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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七、龙争虎斗(二)

    十七、龙争虎斗(二)

    那秃顶老者背负双手,缓缓踱步,两个后生则提了灯笼在前引路。

    叶天涯望着三人背影,长长嘘了口气,暗叫:“惭愧!今夜我可是败也年幼,成也年幼。只因年轻识浅,这才一不小心而误闻毒气,落入陷阱;又因年少力弱,被人存了轻视之心,未予加害。”

    只见那老者俯身将门口七人略一检视,便即运指如风,一口气手不停点,封了每人周身数处大穴,吩咐两名徒弟尽数拖入小院之中,闩上了门。

    那老者回到廊下,略一寻思,又对两名徒弟道:“这几人个个武艺了得,极有可能是金枪门、天星帮或者十二连环坞等中原帮派的高手,来意不用说也跟咱们师徒一样。阿胜,你把适才闯进卧房的瘦高个子也拖将出来,连走廊下的那小家伙,全都给为师严加看守。阿昌,你赶紧把剩下的半枝香熄灭,收起香炉,好生保存。这‘百花迷香’号称‘塞外第一奇香’,来之不易,不得浪费。”

    那两名弟子答应了,分别走开,各依师命行事。

    阿盛先将那名瘦长个子拖出屋来,又即走到廊下,伸手握住叶天涯足踝,往外拉去。

    叶天涯早已将他师徒三人之言听得清清楚楚,这当儿已然心中镇定,全身放松,任阿盛将自己头下脚上、横拖倒曳的拉在院中,与那八个人叠罗汉也似的堆在一起,一动不动。

    阿盛问道:“师父,这九个人该当怎生处置?要不要通通结果了他们?”

    那老者向他瞪了一眼,斥道:“结果了他们?亏你小子还是我‘漠北秃鹫’童一峰的徒弟,连这等混帐话也说得出口!阿胜,最近你小子怎么回事?是不是见了赵知县四姨太的美色,你灵魂儿也不见了,脑子也不灵光了。哼,罚你掌嘴三下!”

    阿盛心中不服,但见师父动怒,哪敢顶撞?当下讪讪的道:“是,弟子知错了。求师父息怒。”说着左右开弓,啪啪啪连打了自己三个耳光。

    那老者童一峰哼的一声,伸手接过另一徒弟阿昌捧过来的青铜香炉,揣入怀中,问道:“你四师哥来到中原之后,脑子也变笨了。阿昌,你且说说,咱们该当怎生处置这几人?”

    阿昌见师父责罚了四师兄,神色颇为紧张,想了一想,缓缓的道:“师父号称‘漠北秃鹫’,乃是当世高人,威震关外,天下武林之中谁不景仰?嗯,这几个中原武夫不自量力,也敢来与您老人家相争,须得给他们些教训。依弟子之意,待会儿每人留下一手或者一脚,再放他们离去!”

    童一峰甚是喜欢,点点头,笑道:“不错,不错!还是你这孩儿聪明,知道为师的心思。哈哈!”

    他笑了一阵,微一沉吟,又道:“不玩了,不玩了!看来听到宝藏风声的中原各路人马越来越多了。唔,先下手为强,为师的还得尽快审问那个狗官去。阿昌,你跟我来!”

    说罢,转身入内。

    阿昌提了灯笼,跟在师父后面。

    一时之间,小院中便只剩下阿盛一人,负责看着叶天涯等九名俘虏。

    阿盛将手中灯笼重重往地下一掷,走上前去,狠狠踢了叶天涯等一干人几脚,低声骂道:“你奶奶的,害得老子被师父责罚,一脚踢死了你们!中原武林之中通通都是脓包货色!哼,师父摆明了偏心,故意让阿昌跟着,却留下我独个儿在外头喝风。哼哼,我哪里说错了?我只是不会拍马屁罢了。”

    叶天涯横卧在几人之中,潜运神功,过不多时,胸口已觉顺畅,力气尽复,他略一思索,已明其理:“只因我先前脸上蒙了布,呼吸之时,已然滤去不少毒素。兼之我身负曾叔叔三十余年的‘烈焰功’,及时闭气,是以中毒不深,恢复极快。”

    眼见阿盛背向着自己,兀自喃喃咒骂,空发狠劲,心想:“现下不出手,更待何时?”蓦地里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有若飘风,右手食指运劲,分别点了他背心“悬枢穴”、“命门穴”。

    刹那之间,阿盛两处要穴被点,僵立当地,动弹不得。

    叶天涯转到他面前,灯笼光下,见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肤色微黑,一眼望去,倒也相貌堂堂,英气勃勃。

    叶天涯微微一笑,凑在他耳边低声道:“阿盛老兄,俺可不愿做甚么‘小白脸’。不过呢,‘鸡肋不足以安尊拳’,真刀真枪,老兄的三拳两脚,小弟只怕招架不得。是你们下毒在先,小弟偷袭于后,咱们两不亏欠了。得罪莫怪!”

    阿盛见偷袭自己的竟是这貌不惊人的瘦弱少年,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惊惶,又是愤怒。只可惜苦于穴道被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对眼珠儿转来转去,空自焦躁烦闷。

    叶天涯回头望着地下横七竖八的几人,心下寻思:“慧空师父倒是不曾教过这一节。看来一个人武功再高,本领再强,也须提防暗器下毒、机关陷阱等诸般卑鄙手段。否则的话,连这一干老江湖也难逃断手断脚之劫。”

    他愈想愈是后怕,微微摇头,不再理会阿盛,一转念间,蹑足走到窗外,伸指醮唾液湿了窗纸,轻轻刺破一孔,凑眼往内张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是一间大户人家女眷的卧房。珠帘锦帷,一张梳妆台上红烛高烧,照耀得室内花团锦簇,富丽灿烂。东首牙床上罗帐低垂,床前地下两对绣花拖鞋,一对男的,一对女的。只是看不清帐内情形。

    却见一个身材矮小、头顶微秃的蓝袍老者背负双手,在屋中踱来踱去,摇头晃脑,旁边一个壮健后生,持刀而立。

    那老者又踱了几圈,霍地停下,说道:“快到半炷香功夫了。赵知县,老夫言出如山,说话算数,我再问你一遍,苑家火灾究竟是怎生回事?苑侍郎和‘王莽宝藏’究竟在哪里?嘿嘿,你是个聪明人,何苦这般硬撑?老夫的手段,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焉能顶受得住?”

    又道:“这几天来,老夫瞧你倒也算是识时务,一直不曾声张。我师徒三人来你四姨太的寝室数次,倒也没人为难。既然你这位知县大人很知趣,老夫也自当信守然诺。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如实回答,明儿一早,你的县太爷官印和你贪脏枉法的证物,立时完好无损的奉还。从此你也可以高枕无忧,继续做你的官儿,继续和这位娇滴滴的四姨太风流快活,长醉于温柔乡中了。未知赵大人尊意如何?”

    说罢,又即转身踱来踱去,口中兀自劝个不停。

    叶天涯闻言吃了一惊,没料到这童一峰如此无法无天,竟尔将泰和县的知县官印取了去。

    不错,他从这尖锐而苍老的声音听得出来,这老者赫然便是“漠北秃鹫”童一峰。

    只是眼见童一峰自说自话,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自始至终,却不闻屋中有人答言。他目光在室中四下一扫,除了童一峰师徒二人,不见另有旁人。

    又过了一阵,那持刀侍立在侧的后生忽道:“师父,一炷香功夫过啦!”果然是阿昌的声音。

    童一峰转身坐在椅上,架起了二郎腿,拿起茶杯,喝了两口水,摇头叹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苦口婆心,亦算是仁至义尽了。好,好!”

    突然间将茶杯连同桌上茶壶一古脑儿的掷在地下,乒乒乓乓,跌得粉碎。

    便在这时,叶天涯听到牙床上嘤咛一声,竟尔有女子失声惊叫。

    童一峰狞笑一声,向阿昌道:“把这位光着屁股的知县大人从被窝中给请出来,斯文一点儿,别吓着四姨太了。”

    阿昌应道:“是!”钢刀一举,大踏步向床前走去。

    眼见刀光一闪,阿昌正要一刀挑开罗帐,忽听得床上一人颤声叫道:“住手,住手!”

    叶天涯一听声音,正是堂堂知县赵日休。

    童一峰一摆手,阿昌手中钢刀的刀尖甫一触及帐帷,便即停滞不前。

    只听得赵知县的声音又惊又怒,说道:“你,你们简直是强盗,土匪,流氓无赖,无法无天。天下县衙何止千百?你们何苦偏偏找上本县?”

    童一峰哈哈大笑,拍手道:“说得好,说得好!天下县衙何止千百,为何偏偏只有赵知县有‘王莽宝藏’的线索?大伙儿不找尊驾,却找谁来?”

    赵知县哼的一声,道:“你,你们就不怕王法?本官乃是皇榜下用的堂堂知县、朝廷命官。我若报案,你们一个儿也别想逃脱王法?”

    童一峰摇头笑道:“王法么,老夫当然害怕了。不过,一个贪脏枉法的狗官,一个欺瞒上司、贪图宝藏的贪婪之辈,老夫可不怎么放在眼里。知县大人,要不然你我各递一个状子如何?无论是递到通判府、御史衙门、都察院,或者是告御状,直截将官司打到京城金銮殿的皇帝老儿那里,老夫也不怕。你怎么说?敢不敢打这场官司?”

    赵知县默然半晌,缓缓说道:“劳驾把衣服给我。”

    童一峰向阿昌一努嘴,得意洋洋的坐回椅上。

    阿昌收起钢刀,伸手抓了一把衣服,扔入帐中。

    只听得衣服悉索之声,隔了好一阵,罗帐掀开,颤巍巍的走出一人,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神情甚是狼狈,正是泰和知县赵日休。

    本章已修订。

十七、龙争虎斗(三)

    十七、龙争虎斗(三)

    叶天涯忆起半月前在光武镇苑家灾场这位赵知县颐指气使、大摇大摆的查案问话的情形,何等意气风发,威风凛凛?此刻却见他一脸惊惶之色,垂头丧气,委顿不堪,似已老了许多。叶天涯见了,不禁恻然。

    童一峰右腿架在左腿之上,不住摇晃,微笑道:“大人请坐下叙话。常言道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听说赵大人做知县颇有政绩,新加了同知衔,日后飞黄腾达,升官发财,前途当不可限量矣。恭喜,恭喜!”

    赵知县怔怔的坐在东首,脸色苍白,哼了一声,咬着嘴唇道:“多谢了。废话少说。在回答你问题之前,本官心里有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烦请老爷子予以释惑。”

    童一峰微微一笑,说道:“噢,莫非你想问老夫如何知道苑侍郎乃是诈死,其实他父子是借火遁的?”

    赵知县摇摇头道:“那还用问?前日你师徒初来之时,曾经拿了那份苑府诸人的尸格。你也曾追问过本官,苑家一共二十九人,却只发现二十四具尸体。除了一个小牧童之外,至少有四个人不在火场。然则苑侍郎父子不是借火遁,便是被人掳走了。此事看似复杂,其实只要是略知宝藏内情之人,一猜便知!”

    童一峰皱眉道:“哦,原来不是问这个。那你想知道甚么?”

    赵知县道:“当初本官对唯一幸存的苑府小牧童叶重有所怀疑,特意派了范福、石柱两名心腹下属留在光武镇,暗中监视此人。哪知没过多久,便有村民发见这二人身首异处,死于非命。”

    童一峰侧头沉吟,道:“此事老夫也听说了。原来那两位被害的公人是你派去跟踪苑府牧童的。你想问老夫,是不是我杀的?”

    赵知县道:“不错!本官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范石二人?”

    童一峰笑了笑道:“听说贵县有一个仵作,叫做熊天仇,倒是一个人才。只是这位老兄性子太烈,不畏权贵,老是得罪人。知县大人只要派他验尸,便是死了一百年的陈年烂骨头,这老小子也能查出个眉目来。你却怎地不问他?”

    赵知县脸色甚是尴尬,说道:“你说的是熊老四啊。这老家伙现已老迈糊涂,又是个酒鬼,连本官也敢顶撞,不给面子。现下他早已洗手不干了。”

    童一峰淡淡一笑,道:“贵县的武朝九武大班头又怎么说?”

    赵知县苦笑道:“武头去了一趟光武镇,却吓得半死。回来跟我说,范石二人脖子伤口光滑平整,比铡刀铡得还齐呢,决计是使剑的内家高手所为。”

    童一峰眯着一双细眼,略一凝思,忽地摇了摇头,道:“原来是那两个煞星。”顿了一顿,喟然叹道:“老夫倒是猜到是谁杀了你那两个手下。不过,你拿这二人连半点法子也无。其实他二人不来找你,已算你走运了。”

    赵知县问道:“究竟是谁干的?”

    童一峰悠然道:“‘点苍双剑’艾斜川、邹明!这二人还有一个绰号,叫做‘灰头土脸’!点苍派虽是武林小派,剑术一道,却能通神。因此,老夫说你拿这二人没法子。”

    赵知县微微变色,愀然不语。

    童一峰道:“赵大人,是不是该老夫发问了?”

    赵知县点点头,惨然道:“苑家火灾之事,十九是一场阴谋,其实适才本官已经说了。至于苑侍郎父子借火遁之后去了哪里,我也毫不知情。信与不信,全由老爷子了。”

    童一峰点头道:“老夫信你!不过,你也不要避重就轻,再存欺瞒之心。我再问你,苑侍郎吞没了宝藏,你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我猜你之前肯定暗中派了卧底在苑府,可有消息?”

    赵知县一变色间,惨然道:“老爷子果真算无遗策,佩服!本官确曾派人卧底,只可惜火灾之后,便无音讯。显见我派去卧底的人早已葬身火窟了。”

    叶天涯在窗外听了,又惊又奇,暗道:“原来除了金枪门的宋掌门师徒潜伏在苑家之外,还有别个儿也在卧底。却不知苑贼知不知情?”

    童一峰冷冷的道:“赵大人,事到如今,在老夫面前,你也不必假惺惺的装腔作势。如果没有得到有用的东西,你以为老夫会善罢甘休么?”

    赵知县点一点头,咬牙道:“实不相瞒,自从苑家火灾之后,尤其是听说范石二人被杀,本官整日价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只恨以前我心存贪念,不知天高地厚,小看了苑侍郎。现下我已想明白了,便有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如自个儿性命要紧。”顿了一顿,续道:“本官确实有两个线索,但不知有没有用。不过,在说出之前,本官还想斗胆请老先生答应一件事!”

    童一峰轩眉说道:“甚么事?”

    赵知县道:“请老爷子将本官的物事及时归还,并替我守秘。还有,贤师徒不可再来打扰晚生。从此河水不犯井水!”

    童一峰侧头想了想,道:“好,一言为定!不过,老夫游历中原已有半年,手里短少盘缠。想要向大人讨一千两银子花用,可否方便?”

    赵知县点头道:“一言为定!”一转念间,举起右掌,又道:“口说无凭。咱们击掌立誓罢。”

    童一峰淡淡一笑,伸手过去,在他掌上轻拍了三下,道:“说罢!”

    赵知县沉吟道:“一共有两个线索,请老爷子自行追查:第一,苑侍郎这些年一直车马不停的外出云游,其实多半是将宝藏转移出去。以下官所得的线索,黄山、庐山、杭州等江南一带,最有可能;第二,苑侍郎的儿子今年一十七岁,本是一个极有前途的学子。三日之后便是童生试考期。晚生见过那位苑公子,为人极是执拗。依本官推测,这几天,苑公子即使不来报名,也极有可能在礼房附近现身。父子同心,也不知苑侍郎会不会肯让他儿子独个儿涉险?”

    叶天涯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原来不止宋掌门,连赵知县也猜到良玉少爷会来县礼房。到时候,他会不会有危险?”他虽对苑文正仇深似海,但于良姝、良玉姐弟却感情殊深,如今良姝已逝,雅不愿良玉再遭危难。

    童一峰低头凝思,隔了半晌,忽地站起身来,双手一拱道:“甚好。告辞!”向阿昌道:“咱们走!”

    赵知县忽道:“且慢!”

    说罢回转身来,走到左首一只木柜之前,拉开抽屉,取了一只黄缎小包,递给阿昌,强笑道:“这包里的珠宝首饰至少值得一千五百两银子,想必足已供贤师徒花用了。烦请老爷子赏收!”

    阿昌微微一愣,却不伸手,眼望师父,听他示下。

    童一峰微微颔首,哈哈一笑,道:“赵知县果然杀伐决断,是个爽快之人。多谢了!”

    一言甫毕,倏地右手衣袖一翻,画个圆圈,呼的一掌向空中拍出。

    但听得噗的一响,随即烛影一暗,忽见天花板上灰尘籁簌而落,一团物事堕下,啪的一声大响,落在地下。

    叶天涯暗暗叫道:“好厉害的‘劈空掌’!”随即又想起当日光武镇外树林中那白衣人一掌断树的“劈空掌”,寻思:“看来这等隔空取物伤敌的本领,我也得好生修炼一番。”

    童一峰向赵知县双手一拱,说道:“知县大印和一应物事,尽在大人头顶之上,从未离开赵府,何劳惦记?哈哈!”长笑声中,出屋而去。

    叶天涯立即足尖着力,向后跃出,身子从僵立不动的阿盛头顶飞越而过,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下那八人身旁,就地躺倒,一动不动。

    童一峰师徒二人从门口走出,见阿盛在院中站立不动,地下九名俘虏一个不少,便也不以为意。

    阿昌钢刀一挺,问道:“师父,这次是砍手,还是砍足?”

