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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听风观云278     谈笑看吴钩txt下载     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八、寿宴风波(三)

    三十八、寿宴风波(三)

    柳铁山说罢,向叶白二人点头一笑,转身大踏步而去。

    白芷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望着柳铁山的背影在花树间消失,俏立当地,心下茫然若失。

    她出神半晌,一转头间,却见叶天涯双目一瞬也不瞬,正自侧头细细打量自己,不禁脸上一热,垂下了头,眼波中微带娇羞。

    耀眼阳光之下,园中花木扶疏,和风拂衣,芳香袭人。

    叶天涯哼的冷笑一声,道:“你当真是白芷姑娘?”

    白芷一笑,道:“是啊。怎么不认得啦?”不待他回答,突然省悟,伸了伸舌头,叫道:“啊哟,我倒是忘了取下假脸啦。嘻嘻。”右手掠了掠头发,随即一低头,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

    叶天涯登时眼前一亮,现出一张娇嫩白腻、明艳动人的瓜子脸来。

    正是白芷的俏脸。敢情她是改易了面容。

    白芷笑嘻嘻的将人皮面具揣入怀中,又道:“‘铁翅神鹰’柳护卫果真老辣得紧,一眼便认出我这个小丫环是冒牌货啦。啧啧啧!老江湖就是见多识广,什么事也瞒不过他。厉害,厉害!”

    叶天涯哼了一声,缓缓道:“白姑娘,你假冒婢女混进‘碧云庄’来,究竟有何企图?”

    白芷笑靥如花,说道:“我混进庄来,自然是找你这位‘辣手书生’叶少侠啦。还能有甚企图?”

    叶天涯忽地踏上一步,左手探出,一把抓住她手腕,喝道:“那你干吗要行凶杀人?”

    白芷冷不防被他扣住了脉门,手腕疼痛入骨,又见他声色俱厉的喝问,大骇之下,花容失色,颤声道:“叶大哥,你干吗?快放开我!”用力一挣,但觉他手劲奇强,纹丝不动,却哪里挣扎得脱?

    叶天涯将她手腕握得更加紧了,沉着脸道:“我来问你,昨天庄内一个老年花匠被杀,是不是你干的?那个跟我打手势的哑巴是不是你所扮?白姑娘,你为何要滥杀无辜?”

    白芷奇道:“你说什么?碧云庄内有人被杀了么?”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弄错了。叶大哥,我是今儿早晨才赶到这里的。昨天有人被杀,关我什么事啊?你怎地不分青红皂白的便怪到我头上来啦?快放手,你弄疼我啦!”

    叶天涯瞪目而视,森然道:“还在狡辩?当日在光武镇的苑宅废墟之时,你曾假扮过一个驼背的聋哑老者,跟昨天我所遇见的那个假冒花匠的凶手模样差不多。哼,白姑娘,你最好从实招来。”

    白芷愈听愈奇,秀眉一轩,不再挣扎,嗔道:“叶天涯,你真是个糊涂小子。你倒想想,江湖中人易容化装,在所多有,岂独我一个小女子为然?现下碧云庄内群英济济,个个都有可能,难道只有我才会扮成驼背的花匠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干的?凭什么诬蔑我?还有,你仔细瞧清楚了,我白芷像个杀人凶手么?”

    叶天涯被她咭咭咯咯的一番辩解,哑口无言,却是仍不松手。

    白芷横了他一眼,又道:“喂,叶天涯,这些日子我东躲西藏,好容易才在碧云庄寻着你。想不到你这小子竟然凶霸霸的对我。男女授受不亲,亏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一个斯文人,非礼勿动,圣人教诲都忘到爪哇国了吧?哼!”

    叶天涯这才想起自己正紧紧握着一位妙龄少女软滑柔腻的手腕,一惊之下,急忙缩手,定了定神,但见眼前少女杏脸桃腮,樱口端鼻,绿鬓玉颜,实是个娇憨活泼的绝色丽人。

    他脸上一红,心中怦怦而跳,讪讪的道:“你,你装得真像,明明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干吗要扮作丫环婢女?”

