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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二、玄冰九掌(二)

    二十二、玄冰九掌(二)

    叶天涯笑道:“妹子,你二师兄所雇的车子又来接你啦。”

    牛真儿秀眉双蹙,轻轻叹道:“天涯哥,我真有些舍不得二师兄哩。”

    叶天涯微笑道:“既然舍不得,以后便去京城看望他便是。”

    牛真儿美目一转,拍手笑道:“太好了!天涯哥,这么说你是答允带我一起去京城探望二师兄啦。”

    叶天涯一呆,摇头道:“那怎么成?妹子,你知道我飘泊江湖,是要到处追杀仇人的。哪有工夫带你去京城啊?”

    牛真儿“哦”了一声,撅起了小嘴,一双妙目瞧了他一眼,勉强一笑,目光中却掩不住失望之色。

    叶天涯见她楚楚可怜,很感不忍,心念一动之下,温言道:“妹子,你现下是天山弟子,须得在家好生用功才是。这样罢,待我报了大仇之后,多半你的功夫也练得差不多了。到那时你若然还想去京城,我便带你同行。好不好?”

    牛真儿侧头一想,浅浅一笑,点头道:“那好得很啊。看来我得练功勤快一些,不能偷懒了。”

    叶天涯沉吟道:“这门‘玄冰九掌’以小巧腾挪为主,飘忽灵动,似易实难。只可惜你二师兄匆促之际,只让你囫囵吞枣的记在心里,个中精微奥妙之处,须得你自个儿慢慢领悟。幸好你根基深厚,悟性不低。嗯,只要你用心练熟,日后决计会受益无穷。”

    说话之间,那骡车已来到关帝庙前,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向叶牛二人道:“公子爷,小姐,小人依着柳大爷吩咐,未牌过后赶来接人。现下时候刚好,请小姐上车罢。”

    叶天涯抬头望着头顶太阳,果然已过未正。

    他二人一早便被柳铁山从客栈叫了来,大半天粒米未曾入口,这时均已肚中饿得咕咕直响。叶天涯向牛真儿道:“妹子,我可是饿得很啦,你饿不饿?要不然,咱们赶紧回城罢。”

    牛真儿点头道:“好啊。我本来还想再多练一会儿,看来是不成了。”

    于是叶天涯又扶着牛真儿上了车,转头对车夫道:“你们先走罢。我骑马在后面追得上。”

    那车夫大清早来时已见识过这少年星驰电掣般的纵马来去,知他所言非虚,当下挥鞭催赶骡子,急急便行。

    叶天涯自去庙内牵了白马出来,纵骑追上。

    甫一回到泰和城内,牛真儿掀起车帷一角,微微探头出来,说道:“天涯哥,这里离客栈不远了,我想下车步行。好不好?”

    叶天涯知她定是嫌车厢中气闷,点头笑道:“好吧。”吩咐骡车停下,跃下马来,扶牛真儿下车,问车夫道:“多少银子?”

    车夫摇头道:“公子爷请自稳便。先前柳大爷已会账过啦,还给了小人一大笔赏钱呢。”

    说着鞭子一挥,径自赶车去了。

    叶天涯和牛真儿对视一眼,牛真儿抿嘴笑道:“看来我这位二师兄做事倒是挺把细的。”

    叶天涯点了点头,说道:“柳大哥是在京师做官的,又是个老江湖,见多识广,自然事事想得周到。”

    两人在一家面馆中吃了牛肉面,相偕赶回悦来客栈。到得门外,一名店伴快步抢前,从叶天涯手中接过白马,牵向后院。

    牛真儿见了,心中一动,迟疑道:“天涯哥,我不想再乘车上路啦。现下你有两匹马儿,要不然,你教我骑马吧?”

    叶天涯尚未答应,便听见柜台内的店掌柜樊老三叫道:“啊呀,叶相公,牛姑娘,你们总算是回来啦。今儿有一位姓吕的老兄,说是在城东开茶馆的,前前后后的来店里找叶相公一共三回啦。唔,老汉瞧他哭红眼睛的样子,急得甚么似的。他让老汉转告叶相公,回来之后,急速去他家中一趟。要紧,要紧!”

    叶天涯一怔之下,随即醒悟他口中那“姓吕的卖茶老兄”极有可能便是吕远的父亲吕强,忙问:“樊掌柜,那位吕老丈是不是身材不高,还有些驼背?”

    樊老三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那位老兄身材不高,是有些驼背。年纪也不小了,却跟个小娃娃一般抹眼泪呢。”

    叶天涯愈听愈觉不妙,哭着来找自己的居然是吕强而非其子,难道吕远出事了?于是转头对牛真儿道:“妹子,你赶紧自个儿回房间吧。我得去吕家瞧瞧!”

    牛真儿见他脸色有异,点头道:“好,天涯哥,我会照顾自个儿。你别担心我啦。对了,要不要带上马匹和兵刃?”

    叶天涯淡淡一笑,摇头道:“不需要。”

    当下转身出店,急急而去。

    他在长街上快步如飞,不一会儿便来到城东吕家店外,只见一个老者蹲在门口,双手捧头,正在低声唏嘘。

    叶天涯走上前去,问道:“吕伯伯,茶馆里怎么啦?您找我有甚么事?”他这时已看得清清楚楚,这间本来装修一新的茶馆已门窗残破,凳翻台歪,似经盗匪洗劫。

    那老者正是吕强,斗然听到叶天涯声音,从门槛上跳起身来,一把抓住他手臂,哭了起来,连叫:“小重,你怎么才回来啊。你,你快救救小远吧!他可能活不了了。”

    叶天涯吃了一惊,问道:“吕伯伯,小远怎么啦?究竟出甚么事了?”

    吕强老泪纵横,哭道:“昨夜小远陪你喝酒回来,很是高兴。还一直跟我说,小重你现下有一身好本领,厉害得紧哩。小重,你一定要救救小远啊。”

    叶天涯听得不得要领,愈益焦急,顿足道:“吕伯伯,你先别哭。快告诉我,小远在哪里?到底出甚么事啦?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救他啊?”

    吕强听了这话,这才收声止哭,含泪道:“今儿早晨,小远还没起床,我正在扫地。突然来了一大帮人,堵住了店门,凶神恶煞一般,把小远从被窝里给拉了出来。带头的是一个独眼中年人,凶横得紧,压低了嗓子说话,也不知问些甚么。小远只说不知道。那独眼人便派两个手下从放杂货的西屋中搜出药箱和虎撑,还有一套郎中衣服,又来逼问。小远还是甚么都不说。后来那独眼人一怒之下,便吩咐手下人把家里的物事尽皆砸得稀烂,又把小远连同药箱、虎撑、郎中衣服一同带走啦。”

    叶天涯听得又惊又怒,寻思:“既然药箱、虎撑和郎中衣服一同带走,显然对方是冲着良玉少爷所扮的游方郎中而来。想是有人见到小远和那‘游方郎中’交往,这才猜到他身上。看来这伙人想从小远口中盘问出苑家父子下落。”

    又问:“吕伯伯,光天化日之下,那些家伙胆敢当街抓人,会不会是官府中的衙役捕快?”

    吕强摇头道:“决计不是!他们临走的时候,有个大汉把我推倒在地上,踢了我两脚,还抽出一把匕首,指着我脑袋低声恐吓:‘姓吕的老家伙,不想死的,就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大爷们带你儿子出去,只是打听些事情。一切问明白后,自会放人。你这老儿若是不知死活,胆敢去报官,就等着替你宝贝儿子收尸罢。’”

    叶天涯皱眉道:“他们有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号?究竟是些甚么人?”

    吕强苦着脸道:“附近街坊都不认识这些人。只说看见他们将小远押上马背,还向大伙儿扬言说小远欠了他们三百两银子赌债。几时还清旧帐,几时放回。一行人全都骑马出城往东南方向去了。小重,我听小远说,你现下练成一身好武艺,连苑老爷也怕你三分,这才装死,到处躲着你。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去客栈找你帮忙。小重,我求求你,想法子救救小远吧?”

    叶天涯听吕强说了半天,说来说去,却始终毫无头绪,既不知掳走吕远的那伙人是甚么来头,又不知他们去了哪里。仰头向天,眼见日已偏西,一沉吟间,便安慰了几句,扶他进屋歇息,自回客栈去了。

    一路上思前想后,苦无良策,刚到门口,忽听得大堂内樊老三的声音惊道:“啊呀,不会吧?王头,刘头,你们说县太爷已被撤职查办,押解入府?连萧师爷也一同受审被笞,琅入狱?这,这怎么可能?”

    只听一人冷笑道:“那又有何不可能?赵日休那狗官贪脏枉法,铁证如山;萧师爷一直跟着他胡作非为,坏事做尽。嘿嘿,我听刘县丞和武头说,新的县太爷下个月便会来走马上任啦。”

    樊老三笑道:“是么?王头,刘头,今儿还是老规矩,我已吩咐过厨房了,卤牛肉、酱猪蹄、红烧肘子、醋溜肥肠,外加上好的陈酿大曲,咱们还是外甥点灯笼,照旧罢。赶紧到楼上雅座喝几杯罢?”

    另一人笑道:“现下县太爷被逮入狱,衙门里暂时没人主事,刘县丞和武头哪能管束得了?大伙儿乱得没头苍蝇一般。各位,今儿尽可放怀畅饮,不醉不休。哈哈!”

    叶天涯迈步进门,只见樊掌柜正与五六名公人一面说笑,一面拾级上楼。

    本章已修订。

二十二、玄冰九掌(三)

    二十二、玄冰九掌(三)

    叶天涯在大堂之中望着几人背影在楼梯口转角处消失,心想:“看来柳大哥果真没有骗我。赵知县贪脏枉法的案子已发,被逮入狱,咎由自取,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又想:“对了,小远被掳之事,却不知这几个公人会不会有线索?”

    当下快步上楼,转过走廊,自行来到一干公人惯常饮宴的那间阁儿隔壁房中,侧耳倾听。

    一听之下,那几名公人与樊老三谈笑风生,言来语去,说的尽是赵知县、萧师爷等被抄家查办的诸般细节,却无人提及吕远之事。

    叶天涯在隔房呆立片晌,愈听愈觉不耐烦,心念忽动:“小远被掳,决计是江湖中人所为。事关苑文正父子和‘王莽宝藏’的下落,凭这几个县衙门的小吏又怎会知晓内情?即便他们有所耳闻,料来也不敢多管闲事。唉,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也不明白,也真是笨得可以啦。”

    思念及此,颇感沮丧。

    于是怏怏的转身离去,径自回到下处。

    牛真儿一直在叶天涯房中守候。此刻见他双眉紧锁,呆坐不动,便即转身从行囊中取出茶叶,替他泡了一盖碗茶,轻声问道:“天涯哥,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

    叶天涯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道:“今天早晨,小远在家里被人强行带走,迄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对方极有可能是绿林中人。唉。”

    牛真儿一听之下,也自吃惊,隔了片刻,轻声道:“天涯哥,对方若然真是一些啸聚山林的亡命之徒。你待怎地?”

    叶天涯沉吟不语,喝了一口茶,稍加品味,点头赞道:“好茶。好像是龙井吧?”

    牛真儿嫣然一笑,道:“你终于能品出来了。这是新鲜的极品旗枪龙井,你喝了之后,消消火气,也许便会脑子越来越清楚啦。适才你是关心则乱,这才无法静下来思索。”

    叶天涯一哂,点头道:“妹子这话大有道理。今儿一听说小远出了事,我心里便紧张极了,六神无主,脑子里胡里胡涂的一团。”

    牛真儿微笑道:“那你且心平气和的喝一会茶罢。说不定便会想出解救小远哥的法子了。”

    叶天涯又喝了几口茶,果觉心情舒畅多了,摇头叹道:“掳走小远的那些人都是江湖豪客,却不知是哪路人马。唉,可惜我初涉江湖,阅历不足,茫无头绪。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救人?可怜吕伯伯只有小远这么一个儿子,这当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凄惨?”

    牛真儿想了一想,柔声道:“天涯哥,你别太过烦恼。依我说啊,小远哥虽然被抓,皮肉之苦或者避免不了,但一时之间,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叶天涯心中一动,哦了一声,望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问道:“何以见得?妹子,你且说来听听。”

    牛真儿伸食指点住腮边,美目流盼,沉吟道:“我以前曾听说书先生言道,那些江湖豪士虽然凶横,杀人不眨眼,却也并非无端端的寻衅生事之徒。按照常理来说,他们若是当真想杀小远哥,一早在吕家茶馆之时便可下手,何必定要大张旗鼓的上门闹事,又将人掳了去?想来这中间决计另有缘故。”

    叶天涯闻言一乐,暗赞:“想不到这小妮子不但貌美如花,抑且冰雪聪明。嗯,不如且听听她怎么说。”又问:“那依你之见,对方会怎生处置小远?”

    牛真儿轻轻叹道:“那可不好说了。对方十有**会拷打折磨,威逼利诱,迫使小远哥开口屈服,答应他们的条件。只要小远哥一日不就范,对方便一日不放过他,但也不会立时要了他性命。”

    她说到这里,皱眉道:“就怕小远哥支撑不住,当真松口。唉,其实他若是松了口,反而危险。”

    叶天涯听了这话,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点头道:“不错!小远硬挺的话,反而暂时安全。如若松口的话,对方极有可能会杀人灭口。”

    牛真儿秀眉微微一蹙,道:“也不知他们想从小远哥身上得到甚么物事。还有,他们为甚么只捉小远哥,却不捉别个儿?若是能查到这一节,事情便好办了。”

    叶天涯愈想愈觉有理,心想:“牛世妹不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竟能推敲得**不离十。相比之下,我叶天涯岂非成了草包?”

    突然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笑道:“听你这番话,我倒有了主意。好妹子,多谢你了。”于是将那龙井茶一口喝干了,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又道:“我得出去了。晚上别等我吃饭啦。”

    牛真儿不由得笑靥如花,柔声道:“好。天涯哥,你小心些。我继续在你房中练习‘玄冰九掌’便是。”

    叶天涯转身欲行,听了这话,回过头来,问道:“妹子,‘玄冰九掌’练得怎么样啦?”

    牛真儿皱眉道:“前三掌‘飞雪六出’、‘滴水成冰’、‘霜风扑面’练得差不多了。第四招‘冰封玉碎’我忘了起手式,练来练去,总是不成。”

    叶天涯略一思索,缓缓道:“左掌冰封,右掌玉碎,一静一动,一守一攻!”当下双臂抬起,左手划了个小小圆圈,护住面门,右手并掌如刀,横掠而出,陡然间五指翻转,向半空中虚抓而出。

    牛真儿欢然叫道:“对了,对了!就是这一招‘冰封玉碎’!天涯哥,你怎地会记得这般清楚?”

    叶天涯微微一笑,摇头不答。

    须知柳铁山代师授艺之时,专门留下叶天涯远远在旁,旨在避男女之嫌。对于这少年能否学会“天山派”绝技,柳铁山倒也不以为意。只因天山武学口诀琐碎,招式复杂,易练难精,常人便是刻意记个十遍八遍,未必丝毫无误。

    偏偏叶天涯耳聪目明,实是远胜常人,早将口诀及诸般招式变化了然于胸。倘若柳铁山得知,决计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当下牛真儿立个门户,双掌交叉,左竖右横,护在胸前,又自一招一式的练起“玄冰九掌”来。

    叶天涯在旁看了一阵,一笑出房,向店伙略一打听,便在杂货铺、衣铺、药铺转了一圈。再次出现在大街之时,已换了一身青布直裰,连药箱、虎撑、膏药等家生一应俱全,俨然是一个游方郎中模样。

    他手中虎撑呛啷啷、呛啷啷的摇将起来,迳行走到吕家茶馆门外。

    吕强在屋内听到门外声响,探头一张,忽见叶天涯这副古怪打扮,不由得吃了一惊。却见他一面摇着虎撑,一面向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理会。

    叶天涯故意在茶馆外东张西望,鬼鬼祟祟,过了一阵,又在大街上东游西荡,来回走动。有气无力的连叫:“卖膏药,卖膏药!祖传秘方,专医疑难杂症,中风瘫痪,风湿痨病,一贴见效。”

    胡乱叫卖了一阵,来往行人不少,却无人搭腔。

    他抬头一望,眼见夕阳西下,寻思:“也不知这一招灵不灵。就怕对方没留下耳目,那便只好另想别法了。”

    又过了好一阵,这才混在人丛之中,缓步向城南而去。

    不久出得城门,路上行人变稀。他尽拣荒僻小路而行,又行半里,一回头间,只见两个青衣人不即不离的在后相随。

    其时正当二月初春,天时渐暖。一抹斜阳之下,微风拂面,但觉一阵清气,夹着荒野间青草野花的芬芳扑面而来。

    放眼而望,四下里并无人影。

    叶天涯将药箱放在道旁,一屁股坐在药箱上,摇着虎撑,叫道:“卖膏药,卖膏药!祖传秘方,专医疑难杂症,中风瘫痪,风湿痨病,一贴见效。”

    那二人突然加快脚步,奔到叶天涯左右,却是一胖一瘦两个青衣汉子。

    叶天涯眯着眼睛,问道:“两位爷台,可是身上患了中风瘫痪,风湿痨病?小人祖传的膏药,包管一贴见效。”

    那瘦子嘿嘿冷笑一声,骂道:“呸,你他妈的才患了中风瘫痪,风湿痨病!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啊。废话少说,我问你,到底是甚么人?哼,你这小子装腔作势,故意将我们从吕老儿家引到这儿,有何企图?”

