较灿烂吧,让人想到阳光。”

    段飞心里一阵窃喜,难掩欢愉地笑了出来:“那你……那你是什么?”

    “我……我是月亮。”

    江雪言怔怔地盯着夜空中正被阴云遮住的月亮,一字一顿说道,神情有些戚戚然。

    然而段飞却并没有注意到江雪言情绪上的变化,一听到她说自己是月亮,跟自己的太阳也是相对的,就像比喻卓展和赤用的冰雪和火焰,不禁心中一阵狂喜。

    “嗯,是有点儿那个意思,不过能告诉我理由吗?”

    江雪言木讷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没有说,也不想说。因为月亮只把自己明亮的一面示人,藏起黑暗的那一面,永远不让人看到。段飞像太阳那般明亮耀眼,而自己却像月亮那样幽戚冰冷,永远被包裹在黑暗里。

    她心里明白段飞的心意,但她也更明白,太阳和月亮这两者是永远无法相遇的,只能一方无休无止地追着另一方,永不停息,不知疲倦。

    “来啊,玩儿123木头人儿啊。”段飞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123不许动!”

    正沉浸在自己小情绪里的江雪言被段飞吓了一跳,惊讶地回头,看着已僵住不动的段飞,下意识地配合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突然,段飞“噗嗤”笑了,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完了,我输了。”

    “为什么?”江雪言完全懵掉了,困惑地眨着眼睛。

    “我心动了……”段飞收起笑容,深情地望着江雪言。

    江雪言为段飞这种低级又尴尬的告白方式感到好笑,但又莫名地生出一丝苦涩。

    她笑了起来,故意笑得很大声,边笑边拍了拍段飞的后背:“别傻了,小子,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我可是你姐哎。”

    段飞有些失落,无奈地低下了头。

    看见段飞失望的样子,江雪言有些慌神,连忙找了个话题打破尴尬:“哎,对了,你觉得他们两个以后该怎么办?”

    “谁们两个?”段飞抬起头问道,显然没有了刚才谈话时的热情。

    “卓展和赤啊,他们一个是现世那边的人,一个是南山这边的人,以后怎么在一起呢?”

    “若真想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段飞意味深长地说道。

    月光皎皎,夜色沉沉,暖中带凉的暮夏晚风散发着微微潮湿的泥土香。

    清冷的月光拉长了井边少年少女的背影,越拉越长,越拉越远。

第九十四章 意外

    七天的光阴转瞬即逝。

    枯骨药仙的药丸见效很快,到了第七天,卓展已完全能够行动自如了,除了体力还欠点儿,基本上与常人无异了。

    壮子从最初的被孩子缠得抓狂,到现在,已完全成了一个孩子王。

    他给孩子们一人做了一个弹弓,天天带着孩子们去林子里打鸟打兔子。再用那精湛的厨艺和从现世带过来的烧烤调料完成让孩子们流口水的烧烤大餐,俨然成了孩子们崇拜的王者。

    天天带着一群小弟小妹出入山林,大摇大摆,活脱脱一副山大王的威风模样。

    这七日里,梁生和姚蓁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姚蓁的年纪比梁生的弟妹都要大,最初的时候,就已经帮着素欢撑起了半个家。到后来,素欢倒成了帮手,姚蓁反而成了主人似的,里里外外打点着家里的一切。

    姚蓁小时候没少吃苦,又经历了那样的磨难,因此无比珍惜现在大好时光,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找事情做,自己做完还抢着别人手里的活儿做。

    从浇院子、摘菜、做饭、打扫房间,到给梁生的母亲擦身、喂饭、熬药,再到给一大帮弟弟妹妹们铺床、洗澡、梳头发,她样样做的井井有条、尽心竭力。

    壮子跟她开玩笑说干脆留下来做女主人算了,姚蓁只是红着脸跑掉了,并没有跟壮子拌嘴。

    玩笑开的多了,大家便都开始认真考虑此事。

    最开始是梁生的母亲,她很是喜欢这个漂亮、勤快又能干的姑娘,一有机会就拉着姚蓁的手问个不停。什么老家哪里人呐、父母可曾健在啊、生辰八字什么什么的。

    听闻姚蓁的悲惨经历,梁生的母亲更是心疼地搂住姚蓁,老泪纵横地要梁生照顾她一辈子云云。

    梁生的妹妹素欢,也特别喜欢跟姚蓁相处,天天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姚蓁后面,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着呢。

    至于梁生本人,从初次见面那会儿,他就觉得姚蓁样貌好看。自打上次偷听到了姚蓁和段越的对话,对姚蓁的遭遇除了同情还多了一分怜爱。

    再到后来,他在马车上吐露心声,姚蓁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来安慰他,让他很是宽慰,有种受伤的两个人相互取暖的微妙感。

    加上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以及壮子有事没事开玩笑提点提点,他似乎真的把姚蓁当成了自己的未婚妻。

    每每看见姚蓁忙碌的样子,那被汗水打湿的额发紧紧贴在白皙的侧脸上,抬眼间,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竟是那样的动人、美丽,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之间似乎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却谁也没勇气率先捅破。

    终于到这第七日,卓展他们就要离开前往下一个藏有开图石的地点,姚蓁是卓展他们救出来的,理应跟着卓展他们一起走。

    但这么多天下来的变化,姚蓁的去留似乎成了一个不得不搬到台面上好好谈谈的话题。

    众人心照不宣,壮子将孩子们哄骗出去后,几人便围坐在院子里,准备好好掰扯掰扯这件事。

    “姚蓁,你现在已经完全自由了,想怎么生活都要出于你自己的意愿,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继续前行?”卓展开门见山问道。

    姚蓁似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我……我想……”

    姚蓁看了一眼梁生,眼神又飘忽避开,继而着急地盯着卓展说道:“可是我还没……”

    “如果你想要报恩什么的话,大可不必。”卓展还没等姚蓁说出口,就抢先一步宽慰道。

    “我们救你的初衷就不是要你报恩,而是要你能够脱离苦海、好好活着,你能幸福,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恩了。”

    姚蓁感激地看了看卓展,又迟疑地低下了头。她内心是想留下来的,虽然梁母和素欢都明确表过态了,但作为当事人的梁生却还没有开口,她的心里也是一直忐忑不安。

    段飞见状赶忙给壮子使了个眼色,壮子立马会意,照着梁生的屁股就是一脚:“小子,现在还不开口,是不是要等媳妇儿跑了才后悔啊?”

    梁生揉了揉屁股,小步挪到姚蓁身边,诚恳地说道:“姚蓁……我不是不想表态……我……我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我……我很喜欢你,也希望你能留下来,但是……你也知道,我家很穷,债都还没还完,这聘礼……”

    “我不要聘礼的!”姚蓁突然抬头,看着梁生焦急地说道。

    可能意识到自己太不矜持了,姚蓁脸一红,再次低下了头,喃喃道:“我父母兄弟都不在了,家里没有人,哪还需要什么聘礼,我不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我……我想风风光光向你提亲,想隆隆重重的娶你进门,我……我不想你受委屈……”梁生两眼一红,怯懦道。

    “哥,你那不是有给我攒的嫁妆吗,我现在还没中意的人,先拿出来,把嫂子体体面面的娶进来吧。”素欢满面春光,高兴地提议道。

    “不行!”梁生和姚蓁几乎异口同声喊了出来,两人愤怒地看向素欢。

    素欢吓了一跳,不敢言语。

    “呦呦呦,啧啧啧,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这么快就夫妻同心了啊。”壮子坏笑地开着二人的玩笑,一副痞痞的贱样。

    “对呀对呀。”

    “我说也这么想的,嘻嘻。”

    赤和段越相视而笑,一副好激动的小样子。

    梁生和姚蓁不约而同低下了头,不敢看众人。

    “姚蓁,”江雪言缓缓开了口,“不要聘礼是你自己的事,但救了你,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人,这嫁妆是一定要有的。来,拿着,你和梁生可以风风光光的成亲了。”

    江雪言从怀中掏出一个抽绳式小锦袋,貌似早就准备好了,起身塞进姚蓁手中。

    “不不不,雪言姐,我已经受了你们太多恩惠了,不能再……”

    姚蓁摇头推辞着,但性情柔弱的她哪拗得过态度强硬的江雪言。

    “拿着。”

    最终江雪言还是把锦袋塞回到姚蓁手中。

    “哎呦,我说你俩就别撕吧了,让我想起小时候过年跟亲戚撕吧压岁钱的场景,童年阴影啊。”壮子一捂脸,表示受不了。

    姚蓁也不再推辞,而是小心地打开袋子,发现是一小袋赤贝,数了数,竟有十个。

    姚蓁看了看梁生,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向江雪言他们道着谢。

    “行了行了,你们俩就择吉日成亲吧。咱们接下来说说自己的事儿吧。梁生,你是要去祷过山送东西是吧?”段飞发问。

    “嗯,没错啊,算日子,我今天也得走了。你们呢,往哪个方向?”梁生问道。

    “我们去天虞山,回我老巢喽。”赤抢着说道,快活得不得了。

    自打知道卓展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天虞山,赤就兴奋的跟小喜鹊似的,想着怎么把卓展引见给父王母后,又想着作为东道主的自己拿什么招待他们,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能自拔。

    “去天虞山正好能路过祷过山,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卓展询问着梁生的意见。

    “好哇好哇,这再好不过了,天高路远的,我自己一个人还害怕,跟你们在一起,就不怕了,哈哈哈哈。”梁生一听可以结伴同行,很是高兴。

    “太好了,你们跟我哥一道,我就放心了。”素欢说道。

    “你们路上也帮我看着点我哥,他仗着自己有巫力,总是不好好吃饭,经常不知不觉就饿晕了,搞得他每次出门我都担心的不行。”

    “你有巫力?!”

    众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吃惊地看向梁生,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你们不知道吗?”素欢很是疑惑。

    众人呆呆地摇了摇头。

    “嘿嘿,说起来有点儿好意思。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巫力,植物系巫力,那个……那个……祝余的巫力……”梁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祝余……”段越皱眉回忆着,“是不是就是咱们刚来南山时在路边看到的那个长得像韭菜的植物?”

    “没错没错,能充饥果腹的那个。”段飞确认道。

    “所以说……其实也没什么用呢,就没好意思跟你们提。不过有这种巫力在,不吃饭也不会感觉到饿,但有时还是会因为不吃东西而晕倒。”

    “然而就我家这种情况,小时候我倒是给家里省了不少粮食,仅此而已,嘿嘿……”

    梁生满脸羞红地看看众人,又回头瞅了瞅姚蓁的反应。

    众人哄堂大笑,完全直不起身,笑得眼泪横飙。

    “哈哈哈哈,我说,梁生你这个巫力也太挫了吧!”壮子大笑道。

    “嘿嘿,是是是,见笑了,见笑了哈。”

    **********

    众人收拾好了行礼,梁生与姚蓁交代了几句家里的事情,众人便解开马车栓绳,准备再次出发了。

    “哎哎,等等,瞧我这臭记性,竟把最重要的东西忘了,你们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梁生摸了摸身上,急匆匆地跑回了屋里,不大一会儿,又拿着一个竹筒匆匆跑了回来。

    梁生的肢体比较笨拙,就在他准备登上车轼的一刻,竟一个踉跄没踩稳,揣在衣袖里的竹筒陡然掉在了地上。

    竹筒不偏不倚,正正摔在一块露出来的硬石头上,上面的盖子齐齐崩开,里面卷着的兽皮抖落开来,摊在地上。

    众人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兽皮上的字是古文字,卓展、段飞他们虽然经过学习大部分都已认识,但毕竟不熟悉,难以形成下意识的反应,不细看细想是不能一眼识别出来的。

    但赤不同,这是赤从小到大熟悉的文字,只瞄了一眼,赤就大概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了。她惊悚地睁大眼睛看着上面的文字,六神无主。

    梁生张牙舞爪地嚎叫着,慌忙蹲下来去捡那竹筒和兽皮:“作孽啊,作孽啊,这回脑袋肯定要搬家了。”

    谁知梁生还没摸着兽皮,赤竟一鞭子将地上的兽皮卷起,纵身跃到树上,仔仔细细地、从头到位地看了这封密信好几遍,完全不管其他人的呼喊。

    “赤姑奶奶,我求求你,这可是机密啊,就是为了保密才让我这个外人去送的,看不得,看不得啊!”梁生在树下苦苦哀求,就差跪下来求她了。

    “儿,怎么了?有事下来好好说,咱们一起慢慢商量!”

    卓展知道赤不是那种平白无故就无理取闹的姑娘,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无论是什么事,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要同时稳住梁生和赤这两个人。

    赤抬起眼帘,看了看树下的卓展,神情凝重而愁苦:“尧光山、柜山、长右山在秘密拉拢其他部族和封地,这封信便是尧光山向祷过山封主借武器的密函。旧派三山……旧派三山密谋在秋收前发动叛乱,易主南山。”赤艰难地说完,声音因哽咽而带着沙哑。

    树下众人大惊失色,梁生也像丢了魂儿一样,不再向赤讨要兽皮,而是耷拉着脑袋搓着手,不知所措。

    继续上路是不可能的了,众人又回到了梁生家的小院,坐下来商量着之后的对策,气氛很是沉重。

    “儿,你先不要急,起码现在我们事先得知了他们的计谋,现在想办法还来得及。”卓展宽慰着赤。

    “不行,这事儿太大了,这可是叛变,要发生一场大战的,父王那边还毫不知情呢。不行,我得骑小谷赶紧飞回天虞山,把这密函交给父王。”赤仓惶地起身,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去。

    “不行,我们现在仅凭一封信,再无其他证据,赤帝怎会相信?这么做不仅会害了梁生,还让我们在敌人面前打草惊蛇、提前暴露。他们既然打算让南山易主,筹备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提前发动兵变,到时候你父王那边更是措手不及。”卓展思忖着分析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经卓展这么一说,赤也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并没有深思过后果。

    “依我看,还是让梁生把信原封不动送去祷过山,咱们也一起跟过去,探探底,看祷过山到底有没有倒戈之意。”卓展提议道。

    “可是这竹筒上封着的火漆已经裂开了呀。”梁生沮丧地摸索着竹筒上的凹槽,那里原本压了图腾印的火漆已裂成两半了。

    “拿给我看看。”卓展要过了那竹筒,仔细查看着上面的火漆,随后胸有成竹地一笑:“这个交给我,我想我能搞定。”

    “真的?”梁生大喜,腾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不过需要时间。梁生,我需要你给我找一些韧性好一点的木头,以及刻刀。”

    “那没问题啊。”

    “不过,梁生,这信你照送,但就不要回尧光山领封赏了,以防两边发现什么端倪,再找你和你家人的麻烦。到时候,我们会在众目睽睽下帮你制造一出祸事,到时候需要你配合,演一演尸体就行了。”卓展冷静道。

    梁生沉吟了片刻,郑重说道:“那好说,一切都听你们的,虽然这单买卖拿不到报酬了,但没关系。他们干的是制造战乱的大祸,是要万民不安、生灵涂炭的。若不是今天的意外,这封信真经我手送出去了,这才让我成了罪人,这报酬,我拿的良心不安。”

    众人感念梁生这样视财如命的人,居然在大义面前如此明白、透彻,都被深深震撼了。

    壮子更是抢着说道:“没关系,尧光山欠你多少个赤贝,我们都补给你,是不,雪言姐?”

    还没等江雪言吭声,梁生便抢先一步说道:“不,千万不要,你们补给我这成什么事了?不义之财我不会惦念的,你们若真补给我,倒真是羞辱我了。是,我是很穷,但没到为了几个赤贝折了腰的地步。”

    梁生表情严肃,说话掷地有声,平日里瘦弱的身子骨也似乎挺拔了起来。

    “对了,咱们在将军府偏殿的时候,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那个把你介绍给将军的中间人,巴什么来着,不是说他妻子与你是同乡吗?若是他们察觉到你没死,找到你们家怎么办?”

    段越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将军府听到的对话,忧心忡忡。

    “哎呀,我以为什么事儿呢,没关系的。什么巴由的妻子,这片树林就我家这一户人家,哪来的什么同乡啊?我啊,跑江湖揽生意,难免与人攀亲,那天我给苗城布庄送货,看到巴由的妻子穿戴富贵,就自我推荐了一番,我听她是基山口音,就跟她套上了近乎,唬她我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同乡。”

    “她儿时记忆模糊,好像把我跟什么人搞混了,就认下这层关系。后来那个巴由知道我什么活儿都接,还做事妥当,为了抢功,就把我引荐给领了这差事的卫闾将军了。放心吧,他们哪里能找的到我。”

    梁生笑笑,很是得意的解释道。

    “不愧是跑江湖的,真是条老狐狸。”壮子拱了梁生一下,表示赞赏。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梁生笑笑,也拱了拱壮子。

    “不过……”卓展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说道:“梁生本就是跑江湖常露脸的人,咱们要他演一出假死的戏码,无异于是断了他的财路,以后,他怕是再也不能以梁生的身份出来跑江湖了……”

    壮子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利害,听卓展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刚刚还高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顿时愁眉锁眼,双目黯然无神。

第九十五章 壮子的执拗

    备好了软木、刻刀、火漆,卓展便开始在豆藤下做工了。

    卓展擅长格物,父亲卓枫也是个经常埋头于印床前钻研的印痴。

    山海世代的手工艺还并不发达,完全达不到后世的精细程度。因此以卓展的技术想雕刻一枚能以假乱真的印章并不难,只要注意一下原漆印上的笔刻深浅、凹凸断点即可。

    壮子没有心思陪那些孩子玩儿,一直闷不吭声地坐在竹凳上盯着卓展做活儿,苦思冥想着什么事情。

    “喂,卓展,咱们明天再出发行不行啊?”壮子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行啊,反正都得耽误半天,不差多留一晚,明天路上快点儿赶路,能把这小半天给追回来。”卓展专注于手里的刻刀,并没有抬头看壮子。

    壮子歪着嘴端着肩膀仔细想了好久,突然坐直了身子,似是想到什么,忙转身寻着:“素欢呢,知不知道最近的城池离这儿多远?”