    白芷左手轻轻揉着右腕,夸张得吸着冷气,皱眉道:“好痛,好痛!”又横了他一眼,撅嘴道:“我是从客栈中逃出来的。这些日子一面躲避我爹爹,怕他将捉我了回去,一面寻消问息,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哼,你倒好,狗咬吕洞宾,一见面便凶霸霸的。瞧瞧我的手腕骨快给捏断了没有?”

    说着伸手卷起衣袖,露出一截雪藕也似的小臂,但见皓白如玉,嫩若凝脂,绝无半分瑕疵,只不过多了一圈乌青的痕迹,显是叶天涯适才所捏。

    其实她腕上戴了一只白玉镯,但在阳光下看来,她手臂肤光晶莹,白得和玉镯全无分别。

    叶天涯望着手指印,呆了一呆,心下忽起怜意,低声道:“白姑娘,希望你别再骗我。”

    白芷俏脸一扬,怫然道:“难道你心目中依然认定我是杀人凶手么?我承认先前在光武镇之时,我女扮男装,确是骗过你,是我不对。不过,这次你冤枉我是凶手,还动手动脚的欺侮我,却是你不对。亏你还做过我的‘远房表哥’呢。我恨你!”

    叶天涯听到“远房表哥”四字,心中一动,沉吟道:“对了,我听许掌柜说,那日令尊强行将你从客栈中带走。你来找我甚么事?”

    白芷粉脸微微一红,垂下眼光,轻声道:“离开光武镇之后,爹爹带我去外婆家小住数日,便又带我回南海,一路上看管甚紧。我不服气,却又争不过他,苦于脱身不得。那日中午打尖,我爹又从几名江湖朋友闲谈中得知,点苍派的一干家伙想要沿途对付你。我一听急得不得了。后来在一处野店借宿之时,我趁他一时不在,便点倒了下人,溜之大吉。我担心你会着了‘点苍双剑’的道儿,这才急急赶来通风报信。”

    叶天涯听白芷说得诚恳,花光之下,又见她满脸娇羞之中更带着几分关切之意,不禁心中感动。他自识人事以来,除了苑大小姐、牛真儿外,鲜少有人如此关心过他,一时间胸口热血上涌,喉头便似塞住了,隔了一会,才道:“白姑娘,多谢你了。你,你又怎会找到这里?”

    白芷秋波流慧,嫣然一笑,道:“前几日我捉了颖州府衙的一个官差,打听到‘辣手书生’一怒为红颜,出手将边小候掷进西湖的经过,知道你叶少侠便在附近。本来颖州府这么大,我也不知去哪里寻你。但转念一想,近来江湖上除了‘江淮大侠’做寿之外,也没甚么大事发生。按说你一个无名小卒,未必有资格来碧云庄,但我也只有赶过来试试运气啦。”

    叶天涯点头道:“原来如此。”又问:“你当真是今日才来?”

    白芷情知他还在疑心自己杀了人,轻轻吁了口气,道:“叶大哥,你可别忘了。我除了找你,还得避开我爹爹。我是今日辰正才悄悄溜进碧云庄的。”

    叶天涯想起昨日白腾蛟教训“点苍双剑”之事,正要再问,忽听得脚步声响,自远而近,甚是急促,正自诧异间,只见花园外有十五六名男女快步奔来,将叶白二人团团围住。纷纷道:“贼人果真在这儿!”“啊哈,原来还有同伙!”“小妮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碧云庄’!”“将这两个小男女拿下了!”

    霎时间声音嘈杂,一众男女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起手来。

    叶天涯和白芷对瞧了一眼。白芷格格一笑,摇头道:“你别瞎想,我刚才说过了我不是凶手。但确是擅闯进来的。喂,远房表哥,看来咱们又要跟人打架啦!”

    叶天涯道:“只要你没行凶杀人,甚么事都好说。这样吧,我来跟欧阳大侠父子解释。”

    他正要说话,忽听得园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先别动手!”

