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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三、深山诡影(一)

    五十三、深山诡影(一)

    叶天涯在柜台前呆立沉思,心中一片茫然。

    其实先前宋玉福、郑天豪师兄弟与他相约于黄山谭家桥联络之法极为简单,便是先到的一方在当地店家留言,说明去向,再设法晤面,互通消息。

    此刻听了店家之言,心下嘀咕:“难道金枪门一行人还没来到谭家桥?这倒奇了。他们可是早早便动身了,依着脚程算来,最迟半个月前便该到达啦。怎地全无消息?莫非途中出事了?或者是这店里的人没说实话么?”

    须知这少年虽小小年纪,数月来自颖州以降,北上京师,南下徽州,长途跋涉,风霜江湖,一处处大城小镇也已不知游历多少,见识自非当初光武镇的懵懂小子可比。

    因此客栈诸人言行之间若有蛛丝马迹,自也瞒不过这少年耳目。

    但这“杨记客栈”确是一间寻常的小镇小店,并无可疑。

    他想了一想,伸手拿起遮在包袱上的蓑衣笠帽,放在柜台,道:“掌柜的,相烦帮我晾晒干净,再送我房中罢。”

    杨掌柜、三名伙计等这才看清楚包袱和长剑,都是一怔。

    叶天涯打听了一阵,不得要领,便不再问,要了酒菜,在大堂饱餐一顿,随即回房,躺在炕上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他走出房来,反锁了门,来到柜台,却不见杨掌柜和伙计,只老板娘一人当垆卖酒。

    游目一瞥之间,大堂中也只疏疏落落的坐了三五个客人,冷冷清清的,便问:“老板娘,杨掌柜去哪里了?”

    老板娘道:“我当家的带人赶集办货去啦。‘谭家桥’三六九才逢集。等闲也买不到鱼肉。下次赶集,要四天之后呢。客官找我当家的有甚么事么?时候不早了,估计他们也该回来啦。”

    叶天涯摇头道:“没事,没事。随便问问。”他自幼便长于荒僻的光武镇上,自然明白老板娘所说的“三六九逢集”便是每月之中带有“三、六、九”的日子附近四处的乡民来此间市上聚拢交易,采购日用物品。

    回想午后刚到之时小镇上熙熙攘攘,喧哗嘈杂,贩夫走卒、引车挑担的着实不少人,岂非便是赶集气象?

    当下说道:“老板娘,我也到外面赶集去了,顺便赏玩山里的风景。若是有人找我,请他留下地址。”

    老板娘道:“是。对了,客官,天黑之后,你最好不要独个儿在镇子外面闲逛,尤其是西南山上。”

    叶天涯奇道:“那却是为何?”

    老板娘伸长了头颈,东张西望,见没人留意,悄声道:“太平县里不太平。你是外地人,可能还没听说过。这些日子我们谭家桥西南一带,一到夜晚,老是出事,常常闹鬼。吓煞人啦。”

    叶天涯更加奇怪,问道:“怎么有人见过鬼么?是不是真的?”

    老板娘悄声道:“当然是真的啦。别看现在人来人往的,天黑之后,你再瞧瞧,外面还有没有半个人影?”

    叶天涯摇头不信,道:“如果真的有鬼,谁还敢住在镇上?”

    老板娘道:“客官有所不知,一个月前,镇上原来的更夫傅老二曾经在西山亲眼见过,回来时跟他儿子说的。那是在二更时分,有好几只呢,还有一只是个无头鬼。邪门得紧。傅老二一向出名的胆大,那次却是丢了魂儿,连尿屎也吓了出来。从那夜以后,成天疯疯癫癫的,变成白痴了。后来也有不少人夜里见过鬼影子,差点吓死。刮西风的时候,还能听到山里的鬼哭呢。唉,现下镇上的人晚上都不敢外出啦。”

    叶天涯还待再问,却见有客人走近柜台会钞,老板娘便也没空再理会他了。于是微微一笑,转身出店。

    谭家桥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也有一百多家店铺。其时天已向晚,但见先前的乱墟闹市已安静了不少。一众赶集的乡民推车的推车,挑担的挑担,赶牲口的赶牲口,纷纷归去。

    叶天涯佯作在大街上闲逛,其实是四处巡视,暗中查察,将小镇各处瞧了个遍,却不见有任何异状。

    那谭家桥并不甚大,便只“杨记客栈”唯一的客店。

    叶天涯一无所获,忽地心念一动:“对了,‘金枪门’众人该不会跟当日在光武镇时住在镇北土地庙一般,悄悄在这小镇外的某处落脚吧?”

    于是加快脚步,向镇外走去。

    出镇之后,人迹渐稀。他转了一个弯,随即展开轻功,步履如飞,迅捷异常地绕着谭家桥远远兜了个圈子。

    这一圈奔将下来,沿途一间山神庙,一处采石场,小桥二三座,烟村七八家,尽皆巡遍。

    山青水碧,风景如画,清幽之极,只不过四下里寂无声息,非但见不到金枪门众人,抑且连个江湖人物踪迹也无。

    眼见太阳缓缓下山,周遭暮色渐渐逼来。

    叶天涯奔到荒郊野林,已无房屋人烟,于是停了脚步,站在一处山岗四下眺望,落日余晖从西面山峰后映射过来,青山隐隐,影影绰绰,远远望去,只见谭家桥一带屋宇鳞比,高高低低的或倚山而建,或傍水而结,总有二三百户人家。

    寻思:“这么多人家,也不知苑老贼与‘四象门’的人都躲在哪里。难道还要一家家的挨户查探不成?”又想:“那日宋掌门说黄山一带死了三十多人。按说当真有这种事,必定会惊动地方,尽人皆知。怎地今日向杨掌柜夫妇和店小二打听,却无人提及?”

    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岭呆了好一阵,茫无头绪,直至天黑,这才垂头丧气的回到镇上。夜色之中,街上行人稀少,但见一家家店铺都上了门板,少数窗户中透了灯火出来,隐隐听到笑语之声。

    他一进客栈,杨掌柜便在柜台前叫道:“啊呀,客官,你怎地这么晚才回来?你胆子不小么,竟敢独个儿在外面走动?”随即吩咐店伙关门上闩。

    叶天涯见大堂内连一个客人也无,问道:“杨掌柜,这么早关门啊。怎地晚上没客人来喝酒么?”

    杨掌柜摇头叹道:“即使我们敢开门做生意,也没客人敢来啊?不要命啦!”

    叶天涯问道:“怎么?难道是因为‘闹鬼’的事么?”

    杨掌柜叹道:“是啊。自从一个月前西山闹鬼之后,小号的生意一落千丈。别说外地来的客人,便是我们镇上的街坊,也极少敢晚上来吃酒啦。”

    叶天涯道:“中午客人倒是不少。”

    杨掌柜苦笑道:“也就只逢集的日子稍微好些,平日里惨淡得紧,一到晚上更加可怜。现下除了你们少数几位住店的客人之外,也就没甚么生意了。”顿了顿,又道:“对了,客官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叫伙计去吩咐厨房。”

    叶天涯道:“随便弄两个下酒菜便成。”

    杨掌柜答应了,吩咐下去。

    他想了一想,问叶天涯道:“叶公子,您是想在大堂喝酒呢,还是在自己房中?”

    叶天涯向空荡荡的大堂瞧了一眼,笑道:“还是在我自个儿房里吧。至少可以替宝号省几根蜡烛。哈哈。”

    用过晚饭之后,一名店伙进来收拾碗筷。

    叶天涯一面呷着当地所产的香茗,亦即后世所谓的“黄金片”毛峰,一面漫不经意的问道:“小二哥,近来住店的客人都是些甚么人?”

    那店伙道:“现下也没甚么客人。只有邻县来的皮货商主仆三人,带家眷的茶商五六口,还有两位女客,一个头陀。大家都是在自己房中,平时极少出来,连晚饭也不在大堂吃。”

    叶天涯微微点头,便不再问。

    那店伙又道:“对了,客官,你一直打听的那几位朋友确实不曾来过。现下生意不景气,过往客人又不多,但凡有陌生人来,我们一定会记得。更何况,你的朋友之中还有一位是个瞎子。那是决计不可能记不住的。”

    他临去时又提醒道:“客官,晚上别忘闩好门窗。只管蒙头睡觉便成。记住了,即使听到镇外有啥动静,也千万别出门。”

    黑暗之中,叶天涯在床上盘膝而坐,运转内息,练了三遍行功,但觉全身真气充盈流转,神清气畅。他睁开眼睛,喃喃自语:“寻不到人,先抓几只鬼也好。”

    这晚三更时分,他悄悄跃出窗子,飞身上了屋顶,站在屋脊之上。

    四下一望,静夜沉沉,星光微弱。

    街上已无人影,更无半点声息。

    他侧耳静听,除了偶尔传来的山中狼嚎枭啼之外,四下里亦无半点声息,朦胧微光中依稀可见远处崇山峻岭的影子,却没听到店家所说的鬼哭之声。

    难道是那更夫傅老二等人弄错了,误将猿啸枭鸣之声当作了“闹鬼”不成?

    正寻思间,猛听得西首远处山后嘶的一声,一道光芒冲天飞上,斜斜的划过长空,砰的一声响,爆炸开来,火焰幻成一条金黄色的长枪,在半空中停留片刻,渐渐散了开来,互相撞击,犹如千百个流星,纷纷堕下。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谈笑看吴钩》实际数字快55万字了。却被删除了不少。连作者自个儿想看全文,也只能找盗版。已经向起点编辑提出若干问题,这么打击作者信心、压制文学创作、影响创作热情的操蛋行径,希望改之。想不明白,什么时候连传统武侠小说也被禁了。不想骂人,更不想看到机械式的答案。本来误点了三江,被拒绝了,后来便细看了一下三江推荐了东西,狗屁不通,幸亏没与那帮家伙为伍。幸甚,幸甚!本章微博同步更新!

五十三、深山诡影(二)

    五十三、深山诡影(二)

    叶天涯大奇:“三更半夜,也不知是甚么人在山里放烟花?”这时元宵早过,离中秋尚远,怎地会有逢年过节才放的烟花?

    难道是山里人家做喜事?

    他一怔之下,突然转念:“啊哟,不对,这是邱姊姊和芷妹所说的‘烟花讯号’!乃是江湖上帮派人物之间用来招呼同伙的信号火箭。”

    一想到有江湖人物在山中晤面,说不定苑家父子也在左近,登时精神一振。

    其时方当初夏,黄山中多有风暴雷电。那火箭发射的所在相距谭家桥小镇既远,声音亦复极轻极弱,常人于室中很难听到。即使听到,也只会以为是寻常的电闪雷鸣而已。怎会想到别的?但叶天涯玄功深湛,耳音自也极佳,抑且他正悄立屋顶,一闻异样微声,立时便将那烟花讯号瞧得清清楚楚。

    黑夜之中,叶天涯想也不想,展开轻身功夫,一阵风般向那烟花方向奔了过去。高来高去,倏起倏落,当真是疾如流星追月。

    一路登高越坡,片刻之间已奔出数里。

    正自奔行之际,陡地停住。原来这时已到得一处突兀的岗峦之上,更无去路。星光熹微下,山顶树木苍翠,郁郁葱葱,花草清气扑鼻。

    登高西望,黑暗之中但见山岭连绵,峰峦起伏,哪里更有尽处?即使再施展轻功,翻山越岭,也不知能到何处。

    他凝气卓立,侧耳听去,然而自先前那一阵烟花熄灭之后,静夜中除了偶尔有三两声枭啼之外,山间更无半点异样声响。

    叶天涯竟尔在黑沉沉的静夜中迷失了前路。

    一时独立险峰,望着黑暗中朦朦胧胧的岗峦阴影,不知如何是好。山巅夜风甚劲,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疾风吹过树叶松针,其声呼呼,有如鬼号。

    叶天涯四下眺望,始终不见有异,别说人影,连那所谓的鬼影也不见一只。他呆了半晌,忽地心念一动:“糟糕,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当即一提气,掠下峰去,又一阵风般向小镇折了回去。

    静夜中越墙进店。他不愿惊动客栈诸人,放轻脚步,飞身推窗而入。

    一进房中,立时便觉得有甚么地方不对劲。黑暗中横掌当胸,护住要害,凝神提防,细细在屋中四下察看。却又并无异状。

    他摸黑伸手往床里一探,包袱和佩剑都在。

    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晃火折点亮了床头桌上的蜡烛,一瞥眼间,不禁吃了一惊,却见烛台下赫然露出半爿白纸,拿起一看,上面淡淡的黑墨写着几行字,写道:“辣手书生惠鉴:阁下枉自文武双全,实则蠢材笨蛋也。金枪门两只老狐狸有约不践,实不足信,不可不防矣!另,今夜有人设计调虎离山,阁下包袱兵刃险些被盗,幸已悄悄夺还。务请善自保管!知名不具。”

    字迹娟秀而有力,且墨水迄未干透。

    叶天涯倒抽一口凉气。若是信中内容不假,适才自己离开的这段时候,有人悄悄入室,前来盗窃自己的包袱兵刃。但那盗窃之人刚一得手,随即便被另一人出手击退,并将物事复又夺了回来。

    那击贼夺物之人临去之时,又留书提醒自己这个“蠢材笨蛋”。

    叶天涯稍一检点包袱,所有物事原封未动。

    四下一望,这才知道为甚么总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方桌旁的两只圆凳并排放在同侧,相距颇近,显是有两人肩并肩的坐过。

    也就是说,叶天涯不在屋中的时候,有人动过圆凳。

    须知他独自一人住店,怎会将两只圆凳如此并放?

    然则设计骗自己外出、入室行窃的又是甚么人?帮助自己击退窃贼、留书提醒的又是甚么人?

    抑且那留书之人所称“金枪门两只老狐狸有约不践,实不足信,不可不防矣”,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宋玉福、郑天豪二人在欺骗自己?

    他又再三细读信笺,不禁呆了,怔了半晌,这才吹熄了蜡烛,伏在窗边四下张望,客栈内外黑黝黝地,寂无声息。

    显然今晚潜入自己房中之人,无论是先来的小偷盗贼,还是后到的相助自己的朋友,都已去得远了。

    第二天一早,叶天涯来到柜台,问道:“昨天夜里西山又闹鬼了么?有没有听到甚么动静?”

    杨掌柜摇头道:“昨晚倒是挺安静的,没听见鬼哭。对了,就是半夜的时候,后面屋梁上有猫儿打架,闹得凶得紧哩。我老婆还推醒了我,专门让我点亮蜡烛专门到处照看。还好,也没甚么事。怎地,你没听见猫儿打架么?”

    叶天涯笑着摇摇头,道:“你也知道俺是从颖州远道来寻人的。赶了好几天路,昨夜实在是太累啦,倒头便睡着了。这一夜可是睡得死猪一般。甚么也没听见。”

    杨掌柜一笑,道:“叶公子,早晨想吃些甚么?我让厨房准备。”

    叶天涯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我到外面随便逛逛,顺便买些油条烧饼。”转身出门。

    果如杨掌柜夫妇所言,不逢集的时候,整个小镇空荡荡的,街上行人稀少,甚至不少店铺连门也懒得开了。

    叶天涯若无其事的在客栈外转了个弯,沿街走去,寻思:“看来我的行踪十有**是被人盯着了。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或者只是谋财害命的盗贼。还有,昨晚留书的那位朋友也不知是甚么人。看他书信中的措词,又是嘲讽又是提醒,倒似是极为相熟的老朋友一般。嗯,此人既能击退盗贼,助我夺回包袱,又没让杨掌柜发见,自然是颇有手段的江湖中人。他又是谁?难道是欧阳松、田大同等十二连环坞的朋友?但若真是他们,又怎地不留下来与我晤面?而且他们又怎会留书骂我,还让我提防金枪门‘两只老狐狸’?”

    转念又想:“独个儿行走江湖,无人接应,连包袱和兵刃也难以照顾周全。早知如此,前日行经颖州之时,倒不如请邱姊姊、牛世妹一起来。可是我要杀敌报仇,危险之极,又怎能连累她二人?”

    他数日前途经颖州之时,曾在城中投店歇宿。由于放心不下牛朴一家安危,当晚潜入牛记茶馆暗暗查察。眼见一切如常,便即一笑离开。只是他飘忽来去,自亦无人知觉。

    言念及此,摇头叹息,虽有满腹疑团,满腔无奈,却又无从解答,无从遣怀。

    离杨记客栈二三十间门面处有家烧饼油条店,这时正有六八名客人排队站在门外。

    叶天涯左右一瞧,除了比邻的包子铺外,小镇上也只有这家可以吃早点的地方了。

    他排队买早点之时,听得几名男女客人正以当地土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说说笑笑。

    叶天涯凝神细听,也只隐约听明白六七成。显然各人东拉西扯的闲话家常,但更多的还是在论议“闹鬼”之事。

    叶天涯听了一阵,那几人所言与老板娘的话差不多,只是说起有人见鬼的诸般细节,又自不同。尤其是西山一带出没的“诸鬼”的形貌,甚么白衣鬼,黑衣鬼,红衣鬼,长舌鬼,披发鬼,无头鬼,不一而足云云。

    他一面吃着早点,一面心下盘算:“看来所谓的‘见鬼’之事,确非那个姓傅的更夫独个儿杜撰。这其中必有蹊跷。昨晚若非那个烟花耽误了,好歹也抓几只鬼回来。哼哼,我倒要瞧瞧,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用过早饭后,望着冷清清的小镇,又想:“横竖我的行藏已露。说不定连苑家父子与四象门的人也都知道了。也说不定昨晚之事与他们有关呢。敌暗我明,情势不利。怎地才能引他们现身?”