    壮子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素欢的身影。

    “素欢带孩子们出去挖菌菇了,不过最近的城池我是知道的,就是树林南面的鹿吻城。不远,寻常脚速走个半个时辰就到了。前几日给卓展、赤他们买衣服,我就是在鹿吻城的市集上买的,还算繁华。”江雪言从屋里走了出来,悠悠说道。

    “谢了,雪言姐。”壮子就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忽地站起来揪着段飞就往外面薅:“段飞,好哥们儿,去蓝镜湖给我打几只雁呗。”

    看着壮子和段飞勾肩搭背出去,众人很是疑惑。旬刻后,段飞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却不见了壮子的身影。

    “壮子呢?”呆的无聊的赤陡然发问。

    段飞摇了摇头,又撇了撇嘴:“说是去鹿吻城了,问他去干什么也不说。”

    卓展抬起了头:“雁,你给他打下来了?”

    段飞点了点头:“嗯,打了四只呢,都拎走了。还装了一桶鱼呢,也不知道要搞啥幺蛾子。”

    卓展似乎有些明白了,轻轻摇着头笑了笑。

    “哎呀,不好,一分心这刀又刻深了,还得重来。”

    白天的光阴匆匆而逝,一转眼已是晚霞萦空的傍晚时分。

    卓展终于完成了令他满意的图章,卷好兽皮放进竹筒,烤化火漆,再印上印章,晾干沉色,大功告成。

    “我的妈呀,这手艺,真是神了,封府里的匠人也就如此了吧,简直一模一样啊。”梁生拿起竹筒仔细端详着,发出啧啧赞叹。

    “你这回可得拿稳了,别再摔了啊。”段飞提醒着。

    “没事,章子都刻好了,我随着带着,以防万一。”

    卓展将最满意的那枚章子掖进腰封,揉了揉被刻刀硌得生疼的手指。

    “对了,段飞,你硬化出来的外物,若是不执行收解,最多可以维持多长时间?”

    “不到一个月吧,你问这个干嘛?”

    “走,带上斧子、砍刀等工具,咱们去趟蓝镜湖。”卓展说着就让赤去找工具。

    “都这么晚了,去那儿干嘛呀?我可是刚从那儿回来不久……”段飞抱怨道。

    “咱们得帮壮子一把啊。”卓展笑着,已先一步出了小院。

    到得星洒苍幕、月如钩时,壮子才风尘仆仆的回来,后面还托着整整两大捆类似绳子似的东西,满脸的汗水迷得他睁不开眼睛,胸脯不停地起伏着,看样子是累坏了。

    姚蓁赶忙端过一碗清水给他。

    壮子接过陶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啊,再来一碗!”

    素欢也递过来浸湿了的手巾给他擦汗,大家看着他的样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不留神,咋就这么晚了,得快点儿了……”壮子喃喃叨咕着,“卓展、段飞,过来帮忙,帮我把这些渔网拖到蓝镜湖,我实在是拖不动了。”

    “你先别急,喘口气,歇一歇。”卓展不紧不慢说道。

    “不行不行,再不整就来不及了,明天一早咱们还得出发呢。”

    壮子将手巾甩给素欢,拖着那两团子渔网就要往外面走。

    “等等,都说让你等等了。”卓展见自己的劝说不奏效,只能大喊起来:“撑网的桩子都给你弄好了,你等等行不行?”

    壮子戛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瞪大了眼睛:“你咋知道我要……”

    “养雁嘛,知道你二叔是养殖大雁的,你能想到这一层,也算你有心了。说说,这一下午都干什么去了?”卓展拉着壮子坐回到木桌前,心平气和地问道。

    “嗯,去了鹿吻城最大的三家驿馆,找了管事,给他们亲自演示了蓝镜湖大雁的做法。效果还是不错的,糖醋、焦熘的比较受欢迎,他们自己的厨子都说好吃。”

    “还有这蓝镜湖的鱼,也都说又大又肥,没有土腥味儿。三家都已经下订了,只不过价钱方面磨了好半天。喏,这是三家的字据,梁生,这个你可要收好。”

    壮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三张大小不一的兽皮,递给了梁生。

    梁生看着上面的字据和漆印,两眼一红,几近哽咽:“壮子,你……你居然是为了我……”

    “哎哎,别这么骚气煽情,我可不是为了你啊。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才断了你的财路,总得把出路给你安排好再走啊。要不你们全家跟着你喝西北风啊,都白瞎把姚蓁这么好的姑娘留给你了,壮爷我可是头一次当采花大盗,倒让你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壮子心不在焉地叨叨着,嘴上虽不饶人,但是平和的语气让人怎么听怎么有种感伤的心塞感。

    “壮子哥,我们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一旁的姚蓁开了口。

    “哎哎哎,你俩还真是一类人,磨磨唧唧的。谢什么谢,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哦,对了,梁生,三天就得给这三家送一次货,他们宽限给咱们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就得按时送货了啊。这半个月内,你们家人得把捉雁、捉鱼的本领给练好,他们可都想要活的,这活的和死的价格可不一样。”

    壮子抬抬手,起了身:“去蓝镜湖吧,把网子挂上,早干完早睡觉。”

    “我也去!”

    “我也去帮忙。”

    姚蓁和素欢也高兴地去跟他们一起拖渔网,就连在院子里玩儿跳格子的孩子们也过来帮忙,一家人很是欢快。

    段飞他们拖着渔网走得很快,卓展和赤信步跟在后面。

    “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壮子了。”赤背着手,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明明之前那么看不上梁生,还总欺负他,怎么现在对梁生的事儿这么上心了,他俩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呀?”

    卓展笑了笑,温柔说道:“那你是还不了解壮子,壮子他这个人表面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比我和段飞都要纤细的多。这么多天下来,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就把梁生当成自己的朋友了,日常骂骂咧咧那是他特殊的待友方式。”

    “听说梁生日后的境遇,他当然就坐不住了,一来是出于朋友的义气,二来他是那种最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儿拖累别人的那种人。所以,他中午在那儿闷闷不乐的,我就知道他在想办法了。”

    “不过也真是没想到,这壮子竟然有这番本事,一个人进了趟鹿吻城,就把梁生家日后的生计问题给搞定了。要是梁生家里有一个壮子这样的人才,他们家也不用辛辛苦苦挨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了。”赤此刻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卓展淡淡一笑,望着前面壮子跑的欢脱的身影,感慨道:“何止是解决了生计问题,成为鹿吻城最好驿馆的常年供货商,这财路可是源源不断的。而且壮子在那三家驿馆开辟了新菜,其他的小驿馆小酒肆难免不会效仿,保不齐就会有其他家的掌柜找上梁生订雁,以后他的日子可不用愁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壮子在这方面还蛮有天分的,我觉得我就没有这根弦。”赤卷着辫子,悠然说道。

    “壮子父母都是商场精英,家中的一众叔伯子侄也都是在经商这条路上摸爬滚打多年。壮子虽无心于此,但多年来的耳濡目染,早已让他的血液里渗透进商人的敏锐和直觉,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自然的。”

    卓展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他从小学开始结识壮子,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对壮子家里的情况是再了解不过了。

    “卓展哥哥,你的意思是壮子无心做个买卖人?那他想做什么呀?”赤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发问道。

    “你猜。”卓展淡然一笑,他这个人最不好的一点就是特别喜欢吊别人的胃口。

    赤懵懵地摇了摇头。

    “是个厨子。”

    “啊?那多累啊……”

    “没错啊,壮子从小就爱吃,自己也喜欢做吃的,他的梦想就是能开一家餐馆,自己掌勺,通过厨艺来名扬四海。”

    “经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感觉厨子这个身份也挺伟大的呢。”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快走吧,他们已经到湖边了。”卓展催促道。

    蓝镜湖周围一圈,每隔十米就有一棵被砍掉枝冠且硬化了的大树,这是卓展和段飞忙碌了近两个时辰的成果,只要把壮子拖回来的那些渔网连在一起就万事大吉了。

    人多力量大这句话在这种时候体现的特别明显。

    他们一人负责一头,加上众多梁家弟弟妹妹们的帮忙,很快就将众多渔网连接成一张巨大的网。

    赤的飞行能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只要让网子将各个方向的桩子覆盖上,再钉好,这蓝镜湖及四周便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养殖场。

    “梁生,这些硬化了的柱桩最多可以维持一个月,等你从祷过山回来,就得想办法重新加固固定了。养殖方法和需要注意的一些东西多问问壮子。姚蓁和素欢能干,相信你们能做的好的。”卓展掸了掸前襟的泥土,嘱咐着梁生。

    “这个自然,你们都把路铺到这个地步了,我自己再走不好,岂不是太不像话了。”梁生开心地说笑着。

    山风清朗,山月清明。成群的野雁缩在蓝镜湖边的草丛进入了梦乡。平静如镜的湖面倒映着繁星朗月,也酝酿着一潭又香又甜的富贵梦。

第九十六章 初次交锋

    祷过山地处南山东隅,是封主苗不灭的封府所在地。

    所辖之地物产丰富、人丁兴旺,称得上是南山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比起赤帝王城所在地的天虞山也丝毫不逊色。

    祷过山的护府卫城卢城,繁荣富庶、堆金积玉,城中富人个个肥马轻裘、炊金馔玉,休明盛世之景非过往一城一国所能匹敌。

    卓展一行人入城后,观摩着风土人情,饱览着太平盛景,实在想不透这祷过山有什么理由要与那声名狼藉的旧派三山结盟。

    众人不打算在祷过山做过多停留,也不打算留在此地过夜,因此并未去找驿馆,而是直奔梁生此番送信的目的地,上将军力簌在卢城的行辕。

    为不引起怀疑,仅卓展一人扮作随侍的模样,与梁生一同进府。

    其余的人则留在与上将军府所在的画天街相隔百来米的通天街,布置之后梁生假死的戏台。

    力簌的行辕建筑气派、布局复杂,卓展和梁生两人在老掌事的引领下穿过层层院落才到达力簌的书房。

    力簌看起来只是一般的习武之人,虽身强体硕、神采奕奕,但举止言谈看不出来有什么谋略城府。

    他听闻有尧光山送来的密函,似乎都没有刻意查看卓展他们精心仿制的火漆,便直接拆开竹筒,去看那兽皮上的内容。

    看完信的力簌哈哈大笑,将兽皮折好揣进怀兜,捋着胡子对梁生说道:“秘使放心,这封信我明日自当交给封主过目,至于卫闾将军在信中提到的那十车铁矿和兵器,他不必忧心,还像上次一样,到时候我会通过水路的渔船给他运到尧光山。”

    看来这力簌是没有卫闾将军那般谨慎,卫闾将军煞费苦心找了梁生这么一个外人前来送信,却被力簌这个大傻子将梁生当成了卫闾将军的幕僚。还毫不掩讳地当着梁生的面透露出大量的情报信息,当真是蠢得可怜,蠢得可爱。

    不过这正中卓展下怀,既然被错认了身份,那正好就将计就计,借此机会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卓展给梁生使了个眼色,常跑江湖的梁生自然会意,拿起桌子上的陶盏,呷了一口茶,装出一副官派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秋收兵变事关重大,还望力簌将军与苗封主万万小心应对。”

    “这还用说,我们早就是摩拳擦掌,就待临弓一箭呐。”

    “事关重大,说到底还是让人惴惴不安。小吏平日只跑柜山与祷过山这两条密线,也不知其他线路联络得怎么样了,总是有种心里没底的感觉。”梁生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

    “应该都没什么大问题,我们祷过山和仑者山这两块富庶的封地都决意起兵了。我们供兵铁,仑者山那边供盐粮,再加上三山原本的兵力,还怕他赤帝不成?”

    “不过我听说基山那个老顽固还在摇摆不定呢。我说三山的封主也真是的,基山区区弹丸小地,鸟他做甚?等秋收时中山那边部署在北边的军力南回,我们还能借来一支外邦军队呢。到时候里外夹击,岂有不赢的道理?”

    “哈哈,将来南山易主,我们这些有功之臣也能捡个封主、护国将军做做不是?”那力簌神采飞扬,说的是兴致勃勃,完全没注意到梁生和卓展铁青的脸。

    卓展听得是屏气敛息、千斤坠心,没想到事态竟已恶化到这种地步了。不过幸亏力簌这个大嘴巴,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么多个中详细。

    见套不出再多有用的信息,为免身份暴露,卓展和梁生便起身告辞了。

    这力簌倒是阔气的很,见他们要走,竟大手一挥赏赐给他们十枚黄贝作为密使回程的辛苦费,并命掌事带他们去库房领取。

    两人跟着老掌事,穿过一间又一间的穿堂,来到了西厢南角的库房。

    库房前面的这进院子很是宽敞,院内停了好几辆卸了马的拉货板车,装得满满腾腾,上面还覆着麻布、绑着麻绳,不知是什么东西。

    老掌事命两人在院中等候,自己便进入正面的库房取贝币去了。

    两人环视四周,打量着这个三面都是库房的院子。

    突然,侧面库房的大门开了,一小厮推开库门恭敬地立在一边,随后走出来两个身材高大、带着风帽披着斗篷的人。

    卓展很是奇怪,这晴天朗日的,没风又没雨,穿戴成这样,多半是心中鬼祟、欲行不可告人之事者。

    卓展本就是为了赤来刺探情报的,不免仔细看了两眼。可就在前面那个风帽男子侧身的时候,他看到了风帽里露出来一截高大的鼻子,以及一绺卷曲的黄发。

    卓展惊骇,直觉让他反手擒住了梁生的右臂,疼得梁生啊啊大叫起来。

    这招果然奏效,那两个风帽男子下意识地抬头看着这边。这也让卓展真真切切看清了他俩的容貌。

    那张深深印在脑海中的脸,深目高鼻,极近的眼距和微薄的嘴唇,正是本杰明无疑。而边上的另一个,红发绿眸、宽肩窄背,就是他的助手布莱迪了。

    那本杰明只向这边看了一眼,却在看到卓展面孔的一瞬间竟也大吃了一惊,慌忙戴上风帽,转身疾步走出拱门。

    这是本杰明与卓展第一次相见,按理说并不应该对卓展的样貌如此熟悉。可看他的反应,就像卓展将他的相貌熟记于心一样,他对卓展也像是十分了解。

    卓展心下奇怪,难不成这两个人竟谨慎到将当年探研队所有队员子女的样貌也记了下来?不,不可能,他们没必要这样做。答案只有一种可能,自己也许跟这些人的阴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或许,自己这身来历不明的巨大巫力也说不定跟他们有关。

    想到这里,卓展拍拍还弯腰撅在那里的梁生:“你自己出去吧,记得配合段飞他们把戏演好,就按咱们昨天晚上排演的那样。”说完卓展就快步闪出拱门,追了出去。

    “喂,那你去哪儿啊?”梁生不敢大声喊,只能压着嗓子叫道,可卓展丝毫没有回应,转瞬便消失在转角处了。

    这时老掌事推开库房的大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递给了梁生:“十个黄贝,吏上点点。咦?刚上跟您一起进来那个随侍呢,怎么没看见他?”老掌事左右环顾着,搜寻着卓展的身影。

    “哦,哦哦,那个啥,他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又找不到茅房,忍不住,先行出府了。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疼的叫了起来,您刚才没听到吗?”

    “老朽年纪大了,这耳朵有点背,不过刚刚好像确实听到了有痛苦的嚎叫声,原来是……”老掌事努力地回忆着,“哦,对了,咱们上将军府的地形这么复杂,您那位随侍他能走的出去吗?”

    “放心吧,他当差前是给人押货的,记路熟着呢。”

    卓展一路追着本杰明和布莱迪出了上将军府,本杰明二人上了一辆早就等候在门口的马车,左转驶离了画天街。

    卓展的脚速哪跟得上马车的速度,他身上没带贝币,只能趁人不备,硬抢了一辆停在驿馆门前的泔水马车,跟着本杰明的马车一路出了城。

    梁生这边出了上将军府后,就按照原计划,径直右转,进入通天街。

    刚走进通天街,梁生就回头看了看后方,上将军府门前的值守卫兵还可以看见这里,很好。

    梁生咬了咬呀,下定决心,直直快步走向了街头一家酒肆的门口。

    正当梁生经过酒肆大幌子的时候,酒肆二楼竟破窗摔出一个人来,正好摔在了梁生的身旁,接着就见楼上探出的一个壮汉大声喊道:“哪里逃,快给我追!”

    话音刚落,酒肆一楼就冲出两个蒙了面的女子,手持武器,身手矫健,看样子都是武林高人。

    只见那摔倒的男子陡然起身,与两个女子过了几招后,为自保掀翻了旁边停靠的整整一车的干草。

    干草飞扬,迷人鼻眼,两个女子一边挥扫着干草,一边乱刀砍向了干草下的男子。

    干草落地,灰尘渐散,一个黑色的身影嗖地跳出了草堆,正是那逃命的男子。

    男子得意地看了两个女子一眼,跳到酒肆前栓着的高马之上,砍断了缰绳,一路飞驰出通天街。

    这时,酒肆门前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突然捂着脸惊呼起来:“啊!死人了死人了!”

    这一嗓子呼喊,吓得刚想凑来看热闹的人群瞬间散到了两边。露出了躺在干草上一动不动、浑身是血的梁生。

    上将军府离通天街不过百来米的距离,守门的卫兵自然看见了这边的突发状况。在上将军府附近搞事情,府兵是断然不能放着不管的。

    两个守门的卫兵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少女在指着梁生的尸体惊呼。梁生刚离开上将军府没多久,两个卫兵自然认得,卫兵相互看了一眼,便决定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一个人先回去通报叫人。

    待到只剩下一名卫兵的时候,刚才在二楼的壮汉从大门出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夸张地惊呼着:“啊呀,怎么杀错人了?”

    壮汉抬头看了看那手持青铜戟的卫兵,瞪大眼睛惊呼道:“不好,有兵爷,快把尸体带走,不能留下证据!”

    话音未落,那两名蒙面女子便一把拉起地上的尸体,扔在了壮汉背上。几人跳上一辆马车,一溜烟飞驰着驶出了通天街。

    只剩下傻眼的卫兵呆呆地看着眼前着突然发生的一切,半晌才反应过来,跑回上将军府报信去了。

    壮子驾车,自然粗野了很多,一路上撞散了不少路边的小摊,惹得路人一顿大骂。不过这样的驾车方式,前路自然是毫无阻拦。

    梁生脱下满是鲜血的外袍,接过江雪言递过来的新袍子换上了:“嚯,这猪血怕是臭了吧,熏死我了。不过这一出戏演下来成本可是真高,一桶猪血、一车干草、一匹马,还有酒肆那一桌酒菜。对了,还有我这身衣裳,啧啧,真是花钱如流水。不过演的还是挺成功的,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嗯,真是不错,给你搬一座小金人儿,这就叫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走,转弯那边捎上段飞和段越。驾!”