    童一峰笑道:“通统砍右脚罢!教这些中原武林人氏晓得为师的厉害即可。阿盛,你小子别只顾傻愣愣的站着,赶紧和阿昌一起动手,趁早扯呼。”

    便在这时,阿昌已快步上前,手起刀落,刷的一声,向叶天涯右足砍去。

    叶天涯本待瞧个究竟,哪料到阿昌上前挥刀便砍,刀沉力猛,来势奇急,慌乱中就地急滚。阿昌这一刀登时落空,却砍在地下花冈石上,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

    叶天涯倏地右足飞起,砰的一声,正中阿昌小腹“归来穴”,踢得他飞了起来,直掼出去,拍挞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又滚了几下,方才停住。

    叶天涯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呼的一声跃起,轻飘飘的落在童一峰面前。

    童一峰这时已看出阿盛被点了穴道,又见阿昌被一脚踢飞,一怔之下,向叶天涯上下打量,冷冷的道:“好小子,人不可貌相,适才老夫倒是小看了你。且给老夫报上名来!”

    叶天涯拱手道:“童前辈好。晚辈叶天涯,初次走江湖,前日刚刚给自个儿起了个浑号,叫做‘辣手书生’。”

    本章已修订。

十七、龙争虎斗(四)

    十七、龙争虎斗(四)

    童一峰哼了一声,顺口道:“辣手书生,辣手书生。听着倒是有点儿意思。姓叶的小子,你居然连‘百花迷香’也不怕,较之这些龙争虎斗的豪杰之士,倒是有些门道。来来来,且接老夫三招!”

    说着斜身踏步,一招“挟山超海”,左手一翻,扣他右肩,右臂横掠了出去,向他后颈拿去。

    叶天涯没料到童一峰说打便打,又见他出手如电,来势猛恶,一惊之下,不敢硬接,足尖一点,身子倒纵出去,顷刻间穿过了半个院子,站在三丈之外。

    童一峰凝目而视,赞道:“好轻功!”

    他双手一错,正待发招攻击,忽听得远处锣声敲得当当直响,喧声大作。依稀有人叫道:“啊呀!不好了,有贼人闯入!”“快来人哪,当班的兄弟好像被杀死啦!”“赶紧保护太爷!”“抓贼,莫要走脱了贼人!”“太爷在四姨太房里,快去禀报!”

    童一峰微一皱眉,不再进击,身形晃处,左腿飞起,右腿鸳鸯连环,砰砰两声,将躺着的阿昌和僵立的阿盛都踢得飞了起来,双双越墙而去。

    叶天涯眼尖,朦胧微光中已瞧出阿昌、阿盛二人身在半空之时,穴道已解,显然落在墙外之时,均已血行顺畅,安然无恙的站在地下,行动自如。

    然则童一峰的“脚尖解穴”之技,神妙莫测,委实可惊可畏。

    童一峰见他脸露钦佩之色,傲然一笑,说道:“姓叶的小子,算你识货!老夫记住你了。待会儿鹰爪子要来,爷爷不喜罗唣,没的厌烦。今夜老夫也玩够了,这便去也。咱们后会有期!”

    叶天涯忙道:“且慢!童前辈,请将‘百花迷香’的解药留下来!”

    童一峰向地下八人望了一眼,摇头笑道:“解药,老夫可没带在身上。你取一盆冷水来,每人脸上浇一下,你的同伴立时便会醒转!冷水便是解药,哈哈!”也不见他如何提足抬腿,已晃身上了墙顶,随即飘然远去,没入黑暗之中。

    叶天涯听得外面人声喧哗,越来越近,火光亮起,想是衙役点亮了灯笼火把,一路过来。他转身四望,见小院角落里放着一只大缸,走近一看,果然盛满了清水,只是不见木瓢瓷碗等舀水之物。

    情急之间,不遑细思,当下摆个马步,凝运功力,张开双臂,一把将水缸抱起,随即一转一侧,“哗”的一声响,半缸冷水兜头泼在地下昏迷不醒的八人身上。

    顷刻之间,那八人身上淋得落汤鸡相似,有的呻吟,有的咳嗽,纷纷醒转。

    叶天涯将水缸放回,问道:“各位,好了么?官兵可要来了,现下不走,更待何时?”

    他一路跟踪这八人前来,只觉个个身负绝艺,抑且前面那五人更是下手极有分寸,未伤一人,颇不似穷凶极恶之徒。又不忿这几人中了‘百花迷香’之毒,这才被俘,心下便生惺惺相惜之意,不忍见他们受辱于一干胥吏之手,这才相助。

    他本拟救醒了众人之后,立时溜之大吉,不料倾尽半缸水之后,那八人兀自一动不动,竟无一个能起身。

    叶天涯呆了呆,伸手搔搔头皮,喃喃道:“难道那位‘漠北秃鹫’童老前辈骗我不成?这冷水并非解药么?”又道:“喂,各位老兄,外面大队官兵快到了。在下虽然有心相助,却不知如何是好。你们到底能不能走啊?”

    便在这时,忽听得一人咳嗽一声,迟疑道:“少侠,难道你便是界沟集‘牛记茶馆’的叶天涯叶少侠,对不对?”

    黑夜衙门之中,冷不防的乍听一人指名道姓,叶天涯一怔之下,自是大出意料之外,问道:“啊,你、你是谁?你怎么会认得我?”

    那人苦笑道:“叶兄弟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柳铁山,当日牛记茶馆一别,不期你我竟会在此相遇。嘿嘿,更加想不到,老弟居然救了我兄弟三人。”

    叶天涯也已认出柳铁山来,又惊又奇,走近前来,伸手扶他坐起,笑道:“这么巧,原来真是柳前辈啊。对了,适才在下已按照那位‘漠北秃鹫’童老前辈临走之时所教的方法,将半缸冷水浇在各位头上。可是,你们怎么还不能动啊?”

    柳铁山道:“其实适才柳某昏昏沉沉之中,倒也略有知觉。老弟和‘漠北秃鹫’童老儿的对答,柳某也听得清清楚楚。冷水确是解药。不过,我们身上穴道被点,暂时还动弹不得。”

    叶天涯恍然大悟,点一点头,又道:“柳前辈,不知你是哪处穴道被封住了,晚辈或可一试。”

    柳铁山道:“灵台、陶道、中枢、委中,一共四处穴道。”

    叶天涯暗一运气,伸手在柳铁山身上拍了几下,登时解开了他被封的四穴。

    他又问明了其他七人被封穴的所在,逐一替各人解开。

    便在这时,门外火光逼近,嘈杂声中,只听有人大声叫道:“太爷,太爷!您没事罢?”

    叶天涯回头一张,只见那四姨太卧室中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熄灭,漆黑一团。他一转念间,心知定是赵知县躲在窗内将小院中情形瞧在眼中,这当儿唯恐外人闯将进去,将其挟为人质,或打或杀,哪敢作声?

    这时围在院外的一众衙役不闻县太爷答应,越发大声鼓噪起来。

    叶天涯不由得脸色微变,叫道:“不好!官兵快要冲进来啦。各位,怎么办?”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院中七人各自站起身来,其中二人走到柳铁山身后,另外五人则来到另一侧。除了那名瘦长汉子之外,那四人俱已抽出判官笔,向柳铁山等三人怒目而视。双方仍是对垒之势。

    叶天涯凝目看时,方始认出柳铁山身后二人便是当日在界沟镇饭铺中所见之人,一个姓陈,尚不知其名;另一个名叫方进明。

    叶天涯心想:“原来那五人才是一伙的。柳铁山、方进明和这姓陈的原是先到的一拨,后来却暗中跟踪那五人。却不知他们双方究竟都是些甚么人?这场争斗,该不会是因我那三块石片引起的吧?”

    忽见五人之中一名极瘦极高的汉子哼的一声冷笑,上前一抱拳,向柳铁山道:“当真想不到,原来阁下便是名震京师的‘铁翅神鹰’柳护卫。失敬,失敬!”

    柳铁山抱拳还礼,说道:“欧阳当家的,柳铁山有礼!其实今夜之事,实属误会……”

    他话未说完,那瘦长汉子身后一人忽道:“不好!大当家的,衙役们可能要撞门了。咱们要不要大开杀戒,先冲出去再说!”

    瘦长汉子哼了一声,冷冷的瞧着柳铁山等三人。

    柳铁山神色镇定,向叶天涯和那瘦长汉子道:“叶少侠,欧阳当家的,此处非说话之所,不宜多耽。依在下之见,不如咱们先一起出去,再行觅地详谈,如何?”

    瘦长汉子回头向四名同伴瞧了一眼,又即转向叶天涯,躬身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叶少侠,你意下如何?”

    叶天涯点头道:“大伙儿还是赶紧脱身为好。不过,切记不可胡乱伤人。”

    柳铁山接口道:“叶少侠所言甚是。欧阳当家的,各位兄弟,大伙儿切记,只管逃走,不可伤人!各位,请跟我来。”说着双足一顿,纵上屋顶,弓着身子疾行,飞檐走脊而去。

    陈方二人见了,一齐跃上屋顶,紧跟在后。

    那瘦长汉子向四名同伴道:“走罢!”

    晃眼之间,五人也已飞身上屋而去。

    叶天涯正待跟上,甫一移步,只觉得脚下一绊,踩到一物,低头看时,朦胧微光中见是一只布包。当下俯身捡起,一握之下,只听得丁丁然清脆悦耳,似乎是珠玉相撞之声。

    他好奇心起,正要打开瞧时,忽听得砰的一声响,板门被人猛力撞开,霎时之间,数十名差役兵丁潮水一般,蜂拥而进。

    叶天涯应变奇速,不待众差役看清自己,立时右足使劲,一个倒纵,如箭离弦,飞身上了屋顶。

    那一众差役兵丁甫一闯进院子,便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一条黑影晃动,待得定睛看时,哪里还有人踪?

    这当儿叶天涯已悄立屋顶,四下眺望,只见东北角一座屋顶上黑黝黝的有一个瘦长的人影,正在向自己连打手势,当即提气一跃,飞身过去。

    那黑影正是姓欧阳的瘦长个子,专门在屋顶等候叶天涯。他只道这少年势必纵身下屋,至少三五个起落,这才赶上自己。不料却见叶天涯双臂一振,夜空之中,宛如一头大鸟般飞起,中途跃上左近一株松树,随即脚尖在树顶一沾即走,足不着地,飘身而前,直似凌空御风一般。

    眨眼之间,叶天涯已捷若飞鸟般落在瘦长个子身旁,微笑道:“前辈,柳前辈呢,咱们去哪里?”

    那瘦长汉子呆立屋顶,怔怔的瞧着他,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叶天涯一笑,又道:“前辈,怎么啦?”

    瘦长汉子躬身抱拳,说道:“恩公,今番我们江南‘十二连环坞’五位兄弟误中陷阱,九死一生,多承恩公你仗义援手,方能全身而退。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请受我欧阳松一拜。”

    说着行下礼去。

    本章已修订。这章章节弄错了,歉甚!

十八、礼房疑踪(一)

    十八、礼房疑踪(一)

    叶天涯急忙抢上前去搀扶,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前辈行此大礼,可折杀小子了。快快请起。”

    那瘦长汉子欧阳松刚只行礼一半,忽被叶天涯双手在自己臂下一托,下拜之势登时受阻,他一怔之下,乘势站直身子,心下不禁暗自讶异,瞧不出这少年身形瘦弱,搀扶自己之时,竟尔膂力雄强,殊所罕见。

    叶天涯放眼而望,除了身后县衙院内灯笼火把照耀得十分明亮,人声喧阗之外,四下里黑沉沉的寂无人影,便问:“欧阳前辈,怎地只你一个儿?柳前辈他们去了哪里?”

    欧阳松微微一笑,道:“适才柳护卫已然带同大伙儿先行离去,在城外恭候少侠。在下留在这儿,乃是专门替叶恩公带路来着。恩公,请跟我来!”转身跃下房顶,展开轻功,在前引路。

    叶天涯飘身下屋,随即跟上。

    黑夜之中,二人各自展开身形,在泰和城大街小巷之间、官舍民房之上,奔行如飞,并肩向东北方而去。

    二人边说边行。欧阳松赞道:“叶少侠,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明的轻功。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佩服,佩服!”

    他顿了一顿,又道:“请恕在下冒昧,咱们非亲非故,今夜少侠为何出手相救?”

    叶天涯微笑道:“适才晚辈夜探县衙,凑巧见到你们两拨人一前一后的分别闯入。因见各位身手不弱,且一路行来,手下未伤一命,不似歹徒。后来各位不慎误闻了毒香,因而失手被擒。晚辈是不忍见各位这等武学修为,落得断手断脚下场,这才出手。老实说,若是你们滥伤一人,小子决计不会救你们的。”

    欧阳松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好教恩公得知:我们‘十二连环坞’众兄弟虽是江湖草莽之辈,但也不敢恣意胡为,滥伤无辜。想不到恩公年纪轻轻,竟尔如此的仁义过人,令在下好生敬重。”

    叶天涯听他说得客气,忙道:“欧阳前辈言重了。其实今夜之事,晚辈也只适逢其会,凑巧遇到各位而已。至于泼水解穴,亦不过是举手之劳。请前辈不必再‘恩公’的叫个不停。”

    欧阳松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叫你‘恩公’了。不过,希望叶少侠也不可再叫我‘前辈’。嗯,你若是瞧得起我欧阳松这个老大哥,便叫我一声‘欧阳大哥’如何?”

    叶天涯听了这番言语,忙即住足,摇头说道:“啊,那怎么成?你可是武林前辈,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小子只不过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后生晚辈,如何敢妄自尊大……”

    欧阳松脚步也即停止,不等他说完,接口笑道:“非也,非也!常言道的好:‘江湖无辈,绿林无岁。’今天晚上若非老弟你出手相助,我欧阳松从此便成了一个‘独脚汉’了。还谈什么武林逞强称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这位小兄弟,小朋友,我可是交定了。当然,除非老弟你瞧我不起,不屑叫我一声欧阳大哥。”

    说着重重哼了一声,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叶天涯呆了呆,便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欧阳大哥。”

    欧阳松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叶兄弟这边请。”拉住他手,言语神态,透着几分亲热。

    静夜之中,二人沿着护城河行了一阵。欧阳松见叶天涯童音未脱,心思单纯,便将江湖规矩,人情好恶,择要说了一些给他。

    叶天涯听得津津有味,忽听欧阳松问道:“对了,叶兄弟,不知你和那‘铁翅神鹰’柳铁山是如何认识的?你们之间……有何渊源?”

    叶天涯便将数日前在界沟集与柳铁山等三人结识的经过情形说了,又道:“欧阳大哥,适才我听你称呼柳前辈‘柳护卫’,却是怎么回事?”

    欧阳松笑了笑道:“原来兄弟真的是一无所知。柳铁山乃是堂堂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号称京城四大高手之一,当年初出道时,曾以‘大力鹰爪功’击败六扇门第一高手‘白头神捕’岳师成和八十万禁军教头‘小温候’吕正阳,一战得胜,再战封神,这‘铁翅神鹰’之名,天下皆知。老弟居然浑浑噩噩,还向我打听此人。不用说,你一定是初出茅庐的武林新秀啦。哈哈!”

    叶天涯直听得又惊又奇,万万没想到,那柳铁山竟有如此来头,呆了片刻,便道:“想不到小弟行走江湖第一天,便遇到这等了不起的大人物。只不过,柳护卫一个堂堂四品武官,不在天子脚下呆着,却来一个县衙做甚……”

    他说到这里,忽地脑海中灵光一闪,暗忖:“难道柳铁山等三人也是冲着‘王莽宝藏’而来?”言念及此,随即住口不言了

    又想起当日在界沟集饭铺之时,曾无意间听到柳陈方三人的闲谈之言,似乎他们离京是奉命给甚么人拜寿来着。

    欧阳松见他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微笑道:“实不相瞒,适才我所以留下来为你带路,一是想向老弟致谢,顺便打听一下你的师承来历;二是想知道叶兄弟和柳铁山是甚么关系?大丈夫恩怨分明,敌友亦应分明。在下是不想老弟有所误会。”

    叶天涯听了这话,寻思:“原来他是怕我与柳铁山一伙人,少时理论起来,多有不便。”摇头道:“欧阳大哥,小弟和柳前辈也只萍水相逢而已。说将起来,我和他们三位也只不过才第二次见面。”

    言下之意是,我和柳护卫并无干系,你们“十二连环坞”不必有所顾忌。

    欧阳松吁了口气,点点头道:“听你这么说,那就好办了。唔,素闻‘铁翅神鹰’柳铁山此人很讲义气,行走江湖之时,从不以官场身分来压人。这个倒没甚么。不过,今夜他突然出现在一个小小县衙,还紧紧跟踪我们‘十二连环坞’后面,也不知有何图谋?难道也是为了那话儿?可是他们都是京城来的武官,究竟是为公为私?嘿嘿,一旦惊动朝廷,争抢‘宝藏’之事,可就麻烦得多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叶兄弟,你也不是外人。其实这次我们‘十二连环坞’的兄弟和‘漠北秃鹫’童一峰师徒的来意一般。我们打听到泰和知县有当年篡汉的大奸贼王莽遗留的一笔宝藏的消息,这才夜探县衙,其实也是想向这位县太爷追查宝藏下落而已。嘿嘿,我若猜得不错,叶兄弟多半也是为此事而来吧?”

    叶天涯心中一动:“想不到欧阳大哥竟尔这般单刀直入的问话。他既已坦然直陈,我若再支支吾吾,反倒显得小气了。”便道:“小弟也不瞒欧阳兄。我对那劳什子的宝藏并无兴趣,但苑文正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共戴天,无论天涯海角,我也得找到此贼!”

    欧阳松闻言一愣,沉吟道:“原来如此。你是想向赵知县打听苑侍郎是否死于火灾么?不对,应该说,苑文正究竟逃往哪里?”

