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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八、百顺镖局(一)

    二十八、百顺镖局(一)

    “颖州”亦即后世之阜阳,乃是皖西北一带的重镇。其史志有云:“襟带长淮,东连三吴,南引荆汝,其水洄曲,其地平舒,梁宋吴楚之冲,齐鲁汴洛之道,淮南内屏,东南枢辖。”进得城来,但见人烟辏集,车马驰,熙来攘往,端的是繁华非常。

    叶天涯侧头回望城门,暗暗舒了口气,寻思:“总算是太太平平的到达颖州城了。看来‘十二连环坞’所探听的消息不实,这一路之上,并无‘点苍派’中人沿途加害。倒让我白担了半天心事。”

    城内行人比肩,车来马往,道路颇为拥挤。叶牛二人无法再如平原旷野一般信马由缰的并骑驰骋,只好一前一后,在人丛中按辔缓行。

    牛真儿年少时曾经随父母来颖州探望外婆和舅舅,于城中道路殊不陌生。叶天涯却是初次前来,只好跟在她后面。

    他骑在马上东张西望,纵目观赏城中风景,暗暗点头,思忖:“颖州府果然是大城市,莫说那广厦华宅,气象森严,即令这沿街店铺,也远比泰和县排场气派得多了。州府尚且如此热闹,遑论省城和京师?唉,我若是一直呆在光武镇,成了井底之蛙,又怎能见识到这等风光?”

    策马行了一阵,一转头间,只见牛真儿俏生生的坐在前面马背之上,背影曼妙,体态婀娜,不禁心中一动:“待会儿见到牛叔叔和牛婶,真儿妹子回到她爹娘身边,我便要和他们一家告辞了。只不过此番分手,不知何日又再会面?”

    言念及此,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怅惘。

    忽又想起自从离开泰和城之后,一路行来,无论是纵马疾驰,抑或打尖休息,两人都极少交谈。愈近颖州,牛真儿愈是沉默。间或和她议论沿途风物,她接话时虽也强作欢容,却掩不住眉间朦朦胧胧的忧思。

    小姑娘的心事,又有谁能猜得明白?

    叶天涯正自出神,忽听得背后远远的传来人喧马嘶,有人大声嚷道:“让开,让开!前面的,别挡道儿!”回头一望,遥见六七匹马从长街上连骑奔驰而来。马上乘者不断吆喝着,击鞭劈拍作声,急急催赶坐骑。

    街上行人相顾说道:“啊呀,遮莫是‘百顺镖局’的老哥们?”有的说道:“是啊!大伙儿快让开些,镖局子的大爷们这般着急,定是出事啦。”有的说道:“多半是遇到剪径的强盗啦!”

    议论声中,众人纷纷辟易,顷刻之间让出一条路来。叶天涯和牛真儿也跟着避在一旁。

    过不多时,那七匹健马已冲了过来。马上之人俱是头戴毡帽,帽檐压得低低的,一色的青布短衫裤,腰悬刀剑,模样倒是雄纠纠的,只是每个人手足上都绑了木板绷带,眼尖之人还发见,其中三人目肿鼻青。

    当先之人嘴里叱喝行人,手中扬鞭策马,急急往西驰去。

    叶天涯在旁望着七骑发力疾奔,忽地心中一动,想起当日在光武镇北土地庙外与金枪门一行人分别之际,宋玉福曾提及其师弟“一枪追魂”郑天豪便是颖州城西“百顺镖局”的总镖头。于是翻身下马,问身旁一名中年汉子道:“老兄,刚才那几位都是‘百顺镖局’的镖头么?”

    那汉子点头道:“是啊。带头的那位便是‘操刀鬼’赵三爷。”

    叶天涯哦了一声,又问:“不知道这七位大爷之中,哪一位是他们郑总镖头?”

    那汉子向他瞧了一眼,奇道:“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连‘一枪追魂’郑总镖头也不认得?”

    叶天涯一笑,说道:“我是从外地来颖州府投亲的。只是常常听人提起这儿的郑总镖头英雄了得,枪法无敌,却从未见过他老人家。”

    那汉子道:“原来如此。我同你说,刚才七人之中,并无郑总镖头在内。不过,带头的那位赵三爷,乃是郑总镖头的左膀右臂。唔,我瞧他们几个的模样,好像镖局出甚么事了?”

    叶天涯心想:“这几人定是跟人打架输了,这才如此狼狈。”于是谢了一声,一跃上马,追上牛真儿。

    过了两道长街,转入一条胡同,来到一座宅子前。牛真儿勒马停步,回眸一笑,道:“我舅舅家到了。天涯哥,你且请稍待,我去叫门,待会儿好好请你喝茶。”说着翻身下马。

    叶天涯答应了,跟着跳下马来,伸手过去,接过牛真儿手中马缰,站在一旁。

    牛真儿转身走到那宅子之前,伸手敲门。

    隔了一会,那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探身出来,斜眼瞧着牛真儿,问道:“小姑娘,你找谁?”

    牛真儿一怔之下,随即认出,忙陪笑道:“舅妈,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您外甥女真儿啊,刚刚从界沟集过来。”一面说,一面敛衽为礼。

    那妇人也是一怔,向她打量片刻,勉强一笑,说道:“原来是牛家外甥女。这才两三年不见,想不到你这小妮子竟然长得这么高了?”

    牛真儿微笑道:“舅妈,我是来找我爹娘的。他们住不住在这里啊?”

    那妇人听了这话,神色间很不自然,又勉强一笑,讪讪的道:“哦,这个……你爹娘前几日是来过,不过……只呆了一夜,后来……便又搬走啦。”

    牛真儿很感意外,失声道:“甚么,搬走啦?他们去哪里?”

    那妇人微微皱眉,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他们两口子去哪里,我怎么知道?不过,你舅舅和表哥好像知道,他们都在前面店里。你自个儿去问吧?”

    叶天涯瞧在眼里,心道:“看来这位舅妈不怎么喜欢牛世叔一家人。”

    牛真儿还待再问,忽听得巷口有人叫道:“妈,这姑娘是谁啊?该不会是牛家表妹吧?”

    牛真儿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十**岁的后生,歪戴着一顶头巾,快步走来,正是表哥刘春明。她笑了笑,轻轻叫了声:“表哥。”

    刘春明走近前来,向牛真儿上下打量,见眼前少女雪肤花貌,姿形秀丽,端的是容光照人。他一呆之下,不禁大是惊讶,啧啧赞道:“漂亮,漂亮!看来姑妈还真没骗我哩。表妹,想不到你还真是出落得花朵一般!不对,你是月里嫦娥下界,整个颖州城,也没有妹妹这般标致的美人哪!”

    那妇人哼了一声,斥道:“臭小子,不跟你爹爹在杂货店里好好帮忙,这么早回来干吗?该不会又想偷偷拿了钱,去赌场赌博罢?”

    刘春明嘻嘻一笑,叫道:“我的妈啊,当着牛家表妹面前,你别净是骂儿子。我倒是想去翻本,可是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赌场的人也不让进门啊。咱们家里的银子都被你老人家锁在箱里,连爹爹也不知钥匙在哪里,何况是我?再说,咱们杂货店的生意实在是差劲得紧,一天也没有几个客人上门。爹爹一个儿在店里就行啦,压根儿便用不着儿子帮忙。对了,他老人家让我回来告诉你,说我姑父和姑妈老两口已在城南开了一间茶馆,过两天就要开张。爹让你预备一些贺礼,别忘了送过去。”

    那妇人刘夫人将信将疑,向牛真儿瞧了一眼,皱眉道:“不会吧?你们牛家居然开了一间茶馆?乡村穷家的,哪有那么多银子?”又向儿子道:“春明,是不是你爹私下里帮他那个乡下穷姊姊借钱的?”

    刘春明伸伸舌头,笑道:“我的妈啊,就凭我爹,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听说这次牛家开茶馆,姑父一出手便是四百多两银子呢。嘿嘿,便是将咱们的全部家当都典当了,也还差得多呢!”

    刘夫人喃喃的道:“这,这怎么可能?自从你奶奶死后,咱们刘牛两家不相往来。可是,这两年来也没听说牛家发财了啊?”

    刘春明撇嘴道:“妈,依我说啊,前几日你当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把牛家姑父和姑妈老两口赶走,死活不肯收留人家。现下可好,人家是发了财了。倒是咱们成了穷人啦!”

    刘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牛真儿和叶天涯在旁听着,面面相觑,又惊又喜。

    牛真儿秀眉微蹙,问刘春明道:“表哥,你可知我爹娘现在哪里?”

    刘春明道:“我当然知道啦。出了巷口,前面那条街往南一直走,过两个十字路口,一眼便能看见新开的那间‘牛记茶馆’了。”

    牛真儿点点头,向刘夫人福了一福,微笑道:“舅妈,我得先去找我爹娘了,就不打扰您了!”回转身来,走到叶天涯面前,低声道:“咱们走罢!”伸手接过缰绳,飞身上马,纵骑便行。

    刘夫人兀自怔怔的呆立门口。

    刘春明远远的嚷道:“表妹,进门喝杯茶罢。还有,这位漂亮哥儿”

    叶天涯和牛真儿策马奔出巷口,来到街上,对望一眼。

    牛真儿叹了口气,道:“以前太小,不懂事,只知道玩儿。今天才明白,我爹娘与舅舅家一直不怎么款洽。唉,想不到亲戚之间,竟是这个样子。”

    本章已修订。

二十八、百顺镖局(二)

    二十八、百顺镖局(二)

    叶天涯道:“你舅妈是势利了一点。不过,你舅舅和你娘始终都是亲姊弟。手足之情,总是有的。”顿了一顿,涩然道:“妹子,其实你比我好得多了。至少你除了双亲之外,还有舅舅可投,我却举目无亲,孤苦伶仃,连一个怜惜我的人都没有。从不知世上亲情为何物。”

    他说到这里,胸口没来由的微微一酸,脑海中掠过一个惊世绝艳的丽影,眼眶不由得红了。

    牛真儿侧过头来,一双妙目凝视着他,若有所悟,目光中大有幽怨之意,轻轻的道:“天涯哥,难道在你心里,当今世上便再也没有亲人了么?我,我……”

    说到这里,忽地一拨马头,冲入人丛,当先纵骑而去。

    叶天涯望着她后影,心中一动:“我这般跟她说话,未免忒也混账了。”当下催动白马,追将上去,与她并骑,赔笑道:“好妹子,你当然也是我的亲人了。适才是我说错话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啊。对了,我还有件礼物相送,也不知妹妹你喜不喜欢?”

    牛真儿哼的一声,板着脸道:“天涯哥言重了。我只是个不懂事的笨丫头,怎敢生你叶少侠的气?”

    叶天涯一笑,道:“我瞧妹子自从离开泰和县之后,一路上苦练骑术,大有进境。如今这马背上的勾当,已然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较之贵派的‘玄冰九掌’、‘寒玉神指’等天山绝技亦不遑多让。唔,常言道得好,宝剑赠烈士,这马儿么,自然是‘宝马赠侠女’。本来我还打算将这匹马儿送给你呢,既然妹子不喜欢,只索罢了。”

    牛真儿一怔之下,回嗔作喜,转过头来,向他白了一眼,扁扁嘴道:“谁说我不喜欢了?‘辣手书生’叶大侠士赠送的礼物,小女子自然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从今儿起,这匹马儿便是我的啦。哼!”

    说着一阵格格娇笑,挥鞭在马臀上轻轻一鞭,健马奔得更加快了。

    叶天涯见她霁然色喜,斜阳映照之下,绿鬓玉颜,宛如一朵芙蓉花儿迎风绽放,明媚照人,不禁怦然心动,怔怔的望着她纵骑小跑的背影,不由得呆了。

    正出神间,忽听得远处一声娇呼:“天涯哥!”却是牛真儿在前面十字路口驻马等候,伸手相招。

    叶天涯催马上前。牛真儿笑吟吟的道:“天涯哥,你发什么呆?”叶天涯摇头笑道:“没甚么。我只是有些奇怪,今儿一路之上妹妹闷闷不乐,好生反常,好像有什么心事。其实现下这般才好看呢,看来那位令表兄所言‘月里嫦娥下界’诚不我欺也!”

    牛真儿粉脸一红,又向他白了一眼,忸怩道:“油嘴滑舌。不睬你啦!”说着一提缰绳,向前驰去。

    两人依着刘春明所说路径,一直过了两个十字路口,果见街边一间新开的茶楼,门外悬灯结彩,牌匾上赫然写着“牛记茶馆”四个大字。

    远远望去,但见门口三三两两的男女出入,络绎不绝,显见生意兴旺。

    叶天涯望着茶楼雄伟堂皇的模样,心中暗暗纳罕:“这么气派的一座大茶馆,难道当真是牛世叔所开?”

    牛真儿甫到门外,便即一跃下马,秀眉一蹙,回头对叶天涯道:“也不知是不是这儿?天涯哥,你且稍待,我进去瞧瞧!”不等他回答,跨步进去。

    过不多时,便见牛朴携着牛真儿之手,迎出门来,笑道:“小重,进来,进来!到了自己家里不进门,却在外面发什么呆?”

    叶天涯上前行礼,微笑道:“牛叔叔安好。”

    牛朴伸手扶住,笑道:“你婶每天都在念着你们,今天总算是等着啦。哈哈!”一回头间,向门口两名伙计一招手,吩咐道:“过来罢。阿丰,帮着小姐拿行李。阿喜,快把坐骑牵到后院马厩!”

    那两名伙计应道:“是!”奔上前来。

    牛真儿见叶天涯只是发呆,嗤的一声笑,便即取下马鞍旁的两个包袱,一个负在肩头,一个交给一名伙计,又接过叶天涯手中马缰,交给另一名伙计,说道:“天涯哥,我去安放行李,你先跟爹爹进去说话罢。”

    叶天涯点点头,见那两名伙计一个跟着牛真儿背负行李,一个将两匹马牵到后院,颇为干练,便问牛朴道:“牛叔叔,当真又开起茶馆来啦?”

    牛朴笑道:“是啊。不但这间茶楼,连整座院子,我都全部买下来啦。另外还花重金雇了擅长做点心的厨子和六名伙计呢。小重,进来瞧瞧咱们的茶馆怎么样?”携着他手,跨进门去。

    叶天涯放眼望去,见是一座两层小楼,窗明几净,气派不俗。又听得楼上楼下颇有不少人说笑之声;几名小厮或提着铜壶,或端着托盘,吆喝着奔走来去,招呼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牛朴拍拍他肩膀,微笑道:“小重,你瞧茶馆生意不错吧。”

    叶天涯点点头,道:“客人倒是不少呢。”

    牛朴指着柜台上的一本帐簿,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才经营短短几日,尚未正式开张,便已进账三十余两银子。过不多久,便可将本钱赚回。”

    叶天涯又惊又喜,道:“想不到做这茶馆生意会如此赚钱。”顿了一顿,又道:“也是牛叔叔你精明能干,换作别个儿,未必便成。”

    牛朴淡淡一笑,道:“我牛朴自问做生意还是有些本事的,只可惜多年以来,一直没有机会施展。如今连亲戚也全然靠不住,被逼无奈,也只好赌他娘的一把了。”

    叶天涯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起牛真儿舅妈来,笑了笑道:“我和真儿妹子刚从刘家过来。”

    牛朴哼了一声,摇摇头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结远亲。罢了,不提这家人了。小重,先坐下来喝杯茶。”

    两人在靠近柜台的一张八仙桌旁坐了。只见牛夫人满脸堆欢,端着一只红漆托盘走了过来。叶天涯忙即起身见礼。

    牛夫人微笑道:“小重,自家人不必客气,快坐下罢!你赶了一天路,一定累了,先吃些点心,陪你叔叔喝喝茶、聊聊天。”说着将托盘中的糕饼、蜜饯等六碟点心和一壶龙井茶摆在桌上。

    三人说了一会闲话。牛朴对老伴道:“真儿她妈,你去瞧瞧闺女罢。这件事还得我来跟小重商量!”

    牛夫人入内之后,不少茶客陆续前来会帐。牛朴收了钱,才道:“小重,你觉得这间茶馆怎么样?”

    叶天涯望着来来去去的男女客人,连连点头,笑道:“倘若生意一直如此热闹,小侄可得先行向世叔恭喜发财了。”

    牛朴笑了一笑,环顾大堂,这才将嘴凑近叶天涯耳边,低声道:“那天晚上在界沟集我跟你所提的你与真儿之事,现下你怎么说?”

