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谈笑看吴钩TXT下载谈笑看吴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谈笑看吴钩全文阅读

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四、古刹迷踪(一)

    四十四、古刹迷踪(一)

    王府总管赵旺听这少年言语间显已意动,登时喜出望外,笑道:“好,好,一言为定!叶小侠不愧为少年俊杰,干脆爽快。王爷果真没看错人。我这便回府交差,咱们明儿见。”

    他在街头四下顾望,一迟疑间,将叶天涯拉在一旁,又东张西望了一会,不见有人留意,这才伸手入怀,取出一枚绿油油的斑指,低声道:“叶小侠,这是我们王爷的碧玉斑指,权为信物,请务必收好。今后你进出王府,行走皇城,都能用得上。”

    说着递到他的面前。

    叶天涯见那玉斑指通体晶莹,玉色柔和,纹路细密,精致非凡,心想:“忠顺王怎地想得如此周到?又怎地料定我会答允此事?这姓赵的管家甚至连这枚玉斑指都事先准备好了。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当下缓缓接过,但觉沉甸甸的,甚是软滑,触手生温。他虽不识货,却也看出这玉斑指珍贵之极,的非凡品。

    他淡淡一笑,道:“赵总管,难道你们王爷不怕我拿了这件宝贝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从此再也不回来了么?”

    赵旺摇头笑道:“我们王爷可从未看错人。叶小侠也决计不是那种人。”

    叶天涯又侧头想了想,皱眉道:“对了,明日我还另有要事。赵总管,烦请上复你们王爷,就说若是小人明天赶不及,后天一定去见他。”

    赵旺点头道:“好罢。”顿了顿,又问:“叶小侠,你住在哪里?是宣武门附近,还是定阳门一带?”

    叶天涯道:“你问这个干么?”心中暗自警惕。

    赵旺笑了笑道:“叶小侠忒也多疑了。我只怕万一王爷问起,得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你,并无他意。当然,你若不便,不说也罢。”

    叶天涯点一点头,道:“赵总管,你们不用来找我。两日之内,无论我的事情有没办好,我一定会亲赴王府面见你们王爷。”

    赵旺微笑点头,说道:“好,那我就将叶小侠这番话据实禀告王爷便是。”他见这少年戒心甚重,便不再多言,只是把忠顺王府的所在说了,这才拱了拱手,径自挤入人丛中去了。

    叶天涯也即穿街过巷,向西南方而去。

    他来时乘车,归时步行。回思先前发生之事,心中对那位忠顺王充满了好奇,相较之下,反而对京城风景、边府动静、官兵捕盗,甚至连“风火刀”和“灵蛇剑”屠雷二人的精妙招数也不复放在心上了。

    又想:“今日我忒也大意了,竟在边候府外露了行藏。而且还被忠顺王瞧出了端倪。嗯,其实忠顺王当真狡猾得紧,他先前叫骂大盗‘风火刀’屠四海,便是故意引其前来行凶,旨在逼我动手过招的。只不过,王府中的教师爷‘灵蛇剑’雷春护主心切,又不知自家主子的用意,不敢冒险,这才先我一步出手。”

    想到这里,心中一凛,愈益觉得匪夷所思:“说将起来,这位金枝玉叶的亲王胆子也够大的。设若雷春领会了他的意图而不出手,而我又武功不济,咱们二人岂非要双双丧生于江洋大盗的屠刀之下?他一个王爷为什么敢这般轻身冒险?为什么?”

    沿路琢磨,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客栈,已是傍晚时分。

    用过晚饭之后,吹灭烛火,曲臂作枕,黑暗中瞪视着帐顶,躺在炕上休息。心想:“明日还得尽快找到‘观音庵’,先将曾叔叔的遗物交还给他女儿,也算是了却一桩大事。至于能否令边候爷父子罢手,也只有见到忠顺王再说了。”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困意涌来,朦朦胧胧的便睡着了。

    子夜时分,梦寐间忽听得一阵衣襟带风之声掠过空际,随即屋外走廊轻轻的脚步声响,有人蹑足走来,停在他门前。

    本来客栈中人来人往,甚是平常,但静夜之中忽有气流声和脚步声,叶天涯内功深湛,耳音极佳,一闻异响,立时醒觉。

    他一惊之下,睁开眼来,却是黑漆漆地一无所见。

    他躺在炕上动也不动,微微侧头,目不转睛的瞪着门口,暗自嘀咕:“遮莫遇到贼人啦?”

    一片寂静之中,忽地有一股异香从门缝中透进来,直扑鼻端。叶天涯正诧异间,陡觉头脑一阵晕眩,闷沉起来,昏昏欲睡。

    他一惊之下,立知这香气多半便是邱灵卉、郑天豪等一再提及的‘五更鸡鸣还魂香’之类迷药。于是屏住呼吸,默默调息,凝运内力。

    过不多时,只听得“啪哒”一声轻响,一颗石子从门外丢了进来。

    叶天涯屏息不动,暗暗好笑:“果然是邱姊姊说的黑道中所使的先下迷香,再‘投石问路’、进而入室作恶的下三滥勾当。嘿嘿,想不到自颖州一路北上,不曾领教,反倒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中遇到了。倒也有趣。”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一把匕首刃身从门缝中插了进来,轻轻拨得几拨,将门闩向上抬起,随即房门推开两寸,从门缝中伸进一只手来,迅捷异常的抓住了门闩,不让落地出声。

    但见灰影闪处,一人推门入内,反身又关上了门,轻轻上了门闩。

    叶天涯瞧在眼里,心中怦怦乱跳,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这是他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被传说中的黑道人物“暗算”。

    只见那人影在客房中四下观看,摸清了周遭情势,蹑手蹑足的走近炕来,显是在注视着自己。

    叶天涯微微眯着眼睛,佯作晕去,心想:“若是依着郑大哥、邱姊姊之言,此人应先打开门窗通风,待得迷香毒气消散殆净,这才进来。但他竟尔直截关门上闩,显是自个儿已服了解药。”

    那人影将左手中火折一晃而燃,弯腰在叶天涯脸上一照,喜不自胜,啧啧赞道:“好一个漂亮哥儿!不错,果真是姓叶的小子。嘿嘿,谢谢小老弟送给我这场富贵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祭。唉,你到了阴世地府,可别怪我啊。”

    他收起火折,左手一翻,将叶天涯身上的被子掀开,随即右手寒光一闪,便已挺匕首往他咽喉插落。

    便在这时,叶天涯倏地出手如电,一勾一拿,已扣住了那人手腕,乘势从炕上挺腰坐起,低低叫了声:“来得好!”随即轻伸猿臂,夹手夺过匕首。

    那人万料不到这个本已“中毒不醒”的少年竟会暴起突袭,刹那之间形势逆转,脉门被扣。

    叶天涯一声冷笑,右手运指如风,一口气连点了他胸前库房、乳根、膻中、天枢等**处大穴。那人全身酸麻僵硬,哪里还能动弹?

    叶天涯兀自不放心,扬手一指,嗤得一声响,又点了那人的哑穴。这才一跃下床,迅速异常的打开了门窗,伸头在外面呼吸了几下。

    室内通风散毒,过了好半晌,这才重行闩门关窗。

    他回转身来,晃火折点亮了蜡烛,端起烛台凑近照去,一看清那人面目,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那人是个短须如戟的中年汉子,头顶光秃秃的,一身灰色的夜行衣装,一眼便即认出,正是那夜在颖州姬园之时见过一面的“饶三爷”饶彬。

    叶天涯心念一动,情知此人乃是“银枪公子”边小候的部属,想了想,压低了嗓门道:“饶三爷,想不到我压根儿便没中毒吧?”

    饶彬惊怒交集之下,瞪视着这少年,苦于穴道被封,无法言语。

    叶天涯将烛台放回桌上,施施然走到饶彬身前,一扬手,解开他的哑穴,随即将匕首抵在他眉心,恶狠狠地瞪目而视,低声道:“小爷这几日先后在河间府、太行山、大同府等地连杀了三十七个狗男女,也不在乎今夜多宰一条畜牲。姓饶的,你若敢大声叫唤,惊动了店家,小爷先在你这厮身上戳三个透明窟窿。”

    饶彬初见这少年袭击自己的手法精妙之极,飞指点穴解穴之技更是匪夷所思,见所未见,不由得大为震骇,又听他言语之中所含杀人如草芥之意,不禁打了个寒噤,定了定神,才道:“你……你是‘辣手书生’叶少侠。你放心,我,我不会叫的。”

    叶天涯哼了一声,将匕首收回,说道:“这次来杀我,有没边候府的别个儿同伴在外接应?还有,你们是如何得知我住在这间客栈的?快快从实招来!”

    饶彬一呆,摇头道:“外面没有同伴。这次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日间少侠你在街上与忠顺王府的赵总管在一起,当时我便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你来。”

    叶天涯右腕一翻,将匕首向前一送,刀尖直抵他眼皮,冷冷的道:“要不要先刺瞎你一只眼,再好好答话。”

    饶彬心中一寒,哀求道:“叶少侠饶命。我说的全是实话。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叶天涯道:“你以前从未见过我,怎地会一眼认出我来?”

    饶彬道:“我们小候爷出事之后,派人画影图形,想要对付你们。叶少侠的肖像漂亮得紧,任谁见了,绝难忘记。”

    叶天涯心想:“看来以后我真得化装易容了。”又问:“你们留在颖州府的人有没打听到什么消息?”

    饶彬道:“没有。”生怕叶天涯不信,又道:“对了,我们离开颖州府之前,曾经委托当地一干破落户子弟的头目,好像是一个姓陶的,继续按图索人。不过,一直也没有给我们回音。”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四、古刹迷踪(二)

    四十四、古刹迷踪(二)

    静夜客栈之中,叶天涯听到最后这句话,念及牛朴一家三口并未暴露,稍觉安心,冷哼一声,低声道:“原来你们还不知道,边小候所托的颖州恶霸‘扳倒山’陶虎陶老兄近日忽感风寒,贵体有恙,下不了床啦。哼哼,只怕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干坏事啦。”

    饶彬倒抽一口凉气,只道陶虎已遭了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辣手书生”的毒手,愈想愈是害怕,霎时间脸无人色,停了片刻,才颤声道:“叶少侠,看来我们小候爷实在小觑了你。”

    叶天涯见他吓得不轻,暗呼惭愧,心想:“这家伙还当真信了我这番虚张声势的信口胡诌。不过,若非邱姊姊手段了得,那日严加整治了恶徒陶虎等一伙流氓棍徒,令他们再也不能为恶,只怕这当儿‘牛记茶馆’已然出了事,牛叔叔一家三口凶多吉少,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牛家三人落入恶徒之手的诸般后果,不自禁的心中感到一阵寒意。

    他微一沉吟,低声问道:“听说边候府中有不少一流高手,你为何不邀来助你一臂之力?”

    饶彬苦笑道:“好教叶少侠得知,全怪我贪心,想要独个儿占了这个功劳。我只想着升官发财,怎舍得告诉别人?我是鬼迷心窍,自不量力,满以为你很容易对付,这才……我真是该死。唉!”言下悔恨无已。

    叶天涯心念一动,想起此人适才动手前所说的“谢谢小老弟送给我这场富贵”那句话,问道:“边候爷父子所出的赏格是甚么?是升官发财么?”

    饶彬略一踟蹰,说道:“小候爷出事之后,我们候爷曾经当众许诺,凡能献出尹家祖孙二人的,无论是生是死,候爷亲自向朝廷举荐,官升两级,另外边家自己掏腰包,赏黄金两千两;凡能献出叶天……叶少侠你的首级的,官升一级,赏黄金一千两。”

    叶天涯微微冷笑,道:“边候爷倒是挺瞧得起我的么?嘿嘿,想不到我一介无名小卒,竟尔这般值钱。难怪你铤而走险,不愿让别个儿分去你的功劳。”

    饶彬惨然一笑,道:“叶少侠,府里个个都说你功夫了得,比高丽老儿尹千山那个叛徒还难对付。我一直不相信,也不服气,以为你年纪轻轻,又没甚么江湖经验。今日无意间在皇城中见到你和忠顺王府的赵总管说话,远远地跟踪下来,才知道你住在这间客栈。我以为是天赐良机,便对谁也没说……我是猪油蒙住了心,打起了胡涂主意,冒犯了你。叶少侠饶命则个。”

    叶天涯不置可否,转头望着烛光,沉思半晌,低声道:“你们候爷有无追查到尹老英雄祖孙二人的下落?只要你将自己所知的情由详细说来,我便答应饶你不死。若有半点隐瞒,哼,哼!”

    饶彬忙道:“是,是!我说,我说!尹家祖孙暂时还没有消息。大家都说,这祖孙俩极有可能逃回高丽老家去了。”想了想,又道:“那夜在颖州姬园出事之前,我曾经奉小候爷之命前去尹小姐借宿的那间‘极乐庵’查看,发现庵中被人纵了火,连王家兄弟等人的尸体也烧得不成样子。我们的人匆匆检查过,没见到尹老英雄的踪迹。”

    叶天涯脸色一沉,哼道:“你的话不尽不实,那天夜里极乐庵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又是谁放的火?快说!”

    饶彬一惊,忙道:“是,是!叶少侠,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那晚我奉命带着几个兄弟赶到之时,极乐庵中各处僧舍殿堂都已着了火,王家兄弟等人的尸体东一个西一个,院子里到处都是。火势越来越大,我急于回姬园向小候爷复命,也没多耽,便指挥着兄弟们替王虎、王豹等同伴收了尸,急急离开了。依我们猜想,那夜定是尹老英雄担心他那位美貌的小孙女遭了小候爷侵犯,情急之下,出手杀了王虎、王豹兄弟等人,又潜回姬园,带同他孙女远走高飞了。”

    叶天涯心中嘀咕:“看来那夜在极乐庵中放火的十有**是尹小姐。她听了我的话之后便赶去替自己爷爷收尸,然后放火。嗯,边候府至今竟然还不知道尹老英雄已死,还只道他背叛了边候爷,杀了王家兄弟等人之后携孙女逃走了。”

    念及尹玉贞音讯全无,并未被抓,想来自亦安全,颇感喜慰。

    饶彬道:“叶少侠,我所知道的都已如实相告,并无半点隐瞒。我自知不该对你下手,实在该死,只求少侠大人大量,放我一条生路。我对天发誓,决计不会将少侠的行踪告诉别个儿,包括我们候爷。”

    叶天涯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他,望着蜡烛的火焰,凝思出神。

    饶彬身不能动,心中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

    一时之间,客房中二人各想各的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叶天涯心下寻思:“该当怎么处置此人?总不能真的杀了他吧?如此一来,我叶天涯岂非当真成了杀人如麻的恶贼?但若就此放虎归山,这家伙的言语又岂能尽信?他会不会出卖我?哼,如果边候爷得了消息,不立时尽集麾下高手、倾巢而出地对付我才怪呢。一旦放了此人,可就危险之极了。”

    他心中不免思念起白芷和邱灵卉的好处来:“若是芷妹和邱姊姊在此,一定有处置饶彬之妙法儿。现下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我又该怎么办?怎么办?”

    一想到白邱二女,忽地眼珠一转,已有了主意,伸手弹去了蜡烛上的灯花,冷笑道:“姓饶的,‘辣手书生’虽然杀人如麻,却也言而有信。说不杀你,便不杀你。只不过,却也不能轻易便放了你。”

    说着转到饶彬身后,右指在他后脑一戳,以重手法闭住了他的“风府穴”。饶彬登时晕了过去。

    叶天涯扶住他肩膀,笑道:“好好睡一觉吧。一个对时之后,你才会醒来。”

    将饶彬的身子平平放在地下,双手一推,轻轻巧巧的送入了床底。

    ***

    翌晨叶天涯负了一个小小包袱,走出客栈,乘马出了西城门,依着店小二指明的途径,迳向西南疾驰而去。

    京城向西多山,谓之西山,属于太行山脉尾部的一片山区。古来初称“太行之尾”,后因建都而改称为“太行之首”。明人张爵所著《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云:“西山,府西三十里太行山首”。

    其时方当阳春三月,一路上嫣红姹紫,春光明媚。游人着实不少。

    叶天涯骑在马背上放眼望去,但见群山连绵,遍山遍野都是一团团的花树,或红或紫,或黄或绿,瞧不尽的满眼锦绣。景色如画,春光烂漫已极。

    和风拂面,鼻端尽是山野间花木的气息。

    春光满眼,香风醉人,这少年不觉胸襟为之一爽。他在一处十字路口下了马,向道旁一名樵夫一打听,得知观音庵具体所在,是在不远处的一处山坡边。又即上马赶路。

    一路奔驰,行人渐稀。

    更行一阵,转过山坳,道路越发狭窄,迤逦上岭,颇为崎岖。于是按辔缓行,又转过一个弯,在山坡上遥遥望见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黄墙碧瓦,显是一座寺庙。

    叶天涯精神一振,跃下马来,纵目四望,心想:“附近只此一庙。想必便是‘观音庵’了。”

    空山静寂,林木清幽,唯有树间鸟鸣嘤嘤,山下流水淙淙。

    山间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直通寺门。

    叶天涯正要上前打门,忽觉内急起来,勒过马头,退在一旁,寻思:“这里是尼庵,我一个男子,进去之后,未免多有不便。倒不如先在外面解了手。”

    于是将坐骑系在庵前的柳树下,走进林中,又听得流水之声,心道:“干脆走到有水的所在,也好顺便洗手。”

    当下循着那水声分花拂柳,向山坡下快步行去。

    前面流水潺潺,却是一汪半亩左右的清溪。那溪水宽约三五丈,碧波如镜,两旁垂柳拂水,杂花生树,红红绿绿的景物极美。

    叶天涯在一株柳树后解了手。又走到溪边,俯身掬水洗了手脸。

    他蹲在岸边,望着溪水,但见白云在天,太阳当空斜照,映得水面上万道银蛇,泛出点点闪光,心道:“这里山明水秀,宛如仙境,真的好美。若非山路崎岖,又离城太远,一定会有不少人来游玩。”

    正出神间,一阵山风吹来,依稀飘来一个女子的嘤嘤之声,似在哭泣,又似在呼救。

    叶天涯不由得一怔,站起身来,侧耳静听,那声音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的随风飘来。

    他好奇心起,当下沿着清溪过去察看,转过一片芦苇丛,只见水边一块大石上斜斜躺着一个小尼姑,身子蜷缩成一团,不住轻轻抽搐,脸色乌黑,正在低低的嘤嘤啜泣,已是奄奄一息。

    那小尼姑身旁不远处地下散落着几件僧衣,一根捣衣的棒槌和一只放衣服用的木盆。

    叶天涯一眼看出她已昏迷了一半,一惊之下,快步上前,问道:“小师父,你怎么啦?”