    众人同时转头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月洞门外并肩走进二人,一个青衣罗帽的老者,穿的家人服色,正是碧云庄的罗管家;另一个体态婀娜的美貌女郎,红衫如火,颜若春花,正是天星帮副帮主邱灵卉。

    叶天涯一见二人,忙叫道:“罗管家,邱姑娘!”

    邱灵卉大为诧异,奇道:“咦,叶兄弟,怎会是你?”

    罗管家也即认出叶天涯,说道:“原来是叶公子。”走上前来,众婢仆纷纷让开。

    邱灵卉跟随在后。

    叶天涯问罗邱二人道:“发生了甚么事?”伸手向白芷一指,又道:“对了,这位白姑娘是我朋友。她是专门来找我的。”

    罗管家道:“天星帮不见了一名女弟子。老奴奉主人之命,陪同邱副帮主在庄内四下搜寻。适才有人说见到一名形迹可疑的陌生女子,想必便是这位姑娘吧?”

    说着不住打量叶天涯身边白芷所扮的青衣小鬟。

    叶天涯闻言,也转头瞧着白芷。

    白芷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怎么那个小丫环是天星帮的么?我还以为是五湖派的女弟子呢。嘻嘻。”

    邱灵卉秀眉一蹙,问道:“小妹妹,你为何要穿敝帮一名婢女的衣服。你把阿四怎么样了?快说!”

    白芷吁了口气,道:“好吧,我说。一个时辰之前,我在东厢的厕所旁将那小丫环点倒了,脱去她外衣,将她塞在东北角一间大房的床底了。不过,我确实不知她是你们天星帮的弟子。对了,我封了她的后心要穴,你们只须在她‘风府’、‘大椎’、‘灵台’、‘悬枢’四处穴道推拿片刻,便可替她解穴了。”

    邱灵卉将信将疑,向左右婢女道:“小竹,小桃,你们四个去找找看,若是阿四当真在床底,便替她解了穴,带她过来。”

    四名婢女齐声应道:“是!”一起快步而去。

    本章已修订。年前有点忙。感谢阅文游客的支持。听风观云。

三十八、寿宴风波(四)

    三十八、寿宴风波(四)

    罗管家在一名健仆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那健仆连连点头,一转身,飞步向前院奔将过去。

    叶天涯问白芷道:“你为何要对付一个婢女?”

    白芷格格一声娇笑,摇头道:“这还用问?我是寻你心切,又不想被我爹的熟人认出来,这才从东面翻墙而入。凑巧见到那个丫环身材跟我差不多,于是乎灵机一动,便拿她下手了。总之,我是偷偷溜进庄的,除了那丫环之外,我再也没碰庄内任何一人。”

    叶天涯一想不错,贺客盈门,谁会留意一个不起眼的青衣小鬟?

    邱灵卉听了此言,双蛾微蹙,问道:“如果遍找不见,小四会怎样有性命之危?”

    白芷秀眉一扬,道:“这位姊姊请放心。即使无人发见,三个时辰之后,那个丫环大姐也会自个儿安然无恙地从床底走出来的。反正我并未损她一根毫毛。”

    邱灵卉螓首轻摇,默然不语。

    叶天涯见二女相互间颇存敌意,便对白芷道:“白姑娘,这位邱姑娘是天星帮的副帮主。她曾经帮过我,也是好朋友。”

    白芷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侧头向邱灵卉上下打量,格格一笑,走上前去,拉住了她手,赞道:“邱姊姊,你生得真美,越看越好看,好像是天上仙子下凡。我好喜欢你。”

    邱灵卉见她年纪虽稚,但容色绝丽,活泼可爱,微微一笑,道:“白妹妹才是仙女下凡呢。我也很喜欢你啊。”

    白邱二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同时嫣然而笑。

    但见她二人含笑而立,一个明眸雪肤,相貌娇美;一个姿形秀丽,娉婷袅娜。端的是天仙一对,玉女一双。园中花团锦簇,嫣红姹紫,群卉争艳,颜色甚是明媚,但在两个小美人的容光辉映之下,连鲜花似乎已显得黯然无色。

