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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三、高丽女郎(三)

    三十三、高丽女郎(三)

    叶天涯见来势猛恶,身子微矮,急闪避过。

    吕十三打发了性,暴喝声中,两只铁牌连连晃动,上下翻飞,寒光闪闪,虎虎生风,一招紧似一招,毫不停留的向叶天涯猛攻。

    尹玉贞抱着小莲在旁观斗,眼见吕十三双牌招招逼紧,叶天涯倒退反走,不住移步换形,堪堪躲过。二人攻守趋避,顷刻间已斗得十余合,她直瞧得心焦,叫道:“喂,蒙面大侠,这是虎牢关吕家祖传的五十四路‘阴阳牌法’,你小心些!”

    团团牌影之中,叶天涯长笑一声,叫道:“多谢小姐!”倏地一矮身,右脚在吕十三膝弯里横腿一扫,蓬的一声。吕十三立足不定,扑地跪下。那两块铁牌登时落空,余势不衰,啪啪两响,重重砸在地板之上,击得血水木屑四散飞溅。

    叶天涯运指如风,一口气连点他后背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各处大穴。吕十三登时全身僵直,扑翻在地,跌了个狗吃屎,再也动弹不得。

    夏怀德吃了一惊,喝道:“看棒!”托地一跳,两只狼牙棒挺出,使了招“钟鼓齐鸣”,双棒击向他左右“太阳穴”。叶天涯见狼牙棒生满尖刺,来势迅疾,门路精奇,不敢直撄其锋,忙即低头闪避。

    夏怀德身随棒进,左棒盘空一挥,使了招“云横秦岭”,迎面斜扫斜劈;右棒匝地一绕,一招“雪拥蓝关”,朝着下盘横里削来。双棒如龙,竟尔上下齐攻,左右兼顾。

    叶天涯一侧避开,身形快极。

    夏怀德双棒登时落空。他见蒙面人这一避身法的巧妙委实难以形容,赞叹:“好身手!”身形一挫,双棒挥处,呼呼风响,连攻了六下致命的快招。

    数招一过,叶天涯心想:“此人功夫远在王虎、王豹兄弟和吕十三之上。难怪边小候会派他去对付百顺镖局。”他在棒影之下随势趋避,转身移位,但觉对方招招攻守兼备,全无破绽,想要运使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偏偏那两只狼牙棒生满了尖刺,一时间却无从着手抢夺。

    尹玉贞又叫:“这是关东飞云浦夏老武师独创的‘夺命狼牙棒法’,共有七十二路。你小心些!”

    叶天涯暗忖:“这般打法,岂非没完没了?何不足底抹油,溜之乎也?”斗到分际,倏地凌空飞起,脚前头后,双足向夏怀德面门踹到。夏怀德右手举棒一立,左棒跟着挥击出去,连消带打,以攻为守,便欲结结实实的砸在叶天涯双腿上。

    不料叶天涯在空中打了个旋子,一招“鹞子翻身”,随即臂影晃动,右手大姆指分别将食、中、无名指三指连环弹出。但听得噗噗噗声响,三枝蜡烛应声而灭。

    当真是“弹指之间”,房中漆黑一团。

    夏怀德伸手不见五指,大惊之下,急忙向后跃开,双棒护胸,全神戒备。正疑惑间,黑暗中猛听得一声冷笑:“夏二爷,还在惦记‘百顺镖局’的红货么?失陪了!”人影一闪一幌,竟从楼上窗口窜了出去。

    尹玉贞正自观战,忽地眼前一暗,随即纤腰一紧,连同小莲一起被人揽在臂弯。跟着身子临空而起,犹似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她人在半空,恍惚间但觉耳畔生风,眼花缭乱,身子飘飘荡荡,恍如梦中。

    楼下花园中人头涌涌,扰攘纷纭。灯火照耀之下,蓦见楼上窗口青影一闪,一人如大鸟般飞在半空,平掠而前,双臂抱着两个女子。

    火光下但见那青衣人影从众人头顶飞越而过,在半空中轻飘飘的转了个圈子,“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姿式美妙已极。

    刹那之间,那人影已落在附近一株松树上,他却丝毫不停,右足在松树梢上一点,左腿凌空向前跨了一大步,行云流水一般飘身而去。

    园中众人一齐抬头上望,不由得看得呆了。

    群相惊愕之际,突然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句:“放箭,快放箭!”随即不少人喧哗叫嚷,纷纷喊了起来:“放箭!”“放飞刀!”“发射暗器!”“别让贼人跑了!”“射死他,射死他!”

    嗤嗤连响,早已射出一排飞蝗弩箭来,纷扬如雨。跟着便是嗤嗤、呜呜、呼呼破空之声响起,霎时之间飞刀、钢镖、袖箭、铁锥、丧门钉、铁菩提、铁蒺藜、飞蝗石,各种各样暗器满天飞舞,齐向半空中的青衣人等三人身上射去。

    那青衣人一声冷笑,一面纵跃如飞,从一株松树跃向另一株松树,宛似御风飘浮,一面运起“烈焰神功”,右掌径向身后下方虚空一挥,呼的一阵劲风迎向暗器。

    半空中一股气流到处,猛听得叮叮当当,响声不绝,金铁光芒飞舞闪烁,数十件暗器或相互碰撞,或四散纷飞,都被青衣人掌力激飞,犹如下了一阵急雨,簌簌而落。

    但见那青衣人影身法飘忽,迅捷无伦,只一晃一飘,便已跃在远处凉亭顶上,再一个起落,顷刻间没入墙外黑暗之中。徒留下遍地琳琅满目的暗器,火光下发出淡淡的光芒。众人吆喝着追出园去,哪里还有踪影?

    叶天涯静夜中越墙而出,又即展开轻功,一阵风般来到先前那座小院之中。

    他四下一瞧,不见有异,这才将尹玉贞放下,低声道:“这里已经很安全了。尹小姐,在下绝无轻薄冒渎之意,适才急于离开险地,不得不碰小姐贵体,情非得已,多有冒犯,务请小姐海涵。”

    尹玉贞先前在这少年怀中见他身在半空,竟尔行若无事的将一众官兵、候爷府伴当、武士发射的满天暗器以掌力击飞,从重重包围之中硬闯出来。暗忖这等神技当真从所未见,即使是爷爷他老人家也万万不及,骇异之余,不禁呆了。

    她心神恍惚之间,忽听他这番话,心头一震,嗔道:“喂,你这人空有一身本领,怎地如此迂腐?适才危急之际扶持搂抱,碰我身子,乃一时权宜之计。那有甚么了不起。唉,那位孟夫子‘男女授受不亲’的腐礼,居然也有人信受奉行。依我说啊,你们中国人真是可笑。”

    叶天涯默然。他与这美貌少女相距不到一尺,春夜之际,忽然鼻中闻到一阵兰花般的馨香,芬芳馥郁,不知是隔壁园中花香,还是身边的女儿之香?

    他胸中一荡,随即心下暗惊,忙退开两步。

    朦胧夜色之中,尹玉贞转身四望,淡淡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是要带我去见我爷爷么?怎地还留在姬园?”

    叶天涯尚未答话,忽听得嘤咛一声,一个女子有气无力的道:“尹姊姊,我听到你的声音。真的是你么?”

    尹玉贞大喜,道:“小莲妹子,你终于醒啦!真是太好了。”又道:“你可是昏迷了好一阵子呢。对了,你胸口怎么样了,还痛么?”

    小莲道:“还有些痛。但不要紧了,你快放我下来罢。”

    尹玉贞缓缓将小莲放下。小莲一转头间,这才留意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她惊呼一声,一闪身,躲在尹玉贞身后。

    尹玉贞格格一笑,轻轻拉住她手,说道:“小莲,别害怕。这位便是昨日你在西湖游船上见到的叶少侠。今晚若不是他仗义出手,救你我脱险,这当儿咱俩可能都已活不成了。难道你真想跟着那个淫贼陪葬?”

    小莲拍拍心口,叹道:“看来我没猜错,叶少侠果真来找姓边的狗贼啦。”

    说着上前一步,向叶天涯盈盈拜倒,轻声道:“小女子余小莲多谢恩公!”

    叶天涯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小莲姑娘,快快请起!”欲待伸手扶起,念及“男女授受不亲”,又即将手缩回。

    尹玉贞见了,格格笑道:“叶少侠,你还没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所在?你带我俩来,又是为什么?”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在小莲胁下,将她扶了起来。

    叶天涯道:“现下两位姑娘已暂时安全。适才我听得西南边也有打斗声,不知是何人闯进来,我很想过去瞧瞧。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小莲姑娘应该知道。这样罢,且请两位姑娘先在这边屋中歇息片刻,待我去探明究竟,便回来带你们离开如何?”

    原来他侧耳听去,隔壁园中扰攘了好一阵,人声慢慢静了下来。反倒西南方向的打斗之声,依旧激烈。

    尹玉贞道:“好,你去吧。”伸手拔出包裹上的弯刀,递了过去,笑道:“叶少侠武功虽高,带着兵刃防身,总会好一些的。也不知你趁不趁手?”

    叶天涯心想:“我自己的剑还在茶馆中呢。带不带兵刃,能有多大分别?”伸手轻轻一推,摇头道:“我去瞧瞧而已,又不是大开杀戒,用不着这把刀。对了,咱们尚未完全脱离险地。你还是留着防身吧?”

    尹玉贞轻轻哼了一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叶天涯心中没来由的微微一慌,转身走出小院,一晃而去。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三十四、仗义相助(一)

    三十四、仗义相助(一)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得身后小莲一叠声的急叫:“糟了,糟了!叶恩公,叶恩公!”

    这时叶天涯已远在数十步之外,呆呆望着远处那座凉亭,听到呼声,连忙转身,飞步奔回院子。却见二女并肩站在黑暗之中,正在窃窃私议,便问:“甚么事?”

    尹玉贞叹了口气,道:“还好你没走远。小莲妹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还得提醒你小心些。西南边院子里设有机关陷阱,不可不防!”

    叶天涯哦了一声,顺口道:“设有机关陷阱?甚么陷阱啊?”

    尹玉贞向小莲道:“妹子,还是你来说罢。”

    小莲迟疑道:“叶恩公,其实奴婢也只是瞎猜一通,未必作得准。您听完后自个儿思量罢。西南边的大屋囚禁了一个当官的,好像叫做呼延捷,本是新蔡县的县令。姓边的狗贼命令贺进宝在四周布下机关陷阱,专门等人来送死。只要有人踏进院子,立时便被发觉。”

    叶天涯好奇心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莲道:“叶恩公,其实我也所知不多。不过,我听说近来夜闯姬园的很有可能是来救呼延县令的壮士。对了,据说那位新蔡县令手中有边贼同党贪污朝廷赈灾钱粮的证据,之前他曾向上官告发了好几次,一直没有结果。最后他还不死心,想要进京告状,被边贼的人半路抓了过来。边贼令贺进宝亲自率兵将呼延县令看押在此。有一天晚上,我曾无间意听到边贼吩咐贺进宝,让他故意散布消息,引人来救。他们在此设下天罗地网,以便将来人一网打尽。”

    叶天涯将信将疑,皱眉道:“贺进宝又是甚么人?为何敢囚困朝廷命官?”

    他见那位贺参将一直追随边小候左右,奔走趋奉,殷勤异常,是以有此一问。

    小莲道:“贺进宝便是颖州府参将。听说先前他一直在老候爷麾下效命。现下虽已外放了实缺,却仍是以边府属下厮养自居。”

    叶天涯淡淡一笑,道:“原来都是官家之事。听你这一说,我倒没甚么兴趣了。”想起苑文正、赵日休、贺进宝等人行径,对官场中的人事越发鄙夷不屑。

    小莲道:“是啊,大家都说,好容易有一个清官,却被害得这么惨。贺进宝已设伏多日,曾经来了好几拨义士想救人,结果是死的死,伤的伤。看来那位呼延县令是死定了。”

    叶天涯听说“好容易有一个清官”,心头一凛,又想问小莲如何知晓,一转念间,猛地省起:“小莲本是边小候的贴身丫环。这些年他所做的勾当怎能全部瞒得过她?”

    尹玉贞见他沉吟不语,低低一笑,轻声道:“喂,大英雄,那里可有致命陷阱,危机四伏,凶险得紧,你还敢不敢去啊?”

    叶天涯凝思片刻,已有了计较,突然说道:“两位姑娘,得罪了!”长臂伸处,一手一个,分别将两个少女腰肢揽住,随即纵身上屋,在屋顶飞步而行。

    小莲惊呼声中,叶天涯已携着二女飘下屋檐,几个起落,登高越墙而去。

    顷刻之间,三人便已从东墙跃出姬园,一阵风般来到园外一片黑沉沉的树林之中。

    叶天涯这才将二女轻轻放下,说道:“现下已然安全了。再往前十几步有条官道,可通往颖州城中。两位姑娘,在下无意冒渎贵体,适才……”

    他话未说完,尹玉贞已接口笑道:“适才为将我俩救出险境,这才动手搂抱,情非得已是吧?叶少侠,不必客气了,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至于阁下是有意还是无意,却也不必过多解释。嘻嘻。”

    叶天涯脸上一热,心中怦怦而跳,当下定了定神,讪讪的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包袱,稍一犹疑,连同那封血书一起塞在她手里,咳嗽一声,说道:“尹小姐,这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好教小姐得知,今夜尹老英雄中了暗算,已经和王虎、王豹兄弟等一干贼人同归于尽,丧命于极乐庵中。”

    尹玉贞身子一震,颤声叫道:“你,你说甚么?”

    叶天涯叹了口气,说道:“请小姐节哀!在下本想待会儿护送两位去极乐庵见你爷爷最后一面,但是现下救人要紧。我担心自己中了机关陷阱,有甚不测,不能生还。”

    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两锭元宝,递在小莲手中,又道:“小莲姑娘,这些银子你先收着,当作盘缠使用罢。”向二女一抱拳,说道:“两位姑娘保重。在下就此告辞了。”

    小莲裣衽还礼,低声道:“恩公,小心!”尹玉贞呆立不动,全身发颤,喘息不已,不言不语,黑暗中也瞧不清她脸上神情。

    夜色朦胧中,叶天涯别过二女,展开轻功,又即从边墙翻进姬园,上树飞行,循着打斗之声向西南疾奔,片刻间来到一排大屋前。

    他自院外树梢放眼下望,但见灯火明亮,人头汹涌,院中东一个、西一个,横七竖八,一共死了十五六人。那些尸体之中既有官兵,亦有黑衣蒙面人,或中刀,或中箭,或中矛,有的身首分离,有的膛破肢断,端的是血肉横飞,惨烈异常。

    凝目看时,西南角落里有数十名官兵将**名黑衣蒙面人拦在屋前,双方手中各有兵刃,正在喋血厮杀,斗得甚是激烈。蒙面人使的是钢刀,拼命突围;一众官兵则有的弯弓搭箭,有的手持长矛,箭头矛头都对准了蒙面人。

    一名身材魁梧的蒙面人右手使刀,左手架着一个身戴脚镣手铐、遍体血污的瘦长书生。那书生脑袋靠在蒙面人肩上,动也不动,似乎半昏半醒。

    突听得飕飕声响,箭如飞蝗般射去。两名黑衣人长声惨叫,中箭倒地。

    却是外围二十余名士兵不住俟机放箭,应援使长矛的同伙。

    其中一名黑衣人胸前中了一箭,此人凶悍之极,全无畏惧之意,翻身跃起,刷的一声,将露出的箭身回刀削断,随即吼声连连,连人和刀的向官兵冲去,刷刷刷连环三刀,三名士兵或被割喉,或被破胸,或被断肢,死伤倒地。

    众官兵见他如此悍勇顽抗,尽皆胆寒,不约而同的连退数步。

    叶天涯见了这等血肉横飞的惨烈厮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火把照耀之下,又见外围一名身穿校尉服色的军官在一个石磨上提刀而立,指手划脚,呼喝督战,正是颖州府参将贺进宝。

    寻思:“倘若真的如小莲姑娘所言,贺参将为虎作伥,迫害清官义士。不过,这里都是官军,在没弄清那些黑衣人来历之前,我不可轻举妄动。”

    众黑衣人武功虽高,不惧官兵长矛,但为箭雨所阻,左突右闯,总也冲不出去。

    那扶着书生的蒙面人突然高声叫道:“大伙儿快向西冲,向竹林中去!”

    叶天涯心下暗赞:“好主意,换作是我,也得向竹林里逃去。对于这些黑衣人来说,敌众我寡,冲到了竹林,便可分散官兵。而且竹林密集,也可遮挡冷箭。”

    一众黑衣人挺刀向西冲去。果然西方竹林中道路狭窄,官兵无法聚集,势力薄弱,黑夜中更加不敢上前,纷纷辟易。

    不料众黑衣人甫一闯进竹林,突然间接连惨叫,五六人纷纷倒地。

    叶天涯一惊:“糟糕!难道这便是小莲姑娘所说的‘机关陷阱’?”

    霎时之间,竹林外便只剩下三人。那搀扶书生的蒙面人右手横刀当胸,另外二人各执钢刀,左右护卫。

    一众官兵挺动长矛,将三人团团围住。

    贺参将眼见大局已定,哈哈大笑,举刀一扬,得意洋洋的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尔等匪类不知死活,乱发清秋大梦,居然妄想从老子的这间囚室将人劫走,那可是打错了算盘啦。对了,你们的人已然死伤殆尽,这当儿还不放下呼延捷,给老子磕头求饶,乖乖投降,更待何时?”

    那黑衣人“呸”的一声,在地下重重吐了口唾沫,恨恨的道:“老天爷真没眼睛,贪污虐民的狗官逍遥法外,没人收拾。为民请命的清官却惨遭荼毒,牢狱折磨。我兄弟只恨本领不济,有负一方百姓所托。姓贺的狗官,要杀要剐,快动手罢。老子蔡大川堂堂男儿,死便死了,焉有向狗官投降之理?”