    壮子大喊一声,转到约定的街区接上了先行一步的段飞和断在最后的群众演员段越。

    “梁生,怎么就你一个人,卓展哥哥呢?”赤问道。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跟你们说了。我们在上将军府的时候看见两个戴风帽的人,卓展追着他们出去了,让我先自己出来跟你们演这一出。”梁生答道。

    “两个戴风帽的人……”赤皱着眉,喃喃道,实在想不出来会是谁让卓展这么上心。

    “不过那两个人长得可真是恐怖,吓死我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兽人,不过肯定不是南山这边的本土兽。鼻子那么大,眼睛有蓝的有绿的,头发比衣服的颜色还鲜艳。”梁生说着耸了耸肩膀,一副悚然的样子。

    段飞一愣,恍然说道:“难不成是本杰明他们……”

    “不会吧……他们在祷过山干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江雪言也很是震惊,皱眉分析道。

    “那卓展哥哥说没说在哪里跟咱们汇合?”赤焦急问道。

    “那他倒是没说,不过咱们之前的计划就是演完戏直接出城,他应该会来城外找咱们吧。”梁生说道。

    此时马车已经快速驶出了城门,上了官道

    “你们看,那是不是卓展哥哥啊?”眼尖的段越指着前方官道上一个人。

    众人寻去,只见那人颓然站在大路中间,旁边还停着一辆泔水车。

    不见尽头的官道宽阔而平坦,两旁广袤的田野上五谷苍黄、绿树葱茏。

    虽然卓展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追赶本杰明他们的马车,但普通的老马毕竟比不过官家的马。一旦出了闹市区,无论卓展怎么不甘,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杰明的马车越跑越远,直到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卓展双手揽着头,深深地看着官道的尽头一言不发,心情低落的连叹气都不想。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跟本杰明的初次交锋会是什么样子,但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和结束。虽然只有那匆匆一瞥,但卓展却从那复杂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万千波澜。

    他们来祷过山有什么企图,与旧派三山的叛变有无关系,他们这么做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他们为什么刻意躲着自己……

    无数的问题不停地填充着卓展的脑海,扰乱着他的内心,啃噬着他的灵魂。此刻的他恨不得重回上将军府,抓住力簌对他一顿拷问。

    但这只能是想想,可悲之处就在于,他,比任何人都理智。

第九十七章 茶未凉

    上了马车的卓展依旧心事重重,眉头拧着的大疙瘩迟迟舒展不开。

    好在梁生说起了他们在上将军府打探情报之事,才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想不到他们竟然已经做到这种地步,连仑者山这种下辖五山的大封地竟然都归顺了,南山九大封主到底还有几个没有沦陷……”

    赤听后寒毛卓竖,惶然不安,双手一直揪着自己的裙子,满腔愤怒却无任何应对之法。

    “这倒是次要的,归顺的封主终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真到战场上,估计也是墙头草,哪边占上风就倒向哪边。我真正担心的是力簌所说的届时中山南回的大军。”卓展忧心冲冲说道。

    “之前在阳山就听封魄大哥说起过,中山的黄帝生性凶残、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一直对南山北隅的沃土虎视眈眈,经常来兵侵犯。武翰建立起军功就是在与中山长年对垒的战场上。若是中山班师南回,与旧派三山合作攻打赤帝恐就只是个幌子,怕是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卓展,你的意思是……中山假意跟旧派三山合作,实则是想南下吞并整个南山?”段飞惊骇地问道。

    “不好说,中山的野心有多大我不知道,南山这头大象也不是他们想吞就能吞得下的。不过将南山各封地打散、让南山群龙无首却是中山最想看到的结果。即便不能一口吞下,到时候只要南山分崩离析,他们先吞下北隅沃土,其余的地方再徐徐图之也不迟。”卓展分析道。

    “岂有此理,旧派三山那三个老家伙,我父王平日待他们不薄,还处处忍让、迁就他们,没想到他们竟是这般狼子野心,欲行叛乱之大逆,居然还想联合外敌卖主求荣!”赤攥紧了拳头,愤恨地说道。

    卓展看了看愤怒的近乎失去理智的赤,将手放在了她紧握的拳头上,把小拳头缓缓展平。

    “儿你先不要着急,事大宜缓,我们先去天虞山见你父王,将打探的情报告诉他。你父王深知南山各封主的脾气秉性,也熟悉南山兵力的分布情况,到时候一定能想出好对策的。”

    “但愿吧。”赤握紧了卓展的手,抬头挤出一丝微笑。

    “梁生,到前面的路口就把我们放下吧,我们坐小谷去天虞山,你顺着官道往西走,就能回鹿吻城了。”卓展对帘子外面的梁生说道。

    刚刚卓展上车的时候,壮子就把驾车的工作还给了梁生。梁生驾车很是稳当,却在卓展还没说完的时候就突然勒马,马嘶鸣了一声,车身缓缓停了下来。

    “咦,这应该还没到路口呢,梁生你咋停下了?”段飞看了看窗外,不解地问道。

    “我想前面那些人,应该是在等你们的吧……”梁生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

    壮子忽地掀起帘子,众人探出身子向外面张望着。

    只见前面路中间停了一辆四马大车,车身宽大见方,青铜车盖上还挂着幔帐,垂下来的流苏很是华丽。

    那马车的后面斜靠着一个人,锦缎华服,腰佩金鞘短剑,嘴里吊着根薇草眯眼看着这边,俊秀的脸上一股浓浓的痞气。这个气质与衣裳完全不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易龙。

    众人一一跳下马车,朝易龙走去,都想看看隐土帮又要找什么麻烦。

    那易龙也纵身跳了下来,踱着步子痞里痞气走了过来,径直走向了卓展,笑了笑,开口的语气倒是友好又客气:“卓老板,做个交易呗。”

    “卓展,别听他的,跟他们这帮老鼠做交易,等着被咬吧!”壮子赶忙插嘴道。

    易龙斜着眼睛打量着壮子,将嘴里嚼着的薇草一口吐到了壮子身上:“有你什么事儿?去,边儿上去。”

    “你!”壮子气得牙根痒痒,刚要举起拳头,那魏子就站在了他身后,怒目而视。

    那易龙转脸又笑嘻嘻地面向卓展:“我易龙也算是半个买卖人,说话做事最讲信用。而且,我保证你会感兴趣的。”

    卓展盯着易龙的眼睛,平淡地说道:“说说看。”

    易龙将脸凑向卓展,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你和段飞不就是在找本杰明一伙儿吗,我刚才找到了黑巫师文魉的藏身之地。”

    卓展悚然色变,如同一道闪电贯入头顶,他睁大了眼睛,一把薅住了易龙的衣领:“在哪儿?”

    “哎哎!”易龙也不慌,指了指卓展紧紧薅着自己的手。

    卓展无奈,只得慢慢松手。

    易龙看着卓展的样子,心下窃喜,瞬间提高了一个声调:“这交易不成,怎么能告诉你们呢?”

    “说,什么交易?”卓展强忍住内心的波澜,压低语调问道。

    “嗨,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呢,带你们去黑巫师文魉的藏身处见他,你们呢,就在每次回现世的时候事先通知我们一声。要不然,我们在这边一边做生意,一边还得派人跟踪你们,着实累的慌,本来人手就不够……”

    “我答应你。”还没等易龙说完,卓展就当机立断同意了易龙的提议。

    “卓展,你糊涂了你,他诓你呢!”壮子跳到卓展面前,着急地手舞足蹈。

    “啧啧,好,卓老大,爽快,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易龙竖起了大拇指,一脸得意洋洋。

    “在哪儿?”卓展一手扒住易龙的肩膀,焦急地追问。

    “跟着我们的马车走吧。”达成目的的易龙又恢复了往日的傲气,推开卓展的手,背着手,走向自己那辆夸张的的豪车。

    “梁生,你得等一会儿再回家了,再拉我们去个地方。”卓展回头对梁生说道。

    “这个不打紧,走,上车吧。”梁生笑笑,已翻身上了马车。

    易龙在他那辆豪华的马车上摸出一包东西,转身又朝卓展这边走过来:“拿着,这是三爷特制的竹筒推进式彩烟弹,虽比不上正规的信号弹威力大,但咱们之间传信号是足够了。你们要回去的时候就放一只,我们任何行动都会始终与你们保持几十里的距离,到时候自然会看到。”

    易龙不由分说地就把布包塞到卓展手中,转身坏笑着走向后边的段越:“大眼小妞,你们这马车又破又小的,过来跟我同乘那四马豪车怎么样?”

    段飞大怒,一把揽过段越:“易龙你不要太过分了,敢打小越的主意,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

    “哟,是大舅哥,息怒,息怒。我易龙不缺女人,但我是真觉得你妹子可爱,改日正式下聘哈。”

    易龙嘲笑着段飞的愤怒,摇摇晃晃走回自己那辆浮夸的马车。

    路过壮子身边的时候,壮子看着易龙这身并不十分合体的锦服撇了撇嘴,哂笑道:“瞅你这车和衣服,看来是赚了不少钱呐。不过你这衣服可有点不合身,让我想起一句歇后语,怎么说的来着……猴子穿袍子,里外不是人。”

    “你!”易龙瞪着眼睛气得说不出话。

    壮子则学着刚刚易龙的样子,大摇大摆走回自己的马车:“远不远呐,赶紧去前面带路。”

    “就在这近郊。”易龙没好气地上了车,吩咐手下驾车。

    可谁知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卓展他们的马车在经过一段坑洼路段的时候,不知硌到了什么东西,一侧的车轮竟整个飞了出去。

    众人下车查看的时候,发现车轴都断了,这马车算是废了。

    梁生心疼地捡拾着地上崩坏的木条,哭丧着脸。

    “这小马车也太不瓷实了,之前我们彻夜狂奔也没坏啊。”段飞检查着断掉的车轴,很是不解。

    “可能就是之前用的太频繁了,磨热了轮轴,也许里面早就有裂伤了,这硌了一下就一股脑断掉了。”江雪言也蹲下身来,与段飞一同查看着那断轴。

    “这可怎么办呀,这荒郊野岭的,哪里再去找一辆新马车啊。”梁生沮丧得要哭了出来。

    “易龙,还有多远,我们这边有飞,你随我们一起飞过去。”卓展焦急对易龙说道。

    赤那边已经撩开头发,小谷从后面探出了可爱的小脑袋。

    “我一个人啊?哟,这可不行!咱们可是第一次合作,我一个人跟你们过去,万一你们图谋不轨……不行不行。”易龙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们不会的。”卓展诚恳地说道,恨不得抓住易龙就走,他已迫不及待地去寻找文魉和本杰明他们了。

    “我不信,你们可是有好几个能使巫力的,搞我一个还不容易?”易龙眼珠子滴溜转着,一副怕怕的表情。

    “可是……可是你这马车上也载着你的兄弟,装不下我们这群人了吧。”卓展看了看易龙的马车说道。

    “那你就自己过来,多装一个人还是可以的。”易龙抖着腿,一副赖子的样子。

    “不行,绝对不能让卓展哥哥一个人跟你们走。”赤提出了反驳。

    “那就谁也别走了,无解。”易龙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灌木。

    “易龙,这里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江雪言起身走了过来。

    “不远,也就几里地了。”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易龙你的人留下一半,我们的人也留下一半,守在此地,其余的人坐你的马车过去,可否?”江雪言提议道。

    “嗯,不愧是老江头的孙女,真聪明,我这边是没意见。”易龙摆手说道。

    “那咱们这边就我、赤、段飞,雪言姐你。”

    还没等卓展说完,江雪言就抢着说道:“我就不去了,我跟壮子一起在这里守着段越和梁生,万一隐土帮的人有什么不轨企图,我怕壮子一个人应付不来。”

    “那也好。”卓展答应着,心下却有些踌躇。

    他本想是让江雪言也一起去的,实在坐不下也是留下赤、带上江雪言。因为江雪言毕竟是那场山海祸的受害人家属,现如今知道了文魉和本杰明他们的下落,他没想到江雪言竟会这样冷静淡然。

    旬刻后,易龙的马车载着他们来到了郊外的一座庙宇,众人下了车,发现这竟是一座白冥教的散庙。

    “白冥教?”赤一愣,扫视着恢弘的门额。

    “奇怪,儿,你之前不是说这白冥教近年来很是鼎盛、香火不断吗?可是这里竟一个人都没有,不对劲……”

    易龙摸摸脑袋,也是一头雾水:“哎?不对啊,我们之前来的时候这里好多香客的,就门口这边的柱廊,还栓了好多马车和坐兽呢,都哪去了?”

    “易龙,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是文魉他们的藏身处的?”卓展转身问向易龙。

    “我是听说这白冥教的教徒香客多得很。你知道,香客都是些虔诚得不得了的人,我们就想着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捞点财。刚到这儿就看到一个黑衣巫师从马车上下来,被几个白冥教的白衣教徒尊称为‘文魉仙尊’,从后门请到里面去了。”易龙仔细地回忆着。

    “走,咱们去后门。”

    后门这里也是一片凄凉,他们不敢冒然进去。

    卓展与易龙两拨人分别埋伏在门的两侧,推开门的一瞬间,都缩了起来,见没声音,才缓缓探出了头。

    这庙宇的后门直通大殿的后堂,众人试探着走了进来,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卓展在后堂的八角桌上看到了一把陶壶和六个陶杯,摸了摸,陶杯中的茶水还是温热的。

    “人刚走……”卓展喃喃道,很是不甘心。

    他愤怒地跑入大殿,满殿寻找,却丝毫不见人影。

    眼看触手可及的真相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卓展有些崩溃,抓狂地大喊:“文魉,你给我出来,出来!”

    “卓展哥哥,嘘”

    赤慌忙地朝卓展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又赶忙回头叫易龙他们的人不要说话了。

    待周遭一片寂静时,赤仔细地听着。这时卓展和段飞也听到了,在白冥虚空神的神像下方,似乎有微弱的鼾声。

    赤指了指神像下方的供桌,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掀起桌帘,发现下面竟有一个蜷着睡觉的小教童。

    小教童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被掀开帘子后,外面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晃得小教童觑着眼睛从供桌下爬了出来。

    小教童揉着惺忪的睡眼,稚声稚气地问道:“香客你们看着我干嘛呀,是要进香吗?对了,师父呢?”

    小教童四周环视着,却看不见任何教徒,惊慌的大叫:“师父?师兄?你们都去哪儿了?”

    “看来他们走的很急,竟把他给忘下了。”卓展看了一眼赤,语气平缓了许多。

    赤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小包饼干,这是卓展今天早上给她让她在路上吃的。赤熟练地拆开包装,取出一片递给了小教童。

    “好吃吗?”

    小教童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几口就咽下了肚,眼睛盯着赤手中的塑料包直咽吐沫。

    “小弟弟,这个哥哥会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姐姐就把这一包饼干都给你,好不好?”赤俯下身摸着小教童的发髻,笑意盈盈。

    小教童使劲地点着头。

    “小弟弟,哥哥问你,你认识一个叫文魉的人吗?”

    “认识啊。”

    “他常来吗,是做什么的?”

    “嗯……也不是经常来,但每个月都会来几天,他是我们的白冥教的仙尊,比师尊还要高贵。他一来,师尊都要给他磕头呢。”

    “那你见过两个有着大鼻子、彩色眼睛、黄色头发的人吗,高高的?”

    “哦,你说那两个怪人啊,见过啊,他们好像是仙尊的朋友,这几天都在庙里住的。”

    卓展和赤相互看了一眼,看来易龙是找对地方了。只是为何文魉他们会匆匆离开,仿佛就像知道卓展要找过来一样。

    “小弟弟,你们这个白冥教是干什么的啊?”赤温柔地问道。

    “供奉白冥虚空神啊。”

    “那平日里除了供奉神明、接待香客,教徒们私下里会进行什么活动吗?”

    “每个月临近月圆之夜,师尊和师父他们高阶教徒都会离开几天,说是去参加仙尊的法会,具体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师父没说。”

    见问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了,卓展向赤点了点头,赤便依照承诺把剩下的饼干都给了小教童。小教童拿到饼干十分开心,一个劲儿地“谢谢姐姐。”

    众人各怀心事地出了庙门,易龙上前一步提醒着卓展:“这地方我是给你们找着了,但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走,不过咱们的交易可是达成了啊,记住你的承诺,每次回现世都通知我们一声。”

    “你这不是耍赖呢吗,你说的是带我们来找文魉和本杰明,没找到他们怎么能算?”段飞不依不饶,气势逼人。

    易龙也不乐意了:“哎,到底是谁耍赖?刚才那个小孩儿也说了,他们这几天都住在这里。赶巧了,他们前脚走你们后脚来。”

    “谁让你们的马车撂在道儿上了呢,要是早那么一会儿也许就见着了呢。这可怨不得我,我可是一片好心,你们要说话算话。”易龙也很是恼怒,双手撑腰,准备跟段飞杠到底。

    “只此一次。”卓展冰冷说道。

    “你说什么?”易龙觑着眼睛掏了掏耳朵。

    “我说只此一次。只有这次回现世,我们会遵守约定通知你们,但之后我们再过来这边你们就不要跟着了,本来就不该让你们跟着。”卓展冷眼看着易龙,平静说道。

    “你……你,你居然过河拆桥?”易龙指着卓展,气得鼻孔老大。

    “怎么,话都跟你说清楚了。事儿已了了,咱们也不必再同乘一辆马车了,易舵主,请吧。”

    段飞说着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势,手臂上却亮出了上了弦的臂弩。

    “行,算你们狠!兄弟们,走!”