    众人见了,不自禁的心生自惭形秽之感,对之不敢逼视。

    叶天涯向罗管家解释了几句,说道白芷是自己朋友,因有急事来寻,又不愿被熟人认出,这才不得已潜入庄内云云。由于未经首肯,他自也不提白芷的门派家数,出身来历。

    过不多时,脚步声响,先前那四名婢女扶着一个衣衫不整、僵立不动的同伴快步返回园中。

    果如白芷所言,诸女在一处床底发见了那婢女“阿四”。只是各人接连变换了七八般不同手法试了多遍,却未能替阿四解开穴道。

    白芷聪明机灵之极,不待罗管家、邱灵卉等开口,迅即抢步上前,出手如风,纤指运劲,在阿四背上推拿几下,顷刻间解了穴道。

    她向阿四敛衽为礼,笑吟吟的道:“姊姊,冒犯了!小妹在此向你陪罪。”

    阿四手足登得自由。本来她又惊又怒,意欲破口而骂,却见这小姑娘笑靥如花,美艳异常,又见邱副帮主在旁微微颔首,嘴角含笑,显然不打算追究,便“嗯”了一声,转身退在众姊妹之中。

    邱灵卉向叶天涯掠了一眼,笑了一笑,吩咐众人道:“适才之事,只是一场误会。既然阿四妹子安然无损,大家都回去吧。”

    天星帮九名男女弟子应道:“是!”一窝蜂的便走了。

    园中兀自剩下碧云庄的五名庄丁。

    邱灵卉又向叶天涯含睇浅笑,对罗管家道:“有劳管家了。”

    罗管家向白芷双目直视,神色郑重,缓缓说道:“好功夫!原来是南海派的‘仙女散花’手法。白姑娘,老奴若是猜得不错,令尊便是名震天南的玄蛟岛白岛主吧?”

    白芷嘻嘻一笑,却不回答。

    叶天涯嘘了口气,向罗管家一拱手,说道:“白姑娘确是入庄不久,还请管家明察。我相信她是今日刚刚入庄。总之她的一切所作所为,小子甘愿拍胸膛承担。”

    罗管家心知这少年是提醒自己,白芷与昨日花匠被杀之事无干,只是碍于邱灵卉在场,不便明言,于是躬身陪笑道:“叶公子乃是贵宾,老奴如何不信?只不过,兹事体大,老奴可是作不得主。这样罢,待会儿你向我们二少爷解释如何……”

    话未说完,忽听得园外一人哈哈大笑,快步赶至,正是欧阳松。他道:“罗叔,叶兄弟是自己人,决无可疑,你让他向我解释甚么?啊,对了,叶兄弟,还是你自个儿来说说,怎么回事啊?”

    他一面听叶天涯解释,一面向白芷瞧了瞧,笑道:“原来白小姐是叶兄弟的朋友,那自然便也是俺欧阳松的朋友了。这件事亦非大事。既然天星帮的邱副帮主都不介意,此事就此作罢。罗叔,快开席了,你带大伙儿去做正经事吧!”

    罗管家答应了,带领五名庄丁去了。

    叶天涯向欧阳松一拱手,歉然道:“欧阳大哥,给府上添麻烦了。”

    欧阳松摇头笑道:“兄弟言重了。你我之间,何必客气?白小姐来找你,想必有话说。两位请自稳便。”又向邱灵卉拱手笑道:“邱副帮主,这件事乃是敝庄之失。你可别怪叶兄弟和白姑娘啊。”

    邱灵卉抿嘴一笑,道:“好说。欧阳当家的言重了。”

    欧阳松抬头一望太阳,笑道:“时辰已不早。快要开席啦。三位,待会儿可别耽搁太久。我先失陪了。哈哈。”

    长笑声中,头也不回的径自去了。

    邱灵卉对叶白二人道:“叶兄弟,白妹妹,你们说话吧。我也失陪了。”

    白芷连忙拉着她手,笑道:“姊姊,我该说的事情适才都已跟叶大哥说完了。对了,要不然,我还是跟着你吧。他是一个男人,我一个女儿家跟着他算是怎么回事?”