    便在这时,只听得刷刷两声,胖瘦二人同时手腕一翻,拔出兵刃,却是各自亮出一柄晶光灿烂的匕首,分别对准叶天涯前额后脑。

    叶天涯见这二人拔出匕首、袭击自己的手法虽也干净利落,却非了不起的高手,于是不避不让,故意脸上变色,颤声道:“大爷,饶命!我,我……小人身上没有银子。”

    那胖子匕首在他后脑轻轻一挺,狞笑一声,说道:“小子,休要装神弄鬼。你是故意扮成郎中模样,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么?快说,你到底是甚么人?不想死的,就他妈的从实招来,免的皮肉受苦!”

    叶天涯身子发抖,显是怕得厉害,结结巴巴的道:“两位爷,你,你们好眼力。小、小人确实不是郎中。我,我……其实只是个穷……穷牧童,有人给我五钱……银子,让我乔装成郎中……模样,来见吕家……小哥儿的。你、你们……动刀子、想干吗?”

    胖瘦二人同声喝问:“是谁让你扮成郎中的?快说!”

    本章已修订。

二十三、天星帮主(一)

    二十三、天星帮主(一)

    叶天涯缩了缩头颈,结结巴巴的道:“我说,我说!这么凶霸霸的……干吗?那是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纪跟我差……差不多的后生。啊哟,对了,想起来了……好像是说……姓苑的爷儿俩。小人午时本来是想在老城隍庙门口……买冰糖葫芦来着,凑巧遇见他……他们俩的。”

    胖瘦二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睛之中,都看到了又惊又喜的神色。瘦子喃喃道:“姓苑的父子,姓苑的父子……”

    胖子想了想,问叶天涯道:“小子,那姓苑的两父子长得怎生模样?”

    叶天涯见二人对自己满口胡柴居然信以为真,强自忍笑,便将苑家父子的形貌约略说了,这次却是据实而言。

    那胖子向瘦子道:“十五弟,你三年前曾在光武镇见过苑家父子。你看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

    那瘦子点点头,道:“苑侍郎确是生得一张国字脸,面皮白净,中等个子。至于他儿子,三年前才十五岁,个子自然还没长高。唔,模样和现下多半差不多罢。”

    那胖子又向叶天涯道:“小子,那苑家父子去了哪里?快说!”

    叶天涯双手一摊,苦着脸道:“他们去……去哪里,我……怎么知道?”

    刚说到这里,忽觉额头冷冰冰的匕首又逼近一寸,忙道:“啊哟,脑袋好痛!对了,我想起来啦。那位苑老爷出手阔……阔绰得紧,一下子便打赏了五……五钱银子,还将他儿子……身上的这些衣服、药箱、虎撑一古脑的全都……送给了小人,让小人装扮成这般郎中模样,去瞧瞧吕家小哥回家了没有。分手之时,苑老爷还……还说了,只要小人别露出马脚,明儿申时,老地方见。到时候五两银子……的赏钱,决计短少不了的。嘿嘿!”

    他一说到“五两银子的赏钱”,故意咽了一口口水,双眼发亮,露出一股又庸俗、又贪婪的市侩气来。

    那胖子闻言大喜,说道:“明天去老地方见。那太好了!十五弟,这回咱哥儿俩可是立了大功啦。帮主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一定大大的欢喜。”

    那瘦子一笑,便将匕首从叶天涯额头稍稍移开了些,又问:“那姓吕的小子明明不在家,适才你在茶馆外探头探脑的干甚么?”

    叶天涯似乎松了一口气,摇头道:“没,没甚么啊。小人是想瞧瞧……苑老爷父子俩在……在不在人群之中。我瞧来瞧去,也……没人理……理我,我就……出城回家了。”

    那瘦子皱眉道:“噢,回家。你家在哪里?”

    叶天涯向左首不远处一片村庄一指,说道:“小人就住在前面村子里,门口有棵石榴树的那间茅屋便是俺家了。二位大爷,我身上也没有值钱的物事。你,你们还是放小人回去罢。要不然,这些膏药送给你们好了。”

    便在这时,忽听得脚步声响,却是田间小径上有两名乡农远远并肩走来,一个荷着锄头,一个负着柴禾。胖瘦二人见了,互相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刷的一声,同时收刀入鞘。

    那胖子哈哈一笑,右手伸过去拍拍叶天涯肩头,说道:“小兄弟,你别怕。其实刚才我俩是跟你闹着玩呢。对了,没吓着你吧?”

    叶天涯拍拍心口,喘气道:“原来是闹着玩哩。我的妈啊,我可是差点被你俩吓死啦。”

    那胖子翻手从身边摸出一锭五两来重的银元宝,一抛一接,一接一抛。夕阳映照之下,那肉晃晃的银锭忽上忽下,甚是耀眼。

    叶天涯一呆之下,登时“啊”的一声,瞪大了双眼,只瞧得说不出话来。

    那胖子兀自不停的抛着银子,笑道:“小兄弟,适才你不是说那姓苑的和你约定好了,明儿申时在老地方相见。对不对?”

    叶天涯两颗眼珠只随着那锭银元宝上下转动,并不向胖子瞧上一眼,随口漫应:“那还有假?苑老爷说了,明儿再见之时,还要再打赏我五两银子呢!”

    那瘦子在旁笑道:“小兄弟,你瞧清楚了么?这可是五两银子,你若是想要,马上便给你如何?而且,另外还重重有赏,怎样?”

    叶天涯拍手笑道:“白花花的银子,我当然想要了。瘦老兄,你不是哄我高兴吧?”

    那瘦子摇头笑道:“这样罢,待会儿你跟我们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将关于那苑老爷父子之事说给他听。只要你点头,这五两银子便是你的啦。”

    叶天涯眉花眼笑,盯着那落下飞起、飞起落下的银锭,忽地皱一皱眉,迟疑道:“世上竟有这等好事?去哪里,见谁啊?”

    那瘦子倏地一伸手,一把将胖子又抛在半空的银子抢了去,塞在叶天涯手中,笑道:“别问那么多,不会害你便是。脚程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待会儿见到人后,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如实相告,保管你至少还有五两银子的赏钱。怎样?”

    叶天涯双手握紧那锭银子,开心得合不拢嘴来,连连点头,笑道:“那好,那好!二位大爷,咱们快去吧。”

    这时那两名乡农又自去得远了。叶天涯、胖瘦二人各自暗中观察,那两名确是寻常农夫。

    叶天涯得了银子,欢天喜地,俯身提起药箱,重行负在背上。

    胖瘦二人相顾而嘻,均没料到这少年竟如此贪财,容易上当,比自己还急于赶路。那瘦子笑道:“走罢。”当先而行。叶天涯和胖子自后跟上。

    于是瘦子在前,叶天涯居中,胖子随后,一行三人朝着东南方向,斜刺里穿越麦田,迤逦而行。

    胖瘦二人对这乡下后生防范之心甚重,途中只是寻些不打紧的话头,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信口胡扯。叶天涯原是本地少年,土头土脑,自然也不虞露出破绽。

    过不多时,夕阳落下,天色慢慢黑了下来。三人已穿过了两个村子。

    正行间,叶天涯忽听得左前方隐隐有水声淙淙,又行一阵,便望到一条小河,绕林而过。他放慢脚步,心想:“老天保佑,这两人带我见到小远。倘若他二人和早晨闯进茶馆的不是一伙,可就麻烦了。”

    于是叹了口气,问道:“两位老兄,还有多远啊。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快走不动啦。”

    那瘦子头也不回的笑道:“小兄弟,你别急,过了独木桥,前面那个村子就是啦。”

    果然不远处有一座狭窄的独木桥,横在小河之上。

    踏上木桥,一眼望出去,小河如黑缎带子般,波光浮动,水流潺潺,一片清幽。

    暮色苍茫之中,三人过了木桥,来到前面村子旁。只行了十余步,忽听得村子中群犬大吠,此起彼和。叶天涯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呼,当即停步。

    那胖子在后面见了,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说道:“别怕,别怕!这就到啦。”拉住他手臂,加快脚步向前。

    须臾来到村头,那瘦子突然停下,撮唇作哨。

    随即村中嘘溜溜、嘘溜溜的哨子声响,群犬乱吠了一阵,静了下来。

    叶天涯纵目望去,星月微光照映之下,小村中灯火昏黄,依稀只见朦朦胧胧的屋舍影子。

    黑暗之中,忽见前面人影晃动,三个人快步奔来,一前两后,当先之人空着双手,后面二人却手执钢刀。

    当先那人远远叫道:“他妈的,阿毛,邓十五,是你们俩么?我可是刚喝了两口大曲,还没来得及吃菜呢,便被你们俩小子的哨声给惊到啦。帮主让我来瞧瞧,如果是外人,先打断狗腿再说。哼!”

    那胖子大声应道:“齐堂主,是我和十五兄弟!帮主在哪里,我二人有要紧事,须得向她老人家当面禀报。”

    齐堂主哼了一声,道:“帮主她老人家正在喝酒呢。阿毛,帮主差你们去办的事怎么样啦?有没有姓苑的父子消息……”

    他话未说完,突然见到叶天涯所扮的郎中,轻轻“咦”了一声,当即住口,瞪大了双眼,向他上下打量,甚是好奇,便问:“喂,这小子是谁?他奶奶个雄,阿毛,邓十五,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外人来这里。”

    那胖子阿毛和瘦子邓十五一齐躬身行礼,陪笑道:“齐堂主,这后生今日见过苑家父子。我们专门带他来见帮主,也好当面禀报。”

    那齐堂主一怔之下,又向叶天涯上下打量,哼了一声,问道:“小子,你当真见过苑侍郎父子?”

    朦胧夜色之中,叶天涯依稀看出对方是个长脸汉子,满脸阴鸷之色,忙道:“是,是,小人……曾在城隍庙外见到苑老爷和他儿子。”

    说这话时,自然是结结巴巴,满脸惊惶之色。

    齐堂主一摆手,对叶天涯道:“好了,先别说啦!待会儿还是亲口告诉我们帮主罢。”

    他微一沉吟,又对胖瘦二人道:“将药箱和虎撑留下来。我先去请帮主示下!”说罢,转身便走。

    胖瘦二人答应了一声。瘦子邓十五温言道:“小兄弟,你别怕。待会儿去见我们帮主,身边可不能带家伙。来来来,先把这玩意儿放在这里,等你离开之时,再还给你罢。”

    本章已修订。

二十三、天星帮主(二)

    二十三、天星帮主(二)

    叶天涯到此地步,哪敢有半分违拗?一叠声的道:“是,是!”小心翼翼的将药箱、虎撑交给胖瘦二人。

    胖瘦二人见这少年脸上充满惊惶和诧异的神色,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显是心中害怕之极,均感好笑,却也不再理他。

    另外两名汉子并未跟随齐堂主离去,提刀而立,一左一右,在一旁监视。

    胖子阿毛向二人笑嘻嘻的道:“王兄弟,马兄弟,两位辛苦了。原来今晚轮到你们‘飞豹堂’当值啊。适才打扰齐堂主喝酒,当真不好意思。”

    那二人对望了一眼,都是一乐。左首之人摇头道:“怎能跟你们‘灵犬堂’的兄弟相比?到处寻消问息,游山玩水,何等逍遥快活?”

    阿毛嘻嘻一笑,说道:“那有甚么啊?大伙儿还不都是为了帮主一般办事?再说,齐堂主的‘十三太保横练’功夫和‘夺命金钱镖’绝技在咱们‘天星帮’算是数一数二了,那都是过硬本领。我们不过是在外面跑腿打杂的,哪敢跟‘飞豹堂’兄弟相比啊,哈哈。”

    言语间却掩不住得意之情。

    那人笑了笑,却不接话,转过头来,向叶天涯一努嘴,问道:“阿毛老兄,这小子到底甚么来头?胆子不小么,居然敢来咱们帮主她老人家歇驾之所?”

    阿毛笑道:“这位小老弟姓叶,本是泰和城郊附近村子里的农家子弟。今儿中午赶集之时误打误撞的见到那苑家父子,得到一些要紧线索。嘿嘿,至于其中具体情由么,事关重大,还得请帮主她老人家亲自问个明白的好。”

    言下之意自是说,除了帮主她老人家之外,你我这等帮中寻常的小脚色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另一人在旁默不作声,这时突然冷笑道:“他妈的,这一个月来,大伙儿从淮南总舵一直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鸟地方,甚么光武镇,泰和县,倪家村,城里城外,来来回回的也不知搜寻了多少遍啦。哼哼,结果呢,却是连苑家父子的人影也没见着。我听邱总管说了,金枪门、点苍派、十二连环坞也不比咱们‘天星帮’好多少。难道就凭这小子,便能捉到老狐狸么?”

    那瘦子邓十五接口笑道:“小马,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哥儿们,说话客气点,别吓坏了这位小朋友。哈哈!”

    这句话一出口,阿毛和王、马二人眼光都不约而同的望向黑夜中的叶天涯,见这郎中模样的后生一副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脓包模样,又懦弱,又滑稽,随即一齐哄笑。

    这四人却哪里知道,叶天涯看似茫然失措,实则是借着夜色悄悄地察看村子周遭形势。至于附近轻轻的脚步之声,以及暗处手执兵刃,来往巡逻的天星帮弟子,早已尽在他耳目之中。

    只是从各人言语间听不到吕远被掳的线索,心下颇感焦虑,暗想:“原来这些人都是‘天星帮’的弟子。阿毛和邓十五便是奉命留在城中的眼线。看这阵势,我是来到‘天星帮主’他老人家临时歇马的所在了。却不知是不是这伙人捉了小远?嗯,我是该继续假装下去,俟机出手,还是硬闯救人?”

    那四人哄笑声中,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个青衣劲装大汉打着火把,快步走近,大声道:“帮主有令,速将这小子带到倪府。阿毛,邓十五,你们也一起过去。”

    胖瘦二人齐道:“是!”

    青衣大汉又道:“阿毛跟我先走一步,帮主有话问你。邓十五,你且带这少年去倪家大院等着。走罢!”举着火把,转身便行。

    胖子阿毛不敢多说,当即快步跟上。

    邓十五对叶天涯道:“小兄弟,跟我来!”不再理会王马二人,伸手过去,拉着叶天涯便走。

    行了短短百余步,已然穿过半座村子。叶天涯游目环顾,或墙角,或树后,或檐下,四下里影影绰绰的竟似有不少人影,只是黑暗之中,各人的面貌身形也看不清楚。

    两人来到村中一所大宅院前,远远便望见大门敞开,四名劲装大汉手执兵刃,分立两旁。叶天涯抬头望去,灯笼光下只见门首匾额写着“倪府”两个大字。

    那四名大汉待得二人走近,当中一人说道:“邓十五,齐堂主吩咐,先将这少年带到东厢房!”

    邓十五答应了,携着叶天涯之手走进院内。他二人刚刚转过照壁,便听到身后关门和闩门之声。接着脚步声响,那四名劲装大汉一齐跟在邓叶二人身后。

    那是一座高墙大宅,东西跨院,左右厢房,气派非凡。叶天涯回思一路行来,整个村中屋舍更无一户及得上,心中暗自嘀咕:“这家定是此间大户。听适才那人之言,‘天星帮’的老巢似乎是在淮南一带。却不知他们口中那位‘帮主老人家’是临时租住在此,还是硬逼这里的主人让出房屋的。”

    院中灯火处处,甚是明亮,不少窗中也有灯光透出。

    邓十五片刻也不敢停留,带同叶天涯穿堂过户,来到东厢院内。只见东北角一间大屋中透出光亮,窗纸上依稀有女子的身影移动。

    叶天涯回头一望,见那四名大汉并不跟着入内,分作两对,留在小院外围巡视把守。

    邓叶二人甫到东厢门外三五丈之距离,便听得屋中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说道:“帮主有令,邓十五在院中待命。请姓叶的小伙子进来!”

    邓十五忙即停步,躬身应道:“是。”在叶天涯背上一推,道:“参见帮主去!”

    他只道叶天涯定是战战兢兢,不敢入内,哪知这少年不待催促,头也不回的迈步便行,哪有丝毫惊慌之意?

    叶天涯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今夜为救小远,有进无退,前面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他一闯。”

    那是一间极大的客厅。厅中灯烛辉煌,照耀如同白昼。

    叶天涯跨进门槛,一眼望去,吃了一惊,只见居中是一张铺着虎皮的大椅,左右各有六位青衣女子,头挽双鬟,婢女打扮,都是执剑腰间,斜向上指。十二个女子分立两侧,一动不动。

    除此十二女之外,大厅中更无旁人。

    叶天涯见了这等阵仗,心中嘀咕:“好家伙!连贴身的属下也都是佩剑女子啊。这位‘天星帮主’倒是排场不小。却不知他究竟是何等人物?难道比‘金枪门’宋掌门、‘十二连环坞’欧阳总瓢把子还厉害不成?”

    又想:“这些女子背挺腰直,剑诀斜引,姿式一模一样,颇有法度,显然个个都身负武功,倒是不可小觑了。嗯,我还是继续装傻,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想到这里,慢慢的上前几步,随即垂手站立,也自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目光绝不向众女瞧上一眼。

    一时之间,偌大的客厅之中,静得连一针落地都能听见。

    隔了片刻,只听得环佩玎,门帷掀开,内堂走出一个十**岁的少女。她向叶天涯斜睨一眼,说道:“小兄弟,你说自个儿是姓叶,对不对?”

    叶天涯见这少女身穿月白色罗衫,下身系着葱绿裙子,肤色微黑,却掩不了姿容秀美,风韵天生,一怔之下,忙道:“是,是。小人姓叶。”心中纳罕:“这姑娘是谁?怎地天星帮主派了个小姑娘来问话?”

    那少女淡淡一笑,道:“你跟阿毛和邓十五说今天中午见过苑侍郎父子,还能说出他父子的相貌。是也不是?”

    叶天涯道:“是啊。大姐,阿毛哥和十五哥都说过,我只要跟着他俩来见一个人,便有五两银子的赏钱呢。你们的人不会说话不算数,想赖账吧?”

