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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八、韩家胡同(二)

    四十八、韩家胡同(二)

    果如那茶博士所言,一个时辰之后,喝茶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到得后来,连楼上也坐满了人。

    叶天涯喝了不少茶,忽然便急,想要小解,于是起身如厕。岂知从茅房回来,却见自己的座位已被三名挺胸凸肚的豪仆所占。

    一名豪仆向这锦衣少年斜眼打量了一眼,咧嘴一笑,道:“啊呀,原来是个漂亮的后生哥儿。来来来,一起坐,一起坐!”

    叶天涯含笑不语。另一名豪仆道:“喂,小哥儿,咱们也不想占你的位子,只不过实在看不惯你独个儿坐了这么一张桌子。你瞧瞧恁大的茶馆哪里还有空座?要不然,一起来挤挤如何?”

    第三名仆人更是不客气,瞪眼道:“小子,想坐便坐,不想坐便走开。是不是不服气?”

    叶天涯心道:“若是好言好语的商量,便是四人同桌又有何妨?只是你三个恶仆如此飞扬跋扈,一看便非良善之辈。小爷岂能跟你们这种人同桌喝茶?”正要发作,转念又想:“我是为追查失物而来,又不是来打架的,何必节外生枝?这座茶馆好像没甚么线索,店掌柜与三名伙计都不懂功夫,也无可疑之处。也不知雷二哥的话是甚么意思?算了,我还是四处逛逛罢。”

    摇头一笑,转身来到柜台会钞,耳中兀自听得那三名仆人“脓包蛋”、“窝囊废”、“绣花枕头”的嘲讽嘻笑之声。

    掌柜的连连作揖,陪笑道:“请公子爷担代则个。”压低了嗓门,又道:“来这儿的都是达官阔少的仆人、车夫,要一直等着他们的主子在相好的窑姐儿处风流快活完了才走。公子爷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却只身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犯不着跟他们计较。这样罢,小号给您打个八折吧。”

    叶天涯拈着找回来的两枚铜钱,心下暗笑:“当真动手起来,吃眼前亏的可不是公子爷。”点头谢了,佯装敢怒不敢言,说道:“没关系。横竖今儿要等的朋友不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出了茶馆,已是华灯初上。却见四下里车马纷纷,人头涌涌,好不热闹。

    信步行去,忽地心念一动,大踏步走到相邻的另一条弄堂。

    只见华灯四照,一眼望去,门前墙上写着“云香班”、“清吟阁”、“丽春居”等字,亦是一家家妓院。究是青楼名妓汇聚之所,热闹非凡。

    耳听得猜枚行令、唱曲闹酒之声,笙歌处处,一片升平景象。

    他心想:“怪不得王爷说这是一件‘尴尬事’。他那位朋友家的‘子侄’失窃之物竟尔是在这种地方,确也尴尬。”转念又想:“想来王爷的这位子侄也是个风流家伙。”

    于是硬着头皮一步步的进了胡同。但见面对面的小门,门首挑着一盏盏大大小小的红灯笼,不少门前都已停放着三五辆大马车。丝竹声中,更见人影三三五五地出来进去,往来之人,十九都是衣冠富丽,喜笑满面。

    一路行去,耳听得男女嬉笑之声不绝,有的声音甚是淫荡。这少年却是破天荒第一次听见,不由得脸红心跳,周身不自在。有不少妖妖娆娆的女子向他扬袖招呼,还嗲声叫道:“小相公,过来玩玩!”

    淫声荡语,吃吃而笑,肆无忌惮。

    叶天涯哪敢接腔,心中着慌,飞也似的逃走了。

    此时此地,箫鼓丝竹声中,这少年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涌现出白芷明媚娇艳的模样,跟着是牛真儿秀美活泼的脸蛋、邱灵卉窈窕娉婷的姿容,心想:“若是她们三个知道我居然来这种下流地方,叶天涯以后还有脸面做人么?”

    一想起白邱牛三女,在这昏黄的灯光之下,巷陌之内,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情不自禁的面红耳赤,心跳加剧。

    转念又想:“也不知她们现在何处?都还安好不?芷妹跟她爹爹回到玄蛟岛了没有?邱姊姊和真儿妹子会不会怪我灌醉了她二人不辞而别?”

    当下快步来到街上,长长吁了口气。他本想先在临巷摸熟了情况,虚拟一遍,再去韩家胡同探究。以免贸然行动,打草惊蛇。

    这当儿甫一离开花街柳巷,舒了口长气,但觉如释重负,心中一阵说不出的轻松。

    他摇一摇头,怏怏的回到忠顺王府。

    王府的门公侍卫都已认得这少年乃王爷贵宾,更得了总管赵旺指示,一凭出入,自也无人阻拦盘问。

    当晚雷春捧了一坛美酒过来,又吩咐婢仆去厨房拿了菜肴,说要与叶小侠喝酒聊天。

    叶天涯心道:“此人准是替他们王爷打听情况来啦。”

    两人喝着酒,谈论着江湖中的掌故、官场上的趣闻。叶天涯虽然年轻识浅,阅历不丰,却也结交过宋玉福、郑天豪、欧阳松等江湖人物,颇得指点。言谈之中,倒也隐隐有了“江湖客气象”。

    这少年自幼便博闻强记,过耳不忘,却将雷春随口所说的诸般轶闻趣事尽数记下。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市井之杂,许多事情叶天涯都是前所未闻,自也听得津津有味。

    雷春听这少年提及江淮大侠、天星帮主、漠北秃鹫等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也自连连点头。

    对饮之时,叶天涯心念忽动,不自禁的想起“铁翅神鹰”柳铁山来,寻思:“也不知道柳大哥回到京城没有?若能与他共谋一醉,亦是人生乐事也。”

    于是旁敲侧击的打听起来。

    雷春摇头道:“最近顺天府出了几个大案子。听说柳护卫昨日回京,今儿一早便又急急去了晋阳。”

    叶天涯一怔,心想:“这便是所谓的‘公务缠身’了。看来柳大哥当真忙得紧。”又想:“他可能还不知道我来了京城,更加不知道我正在替忠顺王办事。”

    雷春临走之时,乘着醉意,伸手拍拍他肩膀,大着舌头笑道:“叶兄弟,年轻人脸嫩,不打紧。你是办正经事的,又不是嫖院的客人。怕甚么?哈哈!”

    叶天涯脸一红,点头道:“不错。我既已答应王爷,决计不会半途而废,有头无尾。”

    雷春道:“再过三五日,关键人物便会回京啦。王爷说了,你只管慢慢查究,不用急。还有,你如要帮手,便让我来,任凭差遣。”

    第二日,叶天涯又扮成一名青衣小厮,绕着韩家胡同附近各家院子转了一圈。

    此后数日,这少年暗中观察,明里打听,将忠顺王信纸中所提及的茶馆掌柜、伙计、卖花女、乞丐甚至卖馄饨的老者等人逐个排除。

    他自己推测出的结果与忠顺王、雷春一致,当日失窃之事最有可疑的,仍是韩家胡同中“天香院”的行首、老鸨、龟奴等人。

    这日忠顺王散朝之后,在内书房传见叶天涯,温言嘉赞,道:“谋定而后动,才是上策。你做得甚好,比先前那几人都沉稳得多了。”

    叶天涯逊谢,只说惭愧。

    忠顺王道:“你心里一定很奇怪,为甚么我那位朋友家的孩子自个儿不露面,反而假手于我。是也不是?”

    叶天涯确有此念,便点了点头。

    忠顺王叹了口气,皱眉道:“其实那孩子也是身不由己,处境艰难,甚至可说还有些凶险。如果能得自由,我相信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想亲自查明,自行找回失窃之物。”

    顿了一顿,续道:“对了,今儿上朝之时,我听庆王兄说,那个姓尤的行首昨日已回京。这几日定西候替老太君办八十寿宴,请了她的班子做戏文,你也跟着赵旺去听听她唱的曲儿罢。”

    叶天涯曾听赵旺、雷春及众婢仆在闲谈时说过,京城中王公亲贵、达官富商等大户人家有甚么喜庆宴会,便在府中请班子唱戏,通宵达旦,接连数日。

    他初时也不在意,此刻忽听忠顺王之言,心中一动,登时想起当日在碧云庄“江淮大侠”欧阳权府中看戏之事,问道:“王爷,您所说的‘天香院行首’莫非便是那位出名的‘粉菊花’么?”

    忠顺王一乐,道:“是啊。她是个清倌人,又是个戏子,更是京城双艳中的‘尤物行首’。‘天香院’的尤家班乃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班子。‘粉菊花’的艳名更是人人皆知,难道你没听说过?你这几日难道不是在等她么?”

    叶天涯呆了呆,道:“半月前我在颖州一户人家看过她的戏文,唱得很好。只是没想到王爷一直要追查的关键人物便是她。”

    忠顺王呵呵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也是从颖州而来。你所说的‘颖州一户人家’便是欧阳植家里吧?这才叫做‘无巧不成话’哪。”

    说到这里,皱起眉头,又道:“若非欧阳植亲口跟我说,他们家里三个月前便已盛情邀请过尤家戏班子,我还以为这半个月粉菊花是故意借机离京躲避呢?”

    叶天涯愈听愈奇,陡地动念,问道:“王爷,既然尤家戏班子如此可疑,离京之时,难道你们王府便没有派人跟踪么?”

    《谈笑看吴钩》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八、韩家胡同(三)

    四十八、韩家胡同(三)

    忠顺王在书房中踱来踱去,轻轻吁了口气,道:“这便是本王差人找你来的缘故了。据我推测,派去跟踪戏班子的人极有可能出事啦!”

    叶天涯问道:“怎么回事?”

    忠顺王道:“自从那天晚上雷春在韩家胡同遇袭之后,本王便不敢再派府里的人接近天香院。这次暗中跟踪尤家班子的,是赵旺专程赴沧州重金礼聘的轻功高手,江湖上人称‘铁燕子’朱兴。”

    他又吁了口气,摇头道:“本来‘铁燕子’一直暗中观察班主、粉菊花及众戏子的一举一动,每隔三五日便照例遣人将讯息快马报到赵旺指定的联络之人。可是自从六天前最后一次如期报信之后,迄今再无音讯。”

    叶天涯侧头一想,道:“然则适才王爷说是从庆王爷处得知‘粉菊花’的消息。也就是说,赵总管与那位‘铁燕子’已然失去联系了,因此连尤家戏班子昨日回京都不知情。”

    忠顺王回到书桌后,坐在椅中,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摇头叹道:“这件事实在伤脑筋之极。外面的官兵衙役固然指望不上,府里的世臣家将、奴婢仆役也统通指望不上,如今连江湖上的高手也接连折损。唉,韩家胡同一带的戏班子和妓院中当真是卧虎藏龙,较之天桥一带,尤为复杂。”

    叶天涯沉吟道:“适才王爷让小人去‘定西候’府中听戏,想是让我从外围观察戏班子众人,尤其是那位‘粉菊花’有无可疑之处来着。”

    忠顺王脸上又露出赞许之意,点头道:“不错!你果真聪明伶俐。韩家胡同你已很熟悉了,那一带各家院子都复杂得紧。相较之下,尤家班子在外唱戏之时,自然要比在天香院他们自个儿地盘收敛许多。他们胆子再大,总不能在候府老太君面前行凶杀人吧?”

    叶天涯听忠顺王言下之意,显是唯恐自己也遭遇不测,心想:“记得当日在碧云庄中听戏之时,那几个男女戏子在戏台上动作轻盈翩逸,犹似行云流水一般。尤其是那位粉菊花,不但戏文唱得好听,抑且连身段和舞蹈也都漂亮得紧。嗯,难道她们几人之中真的有武林高手?”

    侧头想了片刻,说道:“王爷,我觉得戏台上是不会有甚么破绽的。您倒想想看,如果‘粉菊花’等戏子会武功,难道江淮大侠父子会瞧不出来么?”

    忠顺王长吁短叹,彷徨无计。

    正叙话间,忽听得屋外走廊中靴声橐橐,由远而近,有人低低说了几句话,跟着一名当值太监走了进来,禀报道:“王爷,赵总管和雷师傅回来啦,还带了三个江湖中人,都在前面银安殿呢。”

    忠顺王一呆,放下茶杯,奇道:“他们去银安殿干吗?”

    那太监道:“今儿循例是王爷登殿议事的日子。雷师傅以为您还在大殿处分公务呢。便直截把人带过去了。”

    忠顺王皱眉道:“什么?是雷春带的路。赵旺怎么啦?”

    那太监道:“赵总管被人打伤了,还有几名侍卫,都动不了了。是雷师傅救赵总管等人回来的。雷师傅带回来的那三个人说是有要事禀报。王爷,要不要传他们过来?”

    忠顺王霍地站起,哼了一声,道:“既然还有外人,去银安殿瞧瞧。”一转念间,对叶天涯道:“你也一起去罢。”

    当先而行。

    那太监抢将出去,大声喝道:“王爷起驾!”

    脚步杂沓,在院中伺候的众亲随、侍卫疾奔而前,分列两旁,簇拥着黄袍金冠的忠顺亲王走向前院。

    叶天涯杂在人群之中,见了这等排场气派,威仪棣棣,不由得油然起敬。

    行不多久,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到了银安殿外。

    叶天涯尚是初次前来,望着绿琉璃瓦的歇山顶,屋檐下的彩绘金龙,不禁咋舌,暗暗纳罕:“这等雄伟堂皇的豪华气派,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皇帝老儿的金銮殿与之差相仿佛罢。”

    众亲随、太监簇拥着忠顺王来到银安殿门口。

    一干侍从照例退在一旁,垂手侍立,在外伺候。

    守门的卫士们一齐躬身道:“王爷!”

    忠顺王一摆手,道:“罢了!”想了想,转脸对那太监道:“今儿外客一律不见!”

    那太监答应了,传令下去。

    忠顺王跨进殿去,走不两步,又回头道:“叶小侠,进来罢!”

    叶天涯微微一笑,挺了挺身子,昂然而入。

    这时已有五六人在大殿中等着,或坐或站。

    王府总管赵旺侧身坐在西首椅中,半坐半躺,不住咳嗽,脸色惨白,神情委顿,却哪里还有威风八面的大总管模样?

    教师爷雷春额上大汗淋漓,眉梢汗水如雨而下,在旁双手伸屈,不住在赵旺背心和胸口推拿按摩。

    另外三人弯着腰站在一旁。见到忠顺王,一齐拜倒,磕头行礼,说道:“参见王爷!”

    忠顺王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走近前去,见赵旺脸无血色,神情可怖,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雷春道:“怎么回事?赵旺怎么了?”

    雷春伸袖拭汗,躬身道:“回禀王爷,赵总管在城南茶馆等人之时,被一个正在听书的紫衣青年高手突然出手,胸口中掌,给打伤了内脏。”

    忠顺王又惊又怒,问道:“甚么‘紫衣青年高手’?那是甚么人?为甚么打伤赵旺?”

    顿了顿,又道:“算了,这事待会儿再说。还是先治伤要紧。来人,把赵总管抬回房中,让刘冬拿我的片子去请段御医。”

    雷春道:“且慢!王爷,是赵总管执意要先跟你说清楚。”

    忠顺王点一点头,问赵旺道:“怎么回事?那紫衣青年又是甚么来头?”

    赵旺靠着椅背,有气无力的道:“王爷,‘铁燕子’朱兴死了……”

    忠顺王一惊,点一点头,皱眉不语。

    赵旺伸手指了指跪在地下的那三人道:“这三个分别是‘铁燕子’的师弟和两名徒弟。他二人是刚从颖州回来……”话未说完,身子一歪,慢慢向椅子脚溜了下去,登时晕去。

    雷春忙即抢上扶起,伸手试其脉搏呼吸。却见赵旺一张脸全成蜡黄,血色全无。

    忠顺王急道:“来人,快传御医!”

    雷春脸色凝重,叹道:“王爷,赵总管中的是内家高手的阴毒掌力,凶多吉少。这种内伤,御医未必管用。小人惭愧,内力不及,只怕是救不了赵总管……”

    忠顺王顿足搓手,一迭连声的道:“怎么办?怎么办?”

    叶天涯忽道:“我来试试!”走近身来,双手齐伸,一前一后,分别在赵旺背心和小腹推拿数下,气运丹田,劲贯双臂,两股“烈焰混元功”从手掌心传了过去,来回一撞,赵旺“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

    过不多时,一双眼睛半闭半开,断断续续的几下呻吟。

    雷春又惊又喜,赞道:“好厉害的内功!这一下赵总管算是从鬼门关中转了回来啦。”

    叶天涯一笑,转头向忠顺王道:“王爷,可以叫大夫来啦。”

    忠顺王一怔之下,吩咐左右:“扶赵总管回房歇息,让御医替他好生治疗。”

    两名随从答应着搀扶了赵旺,出殿而去。

    忠顺王凝思半晌,转身来到东首,在朝王椅上坐了,端起茶碗,道:“雷春,你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天涯安安静静的退在一旁,挺身直立。

    雷春躬身应道:“回王爷的话。小人与赵总管一早便去了城南茶馆,等候‘铁燕子’的消息。依着老规矩,我和平七兄弟在楼上靠窗的座头,赵总管和郭家兄弟等人在大堂假装听书。巳牌时分,忽听楼下吵闹起来,我二人下楼一看,已是桌翻凳倒,乱成一团。地下躺着几个人,包括赵总管和郭家兄弟在内。还有这三位朋友在与一个紫衣人交手。当时在茶馆听书的都吓跑了。”

    忠顺王便向那三人瞧了一眼,道:“你们是什么人?起来回话!”