    叶天涯没料到牛朴竟会旧事重提,呆了一呆,红着脸低头不语。

    牛朴注视着他双眼,正色道:“小重,即使不提先前你与真儿的婚约,此次这间茶馆能开起来,也是拜你所赐。我膝下无子,只有真儿一个闺女,只要你点头,这间茶馆和真儿便都是你的了。”

    叶天涯嗫嚅了几句,红着脸道:“牛叔叔,我…”讷讷的又说不下去了。

    牛朴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又道:“你可知那天出发之前,你真儿妹子是怎么跟我们老两口说的?她说:‘这一辈子,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

    叶天涯听到最后这句话时,全身剧震,右手一颤,半碗茶泼了出来,溅得桌上、衣襟上都是茶水。

    牛朴见他皱眉沉吟,微微一笑,又道:“小重,我知道你确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但是从今儿起,这里便是你的家。至于你真儿妹子,你自个儿瞧着办罢。”

    叶天涯本拟送牛真儿与父母团聚之后,即行告辞,赶往“百顺镖局”,向金枪门掌门宋玉福打探仇人苑文正下落。从此飘泊江湖,追杀仇敌,做个浪荡游侠。岂料牛朴又说出这番话来。

    他突然之间,明白了牛真儿的心意。

    正叙话间,忽听得脚步细碎,牛真儿自内走出,向牛朴道:“爹,天涯哥赶路累了,我想带他回房休息。你老人家有什么话,不如晚上再说罢。”

    牛朴微笑点头,道:“好,你们去罢。”

    牛真儿把叶天涯带到楼上一间客房之中。

    叶天涯见那房中只一桌一床,陈设简单,但桌椅整齐,打扫得干干净净。床上枕衾亦甚是雅洁。

    他一见到床头两个包袱和墙上那柄青钢剑,便知这间必是自己的客房了。笑道:“这间客房当真不错。看来今晚我不用再去到处投店啦。”

    牛真儿嫣然一笑,玉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目光中露出羞意,道:“天涯哥,我娘让我转告你,这间房早已收拾好了,一直等着你来住。还有,这间并非客房,而是专门留给你的房间。决不会让别个儿男子进来。自今而后,无论你在不在颖州,这间房都会打扫得干干净净,随时等你这位主人回来。”

    叶天涯听了这话,胸口热血上涌,眼眶中忽然湿了,哽咽道:“妹子!”

    本章已修订。

二十八、百顺镖局(三)

    二十八、百顺镖局(三)

    牛真儿低垂粉颈,轻轻叹道:“天涯哥,我知道你不久便会离开这儿,远涉江湖。我只恨自个儿太笨,尚未练成天山武学,不能助你复仇。我……我别无所求,但盼你别忘了,若是办完了事,一定要念着这儿还有个家,还有亲人。总之在这个世上,你不再孤苦伶仃,也不会无人怜惜。你、你明白么?”

    她说到后来,已是语音如蚊,几不可闻,低头抚弄衣角,脸带娇羞,眼波欲流,不敢向他再瞧上一眼。

    叶天涯心中感激,微一迟疑,点点头道:“真儿妹子,我明白啦!其实,适才你爹都已告诉我了。”

    牛真儿抬起头来,奇道:“我爹跟你说甚么了?”

    叶天涯向她扮个鬼脸,微笑道:“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

    牛真儿一呆之下,登时飞霞扑面,“啊”的一声轻呼,又即垂下头去,一张脸蛋儿羞得与玫瑰花一般。

    叶天涯见她一股女儿羞态,嫣然腼腆,妩媚动人,心中怦的一跳,又道:“妹子,今儿一路之上,你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舍不得我?”

    牛真儿仍是满脸红晕,胸口起伏不定,含羞不语,却把头俯得更低了。

    叶天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妹子,其实你的心意,我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唉,都是我不好,有负于你……”

    牛真儿咬着下唇,突然抬头问道:“天涯哥,昨日我曾私下向小远哥打听过你以前的事。小远哥虽然吞吞吐吐的,说半句,瞒两句,但我也能猜得出几分。你,你是不是一直心里喜欢那位苑大小姐?其实你很想娶她为妻,只恨她爹爹害死了你全家,仇深似海,因此你才郁郁不乐。对不对?”

    叶天涯听到“苑大小姐”、“娶她为妻”等言语,蓦地心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身子一颤,犹似雷轰电震,呆呆站着,半晌做声不得。

    霎时之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朦朦胧胧的心事。

    这少年情窦初开,却一直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直到此刻,乍然听到牛真儿一番话,不啻是当头棒喝,突然间明白了,原来自己心中一直在爱着已然香消玉殒的苑大小姐。

    那位一直对自己犹似长姊关怀幼弟一般的大小姐苑良姝!

    须知叶天涯自幼进入苑府,一直对收留照拂自己的苑良姝敬若天人,心存感激,直至那夜她在乃父发射毒针暗算自己之时,挺身相护,宛转蛾眉竟尔惨死于自己面前。

    可是,叶天涯虽然每每念及苑良姝之死,心中悲恸莫可抑制,痛不欲生,犹自不觉内心深处,早已爱上了这位大小姐。

    牛真儿叹了口气,轻声道:“天涯哥,你千方百计的去追查苑老爷下落,是否因为苑小姐跟她爹爹在一起?你很想再见到她罢?”

    叶天涯呆立不语,却已热泪盈眶,跟着眼泪便流了下来,一时间伤心欲绝,浑忘了身外天地。

    牛真儿扶着他坐在椅中,这才隔着桌子坐在对面,一双关切的目光凝视着他脸。隔了一会,轻轻的道:“你去找苑大小姐吧。虽然她爹爹与你有仇,苑大小姐却是无辜的。但盼你和她能早日成婚,结成神仙眷属,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叶天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惨然道:“大小姐她,她死了,死了……是我害死了她!”

    牛真儿一愕,睁大一双俏眼,说不出话来。

    隔了良久良久,叶天涯才将这些年来自己与苑文正及良姝、良玉一家三口的恩怨纠葛一五一十的跟牛真儿说了。

    牛真儿在旁默不作声,待得听到苑良姝为救叶天涯,以身相代,不幸惨死于乃父毒针之下,不禁惊得呆了。

    叶天涯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双手乱抓头发,全身发抖,喘气道:“大小姐是为我而死。我害了她,我害了她!本来被毒针射死的应该是我,是我……”

    牛真儿沉默片刻,摸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隔着桌子给他拭泪,柔声道:“天涯哥,你别这样。依我猜想,当时苑小姐所以舍身相救,固然不愿她爹爹行凶作恶,更加是为了你能好好活着。说起来,真正害死苑姊姊的,是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坏蛋爹爹!”

    她顿了一顿,又叹道:“你倒想想,若是你一直这般自怨自责,生不如死,又怎么对得起苑姊姊对你的爱惜之意、回护之情?”

    叶天涯唏嘘不已,从她手中接过手帕,抹抹眼泪,哽咽道:“你说甚么?”

    牛真儿凝视着他脸,叹道:“苑姊姊一定也在爱着你。难道你全然不明白她的一番心意么?”

    叶天涯呆了呆,随即凄然一笑,摇摇头道:“那怎么可能?大小姐乃是天上仙女下凡,姿容绝世,千金之躯,高高在上,她……她又怎会将我这个低三下四的小牧童瞧在眼里?我根本配不上她!”

    牛真儿摇头叹道:“原来苑小姐临死之时,竟不知你心里其实也一直在爱着她。”又道:“天涯哥,你别再怪自个儿了。只有你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苑姊姊。否则,苑姊姊便真的是白死了。”

    叶天涯又是一呆,黯然道:“无论如何,大小姐是因我而死。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她!妹子,对不起!”说着两行眼泪又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牛真儿柔声道:“你对我一直很好,也没有对不起我。”叹了口气,又道:“我终于明白了。难怪昨日小远哥说话总是吞吞吐吐,也不说个清楚。唉,想不到苑姊姊已经不在人世了。”

    叶天涯心下痛悔,悲不自胜。

    牛真儿伸出白玉般的纤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之上,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柔声道:“天涯哥,苑姊姊死而有灵,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别太伤心了,先休息一会罢。”

    叶天涯点了点头,默默垂泪。

    牛真儿一声叹息,缓缓站起,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这日晚间,牛家开上酒席,款待叶天涯。牛真儿笑语殷勤,一直陪着叶天涯直到深夜,服侍他上床后,才回房安睡。

    次日早饭后,叶天涯向一名伙计问明途径,便去马厩牵出白马,出了牛记茶馆,纵骑急驰,一阵风般来到城西大街的“百顺镖局”。

    远远望去,那是一座一连五进的大宅,门前蹲着一对白石狮子,气象威武。门首左右两座石坛之中各竖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之上的青旗迎风飘扬,左旗绣着一条金龙,右旗则绣着“百顺镖局”四个黑字。

    叶天涯走近前去,但见宅院朱漆大门,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发光,抬头一看,门顶匾额写着“百顺镖局”四个金漆大字。

    奇怪的是,镖局两扇巨大的朱门紧紧闭着,静悄悄地更无人声。叶天涯转头一望朝阳,心中嘀咕:“怎地大白天,镖局连门也不开?难道不做生意了?”

    当下把马系在门前马桩之上,大步走到门前,拿起门上铜环,当当当的敲了三下。不料隔了好一阵,却无人出来应门。

    叶天涯只好又猛击三下,声音更响了些。这才听到院内脚步声。

    只听得有人不耐烦地应道:“来啦,来啦!”跟着拔开门闩,却只打开了一扇门,一名二十六七岁的汉子探出头来张望,一双如蚕豆般的小眼向叶天涯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的打量了一眼,皱眉道:“小哥儿,你找谁?”

    叶天涯微微一笑,拱手说道:“请问兄台,你们郑总镖头在家么?在下有要事请教。”

    那汉子见眼前少年眉清目秀,吐属斯文,便道:“你来得当真不巧哪。我们总镖头有急事,今儿一早便带着大伙儿匆匆出门啦!现下整个偌大的镖局,就留下六七个人,只好关起门来睡懒觉了。小兄弟,你若是想托镖的话,只怕还得等个十天半月哩。”

    叶天涯很感意外,道:“啊,原来郑总镖头不在家啊。”一转念间,又问:“对了,可有一位姓宋的老爷子来过贵镖局?他好像是你们郑总镖头的师兄,如今眼睛受了伤。我想见他,能否通融一下?”

    那汉子闻言一怔,摇头道:“甚么‘宋老爷子’?我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这号人物。”

    叶天涯越发奇怪,寻思:“难道宋掌门骗我不成?或者他没有来过这里,还是来了又走了?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那汉子微感不耐,又道:“喂,你别问东问西,我只是个下人,甚么都不知道。你当真有甚么事,还是等我们总镖头回来再说罢!”说着一转身,便要关门。

    叶天涯忙即伸手拦住,说道:“兄台且慢!”笑了笑道:“在下姓叶,是那位宋老爷子的朋友。若是兄台见到他的话,烦请转告一声,就说我已到了颖州,暂时住在城南‘牛记茶馆’。务请他早些和我联系。”

    那汉子道:“知道啦。”砰的一声,将大门重重合上。

    本章已修订

二十九、银枪公子(一)

    二十九、银枪公子(一)

    叶天涯在百顺镖局寻宋玉福、郑天豪师兄弟二人不遇,怏怏而归,将坐骑牵入茶馆后的马厩之中。

    他心道:“我本为复仇而来,这些日子却似是离苑老贼越来越远了。唉,倘若连宋掌门这等老江湖也没音讯,该当如何是好?”皱眉思索,烦恼不已。

    牛真儿在后院见了,一问之下,便跟着他来到客房,劝慰道:“天涯哥,你也别着急,说不定是那位宋掌门不愿暴露自己,悄悄前来颖州。至于他师兄弟相见之事,镖局中寻常下人多半也不知情。而这次郑总镖头遇事又走得急,一时疏忽,便忘记知会手下人了。依我说啊,你不如安心在茶馆等他回来便是。”

    叶天涯一想不错,点了点头。牛真儿又道:“对了,明儿是咱们茶馆正式开张的好日子,爹爹说要请说话人来说‘景阳冈武松打虎’和‘岳爷爷大破朱仙镇’的话儿,好生热闹一番。天涯哥,你喜不喜欢听故事啊?”

    叶天涯寻思:“既然甚么消息都没有,急也无用,也只有随遇而安,等郑总镖头回来问个明白了。”勉强一笑,道:“我当然喜欢听故事了。不过,茶馆开张,我可不能游手好闲的吃白食。打从今儿起,我一边等候镖局消息,一边在茶馆帮忙,顺便再瞧瞧妹子的天山绝学进境如何。日后见到你柳师兄,也好交待。”

    牛真儿拍手叫好,笑靥如花。

    牛朴夫妇听女儿说叶天涯暂时不走,均是十分欢喜。

    翌日一早,“牛记茶馆”正式开张。茶馆内外挂灯结彩,锣鼓鞭炮之声震天价响。果如牛真儿所言,楼下大堂请了一位当地有名的说书先生,说起“武松打虎”的故事,引得不时彩声如雷。好不热闹。

    牛夫人之弟刘柱带同其子刘春明前来贺喜。牛朴见了,重重哼的一声,阴沉着脸也不理睬,自管自坐在柜台后滴滴笃笃的打着算盘。牛夫人神色尴尬,勉强笑了一笑,拉着女儿一起接待弟弟和内侄。

    叶天涯见刘柱是一个猥崽懦弱的市井之徒,不觉又想起那位势利的刘夫人来,寻思:“真儿妹子的这位舅舅定然是个怕老婆的孱汉。连自个儿亲姐姐来投靠也不肯收留,未免忒也无用。”

    刘春明贼忒嘻嘻的跟在牛真儿左右,大献殷勤。不料却见这位如花似玉的小表妹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一双大眼睛不时盯住在一名青衣小厮身上。

    原来叶天涯一早便不顾牛家反对,径自除去书生服色,换回旧衣衫,杂在几名小厮之中,楼上楼下的斟茶送水,招待客人。俨然一个手脚灵巧的茶馆伙计。

    他一面做事,一面留意进出的茶客,心中只想:“也不知几时才有宋掌门的消息?该不会他师弟郑总镖头回来之后,那个看门的镖局下人忘记将我的话转告他了吧?”

    每天晚饭之后,牛真儿照例随着叶天涯来到茶馆后院,虚拟拳脚,拆招喂招,习练天山派功夫。

    数日无话。这天吃过早饭,牛夫人来到大堂对叶天涯道:“小重,你天天这般在茶馆呆着,可闷也闷坏了。不如这样,现下正是春游时节,今儿你便陪着真儿去外面玩儿吧。咱们颖州西湖的风景可是大大有名呢,你俩去游湖怎样?”

    叶天涯一呆。又见牛朴笑眯眯的接口道:“是啊,是啊!小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儿便是你的家,你可是茶馆的主子,又不是什么伙计,怎能天天跟着阿喜、阿丰那几个小子厮混?还是听你婶的话,赶紧带着你真儿妹子出去玩儿吧!”

    叶天涯犹自迟疑。牛真儿在旁听了,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老是呆在茶馆里,那有什么意思?天涯哥,我陪你到处逛逛也好,外面甚么人物都有,说不定会有线索呢?”

    叶天涯本不愿拂逆牛氏夫妇之意,听了牛真儿这番话,心中一动,点点头道:“不错!外面甚么人物都有,说不定会有线索。”

    牛夫人微笑道:“小重,你要不要换一身衣服再出去啊?”

    叶天涯摇头道:“不用了,只是随便走走。”

    牛真儿道:“天涯哥,赶紧走吧。待会儿我那个宝贝表哥又要来罗唣,没的败咱俩的兴!”拉住他手便要向外走。

    牛夫人笑道:“是啊,再晚春明那孩子就到啦!”

    于是叶天涯向牛氏夫妇微笑点头,转身跟着牛真儿出了茶馆,来到街上。

    牛真儿满心欢喜,跳跳蹦蹦的走在前面。

    她来到了岔路口,停步回头,问道:“天涯哥,你说咱们去哪儿?”叶天涯游目四顾,街上过往的行人虽多,却哪里有江湖人物的踪迹?想了想,便道:“还是从这条路往西去吧。你妈说过,颖州有一座西湖,想必风景不俗。”

    牛真儿嫣然一笑,转身当先便行。

    途经百顺镖局之时,仍是大门紧闭,阒无一人。

    牛真儿这才明白为何叶天涯要选这条路走。她望着旗杆上迎风招展的“百顺镖局”四字,低声笑道:“天涯哥,要不然咱们再去敲门问问,说不定今儿会有宋掌门和郑总镖头的消息呢。”

    叶天涯摇头叹道:“不必了。我已来过多次,镖局的人都还没回来,连半点消息也没有。”

    原来他急于见到宋玉福,一连数日前来打探,连留守在镖局的几名下人也都熟了。结果每次对方非但半点消息也无,反而脸色也一次比一次难看。

    出得城去,一路上车马络绎不绝,踏青游春的男女着实不少。此时正当仲春,风和日暖,放眼尽是花红柳绿,一片锦绣。

    说话之间,远远望见一泓碧水,平铺如镜,岸边花树参差,杂花红白相间,却是颖州西湖到了。

    叶天涯本来郁郁不乐,乍然见到这等水天空阔、烟柳垂湖的奇丽风光,不禁胸襟为之一爽。当下随着前方游人欣赏湖景,流连于各处亭台楼阁。

    那颍州西湖自古便闻名天下,水光之滟,亭台之胜,风物之佳,历来文人雅士觞咏之繁,堪与杭州西湖媲美。诸景之中更有清涟阁、女郎台、九曲桥、梳妆台等名迹。欧阳修曾云:汝阴西湖,天下胜绝。苏轼诗云:太山秋毫两无穷,钜细本出相形中。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

    逛了半晌,不知不觉间已到得州岛南坡的望佳桥。牛真儿在道旁买了两个烧饼,将一个递在叶天涯手中,笑道:“饿了吧,先将就着吃点。今儿走得急,忘记准备水壶、干粮了。以后咱俩再出门,我得想周全了。”

    两人并肩站在桥上,一面吃饼,一面憩息。

    叶天涯偷眼向牛真儿瞧去,湖光潋滟之下,但见她笑语如花,绰约多姿,说不出的娇美动人。他不敢多看,转过头来,怔怔的望着天边,口中慢慢咀嚼烧饼,边吃边想:“我若非背负血海深仇,从此便留在此间,与真儿妹子长相厮守,岂非便是快活似神仙?”