    那少女格格一笑,说道:“我们‘天星帮’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不过,照你所说,你确是认得苑家父子,是也不是?”

    叶天涯点了点头,道:“那还用说?当然熟悉得紧……”忽觉自己说溜了嘴,忙道:“俺记性好得紧,只消看了任何人一眼,便记得清清楚楚,跟熟人一般。”

    那少女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束白纸,展了开来,问道:“你且看清楚,这画中之人,又是哪个熟人?”

    叶天涯凝目看时,见那白纸上并排画着两个少年,均是一张四方的国字脸蛋,剑眉斜飞,容貌英俊,长身玉立。

    那少女道:“小兄弟,照你看来,这画像中的二人,你该当熟悉得紧哪?”

    叶天涯一眼认出画像右首之人便是苑良玉,左首的却从未见过,皱眉道:“我只认得右面的是苑家少爷。左面的是谁啊?我不认得!”

    那少女微微一笑,将画像交给一名执剑婢女,另行取出一束白纸,展了开来,又道:“你再认认,哪个是苑侍郎……也就是苑老爷?”

    这张白纸上却是两个中年儒士的画像。叶天涯又即指认出左首之人,便是自己的大仇人苑文正。

    那少女笑道:“这是我适才依着阿毛转述你之言,所绘的苑家父子画像。也不知与本人像是不像?”

    叶天涯连连点头,道:“啊,原来是你画的,还真是像,跟苑老爷父子一模一样呢。”

    那少女点头一笑,伸手入怀,掏了一锭银子出来,说道:“既然如此,这是五两银子的赏钱,你可接住啦!”

    本章已修订独荐拙作《天道剑影》,《江浪传奇》,早知江湖秋水多,何不谈笑看吴钩?

二十三、天星帮主(三)

    二十三、天星帮主(三)

    那少女话声未毕,左手一扬,“嗤”的一声响,白光闪动,银子倏地飞出!

    在叶天涯眼中,却见一件明晃晃的暗器扑面射来,劲风飒然,势道凌厉,他一惊之下,自然而然的便欲伸手一把抄住。

    但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之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对,她一定是在试探我!”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这“少年郎中”毛手毛脚的抬起手臂,意欲接过银子,只是动作迟缓笨拙之极,却哪里接得住?但听得“拍”的一声,那银锭不偏不倚的打在他“凑巧”举起的小臂上。

    更巧的是,银锭随即又跌落在这少年脚面上,结结实实的砸了一下,这才滚落在地。

    叶天涯假意痛得连叫:“哎哟,哎哟!我的妈啊,痛死我啦!”霎时间缩手跳脚,大呼小叫,夸张之极。

    心中却想:“这锭银子乍一看来势如此之猛,其实却是另有玄虚。这位姑娘若然当真伤人,寻常之辈只怕早已臂断骨折了。现下我却只感到有些疼痛而已,并无异样。看来她所使的纯然是一手巧劲,旨在用来试探对方虚实的妙着。却不知这是武林中哪个门派的功夫?”

    那少女见这后生呼痛之声不停,眼泪鼻涕不止,似乎痛得狠了,既狼狈又滑稽,一怔之下,强自忍笑,显得妩媚不胜。

    另外十二名婢女在旁看了,均觉有趣,便有三四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少女回头向众女横了一眼,微一沉吟,走上前去,弯腰俯身,伸手将滚落在青砖地面上的银锭捡起,塞在叶天涯手中,微笑道:“小兄弟,你怎地连一锭银子也接不住啊。对不住了,适才我手劲可能使得太大了。这五两银子,你收着吧。我们帮主一会儿便到,你且安心在此稍待片刻。”

    叶天涯见那少女脚步轻盈的走近,笑靥如花,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不由得脸上一红,微感羞涩。当下老实不客气的收了银子,口中兀自呼呼喘着粗气,连连点头,心想:“好家伙,差一点露出了马脚!这一关算是蒙混过去了。”

    便在这时,忽听得屋外传来一阵微微的衣襟带风之声,显然有人施展轻功奔了过来。那人翻墙而入,飞快的奔到院内,随即潜伏在角落之中,寂然无声。四下里自有天星帮弟子来回巡逻的脚步声,与那人颇不相同。

    叶天涯只道是天星帮中另外潜伏的暗哨,便也不以为意。

    那少女掷银一试之下,见这乡下少年笨手笨脚,呆里呆气,便即纤腰一扭,退立一旁,秀眉双蹙,侧头沉吟。

    她一转头间,眼光向那十二名婢女逐一望去,哼的一声,冷然道:“你们十二个都小心些!‘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东参西商,牛女双望,北斗天罡,白露横江。记住了么?”

    那十二个女子齐道:“记住啦!”右手执剑腰间,左手捏诀,又自一动不动。

    叶天涯心中一动,寻思:“‘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那不是苏轼的‘前赤壁赋’之语么?这位姑娘的话是甚么意思啊?”

    正寻思间,突听得内堂中传来男女言语争执之声,跟着一阵脚步声响,似乎有不少人在内。

    那少女闻声过去,伸手掀开门帷,躬身相候。只见十五六名男女簇拥着一个中年女子走了出来。

    那少女待众人尽数自内而出,这才放下门帷,紧紧跟在中年女子身后。

    那中年女子稍一停顿,向十二个婢女望了一眼,哼了一声,却向叶天涯瞧也不瞧,昂然而过,径自在居中那张虎皮交椅上坐了下去。

    那少女提起茶壶,替那中年女子斟了一杯茶,随即退在虎皮交椅之后,垂手侍立。

    另外十五六人待中年女子坐定,这才在厅中或坐或站,均是神情肃穆,一声不作。

    叶天涯见了,心下愈益纳罕:“难道这个中年妇人便是天星帮帮主不成?”怔怔的望着众人,自是一声也不敢吭。他这时亦已瞧出,带同自己前来的那胖子阿毛也杂在一众男女之中。只是站在末位,显然此人在帮中地位并不高。

    那中年女子呷了一口热茶,侧头向那少女瞪了一眼,责道:“小妮子,据本座所知,对方充其量也只不过师徒三人而已。怎地你将自己属下的‘十二剑星’全都派来了?哼,这副阵仗,岂非显得我‘天星帮’怕了他们不成?你这小妮子即使不想嫁给人家,也用不着这般小题大做吧?”

    那少女红着脸嘻嘻一笑,一伸舌头,说道:“好教帮主得知:属下承蒙您老人家指点,历时十个月之久,排成了这门‘十二星剑阵’。今晚既有强敌到来,正好拿来牛刀小试,列阵克敌,岂非一举两得?”

    那女子天星帮主摇头叹道:“你这鬼丫头花样倒是不少,只不过忒也把细了。对方敢在咱们的晚饭之中留下这份拜贴,自是来者不善。适才大伙儿商量了好一会,也没甚么结果。唉,本座担忧的是,对方做此手脚,大伙儿竟无一人察觉,倘若人家在饭菜之中下毒,本帮岂不要吃大亏?”

    众人听了此言,尽皆默然。

    坐在上首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忽道:“邱总管,适才你说阿毛和邓十五带回来的这小子十九有些古怪,多半与那姓童的师徒有关。那你已出来查问过了,结果怎样?这小子是不是大魔头的同党?”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射向厅下那一身青布直裰的少年郎中。

    这当儿叶天涯似乎吓得不轻,目瞪口呆,更见傻里傻气。

    其实他并非全是假装。他心中也自吃惊非小,万万料想不到,“天星帮主”竟尔是一个娇怯怯的中年妇人。

    那少女“邱总管”摇头笑道:“铁长老,我已试探过了,这小兄弟确是不懂武功。而且听他口音,确是皖北本地人氏。先前只怪我过于多虑了。其实阿毛大哥说的没错,这少年只是一个寻常的农家子弟。今日之事,都是凑巧。”

    那老者铁长老微微点头,脸露得色,向天星帮主道:“帮主明鉴,连号称本帮第一女诸葛的邱总管也这般说,看来阿毛和邓十五这俩小子事情办得不错。想必是那‘苑家父子’自个儿不敢露面,这才找个乡下傻小子替他们一探究竟来着。嘿嘿,属下这么说,决计不是为了替自己孙儿撑腰,意存维护,请帮主、邱总管和众家兄弟不必介意。”

    叶天涯在旁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原来那胖子阿毛是这位铁长老的孙子。他言下之意,明明维护自己孙子,替其邀功,却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连我这个外人也听出来了,何况他们帮中自己人?”

    天星帮主略一点首,沉吟道:“适才大伙儿言语争执,都是为了本帮安危着想。铁叔叔也不必介怀。倘若这个消息没错的话,苑家父子一定还在泰和县内。噢,大伙儿兴师动众的从淮南赶到此间,所为何事?难道只为了本座回乡探亲来着?明儿一举捉到苑侍郎,夺取宝藏,才是天大的好事。一旦得手,铁阿毛、邓十五两位兄弟于本帮可是立下了大功。对了,邓十五呢,让他也进来吧?”

    胖子阿毛闻言大喜,又见爷爷铁长老暗暗向自己使眼色,忙即快步出门,把站在院中待命的邓十五拉了进来。

    邓十五向帮主磕头行了礼,垂手站立,也是喜不自胜。

    天星帮主向兀自站在厅下装痴乔呆的叶天涯微微一笑,问道:“小兄弟,今日你见到苑家父子之时,他们都跟你说了些甚么?那位苑老爷说的是不是南方口音?”

    但见这乡下后生一直呆若木鸡,怔怔的望着众人,竟尔忘了接话。

    那少女噗哧一笑,轻声道:“还请帮主莫怪,这位小兄弟脑筋有些不大灵光。”说着向叶天涯一招手,又道:“小兄弟,你过来。待会儿还有十两银子,你想不想要?”

    果然叶天涯一听说“十两银子”,立时双眼发亮,快步走上前来,喜道:“当真还有十两银子么?俺爹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谁有银子,谁就是大爷。大姐,你可不准骗我啊?”

    那少女笑嘻嘻的道:“那是自然。适才那五两银子,难道是假的不成?小兄弟,我跟你说,这位便是我们‘倪帮主’,她老人家最是豪爽不过,待会儿少不得十两银子打赏给你。你这么聪明,还不赶紧上前磕头,向她老人家请安问好?”

    叶天涯至此地步,只好硬着头皮跪下磕头。

    倪帮主摇头笑道:“罢了。阿毛,十五,你俩赶紧把人给扶起来罢。”

    阿毛、邓十五齐道:“是!”同时上前,伸手将叶天涯扶起。

    倪帮主向叶天涯道:“小朋友,你还没回答本座,苑家父子都跟你说过甚么?”

    这时叶天涯和倪帮主已相距不远。他凝目看时,烛光下只见眼前女子年纪四十有余,竟尔是一位肤如凝脂、杏脸桃腮的艳美妇人,一双凤目神光炯炯,凛然生威。那少女本来也算得是个美女,但和这美妇在一起,自然便比了下去。

    叶天涯一望之下,登时便惊得呆了。只不过,他这次确非假装。

    本章已修订。

二十四、十二星阵(一)

    二十四、十二星阵(一)

    那少女“邱总管”见叶天涯向倪帮主目不转睛的呆看,显是为这位美女帮主的绝世风姿所慑,以致失魂落魄,忍不住暗暗好笑,便道:“喂,小兄弟,你若是再不赶紧回答,将自个儿遇见苑老爷父子的经过源源本本的叙述明白,那十两银子赏钱可就没有了。嘻嘻!”

    叶天涯经那少女一言提醒,猛地省起,脸上不自禁的一红,心想:“若非亲眼所见,怎想得到天星帮主竟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我这般瞧着她老人家,未免忒也无礼。”

    当下定了定神,又即继续装傻,扁了扁嘴,胡诌道:“我说,我说!嗯,中午我独个儿在老城隍庙大门外玩石头,刚巧苑老爷和他儿子也在。苑老爷是扮成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儿,他儿子扮成卖膏药的野郎中。苑老爷见我老是盯着他的冰糖葫芦,便问我想不想吃。后来还把我拉在一旁,塞给我五钱银子和一串冰糖葫芦,让我跟他儿子一般,也装成这副郎中模样。他……他还说了,只要我在城东新开的吕家茶馆门口呆上半个时辰,瞧瞧吕家小哥回来没有。明儿中午在老地方见面之时,将吕家情形告诉他们,便会给我五两银子的赏钱。对了,刚才你们说好是十两银子的,可别给忘了。俺爹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须知叶天涯本是一个满腹诗书的少年才子,口齿伶俐,“巧遇苑家父子”一幕先前更是曾向阿毛、邓十五、齐堂主、邱总管等人一再提及,这时加油添酱,绘声绘色,自然是滔滔不绝了。

    倪帮主安安静静的听着,一直神色不动,默不作声。

    厅中一众天星帮首脑不见帮主发话,自也无人开口。

    倪帮主听得叶天涯唠唠叨叨的信口开河,愈扯愈远,蛾眉微蹙,忽地打断话头,插口问道:“小兄弟,你还没回答我,那位苑老爷说话之时是北方口音,还是南方口音?”

    叶天涯一愣,搔了搔后脑,反问道:“甚么是北方口音、南方口音啊?大婶,你说的话,我,我听不懂哩。”

    倪帮主微微一笑,道:“我是问你,那位苑老爷所说的话听着跟咱们皖北本地土腔是否一般?听说此人曾在江南一带做过官的,说的是不是官话?小兄弟,你好好想清楚,可别弄错了。”

    叶天涯听这位女帮主故意满口都是皖北的土腔,点点头道:“是,是,决计不会弄错。对了,俺听那个苑老爷说的话,跟咱俩腔调也差不多呢。”

    说这话时,也故意满口皖北土腔。

    倪帮主嘴角边似笑非笑,淡然道:“嗯,你的意思是,苑老爷跟你我口音也差不多。对不对?”

    叶天涯见她脸色有异,隐隐感到不妙,心念微动:“难道她瞧出我是骗他们的了?可是,我并没说错啊。不错,应该没有露出破绽啊。”

    便在这时,蓦地里厅中烛影一暗,一人飞身跃到叶天涯面前,出手如风,纤指运劲,一口气连点他颈中“天鼎穴”、胸口“乳根穴”、腰胁“外陵穴”、左臂“清冷渊”、右腿“风市穴”,一共点了五处大穴。

    却是倪帮主突然间一跃离椅,飞身而前,衣袖飘动,手不停点,一出手,便即封住了叶天涯要穴。

    但见人影一晃一闪,倪帮主又已气定神闲的重行归座。

    叶天涯哪料到这位娇怯怯的美女帮主竟会冷不防的偷袭自己,抑且出手如此之快?霎息间穴道被封,再也动弹不得。

    只因这次袭击迅雷不及掩耳,事先绝无半点朕兆。叶天涯固然全没防备,莫名其妙的便被制住;厅堂上众人也没料到帮主亲自动手,一下子便即制伏这乡下少年,也不由得均是一呆。

    叶天涯大骇之下,僵立不动,束手待毙,暗叫:“我命休矣!”

    邱总管忍不住道:“帮主,你怎么……”

    倪帮主一摆手,突然间仰天大笑,朗声道:“何方高人驾临天星帮?外面露重风寒,何以迟迟不肯现身?东墙内梧桐树下的朋友,你的同党已然被制伏。难道还要本座亲自出迎,请阁下进来不成?哈哈!”

    笑声未毕,呼的一声响,门口灰影晃动,一人手提长刀,从厅外飞了进来。

    那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汉子,劲装结束,长身黑脸,额头上生着几颗紫色小疮,横刀当胸,昂然而立,神态甚是倨傲。

    厅上天星帮群豪初时不解帮主之意,这当儿斗见有外人闯入,大惊之下,登时喧扰起来,坐着的纷纷离座,站着的抽出兵刃,更有不少人跳将过去,各执兵刃,已将那青年团团围住,纷纷喝骂:“甚么人?”“干甚么的?”“擅闯倪家村,胆子不小么?”“小子,快报上名来!”

    那黑脸青年长刀一起,抱元守一,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虽被围在核心,口中冷笑连声,脸上浑无惧色。

    铁长老向一名长脸汉子喝道:“齐成虎,有外人一声不响的闯进本帮重地,外面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奶奶的,你们‘飞豹堂’的弟子是怎么把守的?”

    那长脸汉子便是先前在村头盘查叶天涯的“齐堂主”齐成虎。这一晚轮到飞豹堂的帮众当值,竟尔让人闯入临时总舵所在,实是失职。此刻听得铁长老当众呵斥,哪敢回一句嘴?他一张脸胀得猪肝也似的成了紫酱色,一顿足,向倪帮主弯腰行礼,大声道:“帮主,是属下该死!待我出去瞧瞧,外面还有没有这厮的同党?”

    不待倪帮主答应,一闪身,快步直奔出去。

    倪帮主望着齐成虎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摇头叹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小哥大马金刀的闯进我倪家村,如入无人之境,本帮弟子竟然无一察觉。看来这小哥必有一身惊人艺业。铁长老,其实这件事须怪齐大哥不得!”

    铁长老躬身道:“帮主明鉴:齐成虎身为‘飞豹堂’堂主,今夜接连失误,先是晚饭中夹带短简之事,又有这后生闯入总舵之举。依属下之见,‘飞豹堂’难辞其咎!”

    倪帮主不置可否,目光却落在铁长老对面椅中坐着的一个老妪脸上。那老妪将一柄铁拐杖在青砖地上一顿,微笑道:“帮主,铁大哥,事有轻重缓急。我倒是觉得,咱们还是先行查明这后生的来意再说。”

    铁长老哼了一声,说道:“阎家大妹妹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这小子已成了瓮中之鳖,按照江湖规矩,断手断脚便是。帮主,你想怎生处置他?”