    那三人一个是中年汉子,两个年轻后生,一齐站起。那中年汉子躬身抱拳,说道:“回王爷:小人姓柴,名欢,是‘铁燕子’朱兴的师弟。江湖上的朋友送小人一个外号叫作‘草上飞’。这两位都是我朱师兄的徒弟。小人近日得到消息,说我师哥出事了,于是急急从香河老家赶来京师。见面之后,这二位师侄跟我说了朱师兄在颖州被害的经过。我便与他们一起来见那位赵爷,质问实情。”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自从我师哥接受赵爷的重金礼聘之后,小人一直很担心,只是怎么劝他也不听。想不到终于还是‘人为财死’,不幸丧命于颖州境内。我心切师兄之仇,赶到山东与几位师侄会齐,同来京城。我们商量好了,只有见到赵爷,多半便可知是谁害死我师哥的。今日早晨,我们与赵爷在约定的茶馆中会面之时,这位元师侄突然从听书的人群中发见了那个紫衣年轻人,觉得他好生面熟,跟着便想起,此人十九便是在颖州杀害我师兄的凶手。”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谈笑看吴钩》第四十八章、韩家胡同(三),作者微博同步更新!

四十八、韩家胡同(四)

    四十八、韩家胡同(四)

    忠顺王皱起眉头,沉吟道:“你们在茶馆之中认出了对方,对方自然也认出了你们来,这才猝然发难,动手杀伤了赵旺。柴老师,小王猜得不错吧?”

    那中年汉子柴欢怔了怔,俯首说道:“是,王爷剖析得极是。当时我们三个与赵爷见面寒暄,正打算上楼详谈。那个穿紫衣服的贼子混在茶馆听书的客人之中,其实便是在监视我两位师侄。如王爷所料,那厮一定是察觉自个儿暴露了行藏,一不做,二不休,突然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抢先动手,打伤了赵爷等一干人。说来惭愧,我和两个师侄三人一齐联手,也不是他敌手,后来多亏这位雷爷闻声赶来相助。以四敌一,这才渐渐占了上风。那紫衣人见势头不妙,斗了一阵,突然撤身跳出茶馆,飞奔而去。我们几个追到街上,那厮轻功好生了得,一阵风般远远的逃走了。对了,元师侄,关于那厮与你师父之死,你最清楚来龙去脉,还是你跟王爷说罢!”

    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向左首那名后生说的。

    叶天涯在旁听着,心想:“这三人都是‘铁燕子’朱兴的门人弟子。既然他们的绰号之中有‘铁燕子’、‘草上飞’,自然是擅长轻身功夫。然则连他们都称赞那紫衣人轻功了得,自愧弗如,看来对方当真厉害之极。”

    又见那姓元的青年后生应了声:“是,师叔。”躬身抱拳,向忠顺王结结巴巴的道:“王、王爷,我、我师父这次受赵、赵大爷之托,前往颖州,一直便由小……小人师兄弟五个人服侍他老人家的起居。只因我们功夫……功夫不成,帮……帮不了忙,每次师、师父做事,我们都是在外……外围接应。师父一……一有所获,便会写……写成书信,差遣我们几个快马……快马向京城茶馆送信。”

    忠顺王皱眉道:“你师父从京城到颖州,一路跟踪天香院的尤家戏班子,难道你们哥儿几个也不清楚么?”

    那姓元的青年迟疑道:“回王爷的话:师父怕我们几个弟子误……误事,每次行动之时,从不透露半点口风。我们也不敢多……多嘴乱问。直至他……他老人家十天前在颖州北路的天静宫内遭遇毒手之后,我们师兄弟几个一加推究,才知道此……此行是暗中监……监视戏班子的班主和几名男女戏子来着。”

    忠顺王问道:“你师父是如何遇害的?不要急,慢慢说。”

    原来那姓元的青年生平初次见到这位金枝玉叶、位高爵尊的天潢贵裔,又是在这金碧辉煌、端严肃穆的‘银安殿’大厅之中,心神紧张,手足无措,言语神情颇难自已。

    他听了忠顺王之言,脸上一红,定了神,支吾道:“是,是。回王爷的话,小人还记得事发的前一晚,我们师徒在颖州‘碧云庄’外的一间野店中歇宿。晚饭后师父他老人家很罕见的跟小人笑着说:‘徒儿,咱们也该回京了。为师的决定了,明儿打道回府。’我问:‘师父,是不是事情办妥了?’师父笑了笑,点头不语。第二日大伙儿启程,果然是向北返回。下午到得‘天静宫’,那是一座老大的道观。师父让我们哥儿几个在大门外面候着,他自个儿进去看老子像。我和师弟们等了半天,迟迟不见人影,便进观去分头找寻师父。这位徐师弟眼尖,最先在偏殿角落里见到师父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没气了。师父他老人家死得好惨。呜呜,呜呜。”

    他说到这里,想起亡师,不由得痛哭失声。

    另一名姓徐的后生咬牙切齿的插口道:“王爷,我元师兄说的句句都是实情。我师父是前胸中掌,仰面躺在偏殿角落的地下,口吐黑血而死。他老人家是被贼子硬生生的用阴毒功夫打死的!”

    那姓元的青年泣不成声,哭了一阵,突然止泪,伸袖子在眼中一抹,接着道:“不错!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在‘天静宫’中,俺这位徐师弟发见师父遗体惊叫出声、招呼同门之时,我在‘三清殿’的老子像前见到一个青衣人影,匆匆向外走去。那人是一张长脸,面色青白,阴沉沉的不怀好意,正是刚才在茶馆中动手的那个紫衣年轻人。哼,杀死我师父的就是这个马脸狗贼!”

    忠顺王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个穿紫衣的青年高手当日出现在你师父被杀的天静宫,今日又现身于城南茶馆,还行凶打伤了赵旺等人。看来只要查出此人是谁,一切便好办了。”

    柴欢道:“王爷,这二位师侄所言,便是我朱师哥遭害的经过。本来我们并不知道,一向与朱师哥约定见面的那位雇主赵爷竟是王府的大总管。刚才是这位‘灵蛇剑’雷二侠告诉我们的。他听说敝派一众同门要为朱师兄报仇,誓杀狗贼,便跟小人说,王爷或许能帮得上忙。我等这才跟随前来王府拜谒。草野匹夫,不速之客,打扰了王爷千岁,实是冒昧。”

    说着抱拳唱喏。

    雷春插口道:“王爷,是小人擅自作主,带这三位‘燕青门’的好朋友来见您的。如有僭越之处,请王爷降罪。”

    忠顺王站起身来,将手一摆,含笑道:“柴老师乃是贵客,贵派门人大驾光降,小王面子不小。柴老师快请入座。至于雷师傅,何罪之有?天涯,过来,你便坐在我肩下。大家都坐下来,奉茶!”

    叶天涯乍听得忠顺王直呼自己名字,亲邀就座,愕然不解,呆得一呆,却见他向自己使个眼色。一时间自也不便多问,便即依言入座。

    忠顺王、叶天涯、雷春与柴欢分宾主坐下,王官送上香茗。

    寒暄数语。忠顺王叹了口气,道:“柴老师,实不相瞒,小王确有一件十分棘手之事,一筹莫展。此番委派赵总管请令师兄朱掌门出手,亦是情非得已。只是想不到,朱掌门一时不察,竟致遭贼人所害。而赵总管因此也险些丢了性命。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三位还请节哀。”

    柴欢抱拳道:“多谢王爷。”伸袖擦了擦眼,念及师兄,心中悲戚。元徐两个后生垂手侍立在师叔身后,都是红了眼睛,握紧了拳头,满脸悲愤之色。

    忠顺王问道:“不知朱掌门的遗体现在何处?”

    柴欢道:“好教王爷得知,我师兄的棺木已运至济南府,暂厝在大名湖畔的一座小庙之中。我们打算召齐门人之后,另行择日安葬。”

    忠顺王喟然叹道:“说将起来,朱掌门也是因小王而死,于情于理,还是让小王稍效绵薄的为是。雷师傅,便由你替小王奔走,协助柴老师一起料理朱掌门的后事罢。一应丧葬和安家所需费用,皆由咱们府里帐房支出。”

    雷春站起,躬身应道:“是,王爷。”

    柴欢听了这话,霍地站起,连连称谢,感激涕零。

    忠顺王略一沉思,又道:“依小王之见,贵派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朱掌门入土为安的为是。至于向那个紫衣人报仇之事,须得从长计议。”

    柴欢拱手道:“多谢王爷指点。小人这便回去安葬我师兄,待得一切料理停当,定当再来向王爷请安。”

    忠顺王微笑点头,端起茶杯。

    叶天涯瞧在眼里,心道:“王爷倒是挺够仁义的。常言说得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得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位朱掌门不幸遇害,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王府头上。王爷却一力承担,毫不推诿。”

    柴欢等“燕青门”三人走后,忠顺王引着叶天涯来到花园之中,叹道:“算起来,翰林院的一位才子、太学院的一位教授、王府中的一位王官三个文人,连同‘神偷’薛奎、‘没本钱’耿南、‘碧眼豹子’莫十九三个武人,再加上这位‘燕青门’的朱掌门,一共死了七个人啦。”

    顿了一顿,又道:“对了,还有赵旺。若是适才没你出手相救,只怕他的性命也差不多不保啦。”

    叶天涯皱眉道:“王爷,那件宝贝儿当真如此要紧?死了这么多人,值不值得?”

    忠顺王仰天长叹,缓缓的道:“十分百分,不,应是千分要紧,万分值得!”

    叶天涯默然,隔了半晌,才道:“那个紫衣高手不知道是不是王爷纸上所写的当晚听过‘粉菊花’唱曲的二三个客人之一?如果失窃之物在此人手里,这件事可能与天香院戏班子无关。”

    忠顺王摇头道:“这个人一直跟着去了颖州,怎能说与戏班子无关?”顿了顿,又道:“天涯,情势不明,凶险莫测,你暂时莫要轻举妄动。自明儿开始,定西候府里办贺寿宴会,你去听戏罢。为了稳妥起见,这件事还是徐图后计。”

    叶天涯想了想,道:“王爷,我心里已有了些眉目。这件事情,我还是想按照自己的法子试试!”

    这日申牌时分,叶天涯穿了一袭白衫,头戴书生巾,脚登粉底鞋,右手拿了一柄折扇,左手食指戴着个红宝石戒指,腰带上还挂了好大的一块汉玉佩。优哉游哉,迈步走进韩家胡同外的那间茶馆之中。

    这次他仍是文士打扮,白衣飘飘,折扇轻摇。只不过衣饰之富丽,远甚于上次。

四十九、卖花女孩(一)

    四十九、卖花女孩(一)

    连日来,除了少年文士之外,叶天涯或扮青衣小厮,或作中年汉子,或充卖膏药郎中,或为糖葫芦小贩,以不同身份,尽将韩家胡同附近一带踏勘多遍,各家院子亦已大致摸熟。

    掌柜的、几名茶博士见这位玉树临风般的美少年又来喝茶,一上来便将一锭五两重的银锭元宝往柜台上一拍,说是有甚么名茶细点尽管上来,出手豪阔之极。

    茶馆中众人都感诧异,斟茶送果,十分殷勤。

    这时茶客仍较稀少。

    叶天涯嘴里咬着瓜子,一双眼睛却东张西望,心下暗笑,寻思:“我一个穷小子穿戴成富贵人家的子弟,倒也有趣得紧。既然天香院的班子回来了,想必今日会有不少客人。我待会儿也要硬着头皮去求见那位行首‘粉菊花’,言谈举止,可得显得老成一些。”

    喝了两杯茶,又想:“这些日子在王府里名茶倒也没少喝。可是喝来喝去,都不及真儿妹子泡的好。”

    脑海中浮现出牛真儿的丽容俏影,没来由的一阵惆怅。

    胡思乱想了一阵。这少年眼尖,忽地瞥见一名茶博士悄悄离开茶馆,穿过大街,一溜烟般钻进斜对面的“韩家胡同”。

    他心道:“也不知这一招灵不灵验?我这个‘富贵子弟’虽是冒牌货,王爷的这只黄缎包中的物事可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到时候不信‘天香院’的那些人不动心。”

    过不多时,茶客渐渐多了起来。

    叶天涯深深吸了口气,暗道:“叶天涯啊叶天涯,只是进青楼之地去喝个茶,听个曲儿,有何难哉?有何难哉?”

    正犹豫间,忽听一人拍手笑道:“啊呀!冤家路窄,冤家路窄也。小哥儿,咱们又见面啦。”

    叶天涯一转头,却是上次抢占自己座位的那三名豪仆。

    三人笑嘻嘻的走近,便要坐下。

    叶天涯心中一动,皱眉道:“喂,三位老兄,今儿空位子还很多。你们何必定要跟公子爷过不去?”

    一名豪仆笑道:“没什么。这个座头很好,坐在这儿可以看到街上的美貌妞儿。怎地,你这小哥儿穿戴这般齐整,油头粉面的,不也是来见相好的妞儿么?哈哈。”另二人一齐笑道:“是啊。”

    叶天涯忖道:“这三个恶仆的主子定是韩家胡同的常客。倒不如从他们身上着手。”笑了一笑,便道:“既然如此,三位请坐。这样罢,我来请客,想吃什么点心,尽管吩咐。”

    那三名豪仆见这“富家子弟”如此识趣,显是怕了自己三人,哈哈大笑,口中称谢,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招呼茶博士过来,呼茶索果,毫不客气。

    一仆赞道:“小哥儿,你这般漂亮,怎地不去‘问菊楼’逛逛啊。听说那里新来了一个年轻雏儿,美貌得紧。老鸨龟奴施尽了手段,她是宁死也不肯接客。听我家老爷说,那小娘儿一定是看不中这些又肥又丑的嫖客,除非找个美少年,梳拢了她。”

    另一仆也拍手笑道:“不错,不错!依你小哥儿这等标致的相貌,那小娘儿决计动心,说不定一高兴,连‘梳拢’的财帛也都免了呢。”

    此言一出,三人都吃吃吃的淫笑起来。

    叶天涯脸上一红,低下了头,默不作声。他虽不明白“梳拢”是甚么意思,但也能猜到不是好话。

    那三名豪仆打趣了一会,见这后生脸嫩害羞,便笑了起来,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喝茶聊天。

    过不多久,茶馆中已坐满了客人。

    三仆东拉西扯,说来说去,都是些粗俗淫猥的言语。叶天涯便不再听,一面低头喝茶,一面打量进出茶馆的客人,寻思:“要不然我还是去见见那位粉菊花吧?只有从她身上或许能查探出失窃之物的下落。”

    言念及此,忽听得左首一仆笑道:“其实当真说起第一等美貌的小娘儿们,‘问菊楼’那个算不得什么。真正的美人儿,还得是‘京城双艳’。只可惜,连咱们老爷这等尊贵的身份,也没机会见到。嘿嘿。”

    另一仆接口道:“是啊。‘京城双艳’一个出了事,不知所踪,多半是跟着情郎卷逃私奔了。另一个刚从外地回来,明儿还得去‘定西候’府给何老太君祝寿,这几日又没空来这边院子啦。”

    第三仆摇头道:“他妈的,说这些干吗?连咱们老爷也可望而不可及的妞儿,再美也都是‘镜花水月’,想都别想!嘿嘿,我倒是觉得洼子胡同的粉头‘翠红’长得得劲,价钱又不贵。虽然她脸上有几粒麻子,但那身皮肉还是白得紧……”

    叶天涯听他越说越下作,微微皱眉,待要起身离座,忽听得一个女孩儿声音叫道:“买花儿,买花儿啦!”

    只见一个驼背跛脚的小姑娘手中提着竹篮,在茶馆中一跛一拐的叫卖。

    灯光之下瞧得分明,竹篮中装了红红紫紫的鲜花。那小姑娘一身青布衣衫,质料甚粗,衣裤上都打了补钉。看样子是个贫女,还是一个卖花女。

    叶天涯心念忽动:“据王爷那两张纸上所述,事发当晚,他那位子侄也曾见过一个卖花女孩儿。前几日我倒是见过几个卖花女子,均无可疑之处。这一位姑娘却是初次见到。也不知道是不是她?”

    这一留神,不免向那卖花女多看了几眼。

    那卖花女忽地走近,问道:“买花儿不?”

    一名豪仆挥手斥道:“走开,买甚么花儿?不买!”

    另一仆斜眼淫笑道:“买花儿也得送给相好的。啊呀,好丑的小妹妹,哥哥还没相好的姐儿。你说怎么办?哈哈。”

    另一仆摇头笑道:“原来还是个女驼子。生得这么丑,出来卖什么花?”

    那卖花女容貌甚是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一副终年吃不饱饭的样子,头上包了一块灰布包头,身材瘦小,削肩细腰,背上偏又隆起高高的一个驼背。

    叶天涯心道:“看来只是个寻常的卖花贫女,亦无可疑。”

    眼见三名豪仆肆无忌惮的出言嘲笑,极尽刻薄,吓得那卖花女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又想:“这么晚还出来卖花,定是家境窘迫之极。”便温言道:“小妹妹,你这花儿多少钱一枝?”

    那卖花女呆得一呆,才停了脚步,说道:“一文钱三枝。”

    叶天涯道:“是不是卖完了花儿,你便可回家了?”

    那卖花女点头道:“是啊。卖不完花儿,连饭都不准吃。”

    叶天涯伸手入怀,摸出一锭一两重的碎银,递了过去,柔声道:“把花儿留下来,快回家吃饭去罢。”

    那卖花女摇头道:“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我没有零钱。”

    叶天涯温然一笑,道:“不用找了。剩余的你自个儿买些好吃的,快回家吧。”

    那卖花女收了银子,兴兴头头的转身去了。

    那三仆又啧啧称奇,纷道:“笨蛋!”“书呆子!”“被人家骗啦。哪有这么贵的花儿?”

    叶天涯笑笑不语。

    便在这时,忽见一名锦衣人走进茶馆,嚷道:“别喝茶啦。备车,走罢!”

    相邻桌上两人站起身来,说道:“老爷,今儿这么早便回去?”

    那锦衣人瞪了二人一眼,破口骂道:“狗奴才,老子叫你们走便走,问这么多干吗?”