    叶天涯一声长叹,摇了摇头,黯然道:“只可惜,赵知县所知道的,也不比我多半分。”

    欧阳松见他意兴萧索,愁眉苦脸,便拍拍他肩膀,笑道:“老弟也不必太过忧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小小年纪,便如此英雄了得,何必在意一时?只要姓苑的奸贼还活着,决计逃脱不了。”

    叶天涯点一点头,道:“不错!欧阳大哥,咱们快走罢。”

    当下二人加快脚步,过不多时,来到城外的荒郊。黑夜之中,叶天涯见四下更无房屋,心中暗自嘀咕,忽听得脚步声响,前面大树后转出一人,呵呵笑道:“叶少侠,欧阳当家的,两位终于到啦。”

    正是“铁翅神鹰”柳铁山的声音。

    这时不远处脚步杂沓,又有六人快步走来,正是柳铁山一行的陈方二人和欧阳松手下的“十二连环坞”四人。

    欧阳松和叶天涯一齐停了脚步。

    柳铁山等三人向叶天涯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叶少侠仗义援手!”

    叶天涯还礼逊谢,道:“三位,不必多礼!”

    欧阳松点一点头,“十二连环坞”一干人也异口同声的向叶天涯致谢。

    叶天涯颇感不好意思,拱手还礼,说道:“柳前辈,欧阳大哥,你们若再这般客气,小子只有告辞啦。”

    欧阳松仰天大笑,说道:“叶兄弟倒是个爽快汉子。正所谓‘大恩不言谢’。不过,今夜若非老弟出手,大魔头‘漠北秃鹫’童一峰可就对我们不客气啦。哈哈!”

    柳铁山也笑道:“不错,叶兄弟确是个爽快汉子。数日前在界沟集,柳某也欠了老弟一个人情,加上今夜赵府,一共有两次了。适才欧阳当家的说的极有道理。‘漠北秃鹫’童一峰素来心狠手辣,想不到他竟也来到中原,兴风作浪。”

    欧阳松忽地脸一沉,冷笑一声,说道:“柳护卫,你是官,俺们是民。不知今夜三位官老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跟着俺们‘十二连环坞’有何贵干?”

    柳铁山一笑,拱手说道:“欧阳当家的,你误会了。柳某来此,是另有要事,与各位当家的无干!”

    本章已修订。

    “谈笑看吴钩”十、南海门下(三)不知何时故被莫名其妙的禁了,正在申请解禁。呵呵!

十八、礼房疑踪(二)

    十八、礼房疑踪(二)

    欧阳松冷笑连声,道:“柳护卫当我们‘十二连环坞’的弟兄个个都是三岁小孩儿么?嘿嘿,你敢不敢承认适才三位一直是跟踪我们五人进了县衙?”

    柳铁山微笑道:“不错!柳某与陈、方二位兄弟确是跟踪五位。其实大伙儿也是适逢其会,刚巧碰到而已。不过老实说,初时我们并不知自己所跟踪的便是大名鼎鼎的‘翻江金鳌’欧阳当家的,后来见到这四位好汉出手,全是淮南‘神笔堂’的绝技,这才认出。因此,我们反而还离得远远的,不敢紧跟呢。”

    欧阳松身后一名矮胖汉子忽然冷笑一声,插口道:“大当家的不要信他的鬼话!适才属下奉命在四姨太院外把守接应,便是被姓柳的发射暗器突然袭击,大伙儿这才暴露行踪的。动手的若不是他们,还有哪个?”

    欧阳松向柳铁山斜睨了一眼,冷冷的道:“柳护卫,你怎么说?大丈夫敢作敢当,又怕什么了?”

    柳铁山微笑摇头,说道:“若是柳某所为,怎不承认?适才袭击这位兄台的,乃是另有其人。我怀疑是大魔头童一峰的帮手。其实柳某和陈方二位兄弟只是出于好奇,这才远远的跟踪五位。再说,柳某对各位当家的仰慕已久,一直便想结交,怎会贸然动手?”

    欧阳松冷冷的道:“一派胡言!童一峰藏在四姨太房中,以此人塞外大豪的身份,何须另邀帮手?偷袭我田兄弟的若非三位,还会有谁?哼哼,柳护卫虽是官老爷,欺上门来,咱们‘十二连环坞’却也不怕!”

    余下四人听大当家的语气愈益严峻,咄咄逼人,当即拔出一对判官笔,便欲放对。

    叶天涯在旁听了,忍不住插嘴道:“欧阳大哥,你们弄错啦!其实偷袭这位田大哥的,是小弟。这件事确与柳护卫无关。”

    此言一出,不止是欧阳松,在场八个人尽皆吃惊。

    叶天涯见众人不信,便把当晚自己最先来到衙门,一直尾随八人到四姨太院外,意欲探个究竟,因见柳铁山三人迟迟按兵不动,等得不耐烦起来,于是以“传音入密”示警柳铁山在先,又以“多罗叶指”弹石灭灯破门袭人于后,终于引得“十二连环坞”三人出来与柳陈方三人相斗等情说了。

    柳铁山与欧阳松直听得将信将疑,面面相觑,脸上神色都是十分古怪。

    叶天涯说完,上前一步,向那姓田的汉子抱拳道:“田大哥,先前小弟出手之时不知轻重。还请原谅则个。”

    姓田的汉子兀自不信,侧头向叶天涯上下打量,摇头说道:“小兄弟,你才多大年纪?单凭一颗石子,便能将俺田大同击倒?你便打死了俺,俺也不信!”

    柳铁山插口笑道:“既然田大哥不信,叶兄弟又言之凿凿,此事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这样罢,田大哥,你且走出七八丈开外,再请叶老弟试演一遍‘弹指飞石’绝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何?”

    欧阳松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也即拊掌笑道:“好主意,好主意!倘若叶兄弟能在七八丈外以碎石击倒田兄弟,今夜之事,就算柳护卫确非故意针对咱们‘十二连环坞’。叶兄弟,这场恩怨是非能否化解,全在你手里啦。哈哈!”

    叶天涯一呆,踌躇道:“试演一遍?这个……不大好罢!”

    柳铁山回过身来,将嘴巴凑在方进明耳边,低声道:“方兄弟,当日界沟集之事,你不是一直对叶兄弟不相信、不服气么?要不要也和田兄一齐试试?”

    方进明早已跃跃欲试,点一点头,大声道:“叶兄弟,我也想试试!要不然,你同时发出两颗暗器,瞧瞧能否伤得了我和这位田大哥?”

    叶天涯低下了头,迟疑未答。

    柳铁山和欧阳松对望一眼,均想:“这少年该不是吹牛皮吹过头了?想是年轻人有些脸嫩,嘴里不肯承认而已。”

    方进明见叶天涯兀自犹豫不定,嘴角一歪,笑了笑道:“叶兄弟,今夜你救了大伙儿,在场八位兄弟个个不敢忘了大恩。老实说,适才你的这番言语,即使是不尽不实,也没甚么。只不过,老弟若然真的有‘飞石神技’,我倒是挺想见识一下呢。嘿嘿!”

    叶天涯听方进明言语间不无嘲弄之意,又见在场七人都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尽皆不信,登时便激起了少年人的倔强之气,慨然道:“既然各位不信,小子便试演一遍,又有何妨?方大哥,田大哥,二位小心啦!”

    微一沉吟,又向欧阳松道:“欧阳大哥,相烦拿两锭碎银子使使!”

    欧阳松当即伸手入怀,摸出两锭碎银,递在他手里。

    叶天涯将那两锭碎银平摊于左掌之上,遍示众人。

    方进明和田大同俱各嘻嘻一笑,点一点头,一齐迈步走向旷野之中。

    叶天涯心下盘算:“这二人武功都不弱,轻功亦自不低。倘若刻意躲避,只怕不易打到他们身上。今夜便拿这二人试试‘混元神功’的威力如何!”

    当下吸气运功,劲贯右臂。

    欧阳松眼见方田二人愈走愈远,七八丈已过,十丈也不止了,远处人影渐渐模糊,忍不住催道:“叶兄弟,你……”

    便在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叶天涯手腕略翻,右手食指微弯,对准银子,倏地连连弹出!

    黑沉沉的静夜中,只听得噗噗两响,两枚碎银激射而出,破空之声凌厉无俦,竟尔比之强弓发射的硬弩更加劲急。

    众人一齐纵目望去,黑暗中但见一条人影蹦跳窜跃,身法迅捷之极,将钢刀舞得幻成一片银光,挡在身前;另一个则是双腿马步稳凝不动,却把两只镔铁判官笔旋转如飞,使得浑如风车相似,水泼不进。

    静夜之中,猛听得远处当郎郎声响,方进明手中钢刀落地,咕咚摔倒;跟着田大同哼了一声,身子歪斜,侧在地上,嗤嗤声中,两只判官笔插入黄土之中。

    柳铁山和欧阳松同时一个箭步纵了过去,飞身奔近。一个扶起方进明,一个扶起田大同,将兵刃捡起,这才走回。

    余人一个个上前围拢,低声议论,尽皆惊叹。

    叶天涯也即迎上前去。只见方田二人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也不动,只有眼珠转个不停,神情甚是滑稽。

    柳铁山左手大拇指一竖,向叶天涯道:“厉害,厉害!飞石点穴,两个还都是‘期门穴’,伤势劲道,全无差别。叶兄单单凭此神技,当可名震江湖矣。哈哈!”

    欧阳松也赞道:“柳护卫之言倒也有理。叶兄弟这等惊世骇俗的弹石神技,环顾当今武林,殊不多见。纵使当年梁山好汉‘没羽箭’张青复生,亦不过尔尔!”

    叶天涯左手运指如风,分别替方进明和田大同解开了穴道,抱拳道:“两位大哥,小弟得罪了!”

    方田二人惊骇之下,瞠目结舌,呆呆地望着他。

    叶天涯一笑,回转身来,向柳铁山、欧阳松一抱拳,说道:“今夜之事,只怪小弟鲁莽,令各位有所误会。还请原恕则个。”

    柳铁山、欧阳松等纷纷抱拳道:“叶少侠言重了。”

    欧阳松对柳铁山道:“柳护卫,既然是一场误会,今夜之事就此作罢。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各走各道罢。”

    柳铁山道:“且慢。欧阳当家的,听说‘碧云庄’欧阳权老师七十大寿之期将届,柳某此次离京,其实是奉了顺天府元大人之命,前来拜寿。欧阳老师身子安好?欧阳老夫人身子安好?”

    他说到这里,和陈方二人一齐躬身为礼,乃是向欧阳松父母请安之意。

    欧阳松忙即弯腰答礼,说道:“家父家母托福安健。下个月初三才是家父他老人家七十大寿之期。柳护卫此来,确是早了些。”

    柳铁山微笑道:“其实也不算早。元大人吩咐柳某在欧阳老师大寿之前筹备一份厚礼,少不得也须费些光阴。待到三月初三及时赶到贵府,只怕日子还略显仓促呢。”

    欧阳松笑了笑道:“元大人与家父乃是多年故交,未免太客气了。而且,柳护卫名满天下,能够亲自前来,欧阳家已是荣宠之至。何须俗礼?这样罢,柳兄和陈、方二位老弟既已来到颖州地面上,便是贵客临门。三位可否到小弟的‘沙河分舵’多盘桓几日吗?”

    柳铁山笑道:“多谢柳兄美意。柳某三人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兄弟暂时还有些俗务在身,须得向泰和县正堂求证。待得此间公事一了,便会前往宝庄叨扰,一起向老爷子、老夫人请安。”

    欧阳松点头道:“也好。敝庄随时恭候三位大驾。”转过身来,向叶天涯道:“叶兄弟,也请你随时到‘碧云庄’玩上几日。咱哥儿俩一见如故,你可别把我这个欧阳哥哥当作外人哪!”

    叶天涯在旁听得二人一番客套话,微感不耐,却又不便打断话头,这时忙道:“那是自然。”又道:“柳护卫,欧阳大哥,各位朋友,时候不早,小子也该回客栈了。咱们后会有期!”

    众人齐道:“叶兄弟后会有期!”

    叶天涯向众人团团一揖,转身而去。

    本章已修订。

十八、礼房疑踪(三)

    十八、礼房疑踪(三)

    此番叶天涯夜探县衙,并无大仇人苑文正的更多音讯。差幸结识了柳铁山、欧阳松、田大同等江湖豪士,可谓意外收获。至于与“漠北秃鹫”童一峰一面之缘,算是小小过节,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别过柳欧等人之后,辨明方向,施展轻功,黑夜中疾奔泰和城西“悦来客栈”而去。

    来到客栈门外,风灯之下见大门紧闭,寂无声息。夜已四更。他不愿再惊动店家,提气一纵,飞身上了屋顶,穿窗而进,悄悄回到自己屋中。

    正待将窗户轻轻合上,黑暗之中忽听得一声娇呼:“天涯哥,你回来啦?”正是牛真儿的声音。

    叶天涯一惊回头,朦胧夜色之中,只见一个少女站在自己身后,不是牛真儿是谁?

    叶天涯奇道:“牛世妹,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还没歇息?”

    牛真儿轻轻叹息一声,打了个呵欠,微笑道:“我睡不着啊。你不回来,我怎能放心安睡?不过一看到你啊,我还真的困死啦。天涯哥,我回房了,你也好好儿歇着。”

    说罢转身便行,推门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叶天涯一呆之下,随手摘下佩剑,放在床头,扯开被子,和衣躺下。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坐起身来,见自己兀自一身劲装结束的夜行衣,微感好笑:“这身打扮若是让店家看见了,不把我当作飞贼才怪?还是赶紧换了罢。”

    当下起身更衣。

    他脱去上衣之时,忽觉怀中沉甸甸的似有异物,伸手掏出,却是一只黄缎小包,打开一看,只见耀眼生花,里面尽是珠钗项链、玉镯金戒的首饰,为数着实不少。

    叶天涯心下大奇:“我身上怎会有这般贵重的玩意儿?这是从哪里来的?”

    稍一转念,登时忆起昨夜县衙的情景,方始恍然大悟:“是了,这包珠宝本是赵知县送给‘漠北秃鹫’童一峰的盘缠,交由其徒弟阿昌保管。后来阿昌先是被我一脚踢飞,又被他师父踹出墙外。定是在他滚倒在地之时,这只黄包不知怎地自个儿溜了出来。黑夜之际,也无人察觉,凑巧却被我捡起,匆忙中随手收在身边。”

    想明白此节,不禁哑然失笑,随手将黄包丢在桌上,自行换了书生衣巾,寻思:“看来阿昌丢了盘缠,少不得被他师父童一峰责罚。嗯,这些珠宝既是知县大人之物,自然便是民脂民膏了。这等不义之财,落在我手中,须当用来归还百姓、周济贫民才好。算了,还是暂且交给牛世妹保管罢。”

    牛真儿听叶天涯曾经遇险,不免惊得花容失色,又知自己所做的那块蒙脸“面幕”居然滤去“百花迷香”毒质,因而救了他一命,惊悸之余,也自喜慰。

    二月初八上午,一众士子奔走相告,县里考棚左右俱已张贴告示。叶天涯随众而往,寻到礼房买了卷子。看得明白,告示上开考的日期二月初九起始,十五结束。

    连日来他便杂在众士子之中。其实则是四下察看,瞧瞧有无苑文正、苑良玉父子的身影。

    一干主考官员之中,赫然有知县赵日休在内。叶天涯凝神细看,见此人神情委顿,憔悴不堪,一身公服官帽之下,掩不住苦恼和焦虑之色。

    叶天涯寻思:“也不知柳护卫等三人后来有没有去见赵知县?除了童一峰、柳护卫、欧阳松等人外,该不会还有江湖人物来向他打探消息罢?看来‘王莽宝藏’当真邪门,谁惹上谁倒霉!”

    他在礼房中冷眼旁观,报名截止,一众士子逐一入了考棚,却始终不见苑良玉的踪迹。倒是礼房外聚了不少瞧热闹之人,闹哄哄的。

    叶天涯左顾右盼,烦恼不已,无心多耽,在考棚中闷坐了一会,便即自行退出,算是放弃了考试。

    读过考题之后,颇有不少学子叫苦不迭,更有二三人交了白卷,畏难而退场。提前离去的不免狼狈,固不仅以叶天涯为然,倒也不显得突兀。

    这晚坐在客舍之中,叶天涯无聊之下,翻阅试卷,见那题目上的史论“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等题目,以及书经“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季秋之月,菊有黄花”、“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或诗一首,或赋一首云云。

    叶天涯掩卷沉思:“这些考题果然不脱前朝兴衰及《诗经》、《大学》、《周易》等圣人之四书五经。甚么子曰诗云,修齐治平的道理,无非即兴应景,书空咄咄耳。纵然是下笔千言,却有何难?嗯,倘若良玉少爷见了,决计不甘放弃。”

    又想:“苑文正本是榜眼出身,点过翰林。‘虎父无犬子’,谅来这些考题也压根儿便难不倒良玉少爷。唉,倘若没有‘叶家村惨案’、‘苑家大火’之事,我和良玉一起考试登科,岂非易如反掌?”

    思念及此,又即摇头冷笑:“叶天涯啊叶天涯,难道你就这些出息?苑文正老奸巨滑,处心积虑,故意送你这场功名富贵,你便有脸生受么?‘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别说你父母姐姐之仇,便是寻常的三十七条人命,难道便可夺了你的志节不成?大小姐若知你是一个贪恋富贵之徒,岂非死得不值?”

    翌晨起身梳洗,用了早饭,对牛真儿道:“妹子,今日我还得去礼房外看看。若是再无仇人消息,咱们明儿一早便动身去颖州罢。”

    牛真儿已约略弄明白叶天涯的意图,向他上下打量,俏目一转,迟疑道:“天涯哥,小妹有一句话想说,也不知成不成?不过,你听了别不高兴!”