    倪帮主淡淡一笑,向那青年道:“小兄弟,你怎么说?你能在本座晚饭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留下一封短简,本事着实不小。适才你又肯这般现身,倒是极有胆色。你不妨先表明来意罢!”

    那黑脸青年哼的冷笑一声,刀尖朝地,隔着众人向倪帮主一抱拳,大声道:“倪帮主,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晚辈今晚此来,是想向贵帮总管邱灵卉姑娘求亲的!倘若贵帮肯答应,从此咱们两家自可化干戈为玉帛,岂非两全其美?”

    倪帮主微微一哂,向众人道:“大伙儿都退下!”

    一干帮众轰然应道:“是!”尽皆退开。

    只听得刷的一声,那青年已将长刀归鞘。他先向倪帮主深深一揖,再向旁边悄立不动的邱总管拱手笑道:“邱姑娘,自从淮南秦家堡一别,已有多日不见。在下一直心中惦记。姑娘还好吧?”

    邱总管脸上微微一红,啐了一口,怒道:“你,你别胡说八道!那天在秦家堡你帮我赶退几个毛贼,我已谢过援手之德。说起来咱们只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而已。我好不好,与你何干?”

    那青年笑道:“邱姑娘此言差矣。常言道得好:千里姻缘一线牵。姑娘你花容月貌,人才出众,在下对姑娘可是一见钟情啊。古诗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因此我阿盛打定了主意,这一辈子是非卿不娶……”

    叶天涯听到这里,寻思:“这人果然是‘漠北秃鹫’童一峰的徒弟‘阿盛’。适才潜伏在外面多时的竟然是他。却不知他师父童一峰有没有同来?”

    原来黑脸青年甫一现身说话,叶天涯便觉得声音甚是熟悉,待得他自报名号,一加回想,登时记起此人便是当日夜探县衙之时见过的阿盛。

    适才叶天涯被“天星帮主”突然间出其不意的袭击,穴道受制,一动不动的僵立当地。他只道自己命悬人手,必无幸理。岂知倪帮主一击得手之后,便不再理他。

    自从阿盛现身之后,天星帮自倪帮主、铁长老、阎婆婆以下,个个神思尽集于此人身上,更无一人向泥塑木雕般的叶天涯多瞧一眼。

    当此之时,叶天涯自是又悔又愧,又惊又喜,暗呼侥幸,于是意守丹田,心中存想,自行运气冲穴。过不多时,便将被封住的五处穴道逐一冲解开来。

    他却不知倪帮主点穴之时,并未下重手。只因她压根便未将这个貌不惊人的乡下后生放在眼里。

    一旦解开穴道,手足便已行动如常。他不免心有余悸:“叶天涯啊叶天涯,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适才你若是全神戒备,怎会轻易为人所算?倘若天星帮主立施毒手,你岂非已然成了死人?”

    本章已修订。

二十四、十二星阵(二)

    二十四、十二星阵(二)

    叶天涯怔怔的呆立厅上,自怨自艾,心神恍惚之间,于阿盛纠缠那少女邱总管的言语便没怎么听进耳中。

    猛听得邱总管一声娇叱,冷笑道:“不错!三年前我确曾有言在先,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之中,若是有哪位少年英雄能在拳脚兵刃上胜过我一招半式,小女子情愿委身以事。此事江湖之上人人皆知,又不是甚么秘密,你入关不久,刚刚听说而已,有什么希罕?”

    阿盛笑道:“那自然是希罕之至。听说这三年来,邱姑娘你一共击败过三十九个登门求亲的少年英雄,是也不是?”

    邱灵卉皱眉道:“那又如何?”

    阿盛道:“没甚么。只不过,在下有些不太相信,中原武林小一辈的人物之中当真并无一个能打赢你。是也不是?”

    邱灵卉秀眉一轩,淡淡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阿盛笑道:“居然连一个娇滴滴的女流之辈也打不赢,足见中原武林子弟个个都是饭桶。倘若在下出手,姑娘还能等到今时今日,仍然是云英未嫁么?哈哈!”

    叶天涯听了二人这番言语,好奇心起:“想不到这位邱姑娘娇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竟然三年未逢敌手。嗯,难怪她年纪轻轻,便做了堂堂‘天星帮’的总管。”

    又想:“阿盛乃是塞外大豪童一峰的弟子,手底下功夫自也不差。他和邱姑娘若是动手较量,也不知谁胜谁负?”

    其时叶天涯早已手足自由,他本拟冲出去寻找吕远下落,此刻眼见一场好戏行将上演,不觉心中一动:“横竖小远已落在天星帮手里,如果硬闯硬索,少不得一场恶战,结果难以逆料。倒不如将计就计,姑且装作穴道被封,静观其变,然后俟机行事。”

    言念及此,仍自呆立当地,众目睽睽之下,继续如同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

    却见邱灵卉秀眉微扬,向阿盛斜眼微睨,哼了一声,淡淡的道:“这么说来,你今晚留书示警于前,登门提亲于后,其实真正的用意,是想向本姑娘挑战来着?”

    阿盛微笑道:“不敢!我阿盛一心只想迎娶姑娘为妻,并无他意。不过,若是姑娘执意不肯答允这门亲事,一定要以武功强弱来定终身,在下倒也情愿一试!”

    他说到这里,转过身来,向倪帮主打了一躬,大声道:“倪帮主,晚辈冒昧打扰,还请恕罪。只不过,为了心爱的女人,晚辈早把这条小命豁出去了,这就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晚辈恳请倪帮主成全!”

    倪帮主一直端坐在椅中冷眼旁观,默不作声,待阿盛说明来意,仍是不置可否,微微侧头,眼光转向邱灵卉,显是征询她的意见。

    邱灵卉牙齿咬着下唇皮,向倪帮主摇摇头,轻声道:“当日从‘秦家堡’回转之后,属下便已将这件事的始末一一据实禀明帮主。适才晚饭之中的那张信笺上写着‘欲保天星帮上下周全,须将贵帮邱总管许配于漠北秃鹫门下。’帮主,事关本帮声誉,属下决计不能答允此事!”

    倪帮主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其实阿盛适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三年来,前来本帮登门提亲的世家子弟、青年俊彦不止三十九个吧?你这小妮子倒是实在,一点儿也不肯手下留情,将人家个个打得口鼻青肿,铩羽而去。嗯,我瞧这后生倒也一表人才,而且艺高胆大。说不定当真是你的对手呢。邱丫头,你不妨想想,有没有必胜把握?”

    邱灵卉小嘴一扁,秀眉微扬,淡淡的道:“帮主,属下心意已决。一切仗帮主作主。”

    倪帮主微笑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且退下。”

    邱灵卉答应了,袅袅婷婷的走上前去,提壶给倪帮主杯中添了茶,随即退在一旁,更不向阿盛瞧上一眼。

    倪帮主呷了一口茶,缓缓的道:“听说你叫阿盛,乃是‘漠北秃鹫’童一峰的高足,这次跟着尊师初来中原。是也不是?”

    阿盛点头道:“不错!晚辈师徒一直在北地走动,逐水草而居,极少越过长城。我是第一次来中原。”

    倪帮主哦了一声,又问:“如此说来,尊师到泰和县的来意,十有**是跟敝帮差不多罢?”

    阿盛笑了笑道:“倪帮主,关于争夺‘王莽宝藏’的事情,那是家师的主意。晚辈毫不知情。依晚辈之见,最好你老人家能与我师父联手,到时候宝藏人人有份。对了,晚辈向邱姑娘求亲之事,不知帮主尊意如何?”

    倪帮主不答,仰起了头沉吟,隔了一会,向厅下呆立不动的叶天涯指了指,淡淡地道:“阿盛,这个小鬼想必是你的同党吧?今日你二人这出戏倒也唱的不错。只可惜,巧合太多,反而露出马脚了。适才本座已点了这小子的五处穴道。哼,你二人一明一暗,里应外合,是也不是?”

    阿盛听了这话,顿然一楞,上前几步,斜眼向叶天涯打量,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轻轻咦了一声,摇头道:“倪帮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怎地说这小子是我的同党。瞧他的模样,倒像是个沿街卖药的江湖郎中。可是我从未见过这小子,他是谁?”

    须知那夜在泰和县衙之时,灯笼光下阿盛并未仔细看清叶天涯的身形面貌,兼之此刻这少年又扮得灰头土脸,活脱是个游方郎中。阿盛哪里认得出来?

    倪帮主听得阿盛这么说,一怔之下,皱眉道:“你说这后生不是你的同党?唔,这倒奇了。”

    阿盛连连摇头,说道:“实不相瞒,此次入关,我们一共师徒三人,并无别的同伴。晚辈今晚是背着师父孤身前来,旨在向邱姑娘提亲来着。我又怎会认识这小子?倪帮主,你们多半弄错啦。”

    倪帮主“哦”了一声,侧首思索。

    此刻阿盛与倪帮主相距近了,一转头间,乍然见到她清丽绝伦的容光,登时惊得目瞪口呆,怔怔的站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邱灵卉在旁见了,小嘴一撇,微微冷笑。

    这时坐在旁边椅中的阎婆婆铁拐杖猛地一顿,哼了一声,说道:“小伙子,在我们帮主面前,你最好还是从实招来。快说,这个小郎中究竟是不是你的同党?”

    阿盛闻言一惊,向阎婆婆瞧了一眼,又见倪帮主皱眉不语,显是对自己的话将信将疑,一转念间,便即手按刀柄,大声道:“倪帮主,您老人家若然不信,晚辈先一刀宰了这小子便是!”

    当下刷地拔刀出鞘,青光闪耀,右手抡刀便向叶天涯颈中砍去。

    便在此时,突听呼的一声,一物破空飞至,不偏不倚的撞在阿盛刀柄上。随即啪的一声大响,炸得粉碎,不少瓷片四散飞迸,却是一个茶杯盖子。

    霎时之间,阿盛只觉手腕疼痛,长刀险些脱手飞出,右掌中满是鲜血,虎口竟已震裂。

    适才白刃如飞、当颈砍来之际,叶天涯待要侧身闪避,忽见倪帮主随手掷出杯盖,电射而至,势挟劲风,竟尔将阿盛凌厉迅猛的刀势硬生生的逼退开来。他心下暗赞:“好厉害的手劲!”

    眼见危机一过,于是又自巍然不动。

    阿盛身子剧震,又感手臂酸麻,大骇之下,飞身向后急跃,使招“夜战八方藏刀式”,刷刷刷刷刷刷刷刷,霎时间四面八方尽是金刃劈风之声,一口气舞起八个刀花,烛光映着刀光,寒光闪闪,声势也自惊人。

    他一面狂舞刀花,护住周身要害,一面纵目望去,这才看清楚适才出手将自己长刀震了回去、救下叶天涯之人,赫然便是端坐在虎皮交椅之中的倪帮主。

    环顾四周,只见厅堂中每个人都在望着自己,脸上尽是嘲弄之意,显然在取笑自己如此狼狈。

    只是想到眼前这位弱质女流的天星帮主单凭一只杯盖便即将自己的长刀挡回,这份功夫,委实可怖可畏。

    倪帮主吁了口气,向邱灵卉道:“看来阿盛与这少年并非同伙。”顿了一顿,又道:“小妮子,这位阿盛少侠的刀法不错,你小心些。好了,咱们还是外甥点灯笼,照旧罢。”

    邱灵卉大喜,应道:“是,多谢帮主!”

    当下上前两步,亭亭而立,向阿盛道:“喂,你不必再害怕了。我们帮主是甚么身份,怎会以大欺小,对付你这等后生小子?瞧你吓得什么似的,一副狗熊模样。”

    阿盛这才缓缓收刀,脸上一红,讪讪的道:“邱姑娘,我,我可没有害怕。我只不过……”

    邱灵卉淡淡一笑,说道:“算了,本姑娘问你,还敢不敢向我提亲?你若是知难而退,这就请便罢!”

    阿盛胸脯一挺,大声道:“那还用说?为了姑娘你,我,我这条小命豁出去了,舍得一身剐……”

    邱灵卉向他斜睨了一眼,冷笑道:“你也不必吹牛,皇帝老儿现在京城金銮殿里呆着呢。你想将他拉下马,压根儿便是做梦。”

    本章已修订。

二十四、十二星阵(四)

    二十四、十二星阵(四)

    一时之间,大厅中刀光剑影,邱灵卉与阿盛各展平生绝技,斗在一起。

    叶天涯在旁“僵立”不动,一面琢磨二人刀法剑术之中的精义,一面暗中留意周遭动静。但见一众天星帮弟子分散在四周,各执兵刃,凝神观斗。

    他眼角一掠之下,又见不少人守在厅门口,显是提防阿盛夺路而逃。心头突然涌起一念:“适才那位齐堂主出去查看,已过了好一会。这座村子又不甚大,怎地还不见他回来向倪帮主复命?”

    思念及此,微微侧头,目光向上首虎皮交椅之中的倪帮主一瞥,只见她凑身过去,在铁长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铁长老连连点头,脸色凝重,站起身来,朝着旁边两名舵主、铁阿毛、邓十五打个手势,随即带同四人匆匆出门而去。

    叶天涯心想:“看来倪帮主也想到这一节了。嗯,该不会那位齐堂主出事了吧?”又想:“邱总管和阿盛这场比武较技的结果如何,他二人能否成就姻缘,可是与我无关。当务之急,救人要紧。对了,我还是乘着没人察觉,设法找到小远才是正经。”

    正寻思间,忽听得叮叮当当,刀剑相交之声密如联珠,紧迫异常,一抬头,但见两条人影同时跃在半空,刀剑翻飞击刺,形同拼命。

    又听得阿盛一叠声的急叫:“住手,住手!”猛地里白光闪动,当郎一声大响,却是阿盛长刀脱手,自半空堕地。

    原来阿盛与邱灵卉刀剑使得兴发,迭出险招,同时在空中打了个旋子,一个转刀劈颈,一个挺剑刺喉,均各如疾风,如闪电,竟尔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当此之际,阿盛心下登时怯了,危急中只好先行掷刀,算是认输。邱灵卉长剑一挺,冷冰冰的剑尖指在他喉头,迅即收回。

    霎时之间,二人空中用力,各展轻功跃开。阿盛径自倒纵丈外,怔怔的站在当地,眼霎唇颤,面无人色,身子籁籁发抖,显然吓得不轻。

    邱灵卉横剑捏诀,婀娜而立,一张俏脸自白泛红,又自红泛白,舒了口长气,目光中掩不住惊喜和得意之色。

    倪帮主哈哈一声长笑,说道:“好,好!阿盛,想不到关键之时,你竟尔撒手掷刀,不敢砍下去。此番较量,你这后生可是输得有点儿冤哪!”

    阿盛惊魂略定,想起适才之险,兀自心有余悸,一呆之下,向倪帮主望了一眼,勉强一笑,又转向邱灵卉,颤声道:“疯子,疯子,你……你根本就是一个疯女人!天下哪有这等两败俱伤、不顾死活的功夫?你、你不要命啦?”

    邱灵卉小嘴一撇,脸露得色,淡然道:“废话少说。阿盛,你连兵刃都保不住了,难道还不肯就此服输么?”

    阿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哼的一声冷笑,悻悻的道:“不服输,当然不服输!适才我若然不及时撤刀,固然是性命不保,你这个小美人儿也一般活不了。”

    邱灵卉轩眉笑道:“是么?那你为何不继续一刀砍下去?大伙儿可都瞧得清清楚楚,本姑娘可没有让你弃刀吧?”顿了一顿,又道:“适才我这一招叫做‘慧星袭月’,一剑穿喉,本只是瞬息间之事。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阁下的刀快,还是本姑娘的剑快!”

    阿盛又是一呆,突然一顿足,大声道:“疯子,疯子!只是比武较量而已,哪有这般你死我活的打法?这次不算,不算!”

    说罢,转过身去,一弯腰,意欲捡拾跌落在地下的那把长刀。

    厅中一众天星帮弟子发一声喊,喝道:“别动!”蜂拥而上,纷纷取出兵刃,围在阿盛身周。顷刻之间,长矛、短刀、钢叉、铁剑、链子锤、虎头钩,诸般兵刃同时对准了他前胸后背、左右太阳穴等诸处要害。

    阿盛登时脸色微变,半蹲着身子,不敢继续捡刀,回头斜目一瞥,向邱灵卉怒道:“邱姑娘,这算甚么?适才你只不过是取巧而已。我阿盛又没当真败给你。哼哼,难道你们‘天星帮’想以多欺少不成?”

    邱灵卉双掌一拍,叫道:“大家退下!”

    一众天星帮弟子又即退了开去。

    邱灵卉秀眉微蹙,说道:“阿盛,平心而论,你的这套‘狂沙刀法’的确十分厉害。只不过,即使咱俩再斗下去,你以为能胜得了本姑娘么?”

    阿盛略一思量,不觉气馁,脸上神色又是沮丧,又是不甘,哼了一声,摇头说道:“邱姑娘,你的剑法也是出神入化,十分了得,在下自问并无必胜把握。但是适才你这一着忒也无赖,未免胜之不武。实不相瞒,在下今晚擅闯贵帮,压根儿便没留退路。事到如今,如果让我阿盛这般认输,在下死也不甘心。还请姑娘再来划个道儿,重新比过,也好令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邱灵卉沉吟片刻,一转头,与倪帮主交换了几个眼色,这才回身,淡淡问道:“阿盛,你当真不服气,定要再来比过?”

    阿盛头颈一挺,大声道:“不错!再来比过,只要堂堂正正的公平比试,在下如果输了,要杀要剐,死而无怨!”