    那小尼姑勉强睁开眼睛,望了叶天涯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我被毒蛇咬了……”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再荐拙作《天道剑影》、《江浪传奇》!

四十四、古刹迷踪(三)

    四十四、古刹迷踪(三)

    一句话未说完,忽地脑袋垂落,闭目晕去。

    叶天涯听那小尼姑声音稚嫩,说的是一口京腔,微微一怔,凝目细瞧,见她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脸上笼罩了一层黑气,嘴角还溢着白沫,显然中毒已深。她虽在昏迷之际,兀自颦眉咬唇,五官扭曲,想是在竭力忍受莫大的痛楚。

    叶天涯游目一瞥之间,又见那小尼姑身旁的草丛中露出一段黄中间黑的毒蛇身子,头作三角,腹面为灰褐色,已然死去。

    他俯身略一检视,果见那小尼姑左腿小腿外侧被毒蛇的尖齿咬破,伤口处其黑如墨,已然命在须臾,暗叫:“糟糕!这是剧毒攻心之状,片刻耽误不得。若不立即将她体内的蛇毒吸出,这位小师父必死无疑。”

    这当儿救人要紧,更无余裕多想,叶天涯迅即跪在那小尼姑身旁,右手运指如风,连点她神封、灵墟、步廊、通谷等各处穴道,护住心脉,随即又撕开她僧衣的绑腿,低下头去,将口就上,便在她伤口之中用力吮吸起来。

    他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但见血液发黑,腥臭之气冲鼻,几欲作呕。如此一口口的将毒血吸出,及至吸出来的血液全呈鲜红之色,抑且见那小尼姑脸上黑气渐渐淡去,秀眉转舒,这才停下。

    他想了一想,伸手一探那小尼姑的鼻息,察觉她呼吸亦已渐渐由弱而强,略感宽心。

    他心想:“适才当真好险。这小师父算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转。”透了一口长气,忽觉胸口窒闷,头脑晕眩,情知自己也已中了毒。于是在溪中嗽了口,回到大石边,盘膝坐下,丹田中微微运气,“烈焰混元功”在小周天巡行一周,尽将毒素逼了出来。

    过不多时,但觉胸臆闷塞之意大减,神清气爽。

    他见那小尼姑兀自昏迷不醒,放心不下,又即伸手过去,搭在她右手手腕,但觉脉搏已转强趋稳。情知她伤口中的毒质虽已拔净,却因失血过多,身子颇为虚弱,是以未醒。

    便在这时,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厉声喝道:“大胆恶贼,竟敢欺侮我徒儿,还不放手?”蓦地里半空中风声飒然,芦苇丛中跃出一条黑影,飞身抢近,人未至,掌风先到,呼的一声,一股劲风直扑叶天涯头顶,势道雄强之极。

    叶天涯一惊,危急中不及站起招架,忙即一侧身,斜肩闪避,随即着地滚开,右手自然而然的便放脱了那小尼姑手腕。

    黑影晃处,那小尼姑身旁已多了一人。

    叶天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定睛瞧时,只见出手袭击自己的是一个身披缁衣的高瘦尼姑,满脸皱纹,白眉下垂,已有六十岁左右年纪。他心头一惊:“这位师太好厉害的内功。”

    那老尼见叶天涯闪躲跃起之际,身轻步捷,从容不迫,不禁“咦”的一声,很感意外,向这少年冷眼相睨,问道:“好身手!你是甚么人?怎会在此?你把我徒儿怎么啦?”

    叶天涯连忙躬身行礼,说道:“师太,千万别误会。晚辈姓叶,是受人之托,专诚来拜谒观音庵的晓风师太的,有一件事要奉告她老人家。适才听到此间呼救之声,赶来之时发现这位小师父被毒蛇咬伤了,人事不知,晚辈这才……”

    那老尼是个老江湖,眼光四下一扫,即已瞧出此间情形与叶天涯所言相符。她弯腰俯身,伸手一探那小尼姑鼻息和脉搏,略一沉吟,缓缓站直身子,打断叶天涯的话头,口宣佛号,说道:“原来你已封了她的穴道,护住心脉,再吸出了她伤口中的毒血,是也不是?”

    叶天涯道:“是。”

    那老尼微微点头,陡然间右臂一长,顺手向叶天涯肩头抓落。

    本来两人相距尚有丈许之遥。不料那老尼身形快极,竟尔转瞬即至,右手五指急抓而下,去势奇急,手法之精,殊所罕见。

    这番闪电般猛施突袭,全无征兆,叶天涯一惊之下,眼见对方指尖与自己左肩相距不逾半尺。他危急中斜身反勾,意欲格开她手腕,以挡侧击。不料那老尼早已中途变抓为拍,一翻手,啪的一掌,已结结实实的打中叶天涯手臂。

    叶天涯登时被打了个手忙脚乱。他应变奇速,左足一点,迅即倒跃丈许。那老尼也即身子飞起,右手一翻,又是劈面一掌打来。

    叶天涯见她掌法精奇,急切间不遑多想,一个筋斗翻出,跟着纵身跃上旁边一株垂柳的树梢。

    那老尼一声清啸,又即如影随形般窜来,一招快似一招,在半空中展开抢攻。叶天涯便在树林间窜高纵低,施展轻功闪避。他身形灵巧,轻功又高,凝神应对,倒也有惊无险。

    那老尼身形如风,掌劈拳击,肘撞腿扫,顷刻间连攻三十余招。

    叶天涯手忙脚乱的守了三十余招。他乍逢劲敌,失了先机,只得不住地腾挪闪跃,展开轻身功夫和那老尼游斗。这番交手,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比。一个攻得急,一个闪得快,实是惊险到了极处。

    二人自石上斗到树巅,又自岸边斗到溪中。那老尼的拳脚功势愈来愈紧,着着进逼,掌风雄浑。

    叶天涯颇感吃力,全仗着“登萍渡水”轻功,左闪右避,飘身闪躲,竟无余裕来还击一招。

    那老尼虽已年逾六旬,却身手矫捷异常,丝毫不减少年,出招更是狠辣凌厉已极。

    正斗到激烈处,忽听得脚步声响,**名尼姑快步奔来,齐叫:“师父!”有人看到了躺在溪边石上昏迷不醒的那小尼姑,惊道:“啊呀,净玉小师妹出事啦。”

    那老尼一面催动掌力,追击叶天涯,一面吩咐众弟子道:“净真,带领众师妹将净玉扶回庵中,净尘,你去药房取一粒‘凝香丸’喂净玉服下。大家都回去罢,不用管我。”

    为首的两名尼姑应道:“是,师父。您老人家小心!”当即指挥几个师妹半扶半抱的携了那小尼姑,捡起地下的木盆、棒槌、衣物,一齐回庵中去了。

    那老尼吩咐众弟子之时,口中说话,呼呼呼双掌连环拍出,拳脚上丝毫不缓。

    叶天涯但觉她的掌力拳劲犹似潮水一般,源源不绝的涌来,过了一浪又是一浪,越来越是凶猛,全无消减之象,暗暗叫苦,急忙飘身退后,叫道:“老师太,手下留情!晚辈已说过,令徒是被毒蛇蛟伤,与晚辈无干。晚辈是远道来此,绝无歹意,师太何必苦苦相逼?”

    那老尼见这少年身轻如燕,这一后跃,一飘身,犹似在水上滑行一般,抑且他说话之际,脚下一般的丝毫不缓。她哼的一声,说道:“‘登萍渡水’和‘飞絮功’都是武林中极上乘的轻功身法,非身怀数十年功力者不能为。小施主,尊师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丑罗汉’慧空方丈吧?”

    叶天涯听她言语间对慧空大师颇为敬重,心中一喜,忙道:“是,是。他老人家正是家师。”

    他当年虽答应慧空大师不向外人提及此事,但若别人自己说出来,他却也不予否认。只是不见那老尼有丝毫停手之意,反而掌风呼呼,攻势愈加难当,当下足尖一点,已飘身在数丈之外。更不停留,转身飞奔而去。

    那老尼也即提气疾追,口中问道:“你有多大年纪?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叶天涯道:“师太,这件事一言难尽。”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追逐。此刻已同时展开轻功,捷如飞鸟般衔尾疾奔,沿着山坡而上,转眼间便已绕着那座尼庵转了三个圈子。

    那老尼突然停步,叹道:“阿弥陀佛。罢了,不比了。再兜几圈下来,贫尼也追不上小施主。”

    叶天涯心中惊疑不定,也即收住脚步,回转身来,一揖为礼,说道:“多谢师太手下留情。”

    一瞥眼间,但见二人所站之处正是那座尼庵大门正前方。尼庵前门匾上金字赫然便是“观音庵”三字。

    那老尼伸手一指旁边树下的白马,问道:“这是小施主的坐骑吧?”

    叶天涯道:“是。”

    那老尼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说道:“适才贫尼一时出于好奇,故意出手试探小施主功夫来着。有些唐突了。小施主莫怪。”

    叶天涯忙道:“不敢,师太言重了。今日晚辈有缘得睹前辈高招,幸如何之?”

    那老尼微笑道:“小施主年纪轻轻,便有一身惊人艺业,委实难得。更加难得的是,你不顾自己安危,毫不犹豫的替小徒吸毒,这份慈悲侠义的心肠,殊不多见。嗯,贫尼法号便是‘晓风’。”

    叶天涯又惊又喜,当即跪了下去,说道:“晚辈叶天涯,拜见师太。”叩首礼拜。

    晓风师太微微欠身,右手一举,微笑道:“小施主少礼。”待叶天涯拜毕,又道:“听叶小施主口音,好像不是京城本地人氏。”

    叶天涯道:“好教师太得知,晚辈是颖州府人氏。”

    晓风师太微笑点头,道:“小施主远来辛苦,请移步小庵奉茶。”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四、古刹迷踪(四)

    四十四、古刹迷踪(四)

    叶天涯正要开言,忽听呀的一声,庵门推开。两名尼姑并肩走出,双手合十,向晓风师太躬身道:“师父。”

    晓风师太微微颔首,问道:“净玉怎么样啦?”

    左首尼姑答道:“弟子已遵照师父吩咐,喂了净玉师妹一颗‘凝香丸’。她尚未醒转,但脸色已好了许多。”

    晓风师太皱眉道:“这孩子的性子忒也执拗,小小年纪,偏偏非要抢着去做洗衣、煮饭、打柴的粗活。适才她独自一人在后山洗衣服,遭到毒蛇袭击,险些丧命。净真,你身为大师姊,怎地连个小师妹也照顾不周全,做事如此大意?净尘是二师姊,一般的难脱干系。”

    二尼听了师父之言,甚是惊惶,唯唯连声,认错谢罪。

    晓风师太摇头叹道:“出事之后再谢罪复又何用?适才若非这位叶小施主及时出手相救,净玉已然毒发身亡,回天乏术。”

    二尼向叶天涯瞧了一眼。净真轻声道:“净玉师妹原来是被毒蛇咬伤的啊?”净尘也道:“是啊,大家都错怪了这位叶施主。”

    晓风师太微一转念,吩咐二尼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你们两个带叶施主去东殿用茶罢。为师的先去瞧瞧净玉再说。”转头对叶天涯道:“叶施主请了,贫尼暂且失陪。一切稍后再谈。”

    叶天涯躬身道:“好说,师太请便。”

    晓风师太略一点首,转身入内。

    净真、净尘向叶天涯道:“叶施主,请!”双手合十,在前引路。

    叶天涯跟着走进庵去。但见古刹的殿堂屋舍虽旧,四下里却一尘不染,天井中种着松柏六七树,修竹**竿。

    大殿正中供着一座白衣观音神像,宝相庄严。善财童子和龙女分侍左右。

    二尼引着叶天涯穿过一条回廊,来到一处小小禅院,径自走进东边偏殿。

    净真道:“叶施主,请坐。”叶天涯见无桌椅,便在西侧的一个蒲团上就座。二尼转身入内,回出时净真斟了一杯清茶放在矮几上,净尘则捧着一只托盘,呈上四色点心。

    净真道:“请叶施主稍候片刻,家师一会儿就来。”与净尘一齐退了出去。

    偏殿内便只叶天涯一人。茶几上铜香炉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缕青烟,殿中寂静无声,只是偶有香炉中檀香轻轻的拆裂之音。

    过了好一会儿,晓风师太走了进来,叶天涯又起身见了礼。二人各自一个蒲团,分宾主坐下。

    晓风师太微微一笑,道:“适才小施主说是受托来见贫尼,却不知是受何人所托?所为何事?”

    叶天涯伸手取下背上包袱,打了开来,又从绿缎包内取出黄金钿盒打开,最后取出那半爿金锁,恭恭敬敬的递过去,问道:“老师太可识得此物?”

    晓风师太“咦”的一声,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大变,一把抢过金锁片,问道:“这是谁交给你的?”

    她激动之下,说话颤抖,难以自制。一时间握着那金锁片,反复细看,手指微微颤抖,金锁片也随之微微颤抖。

    叶天涯道:“这是曾泰曾叔叔的遗物。”

    晓风师太一愣,双目瞪着叶天涯,失声叫道:“遗物!你瞎说什么?阿泰他……他死了?”

    叶天涯没料到这位老尼姑竟尔如此激动,一呆之下,才道:“曾叔叔去世已近七年了。他老人家临死前委托晚辈来见师太,并将这些物事亲手交给他女儿。”

    晓风师太脸露哀戚之色,伸手摩挲那金锁片,埋怨道:“那你为何才来?七年,七年这么久?”

    叶天涯一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晓风师太自觉有些失态,吁了口长气,黯然道:“其实贫尼是半路出家的。出家之前我本是长姊,还有一个幼弟,便是阿泰。唉,适才乍闻噩耗,有些沉不住气。叶施主莫怪。”

    叶天涯颇感意外,忙道:“师太言重了。您和曾叔叔乃是姐弟骨肉情深,任谁听到噩耗,都会如此。全怪小子年幼,当年虽有心来京城见师太,却迟迟未能成行。”

    晓风师太摇一摇头,喟然道:“其实这么多年也见不着舍弟的人影。我便猜测他多半已遭遇不测。只可惜了那位好女子……”转过话头,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烦请叶少侠见告。”

    叶天涯心念一动,便将七年前自己在光武镇外放牧之时林中避雨、遇到伤重不治的曾泰、被他强注“烈焰功”以及曾泰自知难以活命,临终相托自己等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他自得知这位晓风师太是曾泰的亲姊姊之后,便存了私心,于当日曾泰与慧空大师恶斗之事只字不提。只说当年自己闻声赶到林中之时,曾泰便已受了重伤。

    那自是担心晓风师太会向慧空大师寻仇的缘故了。

    晓风师太一声不响的听完,喟然叹道:“果真如此。适才你我交手之时,老尼已觉得叶少侠的功夫有些古怪。原来你体内有舍弟三十年的‘烈焰功’,加之南少林的‘混元功’,怪不得你造诣如此深厚。”

    叶天涯述毕原委,又道:“师太,当真对不住之至,晚辈实在来得晚了些。”

    晓风师太怔怔不语,抬头望着窗子,脸现怃然之色,过了片晌,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叶少侠,该说对不住的是贫尼才对。舍弟当年走火入魔,不得已之下将一身内功输入一个小孩子体内,压根儿便没安好心。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幸亏叶少侠命大,好险。唉!”

    她顿了顿,又道:“古人有云: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叶少侠才是信守诺言的至诚君子。贫尼多谢少侠的义举。”

    叶天涯道:“烦请师太带晚辈去见曾叔叔的女儿。我得亲手把这些物事交给她,也算不负所托了。”

    晓风师太点点头,双掌一击,传在外侍候的净真进来,吩咐道:“将净玉叫来!”

    净真答应着去了,过不多时,门外脚步细碎,一个小尼姑悄步走进殿来,正是净玉。

    她走到晓风师太身前,盈盈拜倒,轻声道:“师父。”又道:“您老人家别生气啦。弟子自知不该破戒杀生。我一定会好好的面壁思过。总之,下次再有蛇咬,我死也不还手便是。”

    叶天涯听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娇嫩,清脆动听,一望之下,微微一惊。

    先前他初遇那小尼姑净玉之时,正值毒发,满脸黑气,面目全非,此刻却见她雪肤樱唇,眉目如画,颊边微现梨涡,清丽绝伦,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胎子。只是年纪幼小,身材瘦弱,虽然神清骨秀,却掩不住满脸稚气。

    晓风师太闭目不语,似已入定,过了片刻,缓缓睁开眼来,道:“我佛门中杀生乃是第一大戒。净玉,你可知这七年来,为何你苦苦央求多次,我一直不肯替你剃度?”