    又想:“这几日刘春明常常来茶馆,一直讨好这位表妹。牛叔叔和牛婶怕我误会,一直不待见这个亲侄儿。其实我又何尝看不出来?唉,只恨我叶天涯是个苦命人,前路凶险,来日大难,焉敢再连累了旁人?”

    正自暗暗烦恼,牛真儿忽然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天涯哥,咱们快走吧!”

    叶天涯回转身来,却见牛真儿粉脸飞红,神色间颇为异样,奇道:“妹子,你怎么啦?”

    牛真儿一侧头,嗫嚅道:“那边湖里有个家伙老是……瞧着我,好生无礼。我,我心里害怕。天涯哥,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叶天涯先前全未留意,这时一瞥眼间,才看到左首湖面一艘豪华的游船缓缓驶来。船舱中似乎有不少男女,看不清楚。只是船头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全身绫罗,服饰华丽,显然是个富家公子哥儿。

    只见那锦衣公子正自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牛真儿,竟尔神不守舍的如痴如呆,一动也不动。

    游船渐渐驶近桥下。叶天涯见那公子一双眼睛兀自呆呆的盯住在牛真儿身上,片刻不离,心道:“天下哪有这般神不守舍地瞧着人家大姑娘的,当真无礼之极。”若非自己二人在桥上,对方在湖中,相距尚远,便要出言排揎一番。

    牛真儿又羞又急,不愿多耽,拉住叶天涯手臂,快步便走。

    两人下了望佳桥。叶天涯回头望去,早已不见了那艘游船,想是泊在桥下,或已驶到桥的另一边。便道:“没事了。那人不见了。”

    牛真儿长长舒了口气,道:“那家伙看得我周身不自在。”想了一想,又道:“天涯哥,你还想去哪里玩啊?”

    叶天涯尚未答话,忽听得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说道:“春游千万家,美人颜如花。三三两两映花立,飘飘似欲乘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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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银枪公子(三)

    二十九、银枪公子(三)

    牛真儿又惊又喜,扑将上去,一把抓住那青衣人手臂,不住摇动,欢声大叫:“天涯哥,你没事吧?真是吓死我啦!”

    倏忽消失、倏忽出现的青衣少年自然便是叶天涯了。

    他向牛真儿眨了眨眼,扮个鬼脸,笑问:“妹子,你瞧我像有事的人么?”

    牛真儿睁大一双俏眼,向叶天涯上下打量,一伸舌头,喜道:“居然连衣服都没湿到。可是刚才我明明看见你被那家伙投进西湖了,怎地忽然又回来啦?”

    叶天涯一哂,低声吟道:“屈膝微微又何妨?及至伸时矫若龙。始觉惊鸿去云远,只缘足底涌泉功!”

    牛真儿恍然大悟,拍手笑道:“不错,不错!正是我们天山派‘惊鸿照影’轻功的要诀!”顿了一顿,叹道:“也不知道我几时才能练到这般境界?”叶天涯微笑道:“不急,慢慢用功便是。”

    这当儿他二人兴高采烈的说说笑笑,那边厢却早已乱成一团。只听得胡师爷等人大呼小叫:“不好,出人命啦!”“啊哟,公子爷落水啦!”“他妈的,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救人!”“那边有艘小船,快截下来!”“船家,救命!”

    又听得扑通、扑通之声响起,有人落水,有人叫嚷。

    须知适才锦衣公子突然发难,将青衣少年掷入湖中,眨眼间又变成青衣少年突然现身,反将锦衣公子掷入湖中。这一下变起俄顷,形势逆转,莫名其妙,在旁众人尽皆惊得呆了。

    叶天涯走到桥边,向湖中望去,却见锦衣公子双手乱扒,正在水中翻腾。他的帽子早已不知掉在哪里,水面上只剩下一个脑袋载沉载浮。另有三名水鬼拼命游了过去。

    远处一叶小舟见人落水,听到呼救,船夫便即全力运棹,划水如飞的划向那公子。

    过不多时,那三名水鬼托起**的锦衣公子,又过一会,便被船夫手忙脚乱的拉上了小舟。

    叶天涯见那公子已无性命之忧,心中暗忖:“这人淹个半死,吃了苦头,也算是受到教训了。对了,我还是带着真儿妹子速速离去的为妙。”携了牛真儿的手,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风紧,扯呼!”

    这时湖边桥上闻声赶来围观的男女游客越聚越众,竞来瞧热闹。叶牛二人乘乱下了望佳桥,在人丛之中狂奔疾走。

    正行之间,忽听得背后有人连声大叫:“太爷有令,速速拿下这对贼男女!”随即一连串传令之声响起。

    叶天涯回头望去,远远便见一众大汉手持兵刃,吆喝着追来。

    牛真儿急道:“天涯哥,要不咱们施展轻功罢!只要跑进了城里,回到茶馆,这些坏人便追不上啦。”

    叶天涯阅历远较牛真儿为丰,眼见处处游人不绝,边走边想:“倘若施展轻功,那些家伙自然追不上我二人。但是人多眼杂,焉知不会有人看到?何况那胡师爷一行人之中都是颖州知府手下的衙役,倘若让他们找到牛记茶馆,岂非引狼入室,害了牛叔一家?”

    便在这时,又听得后面铁哨声大作,隐隐有鸾铃蹄声传来,有人叫嚷:“前面的人快快闪开!太爷有令,那两个贼男女是马鞍山逃出来的江洋大盗,杀人无数,危险得紧哪!”霎时之间,不少人纷纷鼓噪起来。

    路上行人听了,纷纷闪避,远远的站在道旁,无人敢近前来。

    叶天涯又惊又怒,心中思忖:“这些人好生狡猾,居然诬陷我们是盗匪,以便捉拿。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便留下来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这时二人已来到一片竹林外。叶天涯忽地停住,叹道:“好像是官兵来啦。妹子,咱俩不能回去,且等等再说!”牛真儿愕然止步,问道:“天涯哥,怎么啦?”

    叶天涯苦笑道:“我想了想,倘若官府一路追查,决计会查到茶馆。如果你我这般回去,多半会害了你爹和你娘。”

    牛真儿倏然变色,问道:“那怎么办?”

    叶天涯略一凝思,道:“这样罢,你先进竹林之中闲逛一番,再悄悄返回茶馆,总之暂时别再露面了。我留下来,且瞧瞧这些家伙搞什么鬼?”

    牛真儿一呆之下,脸色惨白,身子发抖,颤声道:“原来你要独个儿犯险。天涯哥,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要你明白,你若有任何闪失,真儿决计不会苟且偷生!”

    叶天涯心下感动,摇头笑道:“妹子,你误会了。凭这些人,岂能伤得了大名鼎鼎的‘辣手书生’?”

    牛真儿秀眉紧蹙,毅然道:“你别哄我。今日之事,因我而起。反正我是决计不会舍你而去的。”顿了一顿,又道:“你说咱们怎么办?”

    叶天涯回转身来,纵目望去,但见尘头起处,人喊马嘶,十余骑官兵气势汹汹的自后狂追。先前的大汉们反而落在后面。他沉吟道:“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向牛真儿微微一笑,又道:“妹子,你怕是不怕?”

    牛真儿道:“只要跟天涯哥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也不怕!”忽又抿嘴一笑,紧紧握住他手,柔声道:“天涯哥,待会儿你说怎样,我便怎样。总之一切都听你的。”

    当下两人手拉手的站在道旁,静待一众追兵前来。

    过不多时,便听得喧哗之声大作,鸾铃声急,只见当先七八匹高头大马奋鬣扬蹄,风驰而来。后面紧跟着四五十人,快步赶来。

    马上马下之人或弯弓搭箭、或抡刀使枪、或执铁尺铁链,竟无一空手。

    更奇的是,来人之中不但有衙役捕快,更有不少人穿着兵士服色。

    叶天涯看此情形,暗暗纳罕:“适才那家伙究竟是何来头,竟尔一下子纠集这么多人手?”

    又想:“这般大举围捕的阵仗,当真是用来对付江洋大盗的。可笑的是,我和真儿妹子不过是两个寻常百姓罢了。难道颖州府的兵马也在其中?”

    霎时之间,众官兵蜂涌而至,四下散开,将叶牛二人团团围在垓心。剑拔弩张,却无人作声。

    叶天涯抬头一望太阳,缓缓将牛真儿拉在身后,端立不动,也是默不作声。

    只听得一人远远叫道:“贺参将,赵捕头,小候爷有令,不得轻举妄动,更加不可伤了那位小姑娘。还有,待他老人家稍后换好衣服,亲自来会会这后生!”

    左首一名武官骑在马背上,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牛真儿身上溜来溜去,咕的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叹道:“好一个标致的小美人儿!”转头笑道:“胡师爷,你这话说得忒也多余。小候爷风流成性,素来怜香惜玉,他老人家的心思,小将又岂会不知?”

    叶天涯见那武官贺参将一身校尉服色,腰悬佩刀,气派着实不小,又隔着人头望去,见那胡师爷乘着一辆骡车急急赶来。

    于是向贺参将拱手为礼,说道:“这位军爷,我兄妹二人都是良民,既非外敌,亦非盗贼,何劳这么多兵士前来?”

    贺参将笑嘻嘻的对他斜目而睨,摇头道:“小家伙,是不是良民,你说的可不算。咱们是官,你是贼,多半是跑不了了。”

    牛真儿急道:“军爷,我兄妹明明便是平民百姓,来西湖玩耍,难道踏青游湖也有罪不成?你们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围困我俩?”

    贺参将笑道:“小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只怪你的情哥哥胆大包天,竟敢将小候爷推落湖中。单凭这一条,便可将这小子送官治罪啦!”

    叶天涯接连听得“小候爷”三字,心头一凛:“那‘银枪公子’怎地又是什么‘小候爷’了?”微微一笑,说道:“军爷明鉴,适才是那位兄台突然找上舍妹,意欲强抢民女。我二人跟他评理之时,又是他忽施突袭。是他招惹在先,怎能怪得小人?”

    贺参将见这少年不亢不卑,竟尔在一众如狼似虎的官兵面前侃侃而谈,脸上全无惧色,甚觉诧异,他待要说话,忽听得身旁一名黑脸汉子大声道:“胡师爷,适才小候爷突然落水,事在紧急。大伙儿得到示警号令,便匆匆来捉拿这二人,俺老赵只道当真有什么江洋大盗撒野来啦,谁知却是一对少年男女。咱们没弄错吧?这却怎么说?”

    这时众人忽地两旁分开,那胡师爷走了过来,说道:“贺参将,赵捕头,适才你二人在船上喝洒,都不在场,没看清楚。这后生说得倒也不假。不过,若非说他二人是江湖贼匪,各位又怎会这般出力?”

    那黑脸汉子赵捕头摇了摇头,一脸不以为然之色,埋怨道:“胡先生,你假传太爷之令,忒也过分。再说,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这两个少年男女,还用得着贺将军的人马?”

    胡师爷正要接话,突听远处一人冷笑道:“好小子,果然艺高人胆大,居然没跑。算你有种!”

    众人一听声音,齐叫:“小候爷到啦!”

    只见白影一晃,一人飘然而来,越众而前,和叶天涯相对而立,白衣银枪,正是那锦衣公子“小候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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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竹林较艺(二)

    三十、竹林较艺(二)

    顷刻之间,竹林旁数十名衙役兵丁、便装大汉纷纷后退,你推我挤,乱作一团,除了赵捕头之外,尽皆变成了手无寸铁之人。

    但见青影一晃,叶天涯已快如飘风般跃回原处,双手一拱,向众官兵团团一揖,笑道:“各位,得罪了。还有哪位想捉拿俺‘辣手书生’的,不妨再来?”

    一众衙役兵丁退得远远地,徒手空拳,哪敢过来?

    叶天涯笑了笑又道:“各位官爷真想拿下俺‘辣手书生’,须得亮出罪证才好。俺若然有罪,自当甘心伏法。但是你们如果无凭无据的乱抓好人,罗织罪名,肆意妄为,那可不成。赵捕头,瞧在适才你没亲自动手的份上,本书生暂且放你一马。贺参将,你身为保境安民的带兵军官,应该对付的自然是外敌国贼,而非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胡师爷,适才冤枉俺是‘江洋大盗’的主意是你出的吧?哼,看来你也不是好人。现下三位怎么说?”

    赵捕头勃然变色,颤声道:“好、好功夫!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贺参将怔怔而立,苦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你这小小少年竟是一个了不起的武林高手。”

    胡师爷脸露讶色,喃喃的道:“辣手书生,你说你是‘辣手书生’!”

    眼见三人尴尬异常,正狼狈间,忽听一人纵声大笑,却是小候爷在旁拍手喝彩,连声赞道:“好,好功夫!好一个辣手书生。哈哈!”长笑声中,踏步上前,又道:“‘辣手书生’,适才听那位姑娘叫你‘天涯哥’,却不知你姓什么?可否见告?”

    叶天涯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好说,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俺就是初出江湖的辣手书生‘叶天涯’。”心中却想:“怎地一个人成名这么难?难道我自个儿起的‘辣手书生’这外号还不够响亮?”

    原来他自从见到贺参将、赵捕头等一众官兵追来之后,心中便已打定了主意:“金枪门、百顺镖局一干江湖人物音讯全无,恐怕是暂时指望不上了。我若想尽快为家人报仇雪恨,何不闹出一些动静出来?横竖这些官兵也非善类,今日便来个‘恶人自有恶人磨’。没准儿误打误撞,借机打探出一些苑老贼的线索来,也未可知。”

    小候爷点点头道:“原来小兄弟是姓叶啊。唔,叶天涯,好名字,‘辣手书生’,好名号。妙极,妙极,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哪!”说着伸手向不远处一株垂柳下那两名昏迷不醒的汉子一指,问道:“叶兄弟,我心中始终存着个老大疑窦,适才这二人究竟是怎么被你打晕的?若然是贺参将那把腰刀的刀鞘,为何却不见半分伤痕?”

    原来他乘着叶天涯动手拾夺一众官兵之际,亲自上前检视那两名便装官差的伤势。不料却见二人动也不动的躺在树下,人事不知,但呼吸均匀,身上一无异状。

    叶天涯闻言一笑,说道:“好教小候爷得知,适才小人是在贺参将的刀鞘之上附了一些阴柔内力,恰好可以封住这二人背心‘大椎穴’。不到明日对时,他们是决计不会醒转的。”

    小候爷听了,耸然动容,叹道:“区区一把刀鞘竟能同时封住二人穴道,抑且方位时刻拿捏得恰到好处。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神技。佩服,佩服!”

    他转过头来,脸一沉,向贺参将、赵捕头、胡师爷责道:“适才我被凉水一激,便已酒醒,心里早已弄明白了。三位,倘若这位叶少侠真的想置你们于死地,今儿这西湖之畔、竹林之外便是大家丧命之所。你们一个也逃不了。哼!”

    贺参将等三人唯唯称是,哪敢辩驳?

    叶天涯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小候爷笑了笑又道:“不过话得说回来,依我猜想,叶兄弟只是想讨个说法而已。否则的话,对付府衙中那两个兄弟,便不会只用贺将军的刀鞘了。唔,至于这满地的刀枪弓箭,多半会全部招呼在你们自个儿身上啦。哈哈!”

    贺参将等三人一听,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色为之变。

    小候爷见叶天涯笑笑不语,一转念间,便向胡师爷道:“老胡,适才我是多喝了几杯,头脑不清。你却是真糊涂了,无端端的,叶兄弟怎地便成了‘江洋大盗’?你怎么说?”

    胡师爷上前向叶天涯作了个揖,满脸堆笑,说道:“叶兄弟,得罪了!今日之事,您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小候爷批评得甚是。适才只怪老朽糊涂,乱出主意,冤枉好人。不过,恕老朽多说一句话,若非这场误会,大伙儿多半也见识不到叶兄弟这等神乎其技的好功夫呢。唉,更加想不到的是,叶兄弟年纪轻轻,便已神功无敌,仁心侠骨,候爷说的对,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嘻嘻。”

    叶天涯心中暗忖:“这个老儿能屈能伸,言语间老辣得紧,难怪能做知府衙门的师爷。”当下故作狷介狂放之态,大剌剌的点一点头,傲然道:“胡师爷,俺瞧你也是个读书人,这才不难为你。不过,适才派这二人去竹林中追踪俺妹子,好像也是你的主意吧?”

    胡师爷脸色微变,勉强一笑,忙道:“都怪小老儿一时糊涂,给猪油蒙了心,乱起胡涂主意。请叶少侠不必介意。”

    叶天涯冷冷一笑,道:“刚才俺说过了,原本俺和小候爷之间只是一场小小误会。你这位老先生却偏偏恁般凭空诬陷,用心好不歹毒。算了,瞧你也是一大把年纪了,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不过胡师爷,俺的绰号是‘辣手书生’,可不是白叫的。以后你好自为之!”

    胡师爷听了这话,缩了缩头颈,脸上已全无血色。

    叶天涯又哼了一声,目光缓缓转向贺参将和赵捕头。

    贺、赵二人对望一眼,同时向叶天涯躬身行礼,抱拳道:“叶少侠,得罪了!”