    贺参将狞笑一声,说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死挺是吧?你们这些绿林强盗,乌合之众,还敢跟老子逞英雄好汉。好,好,老子一声令下,先把你们三个射成刺猬……”

    他正说话间,突听耳边一个声音冷冷的道:“贺进宝,你的少主子小候爷边正被人杀死了。你还不快去瞧瞧么?”

    贺进宝一呆之际,便即住口,转身四望,猛听得嗤嗤嗤嗤,响声不绝,随即院中各处灯火同时熄灭。

    众官兵惊呼声中,贺进宝耳边声音又响起:“不想死的,快快下令,收兵,放人!”

    说也奇怪,声音甫毕,嗤嗤两响,贺进宝陡觉右腿“伏兔”、“环跳”两处穴道中一麻,身不由己的跨下石磨。立足不稳,一个翻身,咕咚一声,滚倒在地。

    左右两名士兵见了,急忙抢上扶起。

    那声音又道:“适才只是略施小惩。贺进宝,我数一、二、三,你再不下令放人,莫怪我手下无情。”缓缓道:“一……二……”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三十四、仗义相助(二)

    三十四、仗义相助(二)

    夜色朦胧之中,贺进宝“啊”的一声大叫,忍痛跳起身来,颤声道:“收兵,收兵!传我命令,立刻收兵!”

    一众官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贺进宝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二人,一跛一拐的挥刀上前,呼呼虚劈,声嘶力竭的骂道:“你奶奶的,老子的话都没听见么?还想不想当兵啦?赵忠发,立刻传令下去。放人,放人!收兵,收兵!”

    一名守备答应着急急传令下去。

    霎时之间,众官兵轰然应命,收弓的收弓,撤矛的撤矛,纷纷后退。为三名黑衣人让出一条路来。

    那三名黑衣人也是面面相觑,呆在当地,半点摸不着头脑。眼看矛箭加身,命在须臾,岂知胜券在握的官兵首领却大悖常理的下令撤兵?难道这位贺参将忽发善心,还是脑子糊涂了,抑或是另有阴谋诡计?

    贺进宝又叫:“啊哟!大事不妙!前面可能出事了,大家快跟本将一齐保护小候爷。”

    于是一众官兵左右搀扶、前后簇拥着贺进宝当先而行,赶往前院。一名把总在后面指挥十余名士兵抬起受伤的同伴,急匆匆的去了。

    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院子中除了三名黑衣人、呼延捷及遍地死尸之外,寂无人影。

    一名黑衣人提起左手搔头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另一人也道:“是啊。我怎地弄糊涂了?蔡老大,你说这其中是否有诈?”

    那搀扶书生的蒙面人蔡大川叹道:“适才灯笼火把齐灭,定然是有高人暗中出手,仗义相助。只不过,那位高人不愿意现身,这当儿多半已经离开了。唉,今夜当真好险,明枪暗箭,加之竹林中到处都是绊马索、倒钩、钢针、铁蒺藜之类物事,折了咱们许多兄弟。算了,夜长梦多,还是先行带呼延大人离开这里罢。”

    当下三人半扶半抱的携着呼延捷,迳自去了。

    叶天涯悄立院外树顶之上,目送四人翻墙出去,直至背影在黑暗中隐没,方始轻轻舒了口气。

    适才他灵机一动,以“传音入密”功夫示警,又以“多罗叶指”功夫熄火打穴,虚声恫吓,悄悄的隔空制伏了贺参将。

    只是没料到此人竟尔是个草包将军,贪生怕死,乖乖就范,对自己的一切指示不折不扣的一一照办。

    叶天涯心想:“此间之事已了。我也得回去了。”来到前面,眼见姬园中处处灯火,人头涌涌,一众官兵、伴当、下人奔走来去,大起忙头,人人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他又飞身回到先前的花园外,悄立树顶,痴痴地望着那座凉亭,朦胧微光之下,苑大小姐语笑嫣然的俏丽倩影在脑海中拭抹不去……

    其实那只是一座寻常的凉亭,与苑府花园中的凉亭依稀有七八分相似,凉亭之畔的一架秋千、几座假山、半亩荷花池子、满园树木花草,压根儿便全然不同。但是,那又何妨?只要能见到苑大小姐嬉戏闲坐的凉亭,便似见到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隐隐听得远处数声鸡鸣,接着四下里鸡啼声此起彼落。抬头望去,见东方已隐隐现出鱼肚白。

    他矍然一惊,醒觉过来,伸袖擦了擦眼,摇头叹息,又恋恋不舍的望了那凉亭一眼。一咬牙,纵身出了姬园,来到官道上,取下蒙脸布巾。

    寻思:“这一夜倒是经历不少事情。对了,也不知尹小姐有没见到尹老英雄的遗体?唉,她真可怜,爷爷死了,边府中人又都说她‘祖孙二人’,言下之意,似乎她在世上已无别的亲人。那位小莲姑娘如今大仇得报,也该回去了吧?还有那位呼延县令,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清官?”

    又想:“我一晚未归,真儿妹子若是知道了,定会怪我来着。”

    当下加快脚步,回到茶馆,天刚黎明。

    早饭之时,牛真儿端了托盘进来,将面点、稀饭摆在桌上,微笑道:“天涯哥,忙了一整夜,肚子饿不饿?快吃饭罢。”

    叶天涯一怔,摇头笑道:“真的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我冰雪聪明的真儿妹子。你都知道了么?”

    牛真儿向他掠了一眼,秀眉微蹙,叹了口气,轻声道:“天涯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叶天涯一面抓起菜包放入口中,大嚼起来,一面问道:“什么事?”

    牛真儿道:“以后无论何时何地,你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好生照顾自个儿,一定要吃好睡好。”说到这里,已是泪眼盈盈。

    叶天涯见她一低头间,忽地眼泪流了下来,白玉般的脸颊上滑过几滴泪水,缓缓流下,神情楚楚可怜,心中一动,问道:“妹子,你怎么啦?”

    牛真儿摇了摇头,哽咽道:“没什么。天涯哥,你能不能答应我?”

    叶天涯点一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好,我答应你!自今而后,我叶天涯若是不吃好睡好,照顾好自个儿,不但对不起天地良心,更加对不起我的真儿妹子!”

    牛真儿见他说得夸张,破涕为笑,取帕拭泪,轻轻叹道:“别忘了你对我许下的诺言。”又道:“快吃罢。待会儿好好睡上一觉。”

    然而叶天涯这一觉并未睡足,巳牌时分,牛朴亲自过来敲门,身后还带了一名后生。

    那后生一见到叶天涯开门,当即踏上一步,抱拳笑道:“叶少侠,果真是你。哈哈!”

    却是金枪门弟子“小旋风”冯少飞。

    叶天涯又惊又喜,连忙将二人让进门来。牛朴摆了摆手,笑眯眯的道:“小重,这位冯小哥说是从百顺镖局来的,指名道姓要见你。我记得你曾说过在等镖局消息,便擅自作主,引他前来。”

    叶天涯道:“多谢牛叔叔。”

    牛朴欲言又止,笑了笑道:“好,你们先说话吧。”转身而去。

    冯少飞望着牛朴背影下了楼,这才跨进门槛,说道:“叶少侠,前几日‘百顺镖局’有一趟镖出了点儿岔子。幸亏俺师父带了哥儿们几个前去增援,跟那伙硬点子好好斗了几日。谢天谢地,郑师叔命好,最后还是保住了价值八十万两银子的红货。今儿上午一回镖局,俺师父便向门房打听,才知道原来你已来了多日。对了,俺也不坐了,师父派俺请你去镖局一叙。”

    叶天涯点头道:“也好。”

    心中暗忖:“原来夏怀德口中‘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帮助‘百顺镖局’度过这一劫的便是‘金枪门’一干高手。边小候、夏怀德等人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宋掌门会突然出手。”

    叶冯二人下了楼,走到柜台。牛朴见了,迎上前来,向叶天涯使个眼色,笑道:“小重,出门去玩儿?”

    叶天涯会意,点头道:“是,牛叔叔。我要去百顺镖局见个朋友。”一转头,对冯少飞道:“冯大哥,且请在外面稍等片刻。兄弟有些事想要跟牛掌柜的说。”

    冯少飞哦了一声,大踏步走出门外。

    牛朴将叶天涯拉在一旁,悄声问道:“小重,你有没听说,住在姬园的小候爷昨天夜里出了大事啦?”

    叶天涯一笑,道:“原来牛叔叔也知道了。”心想:“看来边小候的死讯已经传开了。”

    牛朴向他深深瞧了一眼,脸上现出异样神色,摇头叹道:“我刚才听到两名喝茶客人的对话,着实吓了一跳。真儿却又不让我找你,说你还在睡觉呢。我不用猜便知是你干的。小重,我知道你是为了真儿,只不过这样也太危险了。你可别忘了,昨日西湖边你和小候爷打了一架,不少衙门的人都见过你。一旦有事,他们会立时想到你。”

    叶天涯一呆,情知牛朴所言确甚有理,该不会有人将自己当作杀害边小候的凶手了吧?

    牛朴又道:“现下已是满城风雨。大家都说,幸亏那位小候爷没有死在颖州。要不然,知府大人可要遭殃了。”

    叶天涯大感意外,失惊道:“什么?小候爷没死?”

    牛朴凝视着他脸,奇道:“难道你不清楚?小候爷受了重伤,大清早的便被拉回京城了。听说驻守在姬园中的官兵都走光了。”

    叶天涯回思昨夜姬园情形,心中一动:“难道边小候如此命大?尹小姐那一剪刀并未刺死他?”

    牛朴见他低头沉思,又道:“小重,昨日我真不该跟你说林冲娘子之事。不过,你能为真儿这么做,果然有种。是条真的男儿汉!”说着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意示鼓励。

    叶天涯心下琢磨:“倘若边小候未死,以后尹小姐和小莲姑娘可就麻烦了。也不知她二人知不知道?”

    又想:“牛叔叔以为是我刺伤边正的。不过此事涉及尹余二女,甚是复杂,却也不必跟他老人家多所解释了。”当下微微一笑,道:“牛叔叔,多谢您如此关心小侄。这件事情,我自理会得。”

    牛朴点头笑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好了,你去吧。”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三十四、仗义相助(三)

    三十四、仗义相助(三)

    叶天涯出了茶馆,走到街上,随同“小旋风”冯少飞赶向百顺镖局。

    此次有冯少飞在镖局门口当先引路,自是通行无阻。那门房满脸堆欢,连连哈腰,较之前几日的冷口冷面,不理不睬,自是判若云泥了。

    一进镖局,却是一座一连五进的大宅,高墙朱门,气派甚是不小。但叶天涯自昨夜见识过“颖州第一巨宅”姬园的宏伟豪奢之后,便也不以为奇了。转过照壁,穿过天井,到得西边跨院,隔着月洞门口便见七八名弟子家丁垂手在走廊下侍候。

    冯少飞说道:“到了!”

    适才一路上二人谈谈说说,叶天涯约略从冯少飞口中得知,昨日帮助镖局解除红花铺危机之后,宋玉福便即率同一众“金枪门”弟子连夜返回颖州。当然,也包括总镖头“一枪追魂”郑天豪在内。

    叶天涯一瞥眼间,见冯少飞的大个子师弟“中平枪”许广也杂在众弟子家丁之中。

    滴水檐下并肩站着二人,正在交头接耳,低声说话。右首一名青衣人,身材高瘦,双眼翻白,是个瞎子,正是金枪门掌门人“虎啸中州”宋玉福;左首是一名蓝衫汉子,年约四十来岁,身高膀阔,颏下留了短须,顾盼之际,英气勃勃。

    那蓝衫汉子见到叶冯二人走进院子,当即搀扶着宋玉福远远的迎了上来,笑道:“这位小兄弟英俊勇武,气宇轩昂,一定便是我师哥整日价赞不绝口的武林后起之秀叶兄弟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哈哈!”

    冯少飞回头说道:“叶少侠,这位便是俺郑师叔。”向宋玉福、郑天豪垂手叫了声:“师父、师叔!”侧身让在一旁,垂手肃立。

    叶天涯早已猜到了几分,快步抢上前去,道:“久仰‘一枪追魂’郑总镖头的威名,幸会,幸会!”说着抱拳行礼。郑天豪还了一礼。

    宋玉福在旁摆了摆手,皱眉道:“郑师弟,叶兄弟,大家都不是外人,你俩还闹这些虚文干么?郑师弟,镖局是你的地盘,还不快请叶兄弟到厅上奉茶?”

    郑天豪呵呵笑道:“不错,师兄教训得很是。叶兄弟,且请赴大厅奉茶!”左手一伸,肃客入内。

    三人走进客厅,分宾主坐下。郑天豪坐在宋玉福下首。

    桌上摆满了果品细点。说话之间,家丁已献上茶来。

    寒暄数语,郑天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微笑道:“叶兄弟莫怪。其实宋师兄初来颖州之时,便已吩咐郑某好生在家恭候叶兄弟大驾。岂知敝镖局突然遇到一件棘手难题,说来惭愧,连我这个总镖头也解决不了。不得已之时,幸得宋师兄率领一众同门赶去驰援解围。今天早晨一到家,便听门房白五那小子说,叶兄弟已来过多次,这可当真不巧得很了。老弟,等得心焦了吧?”

    宋玉福不待叶天涯答话,叹了口气,接口道:“其实这件事主要怪我。那天救人心切,走得太急,也没来得及跟白五交待清楚。叶老弟,听说这些日子你住在一间茶馆之中,却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给你预留的盘缠花光了,连客栈也住不起了?”

    叶天涯摇头道:“盘缠倒不短少。那间茶馆的掌柜是先父的一位故人,倒也热心,见我来到颖州,执意要留我暂住几日。”他为人谨慎,自也不愿将牛朴一家与自己渊源说得过于亲密。

    郑天豪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叶兄弟,我们颖州虽是小地方,风景名胜却也不少,这些日子西湖、会老堂、文峰塔都去玩过了吗?这样罢,赶明儿让在下做个小东,陪老弟泛舟游湖,品品大曲、尝尝湖鲜如何?”

    叶天涯微微欠身,说道:“多谢郑总镖头美意。”听此人说来说去,始终不着边际,心下微感不耐。

    宋玉福突然哈哈一笑,说道:“郑师弟,我不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叶兄弟是直性子人,偏偏你还跟他转弯抹角、东拉西扯的说话。你就不能直截了当的痛快些么?”不住摇头。

    郑天豪一笑,又喝了一口茶,道:“请问叶兄弟,尊师是哪一位?”缓缓将茶杯放下,接着道:“请恕郑某直言,既然贤师徒想要和敝派合作,一起追查苑侍郎的下落,自当开诚布公才是。尊师的名讳,为何不肯见告?”

    叶天涯淡淡一笑,道:“请郑总镖头见谅。未经家师首肯,在下不敢报出他老人家名号。”

    郑天豪一呆,皱眉不悦,正待再说,忽听得脚步声响,一名家丁匆匆走来,向宋郑二人请了个安,说道:“总镖头,知府衙门的胡师爷来了!”

    郑天豪站起身来,向宋玉福道:“师兄,胡师爷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得赶紧过去!”

    宋玉福淡淡一笑,点点头道:“好,那你去吧。我瞧你和叶兄弟也是话不投机,不用你陪了。”

    郑天豪向叶天涯告了罪,带了那名家丁快步出门去了。

    宋玉福摇头叹道:“叶兄弟,咱们喝茶。唉,我这个师弟一向如此,连我这个做师哥的也管不了他。请你不必介意。”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没甚么。”

    宋玉福道:“叶老弟,你和苑贼有灭门之仇,宋某的这一对招子也是拜其所赐,还有我的徒弟赵方也是为其所害。咱们敌忾同仇,自当齐心协力。适才我郑师弟言语之间,确是有些不客气。不过,他已决定将镖局歇业,从此跟宋某一起追查苑家父子下落。嗯,以后无论老弟有甚么事情,找郑师弟与找宋某都是一样。”

    叶天涯暗暗嘀咕:“看来争夺‘王莽宝藏’的又多了一人。”

    宋玉福又道:“我猜老弟心里一定是急于知晓我这儿有无苑文正那个老贼的消息,对不对?”

    叶天涯心头一震,忙道:“不错!泰和县之后,便再也没有他父子的线索了。”

    他说到这里,忽地省悟:“啊,对了,当日还是多亏宋掌门你提醒我,县里生员考试之时去礼房瞧瞧小少爷……良玉少爷会不会出现的。”

    宋玉福笑了笑,说道:“那你且说说,苑家父子可曾在泰和县露面?”

    叶天涯一怔,点头道:“不错。宋掌门,你当真料事如神。小少爷……苑良玉的确露面了,不过,他是扮作一个占卜卖药的江湖郎中模样。”

    宋玉福嘴角微斜,哼的冷笑一声,道:“这位苑家少爷性子最是执拗不过,从小到大,我都瞧在眼里。你且说说,当日礼房外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天涯便将那日苑良玉扮作江湖郎中现身礼房外的情形约略一说。他不愿牵连好友,自也绝口不提吕远见过苑良玉之事。

    宋玉福一声不响的听完,仰起头来,冷笑连连,道:“果真不出宋某所料。在南海门、点苍派、天星帮、漠北秃鹫、十二连环坞一众高手虎视眈眈之下,苑文正居然也有法子让他宝贝儿子瞒天过海,全身而退。啧啧啧,这老贼当真了不起。佩服,佩服!”

    叶天涯隔着茶几望着对面这位双眼已盲的中原大豪,寻思:“听此人言下之意,似乎他早已料定了苑家父子一定会全身而退。为甚么他总是一切成竹在胸?”便问:“宋掌门,我所知道的都已告诉了你。却不知贵派可有苑贼消息?”