    净玉一呆,道:“自从当年我爹将弟子丢在这里,再也没有回来。师父,您一直不肯答允弟子受戒,定是怕我爹回来找你晦气罢。弟子说过,我要像净真、净尘等师姐一般,甘受十戒为沙弥尼。”

    晓风师太摇一摇头,道:“你爹爹有消息了。”

    净玉一怔,迟疑道:“师父,您别开玩笑了。”

    晓风师太叹了口气,对叶天涯道:“叶少侠,净玉的本名叫曾小洛,是神拳曾泰的女儿。关于她爹爹所托之事,还是你跟她说吧?”

    此言一出,非但叶天涯,连净玉也吃了一惊。

    叶天涯大出意料之外,呆得一呆,定了定神,又将当年遇曾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净玉怔怔的听完,呆立不语,眼眶中泪水盈盈,一滴滴的沿着白嫩的面颊流了下来。

    晓风师太叹道:“小洛,我怕你不信,这才请叶少侠亲口跟你说。还有一事告诉你,其实我是你爹一母同胞的姊姊,也就是你的亲姑姑。对了,凭着叶少侠转交的这半个金锁片,你便可以母女相认了。”

    净玉呆了一呆,泪眼盈盈,啜泣道:“母女相认?母女相认……我妈又在哪里?”

    晓风师太低眉不语,双手合十。

    叶天涯直听得暗暗咋舌:“这位曾姑娘的身世也不幸得紧。不过,事关她们曾家的**,我一个外人,不便与闻。”心念一转,站起身来,向晓风师太和净玉道:“师太,曾姑娘,曾叔叔的遗物全部在此,请两位检点。我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一拱手,转身出门而去。

    他边走边想:“曾叔叔,您老人家的遗命我总算是完成了。”抬头望着天际白云,心中感到一阵轻松,竟有如释重负之意。

    刚刚走到照壁,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叶少侠,请留步。”

    一回头,见是一个中年尼姑快步走来,双手捧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锦盒。

    叶天涯奇道:“师太,甚么事?”

    那尼姑道:“这是一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请打开瞧瞧。”将锦盒塞在他手中。

    叶天涯笑道:“我可不贪图你们的物事。”好奇心起,顺手将锦盒打开。

    突然间蓬的一声响,锦盒中一团红色粉末飞了出来。叶天涯登时眼前一黑,刹那间天旋地转,已是人事不知。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五、山中遇袭(一)

    四十五、山中遇袭(一)

    叶天涯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慢慢醒转,耳边隐隐听得远处女子言语争执之声。

    他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满屋的松柴草杆,原来置身所在是间柴房,跟着发觉自己半坐半躺,倚在墙角柴草之上。

    他心中一片迷惘,恍在梦中。定了定神,想要挣扎起身,岂知稍一动弹,惊觉自己肢体僵直,手足被缚,低头一看,却见身子连同四肢已如一只大粽子一般被麻绳五花大绑,哪里还能行动?

    他又惊慌又奇怪,六神无主,只想:“发生了甚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甚么地方?难道是边小候的人所为?”

    斜倚在墙上,回忆昏迷前的情景,只记得一名中年尼姑将一只锦盒递在自己手里,打开之后蓬的一声响,随即眼前一团红雾,自己便晕了过去。

    一时间惊惶不已,欲待张口而呼,转念一想:“不行,我得冷静下来,不可造次!邱姊姊说过,江湖中人下毒得手之后,若非当场杀掉,多半会严刑拷问一番,再行处置。我既然暂时没死,少不得还得过堂。这当儿我若一呼喊,岂非立时便被折磨一通?”

    随即又想:“我不能这般坐以待毙。且试试内力如何?”当下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将出来,心中存想,只觉得丹田中活泼泼地,真气涌动,并无异状,不禁心头暗暗狂喜:“妙极,妙极!功力未失,那便好得紧哪。看来那团毒雾也不过尔尔。”

    正要凝运功力,崩断身上绑缚的绳索,忽听外面脚步之声细碎,随即板门呀的一声推开,一个苗条的身影轻轻挨入,反身又关上了门,走到叶天涯身前,正是俗家名字“曾小洛”的小尼姑净玉。

    她见叶天涯正在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咦的一声,显是吃了一惊,低声道:“想不到你这么快便醒了。”

    叶天涯心中一动,苦笑道:“我好像是中了毒,动不了啦。”

    净玉秀眉微蹙,道:“这是我暮云师叔自制的‘赤磷粉’。一般人中毒之后,至少要十二个时辰才会醒来。你才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当真不可思议。”

    叶天涯暗暗心惊,哼了一声,愠道:“原来暗算我的那个尼姑是你甚么‘木云’师叔来着。曾姑娘,你来做甚么?是尊师让你来的么?你们师徒三人为何这般对我?”

    净玉摇了摇头,双手合十,一双明净的眼睛凝望着他,低声道:“叶施主,你别误会。其实是暮云师叔自个儿擅作主张,突然袭击你的。我师父是事后才知道的。现下师父、师叔与那个外来的清慧师姐三个人正在为了是放你还是杀你吵个不停呢。”

    叶天涯一怔,莫名其妙,问道:“外来的清慧师姐又是甚么人?你那个暮云师叔又是怎么回事?按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才是。我与她二人无怨无仇,为何要杀我?”

    净玉不答,轻轻的道:“我……我有个问题,你可不可以老实回答,不要骗我?”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你问吧,我一定会如实相告。”

    净玉向他注目凝视,轻声道:“告诉我,你是不是个好人?”

    叶天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想了一想,道:“我只能跟你说,我决计不会做坏事。”

    净玉点点头,正色道:“佛祖保佑好人。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师叔和清慧师姊所说的那种坏人。”她叹了口气,又道:“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只要你是个好人,佛祖便不会怪我。即使师父和师叔、清慧师姊三个人一起责骂,我也绝不后悔放你逃走。”

    叶天涯心中一动,只见净玉一派天真无邪,娇声嫩语,又见她一对眸子晶亮如宝石,只是微微红肿,泪痕犹在,想是一直在痛悼亡父之故。他侧头细细看了她一眼,越觉这小小尼姑容色秀美,清丽绝俗,宛然是明珠美玉,纯净无暇,若非剃光了头,俨然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忽尔转念又想:“也许曾叔叔若是还在世上,未必便舍得自己女儿出家为尼。”

    净玉见他呆呆瞧着自己,神色有异,微微一笑,问道:“怎么啦?”

    叶天涯道:“你爹爹真的很在乎你。当年他临死前念念不忘,一直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净玉眼眶儿一红,一声叹息,伸衣袖拭了拭眼泪,哽咽道:“你救了我性命,又替我爹送信给我。谢谢你啦。”

    只见她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晶光灿然的匕首,向前一送,便要割绳救人。

    便在这时,板门推开,黑影晃动,一个人影闪进房来,一伸手,便将净玉手中的匕首夺了过去。

    叶天涯看得分明,来人正是先前暗算自己的那个中年尼姑。

    净玉惊道:“暮云师叔!”

    那尼姑将她身子一把推开,哼的一声,厉声喝道:“净玉,你干什么?”一翻手,却将匕首抵在叶天涯胸前。

    净玉急叫:“师叔,手下留人!叶恩公他不是坏人。”

    暮云师太脸一沉,斥道:“闭嘴!你一个黄毛小丫头又懂得什么?还不走开。”

    净玉还待再说,忽听门外一人高宣佛号,说道:“净玉,你又自作主张,偷偷来放人。嗯,你且先行退下。”

    门口缓步走进一人,缁衣芒鞋,手执云帚,正是观音庵的主持晓风师太。

    净玉一惊之下,呆呆的怔在当地,看看叶天涯,又看看师父、师叔,登时没了主意。

    叶天涯微微一笑,向净玉道:“曾姑娘,多谢你啦。请姑娘先行退在一旁。你放心,诚如姑娘所言,佛祖保佑好人,我命大得紧,自然暂时还死不了。各位师太们虽然在此占山为尼,无法无天,但若单凭区区一个观音庵这一伙强尼,便想要滥伤无辜,谋财害命,未必能成。嘿嘿,难道这天子脚下,还没了王法不成?”

    净玉听他说得滑稽,强自忍笑,亦复惴惴不安,双手合十,转身退在一旁。

    晓风师太听了叶天涯之言,也是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叶施主言重了。”对暮云师太道:“师妹,先把匕首收起来。”

    暮云师太哼了一声,愠道:“争执半天,师姊偏偏不信我的话。降妖灭魔,乃我佛门弟子的天职,这恶魔罪孽深重,不杀不足以告慰晨露师妹、清和师侄等一众枉死的冤魂。”

    她虽口中争辩,却也不敢当真忤逆师姊,慢慢地收回匕首。

    晓风师太温然道:“师妹,你又犯了嗔戒。唉,你已出家多年,却还是这般霹雳火爆的脾气。适才咱们三个已商量过了,为免冤枉了好人,还是先当面问个清楚再说罢。”

    暮云师太气忿忿的道:“师姊做事忒也婆婆妈妈。这贼子分明便是一个小白脸模样,怎么看也不似好人。还用问个甚么?哼,对付一个恶贯满盈的贼子,不如我这一匕首下去,一了百了。”

    叶天涯愈听愈奇,强自忍住,一声不响的听她说话,这才接口道:“暮云师太,晚辈好生不解,究竟我做了甚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您老人家还是问个清楚的好。否则的话,晚辈稀里糊涂的丧命于师太匕首之下,便是见了阎王判官,也还是个胡涂鬼。”

    暮云师太双眉一竖,冷笑道:“也好,贫尼猜想你这恶贼一定会这般狡辩,今日便让你死得心服口服。”双掌一拍,扬声叫道:“清慧师侄,你也进来罢。好好再当面指认这凶徒给师姊瞧瞧,看这小贼怎么狡辨?”

    只听得门外笃笃声响,一个左脚残废的青年尼姑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一跛一拐的走了进来。

    暮云师太伸手一指叶天涯,问那尼姑道:“清慧师侄,适才这贼子进庵之时,你在大殿内一眼便认出了他,是也不是?他昏迷之后,你已当众指认过一次,现下再瞧清楚些,那日杀害贵庵众比丘尼的,是否便是此人?”

    清慧向叶天涯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点一点头,双手合十,说道:“是他,就是他!那晚在‘极乐庵’中现身的几名恶贼之中,确有这个小贼在内,贫尼是亲眼所见。他便是化成了灰,贫尼也记得他的模样。”

    暮云师太冷笑连声,对晓风师太道:“师姐,难道你还不相信清慧师侄的话?还要再问个明白么?依我之见,还是一刀杀了算啦。”

    晓风师太默然。

    叶天涯又惊又怒,向清慧冷冷的道:“这位师太,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冤枉我?”

    清慧咬牙切齿的道:“恶贼,你敢说自己不曾去过颖州城南郊的极乐庵?那日你们一伙恶贼为了强掳在庵中借宿的高丽女孩子,杀光了我们极乐庵上下。后来你们为了对付她爷爷,又设下陷阱。当时我一直便在庵外偷偷瞧着。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叶天涯大奇,心想:“难道那晚‘极乐庵’出事之时,这个小师太也在场?”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五、山中遇袭(二)

    四十五、山中遇袭(二)

    晓风师太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叶施主今日救了净玉性命,又不远千里赶来送信,这份恩德,老尼实不知该当如何报答。适才我师妹带了‘极乐庵’劫后余生的清慧师侄来见老尼,认定小施主便是当日血洗极乐庵的凶手之一。嗯,这件事真相如何,还请小施主示知。”

    叶天涯想了想,叹道:“好教老师太得知,极乐庵出事的那晚,晚辈确也凑巧在场。”

    暮云师太冷笑道:“敢作敢当,倒也光棍。算你是个人物。”

    叶天涯淡淡一笑,说道:“暮云师太,晚辈只说自己当时在场,并非承认我便是你们所说的凶手之一。”

    暮云师太向他一瞪眼,还待再说,晓风师太摆摆手,转头道:“清慧师侄,适才你一再说那晚见过叶施主在场。究竟当时他在做甚么?你要想清楚了,可曾亲眼看见他动手行凶?”

    清虚一呆,迟疑道:“禀告师伯,那晚弟子是乘乱摸黑,从后门偷偷进庵。当时院子里到处都是死尸。弟子一个不小心,左脚踏中了一根毒针,不知怎地,便昏了过去。我迷迷糊糊的醒来时,见到一个蒙面人在一间间庵舍进出,多半是在搜索财物。后来他以为人都死光了,便走到院中,扯去蒙脸的黑巾。弟子杂在尸体之中瞪眼瞧着,当时他手里油灯的灯光照得很清楚,便是他这张脸。”

    晓风师太向叶天涯微微一笑,道:“叶施主相貌不凡,一表人才,确实很容易记得。”又对清虚道:“师侄,此事关涉叶施主的清白,你一定得想清楚了。这样罢,你再将当日情形从头细说一遍,与叶施主一起印证。谁是谁非,便知端的。”

    净玉突然插口道:“清虚师姊,先前我也在师父房中听你说过。其实自始至终,你都没有看清楚真正行凶的是谁。而且当时你既已中毒昏迷,自也神智不清,你只不过是见到叶恩公在场而已,并不能证明他便是凶手啊。”

    清虚听了这话,望望净玉,望望叶天涯,又望望晓风、暮云二位师太,踌躇半晌,合十道:“那日弟子奉师命去颖州城中一户相熟的施主家里化缘,傍晚赶回。还没到门外,便听到庵内不断的厮杀和惨叫之声。弟子很是害怕,吓得躲在树后。过不一会,只见五六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手中拿着兵刃,押着在庵中借宿的那高丽女孩儿出来,一齐上马去了。我本想进庵看个究竟,忽然又听到脚步声,有两个汉子走出门口,拿着扫帚,一面清扫,一面说道:‘赶紧收拾干净,别露出了马脚。那高丽老儿可不好糊弄。他今晚肯定会来探望孙女的。大伙儿藏好了,都不许出声!’我这才知道,原来庵里还埋伏了不少坏人,便躲在庵外不敢动,只是很担心师父和师姊妹们的安危。后来一直等到半夜,那个高丽老人一现身,果然便中了陷阱。他刀法很厉害,遇袭之后,也杀了不少人。混乱之中我灵机一动,便大着胆子悄悄绕到后门进去,想瞧瞧师父怎样了。不料刚摸到院中,左脚一痛,接着全身发麻,晕了过去。醒来之时,便见到这个小……小施主一个人端着油灯走来走去。”

    她本来称呼叶天涯“小恶贼”或“小恶魔”,此刻不知怎地,客客气气的改口为“小施主”了。

    叶天涯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皱眉道:“清虚师父,你误会了。我进庵之时,那位高丽老英雄已将敌人杀得差不多了。我所以一间间屋的进出察看,只是替他老人家找寻纸笔,当时他已伤重不治,临终前想写一份遗书,托我转交给他孙女。”

    清虚听到这里,不知想到甚么,“咦”的一声轻呼。

    暮云师太向叶天涯瞪眼相睇,冷冷一笑,道:“依清虚所言,当晚除了一干恶魔凶手之外,便只那位高丽老者一个好人。姓叶的小子,你一个男子无端端的深夜出现在尼庵之中,若非是凶徒之一,又怎生解释?”

    叶天涯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晚辈是阴差阳错,跟随那位尹前辈到了极乐庵。正所谓‘孤庙不进’,我一直远远地躲在外面,听到厮杀声之后才入庵的,当时早已是遍地死尸了。”

    晓风师太不待暮云师太再严辞盘诘,问清虚道:“师侄,你醒来后见到叶少侠拿着油灯到处巡视,并未见到他干别的,是也不是?”

    清虚微一迟疑,道:“是。”

    晓风师太又问:“后来怎样?”

    清虚想了想,道:“弟子醒来之后,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脑子里胡里胡涂的一团。后来又看见这位小施主从西院走出,径行离庵而去,再也没有回转。我从地下捡了把刀子,将毒针取出,又将伤口放放血,便在庵中一间间的巡视一遍,发现师父和师姊妹们无一活口,那个高丽老人和强盗同归于尽。”

    晓风师太喟然叹道:“阿弥陀佛。极乐庵的晨露师妹武功不高,别个儿比丘尼又不曾习武。哪里是如狼似虎的强盗对手?唉,这一伙歹人出手忒也残忍。罪过,罪过。”

    她顿了一顿,对叶天涯道:“叶少侠,清虚已说得很清楚了。那晚极乐庵血案发生之时,你既也在场,自然难以洗脱嫌疑。不知少侠可有法子证明自己与歹人并非一路的?”