    易龙上次被打怕了,不敢惹恼段飞,带着手下小弟们气冲冲地上了马车,临行前还向卓展他们竖起了中指。

    卓展、赤、段飞坐着小谷很快回到了跟段越他们分开的树林。

    他们用小谷把梁生送到卢城,江雪言又给了他一些买马车的贝币。

    与梁生匆匆分别后,众人便一路向北,往天虞山的方向飞去了。

第九十八章 未婚夫

    天虞山山脚的护卫城焰城,作为南山的王城,地处河山之间的冲积平原,土地十分肥沃丰腴。

    且这焰城北临滢水,南依秀泽大盐湖,东靠天虞山要塞,西通旧派三山,是南方南山最大的商区和物资集散地。

    卓展他们一进到焰城,就被焰城这繁花似锦、光怪陆离的晏平盛景所吸引了。

    且不说那鳞次栉比的酒肆、茶楼、戏院、曲台,就是这沿街的小摊小贩、杂耍圈场,就足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了。

    段越兴奋得跟小麻雀似的,这里瞧瞧,那里也看看。她在赤的推荐下买了糖糕、糍饼、梅子串,不多时就抱了满满一怀的东西。这会儿又拉着江雪言去前面的摊位,挑小荷包和绣腰去了。

    壮子这个爱热闹的人也是兴奋得很,他老早就想近距离看看吐火圈、胸口碎大石之类的民间杂耍。刚巧路口出搭了个杂耍摊子,便薅着段飞一起去看了。

    卓展和赤漫步在这繁华的街市中,心悦怡然。

    卓展看着赤像只花蝴蝶似的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给他讲着这家酒肆的传奇故事,一会儿又抓了一把小摊上的果仁塞进卓展嘴里,好不快活。

    卓展平日里是个喜欢安静、不爱凑热闹的人。但此时,看见赤这样欢快,觉得偶尔逛逛闹市也是蛮不错的,嘴角一直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信步跟在赤后头。

    正高兴着,前面的赤突然停下了脚步,搞得卓展猝不及防,差点儿撞到了她身上。

    “怎么了,儿?”卓展看了看赤倏然铁青的脸色,关切地问道。

    “是狸力。”

    卓展心下一惊,他记得这个是跟赤有婚约那个柜山少主的名字,赶忙寻着赤眼睛盯着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十米开外的腊肉铺前,一个衣着华丽、肥头胖耳的矮个子男子,正伸着又白又粗的手指弹着铜勾上悬挂的腊肉。后面还跟了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布衣,一看就是换装了的卫兵。

    赤忽地转过身来,阴沉地小声说道:“卓展哥哥,咱们快走。”

    可就在赤转身的一刹那,那狸力已抬起头看向了这边,油腻又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哟,这不是三公主吗?”

    刚想拔腿就跑的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尬笑着,声音无比僵硬:“呵呵,原来是狸力哥,真是巧啊……”

    可谁知狸力虽然肥胖,跑的却挺快,此时已把脑袋凑了过来。

    赤转身的瞬间,突然看到面前一张流油的大肥脸,吓得慌忙后退了几步。

    “嘻嘻,小妹妹,你还是这么害羞,跟朵小花骨朵似的,我喜欢!”

    狸力肥厚的大脸上堆着龌龊的笑,粗眉下的一双小眼已弯成一条细缝。

    “呦呦呦,几年不见,这是愈发出落得水灵了,不愧是我狸力未过门的妻子。”

    赤心下恼火,却不敢表露出来。长年来与旧派三山的人打交道,她都是保持着这份谦和,生怕与他们生出矛盾,制造祸端。

    此时更是如此,虽然知晓了三山的狼子野心,但决不能让他们察觉出自己的任何变化,以免生出疑窦。

    哪怕狸力出言挑逗,她也只能温和陪着笑:“呵呵,那个,世叔近来身体可好?”

    “别提他了,”听见父亲的名字,狸力笑脸一沉,“那个老顽固,天天骂我蠢,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怎么就这么看不上我。哎,对了,老顽固天天嚷嚷着要抱孙子抱孙子的,说是长右山的长伯家都接连生出两个孙子了。”

    “小妹妹,你这什么时候嫁过来啊?虽然我家里有三十六个侍妾,可这正妻之位可是一直给你留着呢。而且老顽固那边又催得紧,咱俩何不早点把事儿办了,生他个一窝!”

    还生一窝,我又不是你这头猪……赤心里暗骂着,脸上却依然僵着笑:“啊哈哈,狸力哥好会说笑,啊……不知你今天来天虞山干什么来了?”

    “哦,你知道,宫里的晖太妃是我们柜山人,她这不是快寿辰了嘛,老顽固命过我来送寿礼。难得来一次天虞山,就好好逛逛,焰城的市集真是百逛不厌,要是能天天逛就好了。”

    “哎,小妹妹,我记得你可是好几年都没回天虞山了,怎么突然回来了,嘻嘻,是不是准备嫁给我了呀,心里痒痒了吧,想男人了吧?也是也是,都这么大了,也到思春的时候了,狸力哥哥我呀,也想你!”

    狸力说着露出了淫荡的笑,竟抬起那肥厚的大手,掐住赤那肉呼呼的脸蛋前后摇了摇。

    赤一直在把话题往别的方面引,谁知每次狸力都能扯回婚配这个问题上来。赤心中虽愤怒却在一直忍让,不想这狸力这货却蹬鼻子上脸,跟自己动起手来了。

    狸力的脏手触碰到自己脸蛋的一瞬,赤一阵恶心,心中的愤怒乍然冲破理智的牢笼,一只手已经去摸腰间的九节鞭,准备将这头肥猪抽开了花。

    谁知赤去动鞭子的那只手却被紧紧按住,是后面的卓展。

    赤一愣,刚想回头,却看见卓展另一只手已紧紧攥住了狸力的手腕,将狸力的手从自己脸上掰离开来。

    “这位公子,请自重。”卓展目光清冷,辞严色厉。

    若是平日有这等狂妄之徒轻薄赤,他定会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即便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然而今日,他却只能将满腔的愤怒浓缩成紧握着咸猪手的拳头。

    因为他明白,三山叛乱在即,此时万万不可节外生枝,无论是对赤还是赤帝,这一刻的隐忍和克制都无比重要。

    “哎呀呀,疼死我了……疼疼疼疼疼!”

    狸力杀猪般地嚎叫着,卓展只得飞快地松开手。

    “你,你竟敢掐我?老顽固都没这样对过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

    卓展自问没用多大力气,想不到这狸力竟如此孱弱无力,忙拱手陪礼道:“小侍无礼,冲撞了贵主,还请贵主见谅。”

    “小妹妹,你这侍从新买的吧,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狸力指着卓展的鼻子一顿牢骚,却在卓展抬头的一瞬间愣住了。

    “你抬起头,给我瞧瞧。呦呵,呦呵呦呵,生的真是俊俏啊。小妹妹,你还不承认你没想男人,这都养起小白脸了。”

    “你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赤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呵,羞事儿都做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啊?”狸力翻了个白眼,满脸的肥肉都扭曲着。

    “你……”赤满脸彤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为结束这场荒诞的交谈,卓展忙凑上前,低声说道:“儿,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还是快走吧,你父王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想溜啊?也好,量你溜的了一时也溜不了一世,早晚都是我胯下的人,我就回家洗干净等着你的好父王把你送进我被窝。”

    狸力满口的污言秽语,让赤羞愤不堪,却只得强压下满腔怒火,拱手道:“赤还有事,恕不远送。”

    “哼哼,走。”

    那狸力摇着手中的腊肉摇头晃脑地走了,后面的一群跟屁虫也立马跟了上去。

    看着狸力走远的背影,赤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被揪得生疼的脸。而比这疼痛更讨厌的,是那一直挥之不去的油腻感和隐隐的腊肉味。

    狸力刚走出二十米开外,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跤摔得就像有惯性似的,狸力像一只大冰球般滑了出去,直直撞到了酒肆前面停着的泔水车上,泔水车上的大木桶瞬间倾倒下来,那满车的泔水浇了狸力一头。

    赤看得是又惊又喜,刚想回头跟卓展说,就听到身后的卓展小声说了一句“收解”。

    赤忙去看狸力摔倒那处的地面,却见青石砖上似乎有一层薄薄的冰层在慢慢消融。

    “卓展哥哥,是你?”

    卓展点了点头,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不能当街打他,但我没说不能当街整他啊。这还算轻的,实在难出我这口恶气。”

    正当他俩在这儿暗自窃喜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又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两人忙寻声望去。

    却发现那伏在泔水中的狸力不知什么时候头上又扣上了一桶糙面,他此时正抓狂地去摘那面粉桶。

    跟着狸力的那帮便衣护卫连忙摘掉了狸力头上的面粉桶。

    狸力的双手用力在头上、脸上胡乱抹着,原本就被泔水淋的湿哒哒的他,经这番模糊,让糙面和泔水和在了一起,一团团的粘哒哒糊在脸上,让人看着就难受。

    一掌柜从酒肆中冲了出来,慌张地道着歉:“公子,公子,这小厮一时间没抬稳面桶,实在是,实在是……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狸力抹掉了嘴上的面糊,吐出了一根烂菜叶:“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把这酒肆给我拆了,拆了!”

    “公子,小人这就带您去更衣沐浴,您这边请,这边请!”

    卓展和赤看得可乐,抬头望向这酒肆的二楼,那里出现了段飞和壮子的身影。此时壮子正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朝卓展打了一个ok的手势。

    “那面粉,是他俩搞得鬼。”卓展看着二楼说道。

    而看到狸力那副衰样的赤已乐得前仰后合。

    此时那掌柜已搀扶着狸力从酒肆侧面的外梯上到了二楼的后屋。

    卓展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他再次发动巫力。

    就跟上次那样,狸力前脚刚上到二楼,后脚就一滑,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级一级弹坐下来,就像一颗浑圆的弹珠一样。

    再次摔回到街上额狸力揉着屁股,竟像耍赖的孩童般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起来,吓得那一众跟屁虫慌忙过去搀扶。

    “赶紧带我回家,我再也不想呆着这个倒霉的地方了!回家,我要回家!”

    看着便衣卫兵们把那哭嚎的狸力像抬死猪般的抬走,赤笑得跟绽开的石榴似的,眉眼都舒展开了。

    段飞、壮子,段越、江雪言都先后走了过来,刚才那可乐的一幕他们也都看到了,这口气出得真叫人爽快。

    “赤,那小子就是你未婚夫啊?”

    壮子剔着牙上的鸡肉丝,又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一股浓浓的烧鸡味熏得众人直扇鼻子。

    “才不是!我是不会嫁的,爱嫁你嫁!”提起狸力赤就气不打一处来。

    “呦呦,我可是男的,享不了这福。”壮子瞪着眼睛,直撇嘴,“不过这小子长得可真够猥琐的,壮爷我都比他帅多了。”

    “这话你算说对了,见你自恋这么多次,就这次最正解。”段飞插话道。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拿儿寻开心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还得上山呢。”卓展催促道。

    众人不再耽搁,立刻动身前往天虞山。

第九十九章 赤熛怒

    天虞山与其他山不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石头山。山峦如剑削斧劈,陡峭险峻,高耸入云。

    山顶上的灼霞宫,远看如同隐现在云雾中一般,缥缈之感说是哪个神仙的行宫都不为过。

    这奇险耸立的天虞山恰是一座天然的天堑要塞,只有一条嵌入石缝的犁沟石阶通往山顶。犁沟狭窄,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真真的易守难攻之壁堡。

    因此,山顶灼霞宫的侍卫并不多,只有一支赤帝亲身护卫赤羽营,其余的护卫队、军队都是驻扎在山脚的南苑炎庄。

    赤前几日便用矍如送过信,灼霞宫上早已知晓赤今日回宫。赤后一早便拟了通行帖,派内廷司保携帖下山,早早在山脚等候了。

    卓展一行来到天虞山山脚时已是午后,守在那里的是一位面容和善的细眼内廷司保。

    这里虽有石亭、烹茶,但初秋的日头还是让这位年轻的内廷官汗流浃背、口眼干涩。

    看见赤那一袭红裙,那无精打采的内廷司保猛然站了起来,揽了揽衣袖,兴冲冲地朝众人走来。

    “子冼表哥!”赤欢快地迎了上去,与那内廷司保寒暄着。

    “对了,子冼表哥,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是华国来的。这位是卓展,这是段飞,这是他的妹妹……”赤一一做着介绍。

    “这位呢,就是南山最好的内廷官,也是我舅父家的表哥,子冼,你们直接叫他子冼就成。”

    卓展刚想上前作礼,不想那子冼已早一步来到卓展面前,规矩地端起卓展的双臂,不让他作礼:“卓公子不必拘礼,你们的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子冼久钦硕望,切盼识荆,迄无机缘,今日得见实为幸事。”

    在这貌似和平的清平盛世,即便消息只能依靠口耳相传,卓展一行人拯救阳府于水火、大闹冷凌国地牢、平定青丘怪案的事迹不知不觉已在南山各高层间传开了,天虞山的内廷司保熟知此事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卓展没有料到他们闹得动静会这般大,竟让赤帝亲信的内廷司保如此恭敬。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内廷司保既然知道了,说明赤帝十有**也知道了。赤帝先入为主的印象,想必会认为他们是群狂妄之徒,如此再想说服赤帝,便是难上加难了。

    卓展谦卑地向那内廷司保表示自己的微渺,再次拱手作礼,以全礼数。

    “喂,赤那丫头的表哥说啥呢,文绉绉的,我咋都听不懂呢?”

    壮子小声跟段飞发着牢骚,却还是被那子冼听到了,目光闪过一丝疑惑。

    赤忙抢先一步圆着场:“哦,子冼表哥,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南山,华国那边跟我们说话不太一样。你就说白话就行,这样他们能听得懂。”

    “哦,原来如此,都怪子冼,故作高冥,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这子冼虽面容慈善,但如此这般的礼数周全,不免还是让人生出一丝隔阂感。

    午后炎热,众人不再多言,便随子冼一道上了犁沟,前往灼霞宫。

    到了灼霞宫,子冼引卓展一行人直接到偏殿客室落座。

    随后拱手礼貌道:“诸位稍后,我这就去通禀赤帝。”

    还没等子冼说完,后堂便闪出一位青发青眉的干瘦老者,硕大且警惕的眼睛让人一看便心中生怖。

    “哦,是寰叔啊,我正要去知会您呢,这几位便是三公主来自华国的朋友们,还要劳烦寰叔烹一壶上好的茶了。”子冼满脸笑意迎了上去。

    “寰叔!好久不见了。”赤也起身笑道。

    “哦,回来了。”那寰叔丢下这淡如白水的一句话,便又踱回了后堂。

    子冼尴尬地笑笑,也随之步入了后堂。

    “这老头儿谁呀,竟这么,连你这个三公主都不鸟?”壮子窝在椅子上,问着赤。

    “他呀,是寰叔,我父王少年时的书童。父王一统南山后,他便做了这灼霞宫的大掌事,一直做到现在。不过呀,我是不喜欢他这个人的,虚荣入骨又实利成癖。外朝大臣来觐见,无论谁的礼都收,还会依据收受贿礼的轻重在父王面前替人说好话。平日里,对他有用的权臣重卿,他都颜攀附,若是对他无用之人,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像我这个注定要嫁出去的王女,对他自然是无用处也无好处。我在灼霞宫的时候就对我不冷不热的,更别提现在了。所以,你们一会儿怕是要受他冷眼了,对不住了。”赤用手肘垫着头,无奈说道。

    “怪不得,你父王的发小啊,难怪这么嚣张。”段飞说道。

    “这内廷两大管事,一个就是灼霞宫宫事大掌事寰叔,再就是司管除宫事之外一切大小适宜的内廷司保,子冼表哥。相比于寰叔那老势利眼,子冼表哥可真是这官秽中的一股清流了。”

    “子冼表哥向来为人谦和、礼数周全,从不跟外朝将臣纠缠不清,迥然绝尘、拒斥流俗,当真是凛然清袖的良臣佳栋。”

    赤这一褒一贬,把这内廷最有权力的一老一少交代得明明白白。

    “看来你是真看得起你这个表哥,一夸起来,也把那些文绉绉的词儿给用上了。”壮子不屑道。

    话音刚落,寰叔和子冼这一老一少便一前一后出来了。一个暮气沉沉,一个朝气蓬勃,对比得很是绝妙。

    随后出来的这位尊者身着锦红色长袍,上绣团龙闹海图腾,袍角镶嵌着汹涌的金珠波涛,宽大的衣袖随双手一起背在身后,慵散中透着霸气。

    尊者面庞威严,飞眉上挑,黑如墨玉的瞳孔神采奕奕,缓缓坐在龙椅上的气度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天神般的威仪。

    这位尊者便是曾经毫气盖世、叱咤南山的铁马王者赤怒了。

    卓展一行赶忙起身,谦卑地立于堂下。

    子冼侧立在王座西面,恭敬地半躬着身子待命。

    寰叔端来了茶壶,慢悠悠地给卓展几人倒着茶。

    “父王!”

    赤恭敬地起身拱手,并不像之前见到赤枢、赤薇那般肆无忌惮,而是谨慎又胆怯。

    赤怒看见赤的第一眼,眼中一闪而过短暂的喜悦,随后便板起严肃的脸孔,厉声大喝道:“哼,你还知道回来啊。”

    “小女不孝,让父王担心了。”

    赤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乖巧的样子像一只老实的鹌鹑。

    “你呀,确实不孝,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你二姐那一套。你比你二姐更甚,还逃上婚了。”

    赤帝显然还没有从之前赤逃婚的事件中释怀,言语中透着盛气凌人的愤怒。

    “都是儿不好,儿此番回来便是跟父王赔礼道歉的……”

    平时一向倔强如小辣椒的赤,此刻竟惊恐得有些哽咽,让旁边的卓展一众很是吃惊。

    赤帝见赤这副模样,也不忍再继续苛责:“罢了罢了,年纪轻不懂事,父帝就饶了你这回,若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多谢父王。”

    赤的小脸顿时多云转晴,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笑模样。

    “哦,对了,父王,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华国来的。”

    赤将卓展他们一一给赤帝做了介绍。卓展几人恭敬地起身作礼。

    赤帝看了看他们,轻蔑地一笑:“呵呵,早有耳闻,干出那么多漂亮事,想记不住都难啊。”

    卓展心想这下糟了,看样子赤帝对他们的印象并不好,后面的事情该如何开口,得仔细斟酌斟酌了。

    “各位华国外使,此次来我天虞山是何意啊?”赤帝问道。

    “我等此番前来是为寻四年前家师留在天虞山的一枚石刻。”卓展恭敬道。

    “哦,原来是江酉国的徒弟,江酉国倒是个有趣的人……”

    赤帝抬起头,面露微笑,似在回忆从前的趣事。

    “是有一枚这个东西,阿寰,稍后你去取来,给他们。”

    “多谢赤帝!”