    宋玉福摇头叹道:“没有!如果这位刑部出来的苑侍郎这么好跟踪,他就不是苑侍郎了。”

    叶天涯一听之下,大失所望。想不到苦苦等了这许多日子,竟会是一无所获。

    宋玉福虽然目不能见,却似乎猜到他心意,淡淡一笑,接着道:“叶兄弟,你也不必太过心急。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实不相瞒,宋某确实得到一个消息,有人在黄山谭家桥一带见过‘四象门’门主宇文仝的独生子‘神拳太保’宇文骏。”

    叶天涯一呆,奇道:“宋掌门,那是甚么意思?”

    宋玉福淡淡的道:“小兄弟,宋某现下是个瞎子。我所知的也只这么多。这样罢,你回去后将这个消息转告尊师,他老人家想必会参透个中玄机。”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叶天涯心想:“看来也不会有更多线索了。我还是回去吧。”

    他正要告辞,忽听得脚步声响,郑天豪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他满脸惊异之色,上下打量着叶天涯,抱拳说道:“叶兄弟,你便是昨日在西湖大败‘银枪公子’边小候的‘辣手书生’么?这次我们‘百顺镖局’可是要领你天大的人情啦!”

    叶天涯站起身来,抱拳还礼,道:“不敢当。郑总镖头言重了。”

    郑天豪喟然叹道:“实不相瞒,适才听到知府衙门的胡师爷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叶兄弟竟是如此英雄了得。唉,若非你仗义出手,紧急当口迫使边小候召回夏怀德、饶彬那两个狗贼,我们百顺镖局可能要糟糕了。多谢,多谢!”连连作揖道谢。

    宋玉福愈听愈奇,忍不住问道:“师弟,此话怎讲?”

三十五、碧云庄前(一)

    三十五、碧云庄前(一)

    郑天豪一面敦请叶天涯重行归座用茶,一面将胡师爷所说的“辣手书生大战银枪公子”的经过始末又加油添酱的向宋玉福复述了一遍。

    叶天涯在旁见他说得口沫横飞,于昨日之事犹如亲见,抑且将自己教训边小候、贺参将等一干人的诸般细节说得夸张之极,暗暗好笑,却也不辩解。

    宋玉福一直听郑天豪说完,脸色郑重,缓缓道:“这么说来,此番设计打劫镖局八十万两红货的硬点子莫名其妙的突然从红花铺撤退,竟尔是叶兄弟之功。”

    郑天豪叹了口气,大声道:“是啊。生死存亡的当口,由于强盗头儿接到飞鸽传书,被其主子紧急召回。否则的话,价值八十万两的银鞘可就不保了,小弟也只有上吊的份儿了。”

    宋玉福哈哈一笑,道:“怎么样?怎么样?郑师弟,这回你该相信愚兄的话了吧?”

    郑天豪脸现愧色,抱拳一拱,道:“师兄,小弟知错了。”又向叶天涯右手大拇指一竖,赞道:“叶兄弟少年英雄,真人不露相。失敬,失敬。”

    叶天涯听了二人对答之言,心头疑惑,摇头道:“小子与边小候冲突之事,纯属巧合而已。郑总镖头,你怎知那一干打劫贵镖局的强人便是小候爷的手下?难道强盗们还敢显露身份不成?”

    郑天豪哼的一声,恨恨的道:“那倒不是。虽然一众盗党自始至终都是用灰布蒙着脸,一直竭力掩饰身份。但他们的武功家数却是瞒不过俺师兄弟的。尤其是带头的二人,初时所使的刀法和剑法均非本派功夫,后来被我师兄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情急之下,终于各自使出看家本领,这才露出了庐山真面。哼哼,原来他二人所使的分别是关东飞云浦夏家的‘夺命狼牙棒法’和海州府银鞭饶家的‘毒龙鞭法’。大家心照不宣,盗魁一个是夏怀德,一个是饶彬。他二人已暗中效力安平候府,这件事在江湖上又算不得甚么了不起的秘密。”

    宋玉福叹道:“是啊。既已猜到劫镖的盗魁身份,自然便知将其急急召回之人是谁了。叶兄弟昨日出手,当真及时。”

    叶天涯思忖:“原来如此。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夏饶二人既已效命安平候府,又做拦路打劫的强盗勾当,倘若这个秘密传扬出去,也不知边府怎生收场?昨日我和边小候竹林较艺,竟尔误打误撞帮了百顺镖局,倒非始料所及。”

    郑天豪忽地一拍桌子,恨恨的道:“岂有此理?堂堂候爷之尊,居然会干出这等黑道强人、绿林豪客的勾当。他妈的,姓郑的只要有一口气在,跟他们永世没完!”

    宋玉福木无表情,摇头道:“郑师弟,难道你又忘了我的话啦?”

    郑天豪满脸愤怒之色,大声道:“师兄让俺忍一忍气么,小弟怎不记得?只不过,俺想起这些日子镖局死伤惨重,顾二弟、赵三弟、徐五弟都已丢了性命。若非师兄您及时赶到,小弟这当儿只怕也早已暴骨荒野了。”

    宋玉福淡然道:“别忘了你身在镖行,过的本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押镖的遇着劫镖的,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那有甚么好说的?”

    郑天豪分辩道:“可是对方明明是官家,又不是寻常的绿林强盗?师兄,古往今来,哪有官府打劫镖行的道理?难道便没地方评理么?”

    宋玉福脸一沉,冷冷的道:“有时候官就是匪,匪就是官。官匪之间,谁能分得清楚?郑师弟,你该不会真想去告官吧?对方可是堂堂安平候府,试问天下哪个衙门敢接这个案子?再说,单凭夏怀德和饶彬,谁又说得清这件事情是他二人私下里所为,还是边候爷授意?空口无凭,证据拿来!”

    郑天豪呆了一呆,嗒然若丧,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玉福一沉吟间,问道:“郑师弟,你跟那位胡师爷有甚么关系?”

    郑天豪定了定神,咕哝道:“没甚么。您也知道小弟的镖局在这颖州府地面上,平日里少不得巴结地方权贵。胡师爷倒是没少在知府大人面前说小弟的好话。”

    宋玉福点头道:“这么说他一定受了你不少好处了。”顿了一顿,又问:“今儿他来探望你,不是专门说叶兄弟和边小候冲突之事吧?”

    郑天豪精神一振,瞪大了眼睛,瞧瞧宋玉福,又瞧瞧叶天涯,突然哈哈一笑,说道:“这可又不巧得很了。老胡今儿来镖局,其实是想向俺打听叶兄弟的来历。啊,对了,他还说昨天回去之后,知府大人把他和赵捕头都狠狠训斥了一顿,骂了个狗血淋头,警告他二人以后别再招惹‘辣手书生’。这位胡师爷以为小弟身在镖行,自然是江湖中人,交游广阔,多半会知道叶兄弟的底细,这才专门前来向小弟打听。”

    他向叶天涯一点头,笑道:“叶兄弟,你放心,俺老郑决计不会出卖自己恩人。适才三言两语便把胡师爷给打发走了。哈哈。”

    叶天涯微微一笑,问道:“郑总镖头,除了在下之外,胡师爷还有没提及别的事?”他心想昨夜姬园中边小候被刺杀之事,也不知胡师爷和欧阳知府会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是以有此一问。

    郑天豪摇头道:“没有啊。胡师爷只说边小候在颖州公干已完毕,昨夜突然接到一道加急密令。今日一早,即派人知会太爷,说道未及面辞,急急回京复命去了。这当儿队伍十九已离开颖州城了。哼,依我说啊,姓边的分明是做贼心虚,怕俺老郑回来之后找他算帐,这才急急离去。”

    叶天涯心中一动,寻思:“边小候负伤而去,连茶馆里的客人都已知晓,胡师爷自然心中有数。可是他却没跟郑总镖头提及此事,也不知为了什么?”

    又忖:“对了,也不知尹小姐和小莲姑娘现在何处?边小候未死,一定会派人对付她二人。”

    于是站起身来,拱手告辞。郑天豪却怎么肯放他离去?拉住了手再三挽留,好不殷勤。叶天涯见他前倨后恭,颇觉好笑。

    宋玉福也道:“叶兄弟,别的先不说,单单这次‘百顺镖局’欠了你这么大的人情,你若拍拍屁股就这般走了,未免忒也不近人情。今日说什么,咱们也得好好喝上几杯!”

    叶天涯眼见盛情难却,这才留下。

    当日中午,百顺镖局大张筵席,宴请叶天涯,宋玉福打横相陪,郑天豪坐在下首。席间郑天豪着意结纳,执意要叶天涯搬来镖局。叶天涯婉言谢却。

    酒过三巡,宋玉福微笑道:“叶兄弟,依宋某愚见,苑贼狡猾异常,你我复仇杀贼之事,须得从长计议。宋某还是那句话,贵我两派一旦有消息,便即知会对方,如何?”

    叶天涯道:“这是自然。宋掌门,我说过了,我只想报仇,对宝藏没兴趣!”

    宋玉福笑了笑,道:“叶老弟,明人不作暗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复仇寻宝,我们‘金枪门’只要自己应得的那一半。至于另一半,贤师徒怎生处理,那是贵派之事。”

    顿了一顿,又道:“再过几日便是‘碧云庄’欧阳老爷子的七十华诞。烦请转告尊师,敝派喝罢欧阳老爷子寿酒之后,便会齐赴黄山。贤师徒若有兴趣,不妨结伴同行。”

    叶天涯随口敷衍,心下好笑:“我师父远在福建南少林参佛呢,他老人家四大皆空,与世无争,才不会抢这劳什子的宝藏呢。”

    筵席散后,叶天涯起身告辞,说道:“小弟确实另有要事,不得不走。改天再来叨扰如何?”

    郑天豪见他去意甚坚,这才答应,亲自送出大门外。

    叶天涯来到街上,抬头一望太阳,已过未时。他向茶馆方向走了几步,侧头想了想,随即转身出城而去。到得无人之处,更是脚下加快,使开轻功提纵术,斜刺向东南角上奔去。

    刚转过一排大树,远远便望见黑烟飘起。他心中一惊,暗叫:“不好!”飞奔而去。片刻间来到极乐庵外。

    却见好好一座尼庵早已在烈火中成了一片焦木瓦砾。余烬未熄,焦木之气随风飘荡。

    他在废墟中略加检视。奇怪的是,一众尼姑、尹千山、王虎、王豹等数十人的尸体一个也没见到。难道全都烧成了灰烬不成?

    他又去极乐庵废墟四周到处察看,丝毫不见异状,心中嘀咕:“怎地尸体都不见了?难道是昨夜那位饶三爷铙彬等人全部带回姬园了?”

    又想:“也不知尹余二女现在何处?尹小姐有没替她爷爷收尸?”

    回到茶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中翻来覆去的尽是宋玉福“有人在黄山谭家桥一带见过‘四象门’门主宇文仝的独生子‘神拳太保’宇文骏”那句话。情知苑文正极有可能与四象门的人在一起。

    然则是否找到四象门的宇文骏,便能进一步查知苑文正所在?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三十五、碧云庄前(二)

    三十五、碧云庄前(二)

    当日晚饭后,牛真儿照常将叶天涯拉到茶馆后院,在他督导之下,研习天山派功夫。

    暮霭朦胧之中,牛真儿一面口中念诵“左掌冰封,右掌玉碎”、“飞雪六出,琼瑶匝地”、“滴水成冰,羚羊挂角”等口诀,一面跟着拉开架式,施展拳脚,霎时间身形如风,纵高伏低,一招一式的练起“玄冰九掌”来。

    叶天涯在旁见她娇躯翻转,足跃身飞,挥袖发掌,呼呼声响,出手姿式越发似模似样,显是练得娴熟已极,暗暗点头,忖道:“当真想不到,才不足一个月,真儿妹子便从一个不懂功夫的小姑娘隐隐然变成小小女侠模样了。”

    牛真儿练了好一会儿掌法,直至最后一招“冰雪一色”,倏地收势而立。她长长吁了口气,缓缓回转身来,睁大一双晶莹澄澈的妙目,似笑非笑的望着叶天涯。

    叶天涯知她在等着自己开言品评这番掌法练得如何,心念微动之际,忽地纵身跃起,在半空中随手折了一根公孙树枝,轻轻落在她面前,递了过去,微笑道:“接着,你且自个儿使一遍‘冰魄剑法’给我瞧瞧。”

    牛真儿一呆,伸手接过树枝,颇感为难,迟疑道:“却是怎生练法?天涯哥,依例总是你先使一遍,我再慢慢跟着学的。要不然,还是你跟我一起喂招拆招,好不好?”

    叶天涯摇头笑道:“不好。先前一直有我在你身旁,以后我若不在呢?你总不能每次都看别个儿先使一遍再练吧?妹子,还是你依着口诀自行来练吧。”

    牛真儿小嘴一扁,叹了口气,道:“只怕不成。你也知道这套剑法的口诀我早已背得烂熟了,可是招式变化太也复杂了,练来练去,一直也没甚么长进。”

    原来她先前每次依诀使剑,招数又生涩,又笨拙,总是难以顺利施展下去,不免生了畏难之心。

    叶天涯忍不住好笑,说道:“妹子,再难也得练啊。柳护卫还等着你这位小师妹早日满师艺成,将天山派武学发扬光大呢。”见她兴致不高,又道:“其实这套剑法须得配合上乘内功,重意不重形。你若想早些闯荡江湖,便须学会内劲外铄之法、以气御剑之道。唔,还有,你内功不弱,膂力却略嫌不足,纯粹以外劲使剑,自然不成。”

    牛真儿皱眉道:“天涯哥,你当真不跟我喂招了么?”

    叶天涯寻思:“设若‘四象门’宇文骏线索属实,苑贼行踪可觅,我随时便要离开,怎能再陪真儿妹子喂招?”一转念间,微微一笑,负手而立,说道:“这样罢,我双手不动,你以树枝来攻我,也不必拘泥什么招式。十招之内,只要你还能保住这根树枝,便算你剑法有成了如何?否则的话,即使我天天这般陪你喂招,也是无用。妹子,难道你连乱打一气也不会么?”

    牛真儿侧头想了片刻,一咬牙,左手捏了剑诀,平推而出,右手皓腕抖动,树枝舞出一个剑花,枝叶点点,嗤嗤连声,倏地一招“雪满天山”,快速无伦的刺向他胸前。

    叶天涯斜身略避。笑道:“力道还不够狠!”

    牛真儿刷刷刷连展三剑,一招紧似一招。她以树枝作剑,枝叶中附上内劲,舞动开来,招式愈来愈是凌厉。

    叶天涯见她剑招生涩,前后式尚未融会贯通,未尽妙用,但内劲着实不小,笑道:“好剑法,好内力,只不过斧凿痕迹太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也!哈哈。”

    牛真儿见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运剑如风,着着抢攻。

    斗到分际,叶天涯叫了声:“第九招!”突然跃起,身子旋转,“鸳鸯连环腿”飞出,左足横掠,将她右臂格在外门,右腿一勾一带,竟尔将树枝夹在膝窝之中,顺势夺了过来。他身子在半空中兀自旋转不绝,连同树枝飘落一旁,始终是负手背后。

    牛真儿右臂一麻,拿捏不住,莫名其妙的树枝便已脱手,定睛看时,却见叶天涯竟尔以右膝夹住那根树枝,她怔怔的站在当地,半晌做声不得。

    她自然知道,即便自己手中真的是一把长剑,也一般被他轻松用腿夺了去。

    叶天涯又叫了声:“接剑!”右足一旋一起,呼的一声,那树枝疾如箭驶,飞将回去,射向牛真儿。

    牛真儿伸手抓住,又即横剑捏诀,不,是横“枝”捏诀。她若有所悟,口中喃喃自语:“内劲外铄、以气御剑、重意不重形……”一提内力,运劲于臂,树枝一摆,说道:“天涯哥,你先回去吧。我想自个儿练剑,不用你陪了。”

    叶天涯微笑点头,道:“别忘了适才是你手上无力,这才保不住树枝的。”暮色苍芒中转身离去,心头暗喜:“妙极,妙极!看来真儿妹子于这套‘冰魄剑法’已略窥门径,不必再有人督导了。嗯,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翌日巳牌时分,忽听得牛朴敲门,口中连呼:“小重,小重!郑总镖头来看你了。”开门一看,却是郑天豪率同冯少飞、许广两个师侄来到牛记茶馆,专程探望。

    叶天涯大出意外,连忙让进门去,肃客入座。

    牛朴将客人引到房外后便即离去,吩咐伙计泡上茶来。他虽来颖州城时日不久,却也对大名鼎鼎的“一枪追魂”郑总镖头殊不陌生。此刻见这位大人物竟对叶天涯“叶兄弟、小老弟”的叫个不停,宁不纳罕?

    郑天豪见叶天涯从店伙手中接过茶壶来亲自斟茶,忙摆了摆手,笑道:“小老弟,你也别客气了。你瞧,我这俩师侄跟你可都是老相识了。故人之间,客气甚么?”

    冯少飞、许广二人分别垂手站在郑天豪左右,含笑不语。

    叶天涯一笑,仍是替三人逐个儿斟了一杯茶,问道:“郑总镖头光降,不知有何见教?”

    郑天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侧过头来,微微一笑。冯少飞见了,忙即伸手从背上取下一个蓝布包袱,双手奉上,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

    叶天涯一楞,问道:“这是什么?”

    郑天豪笑道:“昨儿晚上宋师哥跟我说,叶兄弟过几日一定会前往碧云庄给‘江淮大侠’欧阳老爷子祝寿。是也不是?”