    说着向叶天涯眨了眨眼睛,俏脸上大有得色。

    邱灵卉一呆。

    叶天涯也是一呆,随即拍手笑道:“妙极,妙极!端的好主意。”向邱灵卉道:“邱姑娘,务必请你帮这个忙。且让白姑娘跟在你身边吧。”见她一脸茫然之色,接着道:“实不相瞒,白姑娘适才所以对贵帮弟子出手,便是想易容改装,以免被她爹爹的熟人认出。仔细想想,倘然让她混在贵帮一众女弟子之中,决计稳妥之极也。”

    邱灵卉妙目流波,望望叶天涯,又望望白芷,怔了片刻,说不出话来。

    ***

    是晚碧云庄大排酒筵,宴请一众贺客。鼓乐声中,寿堂中华烛辉煌,寿幛高悬,好不风光。

    纷扰间,各席已渐渐坐满。叶天涯坐在偏席,暗中一点数,庄内正厅厢厅一共开了八十余席。丝竹盈耳,酒肉流水价送将上来。

    寻思:“怎地一直不见那位大公子欧阳知府?还有,昨日杀害那个花匠的凶手不知可曾逮着?”

    众宾客向寿翁敬过酒后,猜拳斗酒,热闹非凡。

    正轰饮间,叶天涯眼尖,忽见厅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人来,罗帽直身,正是罗管家。

    只见他双手捧着一只锦盒,径自来到正与客人谈笑风生的欧阳松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

    欧阳松便即放下酒杯,离席而起,随同罗管家走到父亲身边,说道:“爹爹,外面又有位老朋友送礼来啦,说是路上耽搁了。好像是泰山三老。”

    欧阳权一笑,道:“噢,是泰山派的老杂毛啊。哼,来得这么晚,得罚酒三十杯。对了,阿富为何不请人进来?”

    欧阳松道:“罗叔说,道爷们想让咱们先看看礼物再说。”

    欧阳权素知管家罗富做事把细,不以为意,捋须笑道:“好,好!阿富,那就先看看礼物再说。”

    罗管家依言伸手打开锦盒之盖,却见盒里是一件杏黄色的衣服。

    邻近的几桌客人颇为好奇,一齐望着那件衣服。

    欧阳松皱眉道:“原来是件衣服……啊,是寿衣!”说到后来,失声而呼。

    不错,那是一件死人穿的寿衣。

    这时已有不少人见到,惊道:“寿衣,怎会是寿衣?”

    欧阳权微微一笑,淡然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也。看来,是有人想让我这个老家伙早日归天哪。”

    欧阳松一怔之下,勃然大怒,伸手过去,一把抓起寿衣,一阵撕扯,只听得嗤嗤嗤嗤,布帛撕裂之声响起。霎时间那件寿衣被扯得稀烂。

    欧阳松手掌向上一扬,无数布片便如蝴蝶般满空飞舞。

    厅上众客尽皆愕然,停箸落杯,莫名其妙。

    蓦地里人影晃动,一人闪电般扑向转身欲走的罗管家,右手探出,往他肩头抓去,正是寿翁“江淮大侠”欧阳权。

    罗管家侧身让过,横臂挥出,左掌如风,直击欧阳权胸前。欧阳权左手翻起,和他对了一掌。蓬的一声,罗管家身子一晃,倒退斜走,顺手将一张桌子推出,飞向欧阳权。欧阳权沉声道:“你不是罗富!”身形略偏,早已滑开。但听得哗啦啦声响,满桌菜肴、酒碗都飞了出去,碗碎碟破,摔了一地。

    众客惊叫声中,纷纷离席闪避。

    欧阳权一晃身,迅如电光般游到了罗管家身后,脚步未定,掌风先到。罗管家正欲夺路外闯,听到劲风,不敢回身,反掌挡架。

    双掌相交,又是蓬的一声响,罗管家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也站立不定,向前扑倒在地。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各位读者朋友新年好!明日作者要回老家过年了。在此提前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幸福安康。年后见!听风观云

三十九、复仇心切(一)

    三十九、复仇心切(一)

    寿堂中烛影摇红,人头攒动。

    自罗管家开盒露出寿衣、欧阳松一怒而将之撕碎抛出,以至欧阳权跃起追击、将罗管家打倒在地,也只一瞬间事。

    满堂宾客尽皆错愕之际,已是奇变陡生。

    欧阳权身法快极,好整以暇的拦住去路,冷冷的瞧着俯伏在地的“罗管家”,哼了一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假冒管家罗富来‘碧云庄’捣乱?还有,你把罗富怎么样了?”