    卓展欣喜,心想开头还不错,江老在此处留了开图石,必不会与赤帝交恶。自己从开图石跟赤帝攀谈,便可使赤帝念及故友旧情,增添对自己的好感,这样再叙说后面的事,就容易多了。

    卓展心里这算盘打得响,可还没让他高兴一分钟,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赤帝这边刚答应了给卓展开图石,马上就收起了笑容:“贵使拿了开图石,便随子冼下山吧。你们若还想在天虞山多游览几日,可在南苑炎庄的平征将军府上留宿。”

    赤帝的言语中透着彻骨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父王,卓展哥哥他们是我的好朋友,理应住在我们灼霞宫的啊。”心急的赤不暇思索脱口而出。

    “卓展哥哥?”赤帝冷冷一笑,“果然跟传言说的一样,你居然真的跟这个外邦竖子生了情。”

    赤惊悚地看着赤帝圆睁的怒目,不敢再吱声,胸前似装着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赤抬头看了看赤帝旁边的子冼,子冼歉意地咧了咧嘴,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看来多言的人正是他了。

    “儿,休怪父王无情,你本身可是与柜山世子有婚约的。这次回来,就择良辰吉日尽早完婚,也了却我跟你母后的一桩心事。”赤帝语气严厉,不由分说。

    “不要,父王!且不说那狸力不学无术、骄奢淫逸,单就这旧派三山多年来的不臣之心,这些年你可丝毫没有察觉?”

    赤虽然仍是恐惧的在发抖,但语气坚定,神态坚毅,竭力向赤帝谏言着。

    “正因如此,父王才决定要你去跟柜山联姻,跟三山修成姻亲,不仅可以巩固江山朝纲,而且也不委屈你,你有何不愿意?”赤帝怒斥道。

    “父王,你可知儿此番回来的目的,就是揭发旧派三山的谋反恶行。旧派三山勾结其他封主,联合中山,意欲在秋收前发动叛乱呐!”赤焦急的几乎喊了起来。

    “赤帝!”卓展拱了拱手,肃容说道:“儿所言非虚,我等已在途中发现了尧光山送往祷过山的密信,并在祷过山上将军力簌处打探到,现已有祷过山、仑者山两个富庶大封地与旧派三山结成联盟,其他封地还未可知。中山北伐大军南回之日,便是他们进犯天虞山之时,还望赤帝早作打算。”

    “一派胡言!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为了逃婚,这样的谎言你都编的出来。”

    赤帝震怒,起身指着阶下怒吼道:“还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为了接近我女儿、换取荣华,居然教唆她说出那样的谎话来欺骗我。而且还意图陷害我朝股肱重臣、乱我朝纲,究竟意欲何为?”

    “父王!”

    “儿,可以了。”

    赤还想再行辩解,却被卓展拦了下来。

    卓展心里清楚得很,赤帝已经震怒了,此刻他们说什么赤帝也不会相信了,若是再激烈进言,恐怕会招来囹圄之祸。

    他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从灼霞宫脱身,再慢慢作打算。

    “赤帝,卓展唐突,还请赤帝赎罪。我辈并无非分之想,只恳请赤帝赐与石刻,便即刻下山。”

    卓展撩起前袍,双膝跪地,拱手谦卑道。其余众人也一并跪下,恭敬作揖。

    “哼,还算你识时务。子冼,你带他们下山,石刻明日寰叔找到自会让子冼交于你。阿寰,带儿去鸾秀宫,王后还在等这她呢。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不许她踏出房门。”赤帝冷言命令道。

    “父王,父王!”赤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子冼引出门的卓展,央求着赤帝:“父王,再让我跟卓展哥哥说一句话可好?”

    “不行。阿寰,把儿带走。”赤帝厉声道,声震屋宇。

    “三公主,请吧。”寰叔瞪了瞪那双死鱼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听说儿回来了,我是不是来迟了?”

    一声鲜亮硬朗的女声从正门传来,依旧男装打扮的赤薇风风火火地进来了,满面春光。

    “哼,瞧瞧你,穿成什么样子!我的女儿怎么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赤薇,回去换身衣服,身为南山公主,这副模样成何体统?”赤帝回头怒喝道,随后拂袖转进了后堂。

    看到赤已被寰叔带走,赤帝也离开了,卓展叫住了赤薇:“赤薇姐,借一步说话。”

    随后卓展礼貌朝子冼点了点头,象征性地征询着他的同意。

    子冼左右看了看,挥了挥手手:“快点啊。”

    卓展将赤薇拉到石柱后面,小声耳语道:“赤薇姐,具体的来不及解释了,你回去问儿便是。我现在想问你的是,南山九大封主中,除了赤枢、赤松,还有谁是值得完全信任的?”

    赤薇一头雾水,但还是配合地认真回答道:“再就是令丘山的封主玄凌天,他是我们的大姐夫,算是姻亲,为人老实谦和,十分值得信任。”

    “那好,现在我需要你帮我给我向儿带几句话。让她给赤枢大哥传信,告知实情,并让赤枢大哥写信联络赤松与玄凌天,点兵布阵,及早做准备。”卓展嘱咐道。

    赤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放心吧,话我一定带到。”

    “还有,赤薇姐你在向儿了解情况后,烦请你亲自去一趟青丘狐国,争取狐帝的支持。”

    在不知道更多值得信任的封主的前提下,卓展认为争取到青丘方面的支持还是有必要的。

    青丘狐国虽安居山野、兵力不强,但狐族在南山有着很高的地位,争取到狐帝的支持,在很大程度上会得到其他兽人族的拥戴。

    “好了没?”那边的子冼已经在催促了。

    “两件事,请赤薇姐切莫闪失。”

    “你放心,我现在就去办。”

第一百章 将府黑影

    一行人随着子冼,顺着犁沟石道原路下了山,来到了山脚下的陈兵重地,南苑炎庄。

    卓展看着前面的子冼,虽然对这个年轻的内廷司保不甚了解,但想到赤对他的褒奖和信任,他决定信任他一次,为眼下南山的局势争取到更多力量。

    “子冼兄,在下斗胆向子冼兄打听一件事情。”卓展叫住了子冼,礼貌说道。

    “卓兄不必客气,但讲无妨。”子冼依旧谦和有礼。

    “你一会儿带我们去的这个平征将军府,主家为人如何,且手下握有多少兵权?”

    子冼一惊,谨慎地问道:“莫非刚才卓兄在殿上所说都是真的?”

    “卓展暂无任何证据,还望子冼兄守口如瓶。”卓展恳切道。

    “明白明白……好说。”子冼有些发怔,“哦,对了,打听平征将军的事是吧。这天虞山的将阶同各封地一样,都分为上中下三个品阶。但与封地不同的是,王座下的将领都是赐了封号的,分别赐号顺天、平征、定坤将军。平征将军就是这处于中间位置的中将军。”

    “咱们现在的这位平征将军十分年轻,二十岁出头便因出众的将才承袭了父亲平征将军的名号。而他的父亲,则是同顺天将军一样,是早年同赤帝南征北战的一员虎将,深得赤帝信任。虽然他已驾鹤西去,但他的这个儿子依旧很受赤帝喜爱。”

    “至于顺天将军,他年事已高,现在已多半不管军政之事,算是南山的一个军权的象征,实际上都是这平征将军在司掌一切大小军务。现在平征将军手下有四万王军,以及一万兽人兵团,势头正盛,以后定是要接任顺天将军的名号的。”

    “那他为人如何?”卓展继续追问。

    “这平征将军虽年轻,却异常的老成持重。我跟军中的人很少打交道,具体他为人如何也不甚清楚,可在庙堂上观他却是襟怀坦荡、直内方外的铮铮男儿。”子冼朗声说道。

    “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有一件事或许对你们争取他颇为有利。就是当年赤三公主刚从丹穴山学成归来后,这平征将军也刚刚随父来朝历练,曾做过一段三公主的贴身侍卫,与三公主算得上少小之交。而且……而且……”子冼面露难色,有些吞吞吐吐。

    “子冼兄但说无妨。”

    “而且,宫里宫外都在传,说这平征将军对三公主有意,若不是赤帝意图将三公主嫁与柜山联姻,三公主没准会与这平征将军凑成一对呢。”

    卓展淡然笑笑:“知道了,这回卓展心中便有数了,多谢子冼兄倾怀告知。”

    卓展虽嘴上平和地答道,但听到赤有这么一位青梅竹马,总归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

    但现在大敌当前、情势紧迫,他只得强迫自己放下这些没必要的狭隘,早日帮赤及赤帝脱离险境才是最重要的。

    “得,这刚送走一位未婚夫,又住到青梅竹马家里了。卓展,你这情路还真是坎坷又艰辛啊。”壮子忍不住吐槽道。

    众人进入南苑炎庄后,便直接来到了平征将府。刚进大门,迎面便冲出来两头凶兽,一头是类,一头是角犀。

    它们都被铁链牢牢拴在了石柱上,在嗅到卓展的气息后,都恐惧地缩了回去,蜷缩在石柱后面不敢出来。

    平征将军威此时已从演武场归来,刚刚换上便服,便出来迎接了。

    这位年轻的将军就跟子冼说的一样,面容俊朗、英姿勃发,一双钟天地之灵的杏眼仿若星辰般明亮生晖。

    他出来时正巧见到两头巨兽被吓得缩在石柱后的情形,心下犯着嘀咕,神色上不免显出了几分疑惑与戒备。

    子冼给双方介绍后,说明了赤帝的安排,便以回宫办事为由匆匆拱手告辞了。

    威吩咐了手下准备晚膳,便客气地将几位客人请进了内堂。

    一进内堂,众人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一中年妇人背对着他们在与一少年说话。

    妇人身段婀娜,衣着头饰都华贵的很,一看就是端庄富贵的上品夫人。

    “母亲!”威温和地叫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

    “威儿回来了,这几位是?”

    妇人悠悠转身,衣衫珠玉环佩作响。最让人惊异的是她那张极美的脸,肤若凝脂,唇若丹朱,柳眉带笑,凤眼含春,举手投足间尽显妖娆风姿。

    “好香呐。”段越情不自禁地嗅着,心旷神怡。

    “母亲不喜熏香的浓重味道,平日里喜欢摆果闻香,反倒比那熏香清润许多。”威解释道。

    “这几位是?”那妇人倩然回身,柔声问道。

    “哦,这几位都是三公主赤的好友,来天虞山游览几日,赤帝安排下榻在咱们家。几位,这位是家母荆氏,这位是舍弟宣。”威热情地介绍着。

    众人很是惊愕,眼前这位妇人看着就像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居然是这么大两个男子的母亲了。

    “保养的真好……”壮子一时看傻了眼,想到什么就顺嘴说了出来。出口后才意识到不妥,忙捂着嘴歉意地打躬,但还是遭了段飞段越两兄妹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荆夫人拿起绣帕掩口轻笑,摇了摇头,温柔地说道:“非也。敝妇还没你们想的那么老。我呀,只是威儿的继母,倒是宣儿的生母。敝妇福薄,若是真生得威儿这样一个威勇无双的儿子,那才是福气。宣儿要是有你一半,我就知足了。”

    “母亲说笑了,威虽不是母亲所生,但威幼年丧母,全赖母亲尽心抚养,才有今日所成,威早已把母亲当成自己的生母。母亲莫要心急,宣儿今年才十四,入军营也才半年多。咱们宣儿聪慧过人,勤勉不怠,稍加历练,能力自然会在我之上。”威拉起荆氏的手,温言宽慰道。

    这对半路母子言辞举止都很是温馨和谐,但总让卓展觉得二人之间莫名存在着一丝生分感。

    若真是荆氏将威视若己出、威对荆氏情同生母,两人又怎么会在家里客套、周全到如此程度。

    但卓展又一转念,想到后母、继子的关系向来紧张,能相处成这样已属不易,哪能真像亲生母子那般亲密无间。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晚餐没有大肆操办,就跟寻常家宴一样,众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很是轻松和乐。

    荆夫人很是给他们面子,多次起身亲自给他们斟茶夹菜,还笑着问了许多他们这一路来的经历和见闻,很是亲切平易。

    卓展与威之间倒没有太多交流,一来卓展本身就不怎么爱攀谈,二来子冼的那番话一直萦绕在心头隐隐浮现,让他不自觉地便把威当成了情敌般的人物,哪还自然得起来。

    倒是段飞,一向阳光、健谈的他跟威聊得很是投机,让威逐渐放下了初见时的警惕,一餐结束,二人便已称兄道弟了。

    卓展看在眼里,心想还好有段飞,好事好事,总算为他们拉拢威迈出了一步。

    接下来的两日,几人在平征将府的日子很是太平。家兄弟客气友善,荆夫人也待他们不错。

    但卓展却一直没有找到与威拉近关系的突破口,这也让他颇为苦恼。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以赤和威的旧交为说辞前去攀谈。但究竟该怎么做,实在让人费神。

    卓展心神不宁的原因,除了威这边,赤那里也占了很大部分。当日自己为不惹恼赤帝,单方面打断了赤的辩驳,还没有机会跟她解释,只愿她不要误解自己就好。

    第三日入夜后,卓展依旧心神不定地在回廊上徘徊,恰巧遇到了从军营回来的威大步流星地往书房这边走来。

    卓展回头,与迎面过来的威眼神相遇,便自然而然地笑脸迎了上去:“将军,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呐,军营那边有事情?”

    “嗯,前几日刚提拔上一批庶令官,今日演武结束的早,就正好考矫了他们一番。”

    “将军一心为国,当真辛苦,卓展佩服。”

    这客套话说出口,卓展就忍不住在心中骂自己。这是他这几日与威为数不多的单独相处的机会,自己却说出这般寡淡无营养的话。这种恭迎的辞令想必威平日里听的多了,此时怕不是已把自己当作那些曲意逢迎之辈了。

    威看着木讷的卓展,只是笑笑:“卓公子不必跟我这般客气,既然是三公主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威的朋友,卓公子这般拘谨,反倒让某不自在了。”

    卓展笑笑,内心却忍不住在叹气,看来到头来,还是要凭借赤这层关系来突破了。

    “将军,儿她……”

    “将军。”

    卓展刚要开口,却被后面端着木案走过来的丫鬟打断了。

    “将军,夫人知道您最近辛苦,特找人寻来这珍贵的金丝雪燕,亲自熬羹给将军吃。只可惜夫人今天跟宛夫人约好去参加白冥教的小祭祀了,知道晚上不能及时赶回,于是中午就把这雪燕羹给做好了,叮嘱奴婢等您回来就热上给您吃,喏。”

    卓展心下嘀咕,他记得听赤说过,这宛夫人是白冥教的狂热教徒刚听这小丫鬟的说辞,看来这荆夫人也是白冥教的教徒或香客了。这白冥教真是厉害,竟让久居深闺的妇人们也能痴迷到如此程度。

    想到白冥教,卓展又想到了卢城近郊白冥教窝藏文魉和本杰明的事。不知这白冥教与三山的叛乱有无关系,想到这一层,卓展心中略有不安。

    “嗯,我知道了,难得母亲一番心意,我一定一滴不剩喝完。音瑶,你放到我书房去吧,我换下衣服就去喝。”威温和说道。

    “卓公子,在下要先行告辞了,咱们有机会再聊。”

    “将军快去吧,别让那羹汤放凉了。”卓展赶忙说道,无奈地看着威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正当卓展盯着威书房门出神时,突然感觉对面屋顶上似有一道黑影闪过。

    卓展心下一惊,忙快步走到院子中央:“谁?”

    不想寻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踪迹。

    “你干嘛呢?”

    卓展回头,发现竟是段飞拿着他那小臂弩悠闲走了过来。

    卓展快步返回回廊,平和道:“哦,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刚才好像看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我立马过来寻找,却什么都没看到了。”

    “你说黑影啊,昨天和前天我都看到了。”

    “啊?真的?”