    叶天涯待要摇头,忽地心念一动:“我怎地连这个也想不到?欧阳老爷子乃是欧阳植、欧阳松二人的父亲,于情于理,我也得去请个安。否则岂非显得我这个‘辣手书生’太也不懂事了?”于是顺口重复了一句:“给欧阳老爷子祝寿,大伙儿自然都得去。那又如何?”

    郑天豪哈哈一笑,将桌上包袱推在叶天涯身旁,说道:“老弟,这是俺替你准备的贺礼,想来欧阳家的人也不会不喜欢吧。哈哈!”

    叶天涯一怔,忙道:“这个实在太客气了。小子怎敢拜领?”

    郑天豪摇头笑道:“废话少说,俺老郑这次大难不死,还保住‘百顺镖局’这个招牌,说到底多亏了你这位大恩人。叶兄弟,这可是俺郑某的些些心意,务请赏收。”顿了一顿,又道:“你若不收,便是瞧不起俺,瞧不起百顺镖局,瞧不起金枪门。”

    叶天涯登时领悟,拱手笑道:“嗯,承郑兄赐以厚贶,当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多谢,多谢!”

    郑天豪见他爽快收了,心中甚喜,呵呵笑道:“此去‘碧云庄’须一日路程。小老弟若无别的事情,到时候大伙儿结伴同行如何?”

    叶天涯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郑天豪说了一会闲话,起身告辞。

    叶天涯送出茶馆,目送三人上马而去,这才回进大堂。

    忽见斜刺里一人三脚两步的赶了过来,陪笑道:“叶兄弟,叶兄弟!”却是牛夫人内侄刘春明。

    叶天涯当即停步,微笑道:“刘大哥,你好。”

    刘春明陪笑道:“你好,你好!叶兄弟,我跟你说……”

    牛朴从柜台内走出,不耐烦的道:“春明,你又来干吗?小重可没工夫听你罗唆,还不快快走开?还有,我警告你,你别教坏了阿喜、阿丰。阿丰那小子在外面输了三两银子,是不是你教的?”

    刘春明道:“姑父,您别误会。我今儿来找叶兄弟,是有正经事。”

    牛朴冷笑一声,道:“一个烂赌鬼还会有正经事么?那倒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刘春明急道:“姑父,您别打岔。这次我真的是有正经事,跟叶兄弟有关系!”

    牛朴不信,一直冷嘲热讽。

    叶天涯一笑,道:“牛叔叔,您还是先让刘大哥跟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牛朴这才住口,哼了一声,道:“春明这小子游手好闲,好赌成性,定是想向你借钱来着。小重,你自个儿小心,别给他骗了。”

    叶天涯道:“是,是。我自理会得。”

    牛朴点点头,忽然听到一桌客人嚷着要算茶钱,便答应着结账去了。

    叶天涯将刘春明带到自己房中,笑道:“刘大哥,什么事?”

    刘春明反手关上了门,上了门闩,这才伸手入怀,摸出一张纸来,说道:“叶兄弟,您先瞧瞧这个。”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三十五、碧云庄前(三)

    三十五、碧云庄前(三)

    叶天涯接过一看,见那纸上画着一个少年,面目俊秀,剑眉斜飞,一眼便认出是自己肖像。

    他“咦”的一声,又惊又奇,凝目看时,又见那图像画得维妙维肖,确是自己无疑,便问:“刘大哥,这明明是小弟的画像么。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刘春明甚是得意,摇头道:“不急,你再瞧瞧这个。”又摸出一张纸来。

    另一张纸上画的是一个簪花少女,明眸皓齿,娇美艳丽,绰约如仙,却不是牛真儿是谁?

    叶天涯心中一动,料知此事必有蹊跷,略一凝思,不动声色的道:“刘大哥,这两幅画你可知是什么人所画?且说来听听。”

    刘春明笑道:“是什么人画的俺就不知了。昨儿晚上手气不好,又在赌场输光了钱,正无聊得紧哩,刚巧看见一个神神秘秘的黑衣人进去,逐个儿打听画中之人。那黑衣人手里有厚厚一叠这样的画纸呢。俺一下子便认出是叶兄弟和表妹来,这才专门要了两张。”

    叶天涯愈听愈奇,皱眉道:“你可知那黑衣人是什么人?”

    刘春明摇头道:“那黑衣人走后,俺曾私下里向癞皮狗孙二、独眼龙平七一干赌友都打听了。可惜大家都不认得。后来又有人从别的赌场过来,说是这几天城里所有的赌场、客栈、妓院都有人在暗暗打听画中人消息。还说,只要有人能说出你和表妹二人的下落,立时便可得到十两银子赏钱呢。”

    他说到这里,一拍胸膛,慨然道:“叶兄弟放心,俺刘春明虽然没甚么出息,却也不会出卖自家表妹。嘿嘿,别说十两银子,便是一百两,一千两,俺也瞧不在眼里!”

    叶天涯又问了几句,刘春明所知有限,说来说去,只说那黑衣人是外地口音,中等身材,相貌平平无奇,以前从未见过。

    叶天涯侧头想了片刻,便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微笑道:“刘大哥,多谢你了。这十两银子,你先拿着喝酒罢。对了,那黑衣人极有可能是小弟的仇家,想要对付我来着。这件事凶险得紧,你最好别再打听黑衣人消息,以免危及自身。”

    刘春明一面飞快的接过银子,一面笑着答应了,又道:“叶兄弟,跟您说实话,俺来告诉你这个,可不是贪图好处,俺是为了牛家表妹,谁让她心里爱煞了你呢?您是少年英雄,连京城来的边小候也照揍不误。不过你年纪太小,又只一个人,也得小心了。俺知道的都告诉你啦。俺要走了。”

    他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叶兄弟,您别误会,前些日子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下俺也想明白了,彩凤不会随鸦,鲜花又怎能插在牛粪上?表妹是仙女下凡,也只有你这样的后生才配得上她的美貌。”

    说着拔闩开门出屋,兴兴头头的下楼去了。

    叶天涯手中拿着那两张画像,怔怔的出了会神,心下琢磨:“我和真儿妹子同时得罪的人之中,除了界沟集的熊坚,便是‘银枪公子’小候爷边正了。熊坚已吓破了胆,谅他也不敢造次。边小候又伤重而去,按说也不该是他。然则究竟是何人在暗中追查我俩?”

    一时茫无头绪。转念又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其这般瞎猜胡想,倒不如且待对方找上门来再说。”

    一回头间,忽见桌上横着一个蓝布包袱,正是郑天豪先前所留下的贺礼。

    当下伸手解开,里面却是一只锦盒。打开盒盖,只见盒内锦缎上放着一匹通体洁白的玉马。那玉马雕刻得十分精致,纹路细密,柔和晶莹,触手生温,显非凡品。

    寻思:“看来郑总镖头定是费了不少心思。这个人情着实不小。”

    此后数日,牛真儿在后院专心致志的练剑,居然破天荒的不再缠着叶天涯拆招喂招。冯少飞、许广等师兄弟不时来寻叶天涯喝茶、嗑瓜子、吃点心,俨然成了茶馆常客。礼尚往来,叶天涯渐渐也成了百顺镖局的熟客。

    叶天涯从闲谈中得知,这天交接了最后一趟镖之后,百顺镖局已然歇业。

    刘春明遍寻城中赌场、妓院等处,却再无那黑衣人的消息。找过叶天涯两次之后,便不好意思再来了。

    这日晚饭后,叶天涯又提醒牛真儿小心在意。牛真儿将两张画像收在怀中,笑道:“我知道了。天涯哥,我表哥的话总是不尽不实。你别太放在心上。我先去练剑了。”

    三月初二清晨,叶天涯依约骑了白马来到颖州城南门外,会同郑天豪首途“碧云庄”,为江淮大侠欧阳老爷子贺寿。

    金枪门掌门人“虎啸中州”宋玉福双目已盲,不便亲往,委托其师弟“一枪追魂”郑天豪登门与贺。

    城外晤面之时,郑天豪一见叶天涯所乘的白马,不由得大为诧异,赞不绝口:“好马!”又在旁介绍随行之人。

    原来随行的三名“金枪门”弟子除了冯少飞、许广二人之外,另有一个浓眉大眼的粗壮后生,名叫邵彪,乃是郑天豪的亲传弟子。“红花铺”一役之后,郑天豪随同宋玉福先行返回,最后一趟镖,便是交由这个得意弟子交接善后的。

    一轮红日,斜照颖州古道。五匹健马奋鬣扬蹄,人喧马嘶,一路向南疾驰。

    路上行人但见五骏如龙,人马奔腾,马蹄声中,早已绝尘远去。

    时候一长,叶天涯的白马不但跑得飞快,抑且后劲更足,稍一提缰,便即远远的抢在前头,殊无疲态。到得后来,他只好按辔缓行,在道旁等着郑天豪等人。

    郑天豪叹道:“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我的青骢马也算日行千里的快马了,这可是三年前郑某花费三百两银子从西域弄来的,在颖州一带可说是无马能及。今儿跟叶兄弟的这匹白马一比,却又差得远了。”

    叶天涯心想:“想不到这白马竟尔如此神骏,看来柳护卫可着实够朋友。”

    如此马不停蹄的接连过了三五座村镇,午末未初,忽见前面绿柳阴中一座大青石桥。

    郑天豪扬鞭笑道:“今儿走得当真好快。这座青石桥一过,‘碧云庄’便算到了!”

    五人策马缓行,过得桥来,眼见一条平坦大路,通向一座庄院。

    郑天豪伸手一指,道:“那儿便是碧云庄了。大家肚子都很饿了罢?我记得前面有座酒楼,咱们赶紧打尖吧。”

    叶天涯奇道:“郑总镖头,既然碧云庄已近在眼前,为何不直截过去。却要在外面吃饭?”

    郑天豪一笑,道:“老弟有所不知,现下时候已不早,到了庄内,少不得寒暄叙礼,好一番客套。相比之下,反倒不及在外面喝上几杯来得舒服自在。你说是不是?”

    叶天涯抬头一望太阳,恍然大悟,心道:“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了。这当儿叨扰主人,确然不及在外随便吃些。郑总镖头想得倒也周到。”

    当下五人下了马,来到道旁的一家酒楼打尖。冯少飞是金枪门的大弟子,指挥着许广、邵彪二名师弟将五匹马儿牵在店后树下吃草休息。叶天涯想要去帮忙,却早被郑天豪拉了去。

    但见院中人声喧阗,车马杂沓。虽已过了午时,客人仍是不少。

    郑天豪悄声道:“叶兄弟,其实此间已是‘碧云庄’的地盘了。这儿不少人跟咱们一般,都是来贺寿的。”

    说着嘴角向大堂中一努。

    叶天涯一瞥眼间,只见大堂饭桌旁都坐满了人。他稍加留意,进出酒楼之人多数都是穿绸着缎,衣饰考究,显是非富即贵。

    郑叶二人并肩入内。郑天豪将一锭银子掷在柜台,吩咐道:“掌柜的,还有没座头?”那掌柜忙含笑收了银子,连声道:“有,有!楼上雅座,客官请!”转头大声吩咐:“阿福,快带这两位客官上二号房!”

    一名酒保答应了,当先引着二人上楼,果是齐楚的阁儿。郑天豪又吩咐道:“小二,莫要罗唆,有啥好酒好菜,只管上来!”那酒保笑着答应了,忙即下去吩咐。少顷布上杯筷来,热水、面巾送上,十分殷勤。

    叶天涯站在楼梯口,待冯少飞带着两名师弟提着行李上了楼,这才进房。五人坐定。

    不久酒菜送上。各人正吃间,忽听得楼下一个男子声音喝道:“点苍双剑,灰头土脸!你奶奶的,姓艾的,姓邹的,只会欺侮姑娘家、小孩子,听说人家大人来了,便乖乖的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再也不敢露面了!狗屁点苍派,不如改叫‘乌龟派’的好。他妈的,直娘贼……”

    郑天豪当即停箸不食,侧耳听了一阵,好奇心起,皱眉道:“‘点苍双剑’也来了么?怎地会被人这般骂上门来?这倒奇了。瞧瞧去!”于是放下杯筷,离席走到窗边,伸头向楼下望去。

    叶天涯见了,也即跟着来到窗边,向楼下张望。

    只见院子里一个灰袍汉子正自拍手顿足,“直娘贼,狗厮鸟,狗杂种,乌龟王八蛋”的破口乱骂,滔滔不绝,骂到后来,竟尔双脚乱跳,越骂越起劲。

    便在这时,猛听得隔壁房中砰的一声,似乎有人在拍桌子,随即呼的一声,一条黄衣人影从窗子中跳落院内,人未落地,飞脚把那汉子踢了个筋斗。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早知江湖秋水多,何不谈笑看吴钩?听风观云独荐已完稿拙作《天道剑影》88万字,《江浪传奇》128万字,堪为《谈笑看吴钩》姊妹篇也!

三十六、护女之心(二)

    三十六、护女之心(二)

    话声未毕,突然间脚步声响,七八名健壮汉子从酒楼内蜂拥而出,刷刷刷刷,利剑出鞘之声大作。八人飞步冲进人丛,杀气腾腾的围在白腾蛟身周,八柄剑尖同时对准了他头脸胸背诸处要害。

    长剑映日,闪闪耀眼。

    旁观众人见到这副阵仗,发一声喊,四下散开。

    艾斜川却板起了脸,斥道:“混蛋,混蛋!就凭你们八个也想对付南海门的顶尖儿高手,简直是自不量力,不知死活。还不快给老子撤剑,滚开!”

    他恼怒之下,剧烈咳嗽起来,喘气不已。

    那八名点苍派弟子听了这话,刷刷刷刷,一齐收剑退开,分站在艾邹二人左右。

    白腾蛟恍若未见,淡淡一笑,向艾斜川道:“话得说回来,叶天涯那娃儿艺兼江南‘烈焰堂’和福建少林寺两大门。嘿嘿,这其中任何一家,都不是你们区区‘点苍派’惹得起的。更何况在白某看来,单打独斗,你‘艾灰头’依然不是那娃儿敌手。”

    艾斜川脸色更加难看,喃喃的道:“烈焰堂?南少林?这……怎么可能?”伸手抚胸咳嗽,直咳得弯下了腰,一时间站不直身子。

    叶天涯在楼上听了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白前辈早已瞧出我的底细了。”一沉吟间,转头对郑天豪道:“那位白前辈曾经指点过小弟功夫。小弟与他父女也算有一面之缘。郑兄,我想下楼去打个招呼。”

    郑天豪听了白腾蛟之言,也即耸然动容,斜眼瞧着叶天涯,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问道:“叶兄弟,你当真是江南‘烈焰堂’的人么?”叶天涯正要回答,郑天豪抢着又道:“算了,算了,叶兄弟,依我之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白岛主八成是故意折辱‘点苍双剑’来着,这当儿你不如沉住气,且瞧瞧白岛主的来意如何?”

    叶天涯想了一想,点头道:“不错。我若此刻现身,反而打扰了别人,太也鲁莽了。”

    邹明见艾斜川越咳越厉害,大是心焦,伸手扶住,叫了声:“师哥!”艾斜川摇摇头,脸上全无血色。

    白腾蛟负手而立,含笑不语。

    邹明忽然鼻中一哼,冷笑道:“岂有此理?姓白的,适才你口口声声要替自家女儿出头。可是当日在光武镇苑家废墟之时,令嫒连一根毫毛也没伤到。相较之下,反倒是在‘河水寨’和‘李门楼’先后有二十余名点苍弟子被人打伤,这笔帐却又如何算法?”

    白腾蛟笑道:“是不能也,非不为也!”顿了一顿,续道:“小女回去后已将实情告诉我了,那日在苑宅废墟中你邹二以利剑相逼,妄想害我宝贝闺女。千钧一发之际,若非小牧童叶天涯突然出手,逼退‘土脸’,打伤‘灰头’,令‘灰头土脸’实至名归,‘灰头土脸’而去,小女便危险啦。”

    他说到这里,双掌一击,又道:“废话少说!既然点苍双剑中的‘艾灰头’伤还没好,若然跟他动手,未免胜之不武。‘邹土脸’,素闻点苍派的‘苍山十九剑’甚是了得,咱俩过过招玩儿如何?”

    邹明哼的一声,冷然道:“那是再好不过!白岛主的‘风涛穿云掌’,邹某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说着一招手,早有左右两名弟子抢上前去,同时扶住艾斜川。

    邹明吩咐道:“快扶大师伯进屋歇息。”那两名点苍派弟子答应了。

    于是艾斜川在二人搀扶之下,向酒楼缓步走去。

    三人刚只走了几步,艾斜川忽道:“停下来!我要替老二掠掠阵。”那两名弟子应道:“是!”

    一名弟子快步入店搬了张凳子。艾斜川便坐在一旁掠阵。

    邹明右掌缓缓一摊。一名弟子双手端剑过顶,恭恭敬敬的捧剑上前,躬身呈上,邹明接了,那汉子又躬身退开。

    邹明拔剑在手,转身四望,沉声道:“欧阳老爷子大寿,敝派决计不敢携带兵刃踏入‘碧云庄’。本来这把剑已交由此间掌柜的保管……”

    白腾蛟一摆手,打断话头,笑道:“邹二,白某可不是‘碧云庄’的人。你不必跟我解释。这里想必有不少江湖同道,不过,你我之间的梁子与人无干,也无须解释。总之要打便打,哪来的那么多废……”

    他刚说到这个“废”字,突听邹明叫了声:“看剑!”

    冷不防嗤的一声,抖腕翻剑,剑尖如毒蛇一般向他左肩刺到。

    这一剑峻急冷峭,正是“苍山十九剑”的一招“云弄风斜”。

    白腾蛟斜身略闪,叫了声:“好剑法!”