    那二人一惊,忙道:“是,老爷!”

    那锦衣人一转身,拂袖便走。

    那两名奴仆也即付了茶钱,匆匆离去。

    过不多时,又有一名华服中年来到茶馆门口,一般的呼奴唤仆,吩咐备车,急急走了。

    奇怪的是,喝茶的仆役车夫又被各自主子接二连三的叫了去。

    叶天涯同桌的那三名豪仆低声嘀咕,猜测多端。

    这时一名车夫出去后又走了回来,寻找忘在座头上的马鞭。

    叶天涯左首一仆忙问:“喂,老田,怎么啦?你家老爷怎地这么早便回去啦?”

    那车夫苦笑道:“不用提了。”四下一望,又道:“适才‘粉菊花’宣布,今晚不见客啦。说困了要休息,不论甚么客来,一概挡驾不见。”

    那仆人恍然大悟,点头道:“唔,怪不得有好几位大爷都早早回去了。”

    那车夫道:“是啊。你瞧‘韩家胡同’外车马纷纷,哪个不是想去听听‘粉菊花’的小曲儿?我听老爷说,自明儿起,只有去‘定西候爷府’里凑凑热闹啦。现下无论多熟的客人,任你显贵大官,尚书将军,想要跟这位‘尤行首’单独见面,那可是千难万难哪。”

    说着提了马鞭,三脚两步的去了。

    叶天涯听了这话,不由得冷了半截,暗道:“‘粉菊花’连熟客都一概挡驾不见,更何况我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

    这时三名仆人相视而嘻,又自低低论议。一人道:“还是咱们老爷聪明。早知道‘粉菊花’那样的清倌人招惹不起。反而不如‘小红玉’这般知心解意的美人儿,连打茶围的姐儿,也够味儿。”一人吃吃笑道:“那倒是。这些所谓的花魁啦,行首啦,清吟班的娘儿们啦,忒也贵重。依我看啊,光是喝喝茶、谈谈棋、弹弹琴,说戏为主,多半连手也不给摸,顶个屁用?”

    便在这时,又听得门口有人叫道:“阿七,阿七!他妈的,快出来!”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九、卖花女孩(二)

    四十九、卖花女孩(二)

    正自淫笑的豪仆一惊之下,慌忙站起,忙不迭的大声应道:“是,是!老爷,来啦!”飞步出门。

    另外二仆面面相觑,也即站起,都道:“怎地咱们老爷也恁早便出来了?难道‘小红玉’那小娘儿今儿也不接客啦?”跟着出去。

    却听门外那人哼的一声,说道:“阿七,我的荷包怎地不见啦,快找找去!里面有我买给‘小红玉’姑娘的珠花。对了,点亮灯笼,瞧瞧在不在车厢里?你们俩在后面发什么呆?还不赶紧一齐去帮阿七找找?”

    叶天涯乍一听到门外之人声音,便觉熟悉,又听得他训斥那三名豪仆,确定无疑,暗道:“怎么会是他?哼哼,有其主必有其仆,难怪三个恶奴这般飞扬跋扈?这回当真如同王爷所说的‘无巧不成话’呢。”

    心下颇感有趣,随即离座而起,捧着那一大簇鲜花,径行来到柜台,对掌柜的道:“会钞罢。”

    结帐出门,嘴里轻轻哼着小曲,心中暗自盘算,施施然的漫步而行。

    其时天已入夜,却见明月当空,溶溶如水,照得满地银光。

    叶天涯走不几步,便听得左前方一人叫道:“啊哈,叶相公!果真是你!”

    叶天涯一笑转头,华灯照耀,但见街旁一盏风灯之下走出一个矮矮胖胖的锦衣汉子,正自满脸堆欢,朝着自己连连招手。

    并非别个,却是在悦来客栈打过数次交道的那位“卫三爷”卫中亭。

    他快步小跑过来,作揖为礼,笑道:“叶相公,见到你真是太好啦。听说你现已搬进忠顺王府里了。叶相公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恭喜,恭喜!”

    叶天涯心中一乐,停了脚步,还了一礼,笑道:“原来是卫三爷。‘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卫兄,这么巧,咱们又见面啦。”

    卫中亭笑嘻嘻的道:“是啊,又见面啦。叶相公,说来咱们倒也有缘得紧。”

    叶天涯左手捧花,右手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说道:“这是你让‘悦来客栈’的王掌柜送我的五百两银子。还给你!”

    卫中亭脸色大变,退了一步,双手乱摇,颤声道:“叶相公,你……”

    叶天涯摇头笑道:“我没什么。这本来便是你的银子啊。我原想在离京之前交还王掌柜的。卫兄,你快数数罢。”

    卫中亭惶恐不安,手足无措,颤声道:“叶相公,这,你……”

    叶天涯微微一笑,正色道:“卫老兄,你放心,咱俩无冤无仇,我也不会在王爷面前说你坏话的。只不过,希望你好自为之。我跟你说,上得山多终遇虎,我只是京城的一个过客,过几日便会南下。我不会害你,别个儿却未必。听说尊亲都是官场中人,你这般胡来,若然有朝一日传到宫中,早晚会害了他们的。”

    他说一句,卫中亭点头哈腰的便答应一句。

    正说话间,那三名豪仆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一人说道:“老爷,找到荷包啦……咦,怎么是你这小子?”

    后半句话,却是跟叶天涯说的。

    三仆立时都认出叶天涯来。一个道:“书呆子,你在这儿干吗?”另一个笑骂:“臭小子,欺侮你怎么啦?难道还敢向我家老爷告状不成?”又一个道:“脓包蛋,挡了我们老爷的路啦。还不让开?”

    叶天涯闻言一乐,也不理会,低头朝着手中花儿一嗅,说了句:“好香!”转头对卫中亭笑道:“卫兄,这三位都是贵府的管家么?果真够威风的。哈哈!”

    卫中亭一愣之下,板起了脸,猛地里扑将上前,提起手来,左右开弓,啪啪啪啪,一口气连打了三仆十几个重重的耳光,又逐个儿重重地踢了好几脚,破口骂道:“你奶奶个雄,三个狗入的奴才,都活得不耐烦啦,连叶相公也敢欺侮。他妈的,老子先打死你们三个不带眼的王八蛋。”

    明月之下,华灯之前,车马驻足,行人侧目。但见三名豪仆被主子当街一阵劈脸狠揍,又被骂得狗血淋头。

    阿七等三仆全不提防,个个又惊又慌,双手抱头。却是吓得呆了。

    反而叶天涯在旁瞧得心下不忍,上前一伸手,抓住卫中亭手腕,劝道:“喂,卫兄,卫兄!别着恼,别着恼。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卫中亭右手腕被这文秀少年紧紧握住,刹那间臂膀酸软乏力,再难踢打。他一呆之下,只道自己是使力过度,这才打得累了,全没料到叶天涯竟尔是个身负绝顶功夫的少年高手。

    叶天涯反应极快,立时便又松开了手,接着道:“卫兄,常言道不知者不罪。贵府这三位管家被你都打得人都傻了,也差不多啦。常言又道,气大伤身,卫兄还是先消消气罢。”

    卫中亭向鼻青目肿的三仆喝道:“他妈的,三个瞎了眼的狗奴才,路倒尸的贱胚,还不快快向叶相公磕头陪罪?”

    阿七等三仆忙即跪倒,齐向叶天涯磕头行礼,哭丧着脸,连叫:“叶相公,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叶天涯摇手笑道:“‘薄命书生鸡肋尔,却笑尊拳忒重。’其实公子爷才怕三位的威风呢。罢了,罢了!三位老兄,都起来吧。”

    三仆跪拜于地,哪敢起身?

    叶天涯微微皱眉,向卫中亭道:“卫兄,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还是先让他们起来再说罢。”

    卫中亭一转头,灯光之下果见街上不少人在旁瞧着,于是哼了一声,对三仆道:“叶相公大人大量,不愿与你们三个狗奴才一般见识。还不起来?”

    三仆这才胆颤心惊的爬了起来,弯着腰站在一旁。

    叶天涯将银票塞在卫中亭手中,微笑道:“卫兄,请收好银子。小弟还得找地方喝酒去呢。告辞啦!”

    说着双手捧了花儿,转身便走。

    卫中亭一呆,快步追上,说道:“请留步!叶相公,相请不如偶遇。在下想请你喝酒,不知老弟肯不肯赏脸?”

    叶天涯心下暗笑:“公子爷就等你这句话呢。”止步回身,道:“那怎么好意思?这样罢,要不小弟来请卫兄吧?”

    卫中亭大喜过望,笑道:“谁做东倒是无所谓。能坐在一起喝酒便成。”一迟疑间,问道:“叶兄弟,你喜欢去哪里喝酒?不知这附近可有相好的?”

    叶天涯摇头道:“卫兄,你也知道小弟是初来乍到,对京城也不怎么熟悉。不过,既然咱哥儿俩饮酒,自然要找个顶好玩的所在才成吧?说来不怕见笑,兄弟虽是一介穷酸,却是最最喜欢附庸风雅,琴棋书画之属。一般太差劲的地方,也没什么味儿。对了,老兄还是自个儿瞧着办吧?”

    说着又故意用力嗅着手中那一大把花儿,仰头向天,一脸沉醉之状。

    卫中亭见了,心中一动,点头笑道:“那是,那是。”他向叶天涯上下打量,略一沉吟,赞道:“似叶相公这等美男子,一看便知是个风流才子的模样。嗯,喝酒的好玩所在,那可多着呢。哈哈!”

    说着从那个名叫“阿七”的仆人手中接过一只荷包,微微一笑,对叶天涯道:“叶兄弟,我想到一处喝酒的好所在,请跟我来。”

    一伸手,躬身相邀。

    叶天涯点头一笑,道:“卫兄请。”

    阿七等三仆眼睁睁的望着卫叶二人并肩离去、说说笑笑的背影,各自抚着疼痛肿胀的脸颊,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

    卫叶二人边说边行,相偕来到“韩家胡同”的巷口。

    叶天涯抬头望着月亮,轻轻吁了口气,暗道:“芷妹,邱姊姊,真儿妹子,我是来办正经事的,决计不会干那嫖院的下流勾当。日后你们三个若是知道了,可别生气。”

    转念又想:“芷妹和真儿妹子倒还好说。却不知邱姊姊又是甚么心思?”

    他心神恍惚之间,忽见小巷边斜刺里黑影晃动,颤巍巍的走过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左手拿着只破碗,右手拄着一根木棍,嘶哑着嗓子说道:“二位大爷,行行好,施舍叫化子一口冷饭罢。”

    卫中亭一挥手,推开那乞丐手臂,不耐烦的道:“走开。别挡道儿!”

    那乞丐被这么一推,登时身不由主的转了个圈子,立足不定,“啊哟”一声,翻身扑倒在地。跟着乒乓一声,破碗失手摔落,在地下打得粉碎。

    那乞丐呻吟了一声,蜷缩成一团,轻轻啜泣,显得甚是痛苦。

    卫中亭伸手肃客,笑道:“叶相公,请罢。”

    叶天涯却不理他,径行走到那乞丐身旁,蹲下身来,问道:“大叔,你怎么啦?摔伤了没有?”

    那乞丐嘶哑着嗓子,低低道:“我,我浑身痛,不得劲,起……起不来啦。”

    叶天涯放下鲜花,伸手扶他站起,只觉得这乞丐身子甚轻,极为瘦弱,想是终年吃不饱饭之故,于是又俯身捡起木棍,让他撑着,说道:“大叔,好些了没有?”

    月光和灯光交相辉映之下,那乞丐微微摇头,有气无力的道:“我……半天没吃东西啦。”

    卫中亭不待叶天涯说话,走近身来,掏出一锭碎银子,掷在地下,冷笑道:“好了,好了。老叫花子,算你厉害。这是一两银子,够你老小子吃一个月的肉啦。”

    转头对叶天涯道:“叶相公,别理这老骗子。咱们喝酒去吧。”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似曾相识(一)

    五十、似曾相识(一)

    隔了好一阵,卫中亭才掀帷而入,坐回椅中,眉头深皱,神色间颇有懊丧之意。

    叶天涯缓缓放下茶碗,微笑问道:“卫兄,怎么啦?”

    卫中亭摇头叹息,不住搓手,苦笑道:“叶兄弟,实在对不住之至,适才我让小红玉拿了红条子,再加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亲自去见粉菊花。不料却被人家给赶了回来。嘿嘿,这丫头竟连半点儿也瞧不在眼里。惭愧,惭愧,我卫三没这么大的面子。唉!”

    他一声叹息,接着道:“叶兄弟,卫三虽然带你进了天香院,却不能如你所愿的见到‘粉菊花’。没想到此女忒也清高。总之做哥哥的这回算是丢人现眼,以后再也没有脸面在京城厮混啦!”

    叶天涯一笑,摇头道:“卫三哥言重了。”一沉吟间,伸手入怀,掏出忠顺王所给的那只黄缎包儿,从中摸出一颗猫儿眼,又道:“这颗珠子的价值,想必不在夜明珠之下。相烦卫兄请洪姑娘再去走一趟。如何?”

    卫中亭吃了一惊,睁大了双目,瞪着那颗猫儿眼,猛地伸手抢过,颤声道:“好东西!这,这宝贝儿可不是民间之物啊。”

    叶天涯微笑不语,心想:“看来王爷定是花了不少血本啊。也不知这次成不成?”

    卫中亭将那猫儿眼对着蜡烛照来照去,不住的抚摸把玩,爱不释手,啧啧连声,叹道:“叶兄弟,你有此等宝物,便是去见京城任何院子、班子、窑子里的花姑娘,却有何难?即使你是想要替一个美貌的雏儿赎身,也是绰绰有余。”

    他一转眼间,转头笑道:“要不然,做哥哥的替你重新物色个年轻貌美的雏儿怎样?决计是处女。叶兄弟,这宝贝儿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叶天涯淡淡笑道:“实不相瞒,小弟一直久慕‘京城双艳’之名,尤其是‘粉菊花’这等有倾国倾城之貌的绝代佳人,渴欲一见。我还听说,这位尤姑娘可是个了不起的才女,不仅是琵琶和歌喉,她自个儿也会做诗填词,端的是色艺双全,名动公卿。唉,这等妙人儿,古之薛涛、鱼玄机、步非烟者流差可拟也。小弟既来京师,岂能不会她一会?”

    卫中亭一呆,尚未接口,门帘开处,却见小红玉又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拍手笑道:“说得好!难得叶相公风流才子,竟也是识才怜才之人,倒与尤姑娘可配成一对儿。三爷,你还是把这猫儿眼给我罢。”

    卫中亭眉头皱起,稍一迟疑,才依依不舍的将那猫儿眼伸手递了过去,道:“那你拿去再试试罢。”

    又过了好一阵,小红玉去而复回,格格娇笑,腻声道:“叶相公,尤琪姑娘有请。请跟我来。”

    提了一盏灯笼,在前引路。

    叶天涯站起身来,向满脸欣羡之色的卫中亭点头一笑,右手持着折扇,左手捧起鲜花,转身出门。跟着小红玉又出了一座月洞门,迳向后院走去。

    一轮明月之下,二人沿着一排鹅卵石铺的花径,转弯抹角的走了好一阵。所经之处,往往点着纱灯。

    顷刻之间,转过几座假山,绕过一处凉亭,过木桥,穿小径,走进一座花园。花团锦簇之中有一座两层小楼,斗拱重檐,雕梁画阁,月光之下看来,甚是精致。

    叶天涯低声赞道:“这儿真美。看来‘粉菊花’很喜欢清静吧。”

    小红玉微笑道:“差不多吧。尤琪姑娘常常在这后花园中排戏练曲。隔壁巷子的那座院子便是‘尤家戏班子’。她与我们这些苦命的姐妹不一样,是个自由之身,一向小姑独处,从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说到这里,压低了嗓门,又道:“叶相公,我跟你说,尤姑娘自前年出道至今,向来未曾留过宿客。我瞧你一表人才,倒是极有可能得到这位花容月貌的佳人垂青。没准儿你当真能梳拢了她。如此一来,岂非成了一段风流佳话?嘻嘻。”

    叶天涯脸上微微一红,随口敷衍,心里却想:“两个月前,王爷的那位子侄定是如我此刻一般,只身来此。后来的那几人也是如此。却不知今晚能不能查出个中缘由。”

    尚未到楼下,便听得“东弄”之声轻响,有人在弹琵琶。

    琵琶声若有若无,轻柔宛转,在月下花园缓缓飘荡,时而如流水淙淙,时而如银铃玎玎。

    二人刚刚走近,便听得呀的一声,双门齐开,并肩走出两个青衣小鬟来。

    小红玉陪笑道:“碧痕妹子,秋桐妹子,姊姊又来打扰啦。今晚你俩这是第三次替我开门了,辛苦辛苦。我已依着姑娘吩咐,带了这位叶相公来见。姑娘怎么说?”

    二女向叶天涯微一打量,脸上均现诧异之色。

    左首小鬟怔了一怔,才向小红玉道:“小姐让我和秋桐妹子带客人到楼上客厅相见。红玉姊姊,你还是先回去吧。”

    小红玉点点头,微笑道:“那好。我先告辞了。”向叶天涯使个眼色,转身便走。

    叶天涯见小红玉这般颇有身份的美貌红妓对两个小小丫环竟尔如此恭谨,颇感诧异,朝着二女微微一笑,道:“有劳二位姊姊了。”

    左首小鬟碧痕抿了嘴笑了笑,道:“叶相公是吧?你手里怎地抱了这么多花儿?”