    “嗯,刚才我还跟壮子叨咕这事儿呢。只不过我昨天和前天都是晚饭后练拳脚的时候,在东厢那边看到的。今天还纳闷怎么没看到,没想到这黑影跑到西厢这边来了啊。”

    “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那黑影太快了,我跟壮子都觉得那不可能是人,人哪会有那样的速度,怕是这天虞山附近特有的什么大鸟吧,就没跟你说。”

    “你这是?”卓展指了指段飞手上的小臂弩。

    “你说这个啊?我总感觉不太好用,每次发射的时候都有点卡。而且这铁桦的也不像传言说得那般结实,上次在苗城打斗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这边居然劈开了。我正想找威去商量商量怎么改,他是军中人,见的兵器多,没准会有办法。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段飞说着向卓展眨了眨眼睛。

    卓展无奈,但这确实是接近威的一个好机会,只得笑着拍了下段飞的后背:“真有你的,走吧。”

    两人来到威的书房前,却隐隐听到里面似有哭声传来。卓展以为自己听错了,段飞也掏了掏耳朵,表示不解。

    段飞轻轻叩了两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又叩了叩,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段飞看了看卓展,又看了看门,卓展点了点头,段飞试探地推了推门。

    门没锁,段飞用力一把推开,两人却被眼前这幅景象吓呆了。

    只见平日里威猛凛然的平征将军,此时正伏在桌案上捶胸痛哭。他竭力压制着哭声,哭声嘶哑呜咽,凄惨酸楚,那件还没来得及卸下的披风随着他的身体在后面簌簌抖动。

    卓展慌忙向走廊外面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用力将看傻了眼的段飞推进了屋里,自己也在进来后飞速地转身,重重关上了门。

    听到响动,威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对哭得血红的眼睛。

    看到是卓展和段飞,威并没有动怒,反而感到一丝安慰。终于有人见到了他这幅模样,终于他也可以卸下伪装,终于他再也不用藏住自己内心的凄苦、笑着剜心了。

    卓展和段飞彼此看了一眼,慢慢走向威,刚想开口说点说什,却在看到他手中的器物后倒吸一口凉气,脊背都跟着寒凉起来。

    那是一根颀长的银针,下面的半截已经漆黑如墨染了。而威的面前,正放着那碗一口没动的金丝雪燕羹。

第一百零一章 鸩毒不饮心已死

    “兄,这……这羹汤有毒?”段飞喃喃道,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下手了。”威咬牙说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划过脸颊。

    “是荆夫人?”卓展心下里凄然,想不到这对半路母子不是自己之前想的有些生分,而是有着无法弥合的鸿沟与怨恨。

    威抬起头看了看卓展,无奈地点了点头,声音无力而颤抖:“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动手了。半年前,宣儿初入军营的时候,她便开始在送我的黑茶里下毒了。只不过当时下的是慢性毒,短期内不会致命。”

    “若不是月余后我护送赤后去白凤观寻药,被白凤仙尊瞧出了异常,恐怕现在的我已是病入膏肓了。”

    “但念在她养育我多年,想必只是爱子心切、一时糊涂,我并没有跟她翻脸,而是以黑茶过敏为由,换成了自己心腹呈上来的一种茶。那之后我便养成了银针试毒的习惯,尤其是她送过来的食物。”

    “好在那次的事件让她有所忌惮,之后她并未再对我图谋不轨。我原以为她念及往日亲情,不忍再下手……孰料……”

    威说着又哽咽起来。

    “这次她不仅下手了,而且还是这要命的剧毒,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致我于死地了。”

    “怎么会有这样铁石心肠的娘,竟如此恶毒,你虽不是她所生,却也是她所养啊。”段飞愤愤不平道。

    “荆夫人精明啊,打得一手好算盘。”卓展看着桌上那碗清澈浓稠的金丝雪燕羹,悠悠说道。

    “想必她借着白冥教教事为由出去,便是不想在你死的时候留下任何疑窦。羹汤是丫鬟从厨房端过来的,事后只要将丫鬟屈打成招,再演两场哭戏便可轻松蒙混过关了。”卓展说完便轻叹了口气。

    “可恶,真是最毒妇人心。”段飞气得攥起了拳头,重重捶在了桌上。

    “生出这番心思,想必筹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将军,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卓展看着颓然的威不禁宽慰道。

    威瘫靠在扶椅上,回想起了这么多年的种种过往,好的,不好的,心口如洪水决堤、隐痛难耐。

    “荆氏,原本只是一农家女,幼年丧母,平日里受尽生父的打骂折磨。我祖母邀友踏青,遇见了临河浣衣的她,得知其遭遇后很是同情,便时常私下接济。后来,她家遭了贼,生父被杀,祖母便把她接到我家,做了我母亲的贴身侍婢。”

    “我五岁那年,焰城闹瘟疫,母亲不幸染病,不治而亡。荆氏念我年幼丧母,感同身受,待我十分好。父亲见状,便纳了那荆氏作妾,让她做了我的养母。”

    ”荆氏容貌秀丽,又很会讨人欢心,且把将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祖母和父亲欢心,所以就在她生下宣儿的那年将她扶为了正妻。”

    “对你的改变,是因为她有了亲生骨肉?”段飞问道。

    威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倒也没有变的那么快,若是真变的那么快,我今日倒不必为了跟她的往日情分如此神伤了。”

    “虽然弟弟出生,但她待我仍旧不薄,也算过了很多年母贤子孝的欢乐时光。我对生母的记忆不多,便真的将她当做了自己的母亲,发自内心的想对她尽孝、供她颐养天年。”

    “只不过六年前,祖母和父亲先后暴毙,我又因平定边境北患的战功承袭了父亲的将号,她便开始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卓展想不通,她失去了丈夫,你在朝中的作为恰可成为她和幼子日后的依靠,怎么会对你痛恨至此呢?”卓展不解地问道。

    “你们是外邦人,不知道南山的规矩。历代朝堂上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为避免一家独大,同姓族人只得有一人获封将位。其他亲族同胞,哪怕功绩再盛,最高也只能做到副将,永远成不了正将。”

    “我承袭了这平征将军的将位,自然就断了宣儿日后的远大前程,她不恨我恨谁呢?除非我死,否则宣儿即便再出众,也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那也不能害你性命啊,毕竟是自己养大的,真是蛇蝎毒妇。”段飞气愤道。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看到我的丑态了。今天的事情,威恳请二位不要告诉三公主。”倾泻出胸中块垒的威心绪平缓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悲伤了。

    “这个自然,将军不必担心。只不过,将军,这荆夫人回来后见你没死,你们俩之间这层窗户纸算是捅破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卓展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隐忧。

    “我也不知道,再像从前那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可能的了,但我若直指她对我下毒,她必然不会承认,定会把音瑶推出来当替罪羊,我实在不想音瑶因我们母子无辜丢了性命。”

    “明日,我会跟她说我卸披风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羹汤,她自是不会信,但能拖一时算一时吧。”

    想到之后的麻烦,威蓦地愁锁心头。

    “将军,你可知道你这将府中日日都来的黑影?”卓展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问道。

    “黑影?什么黑影?”威一愣,被问得是一头雾水。

    “兄你不知道吗,昨天和前天在东厢房上、今天在西厢房上,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来。”段飞解释道。

    “我想……这黑影可能跟荆夫人有关。”卓展思量片刻,谨慎地对威说道。

    “你的意思是……那黑影是来杀我的?”威大骇,瞠目结舌。

    “未必,但我还要进一步确定我的判断。”卓展沉着地说道,双目凝重,拱手道:“将军,卓展有一计。”

    “快说!”

    “这样……这样……这样。”

    “好,某一定全力配合。”

    卓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明日我会和段飞他们向府里下人暗中打探,以佐证我的判断,若是所判无误,那我们明晚便行动,以免夜长梦多。荆夫人和宣那边,还请将军稳住了。”

    “这个请放心,你们为了某筹谋涉险,某怎会不全力配合。”威起身郑重说道。

    “好。”

    **********

    翌日,善于与人攀谈的段飞、段越兄妹悄悄地向府里的下人打探了一番,果真证实了卓展的猜想。

    威那边,白天一得空便上了天虞山,按卓展的嘱托与二公主赤薇筹谋此事。

    赤薇那边办事很是利索,当即便派人下山请了戏班子,准备晚上在母亲雪芙夫人的云华殿中搭起戏台唱上两场。

    之后便是邀请各位夫人前来听戏的事情了,当然包括平征将府的荆夫人。

    至于宣那边,倒是容易,威吩咐了自己的心腹副将,晚上张罗一桌酒席,请宣和营中交好把酒言欢一番。便无甚后顾之忧了。

    **********

    入夜后,月朗星稀,风徐云薄。

    平征将府内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待那黑影自投罗网了。

    威如往常一样,依旧呆在自己在西厢的书房。

    卓展、段飞、壮子都打扮成下人的模样,在东厢的院子里漫不经心地劈着柴禾。

    身高体态最接近荆夫人的江雪言被段越精心打扮了一番,锦服、金钗、明月都穿戴上了。打扮后的江雪言很是美艳,看得段飞都石化了。

    不过江雪言冷艳的气质毕竟与荆夫人那份妖娆多姿不同,只能在荆夫人房中点起油灯,微掩绢窗,映出一个较为相似的倩影罢了。

    还没等他们耗尽耐心,那毫无防备的黑影便迫不及待地上钩了。

    那黑影刚落在东厢的房顶上,就踩到了卓展他们布置在青瓦上的绳网。

    网上密集地坠着小铜铃,铃声一响,房檐下抓着绳网尾端的卓展便猛然发动巫力,冰凌顺着绳网飞快地爬上房檐,霎时便将那房顶上的黑影死死冻住了。

    众人大喜,段飞心急火燎地攀上了房顶去看个究竟。

    只见段飞拿绳子捆了那黑影便扔了下来:“看来我和壮子之前说的没错,咱们这回,还真是抓了一只大鸟。”

    卓展和壮子赶忙去看滚落在地上的黑影。

    只见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兽人男子,一身黑衣黑裤,背上一对黑亮带金丝的大翅膀还未来得及收起来。

    那兽人男子恐惧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血红的眼睛令人生怖,就如同昨日威哭红的那双眼睛一样。男子大眼高鼻,面部棱骨分明,看得出年轻时定是俊朗不凡。

    但他此时的状态甚是颓废,深深的头纹和法令纹,松弛无血色的肌肤,还有那满脸的胡渣,倒颇像一个潦倒的流浪汉的模样。

    这时,一直在西厢书房坐立不安的威听到响动也赶了过来。

    威看了看地上的黑衣男子,抬头对卓展他们说道:“是的兽人,南山飞得最快的鸟,怪不得身手像影子那么快。说,你是何人,连日夜闯我平征将府,到底有何目的?”

    那人男子惊悚地瞪着威。

    然而还没等威说完,对面东厢正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装扮成荆夫人的江雪言和扮作丫鬟的段越。

    那男子一见到这身华服,便跟疯了似的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嚎叫地冲向了江雪言:“荆梅,我要杀了你!”

    众人都被男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

    眼见那男子如同猛兽般地冲向江雪言,段飞一个箭步上前,一把薅住了男子身上的捆绳,将男子死死擒住。

    月色朦胧,被擒住动弹不得的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张美丽的脸,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懵懵地睁大了眼睛:“你……你不是荆梅……”

    随后便像失心疯般痛苦起来:“荆梅,你在哪儿,你给我出来!”

    哭嚎声响彻小院,撕心裂肺。

    “果然,你这个影子,是来杀荆夫人的。”卓展看着那发疯的男子,果决地说道。

    “你说什么?”威骇然,呆立在原地,不明所以。

第一百零二章 虐恋囚徒

    为不惊扰到将府其他人,众人将男子押解到西厢的地下密室,威派了一名亲信将士在门口守着,准备夜审黑影。

    “说,你是何人,闯我平征将府,有何目的?”威坐在扶椅上,威声怒喝道,气焰凌人。

    “在下南溪人士,名叫秦奂,是荆梅……哦不,是荆夫人少时同乡。”

    那男子捆缚着双手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威,既然今天落在你手里,我自知不会再有生还的机会,也不妨告诉你实情。只是……只是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杀的人是荆……荆夫人,而不是你?”

    威哑然,看了看卓展。

    卓展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对那男子清冷说道:“我们下午的时候向府里下人打听过了,虽然不是有所人都看到,但总会有人察觉。你除了昨夜是出现于西厢的房顶上,其余的时间,连续半月有余都是出现在东厢。你在犹豫,你犹豫的,是想杀了她又下不去手吧。”

    “昨日你出现在西厢,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一定是荆夫人做了两手准备,若毒杀不成,便由你杀了将军。但你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是不想让荆夫人如愿吗?”

    那秦奂瞠目结舌地看着卓展,纳闷这个人怎么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什么都知道。

    秦奂转而冷冷一笑,摇了摇头:“原来威你竟得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军师,这回荆梅是不能如意了。也罢也罢,看来即便我不出手,也有人能治她了。她这么多年作孽也够多了,这就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呐。”

    “你这话何意?”威急切问道。

    那秦奂哼哼一笑,瘫坐下来,表情也放松了许多,不紧不慢悠悠说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糊涂了这么多年的大将军,今天我就让你好好明白明白,你这个慈眉善目的母亲究竟是副什么心肠。”

    秦奂呆呆看着屋顶,回忆道:“我家跟荆梅家住邻居,我俩自幼相识,一起长大,感情甚好。她母亲死后,父亲好酒嗜赌,家里衰败的不成样子,还对她动辄打骂,不给饭吃。我便偷偷省下自己的食物,半夜偷偷的拿给她吃,那时候我俩虽相恋得很辛苦,但真的很甜蜜。”

    “可她活得实在太苦太难了,后来不仅她父亲打骂她,就连她父亲的酒友都对她拳脚相加,我无意间就遇到过好几次。印象中,她身上的淤伤就没好过。后来,她偶然间遇到了你祖母,便……”

    “这个我知道,她家遭了贼,杀死了她父亲,后来祖母便把她接到我家了。”威说道。

    “遭贼?你们还真信。哪里是遭了贼啊,她家那么穷,贼会偷他们家?分明是她受不了她父亲的虐待,跑来向我哭诉。我心疼她,不忍再让她饱受煎熬,便一不做二不休,和她一起趁着她父亲醉酒昏睡把他杀了。”

    “之后便伪装成遭了贼的样子。官府的人来查了几圈,也没查到什么东西,便草草结案了。”

    “我本以为我俩从那以后可以肆无忌惮的在一起了,谁知荆梅竟跑去向你祖母求怜。你祖母心善,便将她收为你母亲的侍婢。”

    “那我生母可是荆氏她……”威心头一紧,忙起身问道。

    秦奂摇了摇头,目光呆滞:“不是她,她那时候还没坏到那个程度,你母亲就是染病死的。她初入你们将府时,我伤心难过了好长时间,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但转念一想,将府是官宦富贵人家,她能留下也是个好事。而且依据南山律例,兽人男子不得娶人类女子为妻,早早断了我这份痴愿也好。”

    “可当我放下了,她却放不下,暗中给我送东西、传信物,本就对她余情未了的我自然又重燃希望。我那时就想,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只要我俩两情相悦,即便不成亲,又有什么关系。所以即使后来她嫁给了你父亲,我们依然保持着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你,你们这对狗男女居然……”威很是愤怒,一股巨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没错,我就是她的姘头,你可以骂我们无耻,但我是真的爱她。这种爱让我难以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暗中帮她办了很多错事,屡次阻止了你父亲纳其他妾室的念头,助她在家坐稳了这上品夫人的位置。”

    “后来,我父母见我年纪大了,为我说了一门亲事,为让父母高兴,我自然是答应了。当时我想,既然荆梅可以有丈夫,我有妻子也没什么不妥,这并不妨碍我们俩继续偷偷在一起。”

    “可我想错了,荆梅不愿意付出,却只想要占有。她……她竟然毒杀了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我发现后,虽愤怒,但毕竟与那女子没什么感情,而且荆梅又哭着跟我说她这么做都是因为她爱我、不想失去我,我一时心软,便原谅了她。”

    “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我想的这样,爱,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她只不过不想失去我这颗好用的棋子而已。”

    “此话怎讲?”段飞插嘴问道。

    瘫坐在地上的秦奂陡然直起了身子,保持着跪姿,神情肃穆:“威,秦奂今日向你请罪,我对不起你。你父亲,是我杀的。”

    威顿时大惊失色,满脸涨红,头上青筋暴起:“你说什么?父亲不是突生顽疾死的吗……居然是你们害了我父亲!”

    话音未落,威便操起手边的烛台便向秦奂砸了过去。

    那烛台砸到了秦奂的额头,一股鲜血顿时顺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流了下来。

    威转身就去抽腰间的佩剑,却被一旁的卓展快步上前拦了下来:“将军,不可。”

    威盯着卓展的眼睛,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便咬牙将剑收进了剑鞘,戟指怒目道:“说,继续给我说!”

    “那日,趁你父亲被赤帝招去议事,我来府中与荆梅幽会,谁知被回来取官册的你父亲抓了个正着。你父亲暴怒,重重打了荆梅一巴掌。我俩哪里是你父亲的对手,自然不敢硬碰硬。”

    “当时荆梅跪着求你父亲饶恕,又发毒誓又许愿,还用金钗刺伤了自己。你父亲看到荆梅流血,当下心软,去扶荆梅,我便借机用腰带从后面勒住了你父亲的脖子。”

    “但荆梅却并不想让我勒死他。我以为是荆梅于心不忍,谁知我错了,她比我想象的要狠毒得多。荆梅让我给将军留了一口气,便从她的妆奁中取出了一盒化血丸,往他嘴里喂了十颗。而这化血丸,原本是荆梅给你祖母准备的。”

    “你说什么?”此时的威,心中的惊骇远远超出了愤怒,他僵立在那,双手不停地在发着抖。

    “这化血丸,久服可致人血液骨骼软化,浑身肌肉无力,目盲耳聋,最后全身脏器衰竭而死。自打你祖母中风后,荆梅便不愿再整日花时间去伺候一个早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老妇人,一直在悄悄地给你祖母喂食这种化血丸。”

    “但她这回一次便给你父亲喂了十颗,你父亲本就窒息的痛苦难耐,吞下化血丸后登时浑身瘫软,失聪失明失声。”

    “后来她又重金买通了进府医治的大夫,将你父亲和你祖母的中毒迹象都归结为疑难杂症。几日后你父亲和你祖母相继暴毙。荆梅又命我杀了那大夫,这件事便再无人知晓了。”

    “啊!”威发出一声震天嘶吼,落掌拍碎了身前的桌案,整个人都近乎发狂。

    “我父亲暂且不说,我祖母可是那荆氏的救命恩人,她……她怎么下的去手!”威愤怒到扭曲的脸上满是涕泪。

    “对荆梅那种心里只有自己的女人来说,哪还知道什么恩人、爱人。无论是你祖母,还是我,对她来说都是她改变命运的垫脚石罢了。”秦奂木然说道。

    “我的妈呀……这样太吓人了吧,说蛇蝎美人美杜莎都是好听的,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啊。”一直没吭声的壮子面色苍白地嘀咕道。

    “你既然爱荆氏,又跟她一起干了这么多歹毒的事,又缘何想要杀了她?”卓展明白威心中的愤怒,但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弄清楚荆氏的最终目的。

    “我……半年前,我得了不治之症,大夫说我命不久矣,或许半年多,或许一年……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我恐惧,我害怕,我像个孩子般无助。家里父母都不在了,我自己一个人难受得很。”

    “可当我跑去告诉荆梅时,她却没有丝毫的伤心,只是简单安慰我几句,便开始向我抱怨威毁了宣的前途种种。”

    “当时我的心便凉透了,我也是在那时才明白,长久以来,她都没有爱过我,我只不过是她觉得好用的一把刀而已。现在这把刀顿了、锈了,她便想弃了。”

    “这半年来,我日夜受着病痛和心伤的双重折磨,这辈子我活成这样,都是拜荆梅所赐。于是……于是我就想着,即便我死,也要拉她下去陪葬。既然她让我陷进了这份虐恋,那她也别想逃!”