    邹明踏步进招,运剑如虹,嗤的一声,又是一道青光向白腾蛟眉心刺去,却是一招“龙泉飞瀑”,长剑发出嗡嗡之声。

    白腾蛟侧头避开。啧啧赞道:“不错,再来!”

    邹明前招落空,后招随至,再无容情,左手捏个剑诀,剑随身走,展开了“苍山十九剑”,纵高窜低,长剑连连颤动,嗤嗤声响,吆喝呼斗,愈斗精神愈长。

    霎时之间,剑光闪烁中,“鹤云飞渡”、“沧浪涛天”、“观音礼佛”、“斜阳半山”等“苍山十九剑”中的诸般厉害家数一一施展开来,刷刷刷刷,嗤嗤嗤嗤,狂刺乱劈,剑剑不离要害,势如暴风骤雨。

    叶天涯在楼上窗内俯视,初时只留意艾斜川在旁掠阵、邹明挺剑猛攻、白腾蛟空手固守,看了片刻,猛地省悟:“原来白前辈是故意引诱邹二爷出剑来着。难道是剑法另有玄机?”用心琢磨邹明的剑招,略加析解,暗暗赞叹:“这套剑法鬼斧神工,好生了得!”凝神细看。

    剑光霍霍,邹明一口气连攻七八招,越来越险,早已将白腾蛟身形笼罩在剑光之下。

    其时院中仍有不少人站得远远的观斗,只是不敢近前。

    但见白腾蛟白衣如雪,在剑影中空手接招,或是侧身,或是低头,或倒退反走,或东歪西斜,衣袂飘飘,潇洒自如,犹似庭院闲步、海边一般,邹明砍金断玉的长剑竟连衣带也没削下他半片。

    叶天涯凝神思索邹明的手势、步法、剑式、方位,一一牢记,又见白腾蛟身形如风,飘忽来去,却将对方势若狂飚的攻击一一化解,他越瞧越奇,心想:“这二人一个攻得巧夺天工,一个守得水泼不进。端的是了不起。”

    又想:“当日在苑宅废墟旁对付白芷姑娘之时,邹二爷使的可不是这套剑法。否则的话,白芷姑娘决计抵敌不住。”

    再拆得数招,但见剑气纵横之下,白腾蛟犹自好整以暇的大声谈笑:“啧啧啧,‘苍山十九剑’,名不虚传也!”

    艾斜川在旁观斗良久,叹了口气,忽道:“老二,你不是白岛主对手。罢了,罢了!你且退下吧。”

    邹明自觉正占上风,如何肯就此作罢?听了老大之言,更加急欲击退敌人,一声暴喝,猛地跃起,从半空中如鹰隼般扑落,长剑斜晃反挑,当头刺去,却是一招“银瓶乍破”。

    白腾蛟低头闪在右侧,冷笑道:“技止此耳!这一招可不是‘苍山十九剑’。”邹明回剑横掠,飕飕飕连刺三剑。

    白腾蛟摇头叹道:“不过尔尔,不过尔尔!该我出手啦!”探身长臂,陡地翻掌抓住邹明手腕,顺势一扭,已将长剑夺在右手中。左手反将过来,拍的一声,清脆响亮的给他一记耳光。

    邹明惊怒之下,沉肘反手,呼的一掌,向他脸上劈还过去。

    白腾蛟笑道:“来得好!”也即左掌斜出,与邹明击来的一掌相对,双掌相交,砰的一声大响。这一掌却是以硬功对硬功,绝无借势取巧。白腾蛟左手一推一挥,喀喇一响,邹明右臂已断,同时身子腾空直飞出去,犹似风筝断线,腾的一响,结结实实地摔在数丈之外,只跌得灰头土脸,七荤八素。

    邹明迅即左手撑地,挣扎着爬起身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角不住牵动,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白腾蛟端立不动,笑吟吟的道:“邹二,只不过断了条手臂而已,十天半月也就差不多痊了,不碍事。适才这一记耳光和这一跤便算是替小女出了气啦。至于‘河水寨’和‘李门楼’的一干点苍派弟子,算是利息。”

    一转身,向坐在一旁的艾斜川道:“艾灰头,当日你并未对小女动手,只是虚声恫吓而已。这样罢,白某也不为已甚,自今而后,‘点苍派’与小女之事,算是扯直了。”

    呛啷一响,将手中长剑投在脚边,又道:“当然,若是‘点苍派’中还有哪位不服气,白某在‘玄蛟岛’随时候教。横竖从云南到南海,可比来中原近得多了。‘灰头土脸’乎,‘灰头土脸’矣!哈哈。”

    说着又向院中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接着道:“各位,叨扰了!”长笑声中,转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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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护女之心(三)

    三十六、护女之心(三)

    众人目送白腾蛟飘然远去,这才回过头来。

    一时间院内院外,楼上楼下,近百道目光都射到呆立不动的邹明身上。

    但见他脸上肌肉痉挛,咬牙切齿,神色狰狞可怖,身子簌簌颤抖,也不知是断臂伤处疼痛难忍,抑或是心中羞愤不能自已,突然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摇了摇头,嘶声道:“罢了,罢了!”

    一顿足,左手扶着断臂,转身向院外撑持着奔去。

    旁边两名弟子齐叫:“师父,师父!”追近身来。

    邹明横腿一扫,砰砰两声,将那两名弟子同时踢了个筋斗,头也不回的径自向南去了。

    一众点苍派弟子的眼光一齐转而移到了在旁边安坐不动的艾斜川脸上。一人低声问道:“师父,咱们还去‘碧云庄’吗?”

    艾斜川连声咳嗽,在一名弟子搀扶之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游目四顾,苦笑摇头,叹道:“‘碧云庄’为师的是没脸去啦,回山吧!这次从云南来中原接二连三的出丑,还嫌丢的人不够么?嘿嘿,南海门,玄蛟岛,不得了,了不得!这位白岛主的护女之心,也算是‘惊世骇俗’啦。唉,今儿咱们‘点苍派’算是真的栽了。罢了,会钞,套车,备马!”

    众弟子答应了,迅即依言而行。

    当下两名弟子扶着艾斜川上了车,一人飞身坐到车夫位上,一声唿哨,击鞭劈拍作声,催赶骡子,当先而行,余人骑了马跟随在后。

    众目睽睽之下,车声辚辚,骡马嘶鸣,一行人垂头丧气的远远去了。

    酒楼众人待“点苍派”一行车马走后,这才从窃窃私议变成大声说笑,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话题自是不离“南海门厉害”、“点苍派出丑”、“‘灰头土脸’真的灰头土脸”了。

    郑天豪唏嘘不已,喟然道:“想不到纵横西南一带的‘点苍双剑’,竟尔沦落到这步田地。可怜,可叹!”一转头,见叶天涯望着天边呆呆发怔,拍拍他肩膀,笑问:“喂,叶兄弟,你在想甚么?”

    叶天涯一直在潜心思索适才白邹二人交手时所使的招数,尤其是“苍山十九剑”剑法的精义,愈想愈觉妙趣无穷。须知他自幼记性极佳,人又聪明好学,这当儿尽已将邹明的剑法一一牢记,一时间虽然未能全盘领悟,却也已得其大要。

    他正自冥想之际,忽听得郑天豪之言,一惊之下,叫道:“啊哟,我本想去向白前辈打个招呼呢,怎地一分心给忘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去哪里了?”

    郑天豪笑道:“不打紧。又不是日后见不着了。老弟,快请入座,你瞧桌上的饭菜要凉了,赶紧吃罢。”

    于是各人回座又吃。

    饭后会钞下楼出店。五人又即催马疾驰。

    须臾间顺着青石板大路来到一所庄院前。放眼望去,那庄子白墙乌门,周围小河围绕,河边尽是杨柳松竹,除了庄外悬着大红灯笼之外,更无特异之处。

    叶天涯颇感意外:“‘碧云庄’在江湖上的名头好生响亮。我只道定是一座宏伟之极的建筑,不料看上去却和寻常村寨一般无二,气派全无,别说跟姬园相比,便是较之苑宅、百顺镖局,也是有所不及。”

    八名青衣罗帽、腰系红带的庄丁在大门外侍候,两行排开。远远望见郑叶一行客人到来,一人快步入内禀告,余人则垂手肃立。

    五人按辔缓行,到得近前,各自翻身下马。冯少飞捧了名贴待要上前呈送,忽见大门口闪出一人,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啊哈,老远便见到青衫白马、玉树临风的漂亮哥儿,不消多猜,自然便是名动江湖的‘辣手书生’叶少侠啦。失迎,失迎!”

    却是一名身穿崭新茧绸长袍的中年汉子快步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老家人。那汉子身材高瘦,步履轻捷,英气勃勃,正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翻江金鳌”欧阳松,又笑道:“咦,原来还有‘百顺镖局’的老郑啊。当真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会跟叶兄弟结伴同行。两位贵客大驾光降,碧云庄蓬壁生辉。欧阳松有礼。”

    说着深深一揖。

    郑天豪和叶天涯一齐抱拳还礼,一个道:“欧阳二哥!”一个道:“欧阳当家的!”

    欧阳松满脸堆欢,抢上前一边一个,分别握住了二人的手,笑嘻嘻的道:“好了,两位都不是外人,不必拘这虚礼。老郑,你就算了罢。叶兄弟,你可是初次前来,我要你记住了,以后到了‘碧云庄’便算是回到自己家啦。两位,请移步客厅奉茶!”

    三人说说笑笑,携手向大门走去。那老家人乃是碧云庄的罗管家,使个眼色,早有几名庄丁上前,分别接过拜盒、贺礼及马匹。

    罗管家、冯少飞等金枪门弟子跟在欧阳松三人身后。

    一进大门,鼓乐手吹起迎宾乐曲,礼节甚是隆重。

    进得庄来,但见三三两两的婢仆奔走来去,攀上爬下,人人大起忙头,有的挂灯笼,有的结彩绸,更有的在寿堂内悬着名人送的金字寿幛。处处布置得一片喜气。

    鼓乐声中,欧阳松当先引路,呵呵笑道:“明儿才是正日子。现下却已忙得不可开交啦。家里有些乱,两位可别见怪。”郑天豪道:“二哥这话倒是有些见外了。现下赶早来的,哪里是外人了?”

    来到客厅,只见椅子上都已上了红缎套子,铺着锦垫。欧阳松和郑天豪、叶天涯三人说着话,分宾主坐下。

    冯少飞等三名弟子却无坐位,各自垂手侍立。

    说话之间,庄丁已献上茶来。欧阳松听说“金枪门”掌门人宋玉福双目已毁,不能亲至,这才委托其师弟郑天豪、大弟子冯少飞等专程致贺,连声称谢,忽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当日江南‘藏剑山庄’一别,忽忽数年,想不到宋兄竟尔遭此不幸。”

    又道:“既然‘虎啸中州’宋掌门现下便在颖州城,改日我也得到贵镖局瞧瞧这位故人去。”

    郑天豪逊谢了,微笑道:“说将起来,令尊欧阳老爷子金盆洗手已有十年了吧。这几年来得见他老人家尊范的,可谓寥寥无几。兄弟能有机缘向‘江淮大侠’磕头请安,讨一杯寿酒喝,当真是三生有幸。”

    两人寒暄得几句,欧阳松又向坐在郑天豪下首的叶天涯点头一笑,说道:“叶兄弟,适才‘南海门’的白岛主与‘点苍派’的邹二爷当众比武较量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经此一战,‘点苍双剑’已成为江湖上的笑柄啦。白岛主这一招‘替女出头’可漂亮得很哪。‘灰头土脸’乎,‘灰头土脸’矣!哈哈。”

    叶天涯一怔,心想:“欧阳当家的连适才白邹二人比武之事也都知道了,当真信讯灵通。”微微一笑,拱手道:“适才小弟和郑总镖头适逢其会,凑巧途经酒楼,此事倒是亲眼所见。对了,说起来小弟这一路平安到达颖州,还得多谢欧阳兄呢。怎地不见石波石大哥?”

    欧阳松微微一笑,道:“我差石舵主一早出门办事了。待他回来,一定要让他陪叶兄弟喝上几杯。”心下暗赞:“这后生年纪虽轻,却也言语得体,做事把细,落落大方。他当着郑天豪之面谢我,自然不便明言那晚我派石波向他通风报信之事。嗯,难怪兄长夸赞此子才思敏捷,文武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正叙话间,忽见一直在门外站着侍候的罗管家来报,又有宾客到来。

    郑天豪不待欧阳松说话,放下茶碗,抢着道:“欧阳二哥,咱们之间就别客气啦。你还是先去招呼别个儿吧。我和叶兄弟随便走走,观赏‘碧云庄’风景便是。”

    欧阳松也即站起身来,歉然道:“当真不好意思。家严午睡尚未醒来,暂时不能出来见客。这样罢,两位一路劳顿,大是辛苦,不如先跟罗管家到客房歇息一会儿如何?稍后我再陪两位一起到敝庄到处走走。”

    郑天豪摇头笑道:“又见外了吧。哈哈。”叶天涯微笑道:“欧阳兄请便,不用客气。”

    欧阳松告了罪,辞了出去。

    罗管家躬身笑道:“郑大爷,叶公子,请!”

    郑叶二人齐道:“有劳管家了。”

    罗管家引着各人穿堂过户,来到西厢院内。途中遇着不少婢仆匆匆来去,或提壶,或捧盆,或托盘,显是伺候各路客人热水茶点。

    罗管家将五人引到西北一排客房外,停步转身,陪笑道:“这里有四间房,可住六人。郑大爷,叶公子,小老儿不敢擅专,你们自行挑一间如何?”

    郑天豪道:“也好。”对叶天涯道:“兄弟,你自己先挑一间吧。”叶天涯忙摇头道:“还是郑兄和冯大哥你们先挑吧。”

    郑天豪一笑,道:“那我替你做主了。就这一间吧。”

    叶天涯来到自己的客房。只见房中桌几床帐、一应起居之具齐备,陈设得甚是雅致。

    罗管家吩咐庄丁送上香茗后,这才躬身告退。

    本章已修订。由于签约的事未定,更新未能及时,歉甚。听风观云。

三十七、江淮大侠(一)

    三十七、江淮大侠(一)

    只听得脚步声响,一名庄丁和一名婢女走进房来。那婢女端着洗脸水,庄丁捧着水果点心。叶天涯一怔之下,那婢女微笑道:“公子爷,请擦面吧!”轻轻将脸盆放在几上。

    那庄丁在桌上摆好糖果蜜饯等点心,也道:“公子爷,您还需用甚么,尽管吩咐小人。”

    叶天涯一哂,道:“两位太客气了。我可不是什么‘公子爷’,充其量一介牧童而已。老实说似这般被人殷勤服侍,我可是生平第一遭。”

    那二人微笑不语,恭恭敬敬的垂手在旁侍候。

    叶天涯见了,心道:“看来这欧阳家的规矩可比苑府严厉得多了。只不过他们这般侍候,我可不习惯。”转念一想,便即走过去洗了脸,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道:“赶了一天路,当真是有点儿累了。看来,得休息一忽儿才成。”

    那庄丁和婢女听了,一个道:“小人告退。”一个道:“奴婢告退。”那婢女端起脸盆。二人一齐出门而去。

    叶天涯摇了摇头,自行盘膝坐在床上,将“苍山十九剑”的招式及白腾蛟拆解的手法在脑海中逐一闪过,虚拟比划,暗忖:“倘若乍一过招,我赤手空拳,决计难以躲避这套变幻莫测的神妙剑法。嗯,白前辈这次可是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念及“点苍双剑”铩羽而去,再也不会为难自己,心中顿然感到一阵轻松,颇有如释重负之意。

    他在屋中静坐,只听外面庄子各处不时传来阵阵喧哗轰笑之声。于是侧耳听去,却是有不少客人陆续到来,相熟或不识之人见面,彼此招呼引见、问候致意,热闹非凡。

    他合眼养了一会神,郑天豪敲门进来,笑道:“叶兄弟,独个儿闷坐在屋里有啥意思啊?碧云庄景色不俗,你不想去瞧瞧么?还有,听说庄内有不少远道而来的江湖朋友,说不定会有熟人。我可要去观赏风景了。你要不要也一起走走?”

    叶天涯道:“好。”下床穿鞋。

    郑天豪在房内四下一看,低声笑道:“怎么样?这儿的客房挺考究吧?‘碧云庄’虽然荒僻了些,但庄子内排场气派,佣仆婢女,可一点儿也不比城里大户人家差劲哪。”

    叶天涯道:“是啊。从庄外看上去不起眼,一进庄院,倒是挺气派的。对了,我听前面人声嘈杂,热闹得紧,想必来了不少客人吧?”

    郑天豪笑道:“当然了。有道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此间主人乃是当年叱咤风云、领袖武林群伦的欧阳权大侠。黑白两道,无不敬重。他老人家不问世事已久,若非这次过七十大寿,等闲之辈想要见到他金面,那可大大的不易哪。哈哈。”

    叶天涯想起宋玉福、郑天豪师兄弟与自己日常闲谈,话题无非泛泛的江湖规矩,人情好恶,却极少提及欧阳父子之事,此刻听了这番话,寻思:“郑总镖头一定知道欧阳植、欧阳松兄弟关系。他却只字不提那位欧阳知府,也不知为了什么?”

    便道:“郑兄,小弟也曾听闻欧阳老前辈当年是一位行侠仗义、急人之难的老英雄。想来受过他老人家恩惠的,自然不少。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你说这次来登门拜寿的,是给他老人家面子的人多,还是给‘十二连环坞’欧阳总瓢把子面子的人多?”