    叶天涯微笑道:“这些花儿很香。我想送给尤姑娘。”

    右首小鬟秋桐笑道:“啊哟,那我得替小姐收着。”伸手接过。

    碧痕笑道:“公子爷,请跟奴婢上楼。”

    叶天涯望着二女背影,心道:“跟那位‘小红玉’一般,这两个小姑娘都不会功夫。并无可疑。”

    当下随着两个丫环进了门,踩着木梯上了小楼,来到一间厢房外。

    碧痕先行入内,禀道:“小姐,叶相公来啦。”

    这时琵琶之声兀自未绝。只听一个女子声音嗯了一声,随即便听得碧痕说道:“叶相公,请进来吃茶。”

    叶天涯跨步入内。

    那是一间小小客厅。但见窗明几净,陈设得十分雅洁。桌上银烛高烧,照耀得房中明亮异常。橱中架上,摆着铜鼎陶瓶,书架上放着不少图书,四壁挂满了字画。与其说是客厅,倒不如说是书房更为贴切。

    此际圆桌旁坐着一名身穿粉红衣衫的妙龄女郎,怀抱琵琶,微微侧头,叮叮咚咚,自顾自的轻轻弹弄。却没向叶天涯瞧上一眼。

    秋桐将花儿放在一旁红木几上,回转身来,向叶天涯打个手势,示意请他入座。碧痕献上茶来。

    碧秋二女相对一笑,悄悄退了出去。

    叶天涯却不即坐,只是静立不动,一面听着琵琶之声,一面打量室中。他心下颇感意外,此间家具陈设,壁上书画,甚至鉴柱镜架等物,虽不及王府之堂皇富丽,却也另具一股风雅潇洒的书卷之气。

    一时间室中两个男女,一个坐着弹曲,一个站着静听。

    隔了半晌,琵琶声止歇,“粉菊花”尤琪缓缓站起,转过脸来,剪水双瞳向叶天涯扫了一眼,却不说话。

    这也是叶天涯初次见到这位天香院行首、尤家戏班子第一优伶的真容。

    霎时之间,叶天涯耳中“嗡”的一声响,胸口犹似给人重重打了一拳,身子晃了晃,双膝一软,不由自主的一屁股坐倒椅中。

    啪哒一声,那柄折扇失手掉在地下。

    尤琪吃了一惊。这少年一见到自己,登时脸上全无血色,嘴角肌肉抽搐,神情大变,如见鬼魅,情状甚是诡异。

    这少女脸现不悦之色,嗔道:“喂,你怎么啦?岂有此理,哪有见了人这副嘴脸的?再说,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也不用这般夸张吧?”

    叶天涯气喘不已,但觉呼吸维艰,颤声道:“大小姐,大小姐!你是……你不是……你,你……”说到这里,喉头哽住,却说不下去了。

    尤琪秀眉微蹙,问道:“什么是,又不是?什么大小姐?你究竟在说甚么?”

    但见叶天涯本来面色苍白,忽又双颊潮红,呼吸急促,呆坐椅中,竟尔激动得做声不得。

    尤琪见这少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色有异,心念微动之际,缓缓将琵琶横放桌上,星眼流波,桃腮欲晕,淡淡的道:“‘辣手书生’叶相公,当日颖州府‘碧云庄’一别,阁下精神更加健旺了。”冷笑一声,又道:“只是想不到再次见面,阁下竟跟小女子开这等玩笑。险些被你骗了。哼!”

    叶天涯听了她冷冰冰的一番话,心头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想道:“她不是大小姐。她不是大小姐!大小姐已经死啦!”随即知道失态,呆得一呆,胸口一酸,眼眶不由得红了。

    烛光之下,眼前分明是一位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艳美少女,容光照人,神清骨秀,端丽无俦。

    而令叶天涯心神震动、纳罕不已的是,此女容貌跟已故的苑良姝极像,亦娇亦艳,秀丽之极,眉目间亦是一股书卷的清气,抑且连大家闺秀的气度风华竟也神似之极。

    但听其声音,观其神情,毕竟不是温婉秀美的苑大小姐。

    叶天涯早已是泪流满面。他微微定神,转过了头,伸袖拭泪,闭目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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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似曾相识(二)

    五十、似曾相识(二)

    绣楼客厅之中,烛光掩映之下,“粉菊花”尤琪秀眉微扬,嘴唇一动,粉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冷冷的道:“叶相公,今晚你让工部员外郎卫中亭卫三爷出面做东,先是夜明珠,后是猫儿眼的厚礼相求,甚至还托了本院中的‘小红玉’姊姊再三前来。阁下费了这么多功夫,见面之后不提正事,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大哭特哭,好生无礼。这算怎么一回事?”

    她哼的一声冷笑,跟着又道:“无论阁下在搞什么花样,或者故弄玄虚,我劝你还是趁早规规矩矩的为是。”

    叶天涯听了这番严辞训斥,一凛之下,蓦地头脑清醒过来,气沉丹田,强自收慑心神。在椅上一弯腰,伸手捡起地下的折扇,这才缓缓站起,勉强一笑,躬身行礼,道:“尤姑娘,在下叶天涯有礼。”

    强颜欢笑,话声之中犹带呜咽之意。

    尤琪裣衽万福,还了一揖,一言不发,眉目间兀自微有愠色。

    叶天涯心中略定,暗暗叹了口气,只想:“叶天涯啊叶天涯,这位姑娘是‘粉菊花’尤琪,不是大小姐。她只是容貌长得似极了大小姐而已。唉,她若真是大小姐,当日并未中毒而死,该有多好?”

    言念及此,心神恍惚,黯然魂销,眼圈儿又不禁红了。

    尤琪哼了一声,淡淡的道:“叶公子,请坐。”

    叶天涯打起了精神,道谢入座。

    他又勉强一笑,故意折扇轻摇,说道:“适才是在下眼花,初见芳容,误将姑娘错认为一位已故世的朋友,一时情不自禁,多有冒犯。当真失礼之至。尤姑娘请勿见怪。”

    说着微微欠身,表示赔礼之意。

    尤琪隔着桌子坐了,颔首还礼,将信将疑,淡淡一笑,低声道:“这倒奇了。难道小女子真的跟叶公子所说的那位‘大小姐’生得很像么?”

    叶天涯凄然一笑,点点头道:“是啊,乍一看去,一模一样!姑娘和大小姐简真便是一个印模子里出来的。”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们的声音却是全然不同,说话时的神情也不一样。”

    尤琪仍是摇头不信,喃喃道:“天下哪有这等奇事?对了,我曾听人说过,有一胎孪生的兄弟姊妹,生得相貌一模一样,只有亲生爹娘才能一下子分辨得出来。不过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并无别的姊妹啊。”

    叶天涯偷眼相瞧,见这女郎眉目如画,樱唇桃颊,清丽不可方物。兼之她体态婀娜,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娇曲得宛如一朵初放的芍药一般。

    只是虽则她身形面貌似极了苑大小姐,一旦细细打量,言语神情却又毕竟不同。

    叶天涯心下暗生比较之意,又见她穿着一件粉红衫子,石青绸裤,垂着葱绿的汗巾,艳丽中又有些素雅,一声叹息,忖道:“只要相处久一些,说上两句话,便能分辨出她压根儿便不是大小姐。我太也笨蛋,竟连多年来朝夕相见的大小姐也会认错。”

    想到这里,陡地动念:“适才尤姑娘叫我‘辣手书生’,又说什么‘自颖州碧云庄一别’等话。难道她早已认得我?”

    尤琪眼角一掠,烛光下见这少年脸色阴晴不定,淡淡的道:“叶相公,那晚在颖州‘碧云庄’内替欧阳老爷子贺寿之时,我曾见阁下跟顺天府的柳护卫在一起。小女子只道你是个江湖英杰,不期今日京都一见,却是一身绮罗,衣饰华贵,成了一位金马玉堂人物。哼,也不知哪个才是阁下的庐山真面?”

    叶天涯一呆,低头一瞧身上,登时省起,自己这般衣锦着缎,挂珠戴玉,服饰俨然便是一副贵介公子模样,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悠然道:“姑娘见笑了。想我叶天涯充其量也就是一介穷酸秀才,乡下小牧童而已,哪里穿得起这等昂贵的绫罗绸缎?实不相瞒,俺是初次来京城,举目无亲,身上这些玩意儿也都是别个儿的。只不过是临时借来,将就些穿的,否则的话,也无法进到这座‘天香院’哪。尤姑娘,你瞧俺这打扮还算是齐整吧?”

    说着伸伸舌头,笑嘻嘻的向尤琪扮个鬼脸。

    须知这少年本来便生得面如冠玉,俊俏异常,这一穿戴,越发显得富贵都雅,丰神俊朗。烛光照映之下,宛如玉树临风,梨花飘雪。

    两人目光相接。尤琪登时满脸通红,转过了头去,低垂粉颈,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她才抬起头来,轻轻问道:“你和卫中亭是甚么关系?”

    叶天涯一笑,摇头道:“泛泛之交而已。我进京第一天,便在客栈里见到这厮,满嘴酒话,说是想要帮我谋个前程。我觉得好玩,便敷衍了他几句。这一来二去,便厮混熟了。好教姑娘得知,我一个乡下穷光蛋,哪里有银子弄这个?”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道:“我是骗这厮的,说我家里很有钱。他若是知道我的底细,不气得吐血才怪呢。对了,这是我的**,不足为外人道也。勿请姑娘尽量守秘。”

    尤琪听他说得有趣,抿嘴一笑,摇头道:“这个卫中亭号称‘官场光棍卫三爷’,现任工部员外郎,那是个闲职。不过他家中很有些势力,一般人可不敢招惹他。这人的人品很差劲儿,你最好离他远些,别给学坏了。”

    叶天涯收拢折扇,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式,叹道:“刚才我俩凑巧在茶馆外遇见的。这厮说有法子能见到‘粉菊花’,我便跟着来了。”

    尤琪美目流波,沉吟道:“这么说,你是为了来见我,才利用卫中亭的。”

    叶天涯点头笑道:“是啊。须知等闲之辈,想见大名鼎鼎的‘粉菊花’尤琪姑娘一面,谈何容易?”

    尤琪叹了口气,道:“见又如何,不见又怎地?”

    叶天涯伸伸舌头,扮个鬼脸,笑道:“对了,依姑娘适才之言,那晚在欧阳大侠寿宴上,你曾经见过在下。这样说也算是半个熟人了。早知如此,我也用不着这般打扮了。嘿嘿,我还想初次见面,最好扮成有钱人家子弟,盼望能得姑娘青眼看重呢?”

    尤琪皱眉道:“你又说‘初次见面’,难道当日在碧云庄上,你没见过我么?”

    叶天涯又扮个鬼脸,笑道:“姑娘在戏台上扮虞姬的模样,我倒是见过。你唱的戏文真好听,你跳得舞也好看得紧哩!”

    尤琪秀眉微蹙,摇头道:“我不信!那晚在欧阳老爷子寿宴之上,我们都中了‘僵尸散’之毒,好生凶险。在场之人纷纷逃避,无一人敢上前,只有你独个儿在旁照看。哼,你一直在我和班主等人眼前晃来晃去,我就不信你不曾见过我。”

    叶天涯呆了一呆,微微摇头,道:“那晚我的几位朋友都中了毒,我很担心,一直陪在他们身旁。”

    尤琪小嘴一撅,悻悻的道:“原来如此。敢情你当真没有见过我,亏得我还以为……”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了。

    叶天涯见她秀眉紧锁,神色甚是不快,一转念间,陪笑道:“今日一见,姑娘果真美若天仙。对了,便是月里嫦娥,瑶池仙子,还有七仙女,九天玄女,也统通不及姑娘美貌。唉,姑娘生得忒也美丽,在下实在想不出该当怎生形容才合适?”

    尤琪低头一笑,啐道:“呸,你油嘴滑舌的赞了这许多,天上仙女还有哪个没说过的。”

    叶天涯伸手一指几上那一大丛花儿,道:“这些花儿,花儿……”他说到这里,一瞥眼见到尤琪那张俏丽脸庞的侧面,心中一动,嘴巴张开,竟自呆了。

    原来在这一刹那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竟尔心头涌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尤琪斜了他一眼,唇角边露出一丝狡狯的微笑,甚是得意,道:“啊呀,这些花儿……算你聪明。终于被你猜到卖花女……”格的一笑,随即伸手按住了嘴巴,摇头道:“不对,你且说说,你猜出多少来?”

    叶天涯见这女郎小嘴边带着俏皮的微笑,烛光照射在她明澈如水的凤眼之中,晶亮似宝石,随即恍然大悟:“这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啊呀,对了,茶馆中的那个卖花驼女,一定是这小妮子所扮!”

    尤琪离椅而起,走到几旁,从花丛中拿起一束花儿,放在鼻边嗅了嗅,回眸嫣然一笑,微喟道:“你心地挺善良的。连个卖花贫女、老乞丐也不嫌弃。”

    叶天涯闻言,又不禁呆了。

    只因这女郎身材高挑,脸蛋秀美,极易给茶馆中的熟人一眼认出,故而弯了腰扮成驼背、涂了脸扮成丑女。

    叶天涯心中一动,忖道:“看来我一进茶馆,便被她盯着了。是了,定是茶馆中那个伙计前来报信的。”

    随即又想:“用易容术骗了我的江湖伎俩,除了芷妹、晁平二人,今日又多了个‘粉菊花’尤琪。”想到白芷,一转念间,蓦地想到一人,脱口而出:“乞丐,那个乞丐!巷口的叫化子也是你所扮!”

    尤琪秀眉一轩,拍手笑道:“算你厉害。想不到我的易容术竟然这么快便被你识破啦。佩服,佩服!”

    叶天涯听她直截了当的自己承认了,暗呼惭愧,心道:“幸亏有芷妹再三易容的先例,让我对这种江湖上的勾当有了经验。”当下微笑不语,索性装作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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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似曾相识(三)

    五十、似曾相识(三)

    尤琪见叶天涯大马金刀的坐着喝茶,剑眉斜飞,嘴角含笑,似有轻蔑之意,只道这少年当真已洞悉了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一怔之下,摇头叹道:“叶公子,你别怪我对你一再试探。是你自己形迹可疑在先的。听四姐说,在我回京之前,这几日来你曾经不止一次进过韩家胡同,甚至有一回还扮了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抑且你一身富贵子弟的打扮在巷口茶馆独个儿吃茶,又不叫条子,宁不可疑?大家都说,你十有**是冲着我来的。因此今晚得知你又现身茶馆,我才吩咐四姐对外称不见任何客人,便是想亲自去瞧瞧阁下究竟是什么路道?”

    叶天涯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心念电转:“原来我前几次来韩家胡同的一举一动,早已被这里的人给识破了。亏得我还以为自个儿也算是‘老江湖’了呢。看来王爷所言不虚,韩家胡同这一带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于是慢慢捧起茶碗,低头喝水,掩饰窘态。

    尤琪拈花在手,走到窗边,抬头望月,静静出了会神,这才回转身来,又道:“先前我扮成卖花女远远地在茶馆外,一眼便即认出了你这位‘辣手书生’的真容啦。想不到当日你离开‘碧云庄’后,竟尔专门来京城见我。我进茶馆卖花之时,本以为你早已记得我的样子,谁知却是弄错了……”

    她说到这里,粉脸一红,忸怩道:“那晚在‘碧云庄’寿宴之中,我听班主与欧阳老爷子父子饮宴时聊天,说你这后生便是在颖州西湖畔制伏‘银枪公子’边小候的那位‘辣手书生’。叶公子,大家都说你是一位文武全才的少年俊彦,不知是不是真的?”

    叶天涯呆了呆,伸手搔搔头皮,寻思:“看来她早已将我的来历弄得清清楚楚了。却不知她知不知道,我这个‘辣手书生’乃是替忠顺王查探失窃之物而来?”

    他自上楼初见此女,便误认为是苑良姝,心情激荡之下,神不守舍,却将造访的来意置之脑后,此刻听了这话,瞿然而惊,放下茶碗,勉强笑了一笑,摇头道:“‘少年’而已,‘俊彦’可万万不敢当。尤姑娘,在下确是为你而来。只不过,忒也来得冒昧了。”

    尤琪晕生双颊,一转念间,懒懒的道:“到这儿来坐的,要么品茗听曲,要么联句和诗,要么奕棋清谈。叶公子,不知你大驾光降,是想让小女子怎生相陪?对了,你如想听戏文,不妨移驾隔壁巷子,我带你去戏班子如何?”

    叶天涯听她声音娇媚清脆,轻柔欲融,隐隐有一股荡人心魄的魔力,不禁面上一红,不敢去看她,嗫嚅道:“这个么……唔,我,在下自然是来品茗听曲的。”

    尤琪向他掠了一眼,缓缓道:“却不知叶公子想要听什么曲子?”

    说着走到桌旁,伸手又将琵琶抱在怀中。

    叶天涯望着她俏生生的身影,心中一动,暗道:“事到如今,我也只有‘既来之,则安之’吧。看来这位姑娘聪明得紧,想从她身上着手,可不容易。”转念又想:“一不做,二不休。横竖待会儿多半是要撕破脸的。为了查明失窃之物下落,倒不如且激她一激。说不定她一生气,便会露出蛛丝马迹。”

    当下深深吸了口气,架起了二郎腿,伸手端起桌上茶碗,喝了一口,笑了笑道:“适才听得姑娘所弹奏的琵琶,好听得紧。至于曲名么,老实说在下也叫不出甚么名目。这样罢,姑娘只管捡你自个儿拿手的玩意儿随便弹唱便成。要不然,你且推荐几首如何?”

    尤琪见这少年忽现疏狂之态,言语轻佻,向他微微掠了一眼,怫然不悦,冷冰冰的道:“《弄云》、《踏古》、《浪淘沙》、《秋月夜》、《阳春白雪》、《十面埋伏》、《霸王卸甲》、《汉宫秋月》,还有许许多多的名目,一时也说之不尽。却不知叶公子喜欢甚么样的?”

    叶天涯见这绝色丽人板起了脸,冷若冰霜,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心中怦然一动,这般轻嗔薄怒的神情,竟尔与苑大小姐一般无二。

    他怔怔的瞧着,不由得痴了。

    尤琪一双妙眼冷冷的的瞧着这无礼后生,哼的一声,轻声道:“还是阁下自个儿选几首吧?”