    这日他又在小镇内外寻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

    叶天涯回客栈吃午饭之时,大堂中已坐了几桌男女客人。

    众客之中,果有一个头带金环的长发头陀,自斟自饮。另两桌男客穿的都是绸缎长袍,女的更是珠环翠绕,一身花花绿绿,瞧这打扮,显是富商及其妻妾。只有里面的桌上两名女客用遮尘布帕蒙着口鼻,均只露出了眼珠。

    另外两桌酒客,一看便知是本地的寻常乡民。

    叶天涯心道:“看来店小二没有骗我。这些大多都是住店的客人。那两个中年男子多半是富商店东,他们的家眷自然也都是一些寻常妇女。还有那两位遮了脸的女客也不似会功夫的样子。这些人当中其实只有那头陀似乎是个练家子,有些可疑。别个儿却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面环顾众人,一面要了酒菜,施施然在角落里一张桌旁坐了。

    叶天涯的座头与那头陀的相邻。

    少停酒菜送上。

    叶天涯独个儿据案饮酒,连尽三杯,想起仇人难觅,茫无头绪,蓦地里一股悲愤积郁之意袭上心头,忍不住一声长叹。

    便在这时,忽听得砰的一声大响,却是隔壁桌的那头陀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小子,你一直鬼鬼祟祟的在看甚么?哼,佛爷瞧你贼头狗脑的,不像是好人。你再敢乱瞅人家大姑娘,惹恼了佛爷,立时挖了你眼珠子出来!”

    大堂中众人一惊,十余道目光都射向那头陀与叶天涯,目光中均有好奇甚至诧异之色。

    《谈笑看吴钩》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三、深山诡影(三)

    五十三、深山诡影(三)

    叶天涯也是一怔,转过头来,见那头陀脸上黑黝黝的,环眼大耳,神情甚是粗野,便微微一笑,道:“大师,你误会了吧。在下与几位朋友约定在此聚会,一直没见到人影,这才四下瞧了瞧。并非你所说的在看姑娘。”

    那头陀瞪目喝道:“好小子,还不肯承认?你自进店之后,一直东张西望,还专门盯着这里的几位年轻女施主。哼哼,你当佛爷瞧不出你这厮的花花心思么?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前日杀了几名官差,刚刚从太平县城潜逃出来的?还有,你把陈老爷家的闺女怎么样啦?”

    叶天涯大为奇怪,摇头道:“佛爷,你老人家八成是认错人啦。我连太平县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会从县城过来?陈老爷的闺女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头陀满脸疑云,横眉怒目,说道:“认错人,那可不一定。佛爷瞧你这小厮不像是好人。前几日州府驻军营周守备和太平县首富陈老爷家的闺女半夜三更失了踪,大家都说,是被江湖上的采花贼劫走了。还有人说,可能是跟小白脸私奔啦。小子,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吧?”

    叶天涯又是一怔,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头陀冷笑道:“什么意思?意思是黄山一带近来不靖,有采花大盗。佛爷从浙江赶来,到处追查淫贼下落。哼,前阵子是杭州、诸暨、临安一带,现下又是歙县、黟县、绩溪、祁门等地。到处都有闹采花的案子,闹得很凶。朝廷颁下海捕文书,悬赏一千两银子。现下各处官差都在拿捕。哼哼,小子,你装扮得眉清目秀,倒像是个美男子,想来一定很讨女人欢心。可疑,可疑!”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均想:“难道这青衣少年竟是一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采花贼么?”

    叶天涯也是愈听愈奇,环顾堂中,笑了笑道:“大师,你该不会怀疑在下是采花贼吧?还有,原来你是冲着那一千两赏银而来的,是也不是?”

    那头陀怪眼斜睨,摇头不答,沉着脸道:“天下的小白脸,十有**都不是好人。小子,你的容貌虽然不怎么像那厮,多半是改扮的,听你口音是外地人,又老是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确甚可疑。总之不像是好人。哼!”

    叶天涯心道:“看来是个莽头陀。”微微一笑,悠然道:“大师此话何来?在下自问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行止无亏,也从未做过见不得人的坏事。怎地便不是好人了?难道本朝律法,东张西望也犯罪么?佛祖他老人家在上,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在下适才被大师一席话教训得迷迷糊糊的,连这桌上的东坡肘子和酱牛肉也吃不下去啦。光天化日之下,大师乃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怎能凭空污人清白,说我是坏人。你有证据么?”

    他话犹未毕,里面桌旁那两名女客早已忍耐不住,一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另一女也格的一笑,跟着笑出声来。但她又即强自忍住。

    那贩茶富商桌上的女眷随即也都笑了起来,只是用衣袖掩住了嘴,不敢放肆嬉笑。

    至于在场一众男客,自是哈哈、呵呵、嘻嘻、嘿嘿的各种笑声,到得后来,笑得更加厉害了。

    那头陀老脸涨得通红。他见叶天涯侃侃而谈,辞锋咄咄,且当众反驳自己冤枉好人,蛮不讲理,一呆之下,登时便要发作,说道:“你这小子说话文诌诌酸溜溜的,看来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心眼儿忒多,佛爷更加的不喜欢。不行,我得好生比对比对。”

    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画着人像的白纸,展了开来,瞧瞧叶天涯,又瞧瞧那画像,皱眉摇头,口中哺哺的自言自语,也不知说些什么。

    左首桌的一名微胖中年商人好奇心起,离席凑身过去,向那头陀手中画纸看了看。

    那头陀斜了他一眼,问道:“施主,你好生看看,这是官府画影图形的淫贼样子,像不像这小子?”

    那商人瞧瞧叶天涯,又瞧瞧那画像,连连摇头,说道:“大师父,你是甚么眼光?这画像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还用看么?画中人的脸型、眼睛、耳朵、鼻子、嘴巴,跟这小兄弟一点儿也不像啊。画上的采花贼决计不是他。”

    杨掌柜、店小二及另外几名客人也纷纷围拢,看那画像,一加比对,七嘴八舌,都说不像叶天涯。

    众人又笑着陆续散去。

    叶天涯眼力奇佳,早已看得清清楚楚,那画中之人是个青年男子,脸型瘦长,下巴尖削,容颜间隐隐透着一股邪气。

    那头陀先前只是对叶天涯起疑,这才严辞盘诘,众人哄笑声中,也知自己弄错了,一时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再发作,呆了片刻,悻悻的收起画纸,提起酒壶就口便喝,咕噜咕噜的喝了半壶。微一摇头,却不再说话了。

    那商人最先归座,向叶天涯微笑道:“小兄弟,不必介意,这位大师父定是认错人啦。画像上是个瘦脸猴腮的年轻人,生得丑陋得紧。跟你这种相貌堂堂的漂亮哥儿差得远啦。哈哈。”

    杨掌柜也接口道:“是啊。大师父一定认错人啦。叶公子是来我们谭家桥会朋友的。怎会是采花贼?”

    叶天涯向他二人点头一笑,表示谢意。

    那头陀听了二人之言,脸色极是难看,又拿起酒壶,仰脖子一口气将酒喝得涓滴不剩,放下酒壶,霍地站起,将一锭碎银掷在柜台,大踏步走出门去。

    大堂内众人兀自议论嬉笑不止。

    午饭后叶天涯回进房中,闷坐椅上,恍恍惚惚,茫然若失。

    不知怎地,他心里总觉得众客之中有些不对劲,但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回思午间大堂中的一幕,那莽头陀贪图赏银,急于捉到采花贼,这才故意向自己盘查。那两桌商人等一众男女也无可疑之处。另外那两名女客遮尘布帕蒙了口鼻,又一个侧坐,一个背向着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特异。

    他自然看出来,二女背影纤细,身材苗条,显然都是年轻姑娘。

    难道是邱灵卉与牛真儿?

    随即想起,数日前在颖州夜探牛记茶馆之时,曾在牛真儿房外窗边听到邱牛二女低声说话:牛真儿道:“卉姊姊,你当真要回淮南了么?我舍不得你哩。”邱灵卉轻轻叹道:“好妹子,我也舍不得你啊。但是天下没不散的筵席,你我姊妹总归是要分别的。我身为‘天星帮’副帮主,总不能长久在外,不理帮中事务。”牛真儿道:“要不然还是再多等几天吧。万一天涯哥办完了事回来,见不着你,一定很不开心。卉姊姊,难道你不想见他么?”邱灵卉默然半晌,幽幽的道:“他临行前留书说,‘待他日事了,当谋良晤。’可是这一去快一个月啦,迄今音讯全无。照我估计,他要办的事情一定很棘手,很危险,决非朝夕之功。他是为咱俩好,不愿意你我二人陪他犯险。可是那天他不该灌醉了咱们,一走了之。他年纪还小,一个人孤身上路,也没个照应。”

    叶天涯在窗外只听得怦然心动,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只听得牛真儿咭的一声笑,说道:“卉姊姊,你别怪我每次都不肯告诉你。我答应过天涯哥,当真不能说的。还是日后让他自个儿跟你说罢。”邱灵卉叹了口气,道:“妹子,这些日子我旁敲侧击的打听,即使你守口如瓶,我也已猜出个七八成来。他定是有个极为厉害的仇人对头。他去复仇啦!”牛真儿咦的一声,道:“卉姊姊,你,真聪明!”邱灵卉悠然道:“他在信中说甚么‘前路未明,关山难越,万勿寻觅。’若是别的事情,他又怎会说这些?他想独个儿复仇罢了。妹子,我还是先回淮南总舵等他的消息吧?”

    叶天涯刚听到这里,忽地东边门声响动,人影走来,灯光下见牛朴端了脸盆,口中轻轻哼着小曲,在院中倒洗脚水。

    叶天涯怕被发见,再难脱身,一提气,衣襟带风,一飘数丈,已越墙而出。

    那晚除了牛朴之外,叶天涯只是隔窗听到邱牛双姝的声音,连人影也没见到。

    此刻他身在黄山脚下的店房之中,思来想去,心头不禁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细细想来,那两名女客的身形却又不似邱灵卉和牛真儿。而且这当儿邱女多半回了淮南,牛女仍在颖州。

    下午又出镇闲逛。他站在一处斜坡之上,眺望远山,寻思:“看来昨夜确是有人故意戏耍我。对方将我的一切行踪摸得清清楚楚,那火箭信号也是故意放的。等我赶到附近之时,放火箭之人早已乘着夜色溜之大吉了。却不知‘谭家桥’西山闹鬼之事是否也是对方所为?”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剑寒应悔识金庸,刀冷犹恨误古龙!

五十三、深山诡影(四)

    五十三、深山诡影(四)

    便在此时,忽然一阵山风吹过,只听得西首坡后响起一阵大笑之声,跟着便是一阵激烈的争辩之声隐隐约约的随风飘来。

    叶天涯好奇心起,当即双足一点,身形纵起,循声奔下山坡。

    片刻间转过一处山坳,却见树林中、河岸边搭着**间石屋,屋旁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正是昨日来过的采石场。

    远远望去,各处石堆旁三个一群、四个一簇的聚集了二三十名年轻力壮的乡民,正自做工。

    叶天涯尚未走近,突听一个男子声音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统通闭嘴!你们几个别再叽哩咕噜的噜苏不休啦,吵得佛爷头昏脑胀!你俩说是长舌鬼,你们三个又说是无头鬼,还有你,说是甚么‘矮冬瓜鬼’是吧?哼,你们只是采石工人,又不是菩萨罗汉,倘若真的遇见恶鬼,还能活命么?佛爷可是半点儿也不信。”

    说话粗声粗气,正是中午在客栈所见的那个莽头陀。

    叶天涯心道:“这位佛爷来采石场干吗?”一晃而前,隐身树后,微微探头一张,却见几名采石工人分别拿着錾子、锤子、锉刀等工具,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本地口音,均是劝那头陀乘早离开,以免见鬼。

    那头陀又仰天打个哈哈,摇头笑道:“佛爷原本是来打听有谁见过这画中人的,我可是有五两银子打赏哪。你们几个倒好,缠夹不清,只管说见鬼的事。哼,世上哪里有鬼?佛爷偏偏不信邪,等今晚天黑之后,上山捉几只鬼来!”

    叶天涯心道:“他倒是跟我的想法差不多。世上哪里有鬼?”

    只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佛爷,我们都是一片好心,劝你天黑之前回去。反正西山一到晚上便闹鬼,会吓死人的。信与不信,全由你了。”

    众人纷道:“是啊。信与不信,全由佛爷了。”“大家别跟佛爷说了,我就不信他敢天黑留在这儿。”“干活儿,干活儿!工头又要兜了回来啦。”“佛爷,你还是快回去吧。”

    那头陀只是摇头不听。自顾自的双手叉腰,站在河岸边一块大石上,极目四望。

    一众采石工人劝了一阵,不见答应,便不再理他,又自开工。各人对着石头或凿刻旋削,或击打琢磨,大起忙头。

    过了好一会。一名工头模样的汉子走了过来,双手一拍,叫道:“好啦,今儿先干到这里罢。天色不早了,收工!”

    散布在远近各处的工人轰然答应,收拾工具,纷纷聚拢。

    先前那男子对那头陀大声说道:“佛爷,你也不是金身罗汉、捉鬼天师,还是别逞能啦。大伙儿一片好心,劝你天黑前离开。你若是不听的话,也由得你。时候不早了,我们可不陪你啦。”

    那工头听了众人之言,也劝道:“佛爷,你别瞧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天黑之前,个个都得回家,没一个敢留下来的。自从西山一带闹鬼之后,原本负责看守的伙计也都不敢在这石屋子过夜啦。危险得紧,你还是早早回去罢。”

    一众工人有的推车,有的扛抬工具,各自携了随身物件,结伴离去。

    那头陀待众人走远,这才从岸边大石上跳下,自言自语道:“佛爷偏偏不信有鬼!待我回去吃饱了肚子,晚上再来!”

    叶天涯早已悄悄兜了个圈子,奔回客栈。

    晚饭过后,他洗了手脸,早早便熄了灯烛。

    包袱在肩,宝剑在手,坐在圆凳上凑眼从窗缝中向外张去。

    他自从有了昨夜险些失窃的前车之鉴,哪里还敢将包袱和兵刃留在房中?

    此刻他在黑暗之中凝神注视屋外,隔着天井,望着客栈人来人往,其实主要便是观察斜对面那头陀的房间。他自然很想弄明白,那头陀敢不敢去捉鬼?

    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只要一见那头陀出来,便跟在后面,瞧瞧究竟。

    奇怪的是,那间屋子的窗纸中透出淡淡黄光,却一直寂无声息。

    叶天涯瞪视着那门窗,迟迟不见动静,不由得心头疑惑,寻思:“难道那头陀睡着了?还是他压根儿便不敢去,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他还是怕鬼的。”转念又想:“他若然当真不敢前去,我便自个儿去西山瞧瞧。”

    如此过了好一会,客栈渐渐静了下来,天井中也渐渐没了人影。

    挨到二更时分,始终不见那头陀出屋。叶天涯心中老大不耐烦,便不再等,悄悄推门出去,飞身上屋,提剑察看各处动静。

    这晚方当月夜尽,星月无光。客栈中朦朦胧胧的,别无异状。

    四下里一片漆黑,那头陀屋中却一直有亮光。只是不见有人的踪迹。

    叶天涯悄立屋檐,心下思量:“不管怎样,先看看这头陀在搞甚么鬼?”展开轻功,半空中飘身掠过天井,来到那头陀屋顶,一个倒翻身,足钩屋檐,“倒卷珠帘”,伸舌湿破窗纸,从窗孔中向内张望。

    烛光照耀下却见那间店房中空荡荡的,布帐高悬,床上亦无人影。

    然则那头陀去了哪里?

    叶天涯又翻上屋顶,满腹疑窦,心想:“难道那位佛爷今天晚上根本没在客栈里吃饭么?可是他屋里的灯烛怎地一直亮着?”

    正奇怪间,黑暗中忽听得镇西方向悠悠忽忽的怪声飘来,断断续续,凄厉之极,俨若狼嗥鬼叫。深夜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叶天涯自幼荒林练剑惯了的,兼之近来阅历渐长,胆气日增,自也不以为意。

    他飘身跃下屋顶,翻出围墙,来到镇上,正要循声而去,蓦地里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

    于是故意衣襟带风,足底有声,拔腿便奔,黑夜中一阵风般出了镇子。其实却一到镇外,立时掉转方向,弓着身子,放轻脚步,远远的兜了个圈子,又自客栈后门返回。

    他纵身上了屋顶,随即便在屋脊边伏下,放眼下望,横剑护背,一动也不动。

    静夜之中,四下里并无声息,只有远处飘飘忽忽的狼嗥鬼叫。

    显然,这便是所谓的“闹鬼”了。

    叶天涯在屋脊边静伏不动,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得客栈角落之中衣服悉索之声,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人影从阴暗处悄悄站起,弯腰疾走,穿过天井,到得一间屋外。

    却正是叶天涯隔壁的房间。

    夜色朦胧中看得分明,那人影身形纤细,一搦瘦腰,显然是个女子。

    那女子轻轻推门而入,随即又掩上了门。

    叶天涯看得大奇,他自然知道自己隔壁住的便是那两名女客。

    可是那女子深更半夜潜伏在对面,却又是怎么回事?

    叶天涯亦已看得出来,适才那女子身法迅捷,脚步轻盈,决计是个武林高手。而且他还看出,中午在大堂中格格笑出声来、随即又强自忍住的便是此女。

    那女子进屋之后,便再无动静。

    叶天涯呆了片刻,颇感意外。他知自己行踪被人监视,这才去而复返,瞧瞧自己离开后会不会再有贼人入室行窃。哪料到竟尔发见那女子的一幕?