    数日来两人朝夕相见,言笑不禁,隔阂已一天少于一天。叶天涯忽听此言,颇感奇怪,便问:“甚么话?你只管说便是,我又怎会不高兴?”

    牛真儿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食指抵着腮边,侧头一笑,道:“既然昨天你已放弃了考试,今儿再到礼房周围踏勘,最好不要再作书生打扮。否则,反倒着了痕迹。我若是你的仇人哪,决计一眼便认出了你来,岂有不溜之大吉之理?”

    叶天涯心中一动,顺口道:“着了痕迹?”

    牛真儿抿嘴笑道:“是啊。那么多秀才士子都进了考棚,就你一个儿还在礼房外闲逛,岂不引人注目?依我说啊,你倒不如扮作一个路人、卖货郎、算命先生,哪怕是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也比现今这个样子稳妥一些哩。”

    叶天涯听了,伸手一拍自己脑门,连连称是,笑道:“我真是糊涂!贤妹之言,果然大有道理。可是,我究竟扮成什么人才好呢?”

    牛真儿浅浅一笑,转身从包袱中捧出一套衣衫来,递在他手中。叶天涯接过一看,正是自己先前所穿的旧衣,早已浆洗得干干净净。他心头一热,向她笑了笑,道:“谢谢。”

    牛真儿摇头笑道:“你先换好衣衫再说。”说罢背过身子,走近窗户。

    叶天涯望着她俏生生的背影,心道:“这些日子牛世妹安安静静,从不惹事,却是处处为我着想。其实她品貌双全,乃是头挑人才。倘若当年我家里没有出事,这当儿她只怕早已是我的妻子了。”

    当下一声不响的换了旧衣,咳嗽一声,说道:“好了。”

    牛真儿回过身来,又向他上下打量一番,微笑道:“天涯哥,待会儿你再戴上一顶皮帽,怎么样?最好再涂黑了脸,面目全非,包管在街上没人会认得你呢。”

    她一面说,一面从衣袖中摸出一顶皮帽,浅笑嫣然。

    叶天涯一呆,窗外明亮的朝阳斜射在眼前少女白里泛红的脸蛋上,更映得她娇如春花,丽若朝霞,一时不由得心跳加剧,慌忙伸手接过皮帽,勉强一笑,道:“世妹,我去啦。”

    匆匆出门下楼而去。

    他依着牛真儿所说的法子,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中用煤灰泥巴涂黑了面颊,又将皮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这才悠悠然来到礼房外。

    他心想考棚内的一众士子虽已排除,但被巡逻把守的兵士驱赶在礼房门外的人丛之中,会不会有苑良玉在内?一转念间,又想起牛真儿之言,心中一动:“啊哟,不好!苑文正可是老狐狸,牛世妹能想起让我扮作一个路人、卖货郎、算命先生、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焉知他父子不会这般?”

    想到这一节,顿觉懊悔不已:“昨天入场之时,我便应该留意那些外围瞧热闹之人。希望今儿还不迟。”

    不料他不存此念倒也罢了。一旦有此想法,放眼望去,但见礼房外的过往路人、小贩,即使是街上的引车卖浆,屠狗负贩之徒,似乎人人可疑,走近看时,却又不是。

    于是瞪大了双眼,在礼房外斜对面的街角远远的观察了半天,除了见到几个寻常的江湖人物之外,更可半个可疑之人。

    在这半天之中,经过礼房外的男男女女或车马,或步行,何止数百?但是究竟苑家父子是否在内,却又无从得知了。

    本章已修订。

    双节来了,祝大家节日快乐。节后正常更新。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

十九、恩怨交织(一)

    十九、恩怨交织(一)

    正烦恼间,忽听得呛啷啷、呛啷啷的声音响个不停,由远而近,来到他身旁不远处。叶天涯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青布棉袄的汉子摇着虎撑,左肩负着一只药箱,却是个沿街卖药的走方郎中。

    叶天涯见这汉子脚步沉滞,身材矮小,右腮边贴了块膏药,身形面貌与苑文正父子迥然有异,便不以为意,自管自的四下察看,盼望能从过往客人之中发见蛛丝马迹。

    那郎中仍是在他身周走来走去,却把虎撑呛啷啷、呛啷啷的摇得大响。

    叶天涯始终不见仇人踪迹,越加焦躁,忽听得那郎中吟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

    叶天涯仍自不以为意,不料那郎中叹了口气,朗声道:“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叶天涯听了,不觉心中一动。

    那郎中又道:“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吟到这里,随即住口。

    叶天涯一怔之下,接口吟道:“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那郎中见他接了这两句,摇头笑道:“小重,这两首都是我最喜欢的诗句,每次我只背得上半截,你便立时对下一句。唉,今儿你这家伙打扮成这个鬼样子,若是对不上来,我还真不敢断定你便是叶重叶天涯呢。哈哈。”

    叶天涯又惊又喜,一掀帽檐,向那郎中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这才认出,忽地一跃而起,将他一把抱住,叫道:“小远,你是吕远!”

    吕远也向他凝目细瞧,认出果然是他。

    两个少年游伴乍然相会,大叫大嚷,自有一番亲热。

    吕远牵着叶天涯的手,笑问:“小重,今儿你怎地这副尊容?又戴帽子,又灰头土脸的,是不是怕被熟人认出来啊?”

    叶天涯笑道:“你还说我呢。你自个儿不也是化装易容而来么?明明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却扮成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郎中。难道你也是怕被熟人认出来?难为我自数日前一进泰和城,便到处寻你,原来你这家伙不卖茶叶了,改行当了郎中啦。”

    说着夺过他手中虎撑,呛啷啷、呛啷啷的摇得响个不停,甚是好玩。

    吕远随即收起了笑容,摇头叹道:“我是受人之托,另有缘由。”顿了一顿,又道:“这两日乃是考期。我料定你这个少年才子一定会来的。只不过,明明昨儿你考得好好的,为何刚进去不久,便即退出。大好前程,你便舍得这般放弃不成?”

    叶天涯一呆,道:“啊,原来昨天你便见到我啦?为何不向我招呼?”

    吕远皱眉道:“小重,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天资聪明,更有数载寒窗之功,明明有机会金榜题名,前程不可限量。为甚么却要中途放弃?我去年辍学,随我爹四处贩卖茶叶,乃是因为自知资质平庸,家中贫困。我是除劳字俭字之外,别无安身之法。而你这个才高八斗的‘叶大秀才’却是怎么一回事啊?”

    叶天涯一声叹息,转头望着礼房大门,缓缓说道:“人各有志,我既已决意放弃功名之路,自此便与仕途无缘了。小远,‘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难道你忘了自个儿最爱的这句诗了么?”

    吕远也是一声叹息,苦笑道:“这是咱们儿时经常读的一句。好像是黄庭坚专门为你而写的吧?”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牧童。我本来便是一个牧童。”

    两人相对默然半晌,时已午后,红日偏西。

    吕远忽道:“小重,你住在哪里?”

    叶天涯道:“城西一间客栈。”顿了一顿,又道:“吕伯伯在哪里?你爷儿俩还在贩茶么?”

    吕远笑了笑道:“我新开了一间茶馆。便在城东街上,还没正式开张。你要不要过去瞧瞧?”说罢转身便走。

    叶天涯向礼房周遭望了一眼,更无可疑之人,暗道:“罢了,罢了。看来不可能再有线索了。压根儿苑老贼便不会让良玉少爷来此。我还是跟着小远走罢。”

    两人相偕来到城东一座连三开间门面的大店外,只见一名身材伛偻的老者正在雇匠装修,刷墙壁,换地板,修门窗,贴窗纸,忙得不可开交。

    吕远快步上前,向那老者叫道:“爹,你瞧谁来啦?”

    那老者一回头,见是叶天涯,呵呵一笑,招手道:“原来是小重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叶天涯抢上前去,弯腰行礼,道:“吕伯伯,你好!”他知吕远有三个姐姐,都已出嫁。吕远之母在生产他时因难产而死,是以吕父老年得子,爷儿俩自是相依为命。

    吕强脸带微笑,伸手捋着花白的胡须,得意洋洋的道:“小重,想不到吧?还是俺家小远有出息。老汉我贩茶半辈子,嫁了三个闺女,也没开得起一间茶馆。现今反倒小远一把手拿出了八十两银子,才将这儿租下。哈哈!”

    叶天涯想起牛朴一家开茶馆之事,微微一笑,点头道:“吕伯伯,恭喜发财。”

    吕强点头笑道:“俺儿子有出息,当老子的才能发财。若是生的是一个败家子,那就惨了。对了,听说正月十六那天晚上,咱们镇苑家走水,烧死了不少人。还好你这娃娃没事,倒让俺家小远白担了好几天心事哩。来,快跟伯伯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拉着叶天涯的手问长问短。

    叶天涯陪着吕强说了会闲话。这时吕远已将虎撑接过,连同药箱一起放进店中,出来对吕强道:“爹,茶馆里还在修整,又吵又乱,暂时也没法子招待小重。我想带他出去喝酒叙话。”

    吕强点头道:“好,你们去玩儿罢。小重,你以后天天到这里来玩儿。对了,苑家走水,你若是没有去处,不如以后来茶馆帮忙罢。伯伯每个月开七钱银子,管吃管住,怎么样?”

    叶天涯微笑道:“谢谢吕伯伯。小侄还有要事去办,须得出门一趟,等我回来再说。”

    吕远不耐烦地说道:“爹,你别说啦!小重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怎会来茶馆当个低三下四的伙计?”

    吕强一笑,皱眉道:“昨儿你不是说小重从考棚中出来得太早,八成是放弃考试了么?这娃娃没了苑家照顾,又不读书了,以后怎生过活啊?”

    叶天涯微笑道:“多谢吕伯伯关心。小侄若是当真混不过去了,一定来茶馆找你。”

    吕远对吕强道:“爹,我们去了。”便将叶天涯拉了开去。

    两人并肩而行,在街上东张西望,过不多时,只见前面路旁挑出一个酒招子,正是一间酒肆。于是进店入座。

    少停酒菜送上,两人对饮干杯。

    叶天涯笑道:“小远,其实前几日我便一直在泰和城到处打听你爷儿俩消息,这条东街也来了好几次。只是没想到,那间店铺以后便是你吕家的了。你这家伙,倒是有些能耐。恭喜,恭喜!”

    吕远摇头叹道:“你别听我爹的。想我父子俩贩卖茶叶,生意惨淡,我又哪里拿得出八十两银子?其实是一位朋友见我光景不好,父亲又年纪老迈,便拿出了一百两银子给我,让我开间茶馆,不必再整日价走街串巷,道路流离。”

    叶天涯道:“朋友有通财之义。看来你这个朋友倒是挺够意思的。”

    吕远向他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叶天涯聊了一阵夏正礼、郭昆等玩伴,想起苑良玉,心下感慨。

    吕远忽然将酒杯在他酒杯上碰了一下,大声道:“来,干杯!”

    叶天涯举杯饮了。

    吕远双眼盯住叶天涯,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喝了,缓缓说道:“小重,兄弟一场,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叶天涯斟酒入杯,微笑道:“只要我能办到,你尽管开口。什么事啊?”

    吕远想了一想,道:“小重,咱们哥儿们一共有五个人,你为何只说小昆和正礼,却绝口不提良玉?”

    叶天涯听了这话,登时脸色微变。

    吕远缓缓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甚么事?我也不想知道!小重,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适才咱俩见面之时,我为甚么是一副郎中打扮?”

    他顿了一顿,又道:“前几日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父子开茶馆的,便是你今天在礼房外要等的人。”

    叶天涯心中已自雪亮,右手发颤,也即将酒杯放下,涩然道:“你是说,良玉少爷……他,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吕远摇了摇头,道:“他已经走啦。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朋友,何苦要这般视如仇寇?小重,你可不可以放良玉父子一马?”

    叶天涯胸口热血上涌,大声道:“他爹爹杀了我父母和姐姐,害死了叶家村全村三十七命,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你让我就当甚么事都没发生过,然后心安理得的去考状元郎,做个逍遥快活、恬不知耻的富贵官儿?”

    本章已修订。

十九、恩怨交织(二)

    十九、恩怨交织(二)

    吕远双眉紧锁,摇头叹道:“可是良玉却跟我说,是你无凭无据的冤枉他爹爹,而且你还间接害死了他生平最为挚爱的亲姊姊。你可别忘了,苑大小姐是因你而死的!良玉现下很是烦恼,因为他不能光明正大的读书做官,不能和好兄弟把酒言欢,不能回京师,不能回老家,只能背井离乡,隐姓埋名!”

    叶天涯一凛,握紧了拳头,涩然道:“他、他当真这么说?”

    吕远点了点头,凝视着他,却不言语。

    叶天涯微一转念,淡然道:“昨天良玉少爷定然是扮作郎中模样,混在礼房门口,你也一直在场。是也不是?”

    吕远又一点头,道:“是!今日我在礼房外是甚么光景,昨天良玉便是甚么光景。”

    叶天涯回思昨日礼房外闹哄哄的情形,人丛之中,铃声叮叮,似乎确有江湖郎中在内,但是谁又想到,苑良玉一个富家公子哥儿竟会扮成一个久困风尘的潦倒汉子?

    吕远嘘了口气,又道:“我今天扮成郎中模样,也只扮了大半日,才知道那种滋味很不好受。小重,你忒也把苑家父子逼得狠了!”

    叶天涯哼的冷笑一声,道:“小远,原来你是替苑家父子做说客来着。这等恩怨滋味,难道我心里便好受?”

    吕远摇头道:“你别误会。我吕远决计不是苑家的说客!小重,我虽然人穷志短,却也不会因为良玉的那一百两银子,便忘了是非公道。但是凡事讲究证据,我且问你,你可有真凭实据来证明苑老爷便是真凶?”

    叶天涯顿时涨红了脸,愤然道:“那天晚上,我是亲耳听见,还能有假?苑老贼做过刑部侍郎,老奸巨猾,行事滴水不漏,怎会留下证据?”

    吕远左手提起酒壶,自斟自饮,喟然叹道:“即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平心而论,良玉并非奸邪之辈。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作为你俩的兄弟,我实在不忍见昔日的好兄弟、好伙伴反目成仇,刀兵相见。我更不希望,你二人之中有任何一位受到伤害!”

    叶天涯低头默然,过了好一会,才道:“小远,我只能保证,决计不会伤害良玉少爷。不过,他父亲苑文正确有万恶滔天的罪孽,必须得伏法!”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我明儿一早便离开这儿,继续追杀苑文正!天涯海角,决不收手!”

    吕远眼角一横,沉吟道:“小重,良玉说你学了一身好本领。那天夜里苑家火灾,也因你而起,是不是?良玉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但我也能猜个十之七八。我只是想不明白,苑老爷为了躲避你一个小牧童、穷小子,至于这般鬼鬼祟祟的藏头露尾么?这当中是否还有别的缘故?”

    叶天涯心想:“看来‘王莽宝藏’之事,良玉少爷也没向小远提及。难道良玉还蒙在鼓里?也不知苑文正有没有告诉自己儿子?”摇头道:“起火之时,我并不在场。”

    须知“王莽宝藏”牵连黑白两道,凶险重重,祸福难料,叶天涯雅不愿吕远、郭昆等好友卷入这个漩涡,多作无谓的牺牲,自也绝口不提。

    他伸手入怀,掏出两锭元宝,塞在吕远手中,道:“茶馆开张之时,我可能已在千里之外。这是我的贺礼,你别拒绝。”

    吕远一愣,瞧瞧手中银子,又瞧瞧叶天涯,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喂,干吗这般瞧着我?我虽然未能少年鼎甲,却也未必一直是个穷小子。现下我身上还有不少银子呢。”

    吕远不胜嘘唏,道:“看来良玉真的没有骗我。你已经不再是那个骑黄牛、弄短笛、拿着一本《论语》牧羊唱曲的小牧童、小秀才了!”

    叶天涯微微摇头,忍不住问道:“良玉他……有没有提到他爹?”

    吕远脸色登时一肃,摇摇头道:“小重,我只恨自个儿没用,不能劝解你和良玉之间的恩怨。你若然还把我吕远当作兄弟,就别逼我出卖自己的另一个兄弟。我想跟你说,如若换作别个儿对付你,我也一般。难道你想让我做个出卖兄弟的卑鄙小人么?”

    叶天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吕远沉默半晌,才道:“小昆对你们的事是否一无所知?”

    叶天涯点头道:“是。关于苑家之事,其实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加危险。”

    吕远叹道:“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加危险。这句话,昨晚良玉也同我说过……”话未说完,猛地惊觉失言,“啊”的一声,抿嘴住口。

    叶天涯不禁苦笑,暗想:“以前大伙儿在一起无话不谈,无事不为,想说甚么说甚么,想做甚么做甚么,何等快活?如今却连说话也要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看来我们很难再像孩提时那样,痛痛快快的畅所欲言啦。”

    吕远吁了口长气,又道:“我爹老迈,我也别无所长。如今也只能靠这间茶馆来养活我爹。小重,昨日我帮良玉去礼房之事,你若是心里怪我怨我,我也没有办法。”

    叶天涯脑中闪过适才吕父兴高采烈、心满意足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我明白。吕伯伯能有一间自己的茶馆,实在难得。如若咱俩易地而处,我也会这般。小远,你安心做自己的生意罢。甚么话都别说了。来,干杯!”