    邱灵卉点点头,伸出纤纤素手,朝着分列倪帮主左右两侧的那十二名执剑婢女一指,说道:“这些都是本姑娘座下的一十二名姊妹。平日里也曾跟着我练过一些粗浅功夫。这样罢,阁下既然不肯认输,我倒是有个主意。这些姊妹们日长无聊,大家一齐琢磨了一套分进合击的武功阵法,名叫‘十二星剑阵’,倒也有趣得紧。阿盛,你敢不敢单刀闯阵,陪她们比划喂招?”

    阿盛向众女瞧了一眼,嘴角一歪,冷笑道:“就凭这区区十二个小丫环,还叫甚么劳什子的‘十二星阵’,也能困得住我么?简直是儿戏!哼哼,不是我阿盛吹牛,纵然大漠草原之中的狼群,我也不放在眼里!”

    邱灵卉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过。只要阁下能从‘十二星阵’之中全身而退,今晚比武,仍是算你赢了。你意下如何?”

    阿盛傲然瞧着那十二名婢女,点点头道:“好,一言为定!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前头,待会儿动起手来,若是在下的刀误伤了哪位姊姊,各位可别怪我辣手无情,不懂得怜香惜玉。”

    一名婢女”呸”了一声,大声道:“阿盛,你别小看了我们姊妹。待会儿便让你尝尝‘十二星阵’的滋味!”

    阿盛“哼”的一声,脸现不屑之色。

    邱灵卉微微一笑,双掌一拍。

    突然间人影晃动,衣襟带风,只见那十二名婢女如飞般挺剑抢上,展开身形,霎时间将阿盛困在核心。

    邱灵卉叫道:“阿盛少侠,捡起你的刀,准备破阵罢!”

    当下将手中长剑交给先前那名婢女,施施然的转身走开。

    阿盛一弯腰,从地下拾起自己的长刀。

    但见他昂然四顾,竖刀而立,静待众女先行动手。

    叶天涯在旁冷眼旁观,见那十二名婢女三人一组,互为犄角,分立四角。众女每人右手持剑,左手掐着剑诀,摆开阵势,显然事先早已操演纯熟。

    叶天涯本拟夺路而去,设法营救吕远,忽然听说“十二星剑阵”之名,好奇心起,于是又一动不动,意欲瞧个究竟。

    邱灵卉退在外围掠阵,行经叶天涯身边之时,见这少年直挺挺的站在当地,泥塑木雕一般动弹不得,甚是滑稽。

    她却哪里知道,这少年穴道早已解开,行动自如?

    于是笑嘻嘻的瞧着叶天涯,一伸手,抓住他颈后衣服,将他身子如老鹰拿小鸡般提了起来,走到一边,这才将他贴墙放下,轻声笑道:“小兄弟,你被我们帮主她老人家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待会儿‘十二星阵’一旦展开,刀剑乱飞,凶险得紧,别误伤了你。还是在这里安全些。”

    叶天涯强自忍笑,不言不动。

    这时两人相距极近,呼吸可闻。叶天涯只觉邱灵卉吹气如兰,香泽中人欲醉,鼻中更是闻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肌肤之香。他偷眼相觑,烛光下但见这女郎娇脸似花,纤腰如蜂,带着三分袅娜风姿,艳丽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一荡。

    邱灵卉怎料得到身边这个乡下少年正呆呆的瞧着自己,心猿意马?她一转头,叫道:“东参西商,牛女双望,北斗天罡,白露横江。布阵!”

    只听得刷刷刷刷,青光连闪,十二名婢女运剑如虹,围着阿盛身周,纵跃奔走,俟机抢攻。

    叶天涯登时从绮梦中一惊醒觉,脸上一红,幸亏邱灵卉并未留意自己的“偷窥”,暗叫:“惭愧!叶天涯,亏得你这家伙还是个读书人,岂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行’之理么?唉,只是这位邱姑娘当真美貌非凡,较之真儿妹子另有一番妩媚。难怪阿盛当日见过她一面之后,从此念念不忘,这才上门提亲。”

    当下强自收慑心神,纵目望去。

    本章已修订。

二十五、非敌非友(二)

    二十五、非敌非友(二)

    这边厢叶天涯身在战阵之中,进退趋避,矫捷异常。耳边不时听到阿盛与邱灵卉对答之言,似乎邱灵卉对自己来历甚是好奇,追问不休。

    叶天涯暗暗苦笑,心想:“看来阿盛终究是认出我来啦。那夜在县衙之时我曾偷袭过他师兄弟,算是与他师门有过小小过节。适才我出手救他脱险,也算是扯了个直。只不过,这一下又不免得罪了天星帮啦。”

    又听得邱灵卉突然冷笑一声,问道:“阿盛,就凭你这点微末功夫,居然还敢来闯阵。你倒说说,阵中这位‘辣手书生’与你相比,本领如何?”

    阿盛呆了一呆,脸色沮丧,摇头叹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师父的话果然没错,叶少侠才是真正的少年英雄。适才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我便是有十条性命,也早已不保了。唉!”

    邱灵卉冷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侧头想了一想,又道:“别说是你,即使是这位姓叶的‘辣手书生’,在本帮‘十二星剑阵’之下,一般的到了只有挨打,难以还手的地步。哼!”

    阿盛脸上一红,呆在当地,怔怔的出了神。

    邱灵卉正待向阿盛继续打听“辣手书生”的来历,忽听到身后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月出东山,气冲斗牛!”

    正是倪帮主的声音。这时她已离椅而起,走到“十二星剑阵”外围,负手而立。天星帮群豪纷纷围拢。

    倪帮主叫声未毕,剑阵之中当即响起一阵激烈异常的嗤嗤声响,东首一条绿影晃处,长剑舞成一团剑花,猛地扑向叶天涯,分心便刺。叶天涯侧身避开,却见其余六女随即曲曲折折的展开队形,仗剑齐上。七女攻得甚紧,剑法凌厉,迥不同先前攻势。

    但见七女或进或退,长剑或刺或击,依着阵势推动,左右翼卫,前后呼应,剑花点点,迳向叶天涯翻翻滚滚的攻了过来。

    瞬时之间,剑锋织成了七张光幕,纵横变化,已将叶天涯周身笼罩在剑光之下。

    另外五女也在外层团团而转,运剑如风,随时便欲从空隙之间递招。

    叶天涯见对方攻势大盛,连绵不绝,凶险莫测,心惊不已,当下顾不得再与倪帮主分辩,用心抵御,施展轻功闪躲。

    天星帮中群豪但见一条青影空着双手,在诸女剑光之中斜奔横走,穿插回移,避过了数十剑的击削劈刺。这青影身法委实迅捷之极,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转折滑溜,左回右旋,直似游鱼一般。

    在场众人见了,无不惊佩。

    阿盛看得暗暗心惊,掌心出汗,挢舌不下。蓦地里颈后“天柱穴”、背心“中枢穴”同时一痛,已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邱灵卉见出手袭击阿盛之人正是倪帮主,一怔之下,随即省悟,嘴角含笑。

    其时“十二星剑阵”推动开来,诸女步法愈来愈奇,剑招越来越精,变幻无方,严谨无比。叶天涯只觉身外压力骤增,越发难以拆解。

    斗到分际,叶天涯突然间心中一动,一面纵跃闪避,一面朝着阵外天星帮群豪朗声说道:“倪帮主,各位天星帮的朋友,明人不作暗事,今天早晨贵帮在城东茶馆之中捉走一个姓吕的年轻人,那是晚辈的好朋友。在下所以假冒郎中来贵帮总舵,只是为了救敝友脱险,绝无与贵帮为敌之意。在下与这位阿盛老兄确不是一路的,各位别误会。总之,咱们并非仇家!”

    倪帮主点一点头,沉吟道:“原来如此。然则阁下当真便是阿盛口中所说的‘辣手书生’叶天涯了?”

    叶天涯道:“正是!”

    倪帮主淡淡问道:“你年纪轻轻,却有一身南少林的绝技,不知尊师是莆田下院的哪位大德高僧?”

    叶天涯微微一惊,随即宁定,一面腾挪闪避,凝神拆解,一面说道:“倪帮主,可否先撤阵再说?”

    倪帮主冷冷一笑,道:“适才是你自个儿来逞英雄救人,自行入阵的。既来之,则安之,你既有胆子闯阵,难道便没能耐破阵不成?姓叶的小子,你若想救出令友,还是先破了阵再说罢。”

    她顿了一顿,又向邱灵卉道:“邱总管,你才是‘十二星阵’的阵主,对于这门阵法可比本座熟悉得多。今晚能否困得住这个胆大妄为的后生小子,还是由你来发号施令,亲自主持大阵的好。”

    邱灵卉应道:“是!”转过身来,眉间如聚霜雪,叫道:“天权推进,天枢右移,摇光左行!”

    叶天涯正待再说,蓦地里眼前寒光耀眼,迎面一剑刺来。他一惊之下,又待斜身闪开,不料身形一动,斜刺里另有一剑斗然奄至,径袭下阴。

    这后一剑来得突兀之极,正是阵法精奥的所在。危急中叶天涯倏地拔起身子,凌空跃上横梁,双腿一分,跨坐在梁木之上。

    如此一来,倒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少人齐声大哗。哪想得到这少年竟会凭借高明之极的轻功来躲避杀着?

    叶天涯斜坐梁上,兀自心有余悸。居高临下,低头一张,眼见七女在内,五女在外,各挺长剑,结成两个古怪阵形圈子,分两层团团将自己先前立足之处围住。

    邱灵卉不待倪帮主发话,仰头冷笑,说道:“你姓叶,名叫‘叶天涯’,是也不是?哼,你这人真的好生狡猾。先是欺骗阿毛和邓十五,又来哄骗齐堂主和我,还当着我们帮主面前瞎说八道。现下你又不好好凭本事破阵,躲在梁上干吗?”

    叶天涯望着她婀娜苗条的身材,清丽娇艳的脸蛋,微感害羞,脸上一红,苦笑道:“邱姑娘,适才在下已将来意向倪帮主她老人家说得很清楚了。为救朋友,不得已而为之。今晚实在多有得罪,姑娘恕罪则个。”

    邱灵卉秀眉一轩,摇头笑道:“适才我们帮主也已吩咐过,今晚是阁下自投罗网。你既有胆子闯阵救人,想必是自负有本领破阵来着。姓叶的,你若想救出令友,还是赶紧从梁上跳下来,继续破阵再说。你这般在梁上跳上跳下,殊非君子所为也。”

    叶天涯一哂,说道:“姑娘是骂在下是‘梁上君子’么?”

    邱灵卉忍俊不禁,一笑之后,立即收敛笑容,冷然道:“叶天涯,你以为这般躲在屋梁之上,便平安无事了么?赶紧下来!”

    叶天涯摇头笑道:“梁上至少要比贵帮的甚么‘十二星剑阵’安全得多。在下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邱灵卉哼了一声,冷然道:“实话跟你说,本帮之中不乏暗器名家。难道你定要尝尝金镖、袖箭、飞刀、弹丸、丧门钉、铁莲子的滋味,这才下来不成?”

    叶天涯闻言一惊,这才留意大厅中确有七八名男女手中寒光闪动,各自扣着暗器,直待倪帮主一声令下,便即向自己身上招呼,寻思:“看来邱姑娘所言非虚。少时这伙人一旦胡乱发射暗器,梁上地位窄小,倒也不易对付。”

    又想:“只不过这座‘十二星剑阵’厉害得紧,我又该当怎生突破才是?”

    邱灵卉在烛光之下,见这少年皱眉沉吟,似乎心下畏难,想了一想,便道:“叶天涯,本帮这座‘十二星剑阵’乃是以斗牛星辰为阵形,与武林中寻常的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等阵法颇为不同。你若然当真破解不了,便赶紧下来,自缚手脚,乖乖的向我们帮主认罪,恳求她老人家从轻发落罢。”

    叶天涯听这女郎语音娇柔婉转,悦耳动听,忖道:“邱姑娘所说的‘斗牛星辰’,自然是‘北斗’与‘牛女’两座星辰了。”突然之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恍然大悟:“是了,先前她曾说过‘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还有‘东参西商,牛女双望,北斗天罡,白露横江。’适才这七女组成的剑阵形状,好生古怪,难道便是北斗七星不成?”

    言念及此,一瞥之间,果见内层七女所列阵势,形如舀酒之杓子,非“北斗七星”而何?

    他愈看愈觉有趣,回思适才阵法诸般变化,暗暗点头。

    邱灵卉见叶天涯在屋梁上默然不语,微感不耐,问道:“喂,你到底想好没有?是战还是降?”顿了一顿,又催道:“叶天涯,你赤手空拳来破剑阵,的确不易。这样罢,要不然我们借你一件趁手兵器,你下来再试试如何?”

    叶天涯望着阵中诸女身法方位,心念电闪,已有了计较,微微一笑,向邱灵卉道:“多谢邱姑娘美意。不过,在下当真要破此剑阵,倒也用不着兵刃。”

    一转念间,又向倪帮主道:“晚辈不自量力,斗胆闯阵,输了多半性命不保。只怪自个儿命苦,与人无尤。但我若侥幸赢了,贵帮人才济济,可不能来‘车轮战’,以多欺少。在场各位可都是江湖前辈,可别为难后生小子才成。”

    倪帮主负手微笑,点头道:“本座明白你的意思。只要小兄弟你能破了敝帮‘十二星阵’,本座答应你,不再为难,任你自便。至于你的那位朋友,一并放还!”

    叶天涯道:“好!君子一言……”倪帮主接口道:“快马一鞭!”

    本章已修订。

二十五、非敌非友(三)

    二十五、非敌非友(三)

    话声甫落,蓦地里半空青影一闪,叶天涯已从梁上翻身跃下,轻飘飘落在“十二星剑阵”之中,嘴角含笑,昂然而立。

    邱灵卉一呆,随即俏脸一板,叫道:“天权左移,玉衡右转,天玑跟进。结阵!”

    刹时间阵中应声响起一阵激烈的嗤嗤之声,绿影晃处,当先一名婢女踏中宫直进,势如飘风,一剑便刺了过来。

    这一剑快捷无伦,叶天涯斗觉眼前一花,剑尖已直指眉心。当下好整以暇的斜身移步,仍是向左避让,动作敏捷之极。

    须知叶天涯这时已对阵法的诸般变化了然于胸,自亦看出,一再抢先攻击自己的这名婢女,便是北斗七星之中的“天权星”了。

    随即嗤嗤之声不绝,左三剑,右三剑,次第攻来,却是“天玑”、“玉衡”双星向他一共疾刺六剑,来势迅急狠辣。

    叶天涯轻身飘开,心道:“不错,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依次排列,果真是‘北斗’七星之势。这其中关键所在,自然还是位于居中的‘天权星’。古语有云:‘斗转星移’。又云:‘细斟北斗’。嗯,若是杓子断了,还能盛酒喝么?”

    于是展开身形,东奔西跃,故意引动阵法生变,以探虚实。

    邱灵卉见这少年在阵中盘龙绕步,夭矫飞舞,俨如闪电惊风。“北斗星”剑阵如何还困得住他?她愈看愈奇,心中惊骇无比,怎地这少年从梁上跳下之后,似乎突然间变了一个人?

    一时间依“天枢”以至“摇光”列成北斗阵的七女也均自不胜骇异,眼见这少年在各人剑缝之间游刃有余,身子愈转愈快,似乎化作一条青影,随时突围而出。诸女惶急中却将手中长剑挥舞得更加急了。

    只听得邱灵卉叱喝连声,发号施令,“天权左前一步”、“玉衡右后两步”、“摇光、开阳跟进”、“天枢、天璇后退”叫了起来,号令一变再变,语气渐渐急促,频频推动阵势。

    片刻之前,叶天涯面门、咽喉、胸腹、背心,尽在剑阵的笼罩之下;片刻之后,一晃一飘,早已轻轻巧巧的避了开来。

    至于诸般致命剑招如何落空,非但阵中七女,连主阵的邱灵卉以至在场观斗的群豪也多半不明所以。

    便在这时,倪帮主忽地吁了口气,转过头来,在阎婆婆耳边低声说了一阵。阎婆婆脸露惊异之色,忍不住“啊”的一声,喃喃道:“‘沾衣十八跌’和‘惊鸿照影’?怎地可能?”

    叶天涯对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倪阎等人的神色有异,又听得远处村子内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乒乒乓乓的斗得甚是激烈。他暗暗奇怪:“咦,怎么外面也打起来了?难道是齐堂主、铁长老等遇见敌人了?”

    刚一动念,突听倪帮主冷笑一声,淡淡问道:“叶少侠,你跟本座说句老实话,到底你是不是自个儿前来,还有没有别的同伴?”

    叶天涯一听此言,便知倪帮主已听到外面打斗之声,是以怀疑自己,忙道:“前辈千万别误会。晚辈确然只是一个人前来。至于外面闯入之人,极有可能是这位阿盛老兄的同伙。我再说一遍,晚辈此来,只想救那位被你们捉来的朋友,绝无与贵帮为敌之意!”

    倪帮主点点头,长长吁了口气,向邱灵卉道:“小丫头,这座阵法时日尚浅,未能融会贯通,威力有限,终究困不住叶少侠这等高手。算了,还是收阵罢。”

    邱灵卉大声道:“收阵,那怎么行?”又道:“帮主,这小子明明还困在阵中,脱身不得,早晚必败。你怎能说算便算了?”

    倪帮主淡然一笑,摇头道:“小妮子,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人家叶少侠是在消遣你们姊妹几个么?现下他若想破阵,简直是易如反掌。你还是赶紧撤阵罢。唔,既然咱们有言在先,待会儿便将日间单杰抓来的那个后生放了罢。”

    阎婆婆忽道:“帮主,既有外敌前来,还和铁长老交上了手,老婆子怕他有失。我先带人去瞧瞧罢?”