    他心想:“看来她一定也是江湖中人。凑巧住在我隔壁。适才半夜行动,也不知有何图谋。但她是暗伏在对面,似乎与我无关。”

    然则今夜想要再追查出监视自己之人,多半是不可能了。

    耳听得西山一带兀自响起断断续续的怪声凄叫,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又飞身出了客栈,向镇外奔去。

    到得野外,那怪声若有若无,忽东忽西。

    黑暗之中狼嚎枭啼,阴风惨惨,甚是可怖。

    叶天涯停停走走,更行数里,已是荒山野岭。

    他展开身形,在各处山坡间迅捷异常的游走了好一阵,那怪声却仍是若有若无,忽东忽西,似乎与在小镇时一般远近。

    叶天涯悄立在一处山岗,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忽想:“我这般在山里乱转,便是等到天亮,也未必能见到所谓的‘鬼’。看来是有人故弄玄虚,在欺骗乡民。”

    他想了一阵,一跃上树,转身四望,黑夜荒山之中,却哪里有甚么可疑踪迹?

    隔了好一会,猛听得左首山中“啊”的一声长声惨呼,静夜中传来,叶天涯出其不意,登时吓了一跳。

    但听那惨呼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只惊得雀鸟四下里乱飞。

    叶天涯一凛:“听这叫声好像是那个佛爷!”

    当即又上树一阵奔跑,提气飞行,便如一只大鸟一般。

    黑暗中奔到近处,却是一处山坡。只听得一阵阵的呻吟叫唤,正是那头陀的声音。

    叶天涯悄悄的落下地来,缓缓移近。夜风猎猎,空山寂寂,唯闻那头陀的哀号之声。

    叶天涯斗地停住,隐身在阴影中。

    只因他远远便一眼瞥见不少星星点点的微弱火焰,有的绿色,有的蓝色,有的红色。

    火焰熹微,照见七八条影影绰绰的物事,似乎是人影,又似乎不是。

    诡异的是,那些影子悠悠荡荡的,竟尔足不落地。

    黑暗中望去,似乎是几条高低不同的影子虚悬在半空中。

    难道是鬼影?

    那几条“鬼影”团团围绕着地下一人。自然是那头陀了。

    他蜷缩在一块岩石上,双手抱着肚子不住呻吟,身体轻轻抽搐。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四、荒山激战(一)

    五十四、荒山激战(一)

    夜静山空,松涛隐隐。山坡上除了那头陀的呻吟之外,更无别般声息。

    围在那头陀身周的那几条“鬼影”似乎是随风起伏,摇摇晃晃,飘忽不定,抑且尽皆一声不吭,竟不似活物。

    叶天涯伏在岩石阴影下睁大了眼向“鬼影”逐一望去,却是个个远较常人为高,躯体僵硬,形状怪异,越发觉得可能并非真人。难道是江湖上玩傀儡戏的提线木偶?

    可是世上哪有这么高大的木偶?

    他心下惊疑不定,思忖:“难怪今晚这位佛爷所住的客房全无动静,敢情他是故意点了灯烛,装作房里有人,其实他很早便出来了。想不他居然真的见到了‘鬼’。却不知他又怎地变成这等惨状?嗯,定是这些怪物所害。看来我不可轻举妄动,先瞧清楚情势再说。”

    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只听那头陀呻吟之声愈来愈弱,呼吸低微,出气多而入气少,显已命在须臾。

    突然间一阵吱吱吱的尖声鬼叫,一高一矮两条影子双双移近那头陀,直挺挺的扑将下来,陡地停住,头脸已相距地面不足尺许,正好和蜷缩在地的那头陀面对面,三只脑袋呼吸相闻,眼珠与鼻子几乎相触。

    奇怪的是,那些或绿或蓝的火焰也即如影随形的跟着飘移旋转,摇曳不已。

    叶天涯陡地动念:“是了,这不过是乡下常见的鬼火而已!每年夏天夜晚,不少坟地都会出现的,一点儿也不稀奇。只不过,这些怪物怎地生得这么高,而且腿不会弯曲,难道它们没有膝盖?”

    其时正是初夏,死人骨头中有鬼火磷光,寻常之极。

    但见那两条影子并肩斜悬,一直面对面的僵在那头陀上方,盯着他脸,久久不动,说不出的诡异。

    鬼火微光中,忽听得旁边鬼影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六师弟,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怎么样了?”

    叶天涯一惊:“他们果然是活人所扮!”

    那一高一矮两条影子又即倏地弹起,犹如一对不倒翁一般,仍是直挺挺的。

    那小个子嘿的一声笑,道:“大师兄放心,这贼头陀冷不防的中了毒针,半个时辰之内,决计是活不成了。不过这么死忒也便宜了他,适才他可是一掌打伤了扮成‘大头鬼’的邓师弟,幸亏大师兄你神拳了得,又将他打得吐了血,算是替邓师弟报了仇。哼,这贼头陀骂咱们装神弄鬼,说得难听之极。依我说啊,该当拔了他的舌头才好。”

    叶天涯心道:“看来不出所料,一直都是这几个鬼头鬼脑的怪家伙在搞鬼!原来佛爷是中了这些人的‘毒针’暗器,已命在垂危。却不知这些人又是甚么来头?为何要扮鬼吓人?”

    那阴恻恻的声音哼道:“这个莽头陀的‘开碑掌’功夫不错,乃是浙江雁荡山无量寺虚云老和尚的传人。他师父可不好惹,大家小心!”

    另一人道:“大师兄放心,这贼头陀是孤身一人前来,并无别个儿同伙。”

    那声音阴恻恻的大师兄冷笑道:“这头陀的胆子不小,竟敢孤身闯黄山,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对了,‘辣手书生’叶天涯呢?听说那小子手底下功夫不错。他也是独个儿前来,这两天该将‘谭家桥’摸熟了吧?不知他今晚会不会再出来?三师弟还没得手么?”

    叶天涯又是一惊:“原来他们早知道我姓名。难道他们与苑贼有关?”

    又一人道:“好教大师兄得知,那姓叶的小子昨晚被三师兄所放的火箭信号引到了南山一带,只是没头苍蝇一般乱逛。三师兄说,那小子轻功了得,为人机警,不太好下手。而且谭家桥镇上潜伏得还有旁的高手,昨夜三师兄险些在杨记客栈丢了性命。”

    那大师兄哼的一声,不再言语了。

    那人又道:“大师兄,既然谭家桥镇上另有高手,咱们干脆也去客栈投宿,再设下埋伏,与三师兄一起动手,还拾夺不下区区一个‘辣手书生’么?”

    那大师兄斥道:“五师弟,我爹的话,你是不是全忘了?你且说来听听!”

    那五师弟一惊,忙道:“是,是,小弟知错了。师父他老人家吩咐,咱们‘四象门’乃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做事要堂堂正正。他老人家还说,本门弟子行走江湖,不可伤害百姓,惊扰地方!”

    那大师兄又哼的一声。

    那小个子忽地插口道:“大师兄,镇上的那些老百姓愚蠢得紧,又胆小怕鬼。这些日子来以讹传讹,着实吓坏了不少人哩。但江湖中人可没那么好欺骗,今晚这贼头陀既能想到有人假扮鬼怪,那个‘辣手书生’多半也能猜到。”

    那大师兄沉吟道:“咱们师兄弟在这一带扮鬼吓人,差不多也快一个多月了吧。只可惜那话儿还没线索。江湖上的高手一拨接着一拨的前来,烦也烦死啦。叶天涯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殊不足虑。至于浙东五老、湘西排教、金刀寨等人倒也不在话下。但设若再有几个青木道人,或者这贼头陀的师父虚云老和尚那样的厉害脚色,只怕不易对付……”

    他话犹未了,只听得一阵吱吱吱的尖声鬼叫。

    那八人均是一呆。

    一人斥道:“六师弟,这儿又没有外人,你干吗又扮鬼叫?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你想吓唬谁?”

    那小个子忙道:“不是我,我没叫!”

    便在这时,突听噗噗声响,众人身周那些或蓝或绿的鬼火磷光同时熄灭!

    霎时之间,山坡上一片漆黑。

    那八人伸手不见五指,跳起身来,失声惊呼。又听得咕咚、砰蓬之声连响,跟着便是当郎、当郎之声,却是不少人被甚么物事一绊一扫,纷纷摔倒。木棍高跷摔满了一地。

    八人在山坡上打了个滚,跃起身来,却已变身成了常人。原来先前是每人脚下踩了高跷,外面用黑色长袍罩住了,所以在黑夜之中显得悠悠荡荡,身材奇高,形状诡异。

    半空中忽地有人阴恻恻的笑了几声。

    突然之间,每人都觉自己后脑被轻轻拂了一下。

    八人都吃了一惊,一齐转头,背后却哪里有人?

    不少人大骇之下,不由自主的都退了几步,如见鬼魅。

    夜半荒山,难道是“闹鬼”?

    那大师兄使掌护住门户,蓦地惊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影。他心念微动之际,转身拔刀,喝道:“什么人?看刀!”青光闪动,刷的一刀,便向那人影头上砍去。

    那人影斜身闪过,让开了这一刀。

    猛听得刷刷刷刷,钢刀出鞘之声大作,其余七人也不约而同地挥刀向那人影扑了过去。

    师兄弟八人抡刀齐下,直砍反撩,斜劈横削,将那人影围住攻击。

    那人影滴溜溜的转动,一闪一晃,倏地掠出圈子。

    那大师兄举刀一挥,沉声道:“各位师弟,将这人拿下了!”七人蹦跳窜跃,纷纷扑上。刀光霍霍,冷气森森,又将那人影围在核心。

    刀光耀眼,刷刷声响,八人各展钢刀,或削或斫,或劈或刺,纷向那人影招呼过去。

    那人影在刀光掌影之中斜奔横走,飘忽来去。他明明腰间插剑,却不拔出,好整以暇的闪避招架,竟尔以空手接八人兵刃。

    黑夜荒山,八柄钢刀上下翻飞,进退散合,围着那人影打得极是激烈。

    那人影见八人刀中夹掌,掌中夹刀,刀刀逼紧,门路精奇,更奇的是,每四人一组,进退趋避之际都是互有呼应,心道:“好家伙,这分明是极厉害的‘四象门’刀阵。我若稍有差池,便会跟浙东五老、湘西排教、金刀寨等人一般横尸荒山。”

    那人影自然是“辣手书生”叶天涯了。

    四象门八人与叶天涯以快打快,转瞬间便攻了三四十招。

    九人荒山激战。叶天涯左闪右避,凝神接招,八人刀法虽快,竟连他衣角也没给带到半点。

    那大师兄见这人影脸上蒙了黑布,身法奇妙,矫捷异常,愈斗愈是心惊,一面运刀如风,身随刀进,一面叫道:“阁下是甚么人?夤夜来此,所为何事?”

    叶天涯心想:“我可不能告诉你我是谁。我是来救这位佛爷的。”身形一晃,斜刺穿出,托地跳出圈外。

    那大师兄挺刀衔尾紧追,出招更快。

    叶天涯斜身移步,避开刀锋,突然间回身横臂一推,与那大师兄硬碰硬的对了一掌,啪的一声,以硬功将他震退三步,暗赞:“好身手!不愧为这些人中的大师兄。但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你们师兄弟结成刀阵对付我了。”

    心念微动,已然跃起,越过蜷缩于地下的那头陀,右掌拍出,迎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人。那人横刀推出,刀口向外,直欲将叶天涯拦腰斩为两截。

    叶天涯冷笑一声,早已变拍为抓,左手一探,夹手夺过钢刀,随即一窜而回,当当当当当当当七声,将随后赶来的七柄钢刀一一荡开。跟着又猱身而进,向那小个子“六师弟”欺近。

    那小个子抡刀便砍。叶天涯身形一晃,闪到了他背后,反转刀柄,在他后脑一撞。那小个子顿时晕了过去。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四、荒山激战(二)

    五十四、荒山激战(二)

    叶天涯双手快如电闪,右臂探出,一把揪住那小个子后颈衣领,将他身子提起,左手横刀架在他颈中,冷笑一声,嘶哑着嗓子叫道:“住手!不想你们六师弟死的,都给我站住!”

    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四象门众弟子齐声惊呼,呆得一呆,但仍有三人同时抡刀抢上。叶天涯一矮身,横腿扫出,砰砰砰连声急响,三个人一齐摔跌开去。

    便在此时,叶天涯忽听得背后金刃破风之声,有人偷袭。他不及挡架,急忙向旁闪避,身子微侧,噗的一声,右后胁一痛,已被刺了一刀。

    叶天涯吃痛,惶急之下,提着那小个子纵身跃起,头也不回的左脚反足踢出。慌乱中出腿奇快,势道奇劲,正是一招“豹尾脚”功夫。砰的一下,脚底踹中身后偷袭之人胸口,直听得喀喇喇的一声响,黑暗中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那人直飞出数丈之外,重重跌在一块山岩后的灌木丛中,哼也不哼一声,不知死活。

    四象门众弟子惊叫:“五师弟!”

    早有二人飞身过去扶起。

    叶天涯也是一惊:“糟糕!忙乱之际,我出腿不知轻重,难道踢死了那人?”

    黑夜之中又听得暗器嗤嗤的射来,风声劲急,叶天涯身形一晃,向旁躲避。但那暗器之声兀自不绝,更有人用了“满天花雨”手法,混乱之际,不少毒针给叶天涯运刀震飞,却仍有少数几枚钉在悬空的那小个子身上。

    可怜那小个子昏迷之后,又连中了本门毒针。

    叶天涯气凝丹田,突然一声长啸,声震山谷,远远传送出去。一刹那间,只震得在场之人头脑晕眩,天旋地转,立足不定。

    四象门众弟子大骇之下,尽皆失色。

    叶天涯嘶哑着嗓子道:“住手!统通住手!‘四象门’宇文门主的令郎‘神拳太保’宇文骏听着:你们若敢再乱来,施放暗器毒药,我便一刀先宰了你六师弟!哼哼,刚才各位发射的不少毒针都射在你们这位同门师兄弟身上啦,当真报应不爽。哈哈!”

    说着将那昏迷不醒的小个子“六师弟”身子高高举起,挡在身前。

    众人“啊”的发一声喊,不由自主的退开了几步。

    黑夜荒山之上,登时寂然无声。

    那大师兄正是“四象门”门主宇文仝的独生爱子宇文骏。他见形势急转直下,眼前这个蒙面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自己一众同门明攻暗袭,均已失败,抑且五师弟生死未卜,六师弟命悬人手,今夜之事,更无胜算,一声叹息,问道:“你到底是甚么人?你……请教尊驾的万儿,且请说明来意。”

    叶天涯哼了一声,嘎声叫道:“废话少说,快给这位佛爷解毒!”

    宇文骏心中一动,脱口道:“啊,尊驾是雁荡山来的朋友么?莫非你是无量寺的虚云大师?”

    叶天涯哼的一声冷笑,却不答腔。

    他是怕对方听出自己年轻的声音。

    宇文骏一转念间,说道:“阁下既然不肯见告姓名,怎能取信于人?你装神弄鬼,不算好汉。我们可以替这头陀解毒,你却怎么说?”

    叶天涯干笑两声,仍是嘶哑着声音,冷冷道:“彼此彼此!宇文少掌门可别忘了,是贵派各位装神弄鬼在先。这样罢,你们先替这位佛爷解毒,我便放人如何?”

    宇文骏估量形势,大声道:“一言为定!”一转头,对左首一人道:“二师弟,拿出解药,先给那头陀解毒!”

    那二师弟答应了,依言过去给那头陀服了解药。

    宇文骏又向叶天涯道:“钢针上淬有‘碧磷粉’之毒,敝派已遵照阁下吩咐,替这佛爷解了毒。至于他体内的那几根针,并不要紧,待得毒性一过,他自个儿也能拔出来。希望阁下说话算数,放了我六师弟。”

    叶天涯将信将疑,当下左手掷下钢刀,右手一振,将那小个子掷在宇文骏身前,说道:“这位佛爷几时才能醒来?对了,在下还有事请教各位。苑文正在哪里?”

    宇文骏不答,却已伸手将那小个子打横抱起,转身便走,更不回头,沉声道:“后会有期!告辞!”

    叶天涯一呆,忙道:“且慢,你们还没告诉我苑文正在哪里……”

    话犹未了,突然间砰砰砰的爆炸声连响,火光骤亮,青烟弥漫,空际里尽是硝磺气息。

    叶天涯大骇之下,跳起身来,危急中屏住呼吸,抢步过去,弯腰抱起地下的那头陀,托地窜出浓烟之外。他生怕那青烟有毒,又即走远几步。

    片刻之后,待得灰飞烟灭,回到原地,山坡上哪里还有四象门众人的踪迹?

    叶天涯又惊又怒,万料不到宇文骏等人竟会“借烟遁”。

    他伸手一摸自己后腰中刀之处,却只外层衣服破了一洞,并未伤及皮肤,一怔之下,随即恍然大悟:“啊,是了。原来是芷妹临去时留给我的这副南-海派‘银丝怪鱼背心’救了我。难怪邱姊姊一直夸赞这宝贝儿刀枪不入呢。”

    本来他将那背心穿在身上,只是感念俏佳人白芷的一番柔情蜜意,稍慰相思之苦,却对邱灵卉口中“防身宝物”之说不以为然。怎料到今夜遇险,背后中刀,这背心竟尔救了自己一命。

    ***

    他悄立山坡,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远处砰的一声响,声音越过数个山峰,破空而至,转头望去,但见天际一阵光亮,却是一枚黄色火箭在空中炸了开来,火花四溅,缓缓散开,隐约是一条长枪,直映得半边天空都成金黄之色。

    却与昨夜所见的那枚信号火箭一模一样。

    叶天涯正诧异间,忽听怀中有人说道:“这是中原‘金枪门’召集同门的信号火箭。”正是那头陀的声音。

    叶天涯嘶哑着声音,问道:“你醒啦?”