    叶天涯抱拳拱手,还了一礼,说道:“罢了!两位,俺‘辣手书生’倘若真的是‘江洋大盗’,你们可得多派高手才成。哈哈!”

    贺、赵二人哪敢多言,只干笑几声。

    小候爷拊掌笑道:“好,好!叶兄弟,你的事总算了断啦。嗯,时候不早了,现下该咱俩比武了。不知你使什么兵器?”

    叶天涯怔了一怔,微微皱眉,问道:“小候爷,你当真还想与俺比武较量?”

    小候爷点头道:“不错!依着武林规矩,公平一战。我若死在你手,决计无怨无悔!”

    叶天涯沉吟道:“今日误会已分说明白,你我原本无怨无仇。何况,先前小候爷你也是喝多了酒。咱们何必定要兵刃相见?”

    小候爷摇了摇头,正色道:“你我都是习武之人,比武较量,等闲之极,何奇之有?叶兄弟,你该不会瞧我不起,不愿应战吧?哼!”

    说着抡起银枪,横在胸前,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叶天涯眼见难以推却,更兼心中确有伸量这位小候爷的武功之意,便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小候爷大喜过望,说道:“甚好。现下这满地武器,你不妨捡一件趁手的使使。”

    叶天涯心下盘算:“他是高高在上的小候爷,自然是养尊处优的富室子弟。虽有‘银枪公子’之誉,却不知枪法究竟如何。这般当众比武,我可不能打伤了他。”

    于是向左走了几步,俯身捡起贺参将的那把佩刀,又即走回,问道:“小候爷,你说怎样比法?”

    小候爷略一沉吟,便向贺参将打个手势。贺参将叫道:“大家各自捡起兵刃,统通他妈的滚开!”

    一众衙役兵丁依言退在一旁。留下了中间一大片空地。

    贺参将最后退开,稍一迟疑,对叶天涯轻声道:“叶少侠,这位是世袭‘安平候’府的小候爷,奉钦命来中原公干。你千万别伤了他……”

    小候爷突然截住他话头,厉声道:“他妈的贺进宝,谁让你这小子多饶舌了?还不给小爷滚得远远地!”

    贺参将吓得不敢再说,急忙退了下去。

    叶天涯淡淡一笑,向小候爷走近数步,横刀当胸。

    两人相对而立,四目互视,均是一瞬也不瞬。

    隔了一阵,小候爷突然叫道:“看枪!”银枪立个门户,随即枪尖一晃,抖起一个枪花,使了招“凤点头”。嗤的一声,疾往叶天涯胸口刺去。

    叶天涯竖刀挡开,并不进击。

    小候爷扬声吐气,嘿的一声,枪势如风,猛然间嗤嗤嗤连环三枪,一枪快似一枪。着着抢攻,步步进逼。

    叶天涯“咦”的一声,甚是诧异,一时间不及挥刀抵挡,凌空一跃,倒纵出丈许之外。

    须知武学中有言道:“身法秀如猫、扎枪如斗虎,枪扎一条线、枪出如射箭,收枪如捺虎、跳步如登山,压枪如按虎、挑枪如挑龙。”又云:“两眼要高看,身法要自然。”但见小候爷使发了性,盘打刺扎,崩挑拨拦,枪如游龙,变幻巧妙,端的是第一流的枪法。

三十、竹林较艺(三)

    三十、竹林较艺(三)

    阳光之下,竹林之旁,众官兵但见小候爷白衣银枪,纵高伏低,宛然一只风中白鹤。枪杆起处,卷起团团白影,枪尖上点点寒光,更是嗤嗤有声,势道惊人。早已将那自称“辣手书生”的青衣少年笼罩在枪影之内。

    只因这套枪法变幻莫测,招数极尽巧妙,众人眼花缭乱,屏气凝神,无不瞧得呆了。

    贺参将突然大声叫道:“好!好枪法!”湖边本来寂静无声,随着他这一声叫好,震天价的喝彩之声登时不约而同的爆了出来。

    十余招一过,叶天涯愈益心下纳罕:“怎地如此巧合?难道堂堂小候爷居然也是塞外大魔头童一峰的门人弟子?”

    原来二人适才乍一过招,叶天法便即看出小候爷的枪法路数与“漠北秃鹫”童一峰的大弟子“红脸”阿布系出同源,全无二致。

    那夜在倪家村外的麦场之时,叶天涯曾经与阿布恶斗良久,见识过这套枪法,是以对小候爷的一招一式、诸般变化自也了然于胸。

    旁观众人群情振奋,巴不得小候爷一枪索命,尽快结果了“辣手书生”。果见他出枪迅猛,势道凌厉,连使杀着,招招不离对方周身要害。

    奇怪的是,任凭小候爷的银枪如何左攒右刺,上打下扫,一口气抢攻了数合,却连叶天涯衣角也带不上半点。

    叶天涯身随枪走,趋避进退,见招拆招,竟尔只守不攻。

    小候爷似乎从未与人如此恶斗,一路得意枪法施展开来,说不出的酣畅淋漓。呼喝声中,身子纵跃来去,银枪东刺西击,越打越快。

    叶天涯一面随手拆解,引逗小候爷出枪,试探其底细,一面心头盘算:“刚才贺参将提醒说这位小候爷是世袭‘安平候’府的少主。言下之意,自是此人来头极大,让我不可打伤了他。哼,我一介乡野村夫,又不是做官的,理会这个做甚么?”随即又想:“今日我既决意闹出一些动静,设法打探这些人有无苑老贼的消息。可是,我又该当如何开口才好?”

    眼见小候爷枪如毒龙,出手狠辣,招招欲置自己于死地,转念想道:“看他使枪的身手,法度严谨,招数精奇,较之阿布亦不遑多让。‘银枪公子’的绰号倒也名不虚传。只不知他与童一峰、阿布、阿胜等人有何干系?对了,童门师徒一行人从塞外入中原,乃是冲着‘王莽宝藏’而来。难道小候爷也和这件事有关?”

    正寻思间,突听小候爷厉声喝道:“叶天涯,你只守不攻算什么?哼,你若再不还手,便是瞧我不起!”呼的一声,横枪拦腰一扫。叶天涯挥刀挡架。但听当的一声大响,刀枪相交,火花迸发。

    小候爷斜身移步,鹭伏鹤行,挺枪攒刺,寒光闪闪,攻势不减。

    斗到分际,小候爷陡地跃身半空,拧腰纵臂,一招“横云断峰”,枪杆晃处,呼的一声,劈面砸来。

    叶天涯心中一动,大声赞道:“好!好厉害的‘阿布枪法’!”向后跳开。

    小候爷猱身而上,提枪向前一送,左三枪,右五枪,接连向他疾刺八枪。叶天涯又赞:“好枪法!啊唷!”足尖一点,一个倒翻筋斗,“倒卷珠帘”,身子跃起,如一溜烟般落在一株竹子梢头。

    小候爷一惊,也即跳起身来,半空中挺枪便刺。

    叶天涯在竹梢侧身避开,正待跃回原地,忽地心念一动:“人多耳杂,我何不单独向他探问消息?”半空中一转身,一个“燕子钻云”,又如一溜烟般落入竹林之中。

    小候爷甫一落地,又即纵身跃起,提枪急追。二人一前一后,奔行如飞,在竹林中衔尾追逐。

    贺参将、赵捕头等人见了,急叫:“小候爷,回来!”却见二人身形如风,顷刻间消失在竹丛之中。

    众人发足急奔入林,放眼尽是修篁森森,绿荫匝地,却哪里还有叶天涯和小候爷二人的踪影?

    小候爷施展轻功跳跃奔跑,追了下去,却见叶天涯在竹从间一晃一飘,几个起落,已将自己远远的撇在后面。

    他苦苦追了一阵,猛地住足,叫道:“叶天涯,你故意把公子爷引至此间,意欲何为?”

    叶天涯见他不再追来,也即停步转身,笑道:“这片竹林倒也幽静得紧,只有你我二人。小候爷,你既要和我单打独斗,又何必让那么多官兵和衙役在旁掠阵?”

    小候爷哼了一声,冷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今日你这小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公子爷掷入湖中,当众受辱,公子爷自然要让你当众还回来!”说着慢慢走近,又道:“姓叶的小子,你有种的便好好跟小爷打一场,一味奔跑闪避,算哪门子比武?哼哼,小爷轻功虽不及你,兵刃上却未必不成!”

    叶天涯点头笑道:“好,那你只管出枪吧。我若再闪躲,便算我输!”

    小候爷叫道:“一言为定!”猛地纵身扑上,挺枪一送,嗤的一声,当胸一招“拨草寻蛇”,踏中宫直进。叶天涯右手单刀一竖,似欲格开银枪。岂知对方枪到中途,倏地转而向右,枪杆横推而至,变了招“横扫千军”,直欲将他手中钢刀砸飞。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叶天涯也即侧身变招,左手五指一翻一勾,迅捷无伦地以“空手入白刃”功夫将银枪挟手夺了去。

    小候爷陡觉掌心炙热,手臂一震,不由自主的松手放开,大骇之下,向后跃开。

    叶天涯双手一扬,将银枪与钢刀一齐疾插入地,说道:“小候爷,你枪法精奇,膂力惊人,令人难以招架。今日比武,你我不分高下,就此罢手如何?”

    小候爷万没料到对方只一招之间便即随随便便的夺下自己的银枪,连钢刀也没用上,一呆之下,脸如死灰,身子簌簌发颤。

    隔了好一会,他已知自己和这青衣少年武功相差太远,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惨然无语。

    叶天涯低声道:“小候爷,这里并无外人。实不相瞒,我请你来此,其实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话未说完,小候爷一摆手,厉声道:“废话少说,士可杀不可辱!叶天涯,公子爷自知不是你敌手,如今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你快动手罢!”

    叶天涯摇头道:“咱们无冤无仇,我杀你做甚么?”

    小候爷哼道:“这么说,你想以小爷为人质,勒索银子?你想要多少,尽管开口!”

    叶天涯哑然失笑,摇头道:“原来你跟胡师爷一般,当我是谋财害命的江洋大盗啦。”又道:“你别误会。我绝无恶意,只有一事打听,务请如实相告。”

    小候爷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似乎又是惊骇,又是警惕,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叶天涯道:“我很想知道,小候爷的枪法是跟谁学的?”

    小候爷微微皱眉,舒了口长气,喟然道:“你,原来你想知道这个啊。适才你说过‘阿布枪法’,想来你也认识阿布吧?”

    叶天涯道:“这么说你是他徒弟?”

    小候爷双眉一挑,脸现傲色,道:“阿布算什么东西?凭这厮也有资格做小爷师父?简直是笑话奇谈!”

    叶天涯淡淡问道:“噢,这么说,你是童一峰的徒弟了。”

    小候爷摇头道:“你不必胡思乱想。我和大魔头‘漠北秃鹫’毫无干系。至于这门‘追魂枪法’,我是从另一人手中学来。那个人……她已经死了……阿布也认得他。唉,我不想再提她的名字。”

    叶天涯见他神色忽转凄凉,微觉奇怪,便问:“那是怎么回事?”

    小候爷向他横了一眼,气忿忿的道:“叶天涯,你若想替阿布那个废物向我寻仇,尽管动手便是。死者已矣,何必再问?”

    叶天涯听到这番话,情知小候爷与传授他枪法之人、阿布之间定然有不少纠葛,但事不关己,抑且他不愿说,自己也不好多问。便道:“小候爷,你别误会。我和阿布并无交情,反而还曾无意间与他师徒结下了梁子,又怎会替他向你寻仇?”

    小候爷半信半疑,道:“果真如此,你待怎地?”

    叶天涯耳力极灵,已听出竹林中几名官兵急急赶来,须臾即到,便道:“小候爷,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有无听过‘苑文正’其人。对了,他是一个休致官员,曾经做过刑部侍郎。”

    小候爷心头猛地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目光转开,呆立少时,摇了摇头,喃喃的道:“苑文正,苑文正是谁啊?我从未听说过!”

    便在这时,竹林中不远处传来“小候爷”、“公子爷”的叫声。

    小候爷转头瞧了叶天涯一眼,冷冷的道:“叶少侠,我可以走了吧?”

    叶天涯一无所获,颇感沮丧,拱手说道:“今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则个。小候爷,这就请便罢。”

    小候爷略一点首,走上两步,抓起枪杆,将插入地下半截的银枪拔了出来,提在手中,迳自转身去了。

    本章已修订。

三十一、午夜刀声(一)

    三十一、午夜刀声(一)

    叶天涯望着小候爷的背影在竹丛之间消失,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叫嚷之声:“啊呀,小候爷在这里!”“公子爷,你没事吧?”“小候爷,胡师爷已派人禀报知府大人,救兵快到了!”“公子爷,您慢些,等等小人!”“大家保护小候爷,赶紧跟上!”

    呼叫声、脚步声渐渐远去,片刻之间,四下里又寂静无声。

    叶天涯迄无仇人苑文正的丝毫音讯,心中郁闷之极。他在竹林深处伫立不动,出了一会神,抬头望去,但见阳光从繁枝密叶的缝隙中透进少许,光影浮动。

    风动翠竹,微有寒意。

    他心想:“也不知真儿妹子平安到家没有?唉,只因一个女孩儿家生得美貌,竟连春游踏青也会被轻薄子弟骚扰,险些遭了无妄之灾。若非我出手阻止,这场风波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一转眼间,见到地上露出半截钢刀,便上前弯腰拔出,伸指轻弹刀背,暗暗好笑:“贺参将的佩刀不见了,实在丢脸。罢了,还是还给这个草包将军吧,只不知刀鞘丢哪里了?”

    当下展开轻功,片刻间返回竹林之外。却见湖畔空空旷旷,众官兵固然已走得干干净净,不知所踪,连游客也不见一个。

    眼见日光西斜,时候不早,他心中挂念牛真儿的安危,一沉吟间,便即一扬手,将钢刀远远掷入西湖之中。迈开大步,急急匆匆的赶回城内。

    他倒也不担心有人会跟踪自己,快步来到茶馆外,只见牛朴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向他打个手势,沉声道:“小重,跟我来!”

    两人来到叶天涯的客房之中。牛朴慢慢坐在椅上,脸色凝重,轻轻吁了口气,说道:“小重,刚才真儿都已跟我说了。今日游湖,好生凶险。对了,你别瞒我,老实说真儿离去之后,事情怎么样了?”

    叶天涯便将竹林之中比武较艺、击败小候爷等情简略说了,歉然道:“牛叔叔,都是小侄不好,让真儿妹子受惊了。”

    牛朴摇头叹道:“你别怪自个儿了。这次若不是你,真儿怕是又要糟糕了。唉,那种官家子弟有财有势,欺男霸女,无所不为,咱们老百姓又能如何?今日幸亏有你,幸亏有你啊!”

    叶天涯道:“牛叔叔,事情已经过去了。还好,有惊无险。”

    牛朴摇了摇头,缓缓的道:“我听先生说书,当年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娘子入庙进香,只因生得美貌,便给太尉府的高衙内看上,当众调戏,幸得林冲及时赶到阻止。但是那高衙内怀恨在心,伙同奸人一起设下陷阱,令林冲带刀误入白虎堂,犯下了弥天大罪,被充军流放。到最后,林冲一家人终不免惨遭迫害,家破人亡,一条好汉就此被逼上梁山。”

    顿了一顿,又道:“小重,我很担心真儿。这闺女命苦,上次在界沟镇是熊老爷作恶,这次又是什么小候爷,唉……”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下去了。

    叶天涯道:“牛叔叔,你也不必想得过多。那林冲娘子的故事,料来都是说书先生的杜撰。小侄向你保证,真儿妹子决计不会有事的。”

    牛朴向他瞧了一眼,说道:“小重,依我猜想,今日之事,那个小候爷十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不可不多加提防。”

    叶天涯一怔,道:“不会吧?”

    牛朴叹道:“孩子,你牛叔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多少有些阅历。你倒想想,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衙内来说,怎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还当作没事人一般?”

    他见叶天涯一脸茫然之色,微微一笑,接着道:“今日你在西湖令他当众出丑,还差点淹死,这口气他又怎会咽得下去?更何况他又贪图真儿的美貌,更加不会就这么算了。”

    叶天涯一愣,随即想起先前在竹林之时小候爷确然说过“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公子爷掷入湖中,当众受辱,公子爷要让你当众还回来”的话,又想起比武之时,小候爷每次出枪都是狠招迭出,枪枪索命。若非自己身手不弱,哪里还有命在?

    他微一皱眉,道:“侄儿很不明白。明明是小候爷招惹咱们在先,为何还这般不依不饶,定要你死我活?”