    郑天豪向他脸上深深瞧了一眼,神色间颇为异样,摇头笑道:“那可不好说了。嘿嘿。走吧,出去走走。”

    叶天涯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不答自己的问话,显有所忌,便不再问,道:“走吧。”走出门去。

    两人一面说,一面并肩而行,转出月洞门,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石路在庄内随意乱走。

    其时正是三月天气,桃红柳绿,杏艳李娇,嫣红姹紫,春色正浓。叶天涯满拟跟着郑天豪欣赏庄内风景,不料走不几步,便遇上一拨拨的熟人。

    须知郑天豪成名已十余年,又是吃的镖局子饭,交游广阔。一路走来,客人着实不少,偏偏十有**还都是他旧识。先是见到襄阳双枪门掌门人董开山师徒六人,接着是泰州五虎门袁七先生、三江帮帮主仇威率领了女婿徒弟、“关东三鹰”耶律兄弟、合肥“黑白双煞”铁笔白波、神算子曾不韦等人。郑天豪一见相识之人,便即满脸笑容的抢将过去,拉手说话,或拍肩,或抱腰,或抚背,透着极是亲热。

    叶天涯在旁见了,甚是好笑。

    郑天豪嘻嘻哈哈的周旋之余,倒也不忘向众人与叶天涯引见,说是武林后起之秀的“辣手书生”。

    叶天涯上前与众人行礼厮见。暗暗好笑:“看来这些成名人物多半是碍于郑总镖头面子才不得不与我客气两句,此之谓‘虚与委蛇’也。显然对我这个藉藉无名的后生小子老大瞧不在眼里。”

    郑天豪已猜到他心意,拍拍他肩膀,笑道:“叶兄弟,你也别太沮丧。你瞧这许多人之中,固然有的互相熟识,更多的都只是彼此慕名却从未见过面。以你的武功人品,假以时日,难道还怕无人不识?”

    叶天涯早已后悔跟着郑天豪出来见人了,听了这话,情知他实是出于一番好意,微微一笑,说道:“能够见到这么多三山五岳的成名人物,英雄豪士,小弟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沮丧?”

    郑天豪道:“那是最好。说实话,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能够在短短两月间闯出‘辣手书生’的名头,已是了不起之至了。”

    如此边说边行,走了半晌,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座玫瑰花坛旁,只见两名青衣婢女迎将过来,盈盈一笑,说道:“请贵客止步。从此向东,住的都是女子。如若两位要见哪一位女客,请让奴婢通报。”

    郑天豪连忙拱手作揖,陪笑道:“不好意思。我二人只是随便乱走,并非找人。”二女一笑退开。

    郑叶二人转身欲走,忽听得东首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说道:“咦,叶少侠,原来真的是你!”

    叶天涯回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大红锦衣的美貌女郎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名青衣侍女。那女郎长挑身材,云鬓雾鬟,容颜如花,正是“天星帮”总管邱灵卉。

    叶天涯一愣之下,又惊又喜,说道:“邱姑娘,你也来啦!”上前躬身抱拳,行了一礼。

    邱灵卉嫣然一笑,道:“也是刚到不久。适才是小竹妹子说远远的看见一个人很像叶少侠,我还以为她眼花呢。想不到当真是你。小女子有礼。”姗姗上前,敛裣万福,还了一礼。

    郑天豪见这红衣女郎窈窕娉婷,容貌明媚照人,站在一旁睁大眼睛,愕然之下,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叶天涯转头对郑天豪道:“郑兄,小弟先向两位引见引见罢。这位是邱姑娘,她在天星帮倪帮主座下担任总管一职。”又对邱灵卉道:“邱姑娘,这位是金枪门高手、颖州百顺镖局‘一枪追魂’郑总镖头。”

    便在这时,左首一名侍女忍不住格的一笑,插嘴道:“叶少侠,你介绍错了。现下邱总管可是俺们天星帮的‘邱副帮主’啦。嘻嘻!”

    叶天涯一呆。他已认出这名侍女便是那晚在倪家村大院中参与“十二星剑阵”的诸女之一。

    邱灵卉俏脸一红,向那侍女横了一眼,叱道:“小蹄子多嘴多舌!”转过头来,向叶天涯轻声道:“敝帮帮主近日身体不适,正在闭关。令我暂摄副帮主之位,处分帮务。”

    叶天涯又是一呆,随即拱手笑道:“恭喜,恭喜。邱副帮主!”

    郑天豪与邱灵卉行礼厮见,说了几句客气话。郑天豪心中一直对天星帮倪帮主仰慕敬重,此际言语间对邱副帮主自是加意的奉承讨好。

    邱灵卉跟他客客气气的敷衍几句,忽而目光转向叶天涯,道:“叶少侠,请借一步说话。”

    郑天豪当即省悟,不待叶天涯答话,抢着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邱副帮主,叶兄弟,我还有事,得回去了,不打扰二位啦。”说着向邱灵卉一拱手,转身去了。

    叶天涯没料到郑天豪说走便走,望着他背影远远的离去,回过头来,问道:“邱姑娘,什么事?”

    这时那两名侍女亦已远远的退了开去。

    一时间玫瑰花坛附近,便只剩下叶邱二人。

    邱灵卉向叶天涯望了一眼,突然一阵红晕涌上脸颊,转开了头,低声道:“叶少侠,我本想喝罢欧阳大侠的寿酒,再去寻你。没想到竟会在此遇着。”

    叶天涯笑道:“是啊。说起来咱们也真是有缘呢。”

    他说者无心,邱灵卉听在耳中,不由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叶天涯兀自未觉,问道:“对了,贵帮倪帮主她老人家安好?”

    邱灵卉定了定神,道:“倪帮主受了些内伤,正在闭关。在我出发之前,她让我见你,有一件事情,想征询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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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江淮大侠(二)

    三十七、江淮大侠(二)

    叶天涯微微一惊,道:“什么?你说倪帮主受伤了?她老人家武功这么高,怎地会受伤?”

    邱灵卉向他掠了一眼,吁了口气,道:“那天晚上,你和阿盛二人混入倪家村,各自大闹一场。后来大魔头童一峰率领门人设下诡计,暗中施放塞外奇毒‘百花迷香’,妄图一举吞并本帮。这件事当时你也在场亲眼所见,不会忘了吧?”

    叶天涯点头道:“那晚童一峰和倪帮主比拼内力,未分胜败。后来他师徒不是早早收篷了么?”

    邱灵卉双蛾微蹙,叹道:“你可别忘了,在比拼内力之前,倪帮主为救敝帮兄弟,已经中了迷香之毒。大魔头走后,倪帮主当场便吐了血,昏迷晕倒。次日一早,本帮人马急急撤回淮南,便是为此。”

    叶天涯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原来当时倪帮主是硬撑下来的。她中毒受伤,决计不能让外人知觉,以免为奸徒所乘。”伸伸舌头,又道:“啊呀,这样说我岂非也成了奸徒啦!”

    邱灵卉噗哧一笑,掠了掠头发,向他斜眼微睨,轻声道:“叶兄弟,你别介意。在江湖上行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晚你扮成野郎中模样,鬼鬼祟祟,古里古怪,可不怎么像个好人。差幸你只是为了救朋友,并无歹念。否则的话,真的便是个奸邪之徒了。”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其实当日敝友吕远得以平安归家,多亏了邱姑娘你从中帮忙。对了,现下泰和城内‘吕记茶馆’又开张啦,改日请姑娘喝茶。”

    邱灵卉笑着摇摇头,道:“令友吕君那件事算是一场误会,便不必再提了。”微微俯身,纤手伸出,轻轻抚摸花坛中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儿,略一沉吟间,又道:“咱俩说了这许多不相干的闲话,却没说到正题。叶兄弟,其实倪帮主派我专门来寻你,便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天星帮’。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叶天涯愈听愈奇,顺口重复了一句:“啊,让我加入你们天星帮!”

    邱灵卉转过脸来,睁着一双俏眼,嘴角边似笑非笑,轻声道:“敢问叶少侠,尊意若何?”

    叶天涯见这女郎凝眸相睇,眼波盈盈,目光中尽是殷切之意,始知她并非玩笑,皱眉道:“为什么?我与贵帮非敌非友,素无渊源,你们为何要拉我入伙?”

    邱灵卉横了他一眼,娇嗔道:“本帮乃两淮第一大帮,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的帮派,平时做的也都是侠义之事,光明正大。哼,我们又不是啸聚山林的强盗土匪,绿林豪客,什么叫做‘拉你入伙’。你以为是落草为寇啊?”

    叶天涯默然。

    邱灵卉见他皱眉沉吟,脸色凝重,又道:“叶兄弟,实不相瞒,倪帮主她老人家曾言道,我只一介弱质女流,不足负荷重任。日后本帮帮主之位,自然要交给一位才智过人、有胆有识、武艺超群之士。你年纪虽轻,但聪明勇敢,以你的功夫,假以时日,自可接掌本帮。”

    顿了一顿,续道:“到时候,我一定会全力辅佐新任帮主……”

    她声音越说越小,几不可闻,脸上晕红流霞,眼光中露出羞怯之情,缓缓垂下了头。

    叶天涯一瞥眼间,见这女郎低头抚弄衣角,花坛中红红的玫瑰掩映之下,她红红的一张俏脸亦羞若玫瑰花瓣儿一般,容光更增丽色,艳美不可名状,不由得心中怦的一跳。

    身当此境,寻常男儿,但凡不是傻子,身边这位柔媚袅娜、丰态旖旎的美女心意又岂会瞧不出来?

    其时艳阳和暖,东风熏人,花木扶疏。叶天涯鼻中闻到一阵淡淡幽香,也不知是四下花香,抑或是邱灵卉身上的女儿体香?想到这里,不禁一阵神魂颠倒,迷迷糊糊,身心如醉。

    面对美女的柔情绰态,香泽微闻,叶天涯先是一阵迷乱,怦然心动,继而想到了血海深仇,想到了不幸身世,想到了苑大小姐,想到了功名前程……

    霎时间头脑中一团混乱,思如潮涌,呆立不动,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默默相对。隔了好一会,邱灵卉又偷眼向叶天涯瞧去,见他一直低头不语,呆呆发怔,轻声道:“叶兄弟,依我说啊,‘王莽宝藏’在江湖上流传已久,压根儿不足为信。本帮雄霸两淮一代,已有近百年基业,自问还是有些家底的。你倒是想想,即便宝藏是真的,江湖上黑白两道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等闲也不易得手。即便到手,又能分得多少?而且,金银财宝虽好,性命更加要紧。你又何必……”

    她想了一想,接着道:“当然,如果你定要去争夺宝藏,亦非不可。待得你投入本帮之后,我会奏明帮主,与你同去便是。总之,到时候你要怎地便怎地,一切都依你便是。”

    叶天涯见这位美貌佳人对自己确是一片热诚,心下感激,思前想后,摇了摇头,缓缓道:“邱姊姊,多谢你一番美意。不过,还请姊姊上复倪帮主,小弟确有不得已的苦衷,真的不能加入贵帮。”

    邱灵卉一呆,妙目中露出失望之色,问道:“为什么?不能跟我说么?”

    叶天涯想了想,摇头道:“其实我出来行走江湖,并非贪图所谓的‘王莽宝藏’,亦未想过投靠江湖帮派,而是为了……”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再说下去了。

    心中只想:“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邱灵卉柔声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叶天涯双眉紧锁,涩然道:“我,我……”心下烦恼之极,忽地一声叹息,黯然道:“你别问了,我不能跟你说。总之多谢邱姊姊和倪帮主一番美意。我还有事,不能奉陪。告辞!”

    说着深深一揖,拜谢而去。

    花坛附近之人见这两人并立赏花,谈谈说说,男的如梨花飘雪,玉树临风,女的如玫瑰初胎,明珠生晕,宛然一对璧人。正诧异间,忽见青衣少年急匆匆的转身去了,只留下红衣女郎怔怔的俏立当地,一脸茫然之色。

    叶天涯远远地转了个弯,一回头间,花遮柳隐,早已挡住了那座玫瑰花坛,邱灵卉的倩影自亦不见了。

    他这才透了一口长气,放慢脚步,走到道旁一株杏树下。不知何故,背上衣服都已汗湿了,一颗心怦怦乱跳,定了定神,渐渐消了满腔惶恐烦恼,喃喃自语:“对不起,邱姑娘。我大仇未报,恩怨难分,可不能加入你们‘天星帮’。唉,你对我的心意,我更加生受不起。”

    一个人长吁短叹,呆立半晌,忽听得隔壁灌木丛中微微呼吸之声,一怔之下,低问:“什么人?”

    豁喇一响,灌木丛后慢慢走出一个手持锄头的灰衣汉子。那汉子缩头耸肩,颏下一把山羊胡子,形貌猥琐,一张脸膛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他眯着一双红眼睛,向叶天涯哈了哈腰,却不说话。

    叶天涯问道:“大叔,你是‘碧云庄’仆役?”

    那汉子嘻嘻一笑,将锄头倚在左肩,双手一阵比划,打了几个手势。敢情是个哑巴仆人。

    叶天涯心想:“看来这个哑巴多半是庄内负责莳花的花匠。”便向他微微一笑,说道:“大叔,你打这些手势我也看不懂。我这就走,你别管我了。”

    当下转身便行,径自回房去了。

    这晚碧云庄照例大张筵席,款待前来拜寿的贺客。

    大厅上华烛辉煌,一共开了五十来席,挤满了客人。

    叶天涯晚饭前曾向婢仆打听,知庄中已大宴数日。由于明日便是老庄主寿诞的正日子,远道客人已来得差不多了。相较之下,宾客云集,今晚人数最多。

    叶天涯跟着郑天豪等人杂坐在偏席。四下顾望,隔着两张桌子便见到邱灵卉和一众女客坐在靠中的位子上。厅中只有三四桌是女客,众女之中不乏美人,唯独邱灵卉艳丽无伦,最是容光照人。

    众人突然见到座中多了一个娉婷袅娜的美貌女郎,都是眼前一亮。老成持重的倒还罢了,不少年轻后生有意无意间不免向她多看了几眼,或偷瞧,或傻瞪,或斜睨,或直望……丑态百出,不一而足。

    叶天涯想起邱灵卉在下午玫瑰花坛的言语,心慌意乱之下,哪敢向她多瞧一眼?耳听得旁边冯少飞、许广、邵彪及邻桌一干年轻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啧啧啧,这位姑娘是谁?简直是月里嫦娥下凡哪!”

    “喂,不会吧?你连新进的天星帮邱副帮主都不认识?”

    “你说什么?这小美人儿便是三年前立誓比武招婿的那位天星帮‘美女总管’么?”

    “当然是她了。嘿嘿,听说三年来她一共击败过五六十位登门求亲的少年英雄。赵兄,要不赶明儿喝罢寿酒,你去拦住邱姑娘,向她挑战。只要打败了她,美人便是你的啦。”

    “嘿嘿,俺可没那个能耐。”

    “唉,按说也真是怪事。武林中少年新进不少,难道便没有能胜过这位姑娘一招半式的?单打独斗不成,难道不能用强么?”

    “哼哼,有倪帮主她老人家撑腰,谁敢用强?”

    “啧啧啧,‘天星帮’倪帮主是个大美人儿,可惜终身未嫁。想不到副帮主又是一个小美人儿!”

    “小声些。别让天星帮的人听见。你有几颗脑袋?”

    “唉,想不到天下竟有这般美貌的姑娘!”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三十七、江淮大侠(三)

    三十七、江淮大侠(三)

    叶天涯耳力惊人,大厅上众人议论时虽多压低了嗓门,却也尽教他一句句的听在耳中。

    嘈杂声中,他呆坐在郑天豪肩下,心头怅惘,爽然若失,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自从那日牛真儿一言惊醒梦中人之后,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始知自己不知不觉之间早已爱上了苑大小姐。只恨先前年纪太小,懵懵懂懂的一无所觉,直至她为了救自己而香消玉殒,迄未向她表露情意。

    他很想很想向她亲口倾诉,只可惜已再也没有机会了。

    虽然在他心中,无时无刻能够忘情于她。

    因此他自亦未对邱灵卉生过丝毫男女之情。

    但此际耳听得旁人肆无忌惮的谈论邱灵卉的美色,言词中艳羡者有之,赞美者有之,垂涎者有之,猥亵者亦有之,众议纷纭,品评多端,他不知为何只感没来由的心神烦乱,极不舒服。

    大厅中众仆役穿梭般来去,传送酒菜,奔走趋奉,服侍殷勤。

    烛光照耀之下,“碧云庄”少主欧阳松站起身来,哈哈一笑,抱拳作个四方揖,说道:“众位好朋友远来辛苦。‘碧云庄’乡野荒村,诸物简陋,款待未周,殊为慢客。还请原谅则个。”

    众人都道:“好说,好说,欧阳二爷不必客气。”

    欧阳松续道:“按说佳客光降,家严原该亲自向各位敬酒才是。只是下午他老人家略感风寒,身体有些不适,不宜走动。家严叮嘱在下,一定要先替他老人家敬各位好朋友三杯。”他一面说,一面满满斟了一杯酒,高举过顶,大声道:“来,来!在下先干为敬!”

    说着仰脖子先喝了一杯。

    众人轰然叫道:“干杯!”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欧阳松笑道:“好,好!今晚大伙儿只管放量畅饮,不醉不休。请!”