    叶天涯道:“这有何难?”于是将那晚自己如何在颖州府衙外遇见尹千山,又如何尾随其出城至极乐庵,以及亲睹王虎、王豹兄弟等人如何行凶等诸般情景详细说了。

    晓风师太听到不明白处,便即追问,叶天涯索性又补充了“银枪公子”边小候觊觎尹玉贞美色之事。

    他口才便给,说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晓风师太等四人登时恍然,目瞪口呆。

    暮云师太伸掌在屋中柱子上一拍,喀喇一响,木屑纷飞,大声道:“岂有此理?边正那个狗贼无法无天,丧心病狂,当真可恶之极。”顿了顿,又道:“我明白啦。边小候素有贪花好色之名,其实他对那个高丽小姑娘存觊觎之心,纳娉未遂之事,京城中早有传闻。哼哼,想不到他没敢在京城动手,反而去了颖州行凶。”

    晓风师太双手合十,垂首低眉,叹道:“可惜了极乐庵的晨露师妹、清和师侄等一众比丘尼惨遭横祸。也不知那位高丽女孩子后来怎样?希望佛祖保佑她平安周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叶天涯道:“好教师太得知。那位尹姑娘暂时平安,已脱离虎口。”

    净玉接口道:“一定是叶恩公救她的。”

    晓风师太一怔,望了叶天涯一眼,微微颔首。

    叶天涯长长吁了口气,又道:“阿弥陀佛,如来佛祖保佑。看来真相大白于天下矣,晚辈总算是沉冤得雪了。”

    晓风师太手中云帚轻轻一卷,笑笑不语。暮云师太却是脸一红,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清慧望着叶天涯呆呆发怔,不知在想着甚么。

    净玉睁大一双晶莹澄澈的美目,拍手笑道:“太好了,终于证明叶恩公是清白的啦。师叔,请将匕首给我,赶紧放了他吧?”

    暮云师太伸手过去,将匕首交还净玉。

    晓风师太微微一笑,道:“净玉,你虽一番好心,但于叶少侠而言,此举不免蛇足。你且瞧瞧,叶少侠身上的绳子早已崩断。何需再用匕首?”

    净玉闻言一呆,凝目一看,果见叶天涯身上的麻绳慢慢的碎裂滑落,竟如粉丝面条一般。

    暮云师太、清慧、净玉三人面面相觑,惊得呆了。

    晓风师太一沉吟间,道:“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一场误会而已。师妹,你和清慧、净玉都出去罢。我有话跟叶少侠说。”

    暮云师太躬身应道:“是,师姊。”双手合十,向叶天涯道:“叶施主,贫尼错怪你了。实在对不起。”

    叶天涯连忙躬身还礼,说道:“不敢当。师太嫉恶如仇,乃是侠义道本色。晚辈心中好生钦佩。”

    暮云师太摇摇头,满脸羞惭,道:“罪过,罪过!今日险些害了好人。还是师姊说得对,贫尼忒也沉不住气了。南无阿弥陀佛。”携着净玉之手,转身出门。

    清慧也合十致歉,道:“叶少侠,全怪我有眼无珠,错怪好人。得罪了。”又向晓风师太躬身行了一礼,撑着拐杖,转身欲走。

    叶天涯心中一动,忽道:“啊呀,清慧师父,我总算想明白了。想来那晚放火焚庵的是你吧?边小候派人援手王虎、王豹等一伙人,赶到之时,发现极乐庵已然着了火。我还以为是尹小姐所为呢。”

    清慧呆了呆,道:“不错。本来我只是将师父和师姊妹们的法体火化了。还有那个高丽老人。后来转念一想,担心贼人的同伙再来,于是便将整座极乐庵也一把火烧了。谁知刚放火不久,便听见动静,果真又有一伙贼人乘马赶到。”

    叶天涯苦笑道:“那伙人确是边小候派去增援的。他们的头目名叫‘饶彬’,昨夜想要用迷香害我,被我点了穴道。这恶贼现下还在我所住客栈的床下。”

    晓风师太和清慧听了他这番话,不禁耸然动容。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谈笑看吴钩》个别情节不知怎么回事不见了。有点奇怪。这是一部很正统的武侠小说,并无乱七八糟之处,不解!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五、山中遇袭(三)

    四十五、山中遇袭(三)

    叶天涯微一沉吟,又道:“清慧师父,那晚我离庵之前,曾将尹老英雄的遗体暂厝在大殿神坛上,以待救回他孙女之后,再妥为安葬。连同那柄宝刀也留在他身边。不知你有无见过……”

    说到这里,突然住嘴,不再说下去了。

    清慧斜眼微睨,问道:“叶少侠,贫尼猜想,你是想问我有无见过尹小姐吧?”

    叶天涯点点头,道:“不错。是我亲口告诉她尹老英雄已亡故的。我担心她途中出事,没能见她爷爷最后一面。”

    清慧轻轻叹道:“看来小尼当真胡涂之极。那夜一干贼人匆匆替同伙收了尸,便即离开火场。隔了好一会,尹小姐和另一位姓余的女施主才赶到极乐庵。我从树林中出来,与她二人见了面,将尹老英雄收殓了。尹小姐还提及她二人是被一位少年英雄所救。我却没想到她所说的便是叶少侠。”

    叶天涯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后来我又去过极乐庵,已烧成了白地。我还以为放火的是尹小姐呢。”

    清慧歉然道:“叶少侠,贫尼一直记得你的模样,误以为是贼党,却不知你竟是一位解困济急、锄强扶弱的少年英雄。少侠请放心,尹余二位女施主已远走避祸,并无危险。”

    她又向晓风师太道:“师伯,今日全怪弟子鲁莽,心切同门之仇,却未弄明原委,错怪了好人。还连带地让暮云师叔也跟着受累。弟子知错了,这便回去面壁思过。”合十礼拜,撑着拐杖,一跷一拐的退了出去。

    叶天涯望着清慧的背影,摇头叹道:“这位小师太能在极乐庵的血案中幸存,也算是如来佛祖保佑了。”

    晓风师太合十赞道:“善哉,善哉!适才听了清慧之言,叶少侠又救了两位女施主。少侠功德非小。”

    叶天涯谦谢道:“老师太过奖了。”

    晓风师太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边小候多行不义,必无善果。”

    叶天涯嘴角微斜,道:“好教师太得知,其实‘银枪公子’已出了事啦。”想起那晚姬园之中,高丽艳女尹玉贞一剪刀刺伤边正下体,又是好笑,又是感佩。

    晓风师太淡淡一笑,道:“叶少侠,先前你言及当年林中避雨时遇到伤重不治的阿泰,是否有所隐瞒?”

    叶天涯心头一震,忖道:“啊哟,看来这位老师太早已听出破绽了。”脸上一红,讪讪的道:“是。”

    晓风师太沉吟道:“少侠定是担心老尼会替舍弟报仇。因此绝口不提是谁打伤了他,对不对?”

    叶天涯讪讪的道:“师太,晚辈当时年幼,许多事情都不知情,不敢妄言。”

    晓风师太一哂,道:“不错。当年你一个才不到十岁的小小牧童,体内却蓄着三十年的‘烈焰功’,凶险之极。你若非遇到高人相助,怎能活到今日?”

    叶天涯想起当年之事,兀自心有余悸,皱眉不语。

    晓风师太抬头望着屋梁,叹道:“尊师慧空方丈乃是沙门中的大德高僧,望重武林,决计不会做出暗算偷袭之事。想来他与阿泰林中一役,决计是公平比拼的,是也不是?”

    叶天涯一呆,心想:“原来老师太早已猜到了。”点头道:“是。”于是又将曾泰与慧空林中比武的情景细细说了。

    晓风师太一双老眼半闭半开,沉默半晌,才道:“叶少侠,这件事你知我知,便不必再告诉净玉那孩子了。”

    叶天涯道:“是。”躬身抱拳,恭恭敬敬的道:“老师太,晚辈此行之事已了,这便告辞了。您老人家还有无别的教诲?”

    晓风师太微笑摇头,道:“教诲却也算不上。小庵都是女尼,从不接待男子,叶少侠请自稳便。嗯,临别前老尼就多罗嗦一句罢,少侠乃名门高弟,文武全才。希望凭此有为之身,日后多做善事,行侠仗义,造福天下苍生。”

    双掌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转身出门。

    ***

    叶天涯来到观音庵外,牵了坐骑,站在一处高岗之上,向东北方向眺望,心想若在平野之间看来,这间小小古刹与京城似乎相距不过十里之遥,但山道盘旋崎岖,当真弯来弯去的一路行来,却又远得多了。

    当下飞身上马,径从原路回去。

    纵骑正行之间,突听胯下坐骑嘘哩哩一声长嘶,前腿跪倒,却是马足冷不防被绊马索一绊,随即翻身摔倒。

    仓促之间奇变横生,马翻之后,眼见便是人仰。叶天涯危急中借着冲劲跃离马背,提气拔身,一个“一鹤冲天”,腾空而起,便欲跳上前方一株大树。

    便在此时,猛地里前方、左右两侧十余株大树间枝叶摇晃,寒光闪烁,风声响动,竟尔是无数暗器来袭。

    叶天涯一阵眼花缭乱,但见金镖、袖箭、背弩、铁锥、飞刀、钢针、飞蝗石、铁蒺藜、凤尾镖、菩提子、没羽箭,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端的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破空声劲急,齐向自己射来。

    半空中青影闪处,却见这少年狼腰一挺,毫不停留的飞身前扑,双手挥出,乱抓乱接,却将暗器随手四下乱抛,同时加快身形,右足在树枝上一点,左腿砰砰两声,早将暗伏树上忽施袭击的二人横脚踢了个筋斗,双双翻落地下。

    那二人坠地之后,筋折骨断,只痛得惨叫连连,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叶天涯又即挺跃而起,展开“沾衣十八跌”身法,倏地弹上树顶,猿臂伸屈,随接随抛,随抛随接,将暗器投向树下。

    但听得叮叮当当响声不绝,无数件暗器纷纷扬扬,雪片价飞来,蔚为奇怪。耀眼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宛然满天花雨一般。

    这少年山中猝遇奇袭,刹那间险象环生。

    这当儿他一身“烈焰混元功”登时神威尽显,树顶疾走,空中转折,手脚伸缩之际,拍拍、腾腾、噗噗、擦擦,四面八方的响个不停,却是无数件暗器或打在树上、或射入草中、或钉在石上。

    山林之中,但见一条青影夭矫入空,便如一只大鸟般盘旋飞舞。暗器虽多,却哪里伤得了他?

    叶天涯身形闪动,双手双腿连抄,暗器叮当急响,不少互撞之下,火花与碎叶齐飞。

    过不多时,暗器已尽。

    叶天涯一个筋斗翻在林中地下,双掌一拍,笑道:“喂,各位藏头露尾的哥儿们,快快现身罢。还有没有拿得出手的家伙,尽管再来,小爷照单全收。哈哈!”

    笑声未绝,忽听得林中一声唿哨,但见人影晃动,树上树下,石后草间,四下里同时窜出五六十个劲装结束的汉子,一色青衣,手中各执兵刃,脸上均蒙了布帕,只露出眼睛。

    众人一起拥上,将叶天涯团团围住,站定身子,各挺兵刃,一声不出。

    叶天涯仰天打个哈哈,双手叉腰,对众人正眼也不瞧上一眼,懒洋洋的道:“书上说黑道毛贼拦路打劫之时,得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各位好汉,怎么不作声啊?”

    一众蒙面人仍是各挺兵刃,却均不接腔。

    山林中静悄悄地没半点声息。

    叶天涯嘻嘻一笑,又道:“列位鬼鬼祟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想来定是‘银枪公子’边小候父子派来的吧?”

    他见无人答应,又道:“咦,怎地都不说话?你们候爷的赏格是不是又加了?这次是官升几级,赏金多少两啊?”

    胡乱问了几句,始终是无人接腔。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叹道:“各位的暗器还是不错的,值钱得很哩。那六枚金镖是十足真金吧,成色不错,还有六十七根银针,细了一些,至于那些钢针啦,箭头啦,铁莲子啦,飞刀啦,都只能当作废铁来卖啦,贱得紧,谅来也换不了几角好酒。只不过呢,这个,那个,唉……还是有些可惜哪。”

    突然拍手笑道:“啊呀,对了,幸亏昨晚饶彬饶三哥提醒得及时,让我小心哥儿们。否则,这可糟糕之极了。”

    众人面面相觑。隔了一会,只听得左首一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了一声,说道:“小英雄能接过我等二十三种、近两千件暗器,居然毫发无损,真乃天人也!这等本领,老夫佩服!”

    叶天涯见这人说话中气充沛,身高膀阔,双目精光灿烂,气派极是威武,便笑了笑道:“老英雄也终于肯开口了。”

    那老者缓缓说道:“环顾当今武林,能够在适才这般情形之下全身而退的,可说是寥寥无几。少侠的轻功更是我等难以忘其项背。却不知阁下为何还要留在林中?”

    叶天涯淡淡一笑,道:“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依着江湖规矩,各位既然来了,要么带走一些东西,要么得留下一些东西。”

    那老者双目一翻,精光四射,哼了一声,说道:“适才你说昨晚饶彬饶老三与你见过面?却不知他现在何处?”

    叶天涯眨一眨眼,笑道:“佛曰:不可说也。昨晚饶三哥将他的九节鞭拿给我玩耍,顺便还将边老候爷父子所做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说了不少出来。要不然,我又怎地知道今儿有人半路偷袭啊?”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六、碧玉斑指(一)

    四十六、碧玉斑指(一)

    那老者尚未接口,左首一名蒙面人踏上一步,厉声喝道:“姓叶的小子,莫要信口雌黄。你把饶老三怎么样了?快说!”

    叶天涯眼光一扫,见这人手执一对短柄狼牙棒,铁刺尖利,一缕缕阳光从头顶的树枝叶间透进来,照着棒身,发出蓝印印的光芒。

    叶天涯一眼便即认出正是当日在颖州姬园中交过手的夏怀德,与饶彬是一路,人称“夏二爷”的便是,情知此人狼牙棒甚是了得,心下暗惊:“糟糕,这位夏二爷的‘夺命狼牙棒法’可不好对付。我现下陷身重围,倘若这些蒙面人个个都跟他武功差不多,一齐攻来,那可大大的不妙。”

    心念电转,突又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原来是夏二哥啊。哥儿俩姬园一别,别来无羌,有无老矣,尚能饭否?”

    夏怀德一呆,待要接口,蓦地里眼前青影晃动,却见叶天涯已闪身欺近,飞指而出,一口气连点了自己胸前库房、乳根、膻中、天枢等**处穴道。又觉手中一空,两根狼牙棒已同时脱手。

    他虽将叶天涯骇电惊涛般以极厉害的手法忽施突袭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偏偏却不及躲闪,只是呆立不动,遑论挡架?

    叶天涯这一下奇袭委实突兀之至,连夏怀德这等好手也冷不防的失手被制。一众蒙面人均觉眼前一花,待得反应过来,却见这青衫少年已行若无事的站在原处,只是手中已多了两根狼牙棒。

    倏来倏往,两三丈外袭敌夺棒,打得夏怀德全无还手之力,也只一瞬间事。山林中除了那蒙面老者、夏怀德等少数一流高手之外,余人都没瞧出叶天涯的手法。

    众蒙面人大骇之下,不自禁的都退了一步。

    只见这少年仰天笑道:“夏二哥,你问我把饶彬饶三哥怎么样了。老兄现在怎么样,昨晚饶三哥便怎么样。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俩难兄难弟,彼此彼此,差相仿佛也。哈哈!”

    他左手举起狼牙棒,照准右棒一击,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声势惊人,摇头笑道:“甚么破铜烂铁,谅来也换不了几角酒钱的玩意儿。还是送给老英雄罢!”

    说罢右手一扬,狼牙棒飞箭般平射而出,呼呼声响,势挟劲风,径向蒙面老者当胸撞了过去。

    那老者一侧身,右手探处,一翻一抡,已将狼牙棒的短柄一把抓住。

    叶天涯这一着自是试探蒙面老者的功夫如何了。眼见他好整以暇的接过狼牙棒,忖道:“好家伙!这老儿可是个顶尖儿高手,武功竟似不在尹老英雄之下。想不到边候爷麾下竟有这等厉害脚色。”

    叶天涯只是微感讶异,那蒙面老者却是心头大为震动。原来他甫一抓住短柄,却觉手中一软,随即当郎一声,狼牙棒头坠地,尖刺纷落,那半截棒柄竟已酥解粉碎。霎时之间,他手中只握着一把木屑。

    那蒙面老者是何等样人,立知这少年不止轻功绝顶,亦复内力已臻化境。

    叶天涯笑了笑道:“老英雄,你也嫌弃这棒子不值钱啊?不过你若这般毁掉,夏二哥岂非心疼死了?幸好我还留了一根。哈哈。”

    那蒙面老者又惊又怒,略一踟蹰,沉声道:“秦家兄弟先上,快杀了这小子!”

    叶天涯心想:“这老儿居然不知难而退,定要杀我。加上那边的绊马索、陷阱、暗器等等,看来他们的主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置我于死地。”

    其实他所以不肯飞身远离险地,乃是不舍得自己的坐骑之故,适才一瞥眼间,见爱马兀自站在原地。只是前路布满了绊马索、倒钩、绳圈之类物事。显然,如果自己一个不小心滚落地下,势难逃脱毒手。

    那老者语声未毕,早有两名蒙面人越众而前,齐声吆喝,一舞动双铁牌,一举起熟铜棍,分从左右当头向叶天涯头顶砸下。

    叶天涯一见出手,便知厉害,心想一旦缠斗,非数十回合难以取胜,众人再群起而攻,自己若想脱身,那可难了。于是一矮身,窜向左首,竟尔迎上那使牌之人,左手狼牙棒一横,右手从左臂下倏地穿出,一招“大须弥掌”向他小腹拍去。

    蓬的一声,那蒙面人直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两只铁牌随即脱手飞出,砸向围在周遭的人群。众人惊呼声中,一只砸中一人面门,一只嵌入一人心口。

    那二人猝不及防,均是一声也没出,便此晕死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叶天涯闪电般击退使牌之人,又即身形一斜,狼牙棒横挥而出,呼的一声,迎上另一蒙面人的熟铜棍。当的一响,火花迸溅。铜棍被硬生生的弹了回去。

    那蒙面人急忙后退,他和叶天涯硬接硬架的交了这一招,但觉这少年招式奇快,膂力强劲,自己只震得半身酸麻,脚下一踬,险些连铜棍也拿捏不定。

    叶天涯以左足为轴,身子转了半个圆圈,右腿横扫,向使棍之人腿上踢去。只听得喀喇一声,那人两条腿骨折断,惨叫倒地。

    一众蒙面人见这少年身法奇快,三招两式间即已击退己方两大好手,且死伤四人,惊呼声中,不自禁的又都退开几步。那老者一叠声的急叫:“姜家哥儿几个一齐上。杀了他,杀了他!”