    牛朴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小重,你才十七岁吧?嗯,你虽然聪明伶俐,但究竟涉世不深,不知道人心有多坏。你要记住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叶天涯心念一动,若有所悟,点头道:“小侄明白了。牛叔叔,你有什么主意,不妨直说。”

    牛朴想了想,说道:“为了稳妥起见,我想让真儿暂时先躲起来,不再抛头露面。就算是避一避风头吧。”

    叶天涯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转念一想,又道:“还有,最好以后小侄也不要在茶馆出现。毕竟今日大闹了半天,有不少府衙的官差都见过我和真儿妹子。”

    牛朴见他点头知尾,颇感喜慰,道:“不错,你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已想好了主意,大不了咱们关了茶馆,举家离开颖州,远走避祸。”站起身来,又道:“对了,晚饭你和真儿就在这里吃吧,别再露面了。我得设法打听一下消息。”

    叶天涯听了这番话,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料到事情演变到这步田地。

    牛朴见他神情恍惚,便又拍拍他肩膀,温言道:“没事的。过了这一阵子,一切都会好的。”转身走了出去。

    叶天涯送走牛朴,刚刚在桌边坐下,牛真儿便即推门进房,奉上一壶香茗和四色点心,笑吟吟的道:“师兄,你爱喝的普洱茶泡好了。请‘叶师兄’品茗。嘻嘻。”

    叶天涯一笑,道:“有劳师妹了。”又道:“先前幸亏你听懂了我,及时全身而退。不然的话,那可危险得紧呢。”

    牛真儿斟了一杯茶,递在他手中,秀眉微蹙,叹道:“危险又如何?天涯哥,我若真的是你师妹该有多好?唉,我哪有那个福气?”

    叶天涯又是一笑,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只怕不收女弟子。哈哈。”他这话倒也不假,慧空神僧乃南少林方丈,大德高僧,等闲也不收女弟子。

    牛真儿嘟起了小嘴,嗔道:“你师父定然是嫌我们女孩子笨,这才不收,是不是?哼,希罕吗?不收就不收。”

    叶天涯笑而不答,却将托盘中的烧卖、春卷、菜包、蒸饺四碟点心,吃了个风卷残云,一件也不剩。

    牛真儿不再言语,安安静静的坐在对面,双手支颐,美目流波,笑眯眯的瞧着他。

    下午他二人便依着牛朴之意,留在叶天涯房内玩耍嬉戏,不在茶馆大堂露面。

    叶天涯一面点拨牛真儿练功要诀,一面琢磨牛朴的话,暗忖:“牛叔叔的担心不会是杞人忧天吧?人心鬼蜮当真恁般复杂?”望着牛真儿俏生生的身形,又想:“真儿妹子天生丽质,确是头挑的美人胎子。唉,小候爷该不会还在想打她的主意吧?”

    牛真儿使了一会“玄冰掌”,一转头间,见他呆呆的瞧着自己,一笑嫣然,问道:“干吗这般怪怪的看着我,是不是这招‘银河九天’的姿式手法又练错了?”

    叶天涯一怔,忙道:“你没练错,继续练吧。我只是想起中午之事,不知那小候爷会不会还在想着你?说起来,这位‘银枪公子’可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呢!”

    牛真儿粉脸一红,“呸”了一声,娇嗔道:“天涯哥,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理你啦!”

    叶天涯伸伸舌头,扮个鬼脸,笑道:“好妹子,对不起,是我不好。”

    牛真儿向他白了一眼,幽幽的道:“这次便饶了你。不过,以后不准你再说这种话啦。要不然,我绝不会原谅你。”

    叶天涯口中虽与牛真儿说笑,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让牛叔叔再遭凶险,殃及茶馆,更不能让真儿妹子落入奸人之手,昔日林冲娘子的旧事重演。对了,与其坐等对方找上门来,倒不如反客为主,先去瞧瞧他们是否真有甚么阴谋诡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小候爷就此收手,倒还罢了。但他若是歹心不死,我便来个‘先下手为强’,定要他再吃些苦头。哼哼,当日我既能夜探县衙,今晚再来个夜闯府衙,却有何妨?只不知小候爷是否住在知府衙门?”

    用过晚饭之后,叶天涯推说倦困,早早便熄灯睡了。牛真儿只道他日间与小候爷比武角力,真气损耗,自也不疑有他。

    叶天涯自行换过夜行衣装,和衣上床,小睡片刻,这才悄悄越窗而出。

    这晚乌云掩月,凉风飕飕,伸手不见五指。

    叶天涯飘身来到长街之上,寻思:“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日间还明明阳光灿烂,晚上却一下子变得满天乌云。不过这样也好,月黑风高,不虞被人发现行踪。”

    当下辨明方向,施展轻身功夫,一阵风般直奔颖州府衙。

    这部《谈笑看吴钩》30万字才申请签约,较之《天道剑影》、《江浪传奇》明显晚了许多。唯其如此,才有压力及动力,祈读者勿怪。

三十一、午夜刀声(二)

    三十一、午夜刀声(二)

    数日来叶天涯已从本地人闲谈之中约略得知颖州府衙的大致方位。不料黑夜之中来到一大片宅院前,却见屋宇鳞比,黑压压的至少有好几百户人家,一时间却哪里分辨出哪是府衙,哪是官舍,哪是民房,哪是店铺?

    如此飞檐走壁,高来高去,又见除了少数人家、酒楼、妓院、赌场兀自烛火通明、饮宴未散之外,大多居民都已休息。沿街走去,胡乱找寻了一阵,半点头绪也无。

    他转了几个弯,飞身上了一座民宅屋顶,纵目四望,黑沉沉的夜色之中,茫无头绪。知府衙门究竟在何处?小候爷又在不在内?

    他越想越觉后悔,更觉气馁,暗骂自己鲁莽胡涂,小候爷多半另有下榻之所,怎会住在府衙之中?颖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到哪里找得到他?

    寻思:“只怪我思虑不周,事先没有打听清楚小候爷的下处,便即草草行动。对了,听说黑道中那些专做没本钱买卖的穿窬小偷物色到‘羊牯’之后,会白天实地踏勘,还先行暗暗做下标记,以便夜间行动,是谓‘踩盘子’。这个法儿,倒也足堪借鉴。”

    随即又想:“呸呸!我叶天涯乃堂堂男儿,光明磊落,怎地将自己与绿林飞贼相提并论了。该打,该打!”

    正没做理会处,忽见左前方隐约一团光亮,随即听得一阵脚步声响。

    叶天涯依稀记得那是一座大宅院,先前已然去过,并无异状,心道:“这家的人明明都已安息,怎地又点起灯烛来?”

    便在这时,朦胧夜色之中斗见那座宅院上空黑影一晃,竟有一只大鸟掠了过去,迅捷无伦地落在当中的一处屋脊之上。

    叶天涯一愣之下,猛地省起:“啊呀!哪里是什么大鸟,分明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轻功了得的高手!”

    其实黑夜之中那人倏上倏下,一个起落,本只眨眼间事,端的是快似狸猫,捷如猿猴,寻常之人绝难发见。但偏偏事有凑巧,院中的灯光脚步将身在远处屋顶的叶天涯目光吸引过来。

    那团灯光只亮了片刻,随即熄灭。

    这当儿叶天涯正自凝神注目,光亮时刻虽短,他却把那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明明白白。

    如此一来,叶天涯自是好奇心起:“咦,这么好的轻功,不会当真是飞贼来做没本钱的买卖吧?左右也没头绪,我何不过去瞧瞧究竟?”

    当下长身而起,在屋顶树梢之间飞奔过去,顷刻间来到相距那座宅子近百丈之遥的隔壁一座大厦之前。略一停顿,悄然从墙顶飘身而下。

    当此之时,他知若再贸然往前,极易被那潜伏屋脊之人发觉,因此只有先在附近藏身,再慢慢一步步挨近。

    不料他甫一站定身子,一转头间,险些失声而呼。

    原来他落足之处却是那宅第正门,微弱的灯光下但见朱漆门上碗口般的铜钉闪闪发光,门外两盏大灯笼,一盏写着“颖州府正堂”,另一盏写着“欧阳”。

    叶天涯一怔之下,不由得哑然失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刚才我经过那片宅子之时,竟没想到只须再往左转几十步,便到府衙了。看来大致方位倒也没错。”

    于是纵身一跃,便从府衙正门上空飞越过去,落入院中。上下四周环视,偌大的院子黑黝黝地,寂无声息。暗想:“先前我当真是错得厉害。显然,小候爷决计不在这里。”

    又想:“现下这座府衙倒没什么不妥,反而隔壁的院子里有飞贼出没。我还是先瞧瞧那飞贼究竟想偷些什么吧。”

    言念及此,又即注目四下打量,摸清了周遭情势,这才蹑足走到围墙脚边,随即一提气,手足并用,施展“壁虎游墙功”,悄没声地游了上去,在墙顶站起身来。这时离隔壁那座宅子已近,他唯恐纵跃之时衣襟带风,发出声响,静夜中极易被那潜伏屋顶之人察觉,是以不敢使轻功。

    延颈而望,只见那人兀自隐伏在屋瓦之上,一动不动。

    这时他已看得分明。隔壁院中数十间房舍都是黑沉沉地,只东首一间屋子窗中透出灯光,隐隐听得室内有人在低声交谈。门口走廊外是座花园,园中有十二名劲装大汉分作两组,手执兵刃,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叶天涯一看这阵势,料定那潜伏正堂屋脊之人但有稍动,立时便会暴露行藏。然则那人既是身在正堂屋顶,与东首屋子相距尚远,显也听不到屋中人的说话。

    叶天涯溜下墙来,一步步挨到花丛旁的假山之后,探头打量,却见隔着花园中一干巡逻之人,再也近身不得。离得这么远,自然也听不见屋中动静。

    如此一来,屋顶之人和假山后的叶天涯一般只能远远的各自隐伏。

    叶天涯寻思:“看来我又猜错了。那人十九是来监视这屋中之人的,并非寻常飞贼。这些巡逻之人步履轻捷,身手矫健,显然都是练家子。哼,一个能令这些练家子如此保护之人,除了那‘银枪公子’小候爷,还能是谁?”

    想到遍寻不着的正主儿便在此间,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转念又想:“我此来是摸清小候爷是否真的如牛叔叔所说,害人之心不死,还在打坏主意的。却不知室内与他密谋的,又是何许人物。唉,偏偏屋顶那家伙也来凑趣,碍手碍脚,否则的话,我倒可以设法绕过这几个巡逻的家伙,接近窗户探听一下小候爷在搞甚么名堂。”

    好容易挨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突听呀的一声,板门开了,快步走出一人,向园中招一招手,气愤愤的道:“石波兄弟,进来!快告诉大爷,那‘辣手书生’是何等样人?”

    园中巡逻的大汉之中一人应道:“是!”飞步奔进。

    二人进屋,啪的一声,板门又即关上。

    看到这短短一幕,那潜伏正堂屋脊之人倒还罢了,叶天涯却又险些失声而呼!

    原来他已从声音中听出来,屋内说话之人正是那夜在泰和县衙结识的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翻江金鳌”欧阳松。

    叶天涯又惊又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欧阳当家的怎会在此?难道他和小候爷也有联系?”他又记起被欧阳松叫进房的正是十二连环坞沙河分舵舵主石波。此人曾经专门送信,提醒自己防范“点苍双剑”途中发难。

    叶天涯心下惊疑不定,怔怔的出了会神,忽听得开门之声又响起,只见欧阳松带同石波大踏步走出屋来。

    听到动静,园中另外几人奔近迎上。

    欧阳松道:“走吧。不要点灯笼啦!”当先向南便去。石波等六人快步跟上,园中仍然留下六人护卫。

    那七人走不几步,忽听身后一人道:“老二!”

    欧阳松霍地停步转身,望着门前走廊下之人,问道:“还有事啊?要不要回屋说?”却不举步返回。

    叶天涯在假山后瞧得清楚,那屋中走出来的并非“银枪公子”小候爷,而是一个身形高瘦的中年文士,年约四十来岁,短衣小帽,下颏留着短须,形貌清癯,神情甚是潇洒。

    叶天涯乍一望去,心想这人倒与苑文正那老贼模样差不多。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朝着欧阳松摆了摆手,说道:“你也不用进屋啦。我就两句话,老爷子寿诞之前,你休要再兴风作浪,没的替家里招惹麻烦。须知树大招风,在这当口,你和你的兄弟可得小心在意。嗯,至于那个‘辣手书生’,倘若当真是个侠义之士,保他一保,也非难事。好了,你去歇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屋去。

    欧阳松左手不住搔头,叹了口气,喃喃的道:“嘿,婆婆妈妈的,我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哪里像个知府大人,简直比老太太还唆。每次来见你,总是少不得挨骂,真是怕了你啦。”带同石波等人,迳自去了。

    其实欧阳松这两句话说得声音极低,只是自言自语,连身旁之人也未必听见,岂知叶天涯内功深湛,静夜之中侧耳倾听之下,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叶天涯在假山后呆立不动,越听越是惊讶:“真是想不到,原来这中年人竟然便是颖州府的知府大人。更加想不到的是,他还是欧阳当家的亲大哥。这兄弟二人一个是朝廷官员,一个是江湖首脑,说将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又想:“听欧阳知府言下之意,似乎他兄弟此次会面,与我这个‘辣手书生’有关。看来欧阳兄弟二人倒是对我没什么恶意。对了,我是该去追欧阳当家呢,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监视?”

    思念未定,只见那潜伏正堂屋脊之人倏地长身站起,越墙而出。

    叶天涯更不细思,当即足尖着力,飞身跃起,跳上凉亭,只一个起落,向墙外窜去。

    来到巷口,黑暗中只见前面街头人影一晃,倏忽不见。当下提气直追,一个箭步跳上街边一间店铺屋檐,居高临下的眺望。

    本章已修订。

三十一、午夜刀声(三)

    三十一、午夜刀声(三)

    再往前不远处便是颖州城内两条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夜深人静,四下里暗沉沉地,但见那人踊身跳上一座牌楼,一弯腰伏在楼顶,探头张望。

    叶天涯足尖一点,飘身来到另一间店铺屋顶,相距牌楼已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朦胧夜色之中依稀看得出那人一身窄衣短打,手执兵刃。只不过那兵刃又长又弯,一时分辨不出是刀是剑。

    静夜中只听得东首街上脚步声响,一瞥眼间,却见前二后五,七条人影在青石板路上快速移动,正是欧阳松等十二连环坞一行人。

    只听石波低声问道:“大当家的,都这么晚了,咱们还回客栈啊?大爷也真是的,怎地也不留宿?”

    欧阳松嘿的一声,笑骂:“操你奶奶的,石老六,你不想活啦。胆敢在背后编排大爷的不是。再胡说八道,老子先劈面给你几个老大耳括子!”又道:“你哥儿们虽然都是我心腹,却也只有你石老六敢在我跟前胡说八道。他妈的,操你奶奶个雄!”

    石波嘻嘻而笑,唯唯称是。

    欧阳松叹了口气,接着道:“每次相见,老大都是唠唠叨叨的教训个没完,不板着脸臭骂一通已经算我走运了。上好的龙井倒是没少喝,酒饭却是不曾招待一次,你倒是想想,老大哪次留过我吃酒?”

    石波陪笑道:“大当家的,您骂我也得说,大爷自然是个好官。但是他老人家对自个儿这个亲兄弟,实在是未免忒也严厉了些。”

    欧阳松又叹了口气,骂道:“你他妈的懂个屁!这叫做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微一沉吟,回头说道:“废话少说,老大让我明日赶回去服侍老太爷,接待宾客。你们告诉各堂兄弟,打从明儿起,大伙儿都他妈的给老子规矩些。有哪个敢在这当口惹麻烦的,老子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石波等六人连声称是。

    欧阳松道:“走吧,回客栈喝两杯,再好好睡上一觉。他奶奶的,哈哈。”边说边笑,七人背影慢慢隐没在黑暗之中。

    叶天涯只道那人会继续跟去。不料他却动也不动,待得十二连环坞一行人去得远了,方始从牌楼上一跃而下。

    那人呆立少时,仰起了头沉吟,突然叽哩咕噜的说了两句话,一跺脚,施展轻身功夫,一溜烟的向南飞奔而去,身法迅捷之极。

    叶天涯已听出那人声音苍老浑浊,年岁已不轻。奇怪的是,那人说的显然不是汉人语言,因此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叶天涯颇感意外,眼见颖州府衙在北,欧阳松等人东去,偏偏那老人向南而行,然则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心下踌躇:“我本是来寻小候爷的,不料却遇上这个也不知是哪国的高手。显然此人是在跟踪欧阳当家的,却又为何又不跟了?欧阳当家的于我也算有些交情,是友非敌,我要不要追上去告知他?”

    动念未已,眼见黑暗中人影渐去渐远,再迟便追不上了。当下展开身形,向南追去。

    那老人去得好快,顷刻间到了城墙脚下,他却毫不停留,一提气便上了城头,翻城而过,径自奔向郊外。

    叶天涯不即不离的跟在那老人后面,心道:“江湖之中果真离奇得紧。我明明要到府衙找寻小候爷的,不想正主儿没见到,却无端端的跟踪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高手。”

    奔出六七里,便见前面黑压压地好大一片树林。那老人足不停步的窜入林中,霎时不见了影踪。

    叶天涯来到林外,猛地住足,心想:“江湖上有言道:‘逢林莫入,孤庙不进’。难道那人发见被我跟踪了,故意引我来此?”伫立不动,凝神戒备。

    须知这少年自幼家破人亡,流落街头,没少受曹六、钱歪嘴等地痞流氓欺侮。若非苑大小姐收留,这当儿只怕早已沦为曹、钱等一伙人了。因此,他江湖经验倒也丰富,更兼此刻身处郊外荒野之地,自是加倍的小心谨慎。

    他一转念间,随即发足奔上左首一座小丘,四下里一望,朦胧夜色之中,只见不远处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黄墙,似乎是一座寺庙。

    他心中琢磨:“那人多半躲进庙里去啦。这里既是野林,又是孤庙,月黑风高之夜,万万不可轻易进去。敌暗我明,凶险之极。算了,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正待转身回城,突听得小庙中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竟是一阵兵刃相交之声,随即又传来“啊唷”、“呵呵”几下惨叫声,静夜中听来,说不出的凄厉。

    叶天涯一惊之下,随即双臂一振,跳下小丘,如大鸟般飞起,向那寺庙奔去。哪里还理会什么“逢林莫入,孤庙不进”?