    那头陀苦笑道:“一直半醒不醒,将死未死。不过,今晚发生的一切倒也都听得明明白白。‘四象门’的宇文父子害人不浅,我是着了道儿啦。”

    叶天涯淡然道:“你没事吧?还能不能动弹?”

    那头陀道:“只是中了区区几根钢针罢了。‘碧磷粉’毒性已解,暂时是死不了啦。恩公,请放我下来吧。”

    叶天涯这才将他放下,问道:“佛爷,你说刚才那烟花是金枪门召集同门的信号火箭,是也不是?”

    那头陀道:“是啊。这在江湖上也不算甚么秘密。”当下屈膝下跪,合十膜拜,大声道:“恩公在上,请受黑头陀一拜。今夜多蒙仗义相救,得以捡回一条命。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叶天涯一呆,忙道:“不敢当。佛爷请起!”

    黑头陀长跪不起,合十道:“恩公,您还是叫我‘黑头陀’便成。大恩不敢言谢,恩公尊姓大名,可否见示?”

    叶天涯心想:“施恩图报,还算甚么英雄好汉?看来这佛爷已性命无碍。我还是赶紧去瞧瞧‘金枪门’和‘四象门’的人去了哪里吧?”摇头说道:“此事份所当为,佛爷不必多礼,在下还有事。告辞了!”

    黑夜之中身形微晃,呼的一声,已窜出十余丈外,随即施展轻功,飞身下坡,一阵风般远远的去了。

    黑头陀忍痛跳起身来,追出数步,忽地停住,极目远眺,夜色朦胧中惟见云海茫茫,空山寂寂,哪有叶天涯的人影?

    叶天涯急于见到金枪门众人,在陡峭的山道上发足狂奔,愈奔愈快,到得后来竟是足不点地,翻山越岭,宛如凌空御风一般。

    但他好容易到得那烟花燃放之处,一如昨夜,仍是险峰独立,寂无人迹。显然,自己又被四象门的那位“三师兄”给戏弄了。

    叶天涯哭笑不得,心道:“叶天涯啊叶天涯,枉你自负聪明,居然一再被对方摆布得团团乱转,还蒙在鼓里,这个人可丢得够瞧的。跟昨夜一样,发射火箭之人显已去得远了。却又到哪里寻去?”

    转念又想:“倘若黑头陀说得不错,这种信号火箭明明是‘金枪门’的,怎地却由‘四象门’的那位‘三师兄’所发射。难道这武林两大门派联手了不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即又飞身下山,自回客栈来。

    甫一跳入天井,只见黑头陀房窗中兀自透出淡淡黄光,寂无声息,却不知他还要多久才回来?

    叶天涯又想起先前所见隔壁那女子潜伏在对面的一幕,寻思:“看来我真的是走眼了。这客栈中另行伏有高手。却不知除了这二位邻居之外,还有甚么人?该不会是那商人一行吧?”

    他悄步来到房外,正想推门而入,回头斜目一瞥,昏黄的灯光之下,只见隔房门窗紧闭,一无异状。

    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知怎地,竟尔觉得这门窗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那女子既在对面监视,自亦很清楚自己的行踪。说不定昨夜自己房中有贼潜入之事,也落在她眼中。

    思念及此,这少年心中突然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只想上前敲门,向那女子打听。但他随即省起,男女有别,半夜相扰,更是情理之所无。

    他推门进屋,也不点火,俯耳于墙,倾听隔房动静。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四、荒山激战(三)

    五十四、荒山激战(三)

    黑暗中听了一会,隔壁房内却是半点动静也无。

    他心想:“看来是我多虑了。那女子虽是江湖中人,却也未必便是冲着我来的,又怎会半夜三更的监视我?现下她定是已睡着了。我也上床睡罢。”

    于是摸黑取下包袱和佩剑,正要放在里床,突然间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有了,我何不试她一试?这女子若是不相干之人倒也罢了,但若是别有用心的敌人,立时便会现出原形。”

    当下伸足一勾,砰嘭一响,一张圆凳翻倒在地,跟着“哎唷”一声,将包袱和佩剑一齐撒手落在地下。

    随即又砰的一声,自行摔跌在地,侧卧不动,佯作遇袭。

    他思虑甚是周详,静夜中凳翻人倒,这一阵声响适足以令隔壁房中听到,再远一些便模糊不清了。

    停了一会,忽听得隔壁房间门声响动,脚步轻盈,在自己门口微微一顿,随即屋门缓缓推开。

    微光之下,突见一个苗条的身影手执匕首,闪身进屋。

    叶天涯眯着眼伏在地上,看得清楚,来人果是先前潜伏在对面的那女子。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那女子一踏进门,便即将匕首横在胸前,护住要害,以防敌人自暗中来袭。她在室内察看了一遍,这才走到叶天涯身旁,慢慢弯腰,伸手探他鼻息。

    叶天涯屏气凝息,一动也不动。

    那女子吃了一惊,喃喃自语:“奇怪了,明明没人进屋,怎地变成这样?是谁打伤的你?”左手在他肩头上一推。

    便在此时,原本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叶天涯右腕倏翻,五指如钩,一把抓住那女子手腕,将匕首夺了过来,同时左手伸指在她胸口一戳,闪电般闭住了她的“神封穴”。

    黑暗中那女子“嘤”的一声轻呼,已动弹不得。

    叶天涯一滚而起,不待她说话,匕首一低,便即抵在她咽喉,冷笑一声,低声喝道:“不许出声!不想死的,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

    那女子便即默然。

    叶天涯冷笑连声,说道:“我一直都觉得哪里不对劲,今晚见到你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样子,才知道原来是你们一直在捣鬼。哼,念在你是个女子,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把自己所知道的从实招来,统通告诉我,我便放了你。否则的话……”

    那女子吁了口气,轻轻叫了声:“喂,辣手书生,你就别‘否则的话’了。君子不欺暗室,现下孤男寡女,你究竟想干么?小女子既怕死,又怕痛,更害怕自己的名节不保。听说你这人风流成性,在江湖上的名声不佳,乃是一个轻薄无行之徒。你、你可别乱来啊。”

    叶天涯一呆,摇了摇头,低声斥道:“你别胡说。我几时轻薄无行了?我来问你,你们是些甚么人,来黄山做甚么?你们和‘四象门’又是甚么关系?快说!”

    那女子悠然道:“我姊妹二人是游客,来黄山玩儿的。顺便在等一位姓叶的朋友。只可惜那位朋友是个‘蠢材笨蛋’,敌友不分。至于‘四象门’,没听见过,也不知道。”

    叶天涯冷笑道:“一派胡言!”

    那女子悠然道:“小女子字字属实,千真万确。”

    叶天涯听她语气中全无惧意,手腕一翻,匕首向前一送,刀尖直抵她眼皮,恶狠狠地道:“信不信我一刀刺下去,你的这颗眼珠子便瞎了。”

    那女子浅浅一笑,悠然道:“你别吓我,我可不怕。‘辣手书生’,枉你以侠义道自居,连这一招也使上了。怎地,你对一个弱质女流也是如此心狠手辣么?”

    叶天涯冷冷地道:“一个弱质女流怎地有如此好的身手?又怎会深更半夜的闯入别个儿房中?你别装模作样,今晚你鬼鬼祟祟的潜伏在对面,我早察觉到了,哼。”

    那女子格的一笑,低声道:“原来如此。你倒是聪明得紧,敢情适才屋中动静,是你故意弄出来的,旨在引我自投罗网,对不对?唉,其实叶大英雄想知道甚么,尽管开口便是。却又何必玩这么多花样?小女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天涯心下颇以自己有此江湖手段而得意,哼了一声,道:“你且说说,深更半夜的,若非心怀叵测,怎地会到我房中来?你一定是在监视我,对不对?昨夜我房中遭贼之事,你也见到了,对不对?你到底是甚么人?你们想怎生对付我?”

    那女子不答,过了一会,才道:“爷爷说的不错。江湖上人心诡诈,甚么鬼花样都干得出来。只怪我关心则乱,才上了你这家伙的当。只不过,叶大英雄你也别太得意,我所知不多,便是全部告诉你,只怕也无济于事。”

    叶天涯听她言语古怪,莫名其妙,便问:“你、你在说甚么?”

    那女子又吁了口气,道:“好教叶大英雄得知,小女子只是自颖州一路暗中跟着‘金枪门’一行人来到谭家桥的。到此之后,便一直在等阁下出现。至于别的,我也真的一无所知了。”

    叶天涯忽觉那女子声音一变,甚是熟悉,心中一动,问道:“你,你是谁?”

    那女子喟然叹道:“笨蛋,你点亮灯烛一照,不就认出我来了么?”

    叶天涯忙打火摺点亮了蜡烛,转头一看之下,登时失声惊呼:“尹小姐!”

    一张雪白娇媚的俏脸似笑非笑的现在烛光之下,容颜如花,赫然便是那位高丽艳女尹玉贞。

    她穴道被点,兀是弯了腰一动也不动。

    叶天涯又惊又奇,怔怔的瞧着这异族美女,不禁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尹玉贞粉脸微微一红,嗔道:“喂,叶大英雄,你发什么呆?能不能先给我解了穴道再说?”

    叶天涯方始惊觉,走近身来,微一犹疑,却迟迟不动。

    尹玉贞见这少年突又出神,手足无措,奇道:“喂,你怎地还不替我解穴?”

    叶天涯嗫嚅道:“尹小姐,当真对不住。适才我是点了你的‘神封穴’。”

    尹玉贞听了这话,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原来那“神封穴”是在胸前**,若要解穴,须得在“神封穴”上推宫过血。自然是大大的不便。

    烛光下两人对望了一眼,均觉得不好意思。

    叶天涯忽地想起一事,道:“对了,尹小姐,跟你同来的那位姑娘呢?请她来解穴如何?”

    尹玉贞叹道:“她不会武功的,而且她也不在客栈里。怎能助我解穴?”

    她说到这里,一咬嘴唇,轻声道:“叶少侠,我相信你的人品。适才都是玩笑话,你别当真。请你替我解穴罢!”

    她见叶天涯兀自踌躇不决,又道:“我知道你们汉人的礼节,‘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玩意儿是么?喂,我一个女孩子都不介意,你还犹豫什么?你不是很想知道‘金枪门’一行人在哪里么?还是说正经事要紧罢。”

    叶天涯听了最后两句话,心头一凛,当即闭了眼睛,伸手过去,运动真气,在她“神封穴”上略加按摩,替她通了经脉。

    尹玉贞忽地推开他手,跳起身来,红着脸噗哧一笑,娇声道:“行啦!穴道已解开了。”

    叶天涯睁开眼来,呆得一呆,待要说话,一时之间却又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尹玉贞低声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准你跟任何人提及。听清楚了么?”

    叶天涯点点头,道:“请尹小姐放心,事关女孩子清誉,在下一定守口如瓶。”顿了一顿,续道:“我发誓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尹玉贞吁了口长气,道:“真是个书呆子。”低垂粉颈,甚有娇羞之意,轻声道:“若是别个儿,我死也不会让臭男人碰我身子的。”

    说话未了,突然一挥手,将桌上蜡烛熄灭,又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你拿好行李,跟我来!”纤腰一扭,出门而去。

    叶天涯俯身拾起包袱和佩剑,却听得外面一阵衣襟带风之声掠过空际,尹玉贞已飞身上了屋顶。

    黑夜之中,叶天涯快步出门,跟着飞身上屋。

    尹玉贞俏立屋脊,四下察看客栈各处动静,见他纵上屋顶,弓着身子走近,便即竖起手指,作个噤声的手势,又即转身跳下院内,越墙而出,来到镇上。

    叶天涯不即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夜色朦胧中见这女郎脚步移动迅速异常,背影曼妙,衣袂飘飘,宛若仙子下凡,暗赞:“好轻功!”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之间,尹玉贞已转弯抹角,越过两条僻静小巷,到得一座小院前。

    静夜中呀的一声,尹玉贞轻轻推开了柴扉,低低笑了一声,道:“叶少侠,寒舍到啦。请!”向旁一让,伸手肃客。

    叶天涯心中好奇,一整衣衫,说道:“打扰了。”举步跨进。

    二人来到院中。那是三间小小茅舍,俱已破旧不堪。

    忽然呀的一声,柴扉推开,屋中走出一个少女,一面打个呵欠,伸手揉眼,一面懒洋洋的道:“玉贞姐,你不是住在客栈么,怎地回来啦……”忽地惊呼一声,这才留意尹玉贞旁边还有一个男子。

    尹玉贞格的一笑,道:“小莲妹子,还没睡醒啊。你瞧瞧是谁来啦?”

    那少女喜道:“是叶恩公!”

    叶天涯亦已听出那少女声音,正是那晚在姬园中所救、边小候的贴身侍女余小莲。

    叶天涯不期与尹余二女同时在此相见,自也不胜之喜。

    《谈笑看吴钩》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五、机关高手(一)

    五十五、机关高手(一)

    黑夜之中,忽听尹玉贞一声低笑,说道:“叶少侠,这座茅庐很安全,是我和小莲妹子半月前花了二两银子向本地乡民租下的,只是稍作修整。蜗居之地,殊为简慢,原不足以接贵客,还请叶少侠多多担代。”

    叶天涯略一躬身,拱手道:“尹小姐言重了。在下夤夜滋扰,甚是不安。两位姑娘恕罪则个。”

    小莲嗤的一声笑,道:“叶恩公,玉贞姐,这半夜三更的,你俩该不会一直站在院子里尽说这些客套话吧?”

    尹玉贞道:“不错!闲话少说,正事要紧。想必叶少侠心中有许多疑问,且请屋内奉茶。”

    说罢携了小莲之手,当先进屋。

    叶天涯确是满腹疑团,于是跟着入内,忽见火光一闪,尹玉贞已晃火折点亮了桌上蜡烛。

    小莲进屋之后,突然一声低呼,忙不迭的双手掩面,发足奔进内堂。原来她本已入睡,听到动静之时便只胡乱披了外衫出来,自不免衣衫不整,头发蓬乱。

    叶天涯望着她狼狈的背影,也不禁微感尴尬,又觉好笑。烛光照映之下,但见屋中四壁萧然,板床木凳,俱皆简陋,床上铺着被褥。

    尹玉贞微笑着肃客入座,又转身过去,反手带上了房门。

    叶天涯恭恭敬敬的交还了尹玉贞的匕首,又将自己长剑和包袱横在桌上。

    他坐下后四下打量,见屋中虽陈设简单,但桌椅整洁,打扫得一尘不染,暗暗点头,忖道:“这两日来我虽将镇内外逛了几遍,却又怎会想到,这间荒僻的农家小院中竟尔住着这两位姑娘?而且还有一位更是有倾城倾国之貌的高丽美人儿?”

    尹玉贞收起匕首,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叶大英雄,乡野陋室,实在是委屈大驾了。”

    叶天涯一哂,摇头道:“尹小姐何出此言?实不相瞒,在下本是乡下孤儿,自幼便沦落街头,这些年来更是一直替有钱人家放牧牛羊。对于我这等微贱的牧童来说,能住在这样干净的房屋,已是莫大福份。何谈委屈?”

    尹玉贞见这少年居然将自己身世直言相告,大出意外,睁着一双明亮澄澈的美目,又向他打量片刻,嫣然一笑,问道:“你当真便是传说中的那个小牧童?怎地成了行侠仗义的‘辣手书生’了?”

    叶天涯容色坦然,和她目光相对,一点儿也不畏缩,道:“尹小姐,是不是很感意外?是不是瞧我不起?”

    尹玉贞抿嘴嫣然,温言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顿了一顿,又道:“叶少侠,你比出身候门的‘银枪公子’边正之流要好一千倍,一万倍!在我心目中,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之声细碎,却见小莲自后堂翩然转出,笑靥如花,手中捧着一碗茶。

    她微笑着献上茶来,道:“炉火未熄,壶里的水还热着呢。恩公请用茶。”

    叶天涯双手接过,躬身谢了。

    尹余二女对视一笑,突然间同时双膝下跪,盈盈拜倒,齐道:“恩公在上,小女子有礼!多谢救命之恩!”

    说罢连连磕头。

    叶天涯一愕,忙即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连连摇手,说道:“啊哟,不敢当,不敢当!二位姑娘,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二女自顾自的跪下磕头,哪里肯起?

    叶天涯想要伸手扶起,但又不敢碰这两位妙龄姑娘的身子,手忙脚乱,一叠声的急叫:“起来,起来!别这样,别这样!”

    尹玉贞仍是双膝跪地,肃然道:“叶少侠,那天夜里在姬园之中,若非你仗义出手,将我和小莲妹子救出虎口,这当儿我二人哪里还有命在?你们中国人常言道,‘大恩不敢言谢’,还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总之,你对我二人的救命之恩,焉能不谢?焉能不报?”

    小莲也跪地不起,连声道:“是啊,是啊。救命之恩,焉能不谢?焉能不报?”

    叶天涯呆了一呆,皱眉道:“些少微劳,何足挂齿?二位姑娘,你们若是再这般多礼,在下这便告辞啦!”

    说罢作势要走。

    尹玉贞噗嗤一笑,问道:“叶少侠,你当真要走么?莫非你忘了自个儿的来意了么?嘻嘻。”

    小莲也劝道:“是啊。恩公,你先别走,玉贞姐有正经事要同你说呢。”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正色道:“二位姑娘,我不习惯给人叫我‘恩公’、‘少侠’,咱们年纪相若,你们不妨便直截叫我‘叶天涯’,或者‘叶大哥’罢。”

    尹玉贞俏目一转,便即站起身来,又将小莲伸手扶起,微笑道:“小莲妹子,看来这位‘叶恩公’不喜欢别个儿给他磕头叩谢。嗯,恭敬不如从命,咱们俩还是站着回话罢。”

    二女并肩而立,又相视而嘻,目光都注视在叶天涯脸上。

    叶天涯重行回座。

    烛光摇曳,兰麝飘香。叶天涯突然伴着两个红妆娇女,不禁有些发窘,眼角一掠,烛光下见二女身材苗条,体态婀娜,心中一动,登时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今日中午客栈内有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却又弄不明白。原来在你们俩身上。一定我觉得你俩的身影有些熟悉,却又总也想不起来。唉,我真是笨得可以。”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我还差点儿将你二人的身影误以为是邱姊姊和真儿妹子呢。”

    尹玉贞秋波流动,抿嘴笑道:“定是你戏弄那个莽头陀之时,我和小莲妹子都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才令你起了疑心。对不对?”