    两人又同饮一杯,相对不语,只因各怀心事,又喝了几杯酒便吃饭,匆匆散了。

    出了酒肆,吕远勉强一笑,拍拍他肩膀,道:“茶馆工匠在装修,我爹一个人也看不过来。我得先回去了,晚上再去客栈找你。”

    叶天涯道:“好。你回去罢。”

    吕远举手作别,转身行去。

    叶天涯呆立街角,望着吕远的背影隐没在人丛之中,忆起与吕远、苑良玉等伙伴儿时玩耍嬉戏的情景,心头思潮起伏。

    低回良久,这才郁郁而归。

    晚饭前,叶天涯正自闷坐客舍之中,忽听得隔壁房门外传来一阵女子呼喝叱骂之声,听声音正是牛真儿。

    叶天涯好奇心起,便即推门出去,只见牛真儿一张俏脸儿胀得通红,又羞又窘,指着门外一个后生鼻子,呸的一声,怒道:“你、你这人真是好生无礼!哪有你这般闯进门一直盯住人家的道理?走开,快快走开!”

    那后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诺诺连声,手足无措。正是吕远。

    叶天涯道:“小远来啦!牛世妹,怎么回事?”

    牛真儿忙即转身过来,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天涯哥,这人是个流氓。他、他跑到我门口,老是这般色迷迷的……看着我。他不是好人!”

    叶天涯一笑,向吕远道:“小远,都是自己人。你没事吧?”

    吕远唯唯否否,并不答言,却只目不转瞬的呆瞧着牛真儿。

    牛真儿晕红双颊,含羞低头,一顿足,急道:“天涯哥,他,他还瞧我!”

    叶天涯见吕远神不守舍的如痴如呆,显然为牛真儿美色所迷,又见走廊下不少客人驻足围观,便道:“外面人多,咱们还是进屋说话罢。”

    说着将吕远拉进房中。牛真儿跟在后面,轻轻带上了门。

    一问之下,原来吕远上楼来寻叶天涯,见客房门半掩,便即推开,不料室内竟是一位娇媚如花的美貌少女。

    只因牛真儿容色照人,艳丽异常,吕远一见之下,登时惊为天人,意夺神摇,这才失态。

    叶天涯问明情形,便向牛真儿道:“牛世妹,他叫吕远,是我的好兄弟。适才他以为那间客房之中住的是我,这才闯入,并非故意。你别生气了。”

    又对吕远道:“小远,这位是牛真儿姑娘,是我牛世伯的令爱。”

    吕远这才憬然惊觉,满脸羞惭,定了定神,讪讪的道:“原来姑娘便是小重自幼订亲的未婚妻子。你真美,像个仙女!小重真是艳福不浅。适才多有冒犯,请勿见怪。”

    说罢向牛真儿深深一揖。

    牛真儿听到“小重的未婚妻子”这句话,这才回嗔作喜,福了福还礼,低声道:“吕大哥好。”

    叶天涯苦笑摇头,道:“小远,你别乱说乱话。你有所不知,半个月前,我和牛世妹的婚约已被她爹娘……”

    刚说到这里,突觉一只滑腻温润的玉手按住了自己嘴唇,一转头间,只见牛真儿满脸红晕,向自己连连摇头,微笑道:“天涯哥,咱俩的事情,还是别跟小远哥说了。好不好?”

    叶天涯一呆,牛真儿玉手已从自己口边缩回,随即又伸手过来,握住自己手腕。

    吕远见了,脸上变色,低头不语。

    叶天涯见吕牛二人神色间均不自然,微微一笑,道:“小远,牛世妹,既然小小误会已释,你俩也不必紧绷着脸了。今晚咱们尽情一醉,如何?”

    吕远又定了定神,抬起头来,强笑道:“我本来便是来为你送行的。知道你中午没喝好,待会儿自然要不醉不休。”

    当晚叶天涯吩咐店伙在客房中开了酒席,与吕远对酌闲谈。牛真儿在下首相陪。

    叶吕二人把盏斗酒,说的都是当年旧事,却极少提及苑良玉。牛真儿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并不接口。

    吕远乘着酒意,举杯向牛真儿笑道:“牛姑娘,你是小重的未婚妻,也是我的弟妹。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本章已修订。

二十、惊鸿照影(一)

    二十、惊鸿照影(一)

    牛真儿一呆,俏脸上露出惊喜羞涩之情,低垂粉颈,喃喃自语:“好妹子,好妹子……你,你叫我‘好妹子’!”

    叶天涯这时已转过头来,见那三名蓝衣大汉兀自呆呆的瞧着牛真儿,笑了笑道:“喂,三位老兄,夫子曰:君子克已复礼而为仁,非礼勿视,非礼勿行。这位姑娘是我妹子,你们这般瞧着她,是不是忒也无礼啦?”

    那三名大汉这才惊觉,一齐转头,眼光又向叶天涯射去。

    当先之人是个短须汉子,一脸精悍之色,似乎是个头目。他微一定神,踏前一步,躬身说道:“叶少侠你好,小人是‘十二连环坞’沙河分舵的石波。今日酉牌时分,小人接到敝上飞鸽传书,这才马不停蹄的匆匆赶来拜见少侠。嗯,敝上得到一个十分要紧的消息,吩咐小人务须当面告知叶少侠本人。”

    叶天涯一怔之下,随即想起那夜在泰和县衙所结识的十二连环坞大当家的“翻江金鳌”欧阳松,忙即拱手笑道:“原来兄台是‘十二连环坞’的朋友。请问贵坞的欧阳总瓢把子在哪里?”

    石波躬身道:“我们大当家的远在百里之外,实在来不及赶回。只因事在紧急,耽误不得,这才飞鸽传书,令小人前来。”他说到这里,眼光四下一扫,凑近身来,低声道:“少侠,客栈中人多耳杂,可否到你房间一叙?”

    叶少侠微一沉吟,便向旁边的牛真儿瞧了一眼。牛真儿嫣然一笑,说道:“你自个儿小心些。我要歇息啦。”

    说罢,翩然进屋,关上了门。

    叶天涯向石波微微一哂,伸手肃客,道:“石兄,请进来!”

    石波径不跟进,回身向另外两名大汉略一点头。那二人各自将背上包袱取下,一齐递在石波手中。

    石波吩咐道:“你二人在楼下等着。”

    那二人应道:“是!”径自快步下楼去了。

    这边厢叶天涯微微侧耳,只听得屋顶更无半点声息,料知适才自己与石波这番对答,都教那潜伏之人一一听在耳里。

    当下他使出“传音入密”功夫,聚气成线,冷笑道:“屋顶上喝风的朋友,既来之,则安之。在下现已酒醒,看来尊驾已无偷袭的机会了。这样罢,待我与客人说完了话,便上屋去见你。哼,要不然,你有种的且请下来一叙如何?”

    这声音似一缕细丝,悄悄传出,清清楚楚的钻入屋顶潜伏之人耳中。

    原来叶天涯凝神细听,情知冲着自己而来的屋顶之人身轻步捷,决计是一名内家高手。然则这位来客既有如此惊人艺业,自也不须再使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了。

    言念及此,这才出声示警,静观其变。

    果然这句话冷不防的钻入耳中,登时大出那屋顶之人的意料之外。他万没想到叶天涯小小年纪,竟尔通晓“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呆了一呆,也即传音说道:“叶兄弟,你且自稳便。这位‘浪里飞鱼’石舵主是‘十二连环坞’欧阳当家的得力下属,执掌沙河分舵。柳某不便与其相见,暂时便不露面了。我在屋顶再喝一会风,倒也无妨。适才只因兄弟你房中有一位娇滴滴的美貌佳人,柳某这才不敢冒昧打扰,以免大煞风景,兄弟勿怪才好。”

    叶天涯听了,也是一呆。他已从话声之中听出对方便是那位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绰号“铁翅神鹰”的柳铁山。只是他也没料到,此人的“传音入密”功夫竟尔不在自己之下。

    他又惊又奇,心下嘀咕:“这位御前护卫半夜三更的找上门来,却不知有甚么事?”眼见这当儿石波已一手一个,分别提着那两只包裹,走近身来,于是微笑点头,肃客入内。

    至于叶天涯与柳铁山两位内家高手之间相互传音对答之事,石波压根儿便懵然不觉。

    叶石二人走进房中。石波反手带上了门。

    叶天涯望着石波手中那两只胀鼓鼓的包裹,好奇心起,又想:“这两个包裹之中,也不知装的甚么物事?”

    于是右手一举,微笑道:“石大哥,请坐下说话。”石波将两只包裹放在桌上,这才抱拳道:“夤夜造访,打扰了。”自行走向西首客位。

    两人分宾主坐下。

    石波不待叶天涯发问,低声道:“叶少侠,在下一接到敝上飞鸽传书,便即带着几名兄弟匆匆赶了过来。嗯,其实便是替敝上带个口信给你。敝上信中言道,近日有几名‘点苍派’的家伙打听到少侠来到泰和县一带,意欲沿途加害。敝上还说,叶少侠乃是少年英雄,艺高人胆大,自也不惧江湖宵小。但孤身上路,终究有些势单力弱。抑且点苍派的‘灰头土脸’艾邹二人剑法不弱,又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失心散’之毒更是十分霸道。叶少侠不可不防!”

    叶天涯闻言吃了一惊,万万料想不到,欧阳松让石波来告知的竟是这个讯息。他微一转念,已明白欧阳松此举是旨在报答自己那一夜在泰和县衙中出手相救之恩。

    只不过,他想起当日在光武镇苑家废墟之时,自己为救白芷而一掌打伤“点苍双剑”之一的艾斜川,以致结怨。如今点苍派一干门人弟子前来寻仇,也是应有之义。

    霎时之间,他脑海中又闪过当日曹六等人中了“失心散”之毒后尽数痴痴呆呆的惨状,忍不住身上一寒。

    石波见他眉头微皱,沉吟不语,便即站起身来,又道:“少侠,在下幸不辱命,已将敝上的口信及时带到。请少侠今后行路之时,可要千万小心。”

    他说到这里,向桌上包裹一指,接着道:“对了,只因今日从水寨出来之时走得匆匆,未及预备礼物。这两个包裹,也是敝上命小人奉上一些菲礼,颇为草草,请叶少侠赏收。小人这就告辞了!”

    叶天涯也即站起,拱手道:“好,有劳石大哥了。烦请替兄弟向欧阳当家的说一声,多谢了!”

    石波道:“是。叶少侠多多保重,在下告辞。”说着向叶天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转身出门,下楼而去。

    叶天涯望着门口出了会神,忽听得耳中一声长笑,正是“铁翅神鹰”柳铁山的声音:“叶兄弟,看来‘翻江金鳌’欧阳当家的对你还是挺够意思的。早知道他派了石舵主前来报信,柳某也不须巴巴的赶过来,大半夜在屋顶喝风了。哈哈!”

    叶天涯一惊,当下反手一掌拍出,噗的一声,扇灭了烛火,随即穿窗而出,在天井上空轻轻一个转折,飘然落在客栈屋檐。

    甫一站在屋瓦之上,便听得身后一人赞道:“好轻功!遮莫是南少林的不传绝学?”

    叶天涯一转头,淡淡月光下只见一个人影盘膝坐在屋脊之上,玄衣劲装,虎背熊腰,果是柳铁山。

    叶天涯走上前去,双手一拱,说道:“柳护卫,你好!”

    柳铁山呵呵一笑,摇头道:“叶兄弟,我可是在屋顶上喝了大半夜的凉风,一点儿也不好。”

    叶天涯游目环顾,但见一轮银盘斜悬天边,冷冷冥冥,客栈周围空荡荡的,四下里寂无人影,便问:“怎地不见陈、方二位大哥?”

    柳铁山微笑道:“你是说陈杰和方进明二位兄弟啊。我是自个儿来的,可没带他二人。叶兄弟,柳某此次单独前来,便是想私下里和你好生聊聊天,交个朋友。却不知小老弟感不感兴趣?”

    叶天涯淡淡一笑,道:“柳护卫太客气了。你可是堂堂御前带刀护卫,又是武林前辈,身份何等尊贵?我叶天涯充其量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乡野村夫。咱俩一个是官,一个是民,霄壤之别,压根儿便是‘风马牛不相及’。道不同不相为谋,小民可不敢高攀。”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感兴趣。

    柳铁山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叶兄弟,此处非说话之所,要不然,咱们离开客栈,找一处僻静无人的所在如何?”

    叶天涯自从得知苑文正、赵日休等官员的真面目后,对官家中人殊无好感,连带地对柳铁山也起了戒心,一转念间,淡然道:“我还有位朋友住在客栈之中。我不放心她的安危,不能远离这儿。再说,我觉得这屋顶上倒也安静得紧。柳大人,你来找小人究竟有何用意,不妨直说。”

    柳铁山笑了笑道:“叶兄弟,你误会了。实不相瞒,自从当日在界沟集见到你这位‘辣手书生’替牛家打抱不平,收拾熊坚那个当地一霸,柳某便对小兄弟的侠肝义胆好生钦佩,早有结纳之意。只是当时碍于宋强兄弟之面,这才暂时作罢。唉,毕竟大伙儿是同僚袍泽,我若与你结交,宋兄弟面子上可下不来。”

    叶天涯悄立屋顶,望着天际冷月,默不作声。

    柳铁山笑了一笑,又道:“若是叶兄弟认为柳某跟你说这些话,是为了向你卖好,进而查探苑侍郎的消息,那可大错特错了。”

    本章已修订。

二十、惊鸿照影(二)

    二十、惊鸿照影(二)

    淡月疏星之下,客栈屋顶之上,静夜中冷不防的斗然听到“苑侍郎”三字,叶天涯心头猛地一震,转过身来,双眼一瞬也不瞬,凝望着“铁翅神鹰”柳铁山。

    柳铁山似乎早已料到,神态自若,微微侧身,右手向西北角一指,微笑道:“这间客栈后面有一片废园,距此不远,柳某便在那里恭候大驾。叶兄弟,你尽管放心,令友决计不会有丝毫危险。再说,即使当真听到有甚么不妥,相信你我也来得及救援。”

    说着从屋脊上挺腰站起,蹑足走到屋檐,回头向叶天涯一挥手,身形一晃,凌空跃落。

    溶溶月色之下,但见一条灰影捷若飞鸟般掠了过去,一个起落,倏忽间已在客栈后院的一堵高墙外隐没。

    叶天涯望着柳铁山后影消失的方向,惊疑不定,暗道:“柳护卫突然提及苑文正是何用意?此人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四品带刀护卫,既然找上了门,我若一味拒却,料来他决计不会轻易罢休。为今之计,倒不如便跟着过去,且听听他说些甚么。”

    当下足尖一点,从屋顶飘身而下,也是一个起落,越墙而出。

    星月微光之下,果见客栈后不远处有一大片废园,柳铁山负手背后,端立不动。那废园一带空空旷旷,只有三五颗柳树,枝条疏疏落落,新芽初发,一望而知,树后树上均未藏人。

    叶天涯四下打量,前后左右并无异状,又见柳铁山孑然一身,显未携带兵刃,这才稍觉放心,于是迈步上前,说道:“夜深了,柳护卫约小人来此,想必有甚么话要说。便请开门见山的直说罢。”

    柳铁山见他言语间戒心甚重,仰天长吁,道:“叶兄弟,难怪你年纪轻轻,却事事小心谨慎。其实关于你的事,柳某也是刚刚得知。当真想不到,老弟身世如此凄惨。家破人亡,沦落无依,放牧为生,四处寻仇。更加想不到,苑侍郎为了宝藏竟尔这般不择手段,草菅人命。这等恶行,实在人神共愤,死有余辜。”

    叶天涯又惊又奇,问道:“柳护卫,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世?”

    柳铁山道:“柳某是前日刚刚从一个人口中得知的。对了,叶兄弟少年俊彦,聪明得紧,倒猜猜这个人是谁?”

    叶天涯心中一动,问道:“难道是泰和县正堂赵日休大人?”

    柳铁山微微颔首,脸有赞许之意,叹道:“不错,不错,你果然聪明绝顶!那天夜里在县衙的四姨太院内,你出手从大魔头童一峰手中救下我们之时,赵日休一直便偷偷躲在窗内窥探。是他认出了你这位苑府牧童。后来,他又将你与苑家的渊源全部告诉了柳某。”

    叶天涯一怔之下,皱眉道:“噢,这位赵知县都跟你说了些甚么?”

    柳铁山缓缓说道:“他跟我说,八年前的‘叶家村瘟疫’和半月前的‘苑家大火’,都与你有关。你本名叫做‘叶重’,也是当年‘叶家村’劫后余生的遗孤。你还做过多年的苑府牧童,颇受苑侍郎赏识,素有‘少年才子’之名。赵日休甚至还疑心,半月前在光武镇杀死那两名公人的凶手,极有可能便是你这位‘叶大才子’!”

    叶天涯一声不响的听完,脸色阴晴不定。

    柳铁山凝望着他,续道:“叶兄弟,行凶杀人的命案,非同小可。何况所杀之人,都是官差。”

    叶天涯哼的一声冷笑,傲然昂立,侧首斜睨,寒着脸道:“柳护卫言下之意,遮莫是将我叶天涯当作了杀人凶手,此番前来,便是将我缉捕归案不成?”

    柳铁山竟不置答,侧头向他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哈哈一笑,摇头道:“叶兄弟啊叶兄弟,你可是忒也多心啦!其实柳某早已暗中查明,当日在光武镇行凶杀人的乃是‘点苍双剑’艾斜川和邹明二人,与兄弟你何干?”

    叶天涯闻言一怔,颇感意外,皱眉道:“此话当真?”

    柳铁山哑然一笑,道:“叶兄弟,你究竟还是年轻,思虑不周。你倒想想,若是柳某当真将你视作杀人凶手,怎会独个儿前来?难道柳某这个四品护卫是假的,连地方州县的衙役捕快、驻防官兵也调动不来么?”