    叶天涯摇摇头,提醒自己眼前的丽人并非苑大小姐。他定了定神,心下暗笑:“你越是生气,说不定越能尽快露出真面目来。”

    不知为甚么,叶天涯对这位似极了苑大小姐的丽人生嗔着恼的模样着迷之极,似乎她愈是恼怒,他愈是喜欢。

    当下只作不觉,架起的二郎腿微微摇晃,笑了笑道:“适才上楼之时,姑娘所弹的那首曲子便挺好听的。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对了,最好你一边唱曲儿,一边弹琵琶,那才听得有滋有味呢。哈哈!”

    尤琪秀眉一蹙,凝眸相睇,点一点头,便即一言不发的在对面椅中坐了,轻轻调了调弦索,五指弹起,丁丁冬冬的弹将起来。

    只见这丽人转轴拨弦,轻拢慢捻,弹了几声,曼声唱起曲来:“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铅华淡伫新妆束,好风韵,天然异俗。彼此知名,虽然初见,情分先熟。炉烟淡淡云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赖得相逢,若还虚度、生世不足。”

    琵琶声缓缓荡漾,柔和优雅,歌喉如莺声呖呖,宛转悦耳。

    叶天涯暗暗点头:“端的是好曲子。只不过她唱的这些诗句与所谓的《弄云》、《踏古》、《秋月夜》等曲子可是风马牛不相及。却不知是甚么意思?”

    当下一面听曲,一面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对壁上字画一幅幅瞧将过去。

    尤琪弹唱之时,不时转头,冷眼斜睨,见这少年煞有介事的欣赏自己的字画,摇头晃脑,心下更加有气,突然停了琵琶,淡淡问道:“这些书画,还能入得叶公子法眼吧?烦请替小女子鉴定鉴定如何?”

    叶天涯一呆,摇头笑道:“在下孤陋寡闻,岂敢替姑娘鉴定?只是想不到姑娘收藏竟尔如此之丰!”

    尤琪秀眉一轩,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指了指左壁所悬的几幅图画,淡淡道:“阁下倒也不必过谦。你且瞧瞧这些画儿怎样?”

    叶天涯顺着她所指方向凝目看去,停了片刻,点头赞道:“这幅是吴道子的‘朱云折槛图’,这幅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这幅是夏圭的‘西湖柳艇图’……”又停了片刻,才道:“只可惜,这些全都是赝物!”

    尤琪俏脸一沉,霍地站起,将琵琶挂上墙角,伸手一指右壁的中堂条幅,道:“敢请叶相公瞧瞧,这些书法如何?”

    叶天涯转身过来,瞧了一会,连连点头,悠然道:“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

    他回头一笑,道:“这幅中堂字迹娟秀,应是姑娘自个儿的笔迹吧。唔,这间架么,布局倒也疏朗有致,倒是与王右军的如出一辙。王右军草书师法张芝,正书则得力于钟繇、卫夫人。啊,是了,卫夫人的《笔阵图》、《名姬帖》、《卫氏和南帖》等书法皆为传世名帖,极尽簪花写韵之妙。想来姑娘的书法,十有**是临摹《卫氏和南帖》多些,倒也难得。据在下所知,这种字帖当世已不多见矣。”

    尤琪心念一动,忍不住道:“不错,我也曾临过一阵子《名姬帖》,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及《卫氏和南帖》浑然天成,圆转自如?这里至少有五个字,练来练去,总是不尽如意。阁下可否瞧得出来?”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卫夫人说过,执笔有七种,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乎不齐,意后笔先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对了,其实姑娘不妨多学学王右军的《姨母帖》,便不难明白个中妙处。”

    尤琪微微点头,秋波流慧,侧头想了想,忽道:“叶公子,阁下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却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叶天涯笑了笑,伸手在中堂上指指点点,说道:“姑娘是‘有心急而执笔缓者’也。这个‘不’字笔力过重,这个‘苍’字头重脚轻,还有这个‘永’字,更欠火候,至于这个‘遂’字么……”连连摇头。

    尤琪见到他脸上嘲弄的神色,又羞又怒,强自忍住,一张俏脸微微抬起,望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出了会神,突然转身走到书桌后,取出一张宣纸,冷然道:“叶公子,尊驾所说的似乎颇有道理。这样罢,小女子也很想见识一下公子的书法,请你留下一幅墨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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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青面夜叉(一)

    五十一、青面夜叉(一)

    她也不待叶天涯答话,自行打开桌上砚台,磨了墨,铺了纸,招手要他过去,退在一侧,说道:“叶公子,请罢!”

    叶天涯一呆,摇头笑道:“在下何德何能,居然有幸劳动名满京华的‘粉菊花’尤姑娘亲自伺候笔墨。哈哈。”

    尤琪粉颊晕红,哼的一声,板着脸道:“阁下大言不惭,信口开河,说小女子的画是赝物,又指摘我的书法也诸多瑕疵。分明是瞧我不起。想是阁下的书法必有惊人造诣来着。哼,你可知有资格来这儿的不是满腹诗书的儒生,便是才高八斗的名士。即令是翰林学士亦不在话下。叶公子,适才你这番言语,未免欺人太甚!”

    叶天涯颇感意外,一沉吟间,笑了笑道:“这些赝画儿一定是姑娘故意挂上去的。然则姑娘所说的那些所谓名儒学士居然不识真假,甚至还对姑娘的书法赞不绝口,恭维谄谀,当真奇哉怪也?啊,是了,姑娘乃是此间主人,惊才绝艳,等闲之辈见一面着实不易。到此之人,也只有讨好取悦、拍马屁的份儿,焉敢吐实?哈哈。”

    烛光摇曳之下,尤琪一张雪白娇艳的脸上忽明忽暗,神色变幻,呆了一阵,一顿足,赌气不言语了。

    叶天涯见这丽人气得脸容失色,飞快的向她掠了一眼,移开目光,却已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剧。情知自己这番言语忒也刻薄,唐突佳人,莫此为甚。

    当下强自按捺,一面提醒自己“这是尤琪姑娘不是大小姐”,一面笑嘻嘻的道:“可是话得说回来。若真的如此,在下只能说来姑娘这儿的家伙个个虚伪之极。要么是不懂装懂,要么是懂装不懂,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们都是在欺骗姑娘。”

    尤琪柳眉倒竖,樱口含嗔,气忿忿的道:“难道你叶公子便不虚伪,不是在欺骗我么?”

    叶天涯双手一摊,苦笑道:“在下是个老实人,虽然附庸风雅,却也不至于会欺骗姑娘。”

    他顿了一顿,又道:“倒是姑娘自己,先扮卖花女,又扮老乞丐,再三欺骗和捉弄在下。还有,适才姑娘所弹的琵琶曲子,虽然动听,唱的却是唐明皇梅妃所作的《一斛珠》、李义山的《锦瑟》、周邦彦的《玉兰儿》,却与姑娘先前所说的《弄云》、《踏古》、《秋月夜》等曲子压根儿便是牛头不对马嘴。姑娘何尝不是欺骗在下?”

    尤琪愣了一愣,若有所悟,失声道:“啊哟,原来你也精通音律!你,你连这些也听出来啦?”

    叶天涯淡淡一笑,道:“精通音律谈不上。但姑娘如何对待在下,又岂是‘欺骗’二字所能形容?大家还不是彼此彼此么?”

    尤琪又是一愣,睁大一双晶莹清澈的凤眼,怔怔的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叶天涯心想:“我说这些话也算是毫不客气了。这姑娘一怒之下,多半会下逐客令。或者便是她露出真面目之时。一旦动手,我便与王爷先前派来的那几人一般遭遇了。”

    他只道尤琪已然恼羞成怒,随时发作,岂知她却一直动也不动,怔怔的呆了良久,忽地吁了口长气,淡淡的道:“叶公子,笔墨已备好,请罢!”

    烛光之下,但见这丽人蛾眉敛黛,娇脸凝脂,眼波盈盈,向着叶天涯似笑非笑。

    叶天涯大出意料之外,呆得一呆,缓步走将过来,提起了笔,蘸了墨,微微侧头,寻思:“这小妮子怎地还不发作?难道给她猜到我的用意了?”转念又想:“我却写些什么才好?噢,对了,这几日探访韩家胡同之时,倒也没少听得歌伎们唱曲儿,还是随便写一首敷衍了事罢。”

    当下含胸沉肩,聚精会神的写起字来。

    尤琪在旁见这少年振笔疾书,一挥而就,凑过去俯首看时,却见墨迹淋漓,笔势纵横,铁画银钩,龙飞凤舞,赫然写道:“你风流,我俊雅,和你同年少;两情深,罚下愿,再不去跳槽!”

    她一怔之下,不禁眼睛一亮,叹道:“好字!原来阁下也是规摹大师钟繇的。”

    叶天涯笑了笑,道:“说来也算是同门。教姑娘见笑了。”

    尤琪见他正要将毛笔收回,陡地动念,秋波流转,忙道:“且慢!”

    叶天涯一顿之下,转头问道:“干吗?”

    尤琪叹了口气,眼珠转了几转,露出狡狯的神色,悠然道:“阁下所写的,想是从院子里听来的无聊曲子,也没甚么意思。既要留下墨宝,还是阁下自个儿的大作才成。”

    其时这二人相距不过咫尺。叶天涯初尚不知,这时忽觉幽香阵阵,不断送到鼻管中来,他心中一荡,情知并非麝香檀香,那自是眼前这位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吹气如兰的芬芳了。

    他略略移开身子,皱眉道:“姑娘想要怎地?”

    尤琪巧笑嫣然,道:“叶公子,既然阁下的绰号叫做‘辣手书生’,想来定也读了不少诗书。小女子想请阁下即兴挥毫,嗯,最好是作一首诗。”

    叶天涯摇头道:“姑娘太过抬举了。在下又不是曹子建,能七步成诗。”

    尤琪美目流波,道:“七步不成,八步九步将就也可。”又取过一张白纸,略略侧头,笑道:“阁下不妨直抒胸臆,畅言平生志气。就写自个儿来日如何风光无限,如何升官发财,如何娇妻美妾。天下男子,都是一般,所谋者非此而何?快写,快写!”

    叶天涯心道:“我自幼便想做一个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英雄好汉。升官发财就免了。不过,倘若天可怜见,一旦大仇得报,从此江湖路上,得有芷妹和邱姊姊、真儿妹子相伴,快意恩仇,夫复何求?”

    尤琪见这少年仍是犹豫迟疑,登时樱唇下垂,脸现鄙夷之色,催道:“喂,快写啊。”

    叶天涯不再理会,略一凝思,提笔写起字来,顷刻间又一挥而就。

    那是一首七言绝句:“叶落花飞任飘蓬,天南地北仗剑行。涯岸苍茫何处觅?也笑浮云不了情!”

    他这次即兴之作,一气呵成,虽不甚工整,却也颇见气势。

    尤琪伸手抢过那白纸,就着烛光读了三二遍,扁扁嘴道:“马马虎虎,平仄也不对。”又道:“喂,虽然差强人意,总算也是‘辣手书生’叶公子的大作。对了,怎地不见阁下落款?”

    叶天涯放下毛笔,笑了一笑,道:“姑娘也说了,马马虎虎。就这样啦。”

    说着伸手过去。

    尤琪问道:“干吗?”

    叶天涯道:“还给我,赶紧撕了吧。我可不想留着丢人现眼,贻笑大方。”

    尤琪退了两步,将那白纸藏到了背后,摇头笑道:“那可不成。我得留着慢慢看,也好效法某人吹毛求疵,找找毛病。”

    叶天涯心道:“她既不发作,便不会动手。看来今晚也查不出什么了。王爷那两张纸上也没什么妥善法子,只说让我俟机便宜行事。尤姑娘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我总不能对她言语威逼、甚至动粗罢?”

    正犹豫间,忽听得远处打更声“的笃,的笃,当”的打过一更。

    尤琪见他怔怔发呆,问道:“干么?还想夺回去么?”

    叶天涯转过脸来,凝视着她眼睛,正色道:“姑娘,在下有件事情想要请教,务请实言相告。”

    尤琪秀眉一轩,随即微微一笑,退坐在圆桌旁的那张椅中,淡淡的道:“早知道阁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啦。”

    她一沉吟间,又道:“既然阁下在碧云庄之时不曾见过我,这几日来却又一直在韩家胡同附近游荡,今晚甚至不惜利用卫中亭前来。看来你是处心积虑,志在必得,想是有所图谋。说罢,你待怎地?”

    叶天涯伸手入怀,取出忠顺王所给的那只黄缎包儿,走过去递在她面前,道:“敢问姑娘,大概在两个月前,有位姓黄的后生曾经来天香院见你,这个包儿跟他那晚随身携带的黄包儿一模一样。姑娘可曾见过?”

    尤琪脸色大变,双手一颤,叶天涯新作七绝的那张白纸登时滑落地下。

    尤琪霍地站起,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黄缎包儿,隔了一阵,才脸露嘲弄之色,冷冷一笑,道:“看来今儿是我猜错了,反倒是四姐猜对了。叶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和前几位爷台来意一样,也是为了查探那个姓黄的纨裤少爷失窃之物。小女子心里当真是奇怪之极,每次我都跟你的同伙说的一样,我压根儿便没见过那只所谓的黄缎包儿。我们‘天香院’上上下下七八十人,也没一个见过!”

    叶天涯一呆,问道:“姑娘,你当真没见过黄缎包儿?”

    尤琪俏脸一沉,怫然道:“怎么,你的同伙们回去之后不曾告诉黄少爷么?还有,既然那位黄少爷认定是我们盗窃了他的物事,为何他自个儿不来索要?为何不报官?哼,你们的同伴装模作样,一再相戏,实在岂人太甚!”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一、青面夜叉(二)

    五十一、青面夜叉(二)

    叶天涯见这丽人胀红了粉脸,胸口起伏不定,娇喘微微,显是气得不轻。

    当下将那黄缎包儿收起,退了一步,双手一合,抱拳唱喏:“姑娘莫恼,在下如有冒犯,尚请担代则个。只因那黄包中的物事十分要紧,不得不索回,我等这才接二连三的前来查探。盼望姑娘一切实言相告。”

    尤琪兀自气得满脸通红,冷笑道:“阁下及其同伙两个月来或威逼,或利诱,或欺骗,或歪缠,个个装腔作势,卖弄斯文,巧言令色,丑态百出。小女子不堪其烦,好容易藉故离京躲避,这才难得清静数日,昨儿刚一回京,今天阁下便又上门罗唣,好不讨厌。哼,当真想不到,竟连堂堂‘辣手书生’也自甘堕落。尊驾这副嘴脸,与先前那一干阴魂不散的牛鬼蛇神有何分别?”

    叶天涯被骂得狗血淋头,张口结舌,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便在这时,忽听得楼顶隐隐响起一阵衣襟带风之声,迅捷无伦的窜到前面屋檐下。

    赫然是一位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

    叶天涯惕然心惊:“怎地这座楼顶暗伏得有人,我竟浑浑噩噩的这么久也丝毫不知?”略略侧头俯耳,登时察觉小楼外有极轻微的呼吸之声。

    原本小楼中除了叶尤二人之外,还有碧痕、秋桐两名丫鬟在隔壁房内侍候。三女动静,自是尽在叶天涯耳中。唯独那潜伏之人,无声无息,直至尤琪大发脾气之后,忽地从楼顶掠到檐下,方始露出行藏。

    叶天涯略一寻思,便即心下了然,显然那人定是在自己登楼之前便已暗伏在屋顶。否则的话,以他此刻的内力修为,当今之世,如有任何武林高手上下小楼,决计不可能瞒得过他耳目。

    然则有人夜晚潜伏在自己闺阁之外,身为主人的“粉菊花”尤琪知不知道?

    尤琪气忿忿的训斥了一通,见叶天涯哑口无言,默然俯首(她不知这少年是在留神那潜伏在楼外偷窥之人,误以为他是被自己这番言语排揎,这才抬不起头来。)于是脸色稍和,淡淡的道:“叶公子,念在阁下曾经救过我的一位好姊妹,我便不妨再耐着性子跟你说一遍。两个月前那晚,贵主人黄少爷带了一方极品端砚来见小女子。他便坐在阁下这个位子,小女子也隔着这张桌子坐在这儿。贵主人喝了两杯清茶,听了几只曲子,一共坐了不过半个时辰。只因话不投机,便被小女子早早给赶走了。贵主人是空手而来,空手而去。来时甚么样子,去时仍是甚么样子,倒不似阁下,还有一柄折扇,一簇鲜花。”

    叶天涯一怔,心道:“她说这些倒是与王爷纸上所述的内容奄然若合符节。只不过,王爷那姓黄的子侄不记得自己有无掏过自己的包儿,这位姑娘该不会‘隔空取物’罢?”

    转念又想:“潜伏在外面的高手也不知是甚么人?我是现下点破,还是装作不知道?嗯,也不知他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尤姑娘?”

    只听得尤琪哼了一声,接着道:“自从贵主子黄少爷离开之后,这两个月来前前后后来了不少客人,包括阁下在内,明里暗里,变着花样的向我打听一只黄缎包儿的下落。叶公子,烦请回去转告贵主人,他便是再派来一千个、一万个人来,结果也是一样。我尤琪从未见过甚么劳什子的黄包绿包,我也不稀罕!再说,天香院中素有严规,无论是姑娘、伴当,哪怕是杂役、厨子,决计不可能有人手脚不干净,偷盗客人财物。即便是哪个当真捡到财物的,也一定会如实上交。因此,贵主人……”

    叶天涯一摆手,微笑道:“好教尤姑娘得知,那位黄少爷并非我的主人。实不相瞒,在下只不过是受人之托,代为查探黄包儿下落。”

    顿了一顿,拱手说道:“多谢姑娘以实言相告,在下感激不尽。看来我们确是误会天香院各位了。今晚叨扰了。”

    尤琪一愣之间,一双妙目向着叶天涯上下打量,皱眉道:“叶公子,适才你说是受人之托,却不知是受何人所托?难道你的雇主不是那位黄少爷么?对了,那姓黄的纨绔子弟究竟是甚么人?他的黄包里究竟有何要紧物事?”