    叶天涯点头称是。

    小莲双臂微微一抬,指了指桌上,笑眯眯的道:“叶恩公,您的包袱兵刃还是先交给我罢。这次不会再丢啦……”说到这里,忽觉失言,当即住口,伸了伸舌头,转脸向尹玉贞瞧去。

    尹玉贞脸现浅笑,微微摇头。

    叶天涯已瞧在眼里,心念电转,冲口而出:“啊呀!昨夜帮我赶走贼人的,莫非是你二人?是了,那张骂我‘蠢材笨蛋’的信笺也是你们写的,对不对?”

    小莲又伸伸舌头,向尹玉贞歉然道:“玉贞姐,当真对不住。我一不小心说溜了嘴,恩公全都猜到啦。”

    尹玉贞轻轻叹息一声,向叶天涯白了一眼,道:“昨天我和小莲妹子住在你隔壁。你被金枪门的烟花信号骗走之后不久,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悄悄摸进你房中。我便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黑暗中跟那贼子恶斗了二三十招,这才将他打退。”

    叶天涯心中豁然雾解,暗道:“那个贼子定是‘四象门’宇文骏等人所说的‘三师弟’了。”

    摇头叹道:“你们信笺上写的对,我就是个‘蠢材笨蛋’,还真笨得到了姥姥家啦。帮我之人,明明便在隔壁,我却浑浑噩噩,胡里胡涂。”

    尹玉贞嗤的一声笑,说道:“那个贼子,昨夜便住在你我对面的客房之中,也就在那个莽头陀隔壁。”

    叶天涯吃了一惊,点点头道:“原来今晚你是在暗中监视他。”

    尹玉贞叹道:“是啊。只可惜那贼子狡猾得紧。他今晚一直不在房中,定是对客栈众人起了戒心,只不过他还没猜到我身上。昨晚我跟他在你房内是盲打瞎撞,又不敢点灯,不敢作声,生怕惊动了店家。那贼子吃了我不少拳脚,又听到店家有动静,便飞也似的逃走了。”

    叶天涯寻思:“怎地店小二从未跟我提及那个客人?”一转念间,拱手道:“尹小姐,多谢你啦。原来是你一直在暗中帮我。”

    尹玉贞秀眉微蹙,摇头道:“这些日子来我和小莲妹子一直等你到来。昨日赶集,你一进‘谭家桥’,小莲妹子便在人群中认出你来啦。我们先你一步投店,凑巧你又住在我们隔壁。”

    小莲接口笑道:“是啊。在这儿等了半个多月,终于见到恩公啦。”

    叶天涯愈听愈奇,问道:“你们又怎知道我会来‘谭家桥’?还有,昨天既然见到了我,你们为何也一直不跟我打招呼?若非刚才我……”

    说到这里,想起适才客房中风光旖旎的一幕,便即住口。

    尹玉贞脸上微微一红,向他白了一眼,浅笑嫣然,道:“说你笨蛋,还真没冤枉你。你倒想想看,倘若立时相认,岂非连我们也一起暴露了?我们又怎能在暗处帮你查明白是哪些敌人在对付你?”

    叶天涯一呆,大是感激,胸口一热,喉头似是塞住了,心道:“想不到她二人竟是为我着想。而且还想得这么周全。适才我居然还自作聪明,逼得尹小姐现身。”

    小莲又接口道:“对了,叶恩公,你包袱里都是甚么物事啊?可曾短少?”

    叶天涯摇了摇头,道:“一件也不曾短少。”

    小莲点点头,笑道:“那就好。昨夜玉贞姐也不让我碰你的包袱。生怕弄丢了东西。”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问道:“那夜一别之后,两位姑娘安好?你们又怎会来到黄山?”

    尹玉贞微微一笑,说道:“叶少侠,难道你忘了适才我在客栈跟你所说的话了么?”

    叶天涯随即想起,道:“适才尹小姐说道,你自颖州一路暗中跟着‘金枪门’一行人来到谭家桥。是也不是?”

    尹玉贞明眸流转,道:“叶少侠总算说到正题了。”

    叶天涯奇道:“然则你们又怎地跟‘金枪门’扯到一起?”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五、机关高手(二)

    五十五、机关高手(二)

    尹玉贞微笑道:“看来这件事不分说明白,你心里始终是难以释然。”顿了一顿,这才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那晚二女被叶天涯救出姬园之后,尹玉贞又惊闻爷爷被杀噩耗,当即带同小莲迳投“极乐庵”而去。恰逢清慧尼姑纵火焚庵、饶彬率众收尸离去,待得二女匆匆赶到时,尼庵已变成一片火场。

    二女望火兴叹之际,清慧自旁边树林中一跷一拐的走出,与尹玉贞相见,说明情由。原来她已将高丽老英雄尹千山的尸首转移到树林之中。

    尹玉贞抱着爷爷的遗体大哭了一场。随后二女一尼三个人一起动手,连夜将尹千山的遗体焚化了。

    次晨拂晓,清慧负了殉难师太的荼昆舍利,与尹余二女作别,说是投奔师伯去了。

    叶天涯听到这里,接口道:“前些日子我在京城见过安平候府的饶彬和极乐庵幸存的那位清慧师父。尹小姐,您所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后来怎样?”

    尹玉贞咦的一声,颇感意外,向他瞧了一眼,怔怔的道:“原来你……你当真去了京城。你一定也听说了那个姓边的淫贼没死,只是受了重伤。你这才不顾性命的进京……你,你这人真是胆大妄为……”

    叶天涯淡淡一笑,道:“边小候死与不死,京城都很危险。胆大胆小,该去的还得去一遭。”

    小莲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笑道:“玉贞姐,叶恩公艺高人胆大,他去京城,自然是去‘安平候府’见边家父子了。看来‘粉菊花’尤姑娘猜得不错,这次大名鼎鼎的‘京城双艳’打赌,却是玉贞姐你输了。我可记得,当时的赌注是你的一对白玉镯和尤姑娘的宝石耳环。嘻嘻。”

    尹玉贞向小莲瞪了一眼,双蛾微蹙,又向叶天涯凝眸相睇,沉吟道:“看来当时你也听说安平候府侦骑四出、悬赏捉拿咱们之事了。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远走高飞,逃之夭夭呢。嗯,谁知道你……你当真胆子不小,竟敢反客为主,直闯京师。你……你比我们大多数的高丽男人勇敢多啦。”

    小莲又接口笑道:“是啊!只不过呢,却害得玉贞姐你打赌输了一对顶好的玉镯。下次见到尤姑娘,她决计得意得紧哩。”

    说着掩嘴一笑,如花初绽。

    叶天涯“嗯”了一声,暗暗琢磨二女这几句话,突然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脱口而出:“原来是尹小姐!我明白啦!‘京城双艳’之一的‘粉菊花’尤琪姑娘所说的那位‘姐妹’竟然是你!哈哈!”

    尹余二女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怔怔的瞧着叶天涯,均不明白他在说些甚么。

    叶天涯笑了一阵,见二女脸上均有异色,便收起笑容,道:“当真是无巧不成话。这次我在京城曾经见过那位‘粉菊花’尤琪姑娘。更巧的是,她也曾向我提及一位‘姐妹’,说是被我救过,可是我却一直想不出是谁。今夜听了小莲姑娘的话,这才忽然想起。”

    尹玉贞含睇浅笑,轻声道:“原来你也见过尤姊姊了。前些日子我和她在颖州见过面,还在西城一座茶楼喝茶聊天。小莲妹子所说的打赌之事,便是当时我二人的玩笑之言。”

    叶天涯一笑,点了点头。

    小莲拍手笑道:“叶恩公,尤姑娘和我玉贞姐一向齐名京城,都是公认的美人儿,号称‘京城双艳、国色天香’。寻常之辈想见她二人一面,当真是千难万难。你倒好,两个都见到啦。嘻嘻!”

    她说到这里,突又掩口而笑。

    尹玉贞又向小莲瞪了一眼,突然间粉脸飞红,垂下眼皮,上齿咬着下唇,眼中微带娇羞。

    叶天涯一愣之下,脑海中不觉浮现出尤琪俏丽娇美的面貌身形,心道:“原来尹小姐便是‘京城双艳’中的另‘一艳’!当真是想不到。”

    随即又想:“其实也只有尹小姐这等美貌女子方可与那位惊才绝艳的‘粉菊花’尤琪在伯仲之间,难分轩轾。她二人一个是出了名的伶人,一个是候爷府座下第一武师的孙女,常人确也不易见到。”

    他定了定神,又问:“尹小姐,你们和尤姑娘分手之后,便来黄山了。对不对?”

    尹玉贞侧过头来,抿嘴笑了笑,道:“刚才都怪你岔开话头的。不错,本来我与小莲易容成两个中年汉子模样,在颖州城里东游西荡。那日自粉菊花那位‘尤物美人’口中得知边小候那个淫贼未死,老候爷正派人对付我们,抑且所出的赏格高得吓人。我和小莲妹子一合计,自然是惹不起躲得起,便打算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叶天涯嘴角微微牵动,待要问话,却又忍住了。他想问的是:“原来那些日子你二人也一直在颖州城啊?”

    尹玉贞浅浅一笑,又道:“适才你也说了,‘无巧不成话’。那日一早,我和小莲妹子化装成两个青衣小厮,决计自颖州南门出城,远走避祸。谁知刚出城门没走几步,便听见道左一排大树下车马旁有几名男子低声争辩甚么。本来我们也不以为意。但凑巧有一位小个子的年轻后生忍不住大声嚷道:‘师父,郑师叔,还是再等等叶兄弟吧。俺相信他一定会来的!他是有名的‘辣手书生’,是条堂堂好汉,怎会打甚么奸诈主意?’”

    叶天涯闻言一惊,凝神倾听。

    尹玉贞向他瞧了一眼,续道:“我当时的反应,便跟你现下一般。我们停下脚步想要再听下去,那几人之中有一个中年瞎子喝斥了那小个子。狠狠的骂道:‘闭嘴!你郑师叔保镖多年,阅人无数,还会走眼不成?’又向另一个汉子道:‘师弟,依你所言,姓叶的小子决计不可信。但倒可利用一下。嗯,他复仇心切,一定会找姓苑的拼命的。这样罢,咱们还是依计行事。那小子若是到了黄山谭家桥,必定会设法打听咱们消息的。时候不早了,那小子师徒多半是不来啦。咱们不等啦!走罢。’”

    叶天涯心道:“那小个子一定是金枪门的首席大弟子‘小旋风’冯少飞。这人倒是个直肠直肚的性子。至于那‘中年瞎子’,一定是宋掌门了。”于是问起各人形貌,果是宋玉福、郑天豪、冯少飞等人。

    只听尹玉贞接着道:“这些人戒心甚重,见到有人走近,便不再说话。一行人乘车骑马,向南去了。”

    叶天涯问道:“然后你二人便跟着他们了。对不对?”

    尹玉贞摇头叹道:“不对!我和小莲妹子听他师徒言下之意,你可能随时会跟来,便一直在南门等了好几天。哪有你人影?”

    叶天涯点点头,心道:“你们在南门等,我却北上去了京师。”

    尹玉贞道:“后来我突然想到,也许你从别的地方南下了,压根儿便没走南门。我见那瞎子师兄弟言语间对你不怀好意,怕你被骗,便雇了一辆大车,吩咐车夫,一边赶路,一边打听。只想尽快赶上他们一行人。不料他们师徒甚是狡猾,初时还能打听一些行踪,一到皖南,便音讯全无了。沿途的店家、行旅、村民,竟无一人见过他们的踪迹。”

    叶天涯想了想,道:“他们多半是中途改装,或者变换道路了。”

    尹玉贞叹了口气,说道:“我和小莲妹子只记着‘黄山谭家桥’这五个字,相信你一定会来打听那个瞎子一干人的。便一直到了这里。我们毕竟是女孩子,总是女扮男装,时日一长,也不方便。因此便租了这所农舍。以便暗中打探消息,等你前来。”

    她说到这里,又向他瞧了一眼,轻声道:“自从前日你在杨记客栈中到处打听一个姓宋的瞎子和一个姓郑的大汉,我才知道,先前所见的那二人原来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枪门掌门‘虎啸中州’宋玉福和百顺镖局总镖头‘一枪追魂’郑天豪师兄弟。”

    叶天涯站起身来,笑了笑道:“尹小姐,前夜赶走贼子之时,你在留书中说道‘金枪门两只老狐狸有约不践,实不足信,不可不防’。原来你是怕我一旦遇见了金枪门中人,会遭他们毒手,这才提醒。对不对?”

    尹玉贞一张俏脸微微抬起,仰望着叶天涯的双目,点了点头。

    叶天涯略一沉吟,便把自己与“金枪门”的渊源简略说了。

    尹玉贞点头微笑,道:“难怪宋掌门师兄弟对你放心不下。敢情你也一直没跟他们说实话哪。你背后的师父迟迟不肯露面,怎能令人家信任你?”

    叶天涯微笑道:“我师父是一位与世无争的高人。我已多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宋掌门、郑总镖头一直想见他,共商要事,那怎么成?我也只能随口敷衍了。其实我一直是独来独往,只身闯江湖,并无伴儿,便是说与他们,他们也不信。”

    小莲忍不住插嘴道:“叶恩公,你只身一人,也没个照应。这些日子来玉贞姐和我一直担心你被坏人所害。我们常常化装成樵夫在镇子外等着,便是想早日见到你,也好提醒你小心些。玉贞姐每天在树林里练刀,也想帮你一把呢。”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五十五、机关高手(三)

    五十五、机关高手(三)

    叶天涯听了这话,笑容登敛,深深一揖,正色道:“尹小姐,小莲姑娘,多谢两位这些日子来为我做这么多事情。实不相瞒,我有一位极为厉害的仇家,为人凶奸狡诈,现下很可能便藏匿在这黄山一带。为了找到这人,已有不少江湖上的好手死于非命。总之这件事危险得紧,我不想你们俩赶这趟混水。”

    尹玉贞微微一笑,道:“叶少侠,你这样说,分明便是瞧我们不起。难道你认为我们女流之辈软弱无用,胆小怕死,没有资格帮你?”

    叶天涯一呆,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尹玉贞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还不是嫌弃我们么?”顿了一顿,又道:“你还是别劝我们啦。既已来到这儿,我和小莲妹子决计不会退缩的。叶少侠,你武功虽高,但有的时候,双拳难敌四手,你还是让我和小莲妹子留下来帮你吧?”

    小莲接口道:“是啊。叶恩公,我虽只是个低三下四的奴婢,又不会武功,但我可以看管行李,也可以服侍您的起居啊。”

    叶天涯只是摇头不允,劝二女趁早离开。

    尹玉贞俏脸一沉,嗔道:“叶大英雄,我们高丽人恩怨分明,决计不会亏欠别人东西。我和小莲的性命原本便是阁下所救,今晚你若然不答应,明日一早,咱们各干各的。总之我便是拼着一死,也要找到那姓苑的老贼,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哼,既然话不投机,你先请回罢!”

    说毕转身过去,拔闩开门。

    叶天涯又是一呆,忙道:“尹小姐,且慢!复仇之事,须得从长计议。”

    小莲拍手笑道:“玉贞姐,叶恩公是答应了。那太好了!”

    尹玉贞这才回嗔作喜,扁了扁嘴,道:“叶大哥,你可不许骗人。你别忘了,这些日子在你到来之前,我和小莲妹子便一直在苦苦等你。你赶不走我们的。”

    叶天涯心下甚是感激,摇头叹道:“可是我若一直不来,难道你们还一直等下去不成?”

    尹玉贞粉脸微微一红,眨了眨眼睛,抿嘴笑道:“这里山明水秀,民风淳朴,风景亦不比我们高丽差。我和小莲妹子现已无家可归,便是终老于此,却又何妨?”

    叶天涯摇一摇头,一时不知说甚么话好。

    小莲忽地小嘴一撅,叹道:“叶公子,玉贞姐,这儿甚么都好,就是夜间闹鬼闹得凶哩,好不吓人。”

    尹玉贞笑了一笑,摇头不语。

    叶天涯笑道:“甚么闹鬼?压根儿便是人假扮的。不过,今儿已被我打回原形啦。”

    二女大奇,连连追问端详,待听叶天涯说完,小莲拍拍心口,道:“原来是江湖中人踩高跷扮鬼吓人啊。唉,真是缺德!”

    尹玉贞又问了几句,沉吟道:“早怀疑所谓的闹鬼之事必有古怪,原来如此。叶大哥,听你这么说,昨夜潜入你房中盗窃包袱之人一定是‘四象门’的那个‘三师弟’。此人今晚又不在店中,适才他还发射‘金枪门’的火箭信号,又想骗你在山里兜圈子。却不知‘四象门’弟子为何会有‘金枪门’的火箭?嗯,依我猜想,对方所以这么做,多半便是想让你暴露出来,再假手于别个儿来对付你。”

    叶天涯一惊,点头道:“不错!”

    尹玉贞又道:“倘若你的仇家知道你来了黄山,该会怎么做?自然是千方百计地想除掉你了。但他们又没十足把握,只能躲在暗处,俟机出手。嗯,在对方动手之前,你想要先行找到他,当真大大的不易。”

    叶天涯深然其说,又想起浙东五老、湘西排教、金刀寨等人之死,寻思:“尹小姐的意思是苑贼也早知道我来了。但他故意躲着我,不知在甚么地方虎视眈眈,伺机而动。黄山这么大,我却到哪里找他?”