    奔到近前一看,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庙,大门紧闭。黑夜中也瞧不清庙前匾额写着甚么名目。但听得庙内惨叫声、呼喝声、兵刃撞击声响成一团,斗得甚是激烈。

    叶天涯一时不及细想,纵身越墙,轻飘飘的翻进庙内。转过一道照壁,跨步过了大殿,循声而去,经过角门往西,又有个板门虚掩,挨身而入,院内却是三间茅屋,微光之下只见西首屋中门窗大开,**条人影跳荡纵跃,手中刀剑翻飞,好一场恶战!

    叶天涯甫一进门,便已闻到小院内一阵血腥气。走不几步,突然脚下一绊,相触处软绵绵的,似是人身,一惊之下,凝目望去,微光朦胧中只见地下死尸狼藉,兵刃四散,满地鲜血。

    他倒抽一口凉气。俯身逐一摸去,查探鼻息,却见这些人呼吸已停,个个血肉模糊,俱已死去。纵目一数,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首,竟无一活口。

    突听室内砰的一声,夹杂着一阵骨骼碎裂之声,一人破窗而出,啪的一响,跌落在小院之中。哼也没哼一声,显已死去。

    叶天涯心中惊讶更甚。他已看出这人胸口被利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立时毙命。

    随即又是三声惨呼,当啷当啷几声响处,三名劲装结束的汉子兵刃落地,其中二人翻身倒地,一人又从窗户翻了出来,背心中刀,伏地而死。

    不错,三人是中刀而死。

    叶天涯一转念间,已知那院中十余具尸首俱是中刀而死。

    他转头望去,只见室中墙壁上装着两盏油灯,昏灯如豆,淡淡黄光在刀来剑往、生死恶斗的五人身上忽明忽暗的摇晃。

    室中桌翻凳倒,乱七八糟。地下躺着六七具尸体。

    而叶天涯只一瞥眼间,便即瞧出那一身窄衣短打的黑衣人正是自己从城中一路追蹑之人。此人挥舞着一柄狭长而微曲的弯刀,以一敌四,在四柄长剑之间斜窜急转,翻滚来去,刀光闪处,转瞬间又砍翻二人。

    这黑衣人年近六旬,身手矫捷却不输少年,刀法精奇,诡秘难测。

    这等狠辣奇特的刀法叶天涯不但从所未见,抑且从所未闻,眼见黑衣老者与余下二名青衣汉子攻守抵拒,愈斗愈狠。

    叶天涯在窗外凝神屏息,注视三人激斗。但见三人满身都是血迹,也不知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那二人剑影泛青,黑衣人刀光似雪,刀剑上下翻飞,不住碰撞,火花四溅,叮当作声,如冰雹乱落,如银瓶乍破,端的是一场十分惨烈的生死恶斗!

    叶天涯见使剑二人青衣青裤、劲装结束,服饰打扮与一众尸首全无二致,心道:“这二人剑法不错,多半是这些人的首领。那黑衣老者以一柄弯刀连伤近二十条人命,出手好不歹毒!”

    他自行走江湖以来,虽多次亲历厮斗,却从未见过这等死伤惨重的情形,油灯微光之下,室内室外遍地死尸,俨然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他鼻中血腥气越来越浓,几欲作呕,背上隐隐感到一阵寒意。

    便在这时,忽听那黑衣老者一面挥刀招架,一面厉声喝道:“王虎,王豹,你们的人都已死光了,还不逃命,难道定要做老夫刀下之鬼不成?”

    那二人双剑不住进逼,略占上风。一人冷笑道:“高丽老儿,你虽杀了我们二十名兄弟,你自己也中了六剑。哼哼,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命么?”

    黑衣老者厉声道:“好,今夜大家同归于尽!”刷刷刷连环三刀,舍命抢攻。

    那二人挥剑抵挡,避其锋芒,却仍是步步进逼。

    黑衣人退了两步,一声猛喝:“着!”那先前说话之人“啊”的一声,左臂中刀,鲜血长流。

    便在此时,另一人挥剑着地滚来,径斩黑衣老者双足。黑衣老者急忙跳起,那人躺在地上猛地飞起一脚,正中小腹,将黑衣老者踢了一个筋斗。

    这一脚好生厉害,黑衣老者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的勉强站起,拄刀而立,脸色苍白,惨然道:“想不到老夫一生纵横江湖,今夜阴沟翻船,竟遭宵小毒手。王虎,王豹,若非你们躲在暗处发毒针突施袭击,先行暗算于我,凭你们二十几个废物,岂是我尹千山的敌手?”

    本章已修订。

三十一、午夜刀声(四)

    三十一、午夜刀声(四)

    那偷袭之人王虎一个“鲤鱼打挺”呼的一声跃起,脸露得色,冷笑道:“姓尹的老儿,老子这一记‘窝心腿’滋味如何?哼哼,事到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还能硬撑多久?我瞧你还是乖乖放下刀投降罢。我兄弟俩答应你,留个全尸如何?噢,对了,至于你那花朵一般的宝贝孙女,等到咱们小候爷玩腻了,过个十年八载,变成了残花败柳,放还高丽便是!”

    另一人王豹左臂伤口中汨汨流血,一滴滴的滴在地上。他长剑一晃,咬牙道:“高丽老儿,好狠的刀法。今夜你王豹爷爷若不亲手宰了你这老东西,难消这一刀之恨!”

    说话之间,王氏二兄弟各挺长剑,一步步的逼了过来。

    黑衣老者尹千山怒火攻心,目眦欲裂,又吐了两口鲜血。他立足不定,摇摇欲倒,莫说还手,便是抡刀招架亦已不能。

    王豹一声狞笑,忽地飞脚踹出,将尹千山手中长刀踢飞,随即长剑一指,点向他胸口。

    当的一声,一柄长剑横过来将剑身格开,却是王虎出手拦阻。他摇头道:“阿豹,且慢!这老不死的杀了咱们这么多人,假如一剑杀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他。这样罢,先挑断他的手筋脚筋,今夜我要慢慢炮制这老东西,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话未说完,蓦地灯影一暗,室中多了一个蒙面人。

    王虎、王豹二人一惊,齐喝:“什么人?”

    那蒙面人负手而立,冷冷一笑,说道:“别管我是什么人。我来问你们,‘银枪公子’小候爷现在何处?”

    刷刷两声,长剑闪动,去势又迅又狠,分从左右刺向蒙面人。

    却是王虎、王豹二人各持长剑左右夹击。蒙面人叫了声:“好!”一低头,避开双剑,随即斜身侧进,疾冲而前,肩头一摆,向王豹撞了过去。

    砰的一响,王豹右胁门户洞开,一声痛哼,被撞得弯下了腰,软瘫在地。再也站不起身来。

    蒙面人反手一勾,早已将王豹长剑夺了过来,腕抖剑回,叫道:“看剑!”顺势向王虎分心便刺。

    王虎剑身一斜,使了招“推窗望月”,挥剑格挡。铮的一声轻响,双剑相击,迸出几星火花。

    蒙面人又叫了声:“再来!”长剑递出,当胸刺来。

    王虎见他身法极快,慌乱中顾不得还击,举剑挡开,退了一步。蒙面人闪身欺近,倏地右足飞起,拍的一下,踢中他的手腕。王虎拿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右掌中满是鲜血,臂膀酸麻,腕上关节竟已被震脱。

    王虎虽大吃一惊,却也应变奇速,立时一个筋斗向后翻出。

    不料他尚未站定,陡觉喉头一痛,对方的剑尖已刺中了肌肤。

    王虎大骇之下,哪敢稍动,颤声道:“你、你想干吗?”

    蒙面人冷冷的道:“我不想再问第二遍。不想死的,告诉我小候爷在哪里?快说!”冷笑一声,又道:“你若不说老实话,我先一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然后再问王豹……”边说边将长剑移开,指向他右手手腕。

    王虎惊怖无已,只叫:“别动手,别动手!我说,我说!小候爷的下处在颖州首富姬老爷的姬园之中。大侠,我只知道这些,至于小候爷到底住在姬园的哪一座院子,哪一间房,老实说我可当真不知道了。”

    蒙面人凝剑不动,问道:“姬园在什么地方?”

    王虎道:“在城西南六七里,那是座很大的宅院。大侠只要到了近前,决计一眼便能认出来。对了,姬园离西湖不远。”

    蒙面人好容易问明姬园所在,反而心里好笑:“我真是笨到姥姥家了。半夜三更在颖州城兜来绕去,白白地转了半圈,到最后要找的正主儿却在茶馆不远处。”

    蒙面人自然是叶天涯了。

    他微微点头,目光在屋中一转,却见四下里空荡荡的,只有西首一张木床,地下的破碎桌椅,全无陈设,显见是一间十分简陋的茅屋。

    只不过,原本空荡荡的陋室此刻却死尸狼藉,遍地血污。

    他略一凝思,向负隅而立、咳嗽不止的尹千山指了指,问道:“这位老人家又是甚么人?你们因何要杀他?快说!”

    王虎道:“是,是!这老家伙……老人家姓尹,名叫尹千山,是数年前我们候爷从高丽重金礼聘来的。他不是中国人,是高丽人。”

    叶天涯点点头,又问:“这位尹前辈既是从高丽重金请来,为何你们候爷又要杀他?”

    王虎微一迟疑,见叶天涯凝目瞪着自己,心中一慌,忙道:“不是候爷要杀尹老英雄,是小候爷自己的意思!只因小候爷看中了他孙女玉贞小姐美貌,先前已命人说了好多次,定要娶了做小老婆。哪知这老家伙……老英雄祖孙二人死活不肯,软硬不吃。后来,候爷吩咐,这事顺其自然,任何人都不得勉强尹老英雄祖孙。小候爷不敢违背父命,这才作罢。这次凑巧小候爷离京公干,没想到竟又带了尹老英雄一起出来。”

    叶天涯愈听愈奇,又问:“依你所说,尹老爷子既是跟从你们小候爷同行办差,为何却又在这里设伏害他?”

    王虎苦笑道:“本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怪今儿我们小候爷游湖之时,看中了一个民女,照例又想动手强占。不料那民女的情哥哥好生厉害,闹将起来,结果反倒差点儿将小候爷给弄死!这次小候爷没吃着羊肉却惹上一身羊臊,当真丢尽了边家的颜面。小候爷自然是大为光火,回来之后,不知怎地,便又打起尹小姐的主意来……”

    叶天涯只听得暗暗摇头,寻思:“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好色如命之徒。”

    王虎又道:“尹老爷子此次外出,暗暗将他孙女安置在这极乐庵中。他以为我们小候爷不知,其实早已被盯上了。只不过,小候爷若非气得昏了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决计不会不顾父命,对自己人下狠手的。”

    他越说越起劲儿,接着道:“大侠有所不知,京城的人可是都知道,‘银枪公子’边小候贪花好色出了名,身边一日不可无女人哪。被他糟蹋的良家女子,多如牛毛,嘿嘿……”

    叶天涯听了大怒,喝道:“岂有此理。天下难道便没王法了么?”

    王虎一惊,见这蒙面人动了义愤,不敢多言,低声道:“大侠,你要知道的小人都老实说了。你,你开恩放过小人吧?”

    叶天涯哼的一声,左手一翻,已将剑刃抓住,双手一拗,喀的一响,长剑从中断为两截,投在地下。

    王虎见他如此神勇,心下大骇,忙即跪倒,连连磕头,咚咚有声,央求道:“大侠,饶命!小人所说句句属实,不敢骗你哪!”

    叶天涯凛然道:“先前听你兄弟俩说话,都不像好人。要我放你们也成,但是你要先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不准再做坏事……”

    最后一句话没说完,蓦见黑影一晃,一人着地滚来,抓起地上一柄长剑,刷刷两声,青光连闪,长剑掠出,去势奇急,王虎和王豹二人分别颈口中剑,割断了咽喉,哼也没哼一声,双双了帐。

    这两下干净利落,既快且准,出手之人正是那高丽老者尹千山。

    他挥剑杀死王氏兄弟之后,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口喷鲜血。

    叶天涯一愣之下,问道:“喂,你干吗要杀他们?”

    尹千山撑持着坐起,横剑当胸,侧头向他上下打量,道:“小子,你又是什么人?”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是个过路之人,适才听到这儿有动静,这才赶来。”

    尹千山喘息粗重,咳嗽了几下,摇了摇头,说道:“我才不信你的瞎说。你们中土人物,讲究的是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年轻人,你深夜至此,究竟意欲何为?”

    叶天涯想了想,道:“实不相瞒,其实你我同病相怜。你孙女被小候爷所掳,我妹子今日游湖之时,也是险些被抓。我到处打听,便是想查到小候爷的下落。”

    尹千山呆了一呆,失声道:“难道你就是那个姓叶的少年高手?”

    叶天涯一哂,道:“‘少年’而已,‘高手’岂敢?”

    尹千山两眼神光闪烁,狠狠盯在他脸上,沉吟片刻,突然当的一声,抛下长剑,挣扎着跪倒在地,说道:“叶少侠,老夫有一事相求,情非得已,务请仗义相助!”

    叶天涯道:“什么事?”

    尹千山道:“其实少侠已知道了。我孙女被边正那个淫贼从这间房中捉了去,凶多吉少。请叶少侠出手相救!我想见她最后一面,至不济,也要救她逃离魔窟,远走高飞。”

    叶天涯见他喘着粗气,连声咳嗽,脸色蜡黄,说不出的狰狞可畏。心念一动,问道:“你孙女是如何被捉的?你若信得过我,不妨据实而言。”

    尹千山道:“安平候虽然向我保证他儿子决计不会胡来,但我对这个好色如命的小候爷一直都不放心。这次来颖州,我怀疑边小候另有阴谋,便不敢让玉贞一个人留在京城,让她女扮男装,远远跟在队伍后面。这些日子来,她便借住在这间屋中。”

    本章已修订。

三十二、大闹姬园(一)

    三十二、大闹姬园(一)

    他叹息了一声,恨恨的道:“说起来都怪老夫大意,终究还是着了小狐狸的道儿。唉,这些日子放松了戒心,满以为边小候当真听了他老子教诲,有所收敛,暂时不敢再打玉贞的主意。万万想不到,今日在西湖被叶少侠你当众教训,对于这位心高气傲的纨绔子弟来说,实是奇耻大辱。他回去之后,做了两件事,一是急急召回在外的人员,二是指派老夫去跟踪一位武林豪客……”

    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住口。不住咳嗽。

    叶天涯心中一动,淡淡问道:“不知小候爷让前辈跟踪的那位武林豪客是何等人物?”

    尹千山又咳嗽了两声,缓缓说道:“那是一条有名的好汉。他便是雄霸江淮的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翻江金鳌’欧阳松!”顿了一顿,又道:“好教少侠得知:颖州府正堂欧阳植乃是欧阳松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叶天涯哦了一声,沉吟道:“你们小候爷有没提及,为何让你跟踪欧阳松?难道他们之间有甚么恩怨纠葛?”

    尹千山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个小狐狸每次分派差事,从不多说一句话,老夫只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他今天下午分派我到客栈周围暗中监视欧阳松的一举一动,但不可暴露自己,吩咐我回去只管据实以告即可。”

    他叹了口气,咳嗽不止,突然伸手在大腿上一拍,又道:“老夫监视大半天,直至从欧阳植府中出来,方才恍然大悟,觉得很不对劲。等我急急赶到这里,不但不见了孙女,还中了王氏兄弟一伙人埋伏。嘿嘿,边小候爷,边正,你这个不择手段的淫贼,胆敢玷污我孙女清白,我做鬼也不饶过你!”

    说着咬牙切齿,恨恨不已。

    叶天涯寻思:“这老人家所说十九不假。看来今晚他是中了小候爷的‘调虎离山’之计啦。”见尹千山一直跪在地下,猛地省起,忙道:“尹老英雄快快请起,晚辈可不敢当。”

    尹千山恍若未闻,只管长跪不起,双手一拱,大声道:“叶少侠,本来交浅不敢言深。但是情非得已,希望少侠念在大家都是武林同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我孙女脱险。大恩大德,我尹千山来世做犬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叶天涯微一侧身,避在一旁,不受其跪拜,说道:“老英雄的高丽刀法这么好,何须求诸外人?”

    尹千山摇头苦笑,伸手将衣襟撩开,前胸后背,露出多处伤痕,血肉模糊,全身浴血,说不出的可怖可畏。

    叶天涯只看了一眼,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这么多伤!有没有金创药,我先帮你敷上吧……”

    尹千山截断他的话,摇头道:“不用了!方才我一进门便中了埋伏,狗贼们发射了淬毒的‘梅花针’,再加上这些剑伤刀伤。我脏腑已裂,肠子也断啦,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了。”咳嗽了两声,叹道:“若非老夫用内功护住心脉,只怕早已见阎王去啦。”

    叶天涯情知这老人所说不假,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尹千山又道:“叶少侠,本来你我素不相识,老汉不该强人所难。但我已命不久长,穷途末路,只能求你啦。”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包袱,颤抖着双手捧上,接着道:“这是老汉的全部身家。只要少侠肯拔刀相助,救我孙女脱险,情愿奉送!”