    那“罗管家”呻吟了几声,挣扎着要想爬起,手足抽搐,却是半点使不出力道。

    欧阳权缓缓道:“你接了老夫两掌,受了内伤,经脉已损,最好不要乱动真气。”顿了一顿,又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做又为了甚么?”

    那人咬牙切齿地从地上抬起头来,嘴巴开处,鲜血流了一地,嘶声道:“好厉害的‘先天无极掌’!……咳咳……欧阳老贼,别以为逮了小爷便可逼我就范。咳……今日小爷替父报仇,原没打算能活着回去。既然,咳……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咳……只不过,你宝贝儿子自个儿作死,还害了这里许多人都跟着他中了‘僵尸散’之毒。……咳咳……一个时辰之后,大家同归于尽,齐赴黄泉,倒也有趣。哈哈!”

    与宴人众闻言一惊,不少人更是耸然动容。每个人均已听出这人受伤之后,语音浑浊,噪子嘶哑,但声音甚是年轻,显非庄内那位年纪老迈的罗管家。

    叶天涯心道:“看来白姑娘这次没有骗我。混进碧云庄的不止她一个。想不到连欧阳父子身边的罗管家竟尔也是冒充假货。此人武功不低,却在欧阳前辈手底下走不过三招。嗯,‘江淮大侠’果真了不起。”

    欧阳权听了那人之言,脸色微变,霍地回头,只见二儿子欧阳松直挺挺的站在当地,双手斜举,仍是向空中抛掷碎布时的样子。只不过他不言不动,双眼发直,神情木然。

    敢情他已中了剧毒。

    靠近首席的几桌宾客或坐或站,姿式各异,一般的动也不动。显然也俱已不知不觉之间中了毒。

    这时忽有两条灰影分从左右抢近,同时伸手,意欲扶住欧阳松,齐叫:“大当家的!”正是石波和田大同。

    他二人眼见总瓢把子情况不妙,救主情殷,双双上前。

    欧阳权心念电转,急叫:“站住!别碰他身子!”晃身而前,远远的双臂一振,蓬蓬两响,竟尔以“劈空掌”的虚劲将二人摔得分跌左右丈余。

    一众宾客中着实不乏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一听到欧阳权之言,登时恍然大悟,便有人叫道:“啊哟不好!寿衣上有‘僵尸散’毒粉,大家小心了!”

    霎时之间,不少宾客轰然站起,有的撞翻了椅子,有的打碎了杯盏,大厅之中,尽是惊呼怒叱之声。

    叶天涯这一席跟首席隔开七八张桌子,相距实在太远,因此并未触及沾染毒粉的碎布。眼见郑天豪等分座各桌之人纷纷站起身来,便也离席而起,一齐围拢过去。

    走近前来,一瞥之下,只见坐在次席的柳铁山、陈杰、方进明等也呆若木鸡,显是中了毒。再瞧附近座位的一众天星帮男女弟子时,尽皆如此。

    那“僵尸散”甚是奇特,中毒之人既不呻吟呼痛,又不蜷缩痉挛,更不晕厥迷糊,只是定住了身子一动也不动。

    霎时之间,但见各人仍是保持先前或交头接耳、或挟菜敬酒、或转脸低头的诸般姿势,宛如中了传说中的“定身法”一般。

    环顾大厅,比邻首席周围的一干宾客俱已变成了泥塑木雕。这等情形又诡异、又滑稽,又令人心头发毛。

    原来适才欧阳松盛怒之下,将那套寿衣撕扯稀烂,扬手抛在半空,偏偏此人手劲奇大,沾染毒粉的布条尽皆细碎成末。于是满天布屑雪片般四散纷落,附近桌上不少人便也随之中了毒。