    连尽三杯之后,欧阳松又带着罗管家向来宾中有功名的举人、秀才、江湖中知名之士、富商大贾、士绅名流逐一敬酒。

    酒过三巡,分座各桌的来宾有相熟之人,你来我去,互相敬酒起来。霎时间大厅中猜拳斗酒,喧闹欢笑之声,响成一片。

    郑天豪与叶天涯互敬了一杯之后,便即端起酒杯到旁的桌子敬酒去了。

    叶天涯本来神不守舍,几杯酒一入肚,渐渐的胸口发热,心跳也快了起来。当下打起精神,对冯少飞、许广、邵彪师兄弟的轮流敬酒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到得后来,索性放怀吃喝。

    邵彪酒量极宏,又贪杯成性,此刻趁着师父郑天豪被朋友强留在别的桌上说故叙旧,一时回不来,便跟同桌几人斗酒猜拳。喝了好一阵,冯少飞、许广都已先后醉倒,伏在桌上。

    叶天涯被灌了不少酒,已喝得半醉。突然间坐在他下首的冯少飞抬起头来,醉眼斜睨,扯扯他衣袖,吃吃笑道:“叶兄弟,你,你……别净是喝酒,那个美貌妞儿一直在瞧着你,俺觉得……她八成是对你有了意思啦。嘻嘻。”

    邵彪也笑道:“是啊,是啊。叶兄弟,你这么一个漂亮哥儿,倒是与那美貌妞儿天生一对。来,干杯!”满满斟了一杯酒,一口干了,一转头,伸长了脖子张望,点一点头,又道:“大师兄说得没错,那位姑娘不时望着咱们这边,好像真的是在瞧着叶兄弟。叶兄弟,还不转过头向美人儿去招呼?哈哈。”

    叶天涯心中一慌,支吾道:“你别胡说八道。”却已不自禁的脸上一红,连耳根子也热烘烘的。他素具胆气,不知何故,这当儿竟不敢回过头去。

    他所坐的位子背向邱灵卉。

    过不多时,不少桌上的宾客陆续散席,三三两两的走出厅去。

    邵彪也已喝得神智迷糊。叶天涯正和他“哥俩好”、“六六顺”、“八仙过海”的猜拳,忽见一个短须汉子快步走来,满脸笑容,拱手道:“叶少侠!”

    正是“十二连环坞”沙河分舵舵主石波。

    叶天涯呆了一呆,这才放下酒杯,歪歪斜斜的站起身来,抱拳笑道:“石大哥,你好。来,陪兄弟喝两杯!”

    石波见他满脸酒气,醉态可掬,又向醉得东倒西歪的冯少飞、许广、邵彪三人瞧了一眼,低声道:“叶少侠,请借一步说话。”

    叶天涯又是一呆,醉醺醺的点点头道:“好啊。”对邵彪道:“邵大哥,这酒喝得也差不多了。要不,咱们也散了罢?”

    邵彪道:“也好。散了罢。”

    石波向叶天涯点头一笑,转身出去。

    叶天涯摇摇晃晃地离席走出厅门。只见石波从走廊下一名仆役手中接过一盏灯笼,高高举起,在前引路。

    两人穿廊过院,迤逦而行。

    叶天涯酒力发作,昏昏沉沉的越来越迷糊。

    夜色之中不辨东西,行了一阵,忽觉愈走道路景物愈是熟悉,心中一动,登时头脑稍稍清醒了几分,便问:“咦,这里不是那座玫瑰花坛么?小弟日间来过。对了,东面住的都是女客,男子止步。石大哥,你带我来此作甚?”

    石波足不停步,却从花坛旁小径转而向南,笑道:“有人要见少侠。前面不远处便到啦。”

    两人又行一阵,穿花拂柳的来到一株杏树下。

    石波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道:“老爷,叶少侠来啦。”树后有人嗯了一声,道:“小石,告诉哥儿几个,暗中戒备即可,不得惊动了客人。还有,今夜你带人把守这一片,不准任何人近前!”

    石波应道:“是!”将灯笼挂在树枝上,转身去了。

    叶天涯但觉得酒气阵阵上涌,头脑晕眩,一忽儿清醒,一忽儿糊涂,呆立在树下,醉眼惺忪,却不见与石波说话之人。眼见他快步而去,片刻间隐没在黑暗之中,摇了摇头,叫道:“喂,喂,石大哥,怎地说走便走?”

    忽听得树后之人道:“小朋友,你过来!”

    叶天涯伸手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的转到树后。灯笼红光之下,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负手而立,目不转瞬的瞧着自己。那老者穿一件紫酱色熟罗袍子,头戴小帽,两鬓苍苍,容貌清癯,颏下疏疏郎郎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

    叶天涯一呆之下,再凝神瞧那老者时,见他满脸红光,腰板挺直,精神矍铄,心念一动,蓦地醒觉,不由得失声道:“啊,你是‘江淮大侠’欧阳老爷子?”

    那老者微微颔首,道:“不错,老夫欧阳权。小朋友,多谢你当日在泰和县衙救了犬子。还有,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居然是一匹上好的玉马,价值不菲。”

    叶天涯万没料到竟会在此见到正主儿,想起面前之人便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一代大侠,不由得肃然起敬,深深一揖,道:“末学后辈,拜见欧阳大侠!”

    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那老者欧阳权俯身搀扶,笑道:“不用多礼。叶少侠请起!”

    叶天涯双臂被他一托,胸口一热,轻轻打了个颤,僵在当地,竟尔拜不下去。

    欧阳权这一托之中使上了六七分内力,本拟将叶天涯托起,哪知这少年只是身子微微一滞,姿势不变,仍是弯腰屈膝,一动也不动。

    叶天涯心道:“看来欧阳老前辈这一手便是宋掌门、郑镖头平时所说的试探功夫了。嗯,他既不让我磕头,不磕便不磕,反正我也不算是失礼。”略一停顿,随即借势缓缓站直身子。

    欧阳权没料到这少年内力竟尔如此深湛,抑且起立之时肌肉收放自如,行若无事,非数十年功力者所不能为,心下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小朋友,不好意思,我让石波请你来此。可是打扰你喝酒的雅兴了。”

    叶天涯摇头笑道:“前辈言重了。便是石大哥不来,大厅中也已散席了。老实说,贵府的花雕真乃佳酿也。唔,好酒,好酒!”

    欧阳权捋须一笑,道:“小朋友,你可知老夫为何深夜见你?而且还是在这株杏树下?”

    叶天涯摇头道:“晚辈不知。还请老前辈明示。”

    欧阳权摸着胡须,轻轻叹了口气,淡然道:“小朋友,你当真不知道?我有事相询,你可别骗老夫。”

    叶天涯这时已清醒了几分,道:“老前辈,您有何垂询,晚辈自当奉告。”

    欧阳权道:“敝庄有两名下人傍晚时分曾见到你在此与一名穿着灰衣服的汉子说话。那人是个山羊胡子。是也不是?”

    叶天涯一愣,点头道:“是啊。”

    欧阳权缓缓道:“那你二人都说了什么?”

    叶天涯道:“老前辈说笑了。晚辈哪懂得手势是何意思?贵府的一位哑巴花匠,我又能跟他说什么?”

    欧阳权大感意外,问道:“什么?你说那灰衣人是哑巴?”

    叶天涯更觉意外,反问:“什么?难道那灰衣人不是哑巴?”

    欧阳权凝视着他脸,道:“事关重大。请小兄弟将当时情形详细说来。如何?”

    叶天涯见他神情郑重,不敢轻忽,便将自己傍晚离开邱灵卉之后胡乱走到此处,听到灌木丛后有呼吸之声,以及那哑巴花匠持锄走出等情一一说了。

    欧阳权一声不响的听完,手捻长须,沉吟道:“然则你离开这儿之后,有没有再见过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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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江淮大侠(四)

    三十七、江淮大侠(四)

    叶天涯料知其中必有蹊跷,侧头想了想,皱眉道:“晚辈与那哑巴仆人分别之后,便自回客房了。所经之途,所居之处,倒也遇到不少贵府的丫鬟大姐、家丁大哥,他们皆可作证。后来贵府罗管家亲自邀请前去饮宴,晚辈这才出门和郑总镖头等金枪门一行人同赴大厅。对了,入席前俺和冯少飞冯大哥还去了一阵茅房。欧阳大侠若然不信,一查便知。总之,晚辈再也不曾见过那个哑巴……难道他不是哑巴么?老前辈,那人是谁?该不会出事了吧?”

    他口齿伶俐,酒醉之后,言下虽不无微词,却已将自己半日来的具体行止说得清楚明白。

    欧阳权轻轻吁了口气,一转身,向旁慢慢迈开一步,伸手一指,问道:“小朋友,你且瞧瞧,傍晚你所遇见的,是不是这个人?”

    “江淮大侠”魁伟高大的身形甫一移开,叶天涯立时便见到地下灌木丛中躺着一人,灰衣芒鞋,乍一看去,身形容貌依稀便是日间在此所见的那名哑巴花匠。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那人影直挺挺的仰躺在地,一动也不动。

    欧阳权又道:“你不妨提着灯笼瞧瞧,仔细认认。”

    叶天涯道:“好。”伸手取下先前石波挂在树枝上的那盏灯笼,提在手中,快步过去,凑近一照,不由得吃了一惊,失声而呼。

    只见地上之人面皮青紫,眼睛凸出,舌头伸得长长的,显已死去多时。

    欧阳权道:“这是敝庄平时莳花修草的花匠,名叫刘福,五十四岁。不过,阿福说话嗓门很粗,不聋不哑,如今却被人杀死在这儿。他的衣裤不见了,还有,山羊胡子也给剃去了。小朋友,你可得瞧清楚了,日间你所见之人,究竟是不是他?”

    叶天涯弯腰俯身,见那尸首凸睛伸舌,牙齿焦黄,死状可怖之极,不忍再瞧,待要站起,听了欧阳权之言,便又将灯笼移近照去,果见死人下巴胡子虽已剃光,须根隐约可见。

    他一惊之下,酒意登时醒了七八分,仔细辨认片刻,心中一动,摇头道:“日间之人牙齿很整齐,很洁白,要比这个人的好看许多。是了,他的鼻子也不太一样,脸也没这般长。嗯,不像,不像。”

    欧阳权点点头,摸着胡子,道:“小朋友,但凡一个人自缢,或者被人勒死,一定是脸色青紫,眼睛突起,舌头伸长。是也不是?”

    叶天涯一怔,摇头道:“晚辈见识肤浅,毫无经验,也不曾留意这些细节。”心中嘀咕:“欧阳大侠跟我说这个作甚?”

    欧阳权淡淡一笑,道:“小朋友,你瞧清楚刘福的死状了么?尤其是他的脖子、四肢及舌头。像不像是被人勒死或扼死的?”

    叶天涯又移近灯光,照来照去,却丝毫看不出尸首脖子、手足、舌头有任何异样。

    当下站起了身,手提灯笼,躬身道:“老前辈,晚辈已看得很清楚了。我可以断定,这人决计不是我见到的那个哑巴仆人。他手足无伤,脖子上也没有被人弄死的痕迹。”想了想,又道:“这倒奇了,这人明明是窒息而亡,偏偏脖子没事。”

    欧阳权抬头望着天上的银河,喟然叹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虽然早已料到,还是感到有些意外。该来的总归要来。”

    他突又摇了摇头,向叶天涯打量片刻,又道:“小朋友,当真不好意思。老夫这么晚找你来帮忙认尸,打扰你的酒兴啦。这样罢,明儿咱们再好好喝几杯。小朋友,我没事了。你请即自便,回去歇息吧!”

    叶天涯已隐约猜出欧阳权的用意,听他这么说,好奇心起,问道:“老前辈,难道是有人行凶杀人,冒充这个花匠,混进碧云庄内。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欧阳权笑而不答。这少年酒后说话,当真是口没遮拦,肆无忌惮,居然将自己比拟为“太岁”,殊为不敬。

    叶天涯不见答言,一转念间,自己吓了一跳,情知说错了话,脸上一红,连忙转身过去,将灯笼挂回树上,俯身行礼,支吾道:“晚辈……晚辈告退。”

    欧阳权沉吟道:“小田,叶小友不认得路。你送他回房罢。”

    黑暗中一人应道:“是!”脚步声响,自远而近,一条人影迅捷之极的快步奔来。

    那人影向欧阳权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转向叶天涯,道:“叶少侠,请跟我来。”

    叶天涯见来人是一名二十六七岁的汉子,中等个子,腰插一对判官笔,一望之下,立时认出便是当日在泰和县衙见过的田大同。

    当此之际,叶天涯满腹疑窦,虽极想知道自己所见的那个冒牌货花匠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得不乖乖随着田大同弯来绕去的回到西厢院下处。

    一路之上,两人均是一声不响。来到客房门外,田大同悄声道:“叶少侠,今日庄内下人刘福被杀之事,烦请代为守秘。”

    叶天涯道:“我知道了。”

    田大同道:“多谢了!少侠休息,在下告退。”一抱拳,径自去了。

    叶天涯回到房内,也不点蜡烛,躺在床上想了一阵,寻思:“我真是笨得厉害,当时明明是杀人凶手冒充了哑巴躲在木丛后,竟也认不出他来。我还跟他说了几句话,却连他胡乱打的手势也没弄明白。”

    又想:“也不知欧阳大侠父子会怎么处置这件事?难道要一间间的搜查凶手不成?对了,他们该不会怀疑我和凶手有关吧?”

    胡猜乱想了一阵,忽地酒意上涌,便即迷迷糊糊的睡了。

    三月初三,这一日是封剑多年的“江淮大侠”欧阳权的七十寿诞。

    鼓乐丝竹声中,碧云庄内内外外悬灯结彩,布置得一片喜气。连婢仆也是穿戴一新,热闹非凡。

    大厅中堂正中的锦轴上,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正楷“寿”字。欧阳权一身紫酱色熟罗长袍,满脸笑容,在二儿子欧阳松陪同下,在大厅上接待络绎而至的各路宾客。

    来宾之中除了少数附近乡绅名流之外,更多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豪杰之士、武林名宿、江湖新进。

    一众婢仆奔走不停,将各式各样寿礼不断送进后堂,忙得不可开交。

    未牌时分,叶天涯跟着郑天豪师徒四人走进厅来,齐向欧阳权行下礼去。郑天豪朗声说道:“晚辈郑天豪、叶天涯,特地向欧阳老前辈拜寿。恭祝欧阳老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欧阳权捋须一笑,道:“两位小友大驾光临,还赠老夫玉马和金环厚礼,真是何以克当。”郑天豪道:“好说,好说!”

    欧阳权向叶天涯点头微笑,道:“小朋友,听说昨晚你没喝尽兴。今天一定要放怀畅饮,不醉不休。”

    叶天涯见这老人面容慈和,目光如电,说话的神态之中自有一股威严,说道:“谨遵欧阳老前辈吩咐。来此之前,小子早已久仰老前辈德泽广被,无人不敬。今日小子便恭敬不如从命,只管饮酒,决计不敢胡言乱语。”

    欧阳权呵呵一笑,道:“‘辣手书生’,这名号不错。手辣心慈,侠肝义胆,才是英雄本色!”

    这一老一小对望一眼,均是暗暗好笑。一个想:“您老人家放心,昨夜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一个想:“你这小家伙倒也知趣,一句‘只管饮酒,决计不敢胡言乱语’,便不动声色的表明心意了。”

    叶天涯心中一直暗暗嘀咕,但自清晨起身以来却不见府中上下有任何异状。花匠刘福被杀之事,似乎从未发生过。

    欧阳松上前跪下磕头,郑天豪、叶天涯二人也叩首还礼,一个道:“欧阳二哥名震江湖,这等大礼如何克当?”一个道:“欧阳兄请起,不敢当!”

    欧阳权呵呵一笑,道:“大家俱非外人,别再这般客气了。松儿,请郑镖头,叶小友坐下喝杯茶。”

    于是欧阳权和郑叶二人分宾主坐下。欧阳松在下首相陪。

    正寒暄间,鼓乐声中,门外又进来三人,向欧阳权屈膝下拜。一个英武汉子朗声说道:“晚辈柳铁山、陈杰、方进明,恭祝欧阳大侠福寿双全,龙马精神。奉元大人所托,谨奉些些薄礼,敬请老前辈笑纳。”

    说着恭恭敬敬的呈上礼单。欧阳权起身谢了,微笑道:“三位侍卫大人远来辛苦。请坐喝杯茶。”

    欧阳松打开礼单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泥金笺上写了四款礼品,转过身去,向父亲道:“爹爹,原来柳护卫是替元大人来的。四样贺礼分别是:极品雨前龙井两盒,玉如意一只,夜明珠一颗,翡翠白菜一棵。”

    欧阳权道:“想不到元大人日理万机,居然还没望了我这个老家伙。远道厚赐,老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多谢,多谢!”又道:“三位远道而来,可辛苦了,请入座奉茶。”

    柳铁山道:“是。”方进明取下一个包裹,躬身送到欧阳权面前。

    欧阳松在旁将包裹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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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寿宴风波(一)

    三十八、寿宴风波(一)

    柳铁山不即就坐,一斜眼间,望见了叶天涯,登时满脸堆欢,大声道:“啊哈,叶兄弟,你倒也来得挺早么?咱们又见面啦。”快步上前,拉手相抱,甚是亲热。

    叶天涯与柳铁山重逢,心中也很是高兴,握住他手,微笑道:“柳大哥,咱们又见面啦。”

    柳铁山东张西望,向叶天涯身旁的郑天豪略一点头,显是并不认识,便问:“叶兄弟,怎地不见我小师妹?你俩不是一直形影不离么?”

    叶天涯微笑道:“牛世妹跟她爹娘在一起,没有同来。”

    柳铁山皱眉道:“啊呀,怎会这样?我本来还有件十分要紧的事情得跟小师妹商量呢。见不着人,却如何是好?”

    叶天涯道:“好教柳大哥得知,其实令师妹的家便在颖州城内,距此最多不过一日路程。柳大哥倘若真的想见她,却有何难?”