    倪帮主说道:“不必了。还是本座亲自出去瞧瞧。”略一沉吟,又向在北斗阵中飘忽来去的叶天涯道:“叶少侠,还是别玩下去了。三招之内,你若然不能破阵,说不定本座要反悔啦。”

    叶天涯一怔,叫道:“倪帮主,三招之内,晚辈可没多大把握。”

    倪帮主笑笑不语。

    邱灵卉兀自摇头不信,大声道:“甚么?三招之内破阵?帮主,你既让属下主持大阵,还是由我来做主罢。我就不信,本帮十余人结成的‘斗牛大阵’会拾夺不下这姓叶的一人。”

    倪帮主素知此女平时心高气傲的脾气,怎会轻易服输?叹了口气,又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到得黄河悔已迟。你这小妮子忒也任性,要强好胜,看来你定要分个强弱是吧?好罢,由得你便了!叶少侠,待会儿请你在此稍待奉茶,不必急着离去。本座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她最后两句话却是对兀自在阵中剑光笼罩之下的叶天涯说的。

    叶天涯听她说得客气,便道:“是!”

    倪帮主点头一笑,又道:“你既与阿盛无关,与敝帮自亦非敌非友。老实说,本座可不想我天星帮多一个像叶少侠这样的仇敌呢。哈哈!”说罢袍袖一拂,衣袂飘起,转身出厅而去。

    阎婆婆等天星帮群豪快步跟了出去。

    顷刻之间,大厅之中只剩下参与“十二星剑阵”的十二名婢女、邱灵卉、阿盛和叶天涯。

    邱灵卉望着门外,又惊又怒,一顿足,向叶天涯道:“我们帮主从未这般说过一个人。姓叶的,本姑娘偏偏不信,凭你也能破阵。”又叫:“北斗天罡,白露横江!”

    但见左七右五,阵法又变。

    叶天涯一望之下,站在原地不动。这次却是“北斗星”在一侧,“牛郎织女星”在另一侧,双阵势成合围,一齐展动开来,另有一番威力。

    眼见十二柄长剑将叶天涯团团围住,分进合击,剑花点点,青光闪闪,尽往他身上各处要害刺去。双阵联动,端的是捷如闪电,势若奔雷。

    叶天涯东闪西晃,瞧了一会,寻思:“这套‘斗牛双阵’创阵的本意自然是极好的。但不知为何,双阵合击之时,斧凿痕迹太重,捉襟见肘,未免弄巧成拙,失之生硬。以之对付寻常武人,自然一击必中。但若碰到真正的高手,反倒累赘,威力似乎不及单个‘北斗阵’、或者‘牛女阵’厉害。”

    邱灵卉眼见这少年在阵中飘忽来去,迅捷无比,十二柄长剑之下,竟连衣角也没给带到半点。她想起适才倪帮主临去时之言,也自有点儿心虚,暗暗嘀咕:“难道真如帮主所说,这少年是故意相让,闹着玩儿的。他若是当真破阵而出,易如反掌?”

    突然间心中一动,冷笑道:“姓叶的,我们倪帮主适才说过,三招之内阁下若是不能破阵,便算是输了。你的那位朋友,便不能放。嗯,现下算来七八招已过。这样罢,姑且算是还剩下最后一招,你有本事的话,便在一招之内……”

    她话未说完,蓦地里烛光一暗,忽见一条青影晃动,在诸女之间穿来插去,快如电闪般双手连挥,钩拿拍打,东抓西接,但听当郎当郎,响声不绝,兵刃落了一地。

    却是那青影满场游走,瞬息之间将十二柄长剑尽数夺过来抛下。

    随即又是青影一闪一幌,飘身飞出圈外。

    众女大骇之下,齐声惊呼,纷纷向旁跃开,兵刃脱手之下,哪里还有章法,还成队形?

    邱灵卉眼前一花,身旁已多了一个俊秀少年。

    那少年自然是叶天涯。他向邱灵卉和一众婢女团团一揖,说道:“邱姑娘,众位姊姊,承让了。”

    邱灵卉呆立片刻,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缓缓摇头,颤声道:“阿盛适才说的甚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你,你……”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其实这套‘十二星剑阵’压根儿尚未练成,是以未臻完美。假以时日,‘斗牛双阵’配合无间,在下万万不敢再来闯阵!”

    邱灵卉又是一呆,秀眉微蹙,悻悻的道:“你连这一点也瞧出来了。”

    叶天涯点头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这‘十二星剑阵’的主旨便是‘白露横江’,亦即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杜甫诗曰: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试想繁星点点,映于江面之上,何等玄妙?试之于武功阵法之中,分进合击,攻守杀伐,自然须得以‘玄妙’为要领了。”

    邱灵卉直听得目瞪口呆,俏立当地,作声不得。

    叶天涯见她容色如花,娇嫩异常,心中突的一跳,连忙将头转开了,哪敢多看?他定了定神,轻轻咳嗽一声,说道:“邱姑娘,可否请贵帮好汉将敝友释放出来?”

    邱灵卉不置可否,缓缓转过身去,向一众婢女道:“还呆在这里干吗?赶紧把兵刃捡起来。小环和小芝把阿盛押下去。小娟留下来侍候客人。其他人都散了罢。”

    众女答应了一声,纷纷捡起地下长剑,各自依言行动。

    有分教:早知江湖秋水多,何不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作者听风观云力荐已完稿拙作《天道剑影》约90万字;《江浪传奇》120万字。两者皆长篇武侠小说,或堪足与《谈笑看吴钩》鼎足而三矣!

    本章已修订。

二十六、百花迷香(一)

    二十六、百花迷香(一)

    叶天涯见两名婢女一左一右,同时将阿盛直挺挺的身子架了起来,往外便走,心中一动,忙道:“且慢!二位姊姊先请留步。”向邱灵卉道:“邱姑娘,不知贵帮想要怎生处置阿盛?”

    邱灵卉转头瞧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冷冰冰的道:“适才你不是向我们帮主解释,和此人只是朝相两次,并无甚么交情么?却问这个干么?”

    叶天涯陪笑道:“话虽如此,在下与这位阿盛大哥毕竟打过一次交道,甚至还有点小过节。不过,其实那也算是误会,我可不想他受到伤害。而且今晚之事,也是因为阿盛大哥爱慕姑娘品貌,这才提亲来着,其实并无歹意。难道姑娘忍心见他落到断手断足的地步么?”

    原来他想起先前邱灵卉之言,情知阿盛今晚又是留书示警,又是登门提亲,又是比武闯阵,这次祸事看来惹得不小。按照江湖规矩,此人决计凶多吉少,势难全身而退。

    阿盛要穴被点,身不能动,耳听得叶天涯替自己求情,心中大是感激。

    邱灵卉红晕双颊,眉间微有恼色,呸的一声,说道:“姓叶的小子,你胡说八道甚么?谁要你多管闲事了?阿盛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哼,阁下若是有种的话,待会儿自个儿向我们帮主要人便是。”左手一挥,向二女道:“押下去!”

    那两名婢女应道:“是!”架了阿盛便走。

    顷刻之间,一众婢女走得干干净净,偌大一座大厅,只剩下叶邱二人。

    叶天涯给邱灵卉几句抢白,讪讪的说不出话来。眼见那两名婢女和阿盛的后影消失在门外黑暗之中,转过头来,皱了眉瞧着邱灵卉,欲待继续替阿盛求请,却不知如何启齿才好。

    邱灵卉樱唇微抿,脸上犹似罩了一层寒霜,静静出神,似乎心驰远处,正在想甚么事情。过了片刻,侧头向叶天涯横了一眼,淡淡说道:“叶少侠,既然我们倪帮主适才说过,待会儿有事相询。且请阁下在此安坐奉茶。”

    说着伸手肃客,请叶天涯在上首就座,自己下首相陪。

    叶天涯逊谢了,甫一坐定,便听得门口脚步声细碎,一名婢女奉上清茶和四色点心。

    邱灵卉向那婢女道:“小娟,去后院瞧瞧,告诉单老七,今天早晨抓来的那个姓吕的后生无论招了没有,都不要再为难人家了。帮主吩咐,待会儿准备放人罢。”

    那婢女小娟答应着去了。

    叶天涯心下一凛,站起身来,问道:“邱姑娘,能否通融一下,在下想先见见小远……就是被贵帮所抓的那位兄弟。他没受伤吧?”

    邱灵卉端着茶碗,慢慢呷了一口,冷冷一笑,摇头道:“不急,不急。其实说将起来,令友吕兄弟挨了不少拳脚鞭子,受了诸多威逼恫吓,竟能如此硬挺,守口如瓶,倒是一条有骨气的汉子。来来来,叶少侠,请用茶。”

    叶天涯听说吕远惨遭拷打折磨,变色斜睨,又惊又怒,一转念间,只好又坐下,寻思:“既来之,则安之。事到如今,急也没用。反正天星帮的那位倪帮主已答应放人,小远便不会有性命之危。我若强行索要,反倒不妥。还是待会儿见了倪帮主再说。对了,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奇怪的是,他侧耳细听,先前自己闯阵之际村中兀自有兵刃相交与吆喝酣斗之声,这当儿反倒寂然无声。难道倪帮主已将来人逐退或者制伏了?

    邱灵卉略一凝思,忽道:“适才阿盛说阁下的绰号叫做‘辣手书生’,以前倒也不曾听说。叶少侠,怎地你武功这么高,结交的朋友吕远却半点功夫也不会?对了,尊师是哪一位?”

    叶天涯一呆,见这女郎神色间冷若冰霜,对自己爱理不理的,微微一笑,道:“在下和小远自幼便是玩伴,又是同窗。后来他离开乡下,随父外出贩茶。其实我只是机缘巧合,在乡间胡乱练了几手粗浅功夫,连小远也不知道。至于家师他老人家的名讳,说出来多半也没人听过。还是不说了吧。”

    邱灵卉皱眉道:“哦,阁下又何必过谦?若是你的功夫也算粗浅,适才阿盛的那句‘当今中原武林子弟个个都是饭桶’岂不是说对了?想不到叶少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惊人的本领。正所谓‘名师出高徒’,看来尊师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世外高人了。”

    叶天涯听这位美貌佳人称赞自己本领,心中喜欢,只是见她冰冷淡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情神态,又觉不安,便道:“请姑娘见谅。在下答应过家师,他老人家的名讳,实在不便奉告。”

    邱灵卉听了这话,俏脸微微一沉,冷冷的道:“如此说来,却是小女子问得冒昧,还望叶少侠恕罪。”

    叶天涯见此女虽则面目妩媚可喜,言语却冰冷无味,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下不再多言,低头喝茶。

    邱灵卉又旁敲侧击的盘问几句,却不料眼前这少年聪明机灵,抑且戒心甚重,她自然也套问不出什么,侧头沉思,又道:“对了,你可知我为何会画出苑侍郎父子的肖像?你是否当真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叶天涯心头一惊,微微一笑,摇头道:“在下怎会知道?还请姑娘明示。”

    邱灵卉秀眉一扬,斜目横睨,冷冷的道:“姓叶的,别以为你侥幸破了本帮‘十二星剑阵’,有些能耐,便这般目中无人。哼,你明明能猜到原因,干吗不说?”

    叶天涯奇道:“邱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我不明白。”

    邱灵卉哼的一声冷笑,嗔道:“阁下能一眼便从两张画像之中认出苑家父子,足见你和吕远一样,也和苑侍郎很熟悉。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苑家父子的下落,阁下一定也很清楚。其实你也是冲着‘王莽宝藏’而来,对不对?你究竟是甚么来头?”

    叶天涯又惊又奇,忖道:“说来说去,原来她是想从我口中打听出苑家父子和宝藏的下落。”微微一笑,摇头道:“邱姑娘,你当真问错人了。在下平生第一次离开光武镇,算是初涉江湖。至于姑娘所说的‘王莽宝藏’,我一无兴趣,二不知情。还有,姑娘倒是想想,在下若是知道苑家父子下落,还在这儿干吗?”

    邱灵卉秀眉紧蹙,缓缓道:“你说自个儿是光武镇人氏,是也不是?”

    叶天涯点点头道:“是啊。我家便住在镇上,有十几年了。”

    邱灵卉见这少年如此滑头,越想越是不忿,霍地拍案而起,眉间如聚霜雪,怒道:“好小子,简直是一派胡言!罢了,你这张嘴当真够紧的,连半点口风也不漏。今晚话不投机,姑娘少陪了!”

    说着气呼呼的转身入内。

    叶天涯望着她背影,又是奇怪,又是好笑,心念一转,忙道:“邱姑娘,且请留步!”

    这时邱灵卉已掀开帷幕,一只左脚已跨了进去,停步转身,冷眼相睨,樱口含嗔,问道:“你叫我干么?”

    叶天涯道:“贵帮倪帮主几时回来啊?我一个人在此,难道你能放心得下?”

    邱灵卉呆了一呆,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款款收回了左脚,侧头向叶天涯横了一眼,悻悻的道:“姓叶的小子,在姑娘面前,别装模作样了。今晚你一再相戏,胡说八道,忒也可恶。哼,关于苑家父子的事情,你最好老实回答。”

    她一顿之下,又道:“姑娘不妨先揭穿你的谎言。适才你说‘第一次离开光武镇’,一直住在镇上十年,便是大大的谎言。凑巧姑娘曾经带了不少帮中兄弟在光武镇查探了多时,镇上之人个个都很熟悉,可不曾见过阁下这号人物。哼,阁下的庐山真面,也该露出来了吧?”

    叶天涯一笑,摇头道:“姑娘,我跟你说实话,在下当真是第一次离开光武镇,初涉江湖。这样罢,你若不信,待会儿见到小远,一问便知。”

    他微一沉吟,离椅而起,先脱下身上直裰,又摘去头顶破帽,一整衣衫,笑道:“在下十年来从未离开过光武镇,岂有他哉?姑娘若然不信,认定了我是欺骗,我也没有办法。”

    邱灵卉眼前一亮,一个灰头土脸、市侩一般的江湖郎中霎时之间变成了一位面如冠玉的美少年,长脸俊目,剑眉入鬓,容颜间英气逼人,烛光掩映之下,越发显得玉树临风,梨花飘雪,端的是人物俊秀,潇洒出尘。

    叶天涯见她一双妙眼呆呆的瞧着自己,不言不动,脸上神情大是异样。他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问道:“邱姑娘,你怎么啦?”邱灵卉身子一颤,满脸羞得通红,急忙转开了头,却不答言。

    叶天涯笑道:“姑娘,这下你该相信了吧。贵帮的人倘若当真去过光武镇,不可能没见过在下。哈哈。”

    邱灵卉心头突然涌起一念,霍地转过头来,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直视着他脸,失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叶重,苑府小牧童叶重!”

二十六、百花迷香(二)

    二十六、百花迷香(二)

    叶天涯哑然一笑,寻思:“她终于知道我是谁了。看来先前在光武镇一带争夺宝藏的各路人马之中,除了金枪门、点苍派、十二连环坞等之外,还有天星帮在内。只可惜当时我浑浑噩噩,全没留意这些江湖门派帮会中人。”便道:“不错,在下本是苑老爷家的一名牧童,光武镇一带人人皆知。现下姑娘该当相信,我叶天涯并没骗你吧?”

    邱灵卉兀自惊疑不定,向他掠了一眼,低声道:“我记得有一次,在镇上的‘福来客栈’之中见过你。只是,当时你穿得破破烂烂的,并不起眼。嗯,听说你是苑家火灾之后唯一的活口,起火之时,并住不在府中。”

    叶天涯喟然叹道:“在下自然是活口,却并非‘唯一’。”

    邱灵卉又向他望了一眼,脸色稍和,点头道:“不错!当晚苑侍郎父子乃是借火而遁,压根儿便没烧死,你当然不能算是‘唯一的活口’了。官府告示上的那些鬼话,不足为信。难怪你会一眼便认得苑家父子肖像。对了,听说你和苑侍郎的独生儿子都是参加本届童生试的文童。”

    她说到这里,脸上又现不悦之色,嗔道:“不对,你明明叫做‘叶重’,为何却又谎称‘叶天涯’?还不是在骗人么?”

    叶天涯一笑,道:“我可没骗你们。镇上的人叫惯了‘叶重’,但也有不少人知道我另外还有一个名字的。”

    邱灵卉一怔之间,俏目一转,呶起了小嘴,又道:“可是你明明是一个小小牧童,却又怎地会有一身惊人艺业?总之你这人好生狡猾,深藏不露,一直都在装疯卖傻的骗人。哼!”

    叶天涯凄然一笑,摇了摇头,沉声道:“世事难料,江湖险恶。在下命苦,父母死得早,自幼孤苦伶仃,没人照料。姑娘你倒想想看,我若不练武防身,只怕这条性命早已不在了。如何还能在此与姑娘说话?”

    邱灵卉本来气愤愤的,听了这几句话,不禁耸然动容,烛光摇曳之下,又见眼前少年脸露悲苦愤激之状,心中一凛,轻轻道:“原来如此。‘叶重’便是‘叶天涯’。嗯,我总算弄明白了。对了,前日在县礼房外,你一定也混在人群之中,查访苑家父子线索。是也不是?”

    叶天涯道:“是。”

    邱灵卉轻轻吁了口气,又道:“看来你和各帮各派的江湖人物一样,并无更多苑家父子的讯息。是也不是?”

    叶天涯又点了点头。

    邱灵卉怔了片刻,一斜眼间,却见这少年双眸耿耿的盯着自己,不知为何,只觉给他瞧得周身好生不自在,心里一阵害羞,当下转过头去,避开他目光,淡淡问道:“你来救吕远,其实也是另有所图,是想从他身上查到苑家父子和宝藏的下落么?”