    只听得众人纷纷叫道:“哎唷,金掌门、董掌门也都中毒了!”“袁七爷也动弹不得了!”“神木道长和耶律三兄弟也都中毒了!”“这究竟是什么毒?”“你没听那冒牌货说是‘僵尸散’么?哼哼,不用说,一定是邪门歪道的玩意儿啦。”“小心了,别碰到他们身子,有毒!”“怎么办?怎么办?”

    霎时间大厅中人声鼎沸,乱成一片。

    叫嚷声中,欧阳权与三名未中毒的名宿高手迅即检视中毒之人的情状。

    欧阳权一瞥眼间,忽见一个青衣后生也在逐一察看柳铁山、邱灵卉等人,全不惧“僵尸散”之毒,正是叶天涯。

    须知其时不少男女纷纷后退,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上前?

    欧阳权和叶天涯对视了一眼,向他点头一笑。心道:“这小小少年倒是极有胆色。难怪松儿对他如此推重。”

    当下欧阳权回转身来,四顾来宾,一抱拳,朗声道:“各位朋友,莫要慌张,且请听老夫一言!”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欧阳权微微皱眉,又道:“适才事起仓促,犬子和不少朋友都中了暗算。不过,我和几位朋友都已检查过,中毒之人暂时还有呼吸,并没有死。请大家先退在一旁,暂且勿动,以免中毒。”

    众人不消吩咐,自也不敢轻举妄动。均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居然有人敢在江淮大侠寿宴上捣乱,下毒害人,胆子不小。却不知欧阳大侠会如何处置此事?”

    欧阳权微一沉吟,吩咐石波、田大同道:“小石,小田,你俩带几个兄弟到外面四下里瞧瞧!”

    石田二人答应着去了。

    欧阳权又吩咐手下将那冒充罗管家之人从地下架起,走上前去,一伸手,从他脸上撕下一张人皮一般的物事来。

    旁观众宾中不少人都是“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烛光之下瞧得分明,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的脸。

    欧阳权见这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脸形又长又尖,下巴突起,满脸怨毒之色,神情甚是阴鸷。只不过他受伤甚重,萎靡之极,烛光映照之下,一张脸上全无血色。

    欧阳权淡淡一笑,道:“原来是个后生。你居然想到假冒罗富来算计于老夫,这一着倒也高明。你一定观察他不少工夫,装得倒也挺像。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青年哼了一声,冷笑道:“那个姓罗的管家是你的心腹……咳咳…若要杀你,不先找他找谁?你放心,他还没死,只是被小爷偷偷打晕了。咳……欧阳老儿,适才你若不是来追我,躲过寿衣上的毒粉,一定也跟你儿子一般中毒。”

    他被人分从左右扶着身子,低垂了脑袋,胸前衣襟上满是血污,显已伤重无力。他咳嗽了几声,口角不住涌出鲜血,接着道:“一个时辰之后,这里不少人会毒发身亡……咳咳……既然害不了你这老贼,害死你儿子,一命换一命,也是一样。咳……小爷被你拿住,自知难以活命,只不过碧云庄一下子死了这么人,算起来……咳咳……还是小爷占了大大的便宜。哈哈!”

    欧阳权摇了摇头,道:“老夫不问世事已久,当世更无仇敌。我来问你,适才你说‘替父报仇’,令尊又是哪位?与老夫有何恩怨?你且报上名来。”

    那青年呸的一声,一口痰吐在地上,恨恨的道:“好说!咳……小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晁名平的便是。”

    欧阳权微微皱眉,奇道:“你姓晁,却不知二十年前大名府的‘铁掌开山’晁捷晁三侠是你甚么人?”

    那青年晁平脸现悲愤之色,傲然道:“正是先父。咳咳……欧阳老儿,是你害死了我爹,连我娘也因你而死。咳……我,我要替父母报仇!”