    他顿了一顿,又道:“实不相瞒,那天夜里老弟在赵知县四姨太院内救了柳某等人,大恩不言谢,当铭记于心。本来县衙公人被杀的这种小案子,地方州府即可查办。但柳某凑巧从赵知县口中得知此案与叶老弟有关,这才多加留意。结果一查之下,光武镇官差被杀之事,颇为复杂,竟尔与南海门、点苍派等江湖中人都有关,偏偏与叶兄弟无涉。”

    叶天涯将信将疑,淡然道:“是么?看来柳护卫知道的当真不少。不过,你既已查明在下与凶案无干,却来找我,究竟想怎地?”

    柳铁山吁了口长气,道:“本来柳某的来意,也和十二连环坞的石舵主一样,只是提醒一下叶兄弟,提防‘点苍派’会对你不利,须得小心在意。嗯,老实跟你说,如若昨日老弟当真在考棚之内,老老实实的应考,专心求取功名,从此柳某反倒敬而远之,决计不会专门来见你。”

    叶天涯愈听愈奇,问道:“柳护卫此言何来?”

    柳铁山道:“原本在叶兄弟面前有一条康庄大道,富贵捷径。那便是苑侍郎多年来已然替你打点好的锦绣前程。金榜题名,指日可待矣。不过,一旦做了官,你便不好意思再去追杀苑侍郎了。功名利禄的诱惑当前,你却选择了恩怨分明,不贪图荣华富贵。这等风骨气节,岂不令人钦佩?我来见兄弟你,便是为此!”

    叶天涯若有所悟,想了一想,忽道:“柳护卫,你好像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难道你们的人在监视我?”

    柳铁山哑然失笑,摇头道:“叶兄弟可别忘了,这两日在礼房外守株待兔的,可不止你一个儿哪。苑家大火只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逃遁之法儿而已。哼哼,苑侍郎虽然老奸巨滑,手段高明,难道便能瞒得了天下所有人?幸好父子连心,老狐狸不易对付,苑公子却未必能有那么深的城府罢。”

    这句话才把叶天涯说得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心想:“原来他们也料定良玉少爷极有可能会来礼房这一节。亏得当日宋掌门还说除了我们俩,天下之人,再也不会知道苑氏父子还活着。他却没料到,赵知县也猜到这一节,如今连‘漠北秃鹫’童一峰和‘铁翅神鹰’柳铁山等一干人也都知道了。说不定还有更多人猜到,也未可知。”

    言念及此,不觉叹了一口长气,寻思:“看来这些江湖人物,个个都精明厉害,极不好惹。啊哟,不好!良玉少爷该不会露出马脚,落在大魔头童一峰等人之手罢?”

    柳铁山向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叶兄弟,既然你在苦苦追寻大仇人苑文正的下落,而柳某亦已得到若干线索。说将起来,大伙儿真正要寻寻觅觅的,其实是同一个人。咱们何不一起联手对敌?”

    叶天涯虽然复仇心切,急于追杀苑文正,却又忍不住挂念苑良玉的安危。听了这话,怔怔的望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低头不语,一时间不知如何才好。

    隔了片晌,柳铁山微笑道:“叶兄弟不必多心。柳某对那劳什子的前朝宝藏,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我只是奉命行事,顺便将一些关于苑侍郎的悬案查个水落石出。日后回京之时,也好有个交待。抑且依柳某猜测,老弟只是想找出苑侍郎,替家人报仇雪恨,也不是志在宝藏。其实你我之间,并无冲突。”

    他说到这里,沉吟道:“其实只须将苑侍郎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令其身败名裂,伏法而死。这才是还一众无辜枉死之人公道的一个最好法子!”

    叶天涯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微微一动,问道:“柳大人,你当真想要与小子联手?可是,我已答应与别个儿联手了,岂能食言而肥?”

    柳铁山听他意动,微笑道:“那还有假?叶兄弟,你也别叫我‘柳大人’、‘柳护卫’了,索性叫我‘柳大哥’便是。再说,你与欧阳当家的早已称兄道弟,咱们可是在界沟镇认识在先,怎地反而与我生分了?”

    叶天涯一笑,便道:“柳大哥。”

    柳铁山答应了一声,脸带微笑,甚是欢喜。他拍拍叶天涯肩膀,说道:“叶兄弟,无论你与谁有过约定,与咱们之间其实并不矛盾。我猜那位老兄也是冲着宝藏而去,苑侍郎死活,反而并不关心。”

    叶天涯深以为然,寻思:“此人之言,倒也有理。我虽与‘金枪门’宋掌门有约在先,一齐追查苑文正下落。再与别个儿联手,也不算食言。其实无论是与宋掌门联手,抑或与柳护卫,哪怕任何江湖中人,都是一般。只要能杀贼报仇,又有何不可?”

    又想:“倘若此人所言不虚,大伙儿一齐追查苑文正下落,总比各干各的好得多。柳护卫是为了执法,宋掌门是为了劫财,而我是为了复仇。到时候大家自取所需便是。”

    本章已修订。

二十、惊鸿照影(三)

    二十、惊鸿照影(三)

    想到这一节,心里暗暗盘算已定,抬头望月,只见月亮微微偏西,已过子时,便道:“然则不知柳大哥从赵知县口中都得到甚么线索?这几日你们在礼房周围可曾发现苑文正的踪迹?”

    柳铁山摇头笑道:“那夜你在四姨太窗外,可是将赵日休与童一峰的对话尽数听在耳中了。我所知者,便是童、赵二人所知,也是兄弟你所知也!至于苑文正父子有没有在礼房周围现身,暂时尚无所获。”

    叶天涯一呆,心道:“这人果然是个老狐狸。”

    柳铁山月光下见这少年微微撇嘴,显是不满自己之言,呵呵笑道:“叶兄弟,你且不必焦躁。只要一有苑文正的消息,我自会及时告知,以便共同行动。对了,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泰和的赵县尊尸位素餐,贪脏枉法,三五日之内,便会丢官罢职,琅入狱。”

    叶天涯听了,大感痛快,拍手叫道:“好,好!此等狗官,早该如此下场。这次也算是老天爷开眼啦。”

    柳铁山冷笑道:“一个不为地方百姓造福的父母官,留之何用?”

    叶天涯听说贪官伏法,心情大佳,转脸望了柳铁山一眼,情知拿下赵日休,多半是此人之功,而非“老天爷开眼”。

    他又忆起那日宋玉福临行之前,曾经替自己准备不少银两,心头突然涌起一念,笑了笑道:“柳大哥,咱们既然决意携手,便不算是外人了。小弟有个难题……算是不情之请,柳大哥若能答允,不胜感激。”

    柳铁山微笑道:“兄弟想要甚么,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愚兄力所能及的,自当替兄弟办来。”

    叶天涯道:“在下有一个妹妹,年方十六,自幼习得一身玄门正宗内功。只是从未练过拳脚功夫。素闻‘铁翅神鹰’柳护卫武艺超群,又是自天子脚下而来,见识也必广博,可否指点小弟一些适合姑娘家修炼的内家武艺?”

    原来他适才面对面的凝神观察,细看之下,发见柳铁山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双手修长结实,骨节筋骨突出,显然内外功俱臻上乘。他不免想起牛真儿来:“按照武林规矩,未经慧空老师父首肯,我也不好擅自将少林功夫传授于牛世妹。抑且我所学的功夫似乎也不宜女孩子来练,何不向柳大哥讨个主意?”

    柳铁山乍一听到这番言语,一愕之下,一双眼珠睁得圆圆地,瞪视着叶天涯,喃喃说道:“天下竟有这等奇事?无巧不成话,无巧不成话哪。难道是天意……”

    叶天涯见他不置可否,只是口中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停了片刻,淡然道:“倘若柳大哥为难的话,也不必勉强。”

    柳铁山摇了摇头,呵呵一笑,连声道:“不勉强,不勉强!当真凑巧得紧,柳某师门之中,倒是的确有一套适宜女子修炼的上乘轻功和‘小擒拿手法’。唉,女孩儿家十六岁才开始习武,未免忒也迟了一些。不过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关键是令妹的资质如何?还有,她的内功究竟到了何等境界?”

    他不待叶天涯接话,又道:“当年先师一共收了三男两女五名弟子。可惜的是,我那两名师姐一个夭折,一个修习内功之时不慎走火入魔,现已瘫痪多年。因此祖师爷留下的这两套本门绝学,迄今无人练成。”

    叶天涯皱眉道:“难道你也不曾修炼?”

    柳铁山摇头笑道:“口诀和基本的招式我自然是牢牢记得,以便留待日后传授本派后人,不使失传来着。只不过,想我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儿汉,又身在公门,如何练得那种扭扭捏捏的玩意儿?”

    他顿了一顿,续道:“其实这些年我来,柳某一直到处寻访,意欲物色一位天资聪颖的女弟子,拟将本门武学发扬光大。结果试来试去,那些女孩儿要么资质平平,要么无心习武,要么吃不得苦,始终未能完成先师的遗愿。”

    叶天涯低头默然,过了好一会,才道:“算了,要不然,权当我甚么都没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各自回去歇了罢。”

    原来他听了柳铁山之言,情知那套武功极不易练,生怕牛真儿不堪其苦,只索罢了。

    不料柳铁山反而不依不饶起来,唔了一声,问道:“且慢!叶兄弟,你别净是吊人胃口。对了,却不知令妹现在何处?我要见见她。”

    叶天涯一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铁山一怔,奇道:“难道便是适才在房中服侍你的那个小姑娘?”

    叶天涯笑道:“然也!”

    柳铁山呵呵而笑,连连点头,道:“那可是一位花容月貌的俏佳人哪。难道她当真修炼过玄门内功?我倒不怎么相信呢。这样罢,有劳叶兄弟把她请过来,我想当面试上一试。如若与本派有缘,我便收她为徒弟。如何?”

    叶天涯本待摇头拒却,一转念间,便道:“好,我先去问问她的意思。不过,这种拜师学艺的事情,须得她自个儿同意,我可不能替她做主。”

    柳铁山笑而不言,连打手势,催他赶紧去带人来。

    当下叶天涯展开轻功,如一溜烟般来到牛真儿房外,轻轻敲门,悄悄地将柳铁山之意说了。他只道牛真儿多半畏难,不会同意,说不定还埋怨自己多事。试想一个花朵般的闺女,又是牛朴夫妇的独生爱女,虽然出身小户人家,却也娇生惯养,焉能受得这等打熬力气之苦?

    不料牛真儿本来睡眼惺忪,懒洋洋的打着呵欠,听了这番言语,登时两眼发光,喜道:“真有这等事情!天涯哥,你快带我去。我很想试试呢!”

    静夜之际,叶天涯右手拉住牛真儿的手,左臂在她腰间一托,右足一登,飞身从楼上窗中跳了出去。

    牛真儿只觉后腰一紧,已冷不防的被拥在一条坚强有力的臂膀之中,随即身子宛如腾云驾雾一般,轻飘飘的飞在空中,又觉耳畔生风,月影晃动,一切恍如梦中。

    霎时之间,两人已几个起落,到得正在客栈后废园等候的柳铁山面前。

    叶天涯向柳铁山介绍道:“柳大哥,这位便是牛真儿妹子。”又对牛真儿道:“牛世妹,快来见过柳大哥。”

    牛真儿上前一步,向柳铁山裣衽为礼,轻声道:“柳大哥,小女子有礼。”

    柳铁山拱手还礼,唱喏道:“牛姑娘,有礼!”

    叶天涯道:“柳大哥,你打算怎生考较我牛世妹?”

    柳铁山微微侧头,向牛真儿瞧去,月光下见她身形壮健婀娜,明媚照人,摇头叹道:“牛姑娘确是个千娇百媚的的小美人儿。不过,我真瞧不出来,姑娘当真有一身内功不成?”

    叶天涯一哂,对牛真儿道:“妹子,既然柳大哥不信你身负十年之功。这样罢,你按照平日里我教你运气的法门,意守丹田,慢慢运动真气,存想于右臂,然后发劲在他右肩打上一掌!”

    牛真儿应道:“好!”吸一口气,略运内息。

    叶天涯又向柳铁山一笑,道:“她还不懂得‘内劲外铄’之法儿,出手不知轻重。柳大哥,你自个儿瞧着办罢!”

    柳铁山微笑点头,说道:“好,柳某倒要瞧瞧,这么一个小小美女,能有多大力气?”踏上一步,挺身直立。

    牛真儿微一迟疑,举起右臂,一掌向柳铁山右肩拍出。

    静夜之中,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更无声息。

    叶天涯见柳铁山中掌之后,凝立不动。又见牛真儿这一掌打出,随即退了两步,左手托着右腕,脸有痛楚之色。他急忙上前扶住,问道:“妹子,怎么啦?”

    牛真儿脸色苍白,摇头道:“没,没什么。就是右手痛得厉害,这一掌像是打在生铁上呢!”

    叶天涯笑道:“这也不足为奇。柳大哥乃是京城来的高手,一身横练功夫,他的肩膀自然跟钢铁一般坚硬。”

    牛真儿一双妙目盯在叶天涯脸上,目光中露出失望之色,黯然道:“看来我习武之事,怕是不成了。”

    叶天涯正要出言语安慰,忽听得柳铁山一声咳嗽,长长吁了口气,苦笑道:“叶兄弟啊叶兄弟,好歹咱俩也算是朋友了。你,你也不能只顾你妹子,不理我这个老哥哥,忒也重色轻友啦。”

    叶天涯一呆,奇道:“柳大哥此言何来?”

    柳铁山摇头不答,缓缓盘膝坐在地上,气沉丹田,运起功来。隔了好一阵,这才站起,侧头向牛真儿上下打量,啧啧连赞:“了不起,了不起!牛姑娘,你这一掌打在我‘中府穴’上,痛得我七荤八素,半身发麻,这才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啦!”

    牛真儿闻言一惊,摇头道:“柳大哥,你别骗我,我哪有那个本事?”

    柳铁山一沉吟间,微笑道:“这样罢。我有一套轻功身法的秘诀,叫做‘惊鸿照影’。你且摄心归元,跟着学一遍,试上一试。叶兄弟也陪在这里,从旁照应。唔,‘丹田之气何处行?存想玉枕径上通。屈膝微微又何妨?及至伸时矫若龙。始觉惊鸿去云远,只缘足底涌泉功……”

    他一面传诵口诀,一面详加解释运行内息之法。

    牛真儿跟着闭目默念,心中存想,令内息循着周身经脉巡行。

    叶天涯在旁听了,稍一琢磨,忖道:“这套运使轻功的法子倒也精妙之极,只是须得以上乘内功为根基,方可修炼。”

    本章已修订。

    谈笑看吴钩七律廿万字有感

    读书不觉几春秋,裁雪剪冰说恩仇。刀光剑影秦川梦,朔云边月江浪愁。行到水穷无知己,坐看云起应自羞。早知江湖秋水多,何不谈笑看吴钩?另附:三年前旧作天道剑影七律醉后说剑涂鸦闲来江湖觅侠踪,寒去暑往且从容。连天飞雪同人意,神侠笑书穿越情。三江五湖由尔去,盛大潜力任我行。剑寒应悔识金庸,刀冷犹恨误古龙!

二十一、代师授艺(一)

    二十一、代师授艺(一)

    柳铁山传授口诀已毕,见牛真儿复诵无误,微笑道:“牛姑娘,你依着我所说的要诀,运动真气,右足着力,暂且试一试罢。”

    牛真儿点头道:“好!”略一凝思,双膝微曲,右足在地下一顿,一股强劲的冲力起自足底,蓦地里身子向上一弹,呼的一声,竟尔高高的跃在半空。

    霎时之间,牛真儿浑没料到自己竟能一下子跳得这么高,直如“一鹤冲天”,远远地高过旁边的柳树梢头,忍不住又惊又喜。便在这时,突然间真气一浊,身子下坠。她初学乍练,登时忘了调息,一惊之下,禁不住失声尖叫。

    柳铁山叫道:“叶兄弟,接住了!”

    叫声未毕,早见一条青影晃动,跃在半空。

    说时迟,那时快,却是叶天涯应变奇速,斜刺里飞身而起,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后发先至,掠到牛真儿下坠之处,轻伸猿臂,一把揽住了她细腰,随即一晃一飘,轻轻巧巧的跃回柳铁山身前。

    月光下但见牛真儿花容失色,偎在他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柳铁山见叶天涯揽着牛真儿飞掠而至,倏来倏往,身法迅捷异常,拊掌叫道:“好!好神妙的‘飞絮功’!”

    叶天涯将牛真儿轻轻放在地上,向柳铁山微微一笑,说道:“这一下柳大哥该相信适才小弟所言不虚吧?”

    柳铁山叹道:“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竟有这等深湛的玄门正宗内功。说将起来,武林各门各派的修炼内功之法,大同小异。其实功力如何,乃是天资所关,非人力所能强求。牛姑娘年纪轻轻,有此功力,实在难得。”

    叶天涯道:“然则柳大哥是否对这位徒弟感到满意?”

    柳铁山并不即答,举头望着天边明月,思索片刻,吁了一口长气,说道:“叶兄弟,今夜你我再次相见,柳某这才相信,那夜以‘传音入密’功夫向我示警的高手是你本人了。”

    叶天涯怔了一怔,奇道:“柳大哥,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柳铁山道:“‘传音入密’功夫乃是以上乘内功凝气成线,送入对方耳中。功力愈深,传音愈远。适才你居然能隔着客房,每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这等造诣,已令柳某不胜钦佩。现下你又以神奇之极的‘飞絮功’接住牛姑娘,这门轻功,决计不在本派的‘惊鸿照影’之下。”

    他说到这里,淡淡一笑,沉吟道:“那夜你说自己曾在五姨太院外以‘传音入密’功夫向我示警,其实我一直不怎么相信。因为方今之世,除了南少林的慧空神僧、南海派的白岛主等寥寥数人之外,柳某实在想不起来,还会有哪位高人,有这等深不可测的武学修为?”