    柳铁山大喜过望,道:“此话当真?那太好了。兄弟,等喝罢欧阳老爷子的寿酒,你得亲自带我去见小师妹。”

    叶天涯道:“那是自然。”

    陈杰、方进明二人与叶天涯都有数面之缘,也即上前相见。叶天涯又替郑天豪、冯少飞等金枪门四人引见,各人分别说了些久仰的话。

    郑天豪浑没料到大名鼎鼎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铁翅神鹰”柳铁山居然和叶天涯称兄道弟,亲热异常。因此见礼之时,总也掩不住脸上震惊之色。

    欧阳权捻须不语,笑眯眯的瞧着柳叶等人。

    柳铁山伸手拍拍叶天涯肩膀,转过身来,向欧阳权抱拳道:“欧阳老爷子,不好意思,晚辈突然间见到叶兄弟,心下不胜欢喜,一时忘形,有些喧宾夺主了。还请您老人家恕罪则个。”

    欧阳权摇头笑道:“柳护卫言重了。常言道得好,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喜也。难得柳护卫与叶小友如此交好,惺惺相惜。来,来,大家坐下喝茶,快给老夫说说元大人近况如何?”

    郑天豪情知御前侍卫来见欧阳权,势必有要紧的话说,外人不便与闻,于是抱拳一拱,笑嘻嘻的道:“欧阳老爷子,柳护卫,你们且请宽坐。听说大家都在隔壁院内看戏听曲赌钱,热闹得紧,俺也想带徒弟、师侄们去凑个热闹,试试手气,暂且失陪。”

    欧阳权一哂,点点头道:“也好。”

    欧阳松在旁笑道:“老郑,别急着赌钱。京城尤家戏班子的名伶‘粉菊花’演出的戏文‘霸王别姬’很不错哩。戏子们这会儿也该上台了吧?”

    郑天豪一笑,道:“那太好了。俺老郑虽是江湖粗人,却最爱看人做戏。哈哈。”又向欧阳权等人拱手为礼,转身出门。风少飞等跟了出去。

    叶天涯也要随后跟去。柳铁山却道:“叶兄弟,你留下来,咱们又不是外人,无须回避。”

    叶天涯道:“是。”

    欧阳权颇感意外,微微一怔,捻须笑道:“是啊。柳护卫、叶小友和犬子俱非外人,随便说说家常而已,不必回避。”

    各人分宾主坐定。刚寒暄得几句,一名庄丁拿进七八张拜帖来报,又有远路宾客到来。

    柳铁山也不待欧阳权父子发话,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说道:“欧阳前辈,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府上贺客盈门,若然一一招呼,您老人家也分身乏术。这样罢,咱们自己人不必客气。您和欧阳当家的只管招呼别个儿,就不必理会晚辈了。对了,晚辈和叶兄弟在宝庄随便走走,可否方便?”

    欧阳权点头笑道:“柳护卫忒也客气了,碧云庄前前后后,一凭来去,焉有不方便之说?各位请自便,不必拘谨。只是别走得太远,待会儿庄中婢仆找不见人,耽误了老家伙的寿宴。哈哈。”

    柳铁山、叶天涯等四人辞出大厅,相偕来到隔壁院中。

    一转过月洞门,远远便听得咿咿哑哑的女子唱戏声,鼓掌喝彩之声,只见左壁一排公孙树下搭了老大一个戏台,台下黑压压的坐满了一排排的人,台上有几名勾了脸的男女戏子,演的曲目果然是“霸王别姬”。

    又听得右首大屋中一片呼幺喝六、吃上赔下之声,人头汹涌,正自掷骰赌博。

    方进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果然是从京城请来的戏班子。当真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之处,竟也能听到‘粉菊花’尤姑娘的戏文。”陈杰接口道:“是啊,大家都说,‘粉菊花’尤琪姑娘惊才绝艳,可是京师梨园之中数一数二的花旦。除了极少数王公大臣家的喜庆宴会之外,即使是京城之中,等闲也甚少见到她专门到寻常人家做戏啊。”

    叶天涯听了这话,转过头远远望去,果见那台上扮演虞姬的戏子柳腰依依,莲步姗姗,长袖款摆,吐言莺声啊啊,一双眼又秀又媚,顾盼生姿,端的是个绝代佳人的神态。

    他心道:“可惜了虞姬一代佳人,陪着项羽兵败垓下,四面楚歌,最终被逼得乌江自刎。英雄末路,红颜薄命,古今同慨,委实令人叹惋。”又想:“这戏子演的真好。听陈方二人之言,似乎她的戏班子难请得紧。看来‘江淮大侠’的面子委实不小。”

    陈杰和方进明二人都是心痒难搔,眼巴巴的望着柳铁山,听他指示。

    柳铁山一笑,道:“两位兄弟,今日咱们是来‘碧云庄’做客的,又不是在京师办差。你俩只管吃喝玩乐便是,不必请示。总之,哥儿俩要么看戏,要么赌钱,且请自便。哈哈。”

    陈方二人大喜,齐道:“多谢柳大哥!”

    于是一个听戏,一个赌钱,各自喜孜孜的去了。

    柳铁山见叶天涯呆望着远处戏台,微微一笑,携着他手,说道:“叶兄弟,待会儿再来看戏。陪我走走如何?”

    叶天涯知他必有话说,便道:“好。”又匆匆向台下人丛中一瞥,暗想:“也不知邱姑娘在不在看戏?”

    二人沿着一排鹅卵石铺的花径,走进了一座大花园。但见嫣红姹紫,满园锦绣,花香浮动,春光烂漫已极。园中立着一座凉亭。

    满眼风光,柳铁山却无心多看,迳自将叶天涯拉在凉亭旁一处僻静的角落,兀自不放心,又在附近假山周遭转了一圈,确定无人,这才低声道:“叶兄弟,一年之内,你最好别去京城。”

    叶天涯皱眉道:“那却是为何?”

    柳铁山低声问道:“听说你这位‘辣手书生’在颖州西湖出手教训了‘银枪公子’边小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叶天涯道:“原来柳大哥也听说了。”便把那日小候爷企图霸占牛真儿、被自己投进西湖的事照实说了。

    柳铁山一笑,道:“这个小瘟神仗着他老子圣眷方隆,在京城一向凶横惯了的,当真是好事多为。此次他遇到你这个初出茅庐的‘辣手书生’,算是倒霉到家了。哈哈。”

    叶天涯想起适才柳铁山一脸凝重、小心翼翼的神情,皱眉道:“柳大哥,是不是小弟惹祸了。你担心边小候的老子会对付我,这才专门劝说不让我进京?”

    柳铁山正色道:“不错!你若然现下进京,决计会有杀身之祸。依我之见,近日在江湖上,你最好也暂时不可太过出风头。”

    望了他一眼,又道:“本来你得罪了那位不可一世的‘银枪公子’,依着他有仇必报的性子,决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无独有偶,当晚边小候又被他老子麾下的一名高丽女子一剪刀刺中下体,半死不活,还被割掉了那话儿,弄成了太监。估计待他伤势痊愈之后,势必会向那高丽祖孙寻仇,自然也顾不得全力去对付你了。对了,听说近日京城安平候府天下大乱,边候爷都气疯了。哈哈。”

    叶天涯一怔,顺口道:“什么?你说边小候被剪刀割掉了那话儿,弄成了太监?此话当真?”

    柳铁山笑了笑道:“那还有假的不成?这件事已然满城皆知,甚至轰传江湖,哪个不晓?哈哈。”

    叶天涯微微皱眉,道:“柳大哥,听说你一直效力于顺天府。请恕小弟直言,你们元大人身为堂堂府伊,怎能任凭边小候在其治下奸淫掳掠,无法无天?像这样昏庸无能的官儿,哼哼……”

    说到这里,一摇头,便不再说下去了。

    柳铁山摇头笑道:“叶兄弟,你年纪尚幼,许多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其实元大人早已想惩办这小子了。只是他奸滑得紧,苦无实据。”

    他见叶天涯皱眉不悦,微笑道:“叶兄弟,你我相交一场。难道柳某的为人,你也不相信么?我可以拍胸脯向你担保,顺天府伊元大人是个为国为民的清官廉吏,是个值得效命的青天大老爷。你信是不信?”

    叶天涯哼了一声,道:“柳大哥的人品,小弟自然佩服。但是这普天之下做官的,俺就不予置评啦。”又道:“柳大哥,多谢你好心提醒。总之,俺会提防安平候父子的。”

    柳铁山见他不愿再提官家中事,微微一笑,问道:“小师妹怎么样了?”

    叶天涯道:“牛世妹很好。她的天山派功夫已大有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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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寿宴风波(二)

    三十八、寿宴风波(二)

    柳铁山喜出望外,道:“果真不出我所料。有叶兄弟这等南少林嫡传的第一流高手在旁指点,小师妹进境自然神速。妙极,妙极。”

    他抬头望着天上白云,喃喃自语:“总算是不辱师命,机缘巧合之下,终于觅得能将我天山一派武学发扬光大的美质良材、得意传人。师父,您老人家泉下有知,想必也大感欣慰啦。”

    言下嘘了一口长气,甚有恍然之意。

    叶天涯心道:“看来武林门派之中若要找到一个天资聪颖的传人,也大非易事。”

    柳铁山环顾园中,皱眉道:“叶兄弟,你别嫌愚兄婆婆妈妈的罗嗦不休。安平候在朝中权势薰天,在他麾下效命的江湖奇人异士着实不少。我担心他替儿子复仇心切,盛怒之下,会迁怒于你。虽然你功夫不弱,但应对江湖上诸般阴谋诡计的经验毕竟欠缺。总之,不可不防。”

    叶天涯点头道:“多谢柳大哥好心提醒。小弟一定会事事小心谨慎。”心中却想:“我得设法知会尹小姐多加提防边府中人会对她不利。却不知她现在何处?嗯,最好她已然回了高丽老家,不在中土,让边候爷的手下鞭长莫及。”

    柳铁山见他低头沉思,双眉紧锁,想是在思索自己的言语,隔了好一会,才道:“对了,前几日愚兄在光州得到一个消息。苑侍郎父子极有可能去了黄山一带。”

    叶天涯一凛,问道:“什么?苑老贼当真在黄山一带?”

    柳铁山道:“我是说‘极有可能’。这个消息的真假尚未证实。”沉吟片刻,叹道:“叶兄弟,本来愚兄很想好生陪你同赴黄山查探苑侍郎下落,顺便弄明白江湖上纷纷传言的‘王莽宝藏’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们突然得到指示,拜寿之后,即日回京复命。”

    叶天涯呆了呆,道:“柳大哥的意思是说追查苑家父子一事,你们顺天府已不管了。为什么?”

    柳铁山道:“其实此事与顺天府无关。我们一行人原本奉命来颖州一带公干,主要是专程来拜贺欧阳老爷子千秋华诞。只因途中适逢其会,无意间得知告老还乡的苑侍郎家里离奇着了火,死伤殆尽,大家都说此事极有可能与‘王莽宝藏’有关。抑且我们又发觉黑白两道的各路人马来了不少,连同泰和县正堂赵日休也行迹可疑。因此我们才临时决定顺便查探究竟。那夜在县衙中与欧阳当家、漠北秃鹫和叶兄弟你相遇,皆缘于此。”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近日京城另有几件大案要办,元大人身边人手不足,令我们火速回京。而且,所谓的‘王莽宝藏’只不过是千百年来的江湖传言,不足为信。大人吩咐我们不必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叶天涯道:“原来如此。”

    柳铁山道:“叶兄弟,分别之际送你一言,世上人心诡诈,你独个儿寻觅仇人,其实也是凶险之极。你好自为之。”

    叶天涯点点头,道:“小弟自理会得。”

    柳铁山凝思片刻,又道:“我所以警告你暂时别去京城,便是在等边候爷头脑清醒之后,自会想起你和他儿子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一时争闹或者吵架而已,并非死敌。至少,你并未当真伤害边小候。依我猜想,边候爷真正去报复的,是害他边家断子绝孙的高丽祖孙二人。”

    他见叶天涯又皱眉沉吟,似乎没听明白,更进一步解释道:“听说那夜在姬园之中是由于边正**不遂,反被那个娇滴滴的高丽女孩儿错手阉割。边小候可是世袭安平候的一线单传,他尘根一断,京城边家算是断宗绝代了。嗯,也不知那高丽祖孙二人逃往何处,可千万别给逮了去。”

    叶天涯呆呆的怔在当地,没想到尹玉贞竟会一剪刀惹下如此严重后果,寻思:“看来柳大哥显然不知道所谓的‘高丽祖孙’,‘祖’已不在,只剩下‘孙’了。”

    柳铁山游目环顾,春日之下,花光浮动,只见月洞门处施施然走进一个头挽双鬟的绿衣婢女,在园中弯着腰侍弄花草。又听得远处戏台边鼓掌叫好之声不绝,便道:“罢了,不说了。欧阳大侠做寿,庄内来了不少江湖中人,还有一些平日里极少露面的山林隐逸。这些人性情古怪,你我都得小心些,免得平白无端得罪了人。”

    叶天涯点头称是,心中微感好笑:“柳大哥可也忒煞小心了。难为他号称‘铁翅神鹰’,又是御前护卫,名动江湖,居然也是粗中有细。”

    柳铁山又掠了那婢女一眼,脸现诧异之色,忽地微微一笑,对叶天涯道:“走吧,回前面看戏去。对了,我小师妹花朵儿似的闺女,品貌资质,都是头挑人才,世上男子谁不喜爱?岂独边小候为然?这次你为了她出手教训边小候,小师妹一定很开心罢?快跟愚兄说说。哈哈!”

    两人一面说,一面并肩而行。

    不知不觉之间,已走到月洞门附近。

    叶天涯一瞥之间,见那婢女手中捧着一大把花草,兀自低头弯腰,随手采摘,口中轻轻哼着歌儿。

    蓦地里黄影晃处,从叶天涯身前掠过一人,向那婢女扑去。正是柳铁山。那婢女一声娇呼:“啊呀!”纤腰扭处,双手急挥,嗤嗤风响,数十枝花草顷刻间化作暗器,以“满天花雨”手法向柳铁山激射过去。

    叶天涯一惊之下,暗道:“怎地动起手来啦?这小丫环身手不错么?”

    却见柳铁山向左一让,侧头缩身,双手连挥,一阵拨打闪避,“花草暗器”尽皆落空。他随即左足一点,身子已跃在半空,一记“鹰击长空”,掌风飒然,当头拍落。

    那婢女侧头避开来掌,疾退两步。柳铁山又即抢上,右腕疾翻,伸手抓她左臂。却是一招“蟾宫折桂”。那婢女左手小臂一圈,迅捷无伦地在敌人肘底一托,右手递掌,一招“玉女投梭”。连消带打,化解了柳铁山的凌厉攻势。

    柳铁山右手回肘斜避,左手探处,施出“鹰爪擒拿手”,反勾那婢女的手腕。笑道:“小姑娘,你是南海门下!”

    叶天涯在旁看着,见那婢女掌法灵动,身形飘忽,又见她纤腰削肩,相貌好熟,却又想不出曾在哪里见过,心下早已起疑,忽听得柳铁山之言,脑海中灵光一闪,失声叫道:“白芷姑娘!”

    那婢女正是白芷所扮。她手腕被柳铁山搭住,又听得叶天涯的叫声,一惊之下,百忙中飞腿踢出,径取下阴,教柳铁山不得不退。

    柳铁山一侧身,避在一旁。但他随即又一跃而起,从空扑至,使出“大力鹰爪功”,伸手往她颈中抓下。白芷识得厉害,急闪避过,身法迅捷。

    两人以快打快,兔起鹘落,转瞬间你来我去的拆解了十五六招。

    叶天涯见一个黄衫大汉,一个绿衣少女,拳来掌往,窜高纵低,都是出手巧妙之极,打得难解难分,心中暗暗称奇。

    耳听得柳铁山掌风虎虎,声势极是威猛,生怕他打伤了白芷,便道:“柳大哥,这位白姑娘是我朋友。请你手下留情,别打伤了她。”

    柳铁山道:“好!”

    白芷一声娇叱:“谁要你手下留情了?”倏地一个倒翻筋斗,纵身跃起,飘然落在三丈之外的花丛中,身姿曼妙之极。

    柳铁山叫道:“‘风涛穿云掌’、‘仙女散花’、‘细胸巧翻云’,姑娘和南海玄蛟岛的白岛主怎生称呼?”

    白芷哼的一声,道:“我们是父女。那又如何?柳护卫,你突施袭击,是何道理?”

    柳铁山一笑,说道:“原来是白姑娘。令尊可好?”

    白芷道:“还不一直都是那样。”俏目一转,轻声道:“柳护卫,我是来找他的,你可否暂且回避?”说着小嘴向叶天涯一努。

    柳铁山微笑道:“原来白姑娘认得柳某。在下正要去听戏,失陪了。”

    他向叶天涯点头示意,迈步便行。

    白芷望着他背影,忽道:“柳护卫,且慢!”

    柳铁山止步回身,望着她脸。

    白芷道:“小女子有一事请教,还望柳护卫不吝赐教。适才我明明一介丫环打扮。你是怎地发现我是冒充的?难道我的易容术有破绽不成?”

    柳铁山摇头笑道:“姑娘的易容术十分精妙,并无破绽。哈哈。”

    白芷小嘴一扁,悻悻的道:“你骗人。若无破绽,怎会被你识破?”

    柳铁山笑道:“姑娘身上的破绽有三,却与易容术无干。其一,碧云庄上下都为老庄主贺寿而忙碌,即使没有差使的婢仆,这当儿多半也不会独自一人来花园闲逛。哪个不想赌钱听戏玩耍?其二,若是府中哪位主子下令侍女采花,也决计不会玫瑰、芍药、丁香的乱折一通。其三,姑娘自入园以来,要么低头,要么转过了脸,始终不敢瞧我们一眼,非心虚而何?”

    他顿了一顿,又道:“还有,姑娘虽然扮作一个小丫环,但一举一动,压根儿不似佣仆厮养的模样,反而似是名门弟子,世家贵女。柳某若是连这一点儿也瞧不出来,便枉为御前侍卫了。哈哈!”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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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