    但听得前后左右风声飒然,共有八人抢上围攻。叶天涯斜身高纵,窜上一根树枝,半空中一个“五雷轰顶”,左手狼牙棒横扫而出,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密如联珠价响了八声,却是狼牙棒与三刀两剑双矛一钩八般兵刃连环撞击八下。

    只听当郎当郎,响声不绝,八件兵刃纷纷堕地。

    待得叶天涯一个“平沙落雁”,双足着地,那八人方始惊觉手中兵刃已失。

    叶天涯笑道:“姜家哥儿八个是吧?连家伙也不要了么?也罢,大家空手玩玩也好。”说着将左手中的狼牙棒抛在地下。

    八人一怔之下,或挥拳,或发掌,或挺肘,猱身齐上。不料刚近叶天涯身前尺许,蓦地一股劲风迎面激射而来,猛恶之极。

    那八人忙即举掌,疾运内力挡格,蓬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每个人都被那股惊涛骇浪般的掌力逼得倒退了五六步。

    叶天涯哈哈一笑,说道:“各位小心了,南海门的‘风涛穿云掌’来也。”陡地抢前,斜窜急转,掌影飘飘,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八记耳光,八名蒙面人尽皆中掌。

    霎时间牙齿与血水齐飞,惨呼共呻吟同声。

    叶天涯一掌得手,也自暗暗咋舌:“先前只是见过白岛主与芷妹使过这招‘风涛掌’,那夜闲谈之时芷妹又随口点拨了就中奥秘,想不到威力恁地了得。”

    殊不知“风涛穿云掌”固然神妙无方,辅以“烈焰混元功”的上乘内力,这才越发显得威力无穷。

    又想:“幸亏这些家伙只是以车轮战法斗我,并非一上来便合围而击。否则的话,我‘辣手书生’危矣。”

    那蒙面老者初时只道派出六八名高手便可制伏这少年,没料到顷刻之间己方十人败退,当下持剑在手,嘶声叫道:“一齐上,一齐上!”

    叶天涯笑道:“老头儿,你才反应过来,悔之晚矣。该我出手啦。”足尖一点,身子如箭离弦,“飕”的一声窜了过去。

    刹那之间,一条青影在那老者面前疾掠而过。身法之快,直如电闪。

    那蒙面老者大骇之下,转腕侧身,挺剑刺出,迳取后脑,正是一招“白虹贯日”。叶天涯侧首避过,叫道:“好剑法!老头儿,你来追我。”一闪一晃,已在三丈之外。

    那老者也即运剑如风,死命疾追。却见这少年身形闪电连晃,衣袖拂动,使动“多罗叶指”手法,只听得“啊!”“嘿!”“啊哟!”“哎唷!”惨呼之声不绝,跟着叮当、乒乓、呛啷,数十件兵刃落了一地。

    蒙面老者衔尾紧追,长剑晃动,击削劈刺,刷刷刷刷,剑势如风,愈使愈急,直欲一剑将这少年击毙。

    却见叶天涯边斗边退,左一回右一旋,斜身侧进,纵横飘忽,竟在四下里迅捷异常的盘旋游走。

    过不多时,那蒙面老者蓦地惊觉情势有异。斜眼一瞥之下,却见偌大的树林之中,除了叶天涯外,便只自己一人在动。

    不错,这当儿除了挥剑追敌的蒙面老者和僵立不动的夏怀德二人之外,先前团团围住叶天涯的五六十名蒙面人俱已倒地不起。

    这些人虽非一流好手,武功亦自不弱。却被叶天涯以上乘功夫逐个击倒。

    那老者听得不少同伴哀号呻吟,心下登时怯了,一迟疑间,身法略滞,忽觉一股极大的力道从剑身震向手掌,臂膀一麻,长剑登时脱手,跟着腰间一痛,已被叶天涯足尖扫中。

    咕咚一声,翻身摔倒在地。

    叶天涯一剑在手,环顾林中,更无敌人。忽听得远处一群雀鸟四下里乱飞,聒噪不已,在树梢乱兜圈子,他心中一动,侧耳静听,果然听得山道上马蹄之声迅速远去,显是有人飞也似的逃走了。

    他回转身来,将那老者扶了起来,问道:“适才躲在暗处不肯出来,现下又乘马逃走的是甚么人?该不会是你们小候爷吧?”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六、碧玉斑指(二)

    四十六、碧玉斑指(二)

    那蒙面老者咳嗽不止,弯着腰,双手按着右胁,颤巍巍的站不直身子,显是受伤不轻。

    他又隔了片晌才缓过气来,微微摇头,惨然道:“我等技不如人,落入你手,无话可说。姓叶的,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你给老夫一个痛痛快快罢!”

    双目一闭,不再说话。

    其时山林中死伤一片,兵刃散落,血迹殷然。放眼望去,数十名蒙面人有的蜷缩一团,有的昏迷未醒,有的呻吟呼号,更有的在地下滚来滚去。

    叶天涯长剑一摆,嘿嘿一笑,道:“这里可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列位又都是小爷的俘虏。我便是将你们个个都一剑杀了,暴骨荒林,膏于虎狼之吻,想来也没人替你们收尸罢。”

    顿了顿,又道:“老英雄,我敬重你们边老候爷乃国之柱石,曾经戍边多年,保境安民,军功显赫,算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这样罢,只要你肯说出贵府如何得知我行踪,还有适才逃脱的那个家伙是谁,我便不为难你,如何?”

    蒙面老者仍不时的咳嗽喘息,摇头不答。

    叶天涯连问几句,那老者始终双目紧闭,一声不出。

    叶天涯笑了笑,一回身,走近夏怀德身前,右手长剑一挺,指在他喉头,一般的严辞盘诘。

    岂知夏怀德为人倒也真硬气,向这少年瞪眼凝视,眨也不眨,任凭对方如何持剑威吓,竟也一言不发。

    叶天涯颇感意外,环顾林中,左手一指在地下辗转呼号的几人,冷冷一笑,阴森森的道:“老英雄,夏老二,你们两位以为自个儿嘴硬死挺,我便奈何不得?好,好!今天小爷便大开杀戒,一个个严刑逼问。问一个杀一个,我就不信这里的几十个活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硬骨头。哼哼!”

    说着故意长剑虚劈、刷刷之声不绝,声势骇人,一步步走将过去。

    那老者忽地睁开眼睛,叫道:“且慢!”

    叶天涯停步回头,懒洋洋的问道:“干吗?”

    那蒙面老者道:“‘辣手书生’,你也不必再个个盘问了。到了这步田地,尊驾不用猜也知道我们是奉命来杀你的。实不相瞒,若是我等有人出卖了主子,大伙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全都难于存活。”顿了一顿,叹道:“叶少侠,当日尊驾曾经在颖州多次放过小候爷不杀,足见宅心仁厚,并非草菅人命之徒。今日我等惨败,别无所求,念在兄弟们都有一家老小的份上,请少侠给个痛快罢!”

    叶天涯听他说得悲壮,心头一凛,动了恻隐之心:“看来我这个‘辣手书生’真的‘辣手’出了名啦。唉,我又怎会当真胡乱杀人?”

    微一凝思,转身过来,脸上不动声色,淡淡问道:“老先生贵姓?”

    那老者道:“好说,小老儿姓严。”

    叶天涯淡淡的道:“其实即便你们不说,我也早知道刚才抛下你们逃走的便是‘银枪公子’边正。哼,我们可是老相识了。我真正好奇的是,昨天除了饶彬饶老三之外,贵府中还有谁见到了我?”

    严姓老者一愕,失声叫道:“叶少侠,你、你怎地知道逃走的是小候爷……还有,你说昨天饶秃子见到了你,当真?”

    叶天涯心下暗笑:“还真被我猜到了。适才在旁偷瞧、骑马逃走之人果然是边小候。”摇头道:“千真万确。饶老三昨晚跟我说,他受够了夏怀德夏老二的鸟气,早就不想在边候爷手下干了。反正该说不该说的,那老小子都跟我说了……”

    夏怀德一直怒目咬牙,不言不语,这时忍不住插口道:“姓叶的,饶老三当真这么说?”

    叶天涯强自忍笑,道:“是啊。那厮说这些年来,他出力最多,却每次都是被你抢了头功。若论真实本领,你夏老二又怎能跟他饶老三比?还说他乃堂堂汉子,可惜未遇明主,明珠投暗,还偏偏为你副贰,受尽小人闲气,活得忒也窝囊。他早就想好好的出这口恶气了。”

    他这番话虽属杜撰,却也全非夸张。试想饶彬昨夜下毒行刺,便是为了升官发财,自也是不想再屈居夏怀德之下。

    夏怀德气得脸如巽血,咬牙切齿,“叛徒”、“直娘贼”、“狗杂种”、“乌龟王八蛋”的骂个不休。

    严姓老者叹了口气,摇头道:“难怪一早大伙儿动身之时,到处不见饶秃子人影。因他一人,坏了候爷大事,唉!”

    叶天涯越发好笑,心道:“如此一来,饶彬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了。”又想:“饶老三啊饶老三,你昨夜以下三滥的手段谋我性命,我也不杀你,只这般编排你一下,让你再也回不了边府。如此一来,哥儿俩也算是扯直了。”

    严姓老者、夏怀德及受轻伤的部分清醒之人都眼睁睁的瞧着这青衫少年,不知他如何处置自己一干人。

    过了一会,连呻吟呼号的几人也苦苦强忍,一时间山野荒林之中静得连一针落地都能听见。

    叶天涯长剑指地,在林中缓缓踱步,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伤毙之人,寻思:“这些人只是奉命而来,要么杀我,要么被杀,无所选择。那姓严的老者说得不错,他们都有一家老小。然则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严姓老者是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见这少年皱眉思索,脸上阴晴不定,鉴貌辨色,约略猜到了他心思,昂然道:“叶少侠,你不必为难。按照江湖规矩,我等任凭处置,小老儿只求一死!”

    叶天涯心中一动,忖道:“邱姊姊和芷妹说得对,江湖事江湖了。我既无计可施,倒不如交给这个老江湖来办罢。”

    他一转念间,走近身去,手中长剑倒转过来,将剑柄塞在严姓老者手中,说道:“严前辈,我可以不杀你们,但是,但是……”连说两个“但是”,略一迟疑,却说不下去了。

    严姓老者一怔,若有所悟,随即接剑在手,点点头道:“老夫明白了。我一定给少侠一个交代,包管让少侠满意便是。”

    蓦地一跃而起,飞箭般窜向众人,东一闪、西一晃,长剑递出,青光闪闪,鲜血飞溅,顷刻间将地下二十余人或右腿,或左足的脚筋逐个挑断了。

    众人惨呼声中,叶天涯忙即飞身抢上,伸指弹去,铮的一声,将严姓老者的长剑震成两截,惊讶道:“住手!你……你干什么?”

    严姓老者道:“少侠先前说过,我等既然来了,要么带走一些东西,要么留下一些东西。我要挑断所有人的脚筋,包括我自个儿。难道少侠还不满足?每个人再加一只手如何?”

    叶天涯心中一寒,呆得一呆,摇头叹道:“你……你误会了。罢了,我不要你们的脚筋。你们这便走吧。”

    严姓老者也是一呆,随即掷下断剑,躬身道:“多谢叶少侠!”转过身来,向众人喝道:“都起来!叶少侠已答应放过咱们了。大家速速包扎好伤口,走罢。”

    一众蒙面人轰然叫道:“是!”

    叶天涯望着那被挑断脚筋的二十余人,心下颇感歉疚:“这姓严的老者下手好狠。唉,全怪我阻止得晚了,害得这些人个个成了残废。”

    严姓老者向叶天涯深深一揖,说道:“叶少侠请便。不必理会我们。”

    叶天涯点一点头,快步走到夏怀德身前,顺手一掌,拍开了他穴道,这才转身走开。

    那边厢众蒙面人七手八脚的相互续骨、止血、敷药、裹伤,大起忙头。

    这边厢叶天涯独个儿来到数十丈外,牵了坐骑,绕开地下绊马索、倒钩、铁蒺藜等陷阱,要待上马出林,却见马腿一跛一拐,行得极慢。一惊之下,忙即细细检视伤势,却是左腿受了伤。

    他心想:“看来我得设法替马儿治愈腿伤。暂时不能再骑了。”

    正烦恼间,忽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人走近,正是那严姓蒙面老者。他双拳一抱,大声说道:“多谢叶少侠不杀之恩。小老儿这便告辞了。”

    不等叶天涯开口,低声道:“叶少侠,你小心些,京城之地人心奸诈,可比江湖还凶险百倍。还有,这次少侠行踪所以泄露,与你身上那枚‘碧玉斑指’有关。”

    说着抱拳拱手,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严姓老者、夏怀德二人指挥着众蒙面人敷药整治完毕,扶起伤重同伴,连同死者尸体,一窝蜂的便走了。

    叶天涯在山林中倚马而立,从怀中掏出那枚碧玉斑指,轻轻摩挲,体味严姓老者临去前“这次少侠的行踪泄露,与你手中那枚碧玉斑指有关”那句话,不禁疑窦满腹。

    他想了一想,有了主意,便将白马牵到附近的“观音庵”。

    小尼姑净玉正自呆立庵外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见叶天涯牵马回来,又惊又喜,快步迎上,合十道:“叶恩公。”

    叶天涯苦笑道:“我的马儿适才在山下不小心弄伤了腿,暂时不能跑了。烦请禀明晓风师太,我想将它暂时留在贵庵,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净玉微笑道:“师父一定会答应的。你且稍待,我去禀报。”

    过不多时,又即奔出,小脸泛红,喘气道:“师父答应了。她还让我负责照料这匹马儿。请叶恩公放心。”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六、碧玉斑指(三)

    四十六、碧玉斑指(三)

    叶天涯展开轻功,翻山越岭而去。

    这次却是尽拣荒僻的山间小径飞奔,不复循着原路。即使是在树巅高坡之上,他亦时时极目远眺,小心翼翼,那自是唯恐安平候父子途中另有埋伏之故了。

    一阵风般来到都门,倒也太平无事。

    入城之后,眼见日中,又觉腹中饥饿,便即走进一家面店。

    他吃面之时,望着店门外人来人往,有出有入,甚是热闹,忽地心中一动,不知店中进出的可有欲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在内?

    暗忖:“这才不过短短两日,便有敌人对我下毒、行刺、设伏、发射暗器等种种机关陷阱,好生凶险,再加上暮云师太的‘赤磷粉’,更是险些要了我的小命。唉,江湖上害人的勾当,当真令人防不胜防。看来我得加倍小心了。”

    竹筷上挑起几根面条,侧头细瞧,心想该不会有毒吧?随即哑然失笑,又想:“古语有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云:‘惊弓之鸟’。我这样子忒也疑神疑鬼了吧。嗯,也不知那姓严的老儿最后那句话是甚么意思。他说我的行踪泄露,与这枚‘碧玉斑指’有关。难道昨天在皇城街上赵总管给我斑指之时,被人看见了?然后那人又去告诉边候爷父子了?唔,倒也不无可能。至少饶老三也是一般的认出我来,这才一路跟踪到客栈来的。”

    他一吃完,起身到柜台付了面钱,却见白芷所赠的绣花荷包中金珠虽多,已无零碎银子,便随手拈出一片金叶子来,问道:“附近哪里有兑换碎银的钱庄?”

    那掌柜的见这后生荷包鼓鼓的,显然财物不少,吃了一惊,一呆之下,才道:“往北隔壁街上便有一间,差不多也是这个位置,离小号还有五六间铺面的便是。小伙子,财不露白。这一带不太平,你小心被坏人盯上了。”

    叶天涯点头一笑,迈步走出店门,来到那掌柜所说的隔壁街钱庄兑换了银子。出来之时,一晃眼间,却见人丛中有两个歪戴帽子的泼皮自后跟着自己。

    叶天涯心中一动:“这两个家伙来得刚好。我还正想找人打听一些事情呢。”佯作不觉,向小贩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拿在手中,自顾自的边走边吃。

    走了一阵,穿过长街,慢吞吞的转入一条小小胡同。

    过不多时,便见那二人并肩过来。

    叶天涯转过身来,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咬入口中,掷下竹签,笑了笑道:“想不到天子脚下,也有毛贼。喂,两位老兄打算是暗偷,还是明抢啊?”

    那两名泼皮见这青衫少年笑嘻嘻的全无惧色,微微一怔,四下一望,小巷中更无旁人。二人对瞧一眼,同时掏出一柄匕首,一步步的逼了过来。

    左首之人竖起浓眉,恶狠狠的道:“小子,听声口不似本地人么?废话少说,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大爷可以饶你不死。要不然的话,哼,哼!”