    叶天涯微微皱眉,问道:“难道柳大哥以为那天夜里还有别的高手跟我在一起?”

    柳铁山点点头道:“不错!柳某本来一直有个老大疑窦,但今夜同时见识到你的‘传音入密’功夫和‘飞絮功’身法,再想起那夜你在城外显示的飞石神技,反而令我茅塞顿开。叶兄弟,如若我所料不错,传授你武功的那位高人,一定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方丈,号称‘丑罗汉’的慧空神僧。是也不是?”

    叶天涯心头一震,暗想:“此人眼力好厉害!自从出道以来,他是第一个猜出我的武功师承之人。慧空师父,对不住了,咱们师徒的关系已然不再是秘密了。”

    他虽心下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道:“哦,柳大哥倒是好眼力。”

    柳铁山眉头深皱,摇头道:“奇哉怪也!据柳某所知,慧空大师自从七年前做了方丈之后,从未离开过南少林禅院。却不知他老人家的佛驾几时来过皖北,还收了你这个俗家弟子?还有,兄弟你才有多大年纪?纵然是一出娘胎即行修炼,也不可能有数十载功力。可是,‘传音入密’和‘飞絮功’能练到这等境界的,除非是慧空大师自个儿……”

    叶天涯听他已猜得**不离十,淡淡一笑,皱眉道:“柳护卫,你这般问来问去,究竟是想查慧空师父呢,还是想查我叶天涯啊?”

    柳铁山见他神情不愉,一怔之下,连忙作了一揖,唱个无礼喏,说道:“冒犯,冒犯!柳某有个老毛病,遇事喜欢寻根究底的追问不休,忒也失礼。叶兄弟恕罪则个。”

    叶天涯躬身还礼,道:“好说,好说。柳大哥太客气了。”

    柳铁山侧过头来,见牛真儿在旁一直默不作声,便问她修炼内功的情由。

    牛真儿将幼时体弱多病,凑巧有一位登门化缘的比丘尼传授自己坐卧练功的法门,自此治愈宿疾的经过始末详细说了。

    柳铁山听她说完,莞尔而笑,点头道:“想不到柳姑娘竟如此造化。”顿了一顿,向叶天涯道:“叶兄弟,多谢你为柳某送了一位习武的美质良材。这个徒弟,我决定收下啦。哈哈!”

    叶天涯向二人拱手笑道:“恭喜柳大哥。恭喜牛世妹。”

    眼看便是皆大欢喜,不料牛真儿忽然摇头道:“天涯哥,我,我不要拜师!”

    她此话一出,柳铁山和叶天涯都是一呆,互相望了一眼。

    叶天涯微微皱眉,问牛真儿道:“这是为甚么?刚才你不是还挺高兴,说自个儿很想学武功么?现下怎地又不想学了?”

    月光下只见牛真儿欲言又止,低头抚弄衣角,满脸通红,娇羞无限。

    叶天涯又问:“妹子,你是不是怕练功辛苦?或者,你怕练不成功?”

    他连问七八句,牛真儿只是摇头,嗫嚅不答。

    柳铁山阅历广博,在旁见牛真儿一副女儿情态,欲语还羞,心中一动,微微一笑,对叶天涯道:“兄弟,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本牛姑娘一直很想学武来着,但一听说你我以兄弟相称,便不愿再拜我为师啦。是也不是?”

    叶天涯苦笑道:“是啊。想是她适才练习贵派轻功之时,半途而废,差点从半空中跌下,多半是被吓破了胆子啦。”他说到这里,双手一摊,作个无可奈何之状,又道:“柳大哥,当真对不住。我妹子既然不愿学武,也只好由得她了。今夜之事,就此作罢。”

    牛真儿听了叶天涯这番话,登时涨红了脸,秀眉一扬,向他瞧了一眼,樱唇动了动,终于叹了口气,忍住不说。

    柳铁山瞧瞧叶天涯,又瞧瞧牛真儿,哈哈一笑,说道:“叶兄弟,请你先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牛姑娘说。”

    叶天涯料知柳铁山定是不死心,意欲再劝劝牛真儿回心转意,便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他来到数十步远的一排大树旁,抬头望着天边明月,心想:“也不知柳大哥能否劝得了牛世妹。其实以牛世妹的根基,一旦拜入柳大哥这等名师门下,假以时日,决计不可限量。”

    又想:“也不知柳大哥能否查到苑文正的踪迹。今夜他来专门和我联手,会不会还有其他图谋?”

    静夜之中,忽听得远处柳铁山的声音道:“叶兄弟,请你过来!”

    叶天涯应声道:“是了!”

    回到废园之中,月光下只见柳铁山含笑而立,神情甚是得意。牛真儿则是双颊晕红,娇羞腼腆。

    待得叶天涯走近,柳铁山脸色转为凝重,缓缓道:“叶兄弟,今夜之事,请你做个见证。柳某决计替先师收牛真儿姑娘为徒弟。也就是说,自今而后,牛姑娘便是我‘天山派’的女弟子了。”

    他说到这里,转向牛真儿,庄容说道:“小师妹,请你朝着西北方向跪下,跟着我行拜师之礼。”

    牛真儿点头道:“是!”依言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

    柳铁山双膝一曲,跪下磕了四个头,祷祝道:“弟子柳铁山,今日依照祖师爷定下的规矩,替唐恩师收录界沟集牛真儿为徒,愿列代祖宗在天之灵庇,教牛真儿用功向学,行善去恶,将我天山一派的功夫发扬光大!”

    他回过头来,说道:“牛师妹,你也磕头罢!”

    牛真儿便即磕了四个头。

    叶天涯看到这里,方始恍然,暗暗好笑,心想:“原来这位柳护卫竟是出身于天山派。难为他见牛世妹不愿做他徒弟,竟尔想出‘代师授艺’这一妙着。”

    待得柳牛二人站起身来,一个叫“二师兄”,一个叫“小师妹”,叶天涯上前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柳铁山抱拳笑道:“多谢,多谢。”又对牛真儿道:“小师妹,本来咱们天山派僻处西域,极少涉足中原。不过,自先师携三名本派门人来中原定居之后,便极少回西域啦。因此你虽拜入天山门下,却也不必去天山修炼。”

    牛真儿道:“是,二师兄。”

    叶天涯心道:“原来柳铁山在‘天山派’排名第二。却不知他们派中的其他弟子都在哪里?”

    柳铁山道:“时候不早了。叶兄弟,小师妹,咱们还是各自回去歇息罢。明日未时,我在城南的关帝庙等你们。”

    叶天涯道:“甚好。”

    柳铁山向叶牛二人微一抱拳,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本章已修订。

二十一、代师授艺(二)

    二十一、代师授艺(二)

    牛真儿望着柳铁山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回过头来,向叶天涯白了一眼,下颚一扬,得意的道:“天涯哥,这下好了,我既可以学武,又不必叫你‘叶叔叔’了。咱俩还是平辈。看来二师兄的这个主意实在高明,你想占我的便宜,那可不成。哼!”

    叶天涯听得摸不着头脑,问道:“甚么‘叶叔叔’?我又几时占你的便宜啦?”说到“占你的便宜”时,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掠过适才这少女乘着自己“醉眠”之际偷吻的情景,不由得心中怦的一跳。

    牛真儿小嘴微翘,啐道:“呸,你休要假装胡涂!适才我如果答允拜二师兄为师,便成了他徒弟啦。他与你是兄弟关系,我的辈份岂不是无端端的比你小了一辈?这样一来,以后我不得叫你‘叶叔叔’么?哼!”

    叶天涯听了这话,方始明白这少女为何总也不肯拜师,原来其中竟有如此曲折,愈想愈觉有趣,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住揉着肚子。

    牛真儿顿足道:“不许笑,不许笑!”

    叶天涯便停了笑,点头道:“原来柳大哥便是替你出的这个主意啊。他做不成你师父,便做你二师兄来着。高明,高明!”纵目眺望,但见冷月斜悬,四下里寂无人影,便道:“夜深了,天山派牛女侠,咱们是否也该回去歇了罢?”

    牛真儿却不答应,一张俏脸微微抬起,口中念念有辞,突然双手一拍,大声道:“天涯哥,我想再试一试!”

    说罢,不待叶天涯接话,转过身去,立个门户,抱元守一,又即微微屈膝,倏地右足一点,呼的一声,拔身而起。

    叶天涯抬头望去,月光下但见一个苗条的身影跃在半空,又已高过了树巅。不同于方才的是,这次牛真儿并不径行跌下,纤腰一扭,反而在空中一个小小转折,轻飘飘的转了个圈子,盘旋而落。

    霎时之间,风声飒然,已稳稳当当的站在叶天涯身前。

    牛真儿甫一落地,俊目流眄,樱唇含笑,夜风中绿衫微动,犹如一朵玫瑰花儿在溶溶月色下盛开。

    叶天涯一呆之下,只见她欢呼声中,又自提一口真气,随即足尖点地,身子再次向上跃起,随即轻轻落下。

    叶天涯见了,心中一动,叫道:“跟我来!”当下双臂一振,如大鸟般飞起,飘身后退,引得牛真儿前来追逐自己。

    须臾间二人一前一后,奔到废园旁那排树从之间。叶天涯仍是倒退反走,飞身上树,不住的口讲身教,指点牛真儿移宫使劲之法,教她在空中如何变换姿式,如何横窜纵跃。

    他所演练的身形步法,尽皆是先前柳铁山所教的口诀要旨,亦即“惊鸿照影”轻功身法。

    牛真儿本来内力深厚,一得轻功的入门诀窍,进步极快,片刻之间,竟已在树枝丛中穿花蝴蝶似的左穿右插,飞跃而过,转折自如。

    叶天涯飘身溜到树下,安安静静的仰头眺望,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他全没料到牛真儿的悟性如此之高,稍加指点之下,自行琢磨练习,便能跃身半空,起落自如。虽然在他眼中看来,这少女扭腰转臂、足跃身飞之际,动作不免略显生硬,却已隐隐然有了小小女侠的气象。

    月光之下只见一个苗条的身影手舞足飞,翻若惊鸿般蹁跹不定,忽高忽低,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偶尔自己从头顶掠过,真似彩燕掠波,娇莺穿柳,端的曼妙无比。

    叶天涯心想:“当年创出这套轻功身法的天山派前辈,一定是个风雅之士。记得陆放翁有一句诗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这套轻功的‘惊鸿照影’之名,想必是从此诗中而来。”

    又想:“本来偷窥别派传功,乃是武林中的大忌。但今夜自始至终,柳大哥授艺之时,都没有让我回避。看来他倒是对我信任之极。嗯,是了,想是他顾及男女有别,教授牛世妹这等女孩子练武,须得有第三人在场,旨在避男女之嫌疑来着。”

    牛真儿不住的窜高纵低,直练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已然轻巧自在,心下喜乐无穷,欢悦无限。

    叶天涯见她兀自孜孜不倦,叫道:“妹子,今儿你是初次修炼轻功,不宜太久,咱们还是回去罢。”

    牛真儿答应了,呼的一声,从树顶上一翻身,凌空落下,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一笑嫣然,喜孜孜的道:“天涯哥,多谢你了。小妹终于学会轻功了,我、我好开心!”

    叶天涯见她月色下巧笑嫣然,秋波流慧,宛若仙女下凡,明艳动人,摇头笑道:“你别谢我。是你自个儿平素用功向学,根基牢固,人又聪明,兼之天山派的‘惊鸿照影’轻功实在精妙绝伦,这才成功的。我可不敢居功。恭喜贤妹啦!”

    牛真儿伸伸舌头,扮个鬼脸,笑吟吟的道:“不管怎样,多谢天涯哥啦。”

    叶天涯笑了笑道:“明儿你二师兄还得继续传功呢。时候太晚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罢。”

    牛真儿柔声道:“好啊!”拉着他手,跳跳蹦蹦的抢先便行。

    静夜废园之中,叶天涯右手忽被一只柔嫩的小手这么轻轻握住,只觉她手掌软绵绵的,柔滑如凝脂,望着她窈窕娉婷的背影,不禁神魂飘荡,心中一片迷惘,也不知是该挣脱,抑或是握紧?

    他内心深处,既舍不得这美貌少女的温柔滋味,却又莫名其妙的感到忐忑不安。

    其实,叶天涯到底为甚么忐忑不安,他自己也不明白。

    这是为甚么?

    牛真儿一路上笑靥如花,侧着身子,神色温柔的瞧着他,却也不再言语了。

    其实她当然也早已瞧出他的犹豫迟疑,甚至他目光中的阴郁之色。不知为何,他总是不能尽情畅怀,展颜欢笑。难道只因他有血海深仇未报?

    良夜寂寂,她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决不松手放开。

    二人不交一言,默不作声的携手而行,直到客栈后院,这才纵身越墙,翻进院内。牛真儿将嘴凑在他耳边,悄声道:“天涯哥,我回房啦,你好好儿歇着。”

    静夜中身形一晃,翩然上楼。

    叶天涯也自摸黑进了客房,一声叹息,倒头便睡。

    次晨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翻身坐起,跨步下床,只见客舍桌上放着两只包裹。他微微一怔,随即想起那是昨夜“十二连环坞”沙河分舵舵主石波送来的礼物,好奇心起,伸手拉开包裹上革索,一包是金锭元宝,另一包却是珍珠首饰。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他一看之下,不由惊得呆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忽听得脚步细碎,牛真儿在外敲门。叶天涯吹了一口长气,转身过去拔开门闩,苦笑道:“妹子,你来得正好。昨晚来的那三个客人送了两包礼物,你先瞧瞧如何才好?”

    牛真儿陡然间见到这么多金银财宝,也自惊得呆了。

    两人面面相觑,均觉得有趣。牛真儿抿嘴笑道:“天涯哥,前日你捡回的那包金银首饰已然不少,这回送上门的更是不计其数。看来,你年纪轻轻,便成了一名富家翁啦。恭喜发财!”

    叶天涯摇头苦笑,道:“这算哪门子的发财?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一个乡下牧童罢了。这些玩意儿,于我如浮云耳。现下我只想寻仇杀贼,从此做个江湖游侠。至于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牛真儿秀眉微蹙,轻声道:“天涯哥,现下我也算是武林中人了。你能否告诉我,昨晚那三个人为何而来?”

    叶天涯望着她秀丽的脸庞,心想:“牛世妹已成为‘天山派’弟子。看来我不该再瞒着她了。”于是便把自己夜探县衙之时救下柳铁山、欧阳松等人的经过简略说了。

    牛真儿听了,又抿嘴笑了笑,沉吟道:“原来二师兄所以执意收我为徒,是为了向你报恩来着。对了,上次你在县衙里所捡的是贪官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这次是江湖中人所赠的谢仪,来路倒也明白。我瞧你也不是贪图财物之人,你自个儿做主吧。你且说说,打算怎生处理?”

    叶天涯侧头想了想,说道:“还是那句话,周济贫民便是。”

    牛真儿嫣然而笑,道:“天涯哥,你真是个好人。”

    叶天涯正待接口,忽听得外面靴声橐橐,一人快步而来,伸手敲门,笑道:“叶兄弟,小师妹,你们在不在啊?”

    正是柳铁山的声音。

    叶天涯应道:“在!”急忙过去开门。

    牛真儿快手快脚的将两只包裹收起,放在屋角,回身之时,只见叶天涯已陪着柳铁山走进屋来。

    柳、叶二人分宾主坐定,牛真儿低头一笑,便即快步出去,不久提了一壶开水进来,取出茶叶,分别替二人泡茶。

    柳铁山微笑道:“小师妹,你别忙,事在紧急,其实我是来向你和叶兄弟道别的!”

    牛真儿适才听得叶天涯之言,已知柳铁山的身份乃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那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淡淡一笑,摇头道:“柳护卫,小女子只是个乡下丫头,可不敢做你师妹。昨夜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昧,还请柳大人恕罪!”

    说着裣衽下拜,万福施礼。

    本章已修订。

二十一、代师授艺(三)

    二十一、代师授艺(三)

    柳铁山一愣,向叶天涯瞧了一眼,皱眉道:“兄弟,原来你一直不曾将那夜之事告诉小师妹啊。”

    当下离椅而起,向牛真儿还了一揖,正色道:“小师妹,难道你忘了昨夜废园之中愚兄跟你说过的话么?还有,昨夜你跟我一起遥拜过天山派列代祖宗,既已行过拜师之礼,便是入了咱们天山门墙。如今你我已份属同门。这等武林规矩,非同小可,岂是儿戏?”

    牛真儿迟疑道:“可是你是个官儿,大有来头,而我只是个乡间女子,那怎么成……”

    柳铁山不待她说完,摆了摆手,摇头笑道:“小师妹,这样的言语就不必再提啦。等以后有空,我再带你去见本派的褚师姐,她一定会很喜欢你这位同门小师妹的。唔,咱们‘天山派’总算是后继有人啦。哈哈!”

    牛真儿听了这话,呆了一呆,不知说什么好,转头瞧着叶天涯。

    叶天涯向她点头微笑,转过话题,问柳铁山道:“对了,柳大哥,适才听你说事在紧急,前来道别,却是怎么回事?”

    柳铁山皱眉道:“实不相瞒,愚兄此次离京,还有几件要务在身。适才在客栈用早饭时,陈兄弟得到一个要紧的消息,须得尽快动身。我已派方兄弟陪他先行启程啦。”

    他顿了一顿,续道:“昨夜我与叶兄弟、小师妹定下的未时关帝庙之约,只好大清早的提前过来催促二位了。两个时辰之后,我也得赶过去。”

    叶天涯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柳大哥身有公务,且请稳便。至于关帝庙之约,事急从权,却也不必理会啦。”

    柳铁山摇头道:“那怎么成?我可是代先师传艺,岂敢丝毫懈怠?老实说,愚兄只有两个时辰授艺。事不宜迟,叶兄弟,小师妹,还是赶紧跟我去关帝庙一趟。我已在客栈门口备好车马。走啦,走啦!”