    叶天涯怫然变色,愠道:“看来你把我姓叶的人品瞧得一钱不值了。适才我在窗外见王氏兄弟行凶作恶,觉得你这老人家可怜,这才出手。想不到你却以财物来讨好,想收买我。哼,尹老英雄,你便是将金山银山堆在我面前,姓叶的岂会放在眼里?”

    尹千山闻言一呆,支撑不住,拍的一声,手中小包掉在地下。他口一张,喷出一大口血来。

    叶天涯见他一张脸全无血色,命在顷刻,不由得心肠一软,激起了侠义之心,温言道:“救你孙女之事,我答应你一定会竭力以赴。但我决计不要你的东西!”

    他四下环顾,指着屋中众尸,喟然叹道:“尹老英雄,这些人设伏暗算,虽然可恶,但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你将他们逐退即可,打伤也成,为何竟连一个活口也不留下。唉,你多造杀孽,实在太过残忍啦。”

    尹千山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颤声道:“责备得好,责备得好!想不到少侠对这些欺压百姓的爪牙竟也如此慈悲。”

    他身子一歪,慢慢软倒在旁边的王虎尸体上,咳嗽了几声,又道:“适才王虎这小子说得不错。其实我是苦苦硬撑的……咳,咳,老夫行动不便,烦请叶少侠去东首师太房间,替我寻纸笔来。我要写封信给玉贞……”

    叶天涯登时醒悟,敢情这是一间尼姑庵。他微一点头,转身走到墙边,顺手摘下一盏油灯,端起来走出门去。

    来到门外,望着院中东一个、西一个的尸体,矍然而惊,吁了口长气,心下寻思:“这些人与王虎、王豹兄弟一般,平日里助纣为虐,欺压良民。今夜横尸荒野小庙,也不知算是死于尹老英雄之手呢,还是边小候之手?”

    他左手端着油灯,出了西院,径行走到东首房外,只见木门半开,便问:“喂,屋里有人么?”却无人答应。

    侧耳一听,黑暗中声息全无,心中一动,又道:“喂,我可要进去啦!”

    跨进门槛,举灯向屋中一照,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

    原来那是一座小小佛堂。佛像前的蒲团上仰面躺着一个光头女子,缁衣芒鞋,显然是一个尼姑。只是那女尼身子一动也不动,显已死去。

    叶天涯抢步上前,俯身检视,灯光下只见那女尼脸如黄蜡,喉头有个伤口,血肉模糊,一眼看出,定是被利剑所杀。又见她肌肉僵硬,触手冰冷,早已死去多时。

    他心中栗然,又惊又怒,料知是王虎、王豹一干人所为,一转头间,陡见油灯昏黄如豆的灯光映照着佛像,说不出的宝相庄严,摇头叹道:“佛祖啊佛祖,你若有灵,何忍见这位师太遭此横祸?”

    四下里一望,却见佛堂中空空洞洞,惟有旁边桌上放着木鱼、钟磐、念珠,还有一部《金刚经》,却不见笔墨纸砚。

    他将油灯放在桌上,向那尼姑双手合十,鞠躬行礼,喃喃祷祝:“师太,你老人家死得真惨。不过,尹老英雄已手刃群贼,算是替你报了仇啦。希望你老人家到了西天佛祖座前,保佑小子平安救回尹老英雄的孙女。”

    于是又端起油灯,快步走出。

    他一时找不着纸笔,便在庵中一间间的四下察看。不料纸笔没见到,却在各处僧舍中先后发见六七具尼姑尸体,均是被一剑刺死。

    叶天涯只看得义愤填膺,走到院中,一把扯下蒙脸的青巾,仰天长啸,声震四野,连手中的灯火被啸声震得摇晃不已,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恨恨的道:“边小候爷,你真是好事多为,连出家的尼姑也不放过。我叶天涯在此对天立誓,决不会放过你恶魔!”

    当下一转身,大踏步返回西院的那间茅屋,狂怒之下,竟尔忘了寻觅纸笔之事。

    进得屋来,只见尹千山趴在地下,十分吃力地用手指在一块布上写着字。

    叶天涯怔了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空手而归。又见尹千山咬破中指,血淋淋地又写了几个字。

    原来他是在写血书。

    叶天涯歉然道:“尹老英雄,对不住你了,我没能找到纸和笔。唉,这座尼姑庵的师太都已被恶贼给杀死啦。”

    尹千山裂嘴一笑,颤声道:“叶少侠,我让你去师太屋中,并非为了纸笔。难道你还不明白么?除恶务尽,对坏人仁慈,便是对好人残忍!”

    叶天涯心头一凛,慢慢点了点头。

    尹千山突然手足一阵痉挛,忍不住呻吟出声。他颤抖着右手,将那血书递了过去,低低的道:“赶紧去救玉贞,把这封信交给……”最后一个“她”字不及说出口,便已气绝身亡。

    静夜之中,叶天涯飞身纵出极乐庵,辨明方向,一阵风般来到颖州城西南六七里之遥的姬园之外。

    他跃上树巅,远远望去,夜色朦胧中隐隐可见那姬园广厦连云,鳞次栉比。又见园外设有碉堡,更有望楼吊桥,气派委实不小。

    四下一片死寂,只听得远处偶尔有犬吠之声。

    叶天涯暗暗纳罕:“好大的一座宅院。此间主人定是一个有财有势的豪强人物。”又想:“倘若小候爷边正当真在此,尹老英雄的孙女一定跟他在一起。事不宜迟,我得尽快找到这二人。”

    本章刚写完,手机上弹出新闻,一代武侠泰斗金庸先生病逝。作为一介小小粉丝,跟大家一样,茫然之下,十分悲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先生千古,一路走好!

    又想起几年前创作《江浪传奇》之时,写过一首诗。中有两句“剑寒应怜识金庸,刀冷犹恨误古龙”。谨以为记!

    本章已修订。

三十二、大闹姬园(二)

    三十二、大闹姬园(二)

    他心中计议已定,又即扯下蒙脸的青巾,塞入怀中,恨恨的道:“‘银枪公子’边正,咱们又要见面啦。哼哼,想不到你这个堂堂的小候爷竟然这么坏,今晚我决计不会再轻易饶过你!”

    一提气,飘身下树,大踏步向碉堡走去,便要直闯姬园。

    夜凉似水,清风拂衣。他刚刚走上几步,忽听得右首官道上一阵马蹄击地之声响起,虽然相距尚远,声音若有若无,随风飘来,钻入他耳中,却是清晰异常。

    叶天涯心念一动,停步转身,潜运内力,侧耳倾听。

    须知这少年耳聪目明,远胜常人,耳音自亦及遥,此际运功聆听之下,立知远处来者竟有十余骑之多。

    静夜之中耳听得蹄声愈来愈近,显是朝着姬园方向而来。

    那人马一路奔腾,蹄声如雷,当真来得好快,顷刻之间,已到了近处。

    又过少时,连在碉堡中轮值守夜之人也已听到动静,有人道:“咦,好像有人来啦!快瞧瞧是不是西路的大爷们回来了?”有人道:“大家可得看清楚些,千万别把外人当作自己人放进来了!”

    随即有人点起了灯笼火把,在望楼上高高举起。

    叶天涯连忙身形一晃,一个箭步钻在道旁灌木丛里,隐藏之后再探出头来,察看究竟。

    过不多时,便见蹄声杂沓,人头攒动,十五六乘健马衔尾急奔,连骑而来。姬园内跟着响起一阵犬吠之声,显是被马嘶蹄声所惊。

    人马尚未奔近,当先一名乘者远远地大声喝道:“呔!邓麻子,祁瞎子,看到老子回来,还不赶紧放下吊桥!你奶奶的,两个不带眼的混帐王八羔子!”

    望楼上探出两个脑袋。一人陪笑道:“啊呀!夏二爷,果真是你们啊。半夜三更的,一片漆黑,我俩也没看清楚来的是谁啊。请各位大爷们稍候,这就开门,这就开门!”另一人也道:“是啊,是啊!夏二爷,你们总算是回来啦。小候爷快要急死了,这一晚上也不知派阿财、阿利两兄弟过来催问多少遍啦。”先一人道:“对,对!小祁这话可没骗你老人家,小候爷还在下处等着呢。对了,夏二爷,饶三爷,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夏二爷哼的一声,骂道:“放屁,放你娘的狗屁!两个瞎了眼的贼厮鸟,现下都看清楚是谁了吧?妈巴羔子的,小兔崽子胆子不小,居然还敢罗里罗嗦的盘问你老子。好,我跟你说,老子今天下午一连接到三次飞鸽传书,立时便从红花铺急急召回众兄弟。大伙儿马不停蹄的赶了半天路,这才赶到。你奶奶的,催得这么急,也不知到底有甚么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望楼上那二人不敢多言,连连陪笑。

    夏二爷左首一名秃顶汉子接口道:“夏二哥骂的好!他奶奶的,大伙儿浴血苦斗多日,还折了八名兄弟,眼见快到手的宝贝就这般放弃了。唉,这次功亏一篑,实在忒也便宜那个姓郑的啦……”

    夏二爷不等那秃顶汉子说完,突然咳嗽一声,沉着嗓子道:“老三,隔墙有耳,此处非说话之所。你若是心有不满,待会儿见到小候爷再说!”秃顶汉子这才悻悻的住了口,咕咕哝哝的摸着光头。

    这时一彪人马一字排开,停在夏、饶二人之后,安安静静地驻马以待。各人一声不出,只有坐骑偶尔发出一声声低嘶。

    叶天涯在道旁看得分明,除了夏二爷穿紫袍、饶三爷着蓝衫之外,其余劲装大汉的服饰打扮与王虎、王豹等一般无二,只是各人身上携带的兵刃不同,或单刀、或短枪、或钢叉、或链子锤、或方便铲。

    夏二爷的兵刃是一对短柄的狼牙棒,饶三爷使的是一根九节鞭。

    叶天涯听那夏二爷声音洪亮,中气充沛,显是内家高手,定睛看时,又见此人身高膀阔,满腮虬髯,形相极是威武,心中暗忖:“好家伙,看来这个人定是小候爷身边一等一的高手了。却不知手底下功夫如何?倘若他与尹老英雄武功在伯仲之间,那就不易对付了。”

    他满拟只身硬闯进去,此刻斗然见到这群人现身,不由得惕然心惊。一转念间,又忖:“叶天涯啊叶天涯,你还是太过鲁莽。适才你若贸然硬闯,不过是徒逞匹夫之勇罢了。设若遇到劲敌,厮杀起来,轻则受伤,重则丢了性命。何况一旦打草惊蛇,非但救不出尹玉贞姑娘,抑且教训不了边小候,岂非有负尹老英雄和极乐庵惨死的一众师太?嗯,在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我可得小心在意。”

    正寻思间,但听得轧轧声响,吊桥缓缓放下,大门中开。

    夏二爷一摆手,喝道:“进去吧!”提缰纵马,当先向吊桥直冲过去。

    众人嘴里叱喝,纷纷策马过了吊桥,一窝蜂的向大门涌了过去。

    一时间大门外人喧马嘶,吵嚷起来。

    人影乱晃,马蹄铁击打在青石板上,铮铮作响。

    吐天涯心念电转:“天赐良机也。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当下伸手拨开灌木丛,弯腰疾走,一溜烟的奔到了那碉堡墙脚下,轻轻一跃,纵身上了墙顶,随即右足一点,如大鸟般飞在半空,迅捷无伦的从众人头顶平掠而过。

    可笑姬园守门之人、夏二爷等一干人扰攘之际,竟无一人发觉,便在此时此刻,一条青影正从吊桥上空飞越而过,了无声息,如絮飘,如雪扬,如惊鸿之起舞,如游龙之盘旋!

    在这一瞬之间,叶天涯已掠过望楼,又即一个起落,逾垣而入,轻飘飘的来到院内。

    他双足甫一着地,只见身后夏二爷等一干人已纵马驰近,随即又听得外面吊桥升起、大门关闭之声。

    叶天涯身形一斜,跳在一旁,伏在黑暗角落里,一动不动。

    夏二爷等人急急驰过,均是脸色凝重,一声不作。哪里还留意近在道旁的叶天涯?

    叶天涯纵目望去,黑暗中依稀见到前面铺着一条宽阔平整的青石板路,两侧遍植花木,偌大的院子中前后左右至少有数十间屋宇。静夜沉沉,庭院深深,一时间如何分辨哪里是主屋,哪里是客舍?

    他轻轻吁了口气,心想:“今晚当真是天助我也!幸亏有这夏二爷、饶三爷一行人在前带路,否则的话,一时半刻想要在这么大的院子里找到小候爷下处,倒是着实不易。”

    好容易夏二爷等人匆匆过去,叶天涯纵身而起,跃上树巅墙顶,悄悄地跟随在后。他担心被人发见行踪,不敢太过接近,只好远远的亦步亦趋。

    前面数十步外灯笼照耀,两名青衣罗帽的家丁快步奔来,迎接夏二爷一行人。一人说道:“谢天谢地,二位大爷这可回来啦。”另一人道:“赶紧请吧,公子爷早就等得急了!”

    众人纷纷下了马。饶三爷问道:“阿财,到底出什么事了?”

    先前之人陪笑道:“还请饶三爷莫怪,小人可不敢多嘴多舌。待会儿见到公子爷,你就甚么都知道啦。”

    饶三爷“嗯”了一声,便不再问。

    说话之间,早有在旁伺候的小厮接过缰绳,将马匹牵到马厩。

    叶天涯远远的瞧着,但见灯光火把下人影来来去去,忙个不亦乐乎。

    夏二爷等人绝不停留,自顾自的穿廊过户。那两名家丁各自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更向前行,都是鹅卵石铺的花径。但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卡,各处要地均有手执长矛的士兵把守,好不戒备森严!

    须臾穿过一扇月洞门,前面是一片花园。

    园中山石古拙,溪池清澈。是夜凉风习习,花卉暗香浮动,中人欲醉。假山旁有四名劲装大汉手提灯笼,执刀巡逻。

    叶天涯轻轻跃上一株高树,四下张望,只见东北角一座小楼上兀自亮着火光,寻思:“此间泉石幽曲,亭台雅致,似乎比昔日的苑老爷府还要阔绰。嗯,这么一个好所在,小候爷十有**住在这里了。”

    一转头间,又望见池畔一座凉亭,飞檐斗拱,建构精美,黑暗中望去,竟尔与苑大小姐日常嬉戏的苑府凉亭一模一样。

    他呆立树顶,怔怔的瞧着那座凉亭,脑海中浮现出苑良姝宜嗔宜喜、亦娇亦艳的倩影。蓦地想起玉人已邈,幽冥异途,不由得心中大恸,一时间黯然神伤,热泪盈眶,浑忘了身外之事。

    叶天涯本以为那座小楼便是小候爷下榻之所,便不再紧紧跟随夏二爷等人。他心想小楼又不大,无论如何,正主儿也逃脱不了。少时只须俟机出手即可。不料那两名家丁却不停步,迳行穿过花园,转出游廊,曲曲折折的又过了两个月洞门,到得隔壁一座偏僻的小院之中。

    叶天涯在远处树顶依稀见到众人走进小院,一怔之下,才从悲痛中醒了过来,定了定神,叹了口气,拭干了眼泪,喃喃道:“真儿妹子说的对,大小姐心里有我,她心里一直有我……”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三十二、大闹姬园(四)

    三十二、大闹姬园(四)

    那是一间客厅。厅上蜡烛点得明晃晃的,照耀如同白昼。

    一眼望去,除了后来的钱嫂之外,四坐一站,共有五人。中间椅上坐着一个锦衣公子,呆呆的捧着茶碗,脸色阴郁,正是小候爷边正。贺进宝、夏怀德、饶彬三人分别坐在下首。一名青衣婢女在旁静静的站着伺候。

    叶天涯恍然大悟:“原来另一个在屋里走动、却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是这位丫鬟大姐。难怪我听不出来第五个人是谁?”

    钱嫂一跨进门槛,便即满脸堆欢,笑道:“小候爷,恭喜,恭喜!”快步趋前,福了一福,站起身来,又道:“好教小候爷得知:尹家孙女终于被我劝服啦!现下小姑娘正在沐浴净身,等着小候爷前去相会呢。嘻嘻!”

    边小候将茶碗缓缓放在几上,目不转瞬的瞧着钱嫂,脸上阴晴不定,隔了一会,苦笑道:“看来太阳可要从西边出来了。钱嫂啊钱嫂,你一定是上了那小妮子的当啦。倘若他祖孙二人如此轻易就范,公子爷何至费尽心力,甚至不惜挨老爷子责罚,苦苦熬到今日才跟尹老儿破脸?哼,尹千山是何等人物?他的孙女岂是泛泛之辈?”

    钱嫂急道:“小候爷,你不信别个儿,难道还不信我钱嫂的这张嘴么?刚才玉贞小姐可是亲口跟我说了,要请你过去相见。”

    边小候侧头沉吟,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这张利口确是能说会道,只不过……其实我安排你去劝说她,压根儿便没存什么指望,只是不想她寻短见而已。唉,这小妮子是个什么样的烈性女子,我比谁都清楚。钱嫂,你虽然很会哄人,决计不可能说服了她。嗯,你一定是上了她的当啦。”

    钱嫂心下不以为然,却不敢顶撞主子,陪笑道:“小候爷,玉贞姑娘在楼上等着呢。您见不见她?”