    “可谁知,得知我病情的她,之后对我愈发冷淡,甚至都没发现我起了异心。半个月前竟约我前来谋划弄死威将军的事。可这一次,我不会让她如愿!将军,我知道你现在是荆梅心中最大的芒刺,留着你,只会让她活得更痛苦。”

    秦奂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边哭边笑,样子极端恐怖。

    站在角落里的段越泪眼婆娑,周身发着抖,颤声呢喃:“当真是爱生痴,痴生恨,恨生怖,也是个深陷虐恋泥淖的可怜囚徒,可怜……又可恨……”

    段飞揽了揽段越的肩膀,想给她一点温暖,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凉得可怕。

    此时,这地下密室仿佛成了冰窖,在场的众人无论身体还是心里都彻骨的冰冷。

    正当众人陷入阗寂无声之时,之前威安排守在门口的那名亲信匆匆闯了进来,拱手遥报:“将军,夫人回府了。”

    威和秦奂几乎同时激愤地回头看向那将士,眼里似要流出血来。

    威横眉怒目,声若雷霆:“把她给我带过来!”

第一百零三章 心诈

    威的亲信并不知道刚才密室里面发生的事,对荆夫人依然很客气有加,请荆夫人过来时甚是恭敬。

    荆夫人在云华殿听戏的时候吃了两盏酒,此时面颊红润,微带桃霞,眉眼间在微醺的状态下更显风情万种。

    虽然被将士请来地下密室的时候,荆夫人已觉察出些许的不对劲。但将士态度温和,并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她便单纯的以为威这番相邀不过是质问她昨日那碗羹汤的事罢了。她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自是不怕的。

    可当她一副傲气、漫不经心地走进密室时,目光扫到跪在地上的秦奂的刹那,顿时怛然失色、玉面惨白。

    荆夫人脑海中瞬间闪现出自己曾伙同秦奂做过的那些亏心事,心下认定自己这回是死定了,琢磨着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自保。

    但她又一转念,秦奂这么爱自己,未必会招认,难保不会为了护着她选择自我牺牲,反正他得了绝症,也时日无多了。

    想到这里,荆夫人刚才还花容失色的脸上转眼就灿若桃瓣,笑着走向了威,柔声细语道:“威儿,这捆着的歹徒是……咱家遭贼了?”

    威面不改色,疾言厉色道:“荆氏,遭贼这个由头,你还想用几次?”

    荆夫人骇然,见威不再尊称自己为母亲,便明白秦奂这是都招了。

    秦奂狠狠盯着荆氏,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荆梅,你该不会还天真的以为我会为你扛下这一切、为你挡祸殒身吧?看来你得失望了,咱们做的那些勾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威了。这次,你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看见荆夫人魂不守舍的样子,秦奂越发的兴奋起来:“哈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哈……”

    “疯子……简直是疯子……”荆夫人一边后退,一边摇着头,突然跑向威,瞪大眼睛:“威儿,这条疯狗定是受不轨之人指使,来攀咬我,离间我们母子的关系,你不会信的,对不对?”

    威面容肃然,一板一眼道:“那你告诉我,那不轨之人是谁,离间你我又有什么目的?昨日你赠与我的那碗剧毒的羹汤,又是为了什么,说!”

    威突然大吼,吓的那荆夫人慌不迭一个踉跄,眼神左右闪烁,搜肠刮肚地编织着理由。

    “荆氏,莫要再做无望的挣扎了,真的还以为我会像儿时那样被你哄骗吗?你做的那些好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足够我剐你千百回了。你若再不承认,就别怪我无情。”威盯着荆夫人,言辞冰冷决绝。

    荆夫人终于恍然,知道精明了一世的自己此时装糊涂也没用了。

    她仰头凄然地笑着,陡然回头盯着秦奂这个毁了自己的罪魁祸首,怒从中来,指着秦奂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畜生,老娘跟你痴缠半生,你却因为自己将死,就要拉老娘一起下地狱。你现在真的毁了我,毁了我苦心钻营半生的一切。这下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秦奂被荆夫人的指责彻底激怒了,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哑地咆哮着:“我薄情?我寡义?究竟是谁毁了谁一生!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毒妇,我恨不得剜你的心、吃的肉!”

    荆夫人从未见过秦奂如此癫狂的状态,吓得后退了两步,两眼惊恐地盯着秦奂,不敢作声。

    卓展叹了口气,慢声说道:“荆夫人,你可知,昨夜秦奂确实去了将军所在的西厢,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他。你可知,秦奂已连续半余月天天造访你的东厢,为的,就是杀了你。”

    荆夫人瞪着卓展,不觉打了一个冷战,继而僵硬地扭头,看着秦奂,幽声道:“为什么……为什么……秦奂,你不是爱我的吗,你不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你这个骗子,骗子!”

    角落里的段越看着荆夫人那张精致的脸,淡漠地说道:“他从未骗过你,他爱或不爱了,都未骗过你。只是你从未察觉,也不屑于去察觉罢了。长久以来剜心沥血的爱与付出,却换不回同等回馈的时候,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荆梅!”秦奂突然大喊,“你欠我的,我这就要你还给我!”

    秦奂说着便双手握拳,使出浑身的力气,张开那对强而有力的翅膀。翅根的力量挣开了捆缚他的麻绳,那对硕大的黑金色羽美丽而炫目。

    当所有人都惊诧得猝不及防之时,秦奂骤然从靴子里掏出一把锃亮的匕首,一道黑影闪电般冲出。

    下一秒,秦奂已一手紧紧揽住了荆夫人的上半身,另一只手高举起锋利的匕首,目光凌厉地盯着荆夫人惊若子兔的眼睛。

    “秦奂住手!”

    卓展和段飞异口同声喊了出来,威也惊慌地向这边跑来。

    然而那把雪亮的匕首却停在了半空中,开始颤抖起来。

    荆夫人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滑过脸颊。

    片刻后,荆夫人只觉自己脸上一片冰凉,像是被水溅到一般。荆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眼前大片大片的鲜血,秦奂将那把匕首插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秦奂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不住地流着泪,他颤抖着苍白干裂的嘴唇,孱弱地说道:“果然,我还是下不了手……果然,我还是那么爱你……”

    话音刚落,秦奂的身体就笔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不再动弹。

    “啊”

    满脸是血的荆夫人双手插进头发,疯狂地嚎叫着。叫声在狭小的密室里久久回荡,震人心魄。

    众人看着躺在那里的秦奂的尸体,唏嘘不已。

    卓展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抹上了秦奂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一声沉重的叹息。

    此时的荆夫人突然向发了疯一样,慌忙捡起秦奂掉在地上的匕首。

    她双手紧紧握着满是鲜血的匕首,激动地四处挥舞着,不想任何人靠近自己:“别过来,都别过来!”

    卓展看着荆夫人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单手放在地上,寒冰顺着地面,瞬间便将荆夫人的双脚死死冻在了地上。

    荆夫人大惊,忙低头看自己的脚,吓得瑟瑟发抖。

    趁荆夫人低头的瞬间,段飞已快步上前,一把夺了荆夫人手中的匕首,干净利落。

    荆夫人胆丧心惊,惶然地看着正向她走过来的卓展。

    “荆夫人,秦奂虽死了,但他并不是替你死的,他是在给自己错尝一生的情蛊做一个了结罢了。你的账,还没算完。”卓展目光凛然说道。

    “你……你想怎样?”

    “荆夫人,谋害将军虽出于你的一己私欲,但即便你成功杀了他,如果没有外力帮助,宣在军营羽翼未丰,凭他现在的能力决然不上这平征大将军。”

    “你使惯了慢性毒,可故技重施以顽疾掩盖,原本不应像现在这么心急地去用剧毒、找杀手。若不是你有了靠山和后路,又怎会迫不及待地孤注一掷。说,白冥教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们跟旧派三山有什么勾结?”

    卓展突然加快了语速,放大了音量,为的就是不让荆夫人有一丝思考的余地。

    其实这些都只不过是他的猜测,他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也并没有与威事先通气。

    但事急从权,此时秦奂刚死,荆夫人原形毕露,她正处于精神临近崩溃的边缘,恰是炸出这背后阴谋的大好时机。

    逮到机会的卓展决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便自作主张地来炸荆夫人,之后再向威慢慢解释吧。

    之前抓捕秦奂的时候,威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呆在自己的西厢,听到动静后才赶到东厢。待他赶到东厢之时,段飞已经捆了秦奂,他并没有看到抓捕秦奂的具体过程,自是不知道卓展会用冰的。

    刚才威亲眼见到卓展熟练地单手使出冰冻这种稀罕的巫力,惊得钳口挢舌。可没想到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接下来卓展对荆夫人一连串的分析和质问,犹如迎头重棒,让他完全懵了。

    白冥神使、旧派三山、荆氏……这一连串看似毫无关联的词居然裹挟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里。到底是什么阴谋?

    威满肚子的疑问,刚想起身去好好问问卓展,却被段飞悄悄拦住了。段飞向威使了个眼色,又摇了摇头,威只得强忍住满腹的狐疑,看卓展接下来如何处理。

    那荆氏登时吓得丢了三魂七魄,神色张惶地看着卓展:“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你们白冥教的仙尊文魉,跟我可是有着解不开的关系。你若不据实交代,你的命,连同那可怜的少年的命,只能……”

    卓展实在不愿意以子女之命作要挟,也知道凭威的心胸自不会因继母的过错就迁怒于弟弟。但此时的他已别无他法,这招是最无奈却是最快速有效的了。

    听到卓展的话,荆夫人瞬间从一只受惊的兔子变成了一只激愤的老母鸡。

    她发了疯似的哀求着:“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宣儿,不要不要!我说……我都说……只要你们放过我的宣儿……呜呜呜……”

    “说,所有的细节,我都要知道。”卓展焦急地催促道。

    荆夫人低下了头,舒缓了情绪,方才缓缓开口:“我信奉白冥虚空神已经五年多了,也不是使徒里的什么核心人物。但前不久,焰城白冥神庙的师尊突然找到我,说要引荐一位大人物给我。”

    “见了面,我才知道,那大人物便是长右山的上将军狐己。狐己深知我宣儿在军营的困境,一席话句句戳我心窝。作为一个母亲,怎能不为了亲生儿子的一生着想?我思虑了三天,终于决定与那狐己将军合作。”

    “什么合作?”威追问道,他也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荆夫人抬眼盯着威:“就是我杀了你,并盗取你的兵符交与他们,事成后,他们自会助我宣儿当上这南山的平征大将军。”

    “事成……”威疑惑地皱眉思索着。

    “既然你们能把我抓来质问,想来也是知道什么事了,我便不需多费口舌了。”荆夫人说道。

    “那仙尊文魉人在何处?”

    卓展看出威对“事成”之事的疑惑,但此时他决不能让荆夫人知道威还不知晓此事,赶忙抢先一步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仙尊乃旷世高人,行踪缥缈,白冥神使的师尊和主事都不知他何时会来,我又怎么会知道呢?”荆夫人目光黯淡,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卓展摇了摇头,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便回身拱手道:“将军,卓展方才冒昧了,该问的都已问完了,荆夫人可以带下去了。你的疑惑,卓展自会向您阐明。”

    威点了点头,大喝一声:“鸣雀,把荆氏给我带下去,好好关押。”

    亲信得令,带走了那垂头丧气的荆夫人。

    看到密室的门关上,卓展便将自己在祷过山打探到的一切,以及赤帝的不信任和赤的软禁,都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讲述给威听。

    威听得如惊雷灌顶,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待到卓展交代完一切,威上前紧紧握住卓展的双手:“卓展,三山通敌谋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有赤帝刚愎多疑在前,卓展再不敢冒然告之,只得寻找良机向将军吐露一切,无奈……无奈卓展不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卓展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怎会不信你啊?你们是赤三公主的朋友,我必是信你们的。我就算不信你们,也得信她啊。”威真诚说道。

    卓展笑笑,心里嘀咕道,就是因为你和赤的这层关系才不想以此为由告诉你啊。

    “卓展,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们来天虞山已经有好几天时间了,想必三山那边的动作又有所推进了,我们一定要采取些措施了,否则若让他们占得先机,那后果不堪设想。”威焦躁地说道。

    “将军放心,我已让儿传书给赤枢封主,现在我们能争取的力量只有阳山、箕尾山、令丘山的三位封主,这三位封主是绝对信的过的。青丘狐族那边我也让赤薇姐去拉拢了。”

    “为不打草惊蛇,其他难辨忠奸的封主和部落最好不要惊动。现在又有了将军在天虞山这边的力量,我们的胜算便更大了一截。”卓展胸有成竹道。

    “但仅靠我们这几股力量还是不够的,他们可是筹谋了多年的,这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威忧虑道。

    “没错的,卓展心中有数,所以卓展想恳求将军暂时放下心中的仇恨,留那荆氏一命。”卓展言辞恳切地对威说道。

    “这倒不是问题,我威不是跟她一般见识的蛊仇之人。倒是缘由为何啊?”

    “当下还不便与将军道明,留着她性命,卓展自有用处。还劳烦将军把那荆氏关押在一处私密、妥帖的地方,切莫被他人或宣找到,也要时刻提防荆夫人自戕。”

    “这个你放心,我今晚便连夜将荆氏转移到山北驻扎营的监牢里,宣绝对找不到,再派亲信黑白轮流值守,一定留住她这条命。”

    “兄,我有个提议,你对外可宣称荆夫人去给你祖母扫陵去了,这样宣肯定也不会怀疑了。”一旁的段飞建议道。

    “哎……也好。妈的,真他妈不愿意编这个谎。”威一拳重重砸在墙上,很是郁闷。

第一百零四章 大婚通知

    次日上午,卓展和段飞正在威书房里跟他商议之后的一些调动及对策,府中掌事便急匆匆来报,说是二公主赤薇已到府中,要见卓展,现在中厅等候。

    赤薇此时到访,定是天刚亮就下山了,想来必有急事。想到这,卓展他们便匆匆结束了商议,快步赶往中厅。

    刚迈入中厅,卓展就看到一青衫白罗裙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在站在案前等候着。

    女子身材高挑苗条,长长的秀发一半束起绾成松散的败莲髻,一半随意地垂在身后,瀑布般泻在九条银蓝色的狐尾上。

    听到脚步声,女子兴奋地转过身,一张绝美又气质的脸映入眼帘。流盼生光的眼睛、浅浅的梨涡、水嫩的桃唇,胭脂淡抹,气质脱俗。这似画中下来的美人,正是那昔日风度翩翩的女公子赤薇。

    赤薇一看见卓展他们,便急匆匆地快步迎了上来,完全不顾他们的吃惊与错愕。

    赤薇双眉微蹙,焦急地对卓展说道:“卓展,大事不好了。昨日父王召见了柜山封主方,定下了儿和那狸力的婚事。儿昨晚得知此事后哭了一夜,清早宫门一开,便托我下山找你商议对策,你说这可怎么办呐?”

    卓展听闻后心中一沉,沉默良久后突然紧张地问道:“大婚定在了什么日子?”

    “正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六,这都不到半个月了。”赤薇急得说话都带着哭腔了。

    “太好了!”卓展眼前一亮,欢喜地说道。

    赤薇正心急地等着卓展想出什么逃婚的对策,没想到卓展却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性子刚烈的她乍然火了,愤怒地指着卓展大喊道:

    “卓展你还是不是人?儿一心一意倾心于你,此刻,她眼看就要嫁作他人妇了,你却不管不顾,还在这里高兴?看我不劈了你这忘恩负义的薄情汉。”

    说着赤薇便闪电般拔出腰间佩着的短剑直指卓展,剑尾的银蓝双色杜鹃花穗子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赤薇姐,冷静。”段飞快步上前挡在了卓展前面。

    “赤薇姐,你先听我说完。卓展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儿对我的心意和付出我怎会不知。我亦是如此,生怕不能给她最好的,又怎么会轻易负了她?”

    “卓展定不会让那狸力成功迎娶儿。只不过,大婚的这个日子,我们倒是可以借此做番手脚。对付三山,也许能翻盘。”卓展言辞恳切地说道。

    赤薇看着卓展真诚的样子,觉得他不像在说谎,便收起了短剑,姑且看看他是什么计划:“此话怎讲?”

    “我们现在最怕的就是中山的北伐大军赶在秋收前收兵南回,联合三山一同起兵。然而儿大婚的日子定在半月之后,赤帝嫁女,朝兵休戈,九大封主齐聚天虞山且不能带大部队。”

    “在三山看来,这简直就是一锅端的大好时机,免去了他们谋逆成功后再一一对付不臣的封地了。我若是三山首脑,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卓展兴奋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旧派三山会借着三公主和柜山世子大婚之际提前发动叛变?”威立马会意,两眼发亮,欣喜问道。

    “没错,纵然中山军队的支援很重要,但九大没有兵力的封主齐聚一堂这种好事,除了公主大婚,几年内怕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断定他们经不住这巨大的诱惑,定会提前起事。而此时中山北境战事正吃紧,断不会班师南回。”

    “太好了!”威大喜,“三山目前还不知道我们知晓此事并已暗中准备,届时,咱们明里筹办喜事,暗地里排兵布阵,设下埋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将军,半个月,留给咱们的时间也很紧,刚才咱们商量的派出探子的事,今天就可以办了。”

    “明白,一会儿去军营,我就亲自挑出二十名亲信死士,即刻动身,前往几个大封地。”

    “卓展,刚刚是我冲动了,误会你了……”赤薇看了看卓展,不好意思说道。

    “不打紧的,若我是你,估计刚才也炸了。”卓展无奈笑笑。

    “只是……只是儿那边怎么办啊?女子婚姻是大事,如果可能,谁也不愿意草率穿上红妆坐上花轿,这样太委屈她了……”赤薇犹豫道。

    卓展沉吟了片刻,很是无奈。他不懂女儿家这份偏执的心思,但此刻听赤薇说起,不免也有所介怀。

    “赤薇姐,卓展明白……只是,南山现在大难当头,且赤帝刚愎不察,我们几个的力量又实在太单薄。若非如此,卓展现在就想上灼霞宫带她走。儿女私情在国家大义面前实在太渺小如尘埃。”

    “赤薇姐,还请你好好劝劝儿,父帝与江山在她心中大如天,我相信儿不是不通情理的姑娘,她一定会理解的。卓展保证,绝对不会让她真正嫁入柜山。”卓展热切说道。

    “卓展、段飞,看我在南市买的这大包子,还热气腾腾的呢,都来尝一口,老好吃了。”

    壮子嘴里嚼着半个包子,怀里捧着一个大荷叶包大步走了进来。

    壮子一个脚刚迈进大门,就愣在那里定住了,嘴里的半个包子都掉在了地上。壮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赤薇,上下来回扫量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卓卓卓卓卓……卓展,请请请请请……请问,这这这这这……这位美女姐姐……是是是是是……谁家的姑娘啊?”