    说着将匕首在叶天涯脸前一尺处来来回回的虚劈几下。

    右首汉子的匕首也一般的虚点虚划,沉着声音道:“小子,我们不想伤人。你放聪明些,把那个荷包交出来就成。”

    叶天涯睁大了眼睛,退后一步,惊道:“二位哥哥,咱们有话好说,别动蛮。兄弟胆子小,害怕刀子。”

    左首那人得意洋洋的道:“知道害怕就行。嘿嘿,赶紧交出荷包,便饶你不死。”

    叶天涯伸伸舌头,装个鬼脸,问道:“你俩是冲着荷包来的,还是碧玉斑指?对了,二位是甚么人啊?地痞,流氓,还是黑道上的好汉?”

    右首汉子不耐烦的道:“妈巴羔子的,你问这个干么?快快交出荷包!”

    叶天涯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说是吧?看来小弟只有换一个法儿再问啦。”

    陡地踏上一步,斜身侧进,双臂一长,一把抓住二人胸前衣襟,跟着将二人头对头一撞,腾的一声,左首之人摔在地下,晕了过去。

    叶天涯左手提起右首汉子,不使跌倒,不待两柄匕首落地,右手一翻一抄,即已同时接过。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是谁指使你们来的?跟边候府是何关系?不想死的,快说!”

    那汉子兀自头晕眼花,一阵迷糊,眼见这少年将两柄明晃晃的匕首对准了自己,呆得一呆,才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这二人都是京城本地的泼皮无赖,平时跟着城西的小头目“独角牛”胡二爷厮混的。晕过去的名叫孙七,半昏半醒的名叫牛四。牛四说道,他二人是在面店见到叶天涯拿出金叶子,这才临时起意盗窃的,并非受人指使。

    牛四又说了不少京城各处街巷中的流氓棍徒、泼落户子弟情况,却于忠顺王、边候爷、顺天府等所知不多,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天涯问了好一阵,不得要领。他又拿出“碧玉斑指”,牛四茫然瞧着,瞠目不知所对。

    叶天涯将牛四一掌击晕,与孙七并排躺在巷中。快步离去,心道:“我这一招当真笨得可以。这二人只不过是寻常市井中的流氓痞棍,怎会认得堂堂亲王的‘碧玉斑指’,又怎会知道边候爷的事?”

    来到悦来客栈之外,四下察看,不见有异,这才施施然进去。

    他径自上楼,回到房中,俯身床边,一伸手,抓住了饶彬右足,将他从床下拖出,解开穴道,笑了笑道:“饶兄,你可能回不了边候爷身边啦。”

    饶彬听叶天涯言及山林恶战的一幕,惕然惊惧,倒抽一口凉气,半晌作声不得。

    叶天涯坐在椅中,架起了二郎腿,淡淡的道:“那个姓严的老儿也不知是甚么人,剑法厉害得紧。还有那个夏怀德夏老二,狼牙棒法也挺不错的。他们这次袭击不成,一败涂地。回去边候爷一加推究,事机不密的这笔帐,多半会算在你老兄头上。我可是提醒过了,你自个儿小心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饶彬脸色微变,怔了片刻,苦笑道:“多谢少侠提醒。看来我得尽快远走避祸,从此隐姓埋名,京城这个鬼地方是万万呆不下去了。”

    双手一拱道:“叶少侠,多谢饶命之恩。我得逃命去了。告辞!”

    叶天涯道:“且慢!”伸手入怀,拿出碧玉斑指,问道:“你好生看看,可曾见过这玩意儿?”

    饶彬一呆,细细瞧了一阵,摇头道:“在下只是一介武夫,不喜欢这些物事。从未见过这东西。”

    叶天涯哦了一声,好生失望。

    饶彬侧头想了想,又道:“叶少侠,您所说的那姓严的老英雄名叫严景林,江湖人称‘摩云剑’。他与那位高丽老英雄尹千山一直都是我们候爷倚若长城的左膀右臂,从不轻易出动。唉,想不到这次连他老人家也折在少侠手中。”

    言语之间,掩不住满脸惊佩之色。

    叶天涯淡淡一笑,摇头道:“平心而论,当真比武过招,我未必便能胜得了这位老英雄。”又道:“你不用急着离开,他们都被我打伤了,暂时还顾不上追杀你。你们候爷的勾当,你好歹也跟我说个三两件,这才像话。否则的话,饶兄岂非徒担叛徒之虚名了么?”

    饶彬脸色一变,又低头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道:“叶少侠,那夜在姬园之中,有人曾经救下新蔡县的县令呼延捷,您可知道此事?”

    叶天涯一怔,淡淡问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如何?”

    饶彬道:“那位呼延县令倒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他手里有我们候爷的门生贪污朝廷赈灾钱粮的铁证。少侠若想令我们候爷不敢再为难你,不妨从这儿着手。”

    叶天涯曾经从余小莲口中约略听过此事,情知饶彬之言不虚,微微点头,随口道:“如何着手?”

    饶彬见他甚感兴趣,精神一振,忙道:“五六天前,我们候爷手下的探子来报,呼延捷被救之后,已养好了伤。他一直想要进京告御状,前日已过了山东,现在直隶境内。”

    叶天涯皱眉道:“你们边候爷要待怎地?”

    饶彬道:“呼延捷虽只七品,却也是朝廷命官,不能硬做。本来候爷打算由我率众扮作盗匪,在青豹冈一带假装是杀人越货,了结呼延捷,顺便抢回证据。现下却……”

    叶天涯仰起了头沉吟,忽然展颜一笑,说道:“饶老三,你去罢,好自为之。呼延捷若是出了事,我‘辣手书生’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饶彬不由得打个寒噤,一抱拳,道:“多谢叶少侠不杀之恩。自今而后,江湖上再无饶彬这号人物。”转身便行,轻轻推开窗子,双足一顿,飞身上屋而去。

    叶天涯在房中闷坐了一会,玩弄着手中的碧玉斑指,心下盘算:“连饶彬也不识得这宝贝儿,倒是奇了。还有,得知此人叛逃之后,边候爷一定会另行派人半路劫杀那位呼延县令的。此事关涉忠臣义士,不可不虑。”

    他躺在炕上闭目养息,小睡片刻,耳听得外面响起阵阵斗酒猜拳、吆喝笑闹之声,不由得酒瘾发作,抿了抿嘴唇,吞了一口馋涎,又想起与郑天豪、冯少飞、邱灵卉等人开怀畅饮的情形。

    于是翻身下床,推门而出,决计到楼下大厅痛饮三碗,杀杀酒瘾。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六、碧玉斑指(四)

    四十六、碧玉斑指(四)

    刚走到楼梯口,忽听得一人大声笑道:“啊哈,这不是叶秀才叶小老弟么?真巧,真巧。”

    叶天涯转头一看,只见走廊上有五六名锦衣汉子前后簇拥着一个白衣男子,边谈边笑而来。

    白衣男子正是前晚在柜台旁所见的那位“三爷”卫中亭。

    叶天涯一笑,回转身来,拱手道:“卫三爷,真巧,咱们又见面啦。”

    卫中亭大着舌头对左右同伴道:“你们都下楼等着。我有几句话要同这位小老弟说。快走,快走!”

    那几人便答应着一齐下楼,经过楼梯口叶天涯身旁时,每个人都朝着这青衫少年上下打量。其中三二人窃窃私议,一人赞道:“啧啧啧!好俊俏的后生。”另一人道:“是啊。真是个美男子,即使潘安宋玉一般的容貌,谅来也不过如此。”

    卫中亭目送那几人下了楼,这才向叶天涯招一招手,摇摇晃晃的走近身来,大着舌头笑道:“小老弟,听说你一早便出去逛了。不知都看了哪些名胜古迹?对了,天桥去玩了么?那儿变把戏、耍杂技、江湖卖解的好看吧?”

    叶天涯点头道:“不愧为京城,好玩得紧哩。”

    卫中亭一挥手,笑道:“那当然了。京城之地,花花世界,好玩的物事多着呢。哈哈。”

    二人说了几句闲话。叶天涯见卫中亭脸上红红的尽是醺醺酒意,醉眼惺忪,心想此人醉话连篇,定是又想劝自己花钱买官的,拱手笑道:“卫三爷,学生还有事。下次再说吧?”

    转身便要溜走。

    卫中亭忙即一把扯住他胳膊,斜着醉眼,脸色忽转郑重,摇头说道:“小老弟,前晚我一见你,便跟你投缘,这才想着帮你来着。嘿嘿,有道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难道你不想光宗耀祖、升官发财、娇妻美妾了么?”

    叶天涯伸伸舌头,笑道:“升官发财、娇妻美妾,这等天大的好事,哪个不想?”

    卫中亭压低了声音,道:“今日王掌柜都跟我说了。小老弟已打算向家中筹措银两,要来钻这儿官场中的门路,谋个功名。是也不是?”

    叶天涯心下暗笑:“我只是信口开河,随便敷衍的。偏偏老掌柜的就信以为真了,还告诉了这个喜欢多事的主儿。”事到如今,也只好点点头道:“是,是。”

    卫中亭拍拍他背心,吃吃而笑,悄声道:“这样罢,你半个月内准备好五千两银子,我有法子先弄三道试题给你。你且独个儿试试看,若是当真做不来,还得另想别的法子。待你中举之后,发榜之时,再准备五千两即可。怎样?”

    他一顿之下,打个哈欠,脸上醺醺然醉意更浓,又道:“我同你说,换作别个儿,至少也得两万两,少一文钱都不成。跟你小老弟便打个折扣,一万两足矣。切记,天知地知,决计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快去准备银子罢。哈哈。”

    说着摇摇晃晃的转身便行。

    叶天涯一愣之下,随即恍然大悟:“这人居然能事先弄到大考之时的试题!”

    眼见卫中亭臃肿的身子便要拾级下楼,蓦地里脑海中灵光一闪,心想:“这人既非寻常之辈,何不让他瞧瞧?”叫道:“卫三爷,请留步!”

    卫中亭停步回头,笑问:“干吗?区区一万两银子而已,你还拿不出来么?还想讨价还价,再打个折扣?”

    叶天涯眨一眨眼,道:“不是。学生是想知道,适才三爷所言是真的假的?别是消遣人来着。”

    卫中亭一皱眉,哼的一声,悻悻的道:“怎地?小老弟,你以为三爷我是骗人钱财的骗子么?”

    叶天涯暗暗叹息:“你若真是骗子,反倒好了。”摇头笑道:“岂敢,岂敢?实不相瞒,学生房中有件宝贝儿,正要拿到当铺换些零碎银子使使,也不知值不值钱。学生想请卫三爷法眼鉴定鉴定。只是此举冒昧,实在不敢烦劳玉步。”

    卫中亭一听“宝贝儿”三个字,登时眼中一亮,摇一摇头,笑道:“既有宝贝儿,何不早说?快走,赶紧带我瞧瞧去。”

    二人来到叶天涯房中。

    叶天涯不待卫中亭坐定,便即一翻手,亮出那枚碧玉斑指,道:“敢问三爷可识得此物?”

    卫中亭一看之下,顿时愣了一愣。

    他伸出左手接过玉斑指,翻来覆去的细细瞧着,突然脸上微微变色,随即右手揉了揉眼睛,似乎只怕看错了。

    叶天涯见他神色有异,连脸上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便道:“卫三爷,这玩意儿的鉴定结果怎地?但说无妨!”

    卫中亭左手拿着那枚玉斑指。手指微微颤抖,玉斑指也微微颤抖。

    他心中惊疑不定,怔怔的望着叶天涯,问道:“小老……叶兄弟,啊,不对,应该是叶公子,你、您当真是外地来应试的举子?”

    声音甚是干涩。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是啊。卫三爷你又何以明知故问?”

    卫中亭默然半晌,迟疑道:“这枚‘碧玉斑指’是谁给你的?”

    叶天涯悠然道:“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中年人。怎么啦?”

    卫中亭摇摇头,目光中神情变幻,又低头默然。

    叶天涯微笑道:“卫三爷,这枚斑指的主人说,三两日内,让我持此物去见他。事关学生的前途,烦请尊驾好生鉴定鉴定。”

    卫中亭听了这话,心头大震,酒意尽消,霍地站起身来,忙不迭的将那斑指放在桌上,陪笑道:“叶公子,我,在下,卫三儿有眼不识泰山……适才言语间多有冒犯,务请公子爷海涵。无论如何,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告辞了。”

    叶天涯好生奇怪,皱眉道:“卫三爷,这话从何说起?你又几时冒犯我了?再说,你是为了我的前程而来,乃是出于一番好意啊……”

    说到这里,却见卫中亭神色大变,身子筛糠般发抖,牙齿相击,答答几声轻响。

    叶天涯又问:“卫三爷,你怎么啦?”

    卫中亭东思西想,心神不定,哭丧着脸,颤声道:“叶公子,先前我跟你所说的全是酒后胡话,混账话,玩笑话。唉,都怪我居心不良,财迷心窍,想骗您一个外地来的后生的财物。我,我真是该死,该死之极。……告辞。”

    他勉强一笑,脸色却十分尴尬,不知想到甚么,愈想愈是害怕,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突然间深深一揖,退了几步,慢慢的转身而行,惊惶之下,彷徨无主,也没瞧到前面的门槛,脚下一绊,咚的一下扑倒在地,登时跌了个狗吃屎,鼻血长流。他痛得叫了一声“啊哟”,随即撑持着爬起,头也不回,三脚两步的逃下楼去。

    叶天涯没料到这枚玉斑指竟尔将一向趾高气扬、神气十足的卫三爷吓成这副样子,也自呆了。

    他望望门口,又望望桌上斑指,不由得满腹狐疑。

    他心下盘算:“今日在山上严景林临去之时专门提及这枚斑指,究竟是怎么回事?牛四、孙七之流的市井流氓认不出来,饶老三这等候府武师也不识得,卫中亭虽然认了出来,却又吓得什么似的。也不知他在害怕什么。”

    转念又想:“能让卫中亭这种人吓坏的玩意儿,决非寻常之物。忠顺王居然以此为信物,看来他想让我做的事情定是千难万难,或者九死一生、凶险之极。然则我究竟答不答允?”

    想起今日山中遇袭,局面之凶险,此刻思之犹有余悸,倘然手脚稍慢,立遭不测。又想如果边家父子以类似手段来加诸牛朴一家三口身上,岂非凶多吉少?

    言念及此,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

    霎时之间,他脑海中如电闪般连转了无数个念头,不知安平候父子下一步又将如何对付自己,这倒也罢了,但又恐他父子手下的探子打听到颖州“牛记茶馆”的线索,忖道:“事不宜迟,我得去见忠顺王,看看他让我做的是甚么事。最好他府中的那个赵总管没有骗我,无论成与不成,都不打紧。唉,希望如赵总管所言,边家父子之事,忠顺王或可真的能设法从中化解。”

    他心中计议已罢,便即走出店房,来到街上,又雇了一辆大车,径往皇城而去。

    申牌时分,来到一座牌坊外,车子停下。

    车夫告知叶天涯,已到了忠顺王府外围。寻常的人马车轿俱已不得再往前行。

    叶天涯轻跃下车,赏了车夫一两银子,道:“不用找了。”那车夫连声称谢。欢天喜地的赶骡去了。

    叶天涯一面施施然穿过牌坊,一面凝眸远眺,果见好大的一座府第。行近府前,耀眼欲花,但见朱红的大门前左右两面大旗,迎风招展,门口蹲着一对玉石狮子,气象威武。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府内。雕梁玉砌,势派豪雄之极。

    抬头望去,又见大门正中写着“忠顺王府”四个金字。有分教:

    朱甍碧瓦,掩映着九级高堂;画栋雕梁,真乃是三微精舍!

    门口站立着两排侍卫,都是一身鲜明锦衣,腰佩刀剑,气概轩昂。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七、王府夜话(一)

    四十七、王府夜话(一)

    一抹斜阳映照之下,高墙朱门,更增了几分威严肃穆。

    霎时之间,叶天涯这个从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年为此皇家气势所慑,心旌摇动,惴惴不安。他虽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际却也不免心头发毛,手心出汗,竟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忠顺王府广袤数里,巍阁雕墙,屋宇重重叠叠,一眼也不见尽头。叶天涯心想不愧为亲王府第,较之昨日所见的安平候府,另有一番富丽堂皇气象。

    其时王府前除了一车一轿之外,更无闲杂人等。车轿周围各自站着不少人,旁边拴马桩上系着四五十匹马。

    车轿旁两拨人俱各鸦雀无声。望见这青衫少年缓步走近,一齐转头,脸上都有诧异之色。

    叶天涯见车是骡马大车,轿是八抬大轿,均是装饰华贵,车轿周围侍候的车夫、轿夫、伴当、侍卫等亦是衣履整洁,显然这两拨人都是当朝高官的随从。

    他定了神,深深吸一口气,心想:“叶天涯啊叶天涯,你这家伙真是不成材,没出息,才到王府外,竟尔紧张如斯,变得这般畏畏缩缩。设若当真进了府中,岂非连走路也不会了。哼,你乃江湖好汉,又不是做官的,龙潭虎穴也自去得,怕这些做甚么?”

    思念及此,挺了挺身子,昂然而行。

    他在灯柱边停步不前,伸手入怀,摸出那枚碧玉斑指,心想:“也不知赵总管所言是真是假?是否我只需亮出这玩意儿,王府的门公便会放行?”