    边小候不置可否,凝思片刻,缓缓道:“你且说说,她怎么便答应见我了?”

    钱嫂道:“原本从下午被抓回来之后,尹小姐一直冲我们几个大发脾气,死活不依,起初连晚膳也是粒米不曾入口。闹得整座绣楼都不成样子。后来我灵机一动,便跟她说,小姐,你这般闹将下去,济得甚事?你虽不贪图富贵,但是一个女孩儿家,迟早总要嫁人的。再说,似你这等绝世无双的美人儿,除了小候爷,别个儿也配不上啊。而且,你爷爷是我们老候爷当年从高丽卑词厚礼请来的,那是为什么?是因为尹老英雄武功盖世,可以辅助我们老候爷。但是,如今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总不能一直这般跟人打打杀杀吧。你倒想想看,等他老人家百年之后,谁来照顾你啊。尹小姐听了之后,便不再骂人了。后来,她便让松绑,还吃了一碗白饭、喝了两碗汤呢。”

    贺进宝在旁听了,忍不住插嘴道:“小候爷,倘若当真如此,好事近矣。依属下愚见,早知如此,碍着尹小姐的面子,今晚王家兄弟也不该做得太绝了。”

    边小候向他瞧了一眼,摇了摇头,森然道:“已经来不及啦!哼哼,今日诸事不顺。一不做,二不休,先前我已说过,尹老儿这件事我会亲自向我爹解释,与你们无干。”

    说罢霍地站起,冷笑道:“好,好!连一个高丽小妞儿也敢跟我玩把戏了。钱嫂信她,我可不信!走吧,公子爷倒要瞧瞧她捣甚么鬼?”

    贺进宝、夏怀德、饶彬三人也跟着站起。

    边小候皱起眉头,沉吟道:“我爹常说,当年尹老儿是高丽神刀门的第一高手,功夫深不可测。嗯,王家兄弟这会儿还不回来,也不知是这俩小子贪玩胡闹,还是拾夺不下尹千山。这样罢,饶三哥,你去饭堂带上几名兄弟到极乐庵瞧瞧。若然尹老儿还活着,尽量生擒;若是死了,还是那句话,连同极乐庵一把火烧了!”

    饶彬应道:“是!”转身过去,从旁边几上拿起九节鞭,盘在手中,向边小候躬身一揖,快步而去。

    叶天涯伏在围墙边,将五人这番话一一听在耳中,一直到饶彬从小院出门去了,寻思:“也不知尹老英雄的孙女怎么样了。看来小候爷就要去前院见她了。我还是先走一步吧!”

    果听得边小候道:“今日到此为止,别的事情明天再议。夏二哥,你也辛苦了,这些茶点也不济事。还是让贺参将找俩妞儿来,陪你到外面好好喝两杯去罢。我就不陪你俩了。”

    贺进宝、夏怀德齐道:“恭喜小候爷得偿所愿,美人到手。”

    边小候哈哈一笑,说道:“妙极,妙极。本来我将小楼让给这高丽妞儿,是想让她自个儿好生想想。她既然这么快便让钱嫂请我,公子爷自当顺手推舟,将计就计。她若然弄鬼,惹恼了我,今晚便来个‘霸王硬上弓’。钱嫂,小莲,还愣着干吗?还不准备灯笼!”

    说话之间,五人已来到院中。钱嫂和那婢女小莲各提一个灯笼,走在前面。

    边小候双掌一击,便听得屋上有衣襟带风之声,几名黑衣人纷纷跳入院内,凑拢过来,齐道:“小候爷!”边小候笑道:“今夜不住这里啦。走罢。”

    叶天涯不待边小候等人出来,早已溜下墙去,黑夜中一溜烟的奔向花园中那座小楼。至于分布在各处的一众巡逻之人,自无一人察觉。

    他一矮身,蹲在楼前花丛之中,只见小楼窗纸上映出两三个人影,来回走动,依稀看得出是女子,心中盘算:“看来尹姑娘十有**是在这里了。我是该立时上楼去救她呢,还是先瞧瞧再说?”

    又想:“适才那个钱嫂说尹姑娘要见边正。不知她想干吗?”

    微一迟疑之际,只听得脚步声响,灯光移动,边小候等人已进了花园。

    叶天涯抬头一望楼顶,心念一动:“也不知那几个家伙能不能跳上这么高的楼顶?”眼见一干人越来越近,已无暇多想,当下绕出花丛,奔到楼后,一个箭步蹿上墙去,手足并用,快如狸猫,捷似猿猴,顷刻间翻身上了楼顶。

    他已打定了主意,这当儿若有人能上得楼顶,立时动手。

    于是掠过楼顶屋瓦,来到前面屋檐处,俯首向下望去,只见一行人已来到楼下。钱嫂和小莲上前推开了门,侧身让在一旁。边小候向一名汉子吩咐道:“赵九,王虎、王豹俩兄弟回来后,让他们不要乱说话!”

    赵九应道:“是!”

    边小候微一点头,跨步进去。钱嫂和小莲二人又带上了房门。

    赵九打个手势,各人迅即四下分散开来,手执兵刃把守,却与园中另外巡逻守卫之人并无呼应。

    黑夜之中,叶天涯伏在高楼屋檐,不见有人上楼,轻轻舒了口气,寻思:“还好,暂时不会有人打扰。”

    他好奇心起,很想听听那位尹小姐与边小候会说些甚么。

    侧耳听去,隐隐听得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吱之声,有人上楼,跟着便是“公子爷”、“小候爷”的呼声,都是女子声音。

    隔了一阵,猛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喝道:“混蛋,姓边的,你干吗进来?我在洗澡!”

    边小候哈哈一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当真是不好意思。”叹了口气,啧啧称赞:“你们高丽女人的皮肤真白!我记得有首诗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不对,应该是‘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尹小姐,你真像用美玉雕琢成的一般。了不起!公子爷艳福不浅。”

    顿了一顿,又道:“你别忘了,是你让钱嫂带我来的。我可不知你还在洗澡。不过,你在木盆里,手无寸铁,对我而言最是安全。我可不放心你的高丽功夫。”

    尹玉贞呼呼喘气,冷笑道:“我爷爷呢?我要见我爷爷!”

    边小候笑道:“真是不巧。我派尹老英雄去监视一个绰号‘辣手书生’的江洋大盗,还没回来。不过,我估计明天会有消息。小姐召见,不妨明示!”

    尹玉贞默然,过了好一会,才道:“刚才钱嫂说得对,我爷爷老了,不能保护我了。你贵为世袭安平候府的小候爷,有财有势,一旦跟了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即使是做你的小老婆,也不吃亏。我思来想去,只要你答允好生待我,不伤害我爷爷,今晚我就陪你睡如何?”

    边小候大喜,忙道:“此话当真?我答应你,不,不,我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待你!”

    尹玉贞道:“你当真想要我的身子?”声音中透着娇慵。

    边小候气咻咻的道:“那还用说?我处心积虑,便是为了今日。只要你从了我,你想要甚么,我都给你!”

    尹玉贞道:“我知道你还不相信我。这样罢,洗澡水凉了,你把那条布巾披在我身上,抱我上床,我证明给你看。我**着身子,不着寸缕,难道你还不放心么?”

    叶天涯在楼顶听到这里,不禁呆了,万没料到会听到这般香艳的对话。只是想到尹千山惨死,其孙女还蒙在鼓里,一时拿不准要不要提醒她?

    正没做理会处,突听边小候一声惨叫,随即蓬的一声,不知什么物事翻倒破碎,豁喇喇一片交响。跟着又是几下女子惨叫。

    楼下赵九等人惊叫:“糟了!公子爷出事啦。”跳起身来,破门而入,冲进小楼。

    霎时之间,小楼内乒乓喀喇之声不绝,男女大呼小叫,呛啷啷兵刃乱响。过不多时,四下里铜锣声、铁哨声、兵刃撞击声响成一团。

    人影乱晃,整座姬园一下子喧扰起来。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三十三、高丽女郎(二)

    三十三、高丽女郎(二)

    尹玉贞小嘴一扁道:“像赵九这种坏蛋也会做好人么,这可笑死我了。如果阁下到了京城,去跟当地百姓说,安平候府的赵九、吕十三、王虎、王豹兄弟等一干奴才都已决定从此洗心革面,改过迁善,也不知大家会不会将你视作疯子?”

    叶天涯闻言一呆,伸手指着地下边小候、钱嫂、小莲等人尸体,喟然叹道:“尹小姐,本来我以为你有性命危险,这才急急赶来。想不到死的反而是这些人。其实你将他们打晕,自行逃走便是,何必定要下此毒手,害了这许多性命?唉,小姐年纪轻轻,怎地如此心狠手辣?”

    尹玉贞听这少年言语间一再指责自己滥杀无辜,俏脸一扬,哼的一声冷笑,嗔道:“喂,小子,你别以为自己刚刚救了姑娘,便可在我面前罗里罗唆,扮老夫子。今日之事,我不杀人,人便杀我。难道你便忍心见我被边正这个淫贼强-奸?或者是想让这群如狼似虎的奴才将我乱刀乱剑分尸?”

    叶天涯给她几句抢白,呆呆发怔,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尹玉贞见他一副呆相,噗嗤一声,巧笑嫣然,随即又板起了脸,强自忍笑,淡淡道:“我们高丽有句话:巧言遮不住黑心。刚才分明是赵九为了活命,花言巧语骗你来着!喂,按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不该跟你拌嘴的。不过我爷爷教过我,除恶务尽,对付坏蛋,不可有妇人之仁。”

    叶天涯见这女郎一双妙目一瞬不瞬的瞧着自己,双瞳剪水,樱唇含笑,眼神中殊无嗔怒之色。她这时已换了一身淡绿衣裙,依旧乌丝垂肩,只是秀发上束了条玉色细带,红烛掩映之下,杏脸桃腮,娇滴滴越显得肤光胜雪,艳丽不可方物。

    一时之间,叶天涯为这高丽女郎的玉容丽色所逼,不由得自惭形秽,转过了头去,抿嘴住口,手心出汗,耳根发热,一颗心突突乱跳。

    便在这时,但听得楼下众人叫嚷得更加凶了,随时攻上来。尹玉贞忽道:“喂,不肯见告姓名的大英雄,是不是当真生气啦?你们中国人也有句话,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你既答应我爷爷救我脱险,现下咱们却被困在这里。你待怎地?”

    叶天涯听了这番话,忙即收束心神,克制绮念,忖道:“我今夜来姬园,本拟教训小候爷边正和救出尹小姐。如今边小候已死,只须将尹小姐带离此地,便算大功告成了。”

    他一斜眼间,见尹玉贞背上负着一个包袱,包袱上斜插着一把弯刀,便问:“你手臂的剑伤怎么样了?”

    尹玉贞左手轻抚右臂伤处,说道:“已经包扎好了。大英雄,是不是该带我们去见我爷爷啦?对了,他老人家现在何处?你又是怎么认得他的?”

    叶天涯心中一阵难过,暗道:“你爷爷已经死了。只是现下身在险境,暂时还是先不告诉你为妙。”摇摇头道:“一言难尽。现下我便想法子突围。不过,我可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你也别叫我‘大英雄’了。嗯,我姓叶,按照江湖习惯,你不妨叫我‘叶兄’吧?”

    尹玉贞一双点漆般的眼珠转了两转,浅笑嫣然,沉吟道:“噢,原来你当真姓叶,‘辣手书生’叶天涯想必便是阁下了。你今晚到此,一定是专门来教训边正的,因为日间在西湖望佳桥上他曾经调戏了你那位花容月貌的师妹。是也不是?”

    叶天涯奇道:“咦,你怎么知道?”

    尹玉贞一笑,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了。”说着转身走到屋角一个俯伏不动的青衣婢女身旁,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又即走回,说道:“叶兄,我还是叫你‘叶大哥’吧?”顿了一顿,正色道:“今日蒙叶大哥仗义相救,不胜感激。不过,小女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勿却是幸。”

    叶天涯听她言辞华瞻,语气突转客气,微觉诧异,便道:“尹小姐请说。”

    尹玉贞道:“叶大哥既已答应我爷爷救人,自然是要带一个人离开此地。待会儿突围之时,若是只能有两个人脱身,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带这位小莲妹妹离开。今日若不是她暗中将脚镣手铐的钥匙给我,我又怎能有机会拿到剪刀,事先悄悄放入洗澡的木盆之中?总之今夜你只要将她平安带离此处,即便我脱身不得,丢了性命,九泉之下,也深感大德。”

    叶天涯凝目一看,这才瞧清楚尹玉贞怀中所抱的女子正是先前一直陪伴在边小候左右的贴身丫鬟小莲,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尹玉贞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也是一言难尽。小莲妹妹本是京郊一户农家的闺女,前年秋天,她在村头溪边洗衣服时,恰巧小候爷一行人打猎经过,见她姿色,拖入树林,强行霸占了她身子。当时她的弟弟听到村民提醒,前去阻止,也被赵九当场打杀。”

    她说到这里,咬了咬牙,缓缓道:“小莲被强占之后,沦为小候爷边正的侍女。这三年来,她虚与委蛇,刻意讨好边正,便是为了俟机复仇。今夜她和我都是一般心思,便是除掉边正,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叶天涯直听得义愤填膺,握紧拳头,瞧瞧昏迷不醒的小莲,又瞧瞧蜷缩在地的边小候,突然心中一动,说道:“我明白了。原来适才你是趁着小候爷从木盆中抱你出来之时,忽施突袭,用剪刀刺死他的。难怪你衣衫不整,因为你压根儿没功夫穿好衣服,便打了起来。是也不是?”

    尹玉贞粉脸一红,垂下眼皮,低声道:“边正的绰号叫做‘银枪公子’,武功不弱。倘若单打独斗,我一介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怎是这人对手?实不相瞒,自从昨天下午我在极乐庵被吕十三和王家兄弟以下三滥手段偷袭、强行捉来之后,小莲妹妹便暗中跟我说了你和边正的纠葛。但她不确定今晚你会不会来寻这淫贼的晦气。后来我俩一合计,只有趁着这淫贼色心大动的时候,出其不意,才好行事。”

    叶天涯听到这里,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想像尹玉贞从洗澡水中突然抄起剪刀刺杀边小候的一幕,出手干净利落,既狠且准,毫不留情,端的是“惊心动魄”。

    尹玉贞偷眼相瞧,见他皱眉沉吟,便道:“叶大哥,你还没答应我究竟带不带小莲妹妹离开呢?”

    叶天涯越想越惊,沉吟片刻,问道:“这位小莲姑娘又是怎么晕倒的?”

    尹玉贞犹自心有余悸,叹道:“适才边正被刺之后,临死前突然反扑,差幸我闪在一旁。哪知他力气好大,不但将木盆带翻了,连同在旁边伺候的小莲和屏风一起撞倒了。我已检查过了,小莲只是被撞晕,并无性命之忧。”

    叶天涯点一点头,还待再说,猛然间呼呼两声,两条人影先后飞身上楼,随即从门口并肩齐入。左首一名高大汉子,虬髯满腮,手持一对短柄狼牙棒,正是那刚刚率领众人从红花铺返回的“夏二爷”夏怀德。

    右首一人却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满脸横肉,也是双手分执铁牌。

    那二人一进房中,便即见到倒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的边小候,大骇之下,一齐惊呼:“小候爷!”急忙奔过去,夏怀德蹲下身子察看,使铁牌的在旁护卫。

    叶天涯心念电闪,反应极快,在那二人跨进门槛的一瞬间,急忙一转头,伸手入怀,取出那块布巾,又蒙住了脸孔。

    那使铁牌的汉子见夏怀德在边小候伤处检视之后脸色凝重,心中老大不耐烦,双牌一击,啪的一声大响,向尹玉贞喝道:“小丫头,你把小候爷怎么样啦?快说!”

    尹玉贞冷笑道:“吕十三,夏怀德,你们的小主子已死。我瞧你们这些奴才如何回去向老候爷交代?”

    吕十三气得脸如巽血,双牌一挥,叫道:“臭丫头,老子先宰了你!”

    夏怀德突然跃起身来,一伸手,硬生生将他拉住,喝道:“十三弟,且慢!”眼光转向尹玉贞身边的蒙面人,沉声说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伤害我们小候爷?”

    “蒙面人”叶天涯哼了一声,嘶哑着嗓子道:“你不必管我是谁。多行不义必自毙,‘银枪公子’边正淫邪好色,不择手段,今次是他自个儿惹来的杀身之祸,与我何干……”

    猛然间青光闪动,呼的一声,一只铁牌劈面向他砸落。劲风飒然,势道甚是凌厉,正是吕十三举牌突袭。叶天涯一惊,危急中倏施“铁板桥”功夫,身子向后急仰,铁牌离脸数寸急掠而过。

    吕十三右牌落空,错步转身,回臂扫去,左牌拦腰横切,右牌跟着当头击落,一招“翻云覆雨”。叶天涯不敢硬接这雷霆般的一击,上身一侧,斜跃避开。

    吕十三见这蒙面人身法奇快,轻轻巧巧的躲过自己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惊怒之下,心头焦躁,猛地里一声大吼,踊身而起,双牌挥舞,呼呼两声,“泰山压顶”,两块铁牌又向叶天涯头顶砸来。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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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