    叶天涯摇头说道:“当真对不住之至。在下曾经答应过所托之人,不得泄露片言只字。自当依诺守秘,请尤姑娘不要强人所难。至于那位‘黄少爷’,跟姑娘说实话,我到京师这些日子来,从未见过。总之,在下对此人也是一无所知。”

    尤琪微微颔首,哦了一声,沉吟道:“这还差不多。依着我那位姊妹所言,你叶少侠也不像是个凭谁都能驱使的人。更何况阁下连安平候府的‘银枪公子’也瞧不在眼里,怎会轻易投身朝中权贵门下?”

    叶天涯心念一动,奇道:“姑娘所说的那位姐妹却是什么人?在下又几时救过她?”

    尤琪抿嘴一笑,摇头道:“啊哟,我可一不小心给说溜了嘴啦。至于这件事情么,小女子也答应过要替人守秘的。也请叶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叶天涯呆了呆,说道:“既然如此,姑娘莫怪。”躬身抱拳,又道:“时候不早了,在下也该告辞了。”

    尤琪笑道:“也不知那位黄少爷是甚么来头,居然能请得动桀骜不驯、傲视公侯的‘辣手书生’叶公子亲自出马,替他跑腿办事。厉害,厉害。”

    叶天涯见她笑语如珠,眉眼盈盈,言下既有讥嘲之意,其实仍在旁敲侧击的打听自己的“雇主”,便摇了摇头,笑笑不语。

    尤琪又抿嘴笑了笑,道:“叶公子,今晚你请了卫老三出面,又白费了一颗珍贵之极的猫儿眼,替人查找失物,到头来却是一无所获。是否觉得不值?”

    叶天涯眨了眨眼睛,笑着装个鬼脸,说道:“今日在下有幸见识‘京城双艳’之一的‘粉菊花’尤姑娘芳容,得聆清音,得览收藏,幸何如之?此番京城一行,当无憾矣。怎说是一无所获?”

    说完一抱拳,又道:“打扰了。”

    一转身,便要出门。

    尤琪俏目一转,道:“且慢。”抿嘴嫣然,笑吟吟的道:“敢问叶公子进京所为何事?对了,世事凶险,阁下救过的人儿……难道你便不担心她的安危了么?”

    叶天涯听她语含调笑,却不知这话是甚么用意,斜眼微睨,烛光下但见这丽人眉梢眼角似笑非笑,越发显得娇媚如花,容光照人,抑且她这等神情又似极了苑大小姐,他心头突地一跳,脸上一红,转过头去,支吾道:“姑娘,我听不明白你的话。”

    尤琪凝眸笑问:“我来问你,叶少侠独个儿跑来京城,是不是在找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叶天涯茫然摇头,道:“在下确是找人,不过那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师太。还有一个年纪幼小的比丘尼姑。至于姑娘口中的‘美人儿’,却不知从何说起?”

    尤琪明眸流转,轻轻叹道:“说不说在你。哼,我就不信你见过那位美人儿一面之后,居然忘得了她。”

    叶天涯莫名其妙,伸手搔头,要待举步离去。

    尤琪又道:“叶公子,烦请转告委托你办事的那个人,不必再派人来啦。问来问去,结果都是一样。烦也烦死啦。”

    叶天涯叹了口气,苦笑道:“结果一样,都是有去无回么?”

    尤琪一怔,问道:“你说甚么?有去无回?”

    叶天涯道:“姑娘何以明知故问?前前后后一共八个人,为了失包之事遭害……”一言未毕,蓦地伸手往后一夹,登时接过一枚黄澄澄的物事。

    那是一枚金钱镖!

    尤琪花容失色,颤声叫道:“外面有人!”

    原来他二人正说话间,叶天涯陡觉身周气流略有异状,却是一件暗器带着破空之声,自窗外向他背心急射而去。

    叶天涯冷冷一笑,朝着窗口道:“今晚月色不错,美景醉人。挂在屋檐下的朋友,难得阁下喝风赏月,雅兴不浅。只不过这般头下脚上,岂不累乎?”

    尤琪一声娇叱,冷笑道:“甚么人驾临‘天香院’,暗箭伤人?还不快快现身?这般鬼鬼祟祟的藏头露尾,算是哪一门子英雄好汉?”

    但听得隔壁屋中两声女子低呼,随即咕咚、咕咚两声,显是碧秋双鬟遇袭,双双倒地,跟着呼的一声,一阵冷风吹进,烛影一暗,客厅之中已多了一个紫衣人。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生得一张长脸,面色青白,双臂抱胸,神态甚是倨傲。

    尤琪一见此人,又即花容失色,失声叫道:“公孙立,怎地又是你?”

    那紫衣青年阴恻恻的一笑,向叶天涯横了一眼,这才转过身来,向尤琪深深一揖,唱喏道:“尤姑娘,在下公孙立有礼!”

    尤琪俏脸一沉,道:“公孙公子,你来干吗?”顿了顿,又道:“难道黄包失窃之事,与尊驾有关?”

    公孙立笑了笑,道:“若是尤姑娘自个儿想知道,在下自当如实奉告。但若是替别人打听消息,那可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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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青面夜叉(三)

    五十一、青面夜叉(三)

    尤琪蛾眉微竖,脸上薄含怒色,淡淡问道:“青面夜叉,你把碧痕和秋桐怎么样了?是不是已杀了她二人?”

    公孙立笑颜相向,说道:“尤姑娘此话何来?这两个小丫鬟都是姑娘的贴身使婢,在下焉敢造次?我只是用‘金钱镖’分打了她们背心‘灵台穴’,她二人现下都睡着了。三五个时辰之后便会醒转,决计不会有事。姑娘如若不放心,不妨亲自过去瞧瞧便知。”

    尤琪又惊又怒,瞧瞧公孙立,又瞧瞧叶天涯,终究放心不下碧秋双鬟的安危,顿了顿足,长袖一拂,转身出门,径去隔房察看。

    叶天涯凝神斜立,烛光下见到公孙立青面长脸的形貌,一愕之间,顿时想起日间在忠顺王府所听到的“燕青门”柴欢等人之言,心头一凛,忽地冲口而出:“尊驾莫非便是当日在颖州北‘天静宫’杀死‘铁燕子’朱兴的那个紫衣人,也就是今早在城南茶馆打伤赵总管之人?”

    公孙立原本神情傲慢,大剌剌的对叶天涯毫不理睬,此刻见这少年突然相问,微微侧头,向他凝视片刻,双臂抱在胸前,冷冷的道:“小白脸,你是什么人?怎地知道这么多事情?”

    叶天涯心念电转,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还知道兄台暗中跟着尤姑娘,悄悄去了颖州。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偷偷监视她,是也不是?”

    公孙立变色斜睨,冷然道:“小白脸,你还知道甚么?你到底是甚么人?”

    叶天涯右手食中二指拈着那枚金钱镖,悠悠的道:“在下可不是甚么小白脸。兄台,你既然伏在楼顶偷窥尤姑娘与在下,想必我二人适才所说的言语都已被阁下听了去。你又怎会不知我是甚么人?”

    公孙立嘴角微斜,神色甚是鄙夷,哼道:“不错!尤姑娘叫你‘叶公子’,你的绰号叫做‘辣手书生’是吧?适才你接镖的手法不错,看来倒还有两下子。小白脸,却不知你区区一个书呆子,究竟有多‘辣手’?”

    叶天涯见他老气横秋的说话,显是不将自己这个文弱书生放在眼里,微微一笑,道:“适才听尤姑娘称呼兄台‘公孙立’,然则兄台是复姓公孙的了。”顿了一顿,拱手说道:“公孙兄,幸会,幸会。”

    公孙立满脸阴鸷之色,大剌剌的也不还礼,微微冷笑,低声道:“小白脸,咱俩可不是‘幸会’。嘿嘿,待会儿你便知道,跟先前那几个脓包鬼同伙一样,遇见我公孙立是你们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叶天涯一呆,正待再说,却听得脚步细碎,门帘掀开,“粉菊花”尤琪又袅袅婷婷的走了回来。

    她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

    只见她眉含秋霜,沉着脸道:“姓公孙的,百戏帮与阴风教素来河水不犯井水,各走各的道。你却一再擅闯‘天香楼’,越来越过分,这次你还居然偷窥我们。想不到堂堂阴风教少主,竟会这样下作。我且问你,你无端端的出手暗算我的婢女,是何道理?哼,若非师父有命,贵我两派互不相犯,本帮弟子不得无故跟‘阴风教’的弟子动手,我尤琪又岂惧你这个‘青面夜叉’?”

    公孙立笑了一笑,拱手道:“尤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只是不想待会儿令姑娘的婢女受惊,这才将她们打晕。决无加害之意,更不敢对姑娘有半分不敬。冒犯之处,姑娘恕罪则个。”

    叶天涯听了二人对答,惊疑不定,心道:“原来公孙立绰号‘青面夜叉’,又是甚么‘阴风教’的少主。却不知‘阴风教’是干甚么的?怎地不曾听邱姊姊和宋掌门师兄弟提及?”

    转念想道:“听尤姑娘之言,她竟是天下第一大帮‘百戏帮’的弟子。抑且她师父似乎与‘阴风教’颇有渊源,看来她这个天香院行首‘粉菊花’绝非寻常女子。嗯,难道她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么?”

    他目光在尤琪与公孙立二人身上转了几眼,霎时之间,心中疑窦丛生,又想:“看来这个公孙立与王爷那位姓黄的侄儿失窃之事十九有关系。而且尤姑娘似乎也是蒙在鼓里。否则的话,何以适才我刚一提及先我而来的那几人遭害之事,公孙立便突然发镖袭击、杀人灭口?对了,他定是在阻止我揭露此事,那自然是怕尤姑娘知晓的了。”

    尤琪向公孙立怒目而视,板起了脸,恨恨的道:“公孙公子,这是你第三次来‘天香楼’。第一次是去年腊月初八替令尊给家师送信,托我转交;第二次是今年上元节,说是专门邀请我去皇城看花灯,被我拒绝;阁下这次又来,抑且是鬼鬼祟祟,却待怎地?”

    公孙立窒了一窒,陪笑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并非冲着你来的。”略一踌躇,伸手向叶天涯一指,接着道:“好教姑娘得知,其实在下这次前来,是在等这个姓叶的小白脸。这小子油头粉面,花言巧语,在下担心他对姑娘不怀好意。”

    尤琪秀眉一扬,侧头道:“这位叶公子是我朋友,怎会不怀好意?姓公孙的,你且把话说明白。”

    公孙立阴恻恻的一笑,摇头道:“姑娘也不必骗我。这小白脸分明是故意接近姑娘,瞧他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自然是没安着什么好心。还有,他只是想利用姑娘你来追查那只黄包的下落而已。”

    尤琪又沉下脸来,呸的一声,冷笑道:“这么说来,两个月前那位黄少爷的失窃之物,想必是阁下顺手牵羊的啦。姓公孙的,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若是有种的,趁早承认是自个儿干的才是。”

    公孙立向叶天涯瞪了一眼,这才向尤琪笑了笑,满脸得色,傲然道:“不错!大丈夫敢作敢当,一切都是我干的!那天晚上,我便蹲在这楼顶屋檐边,见那姓黄的公子哥儿色迷迷的瞧着姑娘,戏谑调笑,言语轻薄,惹得姑娘不快。待得姑娘将他赶走之后,我想替你出一口气,教训这个好色之徒,于是一路尾随他到前面巷中,施展空空妙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扒了那小子怀中物事。哼哼,那只黄包儿现下便在我身上,却又如何?谁有本事,便从我手中取了去!”

    说着又向叶天涯瞪了一眼,嘴一斜,做个轻蔑的脸色。

    叶天涯没料到此人竟尔直承其事,不免喜出望外,随即心中一寒:“芷妹那晚教过我,如果江湖人物把自己所干的坏事统通告诉你,要么便是把你当成了自己人,要么便是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今晚之事,这个‘青面夜叉’来者不善,决计不会让我活着离去。”

    尤琪也觉意外,一怔之下,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中怒极,顿足叫道:“姓公孙的,原来你、你一直在偷窥我……你,你下流!想不到堂堂‘阴风教’的少主,竟是个不要脸的无耻之徒。先吃我一剑!”

    说着一按剑上簧扣,刷的一声,短剑出鞘,喝道:“下流胚子,姑娘跟你拚了。”右腕翻处,剑尖上青光闪闪,对准了公孙立的胸膛。

    公孙立一惊,斜身闪开,叫道:“尤姑娘,暂息怒气,请听在下一言!”

    尤琪柳眉一轩,樱口含嗔,喝道:“有什么好说的,看剑!”当下左手掐着剑诀,踏中宫直刺,右手刷的一剑,使招“仙人指路”,剑尖向他咽喉刺去。剑身虽短,出招却又狠又疾。

    公孙立急忙斜身闪在左侧。

    尤琪纤腰一扭,剑随身走,又即一招“回风拂柳”,剑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剑花点点,斜刺公孙立左颈。

    公孙立只得侧身闪避。

    尤琪得势不容情,挺剑分心便刺,不待招数使老,陡然短剑晃动,“阳关折柳”、“玉女投梭”、“飞燕穿林”,连展三招,第四剑青光闪处,嗤嗤声响,公孙立右袖已给剑尖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公孙立倏然变色,随即目露凶光,却又强自忍住,当下一咬牙,飘身飞起,展开轻功,在斗室之中窜高纵低,迅速异常的奔行躲避。

    于是两人一追一躲,转眼间便已绕室数圈。

    叶天涯直瞧得神驰目眩,呆在当地。

    眼见尤琪一剑快似一剑,白刃翻飞,剑尖却始终刺不到公孙立身上。她剑法精奇,身姿曼妙,但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毕竟未臻上乘。公孙立身形飘忽,以极巧妙步法手法,尽将刺来的剑招一一躲了开去。

    公孙立忽道:“尤姑娘,这件事稍后再跟你解释如何?姑娘且请退开,先让在下杀了这姓叶的小白脸,再向姑娘陪罪!”

    尤琪又怒又急,剑势如风,把短剑舞得更加急了。银烛摇晃之下,嗤嗤声响,青光激荡。

    再拆数合,尤琪心念忽动,一面挥剑攻敌,一面向叶天涯道:“叶公子,这姓公孙的心狠手辣,十分难惹。他们西域‘阴风教’的功夫可怕得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还是尽快离开罢。我会尽量缠住他的。”

    叶天涯摇了摇头,说道:“尤姑娘,现下你明白了吧?这位公孙公子不但盗窃了黄少爷的财物,而且连在我之前追查此事的几人,也尽皆遭了他的毒手,无一生还。姑娘,你信不信我的话?”

    尤琪嗔道:“唉,真是个书呆子。我信你又有何用?你不知道‘阴风掌’的厉害,更不知‘阴风教’的手段有多可怕。我劝你还是尽快逃命去罢。”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一、青面夜叉(四)

    五十一、青面夜叉(四)

    银烛照耀之下,客厅中剑光闪动,人影飞舞。一男一女纵跃追逐,左回右旋,倏进倏退,一攻一守,斗得甚是激烈。

    叶天涯凝立注视,在旁观斗。

    尤琪见这书呆子动也不动,又一面挺剑疾刺,一面劝道:“叶公子,你再不走,便来不及啦。我听本帮长老说过,西域‘阴风教’的人擅于使毒,防不胜防,极不好惹。你当真不怕死么?”

    叶天涯摇头道:“多谢姑娘好意。黄包失窃之事虽已真相大白,但在我之前那几人至今生死未卜,我得弄个明白。再说,在下受人之托,定要取回物事,断无临阵退缩之理。何况强敌当前,留下姑娘独个儿应对,我却脚底抹油,一走了之,那成什么话?难道姑娘也认为在下是个贪生怕死的‘小白脸’么?”

    尤琪见这少年不听劝告,心中暗暗叹息,一口短剑越使越快,东趋西走,连展数剑,剑剑变幻无定,似已将公孙立笼罩在内。

    公孙立手脚滑溜异常,往往于间不容发之际,腾挪闪跃,躲避开来。他见这美貌佳人剑招绵绵不绝,变幻莫测,法度严谨,难接难挡,一时也不敢对攻,当下展开腾挪小巧之技,东一晃,西一飘,见招拆招,且战且退,却只与她游斗。

    拆到数十招后,尤琪猛地一声娇叱,腰肢轻摆,剑招陡变,一缕缕剑光如流星飘絮,剑花点点,虚虚实实,去势飘忽,赫然便是一招“海市蜃楼”。

    霎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这丽人曼妙的身影。

    当然,四面八方也都是峻急凌厉的剑影。

    叶天涯一见之下,又惊又喜,脱口赞道:“好功夫!”万没料到,这位俏佳人看上去娇怯怯地似乎风吹得倒,窈窕娉婷,弱态生娇,出手无力,真实功夫却也不容小觑。

    在叶天涯眼中,尤琪短剑轻扬,衣袂飘飘,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犹如一朵粉红色的菊花在夜风中盛放,神光离合,丰姿绰约,实非尘世中人。

    刷刷刷刷六七剑,只刺得公孙立手忙脚乱,接连退避。

    公孙立大骇之下,斜奔横走,东闪西窜,躲避得甚是狼狈。他又气又急,恼羞成怒,叫道:“尤姑娘,你若再苦苦相逼,我可要还手啦。”

    尤琪哼的一声,冷笑道:“姑娘这样做,便是逼你出手的。姓公孙的,你做不了谦谦君子啦,还不露出‘青面夜叉’的原形么?”