    “怎么着,换身衣服就认不出我来了?”赤薇看见壮子的傻样,笑笑说道,声音依然有着以往的爽脆和硬朗。

    然而壮子却并没有因为这声音认出赤薇来,他现在满眼都是婀娜袅袅的仙子姐姐,连飘进耳朵的声音都变得格外甜美娇柔。

    壮子满面桃花,一脸谄笑,挪着小步子扭捏移了过来:“嘿嘿,莫非还是熟人?小弟眼拙,还请仙子姐姐提示一二……”

    “我去,你是真瞎假瞎啊,赤薇姐都不认识了,你那对眼睛是不是回去那几天熬夜打游戏给熬近视了啊?”

    段飞大言不惭地吐槽着壮子,完全忘记了刚刚自己进门的时候也傻愣了好半天才认出来。

    壮子一脸媚笑,眼睛一刻不离赤薇:“哦,原来是赤……啥?赤薇姐!”

    壮子吓得不清,就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他扭头看了看卓展,又看了看段飞。

    “赤的二姐赤薇?狐寨第一美男赤薇?金城武级别的大帅哥赤薇?”

    段飞悲凉地朝他点了点头,卓展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壮子猛地大叫起来:“我的天呐!老天爷你缘何如此戏弄我啊!”

    转眼他又直勾勾盯着赤薇的脸,将怀中的大荷叶包双手捧了上去:“薇薇姐,请原谅云扬此前在狐寨的一切言辞,这热乎鲜嫩的肉包就算我赔罪的,你尝尝。你若不嫌弃,要不要……要不要我喂给你?”

    壮子说着娇羞地低下了头,害得旁边的段飞一阵作呕。

    赤薇憋不住“噗嗤”一笑,看了一眼壮子双眼迷离的傻样,剥开荷叶,拿出一个肉包在壮子眼前晃了晃。

    “这么大一堆我可吃不了,拿一个就够了。正好清晨急着下山没吃早饭,谢谢啦!”

    “你喜欢就好……你若是爱吃,以后啊,我天天攀岩给你送到天虞山上去……”

    壮子咕咚咽了口吐沫,色眼迷离地看着赤薇,声音软糯得让人浑身发麻。

    “我去,壮子,你可真够朋友,你这肉包不是给我和卓展带的吗,怎么转眼间就献给赤薇姐了?”段飞挥手鄙夷道。

    继而转向赤薇:“不过赤薇姐,你今天怎么这身打扮啊,太别扭了,我一开始也差点没认出来。”

    “还不是你们上山那天我触到了父王的霉头,碍了他的眼,这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在灼霞宫穿男装了。哎……挑来挑去,这件裙子,算是最简单的一款了。那也麻烦,这一层层纱,跑起来真是难受。”

    赤薇唉声叹气地提起裙纱原地转了一圈。

    可这一转,在壮子眼中,简直就是仙女起舞,魅惑非凡。此时的壮子整个人似乎都变成粉红色的了,周身似乎咕嘟咕嘟冒着粉红的泡泡。

    “对了,赤薇姐,那日下山前跟你说的争取狐族支持的事,进展如何了?”卓展终于把话题转了回来。

    “哦,你瞧瞧我,刚刚都是因为儿的婚事太激动了,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赤薇自责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迷醉状态下的壮子突然恍过神来,惊讶地问道:“婚事……什么婚事?卓展,莫非你要和赤……你怎么能这样,你还没到法定婚龄啊你,生了孩子可是落不上户口的!”

    然而众人此时都无暇搭理壮子,赤薇看都没看他一眼,严肃说道:“大公昨夜已瞿如飞书给我,说他必是坚定地站在父王这一边,断不会与那三山逆徒沆瀣一气。”

    赤薇顿了顿,继续说道:“为稳妥起见,明天我打算亲自去一趟青丘。一来告知大公儿大婚的事,争取那日他与狐族的支持。二来,也亲自争取争取四大长老的支持,看能否通过各大长老的能力和关系,得到更多兽人族部落的支持。”

    “而且,回去我也能顺便看看雪莲,也不知道她经过那件事后过得怎么样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放心不下,一想起来就心神不宁的。”赤薇忧心道。

    “那太好了,有了狐族和其他兽人族的支持,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三山蓄奴势盛,且尤其能虐待兽奴,我想兽人族应该都会支持赤帝这边的。赤薇姐亲自去办这事儿,我就更不担心了。”卓展欣慰道。

    “那我就先回灼霞宫了,去跟儿商量大婚那天的计划,之后还要准备明天去青丘的行礼。各位,赤薇就不多留了,有什么事让子冼表哥知会我就成,他每日都会下山一次传送公文。”赤薇起身跟众人一一告辞,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壮子傻痴痴盯着赤薇离开的背影,目送她出了中厅,又穿过院子,直到最后一块裙角消失在穿堂的转角处。

    壮子如痴如醉地念叨着:“真美啊,之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呢,这哪是什么金城武啊,分明就是高挑版的石原里美啊。喂,段飞,你说我跟那祝融老儿谁更有魅力些?”

    段飞听了壮子的话差点儿吐血,他使劲儿拱了一下壮子,一下把壮子拱撞到了门框上:“我说你这猪头都琢磨些什么呢,想跟神仙抢女人,活腻歪了是不是,谁给你的勇气啊,梁静茹吗?”

    “反正那祝融老儿无情无爱的,他不珍惜这大美人儿,我要啊!这就叫资源优化配置啊,是不是?”

    壮子的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穿堂赤薇消失的地方,却不想那里突然闪出一个粗糙大汉,吓的正沉浸在美梦中的壮子“啊”地跳了起来。

    那大汉匆匆向中厅这边跑来,正是昨夜在地下密室门口值守的威的亲信鸣雀。

    鸣雀风风火火跑进中厅,满头汗珠,肃容拱手道:“启禀将军,焰城昨夜连发十二起凶杀案,被杀者三教九流,彼此之间无任何关联。而且……而且这些人都是活着的时候被直接掏出心,除了胸口上的大洞外,浑身上下再无一处致命伤。”

    众人顿时色变。

    这焰城是王畿重地,从来没发生过这样恶劣的事件。威作为天虞山和王畿的护卫将军,自然是责无旁贷。他听完就立刻明白了这起连环凶案的严重性,连忙向鸣雀询问:“凶手是谁,有人看到了吗?”

    “回禀将军,据死者家人说,凶手来无影去无踪,几乎连样子都没看清,人就死在眼前了。不过……”鸣雀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不过什么?”

    “不过,东城一个被杀的鞋匠,他妻子倒是看到了一眼,当时她听到外屋有声音,就出去看了下。当时屋里没点灯,她只是借着月色看到……”

    “看到什么?”

    “看到一个女煞……那女煞蹲在她男人的尸体旁,手里托着她男人的心脏……而且那女煞……那女煞回过头,眼睛……眼睛是像凶兽般的金色的……”说到后来,鸣雀已经是魂不守舍、胆战心惊。

    “胡说,这焰城乃清平盛世,哪来的什么女煞?”威愤怒地斥责道,但他自己心中也是咚咚打鼓、忐忑不安。

    “将军,这可不是小的在胡说啊,现在城里都传开了,大家…….大家都管那女煞叫……”

    “叫什么?”

    “掏……掏心魔。”

第一百零五章 焰城流言起

    “掏心魔……”威呆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明白这场恶性案件已在焰城内引发了不小的恐慌,但究竟恐慌到什么程度还不得而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凶手行凶的目的,尽快缉拿真凶,安抚住动荡的王城。

    “卓展,对这个掏心魔,你有什么看法?”

    “虽然这个人是无差别杀人,但一定有着很明确的目的,否则她不会专挑这王畿之地焰城下手。结合旧派三山和白冥神使的一系列动作,我怕的是……”卓展忧心忡忡说道。

    “你的意思是……这掏心魔是跟他们一伙儿的,故意在焰城引起恐慌?”威大惊失色。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这种推测真的太合理了,合理到可怕,我实在找不到推翻它的理由……”卓展沉吟道。

    “要是这样就糟了,这普天下的老百姓最信天兆谶纬之说,王畿降魔,大凶之兆啊。怕就怕这民心动摇,到时候给了三山起兵叛变的由头。”

    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两只粗糙的大手不自觉地在一起搓着。

    “这样,将军,你先去处理军中事务,去焰城中打探消息就交给我们三个吧。”卓展赶忙说道。

    “也好,你们三个在焰城中脸生,打探消息也更容易些,那就劳烦你们了。这样,我让鸣雀带着你们一起,有他跟着,你们出入死着家也方便些。”

    “事不宜迟,那我们三个现在就动身,晚上待将军回来咱们再一起商议。”卓展说着就拱手跟威告辞,匆匆往外走去。

    “喂,这肉包还热着呢,不吃了?”壮子在后面托着荷叶包,大声喊道。

    “带着,路上吃!”

    **********

    天地苍茫,细雨霏霏。正值夏末秋初,雨中的焰城深秋般冰凉。

    卓展、段飞、壮子三人在鸣雀的引领下,接连走访了全城十二家死者家属。

    得到的结论基本上跟之前鸣雀禀报的一致,十二个死者彼此之前确实毫无关联,贫富男女都有,甚至连认识都不认识,仇杀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将这十二个人死时的地点连起来看,恰恰均匀地分布在焰城各个方位角落中,以至于第二天早上整个焰城一下子就知道了昨夜的这场灾难。

    如此一来,之前卓展说的那个为了某个大目的无差别杀人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大了。

    他们走在焰城大街小巷的时候,到处都听到各色各样的人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对昨晚那十二场连环凶案的恐慌。

    有的人家甚至在用木板将自家的门窗订上;跑出来玩儿水的小孩子也被大人骂骂咧咧地拎回了家,甚至还警告小孩儿若是不听话,掏心魔晚上就来找他云云;老人们更是聚在一起悲天悯人,大呼苍天。整个焰城都惶惶不安、人人自危。

    卓展走着看着,深知这场凶案如同在长久太平的焰城百姓中丢下了一枚原子弹,焰城中的恐慌已远远超出他们原来的想象。

    扰乱民心易、安抚民心难。这夺心之举比刀枪剑戟来的更狠、更猛。卓展感叹着对手的厉害,咒骂着自己轻敌了。

    他之前只想到在兵力上破坏三山的计划,却不成想竟忽略了民心这个层面。看来对手的准备已相当充分,不想竟有这般智囊在缜密谋划。

    不过之前卓展听赤说过,三山封主将领都是些狠毒鲁莽之辈,长年暴力治民不思变革的他们,怎会突然生出如此大智慧。

    看来,谋划此事的想必是与之狼狈为奸的白冥神使一伙儿。想到这个神秘的白冥虚空神,卓展便又想起那个来无影去无踪、令人看不清也摸不透的黑巫师,文魉,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烦乱。

    “前面有家酒肆,饭菜还不错,咱们从上午走到下午,这晌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先去吃点东西,对付一口吧。要是晚上回府,让将军知道你们没吃上晌午饭,又该责骂我了。”鸣雀指着前面一家看似不大的小酒肆说道。

    “好啊好啊,早上那几个肉包也不顶饿啊,壮爷我现在可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壮子很是赞同鸣雀的提议。

    “你总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可我还是看见你一肚子的猪腩肉,你那前胸和后背,这辈子是无法相见了。”

    段飞戗言道,捋着自己被细雨打湿的头发,只觉头皮痒得很,后悔为何不带把油伞出来。

    他们找了一桌靠门的位子坐了下来。

    刚坐定,热情地小二便识相地提过来一壶热茶:“天冷,几位客官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想吃点儿什么?”

    “两荤两素,你看着上,再来一罐高粱米饭,就这些。”

    鸣雀是个粗犷的人,长年跟着威在外面栉风沐雨,让他养成了吃饭都速战速决的习惯,点菜也直接交给了小二,这让一心想点儿好吃的的壮子很是郁闷。

    “行嘞,几位稍等,马上就好!”

    卓展侧头望着外面如烟的雨幕,苦思冥想着这棘手的状况该如何应对,不想隔壁桌三个男人的谈话却让他惊愕到无可名状的地步。

    “你俩听说了没,今儿一早啊,郊外白家的井田正中凭空出现了一块大石头。那石头啊,一截埋在地里,一截露在上面,形状像斧钺一样。”

    “我听说了我听说了,据说白家老小把那石头挖出来后,发现上面竟有好些文字。那帮隶农,哪识字啊,就来焰城找了个记账先生过去瞧瞧。不想啊,哎呦,真是吓了一大跳啊。”

    “写的什么,赶紧说说呀。”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全知道,大概意思就是赤帝年迈,昏聩不察,天将降祸,生灵涂炭呐。”

    “啊?!这莫非是天神给咱们的石谶?苍天保佑,苍天保佑哟……”

    “这石头现在何处啊,咱们一会儿也去瞧瞧呗?”

    “白家人害怕,给扔进河里了。不过呀,昨天晚上这掏心魔降临焰城,也许就是第一道祸难,之后还不知道会有啥呢。”

    “哎,这南山,怕是要变天改姓了,老百姓要遭殃喽。”

    鸣雀听得面色涨红,怒目如环,此刻再也坐不住了,倏地起身,钢铁般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放你娘的狗屁!竟敢公然诅咒赤帝,活得不耐烦了?”

    那三个正聊在兴头上的男人,被这声怒吼吓得顿时哑了嗓,缩在一起瑟瑟地看着鸣雀,脸色煞白。

    “鸣雀,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段飞摁着鸣雀的肩膀想让他坐下,没想到鸣雀却雷打不动,站得笔直坚挺。

    “不吃了,这饭没法吃了,走!”

    鸣雀说着拍到桌子上一枚黄贝,抓过佩剑,起身就走。

    卓展他们无奈,也只得跟了上去。

    “客官,您这菜都做好了,不吃了?”小二端着菜在后面喊道。

    “不吃了!”鸣雀愤愤道。

    壮子则一步一回头地哀怨地瞅着。

    然而到了第二家酒肆,情况依旧不乐观。虽没人故意诋毁赤帝朝局,但都对这恐怖的掏心魔和天降谶石充满了忌惮,惶惶不安。

    现在整个焰城,虽说往日的繁华与热闹依然在,却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酒肆春楼茶坊曲台这种市井人流名士贵族穿梭如织的场所,更是对此事高谈阔论、添油加醋,争相对目下这恐怖的局势发表各自的真知灼见。

    冥冥中,似乎有一只黑影般的大手,把焰城这潭巨大的死水整个给搅动了。

    卓展他们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南苑炎庄的平征将府。

    此时已是灯火初上的入夜时分,威处理完军营中的事情也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将府。

    卓展他们将在焰城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如实告知给威,威听闻后顿时愁颜不展。

    “昨夜的掏心魔,今早的天降石,一股脑的把老百姓最信的天兆与谶纬之说结合在一起,发挥到极致。对手这是意欲让我先内部山崩,再大兵压境,里外同时击溃我们,当真是好手段。这份心思,真是歹毒啊。”威皱眉沉吟道。

    “想不到这天兆与谶纬之说,在老百姓中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段飞感慨道。

    “南山民智尚处于混沌阶段,自然是对这种鬼神兆示之说颇为信仰的,之前真是疏忽了。”卓展悔恨道。

    “那咱么现在怎么办,也不能任凭这些流言风语满焰城的乱传吧。”段飞说道。

    “这个我得好好想想。对了,将军,南山这边的婚俗,除了大婚当日的迎亲送娶,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规矩?”卓展抬头问向威。

    “这个嘛,当属大婚前五日的红湖祭祀了。赤帝嫁女,必定下山祭祀。届时会联合九大封主及朝堂将相齐聚天虞山下的红湖水畔,共行祭祀大典。”

    “祭祀一来是向神明祈福,为女求得好兆头,二来也是通过阴阳和合的喜事彩头来祈求南山的风调雨顺。五山五方历代君王都对此祭祀十分重视,盛况甚至要大过大婚当日。”

    卓展思忖了片刻,喃喃说道:“算下来也就十天了……将军,遏止焰城流言这件事就交给卓展吧,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让焰城百姓重拾对赤帝王朝的信心还是能办到的。”

    “当真?”威登时舒展开了紧锁的眉头,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卓展郑重地点了点头,继而转向段飞:“段飞,祭祀之前我需要大量的红磷和石灰,能做出来吗?”

    理化一向是强项的段飞听闻卓展想要这两样东西时,瞬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马上挤出了一丝的坏笑,拱着卓展的肩膀。

    “你小子原来……嘿嘿……可以啊,这个绝对行。放心吧,别说红磷了,提炼更精纯的白磷都行。石灰也容易,天虞山周边多得是页岩和磷矿石,就是要费些功夫,把壮子这个苦力借我给就行。”

    “不是,你俩打什么暗语呢?欺负壮爷我化学不好是不是?”壮子听得一头雾水,很是不爽。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切,你总是这样,吊人胃口,真膈应人。”

    “对了,后期精细化处理的时候,小越和雪言姐也可以一起去帮忙啊。”段飞说道。

    卓展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道:“还是算了吧,制磷还是挺危险的,就别让女孩子参与了。到时候你跟壮也得小心点儿,别伤了自己。”

    “也好,那就我俩,你就放心大胆地去跟兄处理军营那边的布军排演吧。”段飞爽朗地说道。

    卓展不是不信任女孩子,危险是有的,但没必要如此担心。他不放心的,还是江雪言。

    自打从卢城白冥神庙回来,再见江雪言时她就出奇的低调与沉默,这让原本就对她有所怀疑的自己更加疑虑了。

    为防万一,还是小心谨慎点儿的好,把段越留下来牵制江雪言总是正确的。卓展如此说服着自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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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世代,上古神兽白泽突然从三界消失。而现世,少年卓展的混沌生活也被打破。这超越时空的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突然出现的黑领章、神秘的地下室、言辞闪烁的老管家,笔记上被抹掉的白泽的名字……一切怪异都指向了四年前的那场祸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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