    皱起眉头,便问:“你说怎么办?”

    尹玉贞摇头道:“这种事情急不来的。最好咱们还是一明一暗,继续查探。你可别忘了,现下至少还有金枪门、四象门以及那个莽头陀,说不定还有旁的不知甚么帮派的江湖人物也在这一带。他们在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们啊。”

    叶天涯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尹玉贞向他嫣然一笑,道:“叶大哥,现下疑团已消。咱们先回客栈吧。瞧瞧有何动静?”

    小莲道:“玉贞姐,我跟你们一起,好不好?”

    尹玉贞摇头道:“不好!自从昨夜动手之后,客栈中已十分凶险。你不会武功,暂时便不要露面了。你还是在这儿等消息吧,我会随时来看你的。”又对叶天涯道:“一有讯息,咱们便来这里商议吧?”

    叶天涯点头称是。

    尹玉贞想了一想,又伸手指了指屋中那张板床,道:“叶大哥,这张床也是留给你的。你们中国人常言道,‘狡兔三窟’。今后你若是不便投店之时,不妨随时在这儿歇息,以防万一。”

    叶天涯心下暗赞:“这小妮子不愧安平候座下第一高手、高丽老英雄的孙女,心机智谋,委实了得。难怪当日‘银枪公子’边小候为了她费尽心力,到头来还是白白的一场空。”

    他见小莲撅起了小嘴,默不作声,显是闷闷不乐,一转念间,便道:“对了,小莲姑娘,我的包袱和兵刃便交给你保管啦。我空身一个,办起事来反倒自由。”

    小莲登时脸现喜色,不住价的点头,道:“请公子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

    黑夜之中,叶天涯与尹玉贞相偕出了那座茅庐,一声不响的来到镇上。

    静夜风凉,二人只见到彼此朦胧的身影。叶天涯道:“尹小姐,谢谢!”

    尹玉贞低声笑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待得助你捉到仇家,咱们便算是扯平了。”

    不待叶天涯开言,身子一晃,当先而行。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客栈。却见黑头陀房中灯已熄灭,又听得他鼾声如雷,睡得正酣。

    奇怪的是,黑头陀隔房中始终寂无人声。

    叶尹二人不见有异,互相打个手势,分别回房安寝。

    次日客栈中一无异状。打听之下,黑头陀早早便结算店帐离去,住在他隔房的客人更是不见人影。

    在谭家桥如此忽忽数日,杨记客栈人来人往,不见有丝毫异状。到得后来,连“西山闹鬼”之事也渐渐没人提了。

    叶天涯与尹余二女在茅庐中商量多次。得出的唯一结果便是叶天涯那夜出手救下黑头陀,击退了四象门众人,已打草惊蛇。

    叶天涯心下甚是烦恼。尹玉贞安慰他道:“事已至此,急也没用。倒不如慢慢查访。横竖你已依约来到谭家桥,‘金枪门’的两只老狐狸早晚得给你个交代。”

    这些日来,叶天涯四下寻访苑文正、宋玉福、郑天豪等人下落,有时便在荒山野地歇宿,往往三二日不归。叶余二女仍是乔装改扮,在谭家桥附近暗中打探。

    这日午后,叶天涯施展轻功,独自走在黄山深处的一处山坡之上。

    黄山景物最有名的便是“四绝三瀑”。夫四绝者:奇松、怪石、云海、温泉也;三瀑者:人字瀑、百丈泉、九龙瀑也。李太白诗云:“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纵目望去,但见云山茫茫,沿途诸般美景,观之不尽。

    石径崎岖,白云绕山。这少年走一阵,停一阵,遇见樵夫猎户之类的山民,便上前聊了几句。

    他在山坡上伫足休息,呆呆的望着群山间的霭霭云雾,转念想道:“前些日子那黑头陀所说‘采花贼’的案子不知怎样啦?凶手伏法没有?黑头陀一路追查,也不知有无收获?”又想:“这次出来两天了,若是再无收获,我还是回谭家桥与尹小姐商量商量吧。”

    想起尹玉贞的动人体态,巧笑嫣然的容貌,不由得耳根一热,心中一阵慌乱。

    正出神间,忽听得远处山中隐隐有尖叫惨号声,一阵阵的若有若无。只是分辨不出是人声或者是野兽的嗥叫。

    叶天涯一惊之下,当即发足奔到坡顶,纵身跃上一株大树,极目远眺,向声音来处望去,烟云缥缈,哪有甚么影踪?

    侧耳静听,突然间又有一阵男子的狂叫惨号,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哭泣声。那女子声音尖锐异常,加上山谷中隐隐的回声,这次却是清晰了许多。

    叶天涯一听之下,立时断定,决计是人声,抑且有男有女。

    他又听了一阵,确定无疑,寻思:“多半是山里人家。怎地这声音如此凄惨?左右无事,不如过去探个究竟。”

    当下提气飘行,掠下坡去,随即上树一阵疾奔,在山林丛中循声而去。

    过不多时,遥见山墩中有炊烟升起。他脚程好快,片刻间已奔到近前。却是一座小小翠谷,四周群山环绕。

    叶天涯眼尖,早已望见一条清溪旁结着五七间茅屋,茅屋左右都是菜园,种满了韭菜、胡瓜、茄子、丝瓜之类。

    那菜园的篱笆之外,居然还有成群的牛羊鸡鸭之属。

    叶天涯没料到这荒谷僻壤之间居然会有人家,心下暗暗称奇:“难道这便是陶渊明UU小说的‘世外桃源’不成?”

    便在这时,只听得一男子声音狞笑道:“姓鲁的,你倒也有种,常言道‘十指连心’,你断手断脚之后还能这么硬撑,我们哥儿四个也挺佩服的。哈哈!”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谈笑看吴钩》四十五章的“清虚”应为“清慧”,作者之误,存稿已改之。读者自辨。

五十五、机关高手(四)

    五十五、机关高手(四)

    笑声未绝,喀喇一响,又是一声男子惨叫。

    叶天涯一惊,听声音是在最后一间茅屋之中。他唯恐谷中有诈,上下四周环视,耀眼阳光之下,但见花树参差,绿荫遍地,溪水中泛出点点闪光,除了那屋中人声及草树间虫唱鸟语之外,四下里更无半点异声。

    当下蹑足而前,一步步的挨将过去。

    只听那茅屋中一个女子声音尖声道:“‘巫山四魔’,你们好狠毒!求求你们快杀了我夫妇吧,别再折磨我们啦。”

    先前那男子又狞笑一声,道:“臭娘们,现下知道讨饶了吧?嘿嘿,你们两个狗男女想死便死,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

    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叫道:“他妈的,好容易找到你这两个狗男女,不让你们尝尝我们‘巫山帮’八大酷刑的滋味,待得吃足了零碎苦头再死,怎对得起我们一众死伤的兄弟?”

    先前那男子笑道:“不错!当年你夫妇害死了我们老大、老三、老四,害得老七和老九也变成了废人,更是害得咱们原本雄霸长江的‘巫山九魔’变成了‘巫山四魔’,连黑道中的同行也瞧我们兄弟不起。这笔血仇,我兄弟岂能不报?哼哼,你夫妇俩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一躲便是十三年,想不到竟是在这深山里享清福呢。老子哥儿几个可是找遍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他奶奶的,想找到你们,可当真不容易哪。”

    另一名男子恶狠狠的道:“鲁承良,鲁家婆娘,咱们之间是死仇,不共戴天,不死不休。你们若想死得痛快也成,赶紧把你宝贝儿子的下落说出来如何?嘿嘿,你们鲁家世代都是木工,当年更是有名的‘机关高手’,相传自‘公输班’那老儿以来,能工巧匠辈出,想必你们定是将小兔崽子藏在某一处机关中保护起来了,对不对?这样罢,只要你们把令郎交出来,我兄弟斩草除根之后,决计给你们个痛快。哈哈!”

    只听一个愤怒的声音道:“呸!该死的……狗贼!娘子,别求这些畜牲。到了……这步田地,你我夫妇唯一的指望,便是……拼死保住盘儿性命……”

    话声未毕,忽又长声惨呼,夹杂着拳脚与**相碰之声,愈益凄厉。显是正在遭受殴击折磨。

    先前那男子哼的一声,狞笑道:“鲁承良,待会儿杀了你夫妇之后,我们便一把火烧了这里,鸡犬不留。你们的机关再巧妙,你儿子藏得再隐蔽,也出不了此谷。你以为还能保得住他小命么?”

    那女子尖叫一声,央求道:“祁二爷,你行行好,饶过我们吧。当年之事,我们夫妇只想救人,这才在船上造了机关,没想到会害死你兄弟的……”

    她话未说完,劈劈啪啪四响,跟着又是一阵惨呼。

    便在这时,忽听得屋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冷冷的道:“够啦!‘巫山四魔’,不得行凶,快快停手!”

    屋中各人一呆,立时静了下来。随即便听得刷刷刷刷,兵刃出鞘之声响起,跟着两条人影手执钢刀,从屋中纵身窜出。

    却是两名劲装结束的蓝衣汉子。

    正是“巫山四魔”中的二魔。

    他二人见门外站着一名眉目清秀的青衫少年,双手叉腰,一怔之下,齐道:“好小子,来得正好。这便让你们一家三口同赴黄泉!”

    双双抢近,各挥钢刀,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叶天涯见二人一个满脸横肉,一个额带刀疤,一看便知决非善相之人,又听二人言下之意,竟将自己当作鲁承良夫妇的儿子,于是也不解释,嘻嘻一笑,双掌一拍,道:“且慢!‘巫山四魔’是吧?冤冤相报,何时方了?你们又何必苦苦相逼,置人于死地?”

    二魔对瞧了一眼,微觉奇怪,均想你娘老子在我们手中受尽凌辱荼毒,你这小子怎地不急于进屋救人,还嬉皮笑脸的跟我们说这些?却哪里想到这少年压根儿便不是鲁氏夫妇的儿子?

    须知叶天涯此时已颇有江湖阅历,情知贸然窜进不知虚实的屋中,极易遭受暗算,是以故意发声将人诱出屋来。

    左首那个破锣般的汉子挥动钢刀,呼呼虚劈,嘿嘿狞笑,道:“鲁家的小兔崽子,你爹娘都已活不成啦。要不要进去瞧瞧?”

    叶天涯笑了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你们已出了气啦,这便请回罢。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从此大家各不相欠如何?”

    那汉子尚未接口,屋中一人厉声喝道:“老五,老八,你俩跟这小兔崽子罗嗦甚么?快杀了他!”

    那二人呼喝声中,钢刀齐挥,刷刷两刀,一个当头,一个斜肩,分从左右向叶天涯砍去。

    叶天涯斜身滑步,闪了开去。

    那二人又即扑上。两柄钢刀使得呼呼风响,上下翻飞,纷向叶天涯头上、颈中、肩头、腰胁连连砍去。

    霎时间刀光闪闪,砍剁斩削,劈刺截扫,攻势甚是猛恶。

    叶天涯却不后退,只是站在当地,在二人刀缝间侧身闪避,随手拆了七八招,心道:“这二人看似凶狠,其实身手笨拙,刀法平庸之极,充其量在武林中勉强只算是第三流的脚色。倘若遇到真正的高手,委实不堪一击。”

    那二人一上来便即痛下杀手,满拟一刀下去,立时结果了这少年。不料十余招一过,仍然拾夺不下对方,不免又惊又奇,心下焦躁,当即手上加紧,连使杀着,刷刷刷刷,却把手中钢刀挥舞得更加急了。

    叶天涯见这一轮急攻,青光激荡,钢刀晃动,招招不离自己要害,不禁心下有气,寻思:“虽然不知‘巫山四魔’是好是歹,但这二位对付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竟尔如此狠毒,定要置于死地,十九不是好人。看来今日不好生教训一下,这些人决计不知悔改。”

    当下微一转身,双掌暗运功力,右掌斜引,左掌斜劈而出,一招“惊涛拍岸”,正中那破锣嗓子的汉子胸口。喀喇一响,那汉子断了五六根肋骨,仰天一交直摔出去。

    跟着呛啷一声大响,却是那汉子手中钢刀自半空中脱手落地。

    另一汉子吃了一惊,忙即挥刀横削,向叶天涯颈中砍去。叶天涯错步转身,突然左掌虚晃,右拳一招“冲天炮”,向他鼻梁打去。那汉子大骇,回刀斜劈,斫他手臂。

    叶天涯身子微侧,右手并掌如刀,伸掌在他手腕上一划,筋脉已断,同时左手反肘一撞,正中他胸口穴道。那汉子闷哼一声,委顿在地。

    便在此时,风声飒然,又有两条人影从茅屋内穿出,同时扑来,举刀便砍。叶天涯斜身跃开。

    那二人呼喝连连,进刀如风,齐向叶天涯攻去。

    叶天涯跃身闪开,半空中左一腿,右一腿,双腿鸳鸯连环,都踢中那二人的胸口,咯咯声响,二人肋骨齐断。

    可怜那后来的二人与叶天涯一招未交,便即一齐受了重伤。

    其实这二人武功尤在先前那两名同伴之上。但因叶天涯适才数招间已大致摸熟这四人刀法家数的格局,料敌机先,不待这二人全力施展开来,便即抢先发难,一逞而成。

    霎时之间,“巫山四魔”尽皆受伤,蜷缩在地,有的扭曲滚动,有的轻轻抽搐,有的哀号呻吟,再也站不起来。

    叶天涯不再理会四人,径自走进茅屋中,只见两名中年男女动也不动的昏倒在血泊之中。满身都是血迹。

    叶天涯吃了一惊,忙奔过去扶起二人,伸手一探那男子鼻间,呼吸低微,却是出气多、入气少,眼见已命在顷刻。那女子虽也双目紧闭,但呼吸急促,尚有一些生机,便问:“阿姨,快醒醒!”

    那妇人缓缓醒转,睁开眼来,怔怔的瞧着叶天涯,目光茫然无神。她脸上已是一片死灰色。

    叶天涯喜道:“你醒啦?”

    那妇人呼吸急促,断断续续的道:“你,你是谁?”

    叶天涯道:“我是过路人,适才听到这山谷里有动静,便过来瞧瞧。对了,‘巫山四魔’已被我制伏,都躺在外面动不了了,不会再行凶伤人了。阿姨,你们没事啦。”

    那妇人向那男子望去,道:“‘巫山四魔’下手好狠。小兄弟,我当家的是不是不行啦?”

    叶天涯歉然道:“只怪我来得迟了。阿姨,你且莫说话。我会想法子医治你和大叔的。”说着伸手在那男子胸口推揉了好一阵子。

    那男子慢慢睁开眼睛,连连咳嗽,摇头道:“小兄弟,多谢……你替我们逐退四魔。刚才之事,我……都听见了。我……受伤太重,已经……不行了。你,你别再……浪费气力救我啦。”

    叶天涯道:“大叔,你且好生静养,不可说话。我想法子请大夫来。”

    那男子苦笑道:“不用了。想我鲁承良枉为当世制造机关暗器的第一高手,却连妻儿也保护不了,当真惭愧。小兄弟,你贵姓?”

    早知江湖秋水多,何不谈笑看吴钩?

五十六、同病相怜(一)

    五十六、同病相怜(一)

    叶天涯报了姓名,道:“鲁大叔,我先扶你起来再说。”

    说着伸手从地上托住鲁承良后腰,想要将他身子抱起。不料鲁承良呻吟一声,双眼翻白,登时又晕了过去。

    叶天涯这一惊比适才更是厉害,却见鲁承良的四肢尽皆软软下垂,鲜血不断滴落,原来他的臂骨、腕骨、腿骨俱已断折,手足尽废,哪能搬移?

    叶天涯倒抽一口凉气,惊叫:“鲁大叔,鲁大叔!”

    那妇人鲁夫人见状,急道:“叶少侠,快快放下拙夫!他已不能再动啦。”

    叶天涯只得又放下鲁承良,将他身子与鲁夫人并头躺在一起,随即运起内力,给鲁承良推宫过血,又按摩了良久,方才醒转。

    叶天涯这才停手,望着鲁氏夫妇奄奄欲毙的惨状,不由得恻然生悯,一转念间,蓦地义愤填膺,伸手在大腿上一拍,咬牙道:“岂有此理?‘巫山四魔’忒也歹毒!要不然我出去再打断他们几根骨头,替两位报仇!”

    他虽扼腕愤慨,咬牙切齿,瞧瞧鲁承良,又瞧瞧鲁夫人,一时却又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这对可怜的夫妇眼见不活了,偏偏自己无能为力。

    鲁承良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向叶天涯摇头示意,又向妻子道:“娘子,我……不行了。你……你来……定吧!”

    鲁夫人微微苦笑,闭目养了会神,向叶天涯低声道:“叶少侠,多谢你了。拙夫想请你放过外面四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唉,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们。当年他们长江‘巫山帮’的不少帮众,确是死在我夫妇所设的机关之下。”

    叶天涯一愣,道:“那是怎么回事?”

    鲁夫人喟然叹道:“好教少侠得知,外面被你制伏的‘巫山四魔’本是当年长江中出了名的一伙江洋大盗,连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有一天他们在三峡附近洗劫一队江船,杀伤多人,竟连妇孺也不肯放过。当时我一家三口也在其中一艘船上,救人心切,便设机关阻止他们,杀伤了其中多人。事后我们自知惹了弥天大祸,十几年来便一直东躲西藏,埋名隐姓。这几年更是僻居在这荒山幽谷,日子过得如同野人一般。”

    叶天涯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难怪适才我听他们说,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其实两位当年所为,旨在救人,乃是侠义行径。小子好生钦佩。唉,只是想不到连这么隐蔽的所在,居然也被巫山帮的人找到。”

    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苑老贼该不会也如同这鲁氏夫妇一般,遁世隐居,远远的躲在某一处深山之中了吧?”