    叶天涯一愣之下,眼中露出怒色,冷冷一笑,昂然道:“姑娘此言何来?我与小远、苑少爷几个是一起长大的好伙伴,好朋友。昨晚小远一直在我所住的客栈之中喝酒,兴尽而归。今天早晨贵帮好汉去吕家捉人之时,小远尚未酒醒。我若是想向他打听讯息,还用等到今时今日么?姑娘之言,未免将我叶天涯忒也看得小了。哼!”

    邱灵卉见他满脸怫然不悦之色,言语间更是对自己颇不客气,登时一张俏脸胀得通红,宛如玫瑰花瓣儿一般,秀眉一蹙,似要发作,但随即抿了嘴笑了笑,道:“如此说来,却是我一开始便猜错了,误会你了。叶少侠,小女子言语之中诸多猜忌,多有得罪,还请原宥则个。”

    说着上前两步,敛裣行了一礼,又道:“叶兄弟乃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读书明理之君子,该不会和小女子一般见识罢?”

    叶天涯不禁又是一愣,忙即躬身还礼,说道:“在下救友心切,言语之中多有冒犯。姑娘恕罪则个。”

    邱灵卉向他嫣然一笑,伸伸舌头,轻声道:“既然如此,咱们算是扯了个直,如何?”

    说话之间,又听得脚步之声细碎,那婢女小娟怒气冲冲的步进厅来,向邱灵卉大声道:“邱总管,单老七今晚又喝多了。现在后院屋里发酒疯呢,连门都不让我进去,还不理不睬的。他、他听说要放人,很不高兴。隔着房门,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胡说八道……”

    邱灵卉秀眉微蹙,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一转念间,向叶天涯微微一笑,说道:“叶少侠,请跟我来!”

    说着纤腰扭处,头也不回的跨步出厅。小娟当即紧紧跟随。

    叶天涯哪料到邱灵卉忽然间回嗔作喜,言笑晏晏,与先前判若两人?轻轻透了一口气,也即拔步跟了出去。

    来到门外,只见院中两名汉子手提灯笼,执刀奔近,一齐向邱灵卉躬身行礼,神色甚是恭谨。

    邱灵卉略一点头,道:“你们俩不必跟来了。小娟打着灯笼,在前领路。”

    那两名汉子躬身应道:“是!”右首之人将一盏红灯笼递在小娟手中。小娟便即提着灯笼,当先而行。

    叶邱二人跟在后面,并肩而行,穿廊过户,经过了一座花园,来到西厢一座大屋前。灯笼之下,只见五六名汉子手执兵刃,来往巡逻。

    几名汉子抢步过来,躬身行礼,齐叫:“邱总管!”

    邱灵卉“嗯”了一声,足不停步,迳自走在前头。

    叶天涯和那婢女小娟紧随在后。

    朦胧夜色之中纵目望去,见到大屋的窗纸中透出光亮,静寂中只听得屋中传来呼叱喝骂之声,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他妈的,挨了一整天皮鞭木棍,你小子还在嘴硬死挺是吧?好,好,老子就不信拾夺不下你。哼哼,那天有人见到你跟在礼房外扮成野郎中的苑少爷在一起,后来你二人还去了‘快意楼’喝酒。你奶奶的,昨儿你还有胆子扮成野郎中,现身在礼房外,你当老子不知道么?死小子这般嘴紧,不肯招供是不是?小强,继续打,给老子狠狠的打!”

    但听得鞭子着肉声、惨叫声、喝骂声,响成一团。

    邱灵卉一转头间,见叶天涯愀然变色,于是娇躯一晃,抢先来到门外,一摆手,喝道:“开门!”那几名汉子跟在后头,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小娟冷笑一声,插口道:“启禀邱总管,门是从里面闩上的,这几个家伙也打不开。单老七一定是喝多了黄汤,带着两个手下挑灯夜审,死活也不肯开门。我刚才怎么叫门,他都不理,只是大叫大嚷……”

    她语音未落,蓦地里人影晃处,叶天涯已斜刺里冲了过去,绕过邱灵卉身侧,双掌推出,砰的一声,两扇木门脱枢飞起,向屋中跌了进去,砰膨、砰膨几响,滚落地上。

    一名偷偷在门缝向外张望的汉子惨叫一声,已被撞翻在地,随即又被门板压得筋折骨断,痛得昏了过去。

    天星帮一众汉子冷不防地见这青衣少年双掌挥处,两扇木门陡然飞起,势道惊人。又见他大踏步闯进屋中,无不骇异。

    叶天涯跨进门去,一眼望去,烛光照耀下只见木柱上绑着一个后生,低垂了头,满身都是血迹,已给打得血肉模糊。不是吕远是谁?

    屋中另一个黑衣汉子提起皮鞭正自向吕远身上狠狠抽打,忽见一名青衣少年破门而入,他一顿之下,眼光呆呆的瞪着那少年,口虽张着,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独眼中年人站在一旁,手提酒壶,醉眼惺忪,一脸迷茫之色,斜睨着叶天涯,嚷道:“喂,你,你是谁?来这里干吗?他妈的,还不滚开!老子一拳打死了你。”

    叶天涯并不理会,径行抢了过去,伸手搀扶吕远,叫道:“小远!”

    吕远见到是他,咧嘴一笑,轻轻叫了声:“小重,你来了。”支撑了两下,头一低,晕了过去。

    叶天涯大惊之下,伸手一探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略感宽心。

    他一凝思间,当下力贯于臂,右手并掌如刀,在吕远身上重重缠绕的牛皮索闪电般急划而落,眨眼间坚韧异常的牛筋立时纷纷断绝,即便是断金切玉的宝剑利刃也未必有如此锋锐。

    邱灵卉也伸手过来,一搭吕远手腕,探了脉博,沉吟不语。

    那黑衣汉子见了邱灵卉,脸色微变,忙即收了皮鞭,退后一步,躬身道:“邱总管!”

    邱灵卉哼的一声,秀眉微扬,神色漠然。

    那独眼中年人这才看清楚进来的是邱灵卉,哈哈一笑,嚷道:“原来是帮中第一大红人,邱总管亲自到了。稀客,稀客!啊呀,你可是绝色美人,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今儿来我单杰的地盘干吗?”

    邱灵卉见他满脸酒气,淡淡的道:“单老七,适才小娟来传帮主命令,通知你立即收手,准备放人,不可再为难这少年。你干吗抗令不遵,还将小娟拒于门外?”

二十六、百花迷香(三)

    二十六、百花迷香(三)

    那独眼中年人“单老七”单杰向邱灵卉醉眼斜睨,又向她身后的小娟望了一眼,忽地提起酒壶就口便喝,骨嘟骨嘟的连尽三大口,嘿嘿一笑,摇头晃脑的道:“本帮上下,哪个不知小娟、小环一干小丫头都是你这位美女总管的心腹亲信?小娟前来向我传令,却也不知是真是假?放人之事,未必便是帮主的意思罢。再说,只要这姓吕的小子一招认,查到那话儿的下落,到时候大伙儿人人发财,个个有钱,帮主她老人家也不会责怪我吧?”

    邱灵卉气得满脸通红,正待训斥,却见叶天涯已将吕远身子打横抱起,迈步向外便走。

    单杰见这少年一声不响的从自己面前经过,一怔之下,晃身而前,张臂拦住,厉声喝道:“给老子站住!他妈的,哪里来的小白脸?老子抓来的人,谁敢带走?”

    这时那几名汉子也纷纷从门外进来,一齐簇拥着单杰。

    叶天涯当即止步,和单杰面对面的站立,望着他仅有的一只左眼,点头一笑,问道:“老兄便是今天早晨带人到吕家去捉人的‘独眼龙’单老七?”

    单杰胸膛一挺,大声道:“不错!正是你老子我……”

    话声未毕,斗然间眼前掌影晃处,拍拍拍拍,清脆响亮的挨了四个巴掌。

    邱灵卉、小菊及几名天星帮众都瞧得清楚,见是叶天涯左手抱住吕远,右手倏地反手挥出,左右开弓,接连掌掴单杰。

    只是这四掌去势奇急,当真快如闪电,待得众人惊觉,叶天涯早已收回右手,兀自打横抱着吕远。

    他冷冷的道:“单老七,你最好乞求老天保佑,让我朋友没有性命之虞。今晚便瞧在倪帮主和邱总管的面上,姑且饶你一次。这四个耳光,算是教训,便宜了你。日后若敢再恃强凌弱,欺压良民,只要是给我遇上了,决不轻饶!”

    单杰被打得眼前金星乱舞,昏天黑地,**辣的好不疼痛。一时身不由己的向后退了两步,呛啷一声,手中酒壶在地下摔得粉碎。

    他定了定神,恼羞成怒,震天价一声暴喝:“小白脸,老子宰了你!”顺手从旁边那名黑衣汉子手中抢过皮鞭,跳起身来,随即一阵刷刷声响,挥鞭向叶天涯夹头夹脑劈去。

    叶天涯斜身略避,暗暗冷笑,心道:“来得正好。就怕你不出手。”

    原来他查察吕远的伤势,见已被打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忍不住怒火上冲,待要严惩单杰,但转念又想,自己身在天星帮总舵之中,如果一下子便出手过重,于倪帮主、邱灵卉等人脸上须不好看。

    但若单杰先行袭击,自己被迫防身,却是另一回事了。

    屋中牛油大烛火光摇曳之下,但见人影晃动,呼呼生风,单杰庞大的身躯竟也矫健异常,出手迅猛之极,刹时间已连抽数鞭,越抽越急,越抽越狠。

    叶天涯见此人武艺精熟,招数巧妙,皮鞭东抽一记,西击一招,俱合尺度,并非乱劈乱打,暗暗点头,寻思:“这家伙在天星帮中地位不高,只是个小头目,竟尔也有如此身手。看来‘天星帮’中卧虎藏龙,倒也不可小觑了。”当下只是招架闪避,并不还手。

    小娟和几名汉子唯恐被鞭子误伤,纷纷退避,贴墙而立。

    单杰不住挥鞭进逼,数合一过,愈觉惊奇。他奇怪的是,眼前这瘦削少年怀抱一人,身子微微晃动,在自己皮鞭影里东侧西避,鞭索攻势虽快,竟尔没能沾得上他的一片衣角。

    邱灵卉在旁看着,叫道:“单老七,赶紧停手。你不是叶少侠的对手!”

    单杰运鞭如风,势若颠狂,正自打得兴起,哪肯便此停手?

    叶天涯忽尔心中一动:“这单老七貌似莽汉,其实心眼不少,招招欲置我于死地,出手又杂而不乱,看来是在装醉。嗯,如此行径,绝非良善之辈。今晚若不打怕了他,反倒后患无穷。”

    蓦然间一低头,避过鞭梢,身形晃处,不退反进,直欺到单杰身前,右手手腕疾翻,在他的虎口拍了一下,夹手将皮鞭夺过来抛下。冷笑道:“停手罢!”横臂突肘,在他右胁一撞,喀喇喇的一声响,也不知断了哪几根肋骨,正是大擒拿手中的一招“空穴来风”。

    烛光之下,但见单杰高大的身形犹似风筝断线,凌空飞了起来,直掼出去,腾的一声大响,结结实实地摔在门外地上。又听得他哇的一声,口中狂喷鲜血。

    如此一来,屋中众人都是“啊”的一声,个个脸上变色。

    邱灵卉也自花容失色,骇然道:“叶兄弟,你,你……”

    叶天涯淡淡一笑,撅嘴道:“邱姑娘,小娟姊姊,还有这里在场的几位好汉,请大家替在下作证。我‘辣手书生’乃堂堂须眉汉子,生平最恨别个儿叫我‘小白脸’。这姓单的欺侮弱小,对付一个不懂武功之人,又装醉骗人,内藏奸诈,实是可恶之极。适才我给他四个耳光,算是小小教训,替敝友出口气而已。万万料想不到,这厮不但不知悔改,还一再叫我‘小白脸’,还拿一根破鞭子袭击我。唉,迫于无奈之下,在下也只有让他尝尝‘小白脸’的滋味啦。”

    说罢,向邱灵卉和几名汉子微微躬身,抱着吕远大踏步走出屋去,来到廊下,更不向瘫软在地下哀号呻吟的单杰多瞧一眼。

    黑暗之中刚刚走出西厢院子,只听得脚步轻盈,邱灵卉已追了过来,叫道:“叶兄弟,慢走!”

    叶天涯脚不停步,愤然道:“邱姑娘,难道你没看到,我朋友被你们的人伤成这个样子。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邱灵卉问道:“你去哪里?”

    叶天涯道:“我要连夜赶回泰和县,找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替小远治疗。”

    邱灵卉一笑,道:“县城那些庸医,尽是欺世盗名之辈,十九只会骗人银子,济得甚事?令友若然到了他们手里,不过是伤上加伤、多吃些苦头罢了。”

    叶天涯闻言一呆,放慢脚步,和邱灵卉并肩而行,问道:“姑娘是甚么意思?”

    邱灵卉微笑道:“敝帮倪帮主和帮中长老闫婆婆都是江湖上出名的疗伤高手。较之泰和城中那些所谓的名医,医道之高明,不可同日而语也。若是她二人肯出手施救,我包管令友三天之内,行动自如。”

    叶天涯雅不信重伤不醒的吕远会在三天之内康复如初,但也对邱灵卉的言语大是意动,沉吟道:“倪帮主和闫婆婆若然精于歧黄之术,倒也再好不过。只不过……”

    邱灵卉笑道:“别‘只不过’了。你这位姓吕朋友的伤势委实不轻,不宜再受颠簸之苦。依我之见,还是就地医治为妙。”

    叶天涯将信将疑,正迟疑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夜色朦胧之中二名婢女奔近身来,齐道:“邱总管!”

    邱灵卉问道:“小柔,小苗,帮主在哪里?”

    那两名婢女道:“还没回来呢。”

    邱灵卉皱眉道:“倪家村才多大地方啊。怎地还要这么久?”向叶天涯瞧了一眼,喃喃的道:“难道当真另有高手前来寻衅?今晚怎地这么不太平?”

    一名婢女道:“是啊。我听当值的一名飞豹堂兄弟说,他们齐堂主去了村外独木桥,便不见了。后来铁长老也带人去找,也没见着齐堂主人影,反倒与人动上了手。现下帮主率领大家都在村头麦场迎敌呢。”

    邱灵卉闻言一惊,皱眉道:“不好,难道齐堂主出事了?帮主这么久还没回来,多半来者不善。我得去瞧瞧!”

    叶天涯见这女郎转脸望着自己,知她定是起了疑忌之心,一动念间,便道:“我与来人毫无关系。姑娘不必起疑。这样罢,我跟你一起去,顺便向倪帮主、闫婆婆替吕远求医。”

    邱灵卉点点头,略一寻思,向一名婢女道:“小苗,速去找老刘头要一瓶‘金创药’和两颗‘护心丹’,送到南首客房来。赶紧,赶紧!”

    那婢女小苗应道:“是!”急匆匆的去了。

    邱灵卉又向叶天涯道:“当务之急,最好先将令友就地静养,不宜再动。叶兄弟,请跟我来!”说着转身而去,当先引路。

    叶天涯抱着吕远,连同匆匆赶来的小娟及另一婢女小柔,一起跟在后面。

    四人来到位于院子西南的一间客舍之中。邱灵卉示意叶天涯将吕远放在床上,点了昏睡穴。又吩咐小娟、小柔二女端来热水,擦洗伤口。少时小苗取了“金创药”、“护心丹”来,替吕远内服外敷。

    叶天涯虽是外行,却也看出邱灵卉显然也懂得医术。

    邱灵卉凝眸相睇,见他兴高采烈,已猜到了他的心思,苦笑道:“你别开心得太早了。我只是略懂皮毛,头痛发烧,跌打损伤之类的寻常疾病倒还凑合。令友伤势太重,若要痊愈,还得倪帮主或者闫婆婆亲自出手才成。”

    叶天涯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待会儿我去请倪帮主帮忙。”

    待得料理妥当,邱灵卉命小苗、小柔二女好生守护吕远,带同叶天涯和小娟,一起向村头麦场赶去。

    静夜之中忽听得一个尖锐而苍老的声音冷笑道:“佩服,佩服!倪帮主果真武功了得,中了‘百花迷香’之后,居然还能硬撑这么久,委实了不起之至!”

    本章已修订。

二十七、颖州之行(一)

    二十七、颖州之行(一)

    枪尖银芒闪闪,枪缨红光点点,嗤嗤有声,呼呼生风,直如毒蛇出洞,攻势猛恶惊人。

    叶天涯识得厉害,不敢正面接战,又即跃后避开。

    红脸汉子得理不让人,身随枪进,长枪舞起一团枪花,红缨散开,盘打刺扎,一枪紧似一枪,霎时之间一口气攻出了七八招。

    黑夜旷野之中,麦场火光之下,但见人影晃动,一杆红缨枪上下翻飞,左右奔腾,卷起一阵阵旋风。红脸汉子粗壮的身形随着枪势倏起倏落,回旋往复,如风驰电掣,如蛟腾鹤起,煞是好看。

    叶天涯赤手空拳,急退急趋,浑没料到对方枪法如此精奇,势道如此迅猛,枪枪尽是索命招数。当下凝神拆解,左闪右避,潜心观察枪势的法度变化,哪敢丝毫怠慢?

    一时间两人一个攻得急,一个闪得快,端的好一场恶战!