    手中短剑丝毫不缓,急戳急刺。

    公孙立狼狈闪架,突然一个倒翻筋斗,身子跃起,双足钩住横梁,半空中一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根铁笛,头下脚上,叹道:“尤姑娘,我不想跟你动手。你干么苦苦相逼?”

    尤琪横剑当胸,立个门户,仰起头来,问道:“青面夜叉,你既已教训了那位黄少爷,为何又滥杀无辜?后来的那几名客人向我纠缠,意在打听那只黄包儿的下落。他们虽然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却也罪不至死。你干吗对付他们?”

    公孙立一个筋斗翻落地下,笑道:“尤姑娘乃仙女下凡,凡是对姑娘心存不轨的,都得死!”横笛当胸,摆个门户,又道:“姑娘好身手!天下第一大帮‘百戏帮’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尤琪剑尖向外,左掌斜举,冷冷道:“阁下不愧为阴风教‘铁笛先生’公孙教主的令郎,轻功了得,确也有两下子。”

    公孙立一哂,道:“当年尊师谢老帮主的‘青云剑’与家父的铁笛在西域星宿海大战三天三夜,未分胜负。今日姑娘以短剑来逼在下出手,招招致命,却是怎么回事?难道姑娘想要再次替令师索战么?”

    尤琪秀眉一轩,冷冷道:“家师几个弟子之中,小女子最不成材。尊驾便是胜了我,也算不得甚么。”又道:“刚才算是你让我。现下再来比过。出招罢!”

    短剑一挥,凝神戒备。

    公孙立笑了笑,铁笛轻扬,朝着尤琪指了指,蓦然间的溜溜转了个圈子,但见寒光一闪,却已中途变招,斜身侧进,挺笛疾向尤琪身后的叶天涯刺去。这一笛声东击西,去得极快,陡施暗算,仓促间如何应付得了?

    尤琪尖声惊呼,拦阻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霎时之间,笛尖已刺到叶天涯小腹。

    眼见无法闪避,却见叶天涯双手向内一拢,已握住笛身,夺过来掷在地下,随即左手一翻,已抓住公孙立胸口,嗤的一声响,衣衫登时撕裂,却将一团物事从他怀中抓了出来,正是那只黄缎包儿。同时右手翻转,已拿住了公孙立左腕,将他手腕扭了转去,跟着使个冷劲,一推一扭,喀喇一声,登时将他手臂臂骨卸脱了臼。

    叶天涯出手如电,如法炮制,又即一推一扭,喀喇一声,将公孙立的右臂卸脱了臼。

    弹指之间,公孙立接连惨叫两声,早已痛得满头大汗,委然地下,哪里还能反抗?

    尤琪睁着一双明澈如水的凤眼,茫然瞧着叶天涯,樱口微张,做声不得,却是惊得呆了。

    这一下奇变陡生,原本是公孙立冷不防的忽施偷袭,叶天涯猝不及防,但这少年随机应变,快捷异常的反守为攻,一招间便即掷笛夺包,制伏敌人。

    叶天涯将那黄包儿一掂,入手只觉重甸甸的,心头一喜,问公孙立道:“这里面的物事,是否都在?”

    却见公孙立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渗将出来,疼痛之剧,不问可知,但他却也真硬气,竟一哼也没哼。

    叶天涯想了想,又道:“公孙兄,你我无怨无仇,我决计不会伤害你的。实不相瞒,在下是受人之托,无论如何都得拿回这只黄包,完璧归赵。只要尊驾肯据实以告,我便放了你如何?”

    公孙立双目中如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坐在地下,过了好一会,颤声叫道:“包里的物事都在。我,我没动过……你要杀便杀,只怪我小觑了你!”

    叶天涯见他一张变了形的长脸上神色傲然,丝毫不屈,便道:“公孙兄,你且说说,我之前几位同伴都怎么样啦?他们究竟是生是死?”

    公孙立咬了咬牙,颤声道:“除了颖州天静宫的‘铁燕子’之外,一共还有六个人,三个读书人,三个练家子。总之,凡是来天香院向尤姑娘罗唣的,都被我用‘阴风掌’给杀了,然后葬在西山的乱葬岗了。”

    叶天涯摇了摇头,微喟道:“阁下当真心狠手辣。”又问:“还有没有?”

    公孙立颤声又道:“后来还有一个家伙,是个黑脸汉子,武功不错。虽然他没进院子见尤姑娘,却整日价在韩家胡同附近转来转去,行迹可疑。也被我偷袭打伤之后抛在宣武门外,不知他是不是你们同伴?别的便没有啦!”

    叶天涯忖道:“看来他所说的那个黑脸汉子自然便是雷春雷二哥了。”

    尤琪突然间闪身欺近,白玉般的纤手扬处,拍的一声,打在公孙立的太阳穴上,登时将他击晕。

    叶天涯吃了一惊,侧目向她望了一眼。却见这丽人美目流波,微微侧头,也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

    叶天涯问道:“姑娘,你干吗打晕他?”

    尤琪小嘴一扁,嗔道:“辣手书生,果然‘辣手’,我总算见识到真正的‘辣手书生’啦。唉,她骗得我好苦!不对,你也骗得我好苦!哼!”

    叶天涯奇道:“你说甚么?到底是谁骗得你好苦?”

    尤琪摇头笑道:“有人跟我说,你这个辣手书生心地善良,侠义为怀,是个好人。我问她:‘那位叶少侠手底功夫如何?’她却道:‘武功倒也没甚么。其实也只是个滥好人,一介文弱书生而已。’”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噗哧一笑,又道:“早知道阁下功夫如此了得。我也用不着这般费力的护着你啦。倘若你当真被‘青面夜叉’宰了,人家找我要人,那可怎生是好?嘻嘻!”

    叶天涯莫名其妙,不知她口中的“人家”是谁?料知问她也不会说,便笑了笑道:“幸亏姑娘冰雪聪明,真人不露相,懂得示敌以弱,以柔克刚。在下佩服得紧。”

    尤琪摇头笑道:“叶少侠过奖了。那倒不尽然也。若论真实本领,小女子可不及这位‘青面夜叉’。其实他跟我一样,忒也小看了你。老实说,适才若非出其不意,阁下也未必便能轻轻松松地制得住他。”

    叶天涯笑了笑,道:“若是当真比武,在下也没把握胜他。”

    尤琪摇头笑道:“尊驾也不必过谦。这位‘青面夜叉’公孙少教主是太也自负了。听说他自西域入中原已有一年,罕遇敌手,骄气日盛。阁下又是个彬彬儒雅的书呆子模样,他又怎会把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瞧在眼里?嘻嘻!”

    两人说笑了几句。叶天涯一沉吟间,走上前去,俯身伸手,替兀自昏迷不醒的公孙立接上了臼。

    他向尤琪深深一揖,说道:“尤姑娘,打扰了。此间之事已了,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即日便会离京南下。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本章已修订!《谈笑看吴钩》小记之叶天涯赠尤琪藏头诗:叶落花飞任飘蓬,天南地北仗剑行。涯岸苍茫何处觅?也笑浮云不了情!草草而创,贻笑方家矣!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二、云海险峰(一)

    五十二、云海险峰(一)

    尤琪微一万福,抿嘴笑道:“却不知叶少侠离京南下,是真的有要事在身呢,还是为了那位俏佳人?嗯,想来你已知道她不在京城了。这就对了,与其让人家朝思暮想,魂牵梦萦,何不赶过去与她团聚?嘻嘻。”

    叶天涯见她含睇浅笑,这句话中也带有三分调笑之意,此时两人相距甚近,鼻中闻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肤之香,又觉她吹气如兰,不由得心中怦的一跳,转开了头。

    尤琪兀自嬉笑不停。

    叶天涯微一定神,再也按捺不住,问道:“尤姑娘,您所说的那位‘朋友’究竟是谁?她……她是不是姓邱?还是姓牛?”

    须知当今之世,除了远在天南的白芷之外,在这少年心中念念不忘的便是邱灵卉、牛真儿二女,故有此言。

    尤琪一怔,大感意外,随即秋波流动,梨涡浅现,微笑道:“啊哟,原来叶少侠竟是一个喜欢到处留情的风流公子哥儿。看来小女子可是猜错了。”

    叶天涯脸一红不作声,双手一拱,转身便走。

    尤琪忽道:“且慢!”

    叶天涯停步回身,皱眉道:“姑娘还有何吩咐垂询?”

    尤琪微微一笑,道:“吩咐垂询谈不上。小女子身负武功之事,在京城中并无人知,也算个是秘密,还请叶少侠守口如瓶。还有,今晚发生之事,亦不足为外人道也。小女子只求阁下金口一诺,答允严守秘密,敝帮上下,同感大德。”

    叶天涯寻思:“堂堂‘百戏帮’谢帮主的弟子,怎地会混迹风尘?看来这姑娘在京城班子里走动,必有所图。”点头道:“请姑娘放心。关于姑娘身份来历之事,在下决计不会泄露片言只字。但这位公孙公子今早曾经在茶馆中行凶伤人,即使我不说,也会有人找他理论的。”

    说着一拱手,转身走到窗边,身形一晃,越窗而出。

    尤琪快步奔近窗口,探头向外望去,朦胧月光之下隐约只见远处树顶一个人的背影一闪,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凭窗而立,怔怔的望着满院花树,静静出神。却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隔了半晌,这才幽幽叹了口气,回身走近昏倒在地的公孙立,蹲下身来,伸手替他在左右太阳穴推宫过血,按摩了片刻。

    公孙立悠悠醒转,呻吟了几声,睁开眼来,一脸茫然之色。

    尤琪站起身来,冷冷的凝目而视,说道:“你没事了吧?两条手臂还痛不痛?”

    公孙立一骨碌爬起身来,伸手揉眼,茫然四顾,迟疑道:“那个小白脸……‘辣手书生’叶天涯,他在哪里?”

    尤琪冷笑道:“叶公子已经走了。‘青面夜叉’公孙公子,事到如今,你还认为他是个‘小白脸’么?”

    公孙立转眼向尤琪瞧去,烛光下见到她目光中嘲弄的神色,顿然涨红了脸。想起适才自己在这位天仙般的美人面前被那个小白脸“辣手书生”击败的一幕,臂折衣破,狼狈不堪,实是生平从所未经的奇耻大辱。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或者发泄几句,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尤琪沉着脸又道:“公孙公子,本来你自个儿的所作所为,与敝帮无干。但你夺人财物,连伤数命,都是在韩家胡同附近干的。倘若官府查究起来,我们‘天香院’可吃罪不起。这件事希望你自个儿解决,否则的话,你们‘阴风教’便等着被朝廷六扇门算账罢。”

    公孙立面若死灰,双手握紧了拳头,忽地嘎声叫道:“叶天涯,叶天涯去哪里了?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尤琪双蛾微蹙,冷笑道:“别做梦啦!你根本不是叶公子敌手。适才是人家好心饶你不死,你倒是好,不思感激,却还妄想要他的性命。哼,你倒是想得挺美。我跟你说,叶公子已走得远了,不会再回来啦。”

    公孙立原本青色的面皮白一阵红一阵,咬着嘴唇,身子籁籁发抖,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尤琪微微摇头,淡淡的道:“公孙公子,瞧在令尊‘铁笛先生’与家师多年交情的份上,先前之事,就此作罢。本姑娘一概既往不咎。但若以后你再敢做出这般偷窥女人的下流行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走罢,后会无期,‘天香院’不欢迎阁下这种人!”

    公孙立受了这一顿排揎,心下说不出的羞愧难当,咬了咬牙,走到窗边,便要纵身离去。

    尤琪俏脸一板,冷哼一声,森然道:“姓公孙的,亏得你还是堂堂‘阴风教’少主。难道江湖规矩也不懂得?你拔腿便走,我的两个丫鬟怎么办?”

    公孙立一愣,更加无地自容,定了定神,快步奔到隔房中,伸手替碧秋二女拍开后心穴道。

    他又即返回,向尤琪抱拳拱手,低声道:“告辞!”说着双足一登,翻窗而下,随即施展轻功,接连纵跃,越墙而出,黑暗中远远的去了。

    这时碧秋双鬟都已醒转,惊呼出声,均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尤琪对二女道:“好了,你们只是被人用暗器封了穴道,没有受伤。不用大惊小怪啦。恶人已经走了。”

    她望着月亮呆呆出神,隔了良久,回转身来,吩咐二女道:“秋桐,你去跟四姐说,我身体不适,可能唱不了戏啦。至于明儿咱们戏班子替候府老太君拜寿之事,嗯,让小杏妹子顶替我罢。碧痕,你收拾一下,我得出门一趟,有件要紧之事须得面禀恩师。”

    碧秋双鬟答应了,各自行动。

    尤琪又出了一会神,这才轻解衣带,脱下外衣,露出一件葱绿色内衣……

    便在这时,微风动树,明月窥人,小楼不远处一株槐树上,悄无声息的溜下来一人,隐没在树下阴影中,正是去而复回的叶天涯。

    他先前登高越墙而去,却因心中疑云未消,而又展开轻功,悄悄的兜将转来。

    他在树上将尤琪拍醒公孙立、公孙立又拍醒碧秋双鬟,然后飞身离去等情形尽数瞧在眼里,并无可疑之处,待听得尤琪要去见那位江湖中神秘之极的百戏帮主,寻思:“定是她自知行藏已败露,担心我或者公孙立会泄露她百戏帮弟子的身份,这才去向帮主请示。”

    眼见尤琪突然脱衣,脖领敞开,露出粉腻白润的抹胸,一怔之下,登时心中突的一跳,将头转开了,哪敢再看?心想:“她要上床睡觉了。唉,看来是我自个儿多虑了。”

    转念想道:“江湖中人,各有**。横竖我与百戏帮并无纠葛,一如尤姑娘所说‘河水不犯井水’,还是趁早溜之大吉的为妙。”跟着又想:“算了,办正经事要紧。只不知尤姑娘所说的那位朋友,究竟是谁?‘非礼勿视’,我若再留下片刻,便跟公孙立一样,变成专门偷窥别个儿隐秘的下流胚子啦。”

    夜色下拔身而起,跃出墙外,疾驰而去。

    翌日叶天涯用过早饭后,将衣包连同佩剑打好了,负在肩上,出房来到院中,对服侍自己的四名婢仆道:“这些日子多承各位服侍,当真多谢啦。我要走了,请带我去向王爷辞行。”

    忠顺王闻报,当即在内书房接见。

    他见了叶天涯一身青衫、肩负包裹、背插长剑的样子,微微一怔,放下茶碗,笑道:“天涯,你这是干吗?难道嫌王府招待不周,怠慢了你这位江湖侠士,愤而离去?”

    叶天涯一笑,伸手入怀,将两只黄缎包儿躬身呈上,说道:“昨夜回来得晚了,没敢惊动王爷。请王爷查看一下,令侄包中的物事可曾短少?”

    忠顺王又惊又喜,霍地站起,颤声道:“那话儿找到啦?”

    在旁服侍的小太监小冬子从叶天涯手中接过两只黄包,恭恭敬敬的递在忠顺王手中。

    忠顺王将其中一包打开,低头看了一眼,随即从中取出一只黑玉镯子。他连连点头,伸手摩挲,大喜过望,一时笑得合不拢嘴来。

    这些日子来叶天涯一直便住在王府之中,却从未见过这位封王袭爵的清贵如此失态,竟尔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他注目凝视,见那玉镯子颜色沉暗,并不起眼,忍不住道:“王爷,这只不过是一枚寻常的玉镯而已。小人实在不明白,此物有何奇特之处?”

    忠顺王一笑,将那两只黄包递在小冬子手中,吩咐道:“将这两只包儿全都送还给叶少侠罢。”

    小冬子躬身接过,依言转交叶天涯。

    叶天涯却不伸手,问道:“王爷,这是甚么意思?”

    忠顺王笑道:“我那只黄包,本来便是送给你去办事用的,里面剩下的物事,自然归你所有;至于另外一只,小王是受失主所托,送给你这位找回失物的功臣作为谢仪的。”

    他说到这里,不待叶天涯开口拒绝,抢着道:“天涯啊,你还是却之不恭罢。听说你出身贫苦,世道艰难,这两只包儿中的物事,想来足够你受用几世的啦。”顿了一顿,又道:“这样罢,你权当这些物事是小王寄放在你这儿的。日后小王若是落拓了,你再将剩余的归还给我便是。”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便即伸手接了,放入怀中,笑了笑道:“王爷,想不到京城一行,小人竟尔发财啦。”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二、云海险峰(二)

    五十二、云海险峰(二)

    忠顺王摇摇头,喟然叹道:“你可别忘了,在你之前已有好几人一去不回,生死未卜,加上最近惨死于天静宫的‘铁燕子’朱兴,甚至连赵旺和雷春二人也险些殒命。天涯,还好你命硬,能够全身而退,这些其实都是你应得的。”

    叶天涯默然不语。

    忠顺王缓步走到窗边,将那黑玉镯高举过顶,在日光下一照,侧耳一听,点一点头,回转身来,向叶天涯一招手,欣然道:“天涯,你来瞧瞧,再听听,便知此物有何奇妙之处啦。”

    说着将那黑玉镯递了过去。

    叶天涯连忙走近,伸出双手接过,学着忠顺王的模样,举起在日光下一照,但见那玉镯内赫然有一条金色小龙盘旋来去,游走不定,同时隐隐约约还听见镯中流水之声。

    忠顺王见这少年目瞪口呆,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满脸讶异之色,便微微一笑,说道:“此镯名为‘水龙吟’,名字乃先帝爷所赐,是自太祖爷爷传下来的。原本共有一对儿,却被先帝当年一次醉酒时失手打碎了一只。此乃天地间之异物,堪比古之‘和氏璧’也。你说珍不珍贵?”