    鲁夫人叹了口气,道:“今日我们已觉得情势有些不对,还没来得及逃走,便被他们突然袭击。我夫妇落入了‘巫山四魔’手中,惨遭酷刑,自无幸理。现下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们啦。叶少侠,你让我夫妇安安静静的躺着等死吧,别管我们了。”

    说着闭上了双目,重重喘了几口气。

    叶天涯情知她所说的乃是实情,这对夫妇确已命在须臾,回天乏术,他心下既感难过,亦复歉疚,低声道:“阿姨,对不住了。只怪我救人来得迟了。”歇了一歇,又道:“不打扰了。”

    转身便走。

    刚到门口,忽听鲁氏夫妇齐叫:“叶少侠,请留步!”

    叶天涯停步回头,问道:“鲁大叔,阿姨,两位还有甚么吩咐?”

    鲁承良咳嗽不止,说不出话来。鲁夫人怔怔的望着丈夫,稍一迟疑,才向叶天涯道:“叶少侠,情非得已,我……我夫妇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我们实在已是穷途末路了。叶少侠,你能不能答允,帮忙照顾我儿子‘少盘’?至少答允,千万别让他再遭了‘巫山帮’的毒手。”

    叶天涯一呆,随即想起,适才“巫山四魔”也在严刑逼问鲁氏夫妇的儿子,便道:“请两位放心。现下‘巫山四魔’个个受了重伤,连个十岁孩童也打不过。相信暂时不会伤害到令郎了。”

    鲁夫人吁了口气,道:“叶少侠能独个儿打败‘巫山四魔’,定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之士。我夫妇死后,盘儿便成了孤儿啦。务请叶少侠答允替我夫妇照看我那苦命的孩儿。叶少侠的大恩大德,我夫妇便身在九泉之下,自也是感激不尽。”

    叶天涯见鲁氏夫妇脸上满是哀求之色,又听到“盘儿便成了孤儿”之语,自伤身世,触动心事,点了点头,便问:“令郎在哪里?我去找他!”

    鲁夫人道:“请少侠先到厨房,将风箱由左至右的移开,再依着动静指示,便可将我儿子带来。切记,风箱一定要由左至右,千万不可弄错了方向,否则危险之极。切记,切记!”

    叶天涯听得奇怪,但见鲁夫人虽气息微弱,说话倒还有条有理,显然脑子十分清楚。他呆得一呆,当下也不多问,转身走出屋去,向在地下辗转呼号的“巫山四魔”瞪了一眼,大踏步向西首厨房走去。

    一进门,但觉得焦气扑鼻,灶膛内柴灰中兀自飘着青烟。

    叶天涯见锅中冒出蒸气,快步上前,伸手揭开锅盖一看,却是半锅饭煮得焦了。

    一望之下,只见那灶台以石头泥灰砌成,制得极为精巧。灶台旁边果有一个木制的风箱。

    叶天涯心道:“区区一只风箱而已,若要移开,轻而易举。怎地阿姨如此郑重其事的让我定要自左至右?难道这儿还有机关不成?”

    于是依着鲁夫人之言,右手提起风箱,微一使劲,自左而右的移动开来。只听“啪哒”一声,却是连着风箱底端的一根绳头拉伸尺许,随即断开,迅速收缩回去。

    便在此时,猛听得屋外轧轧声响,声音极为特异,跟着地面微微颤动。

    叶天涯一惊,忙即放下风箱,急步抢出门外,但听得居中一间茅屋中发出轧轧之声。

    叶天涯好奇心起,一个箭步跳将过去,推开柴门,却见屋中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尽是些木马、木牛、木老虎、木鹰,鸟兽虫鱼,无一而非木制。

    任谁乍见满屋各种各样用木头制作的木偶玩意儿,自也不免吃惊不小。更奇的是,这些木偶刻工精巧,活泼灵动,栩栩如生。

    显然出自第一流的能工巧匠之手。

    叶天涯未及细瞧,便见屋角一排木柜兀自晃动不已,轧轧之声,便来自于此。他心中嘀咕:“难道鲁家儿子便藏在这柜子中?适才‘巫山四魔’怎地没有搜到?”

    他快步而前,伸手将那柜门打开,一望之下,竟尔空空如也。

    凝目看时,轧轧之声过去,却见柜底厚厚的铁板向旁缩了进去,露出一个洞孔。

    叶天涯不由得一惊,探头向洞里张望,黑沉沉的却看不清楚。显然,柜子下竟是一条斜斜的长隧道。

    便在这时,只听得洞中隐隐传出乒乓微声,似乎是敲击之声,隔了一会,但见亮光一闪,却是有人举着油灯,从地道中一步步的慢慢爬将上来。

    那人一面爬前几步,一面结结巴巴的道:“爹,爹,娘,娘……别留下我……一个儿……在……在地道。我,我……害怕……”

    叶天涯听那人口音稚嫩,显然年岁不大。

    那人好容易爬出了地洞,站起身来,一抬头间,这才看清楚木柜外站着的并非父母,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不由得脸色大变,惊道:“你,你……是……谁?你……”

    叶天涯亦已看清,对方也是一个瘦骨棱棱的少年,身材矮小,额尖颈细,粗眉大眼,年纪与自己相若。

    那少年不待叶天涯答话,跳起身来,掷下油灯,发足狂奔而出。

    叶天涯跟着出去,见那少年一间间屋子的进去出来,连叫“爹”、“娘”。

    叶天涯便伸手指了指最后那间茅屋,叫了声:“喂,你爹娘在那间屋中!”

    那少年回头瞧了他一眼,又即拔足飞奔。

    叶天涯心道:“他一定便是鲁大叔夫妇的儿子鲁少盘了。他见到自己双亲如此惨状,不知会怎样?也不知他爹娘会跟他说些什么?”又想:“他小小年纪,待会儿一家三口便要面临生离死别,当真可怜。”

    随即想起,当年叶家庄瘟疫之时,自己父母姊姊亡故,何尝不是如此可怜?霎时间呆立当地,竟不忍过去。

    耳听得那屋中响起少年惊呼之声,又响起鲁氏夫妇呻吟低语,跟着一阵呜咽哭泣之声,到得后来,哽咽又变成哭叫。

    叶天涯走到后屋外,心想:“我自幼父母双亡,沦落无依。这位鲁兄弟横竖已长大成人了,至少不算孤儿。不过,他跟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了。”转念又想:“‘巫山四魔’害死了他爹娘。也不知待会儿他会如何处置这四人?他不会替父母报仇,杀了四魔吧?”

    正寻思间,突听得那少年鲁少盘一阵呼天抢地的大哭。叶天涯急忙奔进屋来,却见鲁承良夫妇已双双气绝而死。

    鲁少盘抱着父母遗体,捶胸顿足,坐在地下嚎哭起来。

五十六、同病相怜(二)

    五十六、同病相怜(二)

    叶天涯望着鲁氏夫妇尸身,心中十分难过,跪下拜了四拜,站起身来,见鲁少盘哭得伤心,痛不欲生,便道:“鲁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鲁少盘却哪里肯听?越发哭得厉害。

    叶天涯劝了好一阵,不见鲁少盘收声止哭,同时又听到外面有三四人的足步声,心念微动之际,转身跨步出屋。

    原来这时“巫山四魔”中伤势稍轻的二人已强忍彻骨之痛,撑持着爬起,走过去搀扶另外两名同伴。四个受伤之人跌跌撞撞的相将扶持,颤巍巍的站成一排,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因慑于叶天涯之威,也不敢就此逃走。

    叶天涯目光在这四人脸上逐一扫射而过,冷笑连声,森然道:“‘巫山四魔’,江湖上恩怨分明,你们来黄山给死去的兄弟报仇,原也未可厚非。但是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以如此毒辣的手段零碎折磨人,未免忒也残忍。适才我本来只是路见不平,出面劝阻,也没打算伤人,但是你们一上来便动刀子,不分青红皂白的乱砍乱杀,定要取我性命。哼哼,事到如今,落入我手中,你们还有何话说?”

    四魔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怔怔的望着这青衫少年,脸上均露出惶恐和疑惧之色。

    过得片刻,一名脸上黑黝黝的汉子大着胆子颤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天涯一听声音,便知是那位带头的“祁二爷”,脸一沉,冷冷的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叶,‘辣手书生’叶天涯便是!你们‘巫山帮’的人若想报今日之仇,尽管随时找我!”

    “巫山四魔”面面相觑,尽皆失色。又过片刻,那姓祁的汉子问道:“尊驾当真便是两个月前在颖州府击败安平候的儿子‘银枪公子’的那位‘辣手书生’叶少侠?”

    叶天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他瞧瞧四魔,又瞧瞧那间茅屋,心中不住盘算:“我若这般放他们走,也不知鲁兄弟会不会跟我拼命?可是我又怎能眼睁睁的让他杀人?”

    他虽痛恨四魔心狠手辣,但情知各人重伤之后已难以再做坏事,如同废人一般。雅不愿这四人丧命于此。

    须知过不多时,那鲁少盘一旦想起父母之仇,一怒之下,难保不会冲出来将这四人杀之泄愤。

    那姓祁的汉子已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鉴貌辨色,猜到了这少年心意,他一动念间,强忍剧痛,张臂将另外三人挡在自己身后,踏上一步,向叶天涯作了一揖,说道:“叶少侠,在下巫山帮祁二有礼。适才我们兄弟四个有眼无珠,误将尊驾当作了仇人之子,这才动蛮,实在多有冒犯。在下这里谨向叶少侠谢过,还盼恕过不知之罪。”

    叶天涯还了一揖,淡淡道:“罢了!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又哼了一声,说道:“在下虽初涉江湖,但与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绿林豪客素无交往,亦无兴趣。祁老二,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也不必多言。”

    说着衣袖一拂,背转身子,自行走在一旁。

    祁二一怔,情知这少年自居侠义道,显是心底瞧不起黑道人物,叹了口气,说道:“叶少侠,实不相瞒,当年敝帮众兄弟确实做过一些没本钱的买卖。但自从十三年前我们龙头老大和不少兄弟死在鲁氏夫妇的机关之后,敝帮便一蹶不振,日渐凋零,哪里还敢再长江边上逞强称霸?而且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处心积虑,一门心思只想向鲁承良一家三口寻仇,除此之外,并未干过烧杀掳掠、伤天害理的勾当。少信若是不信,尽可向江湖上的朋友打听!”

    叶天涯淡淡一笑,摇头道:“祁老二,我信不信不打紧。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活命是吧?”

    祁二见这少年拆穿了自己意图,不由得尴尬一笑,张口结舌,却再也讲不下去。

    叶天涯背负双手,抬头望着山顶白云,微微眯着眼,淡淡的道:“祁老二,你说的话,我会向江湖朋友求证的。还有,这儿又不是我家,你们四个是死是活,与我无干。”

    祁二又是一怔,随即转头向那间茅屋望去,又与另外三魔对望数眼,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全身冷了半截。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忽听得茅屋内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哽咽道:“叶少侠说……说……说的不错。这……这……这是我……我家。你们生……生……生死,与我……我……我有干!”

    一个灰衣少年走了出来,向巫山四魔怒目而视,双眼红肿,兀自泪痕未干,正是鲁少盘。

    巫山四魔登时惨然变色,面如死灰。其中一人再也支撑不住,唔了一声,委倒在地上。

    叶天涯自鲁少盘出屋,便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见他满脸杀气,目光中尽是怒火,不由得心下嘀咕:“他真要杀人了。我该怎么办?”

    祁二见这少年一步步的走近身来,叹了口气,苦笑道:“不错,我们本来便是要杀你全家的。正所谓‘斩草除根’,只可惜一直没找到你。鲁少爷,你爹娘死在我们手中,你来杀我们报仇,也很公平。”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杀了我们之后,本帮别的兄弟也会找上门来,继续向你寻仇。”

    鲁少盘和四魔相对而立,眼光从祁二脸上逐一扫去,哼了一声,又结结巴巴的道:“我恨不得一……一刀便宰……宰……宰了……你们四个狗……狗……狗贼。但你们现下都受了重……重……重伤,无力还……还……还手,我……我……我若是杀了你们,不……不……不算好汉。我听……听……听父母之言,放了你们,都给我滚……滚……滚得远远地。日后你们的人若再……再……再敢欺我,必取……取……取狗命!”

    这少年自幼口吃。此际心情激荡之下,一番话说将出来,更加结结巴巴,在场之人听了,却是个个心头一凛。

    叶天涯又惊又喜,双手一拍,叫道:“甚好,甚好!巫山四魔,鲁兄弟已饶了你们不死。你们四个还不快滚,更待何时?”

    巫山四魔又面面相觑,都感意外。

    叶天涯冷笑道:“祁老二,你们好自为之吧。”

    祁二这才知道叶天涯、鲁少盘确是饶了自己四人性命,于是一转身,弯下腰去,半扶半抱的扶起那名倒在地下的兄弟。

    当下巫山四魔齐向叶鲁二人施了一礼,转身便行。

    翠谷中遍地都是阳光。但见四条人影脚步蹒跚,拖拖拉拉的一步步慢慢远去,终于消失在山林之间。

    叶天涯回过身来,向鲁少盘点头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们呢?”

    鲁少盘向他瞧了一眼,眼眶红红的,哽咽道:“你也走……走……走吧!”

    叶天涯一怔,道:“干吗,你要赶我走么?”

    鲁少盘一字字的道:“不错!虽然我爹娘临……临终时说你……你……你已答应照顾我。但我已一十八岁,不……不……不需要人照顾。我不要做你的奴才,也不要听你的话。我要独个儿留在这里。”

    他说得极慢,到得后来,口吃便好了许多。

    叶天涯心想:“原来他还大我一岁。不过他口吃得厉害,看上去他的心智性情也不像是成人。难怪他爹娘适才‘托孤’之时,表情古古怪怪的。”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曾答应过令尊令堂,要好好照顾你。你若不跟我在一起,我又如何照顾你?”

    想了想,又道:“再说,这里已然暴露。下次巫山帮的弟子若然再来,你一个人在此,可不安全。”

    鲁少盘目中露出怒火,双手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我会照……照……照顾自己。恶人敢再来,我要杀……杀……杀光他们,大不了同……同……同归于尽。”

    他本就不会说话,一急之下,又即结结巴巴。

    叶天涯突然灵机一动,皱眉道:“鲁兄,今日你爹娘将你藏在地道里,自然便是不愿让你出来以身犯险。你若独个儿留在这儿,有甚么闪失,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双亲?难道你想让鲁家灭门绝后?那你在地府见到二老,该怎么说啊?”

    鲁少盘脸上微微变色,转头望着父母遗体所在的茅屋,怔了片刻,问道:“那依你说,我该怎……怎……怎么办?”

    叶天涯侧头一想,正色道:“第一,当务之急是先行安葬好你爹娘。第二,你应该听二老之命,跟我走,不能留在这儿。第三,我也不要你做奴才,你也不必听我的话。第四,其实我也有极为厉害的仇人要对付,危险得紧。待你有了稳妥的下处,便不必跟我一起犯险了。”

    鲁少盘又怔了片刻,点一点头。

    于是两小商量了一会,取出锄头铁锹,在屋后地下掘了个大坑,把鲁承良夫妇的尸身葬了。

    如此掩埋立墓,忙乱了大半日。好容易完工,叶天涯早已饿得肚子干瘪,干渴更是难忍,当下到小溪中洗了手脸,自行到灶下去盛了白米饭,就着咸腊肉,饱饱吃了三大碗。

    鲁少盘哪里吃得下去?跪在父母墓前,哀哀痛哭。

    叶天涯劝了几次,见他只是垂泪,便将自己父母姊姊当年感染瘟疫而亡之事说了,叹道:“其实你比我好多了。至少你还知道自己双亲模样。我却连我父母什么样子也都不记得啦!”

五十六、同病相怜(三)

    五十六、同病相怜(三)

    鲁少盘听了这话,向叶天涯打量了几眼,问道:“你是个孤……孤……孤儿?”

    叶天涯道:“不错!从十岁那年开始,我一直便流落街头,好不凄惨。若非后来有一位好心人收留,让我做个牧童,我可能早已死掉啦。”

    他说到“有一位好心人”,不由得想起苑良姝来,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之色,一声叹息,转过头去。

    鲁少盘低头默然。伸手轻轻的抚着父母的墓碑,过了好一会,才一字字的道:“叶少侠,明儿一早,我跟……跟……跟你走。你请自……自……自便罢。”

    叶天涯知他不舍得就此离开父母坟墓,点一点头,转身走开。

    行不数步,忽听得身后鲁少盘的声音急道:“喂,叶少侠,你……你……你小心些!别……别……别乱碰家里的东……东……东西!”

    情急之下,声音越发结结巴巴起来。

    叶天涯停步回头,双手一摊,笑问:“怎么?难道少盘兄认为在下手脚不干净,会贪图府上的财物么?”

    鲁少盘仍是朝着墓碑双膝跪地,侧过身子,摇头道:“不,不是!我家里设有机……机……机关,碰……碰……碰不得,危险!”

    叶天涯半信半疑,微一点头,迈步走开。

    其时天已向晚,夕阳如血,半爿天布满了红霞。

    叶天涯沿着清溪信步闲逛,放眼望去,但见白云绕山,翠谷青青,层峦奇岫,四周点缀着或紫或红、或黄或白的鲜花,芬芳扑鼻,清气宜人,端的是繁花似锦,风物佳胜。

    漫步而行,流连忘返。

    心下暗赞:“这里简直便是仙境。李太白诗云:‘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诚不我欺也。鲁家夫妇选在黄山深处遁世隐居,避祸避仇,当真是挺有眼光的。”

    不久夕阳下山,天渐昏暗。他回到菜园,悄立暮色之中,望着篱笆旁的瓜棚豆架,出了会神。

    一片寂静之中,忽地心中一动:“这个山谷如此隐秘,‘巫山四魔’居然也能找到,看不出他们武功平平,寻人的手段倒也不差。可是我又怎地才能找到害死我全村三十七条人命的苑老贼?”