    正斗之间,叶天涯忽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已掠到背心,显是有人自后偷袭自己。他兀自琢磨对手的枪法,不遑转头,危急中斜身略避,瞧也不瞧,随即右脚反踢出去,一记“豹尾脚”,砰的一声,将那袭击者连刀带人,踹得高高的飞在半空。

    偷袭之人惨呼声中,不由自主的摔在五六丈外一堆正在猛烈燃烧的麦草火堆之中,顷刻间全身着火。那人登时尖叫起来,连滚带爬的从火中蹿了出来,滚倒在地,已然变成了“火人”,痛得狼嚎鬼叫。

    几名蓝衣人急忙抢上,一齐替那人扑熄火头。

    霎时间各人鼻中闻到一阵焦臭之气。原来那人好容易被一干同伴熄灭了火,却已被烈火烧得皮焦肉烂,呻吟了几声,便晕了过去。

    麦草堆本已火势渐弱,这当儿被那人一搅,又即火焰升腾,毕剥有声。

    叶天涯一瞥眼间,见那着火之人如此惨状,心下颇感歉疚,又见邱灵卉被铁尺和斧头同时夹击之下,拼命招架闪避,剑法散乱,苦苦撑持,手忙脚乱的好不狼狈。偏偏与自己缠斗的红脸汉子兀自绵绵不绝的催动枪法,着着进逼,忖道:“看来倪帮主、邱姑娘处境不妙,凶多吉少。事到如今,我便是想要置身事外,亦是不可能了。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只不过这位老兄枪法如此精妙,实在了不起。想不到童一峰手下竟有这等人才。我可不能再伤了此人。唉,我该如何是好?”

    不知不觉之间,竟对这名使枪的红脸汉子起了爱才之念。

    斗到分际,那汉子倏地拧腰纵臂,斜身出枪,使了招“怪蟒翻身”,呼的一声,向叶天涯眉心疾刺,势道凌厉之极。

    其时叶天涯已约略猜出对方的枪势来路,心念电转:“速战速决,先声夺人!”斜身略避,迅即左掌翻转,闪电般抓住枪头,叫道:“撒手罢!”手腕一振,一翻一带,使动“烈焰功”,内力到处,一杆长枪断为七八截,掉在地下。

    红脸汉子陡觉虎口剧震,手中长枪登时仅剩下匕首般长短的一截木柄,身不由主的向后退了几步。他大骇之下,待要再攻,又觉胸腹间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过。

    叶天涯早已一晃一飘,跃身而前,在半空中一个回旋,径往当中扑击下去。落足之处,正是兀自四掌相对、比拚内力的倪帮主和童一峰二人身侧。

    这时在场一众蓝衣人大惊之下,发一声喊,各展兵刃,急急冲将过来,连潜伏在暗处之人也纷纷跳了出来。

    叶天涯头也不回,“鸳鸯连环腿”反脚飞出,一脚一个,接二连三的逐个踢飞。

    但听得砰嘭、啊唷之声响成一片,霎时之间,麦场附近的蓝衣人中倒有一半摔倒在地。

    红脸汉子见状,忙即抢过一杆三股钢叉,冲将上前,嘶声叫道:“保护师父,保护师父!”

    他叫声未歇,又有七八名蓝衣人扑将过来,四下里团团围住。

    混斗之中,叶天涯蓦地一个转身,左手斜引,右手长臂伸处,夹手夺过一人手中长剑,倒转剑柄,戳中那人胸口“膻中穴”,将他击晕,随即腕抖剑斜,使了一招“分花拂柳”,刷刷刷连展三剑,逼开前面三人,一个起落,闪身欺近,已缓缓突破身前的无形气墙,挺剑架在童一峰颈中。

    众人惊呼声中,叶天涯已挺立当场,昂然四顾,突然间舌绽春雷,叫道:“住手!统通住手!大伙儿都瞧清楚了,童一峰现已落在我手里。哪个再敢乱动,小爷先一剑宰了这老家伙!”

    在场的天星帮众与一干蓝衣汉子听这少年声音洪亮,中气充沛,犹如半空中起个焦雷霹雳,威猛无比,无不心头一震。

    铁长老、阎婆婆以及那使枪的红脸汉子等一众高手更是深知倪帮主与童一峰二人此时此刻均自内劲布满全身,泛泛之辈,万难及身。不料叶天涯竟尔行若无事的挺剑逼近,视护体真气如无物,显见这少年功力非凡,匪夷所思。

    其实叶天涯甫一接近童一峰身旁一尺左右,登时被一堵无形气墙反弹回来,险些跌倒,但他这时不免激起了少年人的刚强之气,当即运起玄功,手底加劲,硬生生的那无形气墙强行突破开来。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尽皆惊得呆了。

    这当儿童一峰和天星帮主正自运气使劲,较量内功,自也动弹不得。他二人敛虑相斗之际,如盲如聋,于外界动静,全然的不闻不见。只是身当此境,纵使稍有知觉,又能奈何?

    须知天下修真之士、内家高手调息行功之时,莫不心如止水,神游物外,万事不萦于怀。否则一旦杂念来袭,真气走入岔道,立时走火入魔,非死即伤,后果委实凶险之极。

    只是初斗之时,童一峰又哪料得竟会有叶天涯这等高手接连突破在旁替二人护法掠阵的一众门人子弟,抑且不惧护体神功,进而挺剑挟持自己?

    使斧头和铁尺联手夹击邱灵卉的二人忽见奇变横生,又被叶天涯叱喝之下,斗志顿失,各自向后跃开。

    叶天涯见邱灵卉脱险,心中一宽,暗暗舒了口气,远远的叫道:“邱姑娘,请过来一下!”

    邱灵卉右足一点,轻轻巧巧的一跃而前,挺剑奔近,来到叶天涯身旁。

    叶天涯微微一笑,说道:“烦劳姑娘替在下护法。我得设法分开这两位前辈,以免有失。”

    邱灵卉点点头,当下横剑捏诀,立个门户,拦住众人。

    叶天涯这才抛下手中长剑,转到倪帮主与童一峰右侧,双足摆定马步,吸气运功,随即手起一式“推波助澜”,呼的一声,双掌平推而出。

    但听得蓬的一声大响,气流激荡,叶天涯双掌甫一触及倪童二人掌缘,登即被一股大力掀得倒飞而起,凌空几个筋斗向后翻跌了出去,越过十余人的头顶,摇摇晃晃的落向另一处火堆。

    他一惊之下,借势在半空中用力,双脚一挺,一个“飞燕掠波”,身子又如箭般向旁射去。

    众人眼见这少年险些重蹈先前那人的覆辙,跌落火堆之中,变成“火人”,不料他却突然间一个转折,竟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子,捷若御风,轻身飘开。

    麦场之中先是“哗”的一声,有好几人不自禁的惊呼出来,随即又不约而同的轰然叫好。

    便在这时,铁长老、闫婆婆、邱灵卉等人均已看清楚,倪帮主和童一峰已四掌分开,不再角力。显是叶天涯行险之功。

    倪童二人各自退开两步,抱元守一,乘机喘息运气。

    邱灵卉喜道:“帮主,你没事罢?”抢上前去,持剑在旁相护。

    那红脸汉子也即横持一杆三股钢叉,护在童一峰身前。

    倪帮主四下环顾,见本帮众人仍是或卧或坐,安然无恙,反倒敌方之中有不少人倒在地上。邱灵卉见帮主脸有诧异之色,便即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这时童一峰也已瞧得分明,不禁又惊又怒。他见邱灵卉是一个娇媚如花的少女,心念一动,淡然道:“不用问,你一定便是将阿盛那小子迷得七颠八倒,失魂落魄的邱姑娘了。”

    不等邱灵卉回答,又向不远处的叶天涯横目斜睨,哼的一声,缓缓道:“辣手书生,又是你这小儿在此捣鬼,坏我大事!”

    叶天涯悄立麦场之外,上前唱喏行礼,说道:“童前辈,适才形格势禁,晚辈情非得已,不得不然也。总之多有得罪,还请原恕则个。”心中却想:“刚才我对你的门人弟子说甚么‘小爷先一剑宰了这老家伙’,那只不过是虚声恫吓而已。你老人家可别当真。”

    童一峰又哼的一声,冷冷的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居然跟天星帮是一路。老夫倒是小看了你们。”

    叶天涯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其实晚辈也……”

    倪帮主突然插口道:“姓童的,叶天涯和本帮的关系,乃是我中原武林之事。压根儿与你无干。尊驾今晚突然夜袭本帮,还无端端的杀害齐堂主和五名兄弟,又施以塞外奇毒‘百花迷香’对付敝帮兄弟,意欲逼本座就范,进而吞并天星帮。尊驾的算盘倒是精明,只不过手段未免忒也卑鄙。纵然侥幸得逞,亦难以服众。”

    本章已修订。手头上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杂太忙,创作时间严重不够。这章更的慢了些。没办法,周末或者好些。

二十七、颖州之行(三)

    二十七、颖州之行(三)

    静夜之中,叶天涯展开轻功,穿越麦田,如一阵风般返回泰和城中,径行来到吕家。说道小远已经没事了,不久便归。吕父方始安心。

    回到客栈之时,四更已过,照例牛真儿在屋中默默相候。见他进门,喜孜孜的起身相迎,笑容如春花初绽。叶天涯瞧着她娇艳婀娜的身形,巧笑嫣然的面庞,心中大起怜意,埋怨道:“妹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必等我回来。怎地还是不休息啊?”

    牛真儿笑道:“我刚才已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啦。不见你回来,总是放心不下。再说,小远哥出事,我也很担心啊。对了,他怎么样了?”

    叶天涯叹了口气,便将吕远受伤,正在救治情由简略说了。

    牛真儿沉吟道:“‘天星帮主’是江湖之上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自然说话算数。既然她老人家答允了救治小远哥,决计不会骗人。看来小远哥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也不必烦恼了。天涯哥,好夜深了,早些安息了罢。”

    叶天涯点头一笑,道:“不错。妹子,你也赶紧回房歇着罢。”牛真儿答应了,翩然而出。

    次日一早,叶天涯正在睡梦之中,忽听得有人轻轻敲门。随即隔房响起开门之声,又听到牛真儿娇柔的声音问道:“姊姊,你找谁?”

    只听得一个少女声音迟疑道:“请问叶天涯叶公子是否住在此间?”

    牛真儿微笑道:“是啊。天涯哥昨夜回来晚了,现下还没睡醒呢。”

    那少女道:“那就好了。妹妹,我有事想要见叶公子。”牛真儿道:“姊姊且请稍待片刻,天涯哥还得再睡一会儿……”

    便在这时,呀的一声,两扇门推开,叶天涯走了出来。只见客栈走廊下相向站着两个妙龄少女,一个绿衫如花的是牛真儿,另一个白衣似雪的却是天星帮总管邱灵卉。

    叶天涯双手一拱,唱喏行礼,说道:“邱姑娘,果真是你!对了,你来找我,该不是小远出甚么事了?”

    邱灵卉正自仔细端相牛真儿的姿容,忽见叶天涯推门出来,一怔之下,侧过了头,俏脸微微一红,敛衽还礼,低声道:“叶少侠,你好。”又道:“令友吕兄弟所受的伤虽然不轻,但经闫婆婆连夜诊治,又服食了我们帮主亲自炼制的灵药‘九转还魂丹’,已无大碍。”

    叶天涯闻言大喜,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多谢!”

    邱灵卉摇头笑道:“叶少侠客气了。其实说将起来,此事全怪敝帮的单老七太过鲁莽,一味逞凶使狠。不过,昨夜他已被你打断了三根肋骨,现下还在卧床不起,也算是一个教训。相比之下,单老七的伤势要比吕兄弟严重得多了。”

    叶天涯一呆,甚感歉仄,讪讪的道:“在下出手有些不知轻重,对单老七未免过分了些。唉,我是不是太狠了?”

    邱灵卉抿嘴笑道:“昨夜你发狠的样子,倒也吓人得紧哩。叶少侠号称‘辣手书生’,果然是心狠手辣,名副其实。”

    叶天涯尚未接话,忽听牛真儿格的一笑,插口道:“天涯哥,贵客登门,总不能一直让人家在门外站着说话。快请这位漂亮姊姊进屋奉茶罢?”

    叶天涯忙道:“对,对!邱姑娘,请进!”说着转身肃客。

    邱灵卉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必了。其实我是奉敝帮帮主之命,前来护送令友吕远回家的。顺便她老人家还有几句话要我转告少侠。”

    叶天涯奇道:“你说护送吕远回家?不会吧?小远的伤势这么重,怎地这么快便能回家?”

    邱灵卉微笑道:“吕远现已在家中陪他爹爹说话。”

    叶天涯又是一呆,说不出话来。邱灵卉又道:“你若不信,咱们一起去吕家,一看便知。”

    叶天涯确是心中将信将疑,便道:“也好。我很想见见小远。咱们一起去罢。”

    邱灵卉点了点头,向牛真儿笑道:“妹妹,请!”

    牛真儿伸伸舌头,扮个鬼脸,笑道:“我还得看守行李呢。就不去了。姊姊请便!”

    叶天涯见二女相对而嘻,均是笑靥如花,颇感有趣,便在旁介绍:“妹子,这位是邱姑娘。邱姑娘,这位是我牛世妹。”

    牛真儿叹道:“邱姊姊,你生得真美!”邱灵卉一笑,也道:“牛妹妹,你才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呢!”

    叶天涯见牛女如出水芙蓉,邱女似含露芍药,朝阳照射之下,双姝均是美艳无俦,心想:“这二位姑娘当真各有各的俊俏。若是定要分个高低,当真不容易。”

    一转眼间,却见客栈天井之中来往之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议,显是为邱牛二女美丽的容貌所迷。他心中一动,便道:“外面人多眼杂,的确不是说话之所。邱姑娘,要不然还是进屋罢!”

    邱灵卉尚未接口,牛真儿早已拉住她手,笑道:“姊姊,还是进去罢。我替你泡杯香茶好不好?”

    邱灵卉轻轻搂了搂牛真儿肩膀,摇头道:“多谢妹妹。我也很想喝你泡的香茶。只不过,时候不早了,我还有要事在身,须得尽快赶回。嗯,其实我是替敝帮倪帮主来向叶少侠辞行的。”

    叶天涯颇感奇怪,顺口道:“辞行,你们要走么?这样罢,咱们先去吕家瞧瞧罢。”一转念间,向牛真儿笑道:“妹子,难为你这些日子在客房里闷得无聊,不如也一起去罢。看看小远哥怎样了。”

    牛真儿大喜,拍手叫好。

    当下三人相偕出了客栈,来到街上,边说边行。

    邱灵卉微一沉吟,说道:“叶少侠,帮主让我转告你几句话。昨夜之事,敝帮欠少侠一个天大的人情。还有,关于追查苑家父子及那话儿之事,我们决计从此退出。敝帮人马即日便离开此间,返回总舵。帮主言道,大恩不言谢,日后叶少侠路过淮南,还请不弃,让敝帮一尽地主之谊。”

    她说到这里,侧过身子,眼光在叶天涯脸上一转,秋波流动,微笑道:“叶少侠,我已将帮主的话带到,也算是幸不辱命了。”

    叶天涯没料到倪帮主让邱灵卉传的竟是这些言语,不觉想起江湖各帮各派尽皆觊觎传说中的“王莽宝藏”,明争暗斗,均是雄心勃勃,志在必得,怎地天星帮竟会突然打起退堂鼓来?

    他侧头想了想,便问:“为甚么?贵帮从淮南赶到泰和,显然筹谋已久,怎会如此轻易放弃?”

    邱灵卉秀眉微蹙,摇头苦笑,道:“个中缘由,请恕我不便奉告。总之本帮退出这场夺宝行动,自然也不会与别个儿争得你死我活了。”

    说罢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转开了头。

    叶天涯恍然大悟,暗想:“原来邱姑娘的意思是说天星帮上下以为我也是冲着宝藏去的,是以不与我争夺。嗯,自从十年前‘叶家村瘟疫’以降,为了所谓的‘王莽宝藏’,也不知已经死伤多少人。天星帮及时退出,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转念又想:“天星帮退出的另一层缘由,未必皆因我叶天涯,多半也与童一峰、阿盛师徒有关。”

    言念及此,果听邱灵卉又道:“对了,昨晚本帮已放了阿盛。那小子毫发无损,说来也是沾你的光呢。”

    叶天涯点头道:“这样也好。阿盛之事如此结局,总比结怨的好。”

    邱灵卉微笑不语,拉着牛真儿的手,与她低声说笑。

    说话之间,来到吕家茶馆外。只见门面焕然一新,一个老头儿正笑眯眯的不停吸烟,正是吕强。一问之下,却是天星帮一大早便派人来修整店面。并送了五百两银子作为赔偿。

    吕远坐在茶馆柜台之后,笑眯眯的瞧着叶天涯、邱灵卉、牛真儿进来,缓缓站起,道:“小重,邱姑娘,牛姑娘。”

    邱灵卉果真没有说谎,经过闫婆婆妙手诊治,吕远伤势已好了**成。

    四人说了会闲话,邱灵卉便即告辞出去。

    叶天涯送出茶馆,只见街边停着一辆骡车。邱灵卉默不作声的上了车,掀着车帷,轻声道:“叶少侠,你虽然武艺高强,但江湖险恶,贪财之人,在所多有。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执著。”

    叶天涯点一点头,道:“多谢姑娘一番好心。我自理会得。”心想:“看来她是把我当作觊觎宝藏的贪财之徒了。可惜我只是追杀仇人罢了。”

    邱灵卉脸色一红,又道:“本帮得到的消息,点子已离开此间。若想得到那话儿,须往南去。你好自为之!”突然放下车帷,叫道:“车把式,走罢!”车夫便即扬鞭一击,骡车跑了起来,远远去了。

    叶天涯与吕远聚了一日,想起邱灵卉临行前之言,又念及牛真儿与父母分开已久,不宜再耽,便即辞别吕家父子,首途赴颖州而去。

    这次启程,他拗不过牛真儿再三央求,只好不雇车,两人并骑而行。

    牛真儿本极聪敏,又内功根基深厚,习武之后,更是身轻如燕,因此短短半个时辰工夫,便即学会骑马了。

    当日一路无话,午后申牌时分,到了颖州府。

    本章已修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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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