    叶天涯赞叹不已,又躬身将黑玉镯还给忠顺王,点头道:“确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只不过,为了此物死了那么多人,实在,实在……”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霎时之间,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他脑海中闪过:“一件传自太祖爷爷、再至先帝手中、被忠顺亲王如此看重的宝贝儿,居然被王爷口中的那位子侄随身携带。然则那位‘黄少爷’莫非竟尔是皇族宗室的贵胄子弟?”

    忠顺王鉴貌辨色,立时猜到了他心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眨了眨眼,笑笑不语。

    叶天涯见了忠顺王这副神情,恍然大悟:“不错!我可真是笨得厉害,连这一节也猜不到。若非事关宗室子弟,怎地会劳动日理万机的堂堂忠顺王亲自过问这种事?又因事关先帝遗物,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难怪连官府也不肯惊动。”

    又想:“倘若我也空手而归,或者有去无回,王爷一定会另行派人去韩家胡同。看来他一日拿不回‘水龙吟’,便一日不肯罢休。幸亏公孙立不识得皇家宝贝,并未转卖,否则的话,再想索回,可当真大大的不易了。”

    忠顺王坐回椅中,将“水龙吟”玉镯揣入怀中,拿起茶碗,呷了一口。

    叶天涯呆立当地,低头寻思。

    两人一坐一站,默默相对。

    隔了好一会,忠顺王才吁了口长气,问道:“是否已确定先前派去的那几人都已惨遭不测?”

    叶天涯道:“不错。他们几人的尸体现在城西‘乱葬岗’。”

    忠顺王脸色微变,略一沉吟,缓缓道:“看来那几人想必与朱兴一般,都是中了魔教的‘阴风掌’而死。”

    叶天涯大感意外,奇道:“王爷也知道‘阴风掌’么?”

    忠顺王哼了一声,皱眉道:“‘阴风掌’乃是昔日魔教的三大护教神功之一。当年‘魔教’为祸中原,被武林各派群雄联手歼灭,死伤殆尽。听说他们的极少数残余势力流窜到了西域,早已不成气候。想不到事隔多年,突然又有魔教余孽来中土兴风作浪。”

    叶天涯不禁听得呆了。

    这少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尘封已久的江湖轶闻,而且还是出自忠顺王这位金枝玉叶的天潢贵胄之口。

    忠顺王微微一笑,道:“闲话少说。天涯,你快说说,此次黄包失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是不是那个紫衣青年干的?”

    叶天涯点头称是,跟着便把“那紫衣青年”为粉菊花美貌倾倒,常常暗伏在天香院附近偷窥,访客之中凡有冒犯粉菊花的,十九便会被其出手收拾,那位“黄少爷”等人便是因此而着了道儿。

    忠顺王听到这里,脸色郑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件事的起因竟尔是一个年轻人风流好色、甘做护花使者所致。唔,看来我那个侄子定是言语轻佻,这才被人家给记恨上了。哼,他……这小子回来后跟我一一从实招来,说来说去,却偏偏瞒过了这一节。我们还是弄错了。一开始便只疑心老鸨龟奴、妓女嫖客,甚至茶馆伙计、街边小贩和乞丐,却哪里想到真正动手的,竟是一个伏在暗中偷窥的魔教少年高手。”

    停了片刻,又问:“对了,你是怎么夺回宝物的?”

    叶天涯早已想好,便把自己不懂装懂的欣赏字画、故意惹怒粉菊花、引得公孙立从楼顶屋檐出手、自己乘势夺回黄包、公孙立不敌逃脱等情一一说了。

    他曾答允过替尤琪守秘,自然便略去了她与公孙立挥剑动武一节。

    忠顺王一声不响的听完,一转念间,向叶天涯微笑点头,道:“依你所言,这件事只是那个穿紫衣的魔教少年独个儿所为,与天香院行首‘粉菊花’无干。也就是说,那位‘粉菊花’尤琪姑娘只是一位寻常才女,天香院众人均无可疑,是也不是?”

    叶天涯迟疑道:“王爷,昨晚小人只想着拿回您那位侄子失窃的黄包,连那紫衣人是‘阴风教’余孽的事也是刚刚听王爷所说的。别的事情我便不太清楚了。”

    他毕竟说的不尽不实,微觉心虚,垂下眼光。

    忠顺王见这少年似有支吾之意,不愿多说,想是忌惮卷入江湖恩怨,更何况事涉西域魔教?

    笑了一笑,便道:“这样也好。只要拿回这宝镯,便算大功告成了。别的也就不必理会啦。甚好,甚好!哈哈。”

    叶天涯低头不语。

    忠顺王忽地心中一动,微笑道:“对了,记得去年中秋时,小王曾在三王叔府上听戏,见过那位标致得不得了、清高得不得了的‘粉菊花’尤琪姑娘。难怪京城之中个个都说,这小美人真真是一位尤物,况且又姓尤。天涯啊,你若是对这姑娘有意思,小王亲自出面做媒,一力操办,让你娶了她如何?你俩郎才女貌,决计是一段风流佳话。哈哈。”

    叶天涯脸上一红,摇头道:“王爷说笑了。”躬身抱拳,施了一礼,又道:“小人总算是幸不辱命。王爷,此间之事已了,小人也该告辞啦。”

    忠顺王微微欠身,笑道:“我听雷春、赵旺说过,你多次跟他们提及,无意在京城厮混。看来你急于离京南下,想是另有要事。那好,我也不留你啦。不过,日后你若来京城,可不能再这般匆匆来去啦。”

    叶天涯连声称是。

    忠顺王长长吁了口气,又道:“天涯啊,跟你说实话,你仁侠仗义,很有风骨,你的性子很对小王脾胃。你这一走,我心里着实有点儿舍不得你这小家伙呢。今后再来京城之时,你可别忘了看我啊。”

    叶天涯听他语意诚挚,确是出于肺腑,不由得胸口一热,躬身道:“是,王爷。待得小人办完了事,日后有暇,定当再来向王爷请安。”

    忠顺王站起身来,微笑道:“那你去罢,一路顺风。小冬子,你和雷春一起替我送送叶少侠。”

    叶天涯告辞出去。

    雷春与小冬子一齐相送出府。边说边行,言语间均有挽留之意。

    小冬子道:“叶少侠,别忘了赵总管给你的那枚碧玉斑指。日后自有用处。”

    雷春道:“叶兄弟,难得你英雄年少,人才出众,自从那日在街上一见,王爷喜欢得不得了。你若肯留在王爷身边,他老人家必定欢喜重用呢。”

    叶天涯含笑不语。

    雷春、小冬子二人一直相送到王府大门之外。

    叶天涯与二人行礼作别,转身大踏步而去。

    经过牌坊,正行之间,忽见迎面快步走来一人,却是一位老者,身穿茧绸长袍,远远的叫道:“叶少侠,果真是你!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一听声音,正是当日在山林中带头袭击自己的那姓严的蒙面老者。

    叶天涯一惊,暗自戒备,停步问道:“又是你这老头儿。干么?”

    那老者满脸笑容,深深一揖,拱手说道:“叶少侠不必多虑,小老儿决无歹意。先行介绍一下,小老儿严景林,江湖人称‘摩云剑’的便是。”

    叶天涯哼了一声,拱手还礼,道:“严师傅,你好。”

    严景林道:“叶少侠,小老儿是您的手下败将。前日多承少侠大人大量,不给我们计较,饶命之恩,没齿难忘。”

    叶天涯转头一望,眼见通衢大街之上行人车马,来来往往的着实不少,谅来这老儿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寻衅,这才一步步的走近,问道:“严师傅,你在这儿等我,不知有何见教?”

    严景林微笑道:“少侠莫怪。小老儿此来,一是专门谢过少侠当日饶命之恩;二是奉命请少侠到前面茶馆一叙。不知少侠肯不肯赏脸?”

    叶天涯一乐,道:“正好有些口渴了。有人请喝茶,岂有推却之理?”

    严景林含笑道:“请跟我来!”转身先行,在前领路。

    叶天涯跟在后面,凝神向严景林瞧去,却见这老者落足轻捷,走动时片尘不起,隐然是一派大宗师的气派。寻思:“听饶彬说过,这老儿与那位高丽老英雄尹千山同为安平候的左膀右臂,看来确非寻常之辈。如此高手,须得小心应对。”

    行不到半里,严景林停了脚步,回头道:“到了!”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侠情一往,云可赠人,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哈哈!个人微博亦有理新!

五十二、云海险峰(三)

    五十二、云海险峰(三)

    叶天涯这才留意,街边一座老大的茶馆,门前木匾上写着“舒记茶馆”四个大字。抬头望去,但见飞檐华栋,气派倒也不小。

    楼下大堂中疏疏落落的坐着三五名茶客。严景林引着叶天涯径行上楼,经过一道走廊,来到东首一间齐楚的阁儿外。

    其时一位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的紫衣老者正自负手站在窗边,倚窗向远处眺望。严景林咳嗽一声,低声道:“候爷,叶少侠来啦。”

    说毕向叶天涯点头示意,侧身让在一旁。

    那老者霍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电,在叶天涯脸上扫射了一眼。

    正是安平候。

    叶天涯早已约略猜到是此人。当下上前三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小人叶天涯,拜见安平候爷!”

    安平候侧头向他瞪视,突然间眼中精光大盛,冷哼一声,不怒自威。

    叶天涯挺身直立,和他目光相对,毫无畏缩之意。两人相向而立,互相凝视,均不说话。

    过了半晌,安平候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辣手书生’叶天涯,有种!是条汉子。”

    转头对严景林道:“严师傅,你下楼喝茶去罢。不用管本帅。”

    严景林答应了一声,稍一迟疑,这才俯身行礼,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安平候向叶天涯道:“本帅请你喝茶。坐下说话罢。”一转身,大马金刀的在主位坐了下来。

    叶天涯伸手解下包袱,放在旁边几上,这才隔着桌子在客位坐下。

    这时桌上摆满了六色果品细点,一壶清茶。

    安平候侧头斜睨,自行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伸手指了指包袱,问道:“怎地?你要离开京城了么?”

    叶天涯道:“是!”想了想,抱拳道:“小人进京之意候爷自然明白。多谢候爷宽宏大量,不再为难小人。”

    安平候双目瞪视着他,摇头道:“本帅是给忠顺王爷面子,你不必谢我。嘿嘿,其实应该是本帅谢你才对。想喝茶,自个儿倒罢。”

    叶天涯一呆,拿起茶壶来斟了茶,呷了一大口。

    安平候皱眉道:“小子,你不怕老子的茶里有毒么?”

    叶天涯道:“候爷当年平番挂帅,南征北战,功勋卓著,这些年来又镇守边关,保境安民,乃是朝廷柱石,国之栋梁。如此一位久历沙场的老将军,怎会做出施毒害人的下三滥行径?”

    安平候虎起了脸,伸掌在桌上猛力一拍,只震得茶壶、茶杯、碗碟都跳了起来,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厉声道:“叶天涯,你怕不怕死?”

    叶天涯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道:“蝼蚁尚且偷生,世人谁不怕死?”顿了顿,又道:“候爷,小人还得赶路呢。您老人家有事请说,没事俺可要走啦。”

    安平候两道闪电般的目光狠狠的照在他脸上,突然哈哈一笑,说道:“好小子,其实自始至终,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先招惹你的,数次交锋,也都是我的手下先行出手,你才被动接招的。颖州之事姑且罢了,前日西山荒林一役,你将我麾下的一众高手打得屁滚尿流,一败涂地,更将我儿子吓成了神经病,差点儿连他妈都不认得啦。嘿嘿,老子一生纵横沙场,罕有败绩,从未服过人。你这小家伙……”

    他说到这里,一把抓起茶壶,替叶天涯倒了一杯茶,又道:“你小子真他妈的有种,有胆色,有见识,有胸襟!不错,老子是个军人,只会明刀明枪,不像朝中那几个大老,个个都是老狐狸,尽在肚子里做功夫。废话少说,他妈的,你一直对犬子手下留情,这次又饶了严师傅等数十条性命,这份天大的人情,老子算是记下啦。说罢,有没有用得着本帅的?”

    叶天涯很感意外,想了一想,道:“候爷,您是大英雄,大将军,统兵大帅,小人人微言轻,不过,我心中还真有两句话,不知……不知该不该说?”

    安平候一挥手,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叶天涯一笑,淡淡的道:“一、管好你儿子;二,请放过新蔡县令呼延捷!”

    安平候微微变色,斜眼微睨,过了良久良久,伸手端起茶杯,缓缓道:“好小子,咱俩得干一杯,算是老子给你饯行啦。与忠顺王无干。你好自为之!”

    ***

    叶天涯展开轻功,翻山越岭,迳自来到观音庵外。

    他轻叩门环,过了一会,庵门打开。应门的是一个年轻尼姑,合十礼拜,道:“原来是叶施主。光临小庵,有何见教?”

    叶天涯问道:“师太法名上下如何称呼?”

    那尼姑道:“贫尼净尘。”

    叶天涯合十道:“原来是净尘师父。小子想求见尊师晓风师太。烦请通报。”

    净尘合掌道:“阿弥陀佛,叶施主来得不巧。昨日我师父带同净玉小师妹下了山,好像是去河间府找小师妹的亲娘去了。不知几时才回来?”

    叶天涯呆得一呆,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进去啦。待到老师太回山,烦请转告,就说叶天涯已离京去了。”

    净尘点点头道:“叶施主稍等,我去将你的马儿牵出来。这些日子来小师妹很是用心,马腿早已痊愈啦。”

    叶天涯自正阳门出城之后,匹马首途向南。他心切家仇,想到柳铁山、宋玉福、郑天豪等早已得到四象门少掌门的线索,尤其金枪门一干人更是出发已久。自己此次进京,却是耽误了不少光阴。说不定这当儿宋、郑等人已得到苑家父子及“王莽宝藏”了呢?

    言念及此,恨不得胁生双翼,立时飞到黄山。

    一路上快马加鞭,纵骑疾驰。途中无话,不数日间已到了徽州府绩溪县境内。当晚在金沙集投店。

    他在客栈中歇了一宿。翌日正吃早饭,忽听得半空突然打了个霹雳,忙即奔出门外,抬头望了望天,却见乌云重重叠叠,黑沉沉地遮没了半爿天。

    过不多时,南风陡作,电闪雷轰,黄豆大的雨点猛洒下来。

    叶天涯走回店中,来到柜台前。那掌柜的道:“客官,这场雨来势凶猛,不知得下多久。道路泥泞,你还是等雨停了再赶路罢。”

    叶天涯摇头苦笑,道:“掌柜的,我真的有急事。片刻耽误不得。”心想:“早一刻找到苑贼,便可早一刻复仇。怎能再等下去?”

    那掌柜的道:“客官若是定要冒雨赶路,小店倒是有蓑衣笠帽、油布雨衣。只不过,道路太滑,不好走,怕是容易伤了马蹄。”

    叶天涯闻言,不觉心中一动,眼见闪电连晃,空中响雷一个接着一个,大雨倾盆而下,不知几时才停,他想了想,道:“掌柜的,我想将马儿在宝号寄放一下,到黄山办完了事,回头来取。可否方便?”

    那掌柜的道:“好说。小号决计上等马料饲养,包管给你喂得膘肥躯壮。客官寄放多久都成!”

    叶天涯便即买了蓑衣笠帽,连包袱也用油布包好,冒雨赶路。

    出城之后,眼见大雨如注,途无行旅,当下展开轻功,一阵风般疾驰而去。

    这少年脚程迅捷之极,一路上尽拣捷径直行。

    不到一个时辰,大雨已止。

    他一抬头间,蓦见前面峰林隐隐,云雾,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得黄山脚下。

    那黄山原名“黟山”,因峰岩青黑,遥望苍黛而名。后因传说轩辕黄帝曾炼丹于此,故改名为“黄山”。明人徐霞客曾经登临此山,赞曰:“薄海内外之名山,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亦即后世之人所云:“黄山归来不看岳也!”

    叶天涯喜出望外,当即沿着崎岖小径,发足奔到一处山坡,极目远眺,但见云山茫茫,绝峰险岭,奇松怪石,端的是天下奇观!

    这少年直瞧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过了良久,忽觉肚中饿得咕咕直响,四下张望,深山野岭,哪里还有人烟?

    于是除下蓑衣笠帽,从包中拿出仅剩的一块面饼,几口吃完,心想:“既到了黄山胜地,按说该当好生游览玩耍才是。唉,却不知苑老贼和小少爷是否也在这里?”

    这少年本来兴兴头头的来到黄山,观赏风景,但一想到苑家父子,不知为何,胸口窒了一窒。

    雨后初霁,叶天涯呆呆的站在一处峭拔山岩,衣袖在山风里猎猎作响,颇有凉意,心头忽地感到一阵寂寥之意,初览黄山风光的喜悦之情也自淡了。

    他心想:“适才冒雨赶路,走得太急,其实是慌不择路。似乎错过几处村镇。也不知‘谭家桥’在哪里?”

    又想:“却不知‘金枪门’众人有无线索?该不会已抓到苑老贼了吧?”

    于是又下得山来,好容易遇见当地一名樵夫打听谭家桥所在,这才知道,果真是走错了方向。

    午后来到谭家桥,向乡民一打听,属于太平县境内。

    叶天涯径投镇南一间“杨记客栈”。他只道店家定会告诉自己宋玉福等人下落,不料那掌柜的、老板娘、厨子、伙计竟无一人见过。

    叶天涯自已瞧出,店中诸人都不会武功,并非江湖中人。

    那掌柜的姓杨,是个身材矮胖的生意人。见这自称姓叶的文秀少年打听“一个瞎子、一条大汉”,便道:“客官,整座小镇也没见一个瞎子。跟你约好的朋友会不会压根儿便没来镇上?”

    本章已修订,《谈笑看吴钩》叶天涯也叶落花飞任飘蓬,天南地北仗剑行。涯岸苍茫何处觅?也笑浮云不了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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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322/ 第一时间欣赏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作者:听风观云278所写的《谈笑看吴钩》为转载作品,谈笑看吴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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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