    想到苑文正,心头又即郁郁。

    当晚叶天涯在鲁承良夫妇生前所住的茅屋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却被外面牛羊鸡鸭的聒噪之声吵醒。

    他伸脚下床穿了鞋子,循声转到屋后,却见鲁少盘拆了牛棚羊圈、鸡笼鸭舍,正将鸡鸭牛羊驱赶出去。

    一时间鸡飞鸭跳,牛鸣羊叫,乱成一片。

    叶天涯大奇,问道:“喂,你干么?”

    鲁少盘回头凄然一笑,眼眶又自红了。

    原来他是将父母饲养的牛羊鸡鸭尽数赶入山林中,任由自生自灭。

    主人既已不在,家已不复是家,还留下这些禽兽做甚么?

    幸喜黄山之中一向宁静平和,罕有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出没。那头黄牛倒还罢了,十余只羊儿和数十只小鸡小鸭,自也不虞会膏于猛禽恶兽之吻。

    叶天涯望着在溪水中游来游去的鸭群,耳听着几只小鸭咻咻地叫着,不禁茫然若失。

    两小在厨下一个烧火,一个舂米,熬了半锅粥,那便是二人的早饭了。鲁少盘将碗橱中仅剩的二十余枚鸡蛋尽数煮熟,用布包了,作为路上干粮。

    早饭后,鲁少盘把碗筷放在托盘中,在水缸中舀了水,自行动手收拾。叶天涯见了,抢着过去将碗筷洗干净了,抹干放入橱中。

    鲁少盘见他洗碗、洗筷、刷锅、扫地,甚是熟练,点了点头,道:“干得不……不……不错。你没骗……骗……我。”

    叶天涯一笑,转头望着早已被鲁少盘放回原处的那只风箱,登时想起昨日依着鲁夫人指示救出他的一幕,情知那根系在风箱底端的绳索必定连着地下某些机关,一旦触动,便即自动打开茅屋中的那座柜底铁板,随之连环打开地洞之门。

    他好奇心起,想问其中玄奥,却不便出口。

    鲁少盘见他欲言又止,猜到了他心思,走了过去,弯腰将那风箱搬动,转头道:“你让……让……让开些!下面绳头只……只……只能左右移动。如果弄错……错……错了,会这样……”

    他微微侧身,忽地腰一挺,将风箱向上一提。

    蓦听得飕飕飕三声急响,三枝机弩从地下连环射了出来。跟着噗噗噗的三声,分别钉入屋顶梁上。

    叶天涯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倘若事先不知情,胡乱搬动这风箱,岂非当场便给三箭射死?”

    他侧头想了想,又问:“昨日我若不放你出来。或者巫山四魔直截杀了你爹娘,再一把火烧了这儿,你会不会便困死在地道里?”

    鲁少盘“哼”的一声,脸现不屑之色,又将风箱放回,缓缓说道:“跟……跟……跟我来!”当先出屋。

    叶天涯跟在后面。

    二人径自来到鲁少盘所住的茅屋之中。

    鲁少盘从怀中取出一串黄澄澄的钥匙,微微晃动,叮当作响,叹了口气,道:“昨天这钥匙在……在……在我娘身上。她不让我收……收……收着,怕我出来送……送……送死。”

    叶天涯望着那串钥匙,呆了一呆,不明其意。

    鲁少盘见他一脸茫然,一沉吟间,也不脱下鞋子,径自上床,向后一仰,躺将下来。跟着向他努嘴示意。

    叶天涯甚觉有趣,便也依样学样的躺在他身旁。其时正当初夏,天气炎热,木床上并无被褥,只铺着一张竹席。

    只见鲁少盘右臂向里床一探,也不知他扳动了甚么机括,“叮”的一声,蓦地里床板一侧。叶天涯但觉眼前一黑,便即坠了下去。

    这一坠直落下数丈。呼呼风响,正巧落在地上铺着的厚被褥上,一弹而起,自也不觉疼痛。又听得头顶“叮”的轻轻一响,床板已然回复原状。

    鲁少盘忙晃火折点亮了桌上油灯。叶天涯转头望去,见是一间静室,四壁萧然,陈设简陋,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更无别物。

    叶天涯身上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清凉,心道:“原来这里便是他们鲁家遇到危险之时逃生避难的所在。”

    鲁少盘推门而出,却是一条高约两丈、宽约丈许的天然地下隧道。耳听得四下里滴水之声,显是洞中岩石间隙的积水。

    鲁少盘扶着山壁,走不几步,又打开隔壁另一扇门,当先进去。

    叶天涯向黑沉沉的地道深处望去,心想也不知彼端一直通往何处?只听鲁少盘道:“再往前几十步外是一条瀑……瀑……瀑布,得走半天才能兜……兜……兜了回来。这儿有上去的近……近……近路,快进……进……进来罢!”

    叶天涯举步入内,只见这间地下室较先前那间大了一倍,抑且桌上还放着不少炒米、熟肉、腊鱼之类干粮。他心想:“即便是在此安安稳稳的住上十天半月,也不难哪。只不过,若是独个儿在此,不免显得有些闷得慌。”

    鲁少盘待他瞧得清清楚楚,道:“咱们上……上……上去罢。”左手持灯,右手从屋角提了一架木梯,虚架在天花板之上。

    叶天涯一看之下,不用鲁少盘解释,便即明白,这木梯自是二人返回地面的家生用具了。

    果见鲁少盘一手持灯,一手扶着木梯,一级级的慢慢爬将上去。直到头顶堪堪碰到天花板,才将一把较大的钥匙插入了一个匙孔,转了几转,向上掀动。只听得轧轧声响,天花板缓缓开了一个四方形的洞口。

    鲁少盘一字字的道:“昨天一早我爹先将我放……放……放下来,说他和娘随后便来陪……陪……陪我。钥匙没有给……给……给我。这个机关只能从外……外……外面打开。”

    叶天涯恍然大悟,寻思:“定是鲁大叔察觉到危险,这才先将儿子放下来。后来他夫妇二人不知怎地没来得及逃脱,便遭了‘巫山四魔’的毒手。”

    二人一前一后的从地道爬将上去,出口果然便是昨日的那只木柜。

    待得轧轧声止歇,柜底铁板重行合拢已毕,鲁少盘关好柜门,回头对叶天涯道:“这里是……是……是我家。以后我还会回……回……回来的。你也可以跟……跟……跟我一起。”

    叶天涯点头微笑,道:“甚好。如果以后我遇到打不过的敌人,当真无处可逃,便来这儿暂住几日,叨扰贤主人。”

    顿了一顿,忽地皱眉道:“对了,我思来想去,当真是想不明白。只可惜昨天忘了问那个祁老二了。明明这座山谷如此隐秘,巫山帮的那些弟子又是怎生找到你们的?”

    鲁少盘听了这话,登时脸上变色。

    叶天涯摇了摇头,又道:“算了罢。咱们该走啦。”

    鲁少盘却不举步,只是皱起眉头,望着屋中的木马、木牛、木老虎等木偶呆呆发怔。

    叶天涯见他一脸迷惘和痛苦之色,似是恋恋不舍,又似有些自怨自艾,便道:“这些木偶漂亮得紧。我猜一定是令尊为你做的吧?”

    鲁少盘摇摇头,缓缓道:“是我……我……我自个儿做的。”

    叶天涯大出意外,将信将疑,道:“不会吧?你小小年纪,能做出这等精致的玩意儿?那怎么可能?”

    鲁少盘恍若未闻,兀是呆呆的站着发怔,也不争辩。

    突然全身一颤,跳起身来,叫道:“是我,是我害死了爹娘!”

    竟尔不再口吃。

五十七、致命蝴蝶(一)

    五十七、致命蝴蝶(一)

    叶天涯奇道:“你说甚么?”

    鲁少盘红了眼睛,双手乱抓头发,身子颤抖,嘶声道:“是我做……做……做……的这些木……木……木猴、木……木……木鸡害……害……害死了我爹娘!”结结巴巴的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鲁少盘自幼便跟着乃父继承了祖上世代相传的木工之艺,所制物件之灵巧精妙,然有后来居上之势。

    但不知为何,每每他做成了一样物件,便即被父母销毁,焚以火炉之中。绝不留到第二天。

    多年以来,他所做的物件从未显示于外人。

    除了他父母之外,世上更无第四人知道,这小小少年竟是一名心灵手巧的木匠高手。

    这少年自是大大的不快。他随着父母东迁西徙,居无定所,往往在某一处住上三两个月,或者一年半载,便即另搬地方。匆匆来去,连结交的玩伴也是尚未熟悉便即分手。

    每次问起情由,父母总也不肯说。

    最后一次搬家,便是在三年前,一家三口来到这座幽谷之中。

    这里也是他们鲁家这些年来居住最久的地方。

    这座幽谷虽则隐蔽异常,但相距山外的村镇市集也并不甚远。向西出谷之后便有一条十分隐秘的羊肠曲径,乱石嶙峋,崎岖难行。

    这少年的手艺与日俱进,不在乃父之下。有一次一家三口日常闲谈,鲁承良笑着说,自己这个儿子早已超过当世的所有高手匠人,甚至已然强爷胜祖了。

    但可惜的是,与乃父一样,除了手艺之外,鲁少盘读书、武功等等却是平平而已,与常人无异。

    自从一家人在这深山幽谷之中结庐以来,鲁少盘于自己制作的玩物器皿越发舍不得损毁,向父母苦劝留下来。到得后来,甚至急得哭了出来。

    鲁夫人见儿子实在可怜,便对丈夫道:“要不然,还是给盘儿留下一些,让他玩儿吧。横竖都收在家里,怎会有事?而且这里是黄山深处,荒无人烟,‘巫山帮’的恶贼也不可能发见。”

    鲁少盘已约略知道父母一直带同自己东躲西藏,便是为了躲避那些可怕的江洋盗匪登门寻仇。

    鲁承良初时不答应,只是禁不住妻儿一而再、再而三的央求,吁了口气,才道:“这样罢。只留下一些木马木牛之类的玩意儿,太小的小鸡、小兔子、小松鼠之类必须统通烧了。还有,这些东西全部锁在屋中,不许拿到外面。”

    三年来每当谷中盐米酒酱将罄,鲁承良夫妇便化了装出谷采购,留儿子一人在地道之中。

    夫妇二人每次采购物品完毕,便即回山,来去匆匆,极少逗留。

    但自去年以来,鲁少盘死活不愿再独个儿留在家里,更不愿呆在阴沉沉的地道之中,叫嚷着央求父母带自己一起出去。

    鲁承良夫妇一合计,儿子这般大了,确也该见见世面了,这才慢慢开始带同他来到谷外的小市集和小村庄。

    有时候,鲁夫人身子不适,留在家中,便只鲁承良父子二人一同外出赶集。

    叶天涯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皱眉道:“难道你外出之时做了甚么事情,以致留下若干线索,令你父子的行藏被人察觉?”

    鲁少盘一呆,睁大了眼睛,露出诧异神色,问道:“你……你……你怎地知……知……知道?”

    叶天涯微微一笑,说道:“适才可是你说害死自己爹娘的,还说与这些木马木羊木猴子有关的……”他话未说完,蓦地想起一件事,“啊”的一声呼叫,失声道:“难道,难道你偷偷将这些玩意儿带出谷去了。是也不是?”

    鲁少盘目不转睛的瞪视着他,叹了口气,黯然道:“你……你……你真聪明!”

    原来这少年与父母出谷赶集之时,途经一家家店铺,颇感好奇,心下寻思:“爹娘常常夸赞我做的物件精巧,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是不是哄我开心的。对了,我何不拿出几件小玩意儿,在此交易,瞧瞧值不值钱?倘若当真能赚些银两,日后便可替爹娘买些补品。”

    于是有两次外出之时,他悄悄带了几件小巧的木鸡、木猴等出去。

    叶天涯听到这里,怔怔的望着屋中的木偶,摇头叹道:“我虽不懂这个,但也能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居然能做出这些精巧绝伦的木偶,实是一位了不起的能工巧匠。这些玩意儿,绝非凡品,寻常工匠怎能制得出来?”

    微一沉吟,又道:“我若是你父母的仇敌,也一定会从这些玩意儿开始追查的。一旦有若干蛛丝马迹,也便有了你们家的线索。”

    鲁少盘一脸悔恨和自责的神色,突然坐倒在地,抱着脑袋喃喃道:“是我该……该……该死,是我害……害……害死了爹娘。我不该自……自……自作聪明,将这些东……东……东西卖给那间杂……杂……杂货铺老板和那两个货……货……货郎!”

    说罢伏在一只木羊上哀哀痛哭起来。

    叶天涯拍拍他肩膀,劝道:“喂,别哭啦。任你怎么哭,你爹娘也不会活转了。”又道:“其实你也只是无心之失,而且还是出于一番孝心。相信令尊令堂于九泉之下,也不希望你这般呼天抢地的哭个不停。难道你忘了二老的遗言不成?”

    鲁少盘哭了一阵,伸袖拭泪,站起身来,哽咽道:“你说……说……说得是。我听……听……听你的,不哭……哭……哭啦。”

    话虽如此,仍不禁轻轻啜泣。

    叶天涯见他眉头深皱,怏怏不乐,一转念间,忽道:“对了。适才你虽带我看了地道,却还没回答我的话。倘若‘巫山四魔’一把火烧了这里,你待怎地?”

    鲁少盘呆了呆,又举袖擦了擦眼泪,冷冷一笑,咬牙道:“这里布……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机……机……机关削器,任何一间屋子着……着……着火,他们四个要么会变成刺……刺……刺猬,要么会炸得血……血……血肉横飞,要么会中毒……毒……毒烟而死。”

    叶天涯听得心头发毛,只觉背脊上一阵阵的凉气,虽然未见机关在哪里,却完全相信鲁少盘所言不虚,心想:“原来这儿每间屋子都有不同的机关。难怪他一再提醒我别乱碰家里的东西。”

    鲁少盘见他脸上变色,摇头道:“你放……放……放心,昨晚我已关……关……关闭了我爹娘卧……卧……卧室的机关。不……不……不会误伤……伤……伤到你的。”

    原来连这几座茅屋下地道之中亦设有机关。

    叶天涯心想,此间既有如此机关,昨日鲁承良夫妇如何轻易被敌人制住?

    显然,“巫山四魔”个个都是老奸巨滑的老江湖,早有提防。一定是他们忽施突袭,杀得鲁氏夫妇猝不及防。

    叶天涯转身走出屋外,一刻也不愿多耽下去。

    鲁少盘跟着走出,道:“你请稍……稍……稍待。我先断……断……断了旁的机关,免……免……免得以后有人误……误……误闯进来,不小心给丢……丢……丢了性命。”

    临行之前,鲁少盘将家中物事包了一个大包,负在背上。

    叶天涯瞧在眼里,只道是他父母留下的细软,或者是他的随身物件,也不以为意。

    鲁少盘向父母坟墓洒泪跪拜,又自有一番悲切。

    两小离开了鲁家茅屋,沿着山径,相偕出谷而去。

    叶天涯也不多言,跟着鲁少盘去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一路之上,叶天涯有意无意的引逗他说笑,使这少年渐渐地忘却新丧父母之痛。

    出了荆棘丛生、怪石嶙峋的一段极狭路口,到得谷外,鲁少盘带着叶天涯在父母常去的市集上走了一圈,与谭家桥差不多大小。却也无甚特异。

    叶天涯照例在当地客栈打听。一无所获。

    三日之后,二人回到了谭家桥。

    巳牌时分,一进“杨记客栈”大门,却见大堂中闹哄哄的,坐满了酒客。在柜台一问之下,杨掌柜眉飞色舞,笑眯眯的道:“从前晚开始,住了不少客人呢。”

    叶天涯笑道:“宝号生意兴隆,恭喜发财!”

    杨掌柜呵呵一笑,忽又微微皱眉,隔着柜台凑过头去,低声道:“叶公子,您外出游山的这几天,镇上并无你要等候的那几位朋友的消息。也没人指名道姓的来找你。”

    叶天涯叹了口气,心想:“看来‘金枪门’宋掌门、郑总镖头等人暂时不会与我联络了。”点头示谢,又道:“还有没客房,再要一间。”

    杨掌柜早已留意畏畏缩缩地站在叶天涯身后的鲁少盘,显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年,摇头说道:“实在对不住,上房和小房都住满了。”顿了一顿,又道:“要不然,在您房中加设一榻,如何?”

    叶天涯转头对鲁少盘道:“少盘兄,咱哥儿俩同住一间,如何?”

    鲁少盘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叶天涯便向杨掌柜笑道:“甚好!”

    其时叶鲁二人这几日一路攀山越岭的行来,或在山民家中借宿,或在岩洞中就地歇宿。

    相较之下,杨记客栈自然舒服得多了。

    ***

    安顿已毕,叶天涯独自出来,眼见店中客人来来往往,虽然也有一两个江湖人物模样,却也全然不识。

    心想:“若是一直这般音讯全无,留在这谭家桥也没甚么意思了。可是我该去哪里才能找到苑贼呢?”

    用过晚饭后,他对鲁少盘道:“我去见两个朋友。”信步来到镇上。

    暮色苍茫之中,自也没人留意,悄悄来到尹玉贞和小莲二女的下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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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322/ 第一时间欣赏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作者:听风观云278所写的《谈笑看吴钩》为转载作品,谈笑看吴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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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