    正寻思间,忽听得左首大车旁一人道:“喂,小伙子,你干吗?”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那还用问?这儿是忠顺王府。到这儿来,自然是见忠顺王爷的啦。”

    那人“嗯”了一声。斜眼相睨,细细打量着这青衫少年,愈看愈觉惊诧,神色极是异样,嘴角不住牵动,想要说话,却又忍住。

    叶天涯不以为意,左顾右盼,沉吟未决。

    便在这时,只听右侧轿旁一人说道:“小兄弟,时候已不早了,你还是请回吧。明儿再来。忠顺王爷他老人家正在会客,你前面至少还有三家呢。今儿是轮不到你啦。”

    叶天涯见说话之人是一名中年瘦子,便即走近,笑了笑道:“老兄,多谢了。我不急,待会儿王爷会客完了,自然有空。”

    那瘦子微微一呆。他见这少年在王府外谈笑自如,神情轩昂,不知是甚么来头,笑了一笑,便道:“我是一番好意,信与不信,全由你自个儿了。适才至少有七八位来访大人的车轿,都被王府门公侍卫给劝回了。连钱御史急得甚么似的,也一般的回去了。我听他们说,王爷有要紧的客人,等也是空等……”

    话声甫落,便听得车马杂沓,又有一拨客人向王府赶来。

    叶天涯回头望去。但见车子停下,车帷卷起,一名身穿官服之人向这边车轿望了一眼,下了车子,整了整衣冠,这才吩咐随从投了拜贴。

    过不多时,那随从回转,禀道:“回大人,王府的门公侍卫说王爷正在忙,没空见客。让大人最好还是改日再来。”

    那身穿官服之人一怔,略一沉吟,却不上轿,反而向这边走来。

    适才与叶天涯说话的那瘦子不待那官儿走近,摆摆手,笑道:“这位大人,不用问了。请回吧。王爷没空,今儿是轮不到你啦。”

    那官儿皱眉道:“你家大人不是已经进王府了么?还没出来么?”

    那瘦子一笑,摇头道:“进去是进去了。不过我听王府的二管家说了,前面还有两位大人等着呢。我们大人在偏厅喝茶排队呢。时候已不早,估计还是见不着王爷。”

    他顿了一顿,伸手一指叶天涯,对那官儿道:“大人若是不信,这位小兄弟也是刚到,也在等着呢。我也才劝过他,别在这儿干耗了。今儿你们都见不到王爷了。”

    那官儿向叶天涯瞧了一眼,微微皱眉,问道:“你这后生,也是来见忠顺王爷的么?”

    叶天涯微笑点头,道:“不错。”

    那官儿道:“既然王爷没空,你怎么还不走?”

    叶天涯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想再等等。”

    那官儿侧头想了想,道:“不错,既来之则安之。要不然,下官也等等吧。”转头吩咐随从,再将帖子送将进去,喃喃道:“等等也成。或许王爷有空呢。”

    过了好一阵,只听得脚步声响,五六十名亲兵簇拥着一名将军走出大门。

    左首大车旁众人齐道:“大人出来啦。备车!”大声唿哨,备马备车,迎将上去。

    叶天涯见那将军年已六旬,身躯雄伟,一张国字脸,须发白多黑少,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神态甚是威猛。只是他脸色阴郁,仰起了头若有所思,双目中充满了怒火。

    叶天涯一斜眼间,却见旁边那官儿一见到那将军,登时满脸含笑,远远地鞠躬行礼。在场其余众人也即纷纷弯腰,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叶天涯见了这等阵势,暗暗咋舌,心想:“官场规矩真多。看来这个老将军定是当朝权贵。”

    只见那将军负手背后,步履矫健,高视阔步的走来,哼了一声,心事重重的坐上了车。自始至终,并不向众人瞧上一眼。

    众亲兵纷纷上马,簇拥着大车,径行离去。

    叶天涯旁边那官儿低声道:“啊哟,早知道边候爷他老人家在这里,我也不风头火势的赶来了。啊,不好,安平候居然是怒气冲冲的离开王府,难道是挨忠顺王爷的骂了?”

    叶天涯一凛:“边候爷、安平候!这人说刚才离开的那名老将军便是‘银枪公子’的爹爹‘安平候’!然则适才那辆便是他的车子,跟我说话的便是他的手下人。却不知他们有无认出我来?”

    他转头望着远处街上安平候一行人的背影,心下惊疑不定,寻思:“边老候爷来见忠顺王爷,不知所为何事?看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知是否与我有关?嗯,是了,今日他派人在山中偷袭,却半点儿便宜也没占到,还损兵折将,自然心情恶劣。”

    那官儿叹了口气,对叶天涯道:“小伙子,你我还是各自回去罢。连堂堂安平候也被忠顺王爷他老人家骂成这样,我这等五品小官还是别来自讨没趣了。走吧,走吧,趁早溜之乎也。”

    径自上轿而去。

    这时右首轿子旁那瘦子一干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纷道:“今儿来得不是时候。也不知咱们大人会不会挨骂?”

    正说话间,却见一名官员急匆匆的走出王府大门,神情甚是狼狈。

    一名随从大声叫道:“大人出来啦。备轿,回府!”

    连那瘦子也随众伺候着那名官员上了轿子,打道回府。

    顷刻之间,一行人也即走得干干净净。王府门外,竟便只叶天涯一人。

    叶天涯不由得暗萌退志,心想连这些当官的也都走光了,看来自己这个布衣百姓,想见忠顺王更加不易。

    这时夕阳照在王府的琉璃瓦上,金碧辉煌,令人眼前一阵晕眩。叶天涯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就此离开,还是登门求见。

    正犹疑间,忽见王府门口又走出一人,一面训斥门公侍卫,一面东张西望,正是总管赵旺。

    赵旺远远的一眼见到叶天涯,一怔之下,喜出望外,连连招手,随即拾级奔下。他身后跟着几名仆从。

    叶天涯端立不动,心道:“赵总管该不会告诉我,他们王爷没空,让我明早再来罢?”

    赵旺三脚两步的赶到。他这时身穿一袭紫酱色山东大绸袍子,帽子上镶了颗明珠,衣饰打扮与昨日迥异,满脸堆欢,嚷道:“叶小侠,你怎么才来,却叫我等得好不心焦?”

    叶天涯含笑抱拳,道:“在下已来了好一会啦。赵总管,听说你们王爷很忙,让来访的客人改日再来。其实我也正想回去呢。”

    赵旺拉住他手,摇头笑道:“不忙,不忙!王爷在内书房等你呢。他老人家一直催得紧哩,让我在外面候着,见不到你,我就别回府了。”

    叶天涯心中嘀咕:“如此看来,忠顺王确实有求于我。却不知连一个亲王都解决不了的,究竟是甚么天大的难题?”

    赵旺一转头,瞪着身后几人,沉着脸道:“你们几个不是说没见到叶小侠么?”

    那几人都是王府门公侍卫。面面相觑,甚是惶恐,其中一人陪笑道:“赵总管,原来这位小相公便是叶小侠。我们真的也没见他通名啊。”

    赵旺破口骂道:“混蛋,还不给我闭嘴?都是一群废物!王爷要你们这些家伙有何用?有眼无珠的东西,瞧我不好好炮制你们……”

    叶天涯见他大发脾气,骂得那几人狗血淋头,料知定是被忠顺王逼得急了,忙道:“赵总管,暂息怒气。真的不怪贵府这几位管家,我虽来得早了,却只顾着与人聊天,确未通名求见。”

    赵旺余怒未息,一顿足,哼的一声。

    那几人向叶天涯望了一眼,都透了一口长气,眼色中满是感激之情。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七、王府夜话(二)

    四十七、王府夜话(二)

    叶天涯见此情状,故意岔开话头,又道:“赵总管,俺是个乡下人,从未来过王府。这次能有机缘见识见识,也算不枉此行了。”

    赵旺闻言,便不再理睬那几人,向旁一让,伸手肃客,微笑道:“叶小侠,请跟我来。”

    当先领路。

    叶天涯跟在后面,迈步进了王府大门。

    忠顺王府规模宏大,气势雄伟,构筑精丽,巧夺天工。

    凤阁龙楼,雕梁玉砌,满眼尽是富贵之气。叶天涯长于穷乡僻壤,几时见过这等豪华气派,早已瞧得眼也花了,心下不禁暗叹今日大开眼界。

    赵旺侧头问道:“叶小侠,你瞧怎样?”

    叶天涯轻轻吁了口气,赞道:“王府就是王府,非别处可比也。学生也曾见过一些大户人家的府第,论及构筑之精巧,鲜有能及贵府十之一二者也。”

    赵旺一笑,道:“普天之下,除了皇宫内苑,自然便数我们王府最为漂亮了。哈哈。”

    叶天涯深以为然,心想:“这么大的王府,光是走路也得走上半天。”

    二人边说边行,自前厅转入,穿回廊,过庭院,绕画楼。一路上遇到不少婢仆,衣饰光鲜,都是远远便避在一旁,向赵旺俯首行礼,对之十分恭谨。

    各处关口,均有侍卫把守。

    赵旺放缓脚步,忽道:“对了,叶小侠,昨天听你说是来京游学的。依我猜想,其实你是来求取功名的,对不对?”

    叶天涯一怔,笑了笑道:“赵总管,难道你们王爷看中了我,想要提携栽培不成?”

    赵旺没料到这少年竟尔如是说,呆得一呆,呵呵一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不过,叶小侠若是真的有意投效王爷,日后何愁不会飞黄腾达?对了,要不要我替你向王爷说说?”

    叶天涯登时想起“卫三爷”卫中亭来,手中拈着那枚碧玉斑指,寻思:“又是一个以‘求取功名’、‘飞黄腾达’来引诱我的。只不过,卫三爷是贪图一万两银子,忠顺王却是想要我效命于他。哼哼,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说来说去,还不是让我全力办成那件事情。”又笑了笑道:“多谢了。赵总管,你太抬举我了。”

    随即又想:“难道这是忠顺王让此人试探我口风来着?”

    赵旺见他不置可否,笑道:“叶小侠,适才老将军边候爷来见我们王爷,你猜他们都说了些甚么?”

    叶天涯想起安平候怒气冲冲离开王府的神情,心念一动,淡淡问道:“难道与我有关?或者边候爷灭我之心不死,连王爷的话也不听么?”

    赵旺右手大拇指一竖,赞道:“难怪王爷夸赞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聪明,聪明。”

    叶天涯皱眉道:“边候爷还想对付我,连你们王爷也劝之不动。是也不是?”

    赵旺摇头道:“你别担心。有王爷在,边老候爷不敢乱来。”顿了一顿,又道:“叶小侠且放宽心,我们王爷最是守信。他老人家答应过的事情,决计办到。适才安平候拂袖而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会不识大体,连我们王爷的面子也不给。”

    叶天涯心想:“瞧安平候愤愤出门时的情形,忠顺王多半已向他说过我的事情。只不过,他定是嘴上答允,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曲曲折折的走了好长一段路,又穿过一处月洞门,沿着一排鹅卵石铺的花径,走进一座花园,但见假山、池沼、亭阁、回廊,风光处处,游览不尽。

    眼前亭台楼榭,飞檐斗拱,端的是富丽堂皇,他却已无心观赏美景,只想:“既然忠顺王说话算数。看来我也得尽力替他办妥那件事情。”

    他耳音极灵,早已听到远处水声淙淙,问道:“怎地王府中还有小溪或者水塘么?”

    赵旺一怔,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随即一笑,点头赞道:“叶小侠,果真是好耳力。我听雷师傅说过,江湖上的奇人异士能够暗中视物、伏地听声。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也有这等本事。厉害,厉害。”

    行了一阵,暮色苍茫,已是掌灯时分。但见远近亭阁之间点着纱灯。

    叶天涯四下眺望,问道:“王爷在哪里?”

    赵旺微笑道:“王爷在内书房等你。怎地,不想再看风景了么?我可是依着你的意思,远远的大兜圈子,专门绕道带你到处瞧瞧的。”笑了一笑,又道:“叶小侠,我们王爷一般会客,或在大厅,或在偏厅,或在花厅,只有最珍贵的客人,才有资格进入内书房。看来他老人家对你是极之喜欢也。”

    叶天涯颇感意外,忙道:“赵总管,咱们还是去见王爷吧。怎能让主人久等?”他心里自然明白,忠顺王越是礼遇,要自己办的事越是不易。

    赵旺眨了眨眼,笑道:“没事,没事。王爷吩咐过的,一切听从叶小侠的主意。”叶天涯道:“还是去见王爷罢。”

    当下二人又穿过两处园庭,来到一座大屋前。红红的灯笼光下,但见院中许多小厮、婢女垂手侍立,远远的在外伺候。

    赵旺边行边问:“王爷用膳了么?”

    一名小厮答道:“还没有。王妃让三喜儿来送了参汤。”

    赵旺正要再问,忽听得内书房中有人叫道:“是赵旺么?差你在外面等着,又回来干吗?叶天涯呢?见到人没有?”

    正是忠顺王。

    赵旺大声道:“回王爷的话,叶小侠来啦。”

    忠顺王哈哈一笑,道:“甚好!小冬子,赶紧带叶天涯进来见我。”

    只见有人揭开了帘子,屋内走出一名小太监,尖声尖气的说道:“王爷有命,着叶天涯进见。”

    叶天涯一呆,立时认出,这小太监便是昨日所见的那名白净小厮“小冬子”。

    赵旺扯扯他衣袖,道:“叶小侠,咱们随刘公公进去罢。”

    叶天涯便跟着赵旺、小冬子二人进了内书房。

    转过屏风,明晃晃的牛油巨烛之下,但见屋内陈设精致雅洁,四周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书桌后坐着一人,身穿黄色锦袍,头上金冠闪闪发光,自然便是忠顺亲王了。

    此时此刻,他正在灯下侧头看书。

    小冬子退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伺候。

    赵旺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果真不出您所料。叶小侠来了好一会啦。他很想观赏王府风景,我便带他到处瞧瞧。只是没有,没有……”却不再说下去了。

    忠顺王嗯了一声,微微皱眉,点头不语。

    赵旺退在一旁,垂手站在小冬子身边。

    叶天涯上前跪倒在地,俯首下拜,说道:“小人叶天涯,拜见王爷。”

    忠顺王抛下书卷,斜眼微睨,似笑非笑的道:“免礼。”一顿之下,又道:“看来让你这位心高气傲的‘辣手书生’给我行跪拜之礼,委屈得紧么?我猜你一定心不甘、情不愿,说不定还暗暗诅咒呢。哈哈。”

    叶天涯站起身来,道:“不敢。”他自识人事以来,除了业师,罕有这般向人跪拜的。

    须知其时礼法森严,百姓见官,亦应叩首。

    忠顺王又道:“叶天涯啊叶天涯,你终于还是来啦。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会帮你?”

    叶天涯躬身道:“多谢王爷。适才在王府外,我见到边老候爷一行人了。他未必肯善罢甘休。”

    忠顺王微微颔首,道:“边老候爷乃是我朝久经沙场的名将,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若是一味硬压,确也不妥。我会再想法子的。”

    叶天涯道:“多谢王爷。”又道:“但不知王爷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忠顺王呵呵一笑,道:“咱们且不说这个,该用晚膳了,还是随便吃饱了肚子再说。”站起身来,吩咐:“开饭罢。”

    当先而行,走进隔壁厅中。

    厅上居中一张八仙桌,披着绣花桌围,桌上器皿陈设极尽豪阔。片刻之间,小冬子指挥着众婢仆已开了一桌筵席。

    叶天涯原拟领受忠顺王交办之事后,便即返回客栈设法筹划计议,岂知适才在王府各处游览,耽误了时光,身当此境,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便在王府饮食了。

    赵旺、小冬子等仆从伺候忠顺王和叶天涯用毕酒饭,又回到内书房,献上香茗细点。

    忠顺王略一凝思,对赵旺道:“让雷春亲自带人去叶天涯所住的客栈,将他的行礼拿来。房间便退了罢。”赵旺答应了。

    叶天涯不禁一呆。忠顺王又道:“你的下处,安平候府多半已知晓。为了稳妥起见,今晚你且住在这里吧。”

    叶天涯心中一惊,做声不得。赵旺问道:“叶小侠,你住在哪间客栈?”连问两遍,叶天涯这才说了。

    赵旺转身出去。

    忠顺王又遣出仆役,吩咐叶天涯关门上闩。

    内书房中,便只忠顺王与叶天涯二人。

    叶天涯一侧耳间,便听得屋外四周及房顶微微声响,显然均有武士把守,端的戒备森严。心想:“瞧这阵势,忠顺王所说之事,决计惊人。”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七、王府夜话(三)

    四十七、王府夜话(三)

    内书房中银烛高烧,有如白昼。

    忠顺王坐在书桌后,手中捧着青花瓷的茶碗,怔怔的望着烛火,皱眉沉思。叶天涯站在书桌前,默然不语。

    二人一坐一站,均不作声。

    一时之间,室内寂然无声,静得连一针落地都能听见。

    叶天涯眼光一扫,左右打量,愈看愈觉得耀眼欲花。书房甚大,除了诗书典籍之外,壁上挂着字画,桌上几上还摆着不少铜器玉器,显然皆为古物,商彝周鼎,琳琅满目,无一而非价值连城,便是地毯窗衣,亦是缀珠饰玉。

    忠顺王似乎寻思要怎么开口,沉吟半晌,忽然苦笑了一下,缓缓道:“叶天涯,你不必多虑,这次让你办的事情虽然棘手了些,但既不伤天害理,亦不作奸犯科。当然,算不上是好事,但也不是坏事,只不过是一件有些尴尬的私事而已。”

    叶天涯愈听愈奇,道:“请王爷明示。”

    忠顺王吁了一口长气,缓缓放下茶碗,却转过话题,道:“对了,赵旺给你的那枚‘碧玉斑指’,你要收好,别弄丢了。无论这件事情办得怎样,也算本王欠你一份人情。唔,日后你如要本王帮你做甚么事,持此物来见我即可,不用客气。”

    叶天涯一呆,点了点头。

    忠顺王又道:“还有,你和边家父子之事了结之后,你自个儿有何打算?想不想留在京城?”