    说罢,转身出门,大踏步便下楼走了。

    叶天涯和牛真儿见柳铁山急急匆匆的来去,也觉紧迫,略一商议,便即相偕出门下楼。来到客栈门口,果见街边垂柳下停着一辆骡车,两匹骏马。马儿一黑一白,神骏英伟,鞍辔鲜明,端的顾盼非凡。

    叶天涯一眼认出那匹黑马便是当日在界沟集饭铺外所见的宝马,亦即柳铁山的坐骑。

    柳铁山头戴斗笠,腰挎佩刀,抱臂而立,见叶牛二人走近,笑眯眯的道:“叶兄弟,当日在界沟集初见之时,听说你有意买一匹坐骑。现今这儿有两匹马,其中一匹是送给你的。来来来,你自个儿选一匹吧。”

    叶天涯一呆之下,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弟已经买过了。再说,柳大哥这两匹宝马俱各非同寻常,小弟万万不敢拜领。”

    柳铁山眉头一皱,责道:“兄弟,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愚兄一早便专门精选了这两匹马儿,无非是一点心意。你又岂有拒却之理?再说,常言道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好马儿嘛,自当赠给兄弟这等豪杰之士。昨夜咱们相约联手之事,须得兄弟你驰骋江湖之间,寻常马匹,何以成事?哼,反正你若不收,便是瞧我柳铁山不起。”

    说着又哼了一声,鼓起了腮帮子,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叶天涯见了,与牛真儿相视而嘻,抱拳一拱,笑道:“柳大哥实在太客气了。既然如此,承兄厚赐,小弟只有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多谢,多谢!”

    柳铁山这才哈哈一笑,点点头道:“这便对了!那你快选一匹吧。”

    叶天涯寻思:“当日初见之时,柳大哥便以黑马为坐骑,显然那是他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爱,黑马自然不宜。”

    当下快步走到那匹白马旁,伸手抚摸马头,连声赞叹:“好马!就这匹白马啦。”

    柳铁山微微一笑,点头道:“好眼力!”一转身,跃上黑马,扬鞭一指南首,说道:“车夫,出城后一路往南。我先行一步,在关二爷庙外等着。”

    说罢,挥鞭在黑马臀上轻轻一鞭,一提缰,纵骑向南奔驰而去。

    那车夫从座位上拿起鞭子,掀起车帷,向牛真儿道:“小姐,请上车罢。”

    叶天涯扶着牛真儿上了车,这才跨上白马。如此一车一马,在大街上并骑而行。

    出城之后,道上人迹渐稀,车马加速前行。

    叶天涯拍马提缰,纵骑在官道上奔驰而去,顷刻间一骑绝尘,便将骡车远远的落在后头。他放心不下,于是又掉头相迎。

    一路上驰骋来去,但觉那白马愈奔愈疾,到得后来,竟尔四蹄如飞,当真似凌空御风一般,更妙的是,奔驰之际又稳又快,马背上平稳之极,浑不觉颠簸起伏。

    他暗赞:“果然是一匹千里马!相比之下,我买来的那匹实在寻常之极,良马劣马,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一路向南,车马沿着官道行了**里,果见道旁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黄墙,赫然是一座小庙。

    叶天涯远远望见柳铁山勒马候在道旁,当即纵马驰近,一跃落鞍,叫道:“柳大哥,这匹白马果是神物!多谢了。”

    柳铁山摇头笑道:“兄弟若然再说这等生分的话,未免忒也婆婆妈妈了。”叶天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眼见来路之上尘头隐隐,牛真儿所乘的骡车兀自未到。于是转过头来,向那小庙望去。

    原来那是一座半旧不新的院子,庙门半掩,庙额匾上金字乃“关帝庙”三个大字。

    柳铁山笑道:“这座关帝庙倒也清静,庙祝是个聋子。待会儿授艺之时,倒也不虞本派武功外传。”

    叶天涯心念一动,问道:“柳大哥,为何你不担心小弟会将贵派功夫偷偷学了去?”

    柳铁山呵呵笑道:“叶兄弟乃是正人君子,自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况且你本身修为已极高,学不学别派功夫,又有何分别?你若是当真想学,以后有空,咱哥儿俩一起切磋便是。”

    叶天涯躬身抱拳,庄容说道:“多谢柳大哥如此信任小弟。天山派武学博大精深,我叶天涯可不敢随便跟你切磋。”

    柳铁山摇头道:“兄弟何必过谦?不过老实说,愚兄来去匆匆,当真替师授艺,却无太多工夫。小师妹真正能练成多少本派绝学,其实关键是在兄弟你身上。”

    叶天涯闻言一怔,若有所悟:“原来柳大哥留我在侧旁听,本意便是想让我替他多多指点牛世妹。”

    柳铁山想了想,又道:“对了,若是泰和县毫无头绪,兄弟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叶天涯道:“此间若无苑贼线索,小弟想先去颖州,再作计较。”

    柳铁山道:“看来大伙儿的想法差不多。苑文正一定会向南逃遁,江南一带,较为安全。”

    叶天涯想起宋玉福师徒,便道:“柳大哥,咱们无论谁有苑贼消息,都要设法相互告知。只要能让这老贼伏法,其他的都不重要。”

    柳铁山点头道:“甚好!无论如何,不可失却联系。”

    说话之间,骡车方才急急赶到。叶天涯上前扶牛真儿下了车。柳铁山吩咐车夫道:“你先去吧。未正以后,再来接这位姑娘。”

    车夫答应了,自行赶车而去。

    这边厢三人牵马进了关帝庙中,柳铁山又将庙门关上。只见大殿门槛上坐着一个歪戴帽子的老者,捧着一只青花大碗,正自唏哩呼噜的喝着热粥。

    柳铁山见叶牛二人一个盯着殿中的关公神像,一个打量着那吃粥老者,笑道:“喂,这里是关帝庙,供的自然是桃园结义的关二哥了。我已查过了,那个老汉便是此间的聋子庙祝。除了他之外,这里并无外人。”

    他一面说,一面向那聋子庙祝打个手势。那庙祝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自行走进西首一间屋中,关上了门。

    叶天涯情知柳铁山心中另有要事,急于离去,便道:“事不宜迟,柳大哥还是尽快开始授艺吧?”

    柳铁山伸手入怀,掏出一本黄纸册子来,塞在牛真儿手中,道:“小师妹,这是记载本派的‘玄冰掌’、‘寒玉神指’、‘冰魄剑法’等绝技的秘籍。你且收好,日后慢慢修炼,若有不明白之处,不妨向叶兄弟请教。”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皱眉道:“其实我天山武学,本以轻功见长。倘若小师妹能在三个月内练成‘惊鸿照影’,以后的功夫,便事半功倍了。”

    叶天涯不由得心中一乐,忍住好笑,说道:“柳大哥,这样罢,你且试试,十招之内,能否捉得住你小师妹。”

    柳铁山一怔之下,又惊又喜,将信将疑,迟疑道:“不会吧?难道短短一夜之间,小师妹便练成了‘惊鸿照影’?”

    叶天涯向他眨了眨眼睛,又向牛真儿使个眼色。

    牛真儿退后一步,向柳铁山道:“二师兄,你来捉我试试!”

    柳铁山笑了一笑,猛地右臂探出,出手如风,向她左肩按去。

    牛真儿纤腰一扭,斜步向右,已滑了开去。

    柳铁山如影随形的欺近身去,又即长臂伸出,意欲抓她后领。牛真儿径不回头,身子一侧,又即斜刺里滑了开去。

    柳铁山看了牛真儿身法,惊喜之极,抢步上前,意欲将她逼入角落。牛真儿右足一顿,跃身半空,右足在院中槐树顶上一点,随即飘上殿顶。

    柳铁山长笑声中,也即右足一顿,身子腾空而起,跃上殿顶,恰如一只大鹰飞舞一般,紧追不放。牛真儿纤足踏着殿顶屋瓦,一沾即走,身轻如燕。

    霎时之间,二人便在庙中一忽儿殿顶,一忽儿树梢,一忽儿地下,一追一逃,回旋往复。

    本章已修订。

二十二、玄冰九掌(一)

    二十二、玄冰九掌(一)

    其时东方红日升起,阳光斜射在关帝庙殿顶、屋舍、槐树之上。

    叶天涯站在院中抬头上望,阳光下但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的衔尾追逐,倏下倏上,倏左倏右,纵横飘忽,盘旋来去。

    柳铁山趋退如风,在半空中前后易位,奔腾矫夭,双臂伸缩回转,挥抓拿捏,手掌翻飞,俨如鹰落鹤起。

    牛真儿则是娇躯连晃,闪避游走,高低左右,蹁跹不定,犹似絮翻蝶舞。

    叶天涯尚是初见“铁翅神鹰”柳铁山显露身手,果真武艺精熟,法度严谨,气势雄浑,又见他出手之际颇有引逗之意,似欲弄明牛真儿轻功的细微变化,中规中式,要是当真擒拿,早已将她捉住了。

    细看之下,牛真儿虽则身法轻灵,变化奇巧,疾趋疾避,但终究“惊鸿照影”轻功只是初练,未尽其妙,在柳铁山这等大高手面前,时候一长,不免左支右绌,渐渐地露出败象来。

    又过了半晌,叶天涯已看出牛真儿气力不继,心想:“柳大哥这般轻功身法,实在了不起。他绰号‘铁翅神鹰’,‘神鹰’如若是说他轻功了得,‘铁翅’自然是说他手底下功夫厉害了。幸好他只是与牛世妹同门喂招,若然当真施以杀手,牛世妹这等娇滴滴的闺女,决计非死即伤,势难幸免。”

    言念及此,纵声叫道:“柳大哥,真儿已然招架不住了。差不多啦!”

    叶天涯叫声未毕,身在殿顶的牛真儿斗见柳铁山右手五根手指成鹰爪之势,凌厉无俦,快如电闪般在自己左手小臂轻轻拍了一下,嗤的一声,随手扯脱了自己的半幅衣袖。

    霎时之间,牛真儿心中一慌,失足跌倒,从屋顶上滚落下去。

    叶天涯看得分明,当即一个箭步,飞身纵出,弓腰长臂,捷如闪电般伸手将牛真儿娇躯接住,轻飘飘落在地上。

    牛真儿被叶天涯稳稳接住,打横抱在胸前,阳光下满脸通红,娇羞不胜,低声道:“放开我!”轻轻挣脱,跳在地上,挺腰站起。

    柳铁山也即飞身跃落,放声大笑,说道:“小师妹,看来你的‘惊鸿照影’轻功进境神速,想必昨夜在废园之中,叶兄弟没少这般‘接你’吧。哈哈!”

    说着伸手过去,将那半幅衣袖递在牛真儿面前,眨了眨眼睛,又道:“拿好了。这只是一个小小教训。江湖险恶,以后你若是不想再被人家扯脱你的衣袖或者碰到你肢体,须得刻苦用功,勤练不辍。小师妹,你记住了吗?”

    牛真儿红着脸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二师兄教诲。小妹记住了!”

    柳铁山呵呵一笑,伸手摸着自己的鹰勾鼻子,说道:“甚好,甚好!唔,小师妹的轻功既然有成,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趁着今儿时候尚早,索性便再教你一套本门的‘玄冰九掌’,那是一门近身而搏的小巧功夫。虽然只有九招,却变幻无穷,很适合女孩子防身之用。”

    当下三人一个教,一个学,一个旁观。

    柳铁山一如昨夜,先传口诀,再加解释。所不同者,每一招每一式,须得他口讲手比,亲自演练一遍。

    牛真儿将口诀牢记无误之后,跟着试演起来。

    授艺之时,柳铁山要求极严。牛真儿举手提足之间,若是稍稍偏离了尺寸法度,他便立加纠正,或者从头重练。

    一个时辰之后,柳铁山见牛真儿已然练得似模似样,颇感喜慰,对在旁静观的叶天涯道:“我本以为小师妹最多能熟悉‘惊鸿照影’轻功,也算对得起先师了。想不到她进步如此之快。叶兄弟,昨夜你辛苦了。”

    叶天涯微笑道:“柳大哥言重了。其实真儿妹子虽然初入贵派,但她十年来一直修习玄门正宗内功,正所谓一法通,万法通。一个内家高手习练拳脚功夫,自然容易得多了。”

    柳铁山深以为然,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传小师妹一套本派独家绝学‘寒玉神指’。唔,小师妹年纪虽幼,却是个美人胚子,天生丽质,难免被登徒子见到,另起歹心。有此神技在手,无论何时何地,当足以防身来着。”

    原来那“寒玉神指”便是使动体内真气,玄功自指尖发出,一旦戳在某人身上,立时变得寒冷僵硬,如冰如玉。此法说来容易,练起来却艰难之极。据柳铁山言道,方今之世,除了天山派褚师姐之外,更无第二人会使。

    叶天涯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柳大哥武艺超群,内外双修,这套‘寒玉神指’功夫,难道你也没练成么?”

    柳铁山摇头笑道:“说来惭愧。其实愚兄最得意的功夫,便是内外兼具的‘大力鹰爪功’,大开大阖,刚猛凌厉,号称‘天山三绝’之一。但这门‘寒玉神指’纯然以阴柔内力为根基,婴婴宛宛,绵里藏针,实非我一个须眉男儿所长。唔,盼望小师妹能早日练成。”

    叶天涯沉吟道:“小弟明白了。这‘寒玉神指’攻敌不足,防守有余,讲究以柔克刚,倒是不适合咱们男儿汉来练。闺中妇人修习防身,对付恶人,倒也最为相宜。”

    柳铁山传了潜运指力的口诀和行功之法,对牛真儿道:“小师妹,这‘寒玉神指’功夫十分难练。欲速则不达,倒也不必急于求成。依愚兄之见,你最好是先行牢记移宫使劲的要诀,以后可在自己家中慢慢练习即可。至于秘籍中的其他武功,你能练则练,不必勉强自个儿。”

    牛真儿道:“是。”

    柳铁山抬头一望太阳,皱眉道:“时候差不多了。小师妹,你再多练几遍‘玄冰九掌’,愈熟愈好!”

    牛真儿答应了,长长舒了一口气,立个门户,随即展开拳脚,纵高伏低,一招一式的练起“玄冰九掌”来。

    柳铁山在旁大呼小叫,“左臂抬高”、“右掌并拢”、“扭腰时回肘加快”、“跳起后双臂交错”大声指点起来。

    叶天涯正自瞧得津津有味,忽听得远处一阵马嘶声隐隐传来,侧耳倾听,蹄声杂沓,由远而近。他一转头间,见柳铁山向自己摇了摇头,显然他也已听到了。

    待得柳铁山点拨已毕,只听得蹄声如雷,有七八骑渐渐奔近。须臾间到了庙外,肃静无哗。

    柳铁山略一凝思,对牛真儿道:“接我的人到了。愚兄得走啦。小师妹,你天资聪慧,根基又好,加之有叶兄弟这等高手在旁指点,只须依照这本‘天山秘笈’来练,不久必可小有成就。”

    牛真儿才认了一位师兄,受益匪浅,乍然分别,心下颇感不舍,眼圈一红,哽咽道:“二师兄,你保重。”

    柳铁山微笑点头,慨然道:“盼望小师妹尽早练成本派神功,完成先师遗命。好教天下武人不敢小觑我天山一派。愚兄也算放下一桩天大的心事,对先师有所交待了。”

    牛真儿不住点头称是,泪水泫然欲滴。

    柳铁山又道:“我和你嫂子、侄儿都住在京城东的‘局儿胡同’。小师妹、叶兄弟,你二人以后到了京城,可去我家里找我。”接着述说了“局儿胡同”的具体所在。

    叶天涯忽地心中一动,问道:“柳大哥,若是最近有苑贼消息,该当如何联系你?”

    柳铁山微一沉吟,从身边摸出一个宣纸折成的方胜,道:“这里面所记载的人名,可以联系到我。”

    他说到这里,向叶天涯笑了一笑,又道:“叶兄弟,恕愚兄直言。恩仇固然要报,是非亦应分明。你年纪轻轻,倘若明儿便杀了仇人,后日又如何?”

    叶天涯微微点头,默然不语。

    柳铁山知他放不下心中仇恨,轻轻吁了口气,又向牛真儿道:“小师妹,你当真不要愚兄替你们做这个冰人……”

    牛真儿不待他说完,急忙打断话头,红着脸道:“二师兄,昨夜你不也说过么?天下事不可勉强,还是顺其自然算了。”

    柳铁山眉头微皱,向叶牛二人抱拳一拱,说道:“告辞,告辞!”转身大踏步便走,径去角落里牵马。

    叶天涯和牛真儿连忙快步跟上,随后相送。

    柳铁山牵马之时,叶天涯已抢先拔开门闩。一开门,便见庙外并排站着八名劲装结束的汉子,手牵着马,打扮与柳铁山一般,均是头戴斗笠,腰挎钢刀。

    那八人见柳铁山牵马出来,一齐躬身,叫道:“大人!”

    柳铁山略一点首,跃上马背,说道:“准备出发!”八名汉子一齐翻身上马。

    柳铁山在马上一拱手,向叶牛二人说道:“叶兄弟,小师妹,后会有期!”

    说毕提缰纵马,率先而行。那八名汉子也即纵马跟了上去。

    片刻之间,尘头大起,一行人马蹄翻飞,沿着官道远远去了。

    叶天涯见牛真儿俏立道旁,目送柳铁山等人的身形在远处树林之中消失,呆呆出神,显是依依不舍,正欲安慰,又听得蹄声答答,车声辚辚,转头一望,却见一辆骡车远远的向关帝庙驰来。

    本章已修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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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