    叶天涯摇头道:“小人从没想过留在京城。待得此间之事一了,我得立时赶去黄山找一个人,然后再去南海,浪荡江湖……”

    他说到这里,忽觉失言:“我跟一个堂堂王爷说这些婆婆妈妈的无聊之事干吗?”便即住口。

    忠顺王道:“非去不可么?”

    叶天涯道:“非去不可!”

    忠顺王微微一哂,道:“其实黄山也好,南海也罢,江湖茫茫,虽然好玩,却都远远不及京城有意思。你现下还小,以后便会明白的。”

    叶天涯听了这话,不明所以,呆立不语。

    忠顺王又问东问西,问的尽是江湖上的闲话。

    叶天涯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涉正题,不免心下又是奇怪,又感不耐。

    隔了好一会,忠顺王忽地摇了摇头,皱眉道:“好了,不说了。叶天涯,让你去办的那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务须严守秘密,决计不可向任何人泄露片言只字,包括你至亲之人。切记,切记。”

    叶天涯一挺胸膛,慨然道:“请王爷放心。小人在此立誓,关于这件事一定只字不提,守口如瓶。”

    忠顺王微微颔首,又道:“总之无论事情最终办得怎么样,小王都是欠了你一份大大的人情。”

    叶天涯躬身道:“王爷言重了。其实王爷肯为小人出头,劝止边候爷发难之事,亦是天大人情。叶天涯感激不尽。”

    忠顺王呵呵一笑,挥手道:“这个你便放心罢。自明日起,边候爷父子与你的恩怨,一笔勾销。你在颖州府的家人和亲戚朋友,决计不会有事。”

    他见叶天涯将信将疑,又是一哂,说道:“今天上午,我曾经接见过你的一位同乡,他跟我提及你这位‘小神童叶重’、‘辣手书生’的不少事情。他还告诉我,你曾经救过他弟弟,跟他们家交情匪浅。嗯,此人是谁,想必你也能猜出来吧?”

    叶天涯一呆之下,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得脱口而出:“难道是欧阳知府?他也来见王爷了么?”

    忠顺王颇感意外,没料到这少年居然一猜便中。

    叶天涯接着道:“听说欧阳知府奉旨进京,极有可能是被免去了官职。不知是真是假?”

    忠顺王微微一笑,道:“欧阳植的人品不错,官声甚佳。这次若非边家小子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惹恼了边候爷,怎会遭到弹劾,还问个“荒怠政务,有亏职守”的罪名?”

    叶天涯心下颇觉歉然,道:“说来这件事因我而起。想不到竟会害了欧阳知府。”

    忠顺王摇头笑道:“你也不必自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欧阳植不会有事的。哈哈。”

    叶天涯道:“甚么?”

    忠顺王笑笑不语。

    叶天涯若有所悟,心想十有**是忠顺王替欧阳植在官场上帮了忙。他侧头想了想,道:“王爷,我已决定试上一试。到底是甚么事,请直说吧。”

    忠顺王听了这话,脸色一肃,叹了口气,苦笑道:“让你办的事情么……其实倒也很简单。小王有个朋友家的子侄……唔,是个晚辈,不小心弄丢了一包十分要紧的物事。”

    他说到这里,忽地脸有难色,双目凝视着叶天涯,缓缓说道:“我希望你能帮他拿回来那个包,至不济也得拿回其中的要紧物事。”

    叶天涯听得摸不着头脑,幸好他天资聪颖,心念一动,便问:“莫非贵友……令侄所丢物事的地方有古怪?难道是龙潭虎穴不成?连贵府‘灵蛇剑’雷春雷二爷这等高手也取不来?”

    他昨天在大街上见识过雷春的身手,心想以此人之能,便当真是龙潭虎穴一般的所在,也困他不住。

    然则普天之下,以忠顺王之权位、以雷春之本领,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物事不能取?

    忠顺王猜到他的心思,又苦笑了几声,喟然道:“本王跟你说实话。不止是雷春,前前后后的已然试过多次了,总是不成。派去的人……连雷春也是被人扔在宣武门外,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叶天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怔怔的道:“连雷二爷也不成?”

    忠顺王摇头叹道:“不但不成,还险些暴露了王府教师爷的身份。”

    叶天涯微微皱眉,低头默然。

    忠顺王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个黄缎包儿,递了过去,无奈地道:“罢了,我也不多说了。这个包儿你且收着,里面有两页纸,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写在上面了。你看完之后烧了即可。还有,此行所需的一应物事,皆在其中。你自个儿拿回房中,好生瞧瞧。”

    叶天涯伸出双手,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

    忠顺王想了想,正色道:“叶天涯,于我的那个晚辈而言,这是一件十分要紧、性命攸关的大事。而且其中凶险之极,非徒武功了得而已。这样罢,我给你一夜时光。你自个儿好生想清楚了,半分勉强不得。明儿一早,你若后悔,便把这包东西归还给我罢。”

    叶天涯听他说得郑重,心下迟疑,缓缓点头。

    忠顺王又沉思半晌,摇头叹息,说道:“时候不早了。开门罢,让赵旺、小冬子进来!”

    叶天涯依言过去拔闩开门。赵旺和小冬子二人在外伺候,听见动静,便即快步走了进来。

    忠顺王吩咐道:“赵旺,带叶小侠到西厢客房休息。这些日子,他便暂时住在府里罢。”

    赵旺躬身应道:“是!”回过身来,向叶天涯道:“叶小侠,请跟我来。”

    迈步走出。

    叶天涯向忠顺王道:“王爷,小人告退了。”抱拳唱喏,转身出门。

    赵旺在廊下伸手肃客,笑道:“请!”侧身让在一旁。叶天涯微微欠身,道:“有劳了。”

    两名仆役提了灯笼在前引路,两名婢女跟在其后,四人簇拥着叶赵二人向西迤逦而去。

    叶天涯手中握着那个黄缎包儿,回思适才忠顺王欲言又止、一脸无奈的模样,心神恍惚。

    一路上尽是回廊,穿过五六处庭院花园,来到西厢一间精致的客房中。

    赵旺打火点亮蜡烛,回身对四名婢仆道:“以后便由你们四个服侍叶小侠的起居。叶小侠乃是咱们王爷的贵宾,要好生伺候。若有怠慢,我剥了你们的皮!都出去罢,该干么不用我教了吧?”

    那四人应道:“是!”提了灯笼,一齐退了出去。

    赵旺向叶天涯微笑道:“叶小侠,您还需用甚么?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叶天涯环顾室内,但见床帐几桌,铜鼎陶瓶,陈设得异常富丽堂皇,生平见所未见。

    于是展颜一笑,摇头道:“甚好,多谢了。赵总管,你请回吧。”

    赵旺微笑点头道:“那好,叶小侠,您且休息罢。我先告辞了。”

    说着径自出门去了。

    叶天涯刚刚坐下,便听得脚步细碎,那两名婢女手托盘子走了进来。顷刻之间,便在桌上摆列了细点鲜果。

    一名婢女斟了一杯香茶,双手捧上,微笑道:“公子爷,请用茶。”

    叶天涯双手接过,躬身谢了。

    另一名婢女道:“公子爷,床头这儿有绳铃,您若需用甚么,轻轻一拉,我们便知道了。”

    叶天涯点头笑道:“好,谢谢二位姊姊。我暂时不用什么了,你们也回去休息罢。”

    先前婢女笑道:“那怎么成?您是贵客,依着府里规矩,我们得服侍你上床后才能离开。”另一名婢女道:“是啊。公子爷,您可千万别让赵总管剥了我们的皮啊。”

    正说话间,只见一名仆役快步走进,略略躬身,说道:“公子爷,香汤已备好,您可以洗澡了。请跟我来。”

    叶天涯心想:“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不再多言,迳自跟着那仆役来到后面一间厢房。

    却见好大一盆热水,散发着香气,盆中水气不断喷冒。旁边悬着两条布巾。

    当下脱去衣衫,在盆中好好洗了个浴。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八、韩家胡同(一)

    四十八、韩家胡同(一)

    王府西厢院中,四名婢仆在旁服侍叶天涯洗澡更衣,甚是殷勤。

    红纱灯笼光下,四人见这少年从厢房中走将出来,窃窃私议,都道:“好一个美男子!”

    甫一回房,院外脚步声响,却是“灵蛇剑”雷春带了两名随从取了客栈中的行李送来,道:“请叶小侠检点有无少了东西?”

    叶天涯将衣包、佩剑接过谢了,却见雷春欲言又止,便问:“雷二爷,怎么啦?”

    雷春挥手屏退随从、婢女,说道:“叶兄弟,咱们都是习武之人,不必见外。其实雷某对你这位‘辣手书生’早已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这样罢,我便叫你‘叶兄弟’,你称我‘雷二哥’如何?”

    叶天涯敬重此人的武功修为,点头一笑,道:“雷二哥。”

    雷春报以一笑,迟疑道:“叶兄弟,嗯,我有两句话想要跟你说,只是未免冒昧,兄弟莫怪。”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雷兄请说。”

    雷春道:“适才我带人去‘悦来客栈’取你的行李之时,那里的王掌柜听说你不回客栈了,很是着急。他还说有位‘卫三爷’等了你半天,临走前在柜台留了五百两银票,托他转交给你,说是些些微礼,务请叶相公笑纳。叶兄弟,你该不会委托那位卫三爷办事了吧?”

    叶天涯一楞,尚未答话,雷春又道:“叶兄弟,你‘辣手书生’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又何必跟卫三儿那种专务钻营阿谀、声名狼藉之徒有所牵扯?”

    说着拿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放,道:“这是卫家老三给你的五百两银子,你数数罢。”

    叶天涯低头望着银票,半点摸不着头脑,搔搔耳朵,奇道:“给我的五百两银子?这、这是从何说起?”

    雷春似笑非笑的道:“卫老三仗着他吏部左侍郎的二哥、翰林学士的堂兄、巡案御史的姐夫,胡作非为,私下里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叶兄弟,你初来京师,不会跟这种人攀上交情了吧?”

    叶天涯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雷兄不必多心,小弟与那位卫三爷并无渊源,只是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他老兄的人品行径,所作所为,在下虽然不肖,却也羞与为伍。”

    雷春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是提醒一下叶兄弟,免得日后卫家有甚不测,兄弟也跟着受到官场风波牵连。”

    叶天涯不明所以,笑道:“小弟一介江湖闲散之士,又不做官儿,牵连我甚么?”

    雷春一呆,点头笑了笑,略一拱手,转身出门而去。

    叶天涯望着雷春一行三人背影隐没在月洞门外,闩门关窗,将忠顺王所给的那个黄缎包儿打了开来,却见里面除了银票、金珠之外,另有两张信纸。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凝思良久,便将信纸在烛火上烧了。

    翌日用过早点后,对在旁伺候的仆役道:“带我去见王爷。”

    来到东花园之时,只见忠顺王正自打拳练剑,拳法是“太祖长拳”,剑法是“太极剑”。

    叶天涯一面垂手站立,一面欣赏园中的朱栏玉砌,花木山石。

    忠顺王一招一式的演了一遍,突然收剑而立,转过身来,跟着横剑当胸,左手捏个剑诀,摆个门户,问道:“叶天涯,你瞧本王使剑的姿式如何?说实话!”

    叶天涯道:“说实话,王爷使剑的姿式还可将就,就是没劲儿。”

    言下之意自然是,姿式中看不中用。

    忠顺王哈哈一笑,招了招手,将长剑交给在旁侍候的太监小冬子,又问:“叶天涯,你今年有一十七岁吧?”

    叶天涯道:“是。”

    忠顺王点了点头,叹道:“正是一块浑金璞玉。”

    叶天涯一抱拳,说道:“王爷,昨夜小人想了许久。那件事便交给我罢。”

    忠顺王大喜过望,连声称好,着实勉励了几句,一沉吟间,吩咐小冬子传雷春。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便见雷春快步走进花园,请安行礼。忠顺王遣开左右,吩咐小冬子在花园外侍候。

    一时之间,花园中便只忠顺王、雷春、叶天涯三人。

    忠顺王道:“雷春,你也曾去过‘韩家胡同’。有甚么要紧的,细细说与叶小侠知晓。唉,我不想再多一个有去无回的。”

    雷春见叶天涯肯应承那件事,心下感佩,向忠顺王躬身应道:“是,回王爷的话,叶兄弟脸蛋儿生得俊俏,又是个少年才子,单只这个,便已大大的占了便宜啦。而且他与前几个相比,文武双全,更是好办得多了。”

    忠顺王哈哈一笑,点头道:“不错,允文允武,人才出众,自然大大的占便宜。至少不像你雷二爷这样的黑脸汉子,即使到了那种地方,也是格格不入。别说窑姐儿,连老鸨也不喜欢。”

    雷春想了想,道:“王爷,乘着这几日‘天香院’那边班子里的行首不在,叶兄弟倒是可以先去周遭逛逛。凡是可疑之人,皆可一试。”

    忠顺王皱眉道:“那个所谓的‘尤物行首’还没回来么?该不会跟着情郎跑了吧?”

    雷春道:“不会。小人打听过了,说是还得三五日才回。”

    忠顺王沉吟道:“那就先从别处着手。你说的不错,几个可疑之人逐个儿查探。”说着目光转向叶天涯。

    叶天涯点点头道:“小人明白了。”

    忠顺王笑眯眯的道:“叶天涯,雷春说得不错。你这么一个漂亮哥儿,办起这件事来自然事半功倍。至于钱钞,反而其次。”

    叶天涯脸上微微一红,淡淡道:“王爷请放心,小人自当竭力以赴。”

    雷春接口道:“王爷所言极是。寻常青楼之地,银子自然要紧。但如清吟小馆、尤家班等第一流的去处,叶兄弟这般漂亮哥儿最为合适不过。”

    叶天涯又是俊脸微红,情知要去寻找物事的所在便是京城的平康巷,想了一想,说道:“王爷,依您纸上所述,其实令侄一个半月前那晚只是与歌伎吟诗作对,听听琵琶小曲,沉醉而归。所丢之物,未必便与歌伎有关。”

    忠顺王叹了口气,道:“话虽不错。但那个包儿究竟丢在何处,这小……他自个儿也全然不记得了。”顿了顿,又道:“叶天涯,除了那两张纸上所写内容之外,别的你得自个儿去查探了。”

    叶天涯沉吟道:“王爷的那两张纸上说,有可能接触令侄的,加上那个卖馄饨的老人,一共十九个男女。当然,那晚所有进出韩家胡同之人,都有可疑。”

    一转念间,又道:“若要找回丢失之物,须得将那晚所有与令侄有接触之人一一盘查清楚。想必这些事情,王府都已暗中做过了吧?”

    忠顺王向他微笑点头,颇有赞许之意,道:“不错!韩家胡同这些人之中,至少有一个绝顶高手,或者是使毒的江湖行家。否则的话,这一个多月来,那三个不懂武功的才子倒也罢了,不可能连‘神偷’薛奎、‘没本钱’耿南、‘碧眼豹子’莫十九等精明角色个个也泥牛入海。雷春也只是在香阁外,便莫名其妙的着了道儿。”

    叶天涯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王爷先前派去之人,不少都是神偷。雷春一个粗人,打打杀杀还成,但若去那种风雅之地,确实为难了他。”

    三人计议了一会。雷春道:“王爷,您请回房好好歇着,我会将关键所在全部告诉叶兄弟的。”

    忠顺王伸了个懒腰,笑道:“也好。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忙,便不罗嗦了。雷春,你要好生配合叶天涯。去跟赵旺说,叶天涯要甚么,便给甚么。如果咱们王府里没有的,去宫里要!”

    ***

    这日申牌时分,叶天涯一个人穿街过巷,走进相距韩家胡同二三十丈之遥的一座茶馆之中。

    这少年穿了一套文士衣巾,全身绫罗,服饰华丽,俨然便是一位浊世佳公子。他手中折扇轻摇,顾盼之际,越发显得风流儒雅,雍容华贵。

    这身金马玉堂的贵介子弟打扮,自然是忠顺王府刻意为他安排的了。

    叶天涯找了一个干净敞亮的座位,吩咐茶博士泡了一壶顶好的龙井,一面吃着花生、嗑着瓜子,一面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暗自思忖:“雷二哥提醒我最好先来这间茶馆附近踏勘,谋定而后动。可是细细看来,这间茶馆除了离‘韩家胡同’近些,也没甚么特别之处么?”

    眼见茶客稀少,生意清淡,便弯了舌头,学着京腔,问一名茶博士道:“小二哥,客人这么少,好像买卖不太好么?”

    那茶博士见这少年眉目清秀,吐属斯文,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笑道:“公子爷是来得早了些。再过个把时辰,客人便会多了。一到晚上坐满了,连茶馆外面到处都停放车马,还嫌挤得紧呢。”

    叶天涯“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又自端起茶碗喝茶。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322/ 第一时间欣赏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作者:听风观云278所写的《谈笑看吴钩》为转载作品,谈笑看吴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谈笑看吴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谈笑看吴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谈笑看吴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