    欧阳权脸露讶色,失声道:“你说什么?晁三侠他过世了么?”一声叹息,又道:“当年泰山比武之后,令尊便音讯全无。想不到竟已不在尘世。晁兄弟,你说老夫害死令尊和令堂,却是从何说起?”

    晁平恨恨的道:“当年泰山比武,我爹不小心败在你的‘先天无极掌’之下,不得已而退出江湖。他心里一直放不开此事,郁郁而终。咳咳……我娘伤心欲绝,后来还得了痨病。哼,我们孤儿寡母,没人照料,好不凄凉!咳……在我十六岁那年,连我娘也病死啦。咳……我爹的本事决不在你之下,那场比武你一定是行奸使诈……咳咳……这笔帐,一定让你这老不死的来偿还。我曾在父母坟前立誓,一定要杀了你这老贼,以慰二老在天之灵!咳咳……”

    欧阳权一呆,摇头叹道:“原来如此。当真想不到当年老夫一掌之失,竟尔……”

    便在这时,忽听一人说道:“晁少侠,二十年前令尊与欧阳大侠两大高手在泰山玉皇顶比武,贫道孤云子也有幸在场。可以作证。当日乃是公平决斗,并无作弊。他二人斗到第二百回合,一直难分上下。令尊一时求胜心切,反而露出破绽,这才胸口中了欧阳大侠一掌。令尊为人光明磊落,当场认输,没有异议。少侠若然信不过贫道,当时还有南少林丑罗汉慧空禅师、黄山天都观五松道友、闲云阁云在天居士三位,俱可为欧阳大侠作个见证,一问便知。”

    晁平一张脸胀得通红,连连摇头,咳嗽不止,嘶声道:“你胡说!我不信,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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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复仇心切(二)

    三十九、复仇心切(二)

    孤云子又道:“少侠不妨想想,令尊在世之时有无向家人提及泰山比武不公平之事?令堂又怎么说来着?是谁让你来‘碧云庄’寻仇的?”

    他这一番话朗朗说来,言简意赅,不由得人不信。晁平虽然一直嘴硬死挺,但心中已不知不觉的信了**分,烦躁羞愤之下,气急败坏,哇的一声,又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

    欧阳权蓦地飞指而出,一口气连点晁平丹田周围数处穴道,说道:“晁兄弟,得罪了!你受伤不轻,须得先行护住心脉。”

    叶天涯本在照看中了毒的柳铁山等人,耳听得孤云子提及“丑罗汉”慧空禅师之名,不禁心中一动。寻思:“既然当年泰山比武之时慧空师父也在场,这位孤云子道长之言多半不虚。只是动手之时拳脚无眼,难保误伤。说起来此事也怪不得欧阳大侠。却不知他老人家会怎生处置晁平?”

    厅中一众宾客恍然大悟,窃窃私议,脸上均有“晁平不该错怪欧阳大侠、更不该不择手段的复仇害人”的鄙薄之意。

    叶天涯隔着酒席望去,烛光之下,但见那“孤云子”是一个身披黄袍、白鬓垂胸的老道士,已年逾六旬。又听他在旁劝道:“唉,晁少侠信不过贫道,信不过欧阳大侠,难道连慧空方丈、五松道长、云居士也个个都信不过么?”

    晁平仍是摇头不信,却已无可辩解,一时间额头青筋暴起,脸如巽血,气喘甚急,眼睛红得如要滴出血来。

    孤云子正色道:“晁少侠,你也是习武之人。岂不知江湖上比武较量,有赢有输,不足为奇。说起来当年令尊与贫道也颇有交情,你也算是贫道的故人之子。念及令尊令堂不幸亡故,当真令人伤感。但你若然因此而迁怒于欧阳大侠,以此下三滥手段施以报复,无端害人性命,实在是事理之所无。”

    旁边一名老者也捋着胡须说道:“孤云道长说的不错。大丈夫恩怨分明,怎能不分是非,滥伤好人?”

    晁平一面咳嗽,一面摇头,咬牙切齿的不再辩驳。

    欧阳权叹了口气,向孤云子摆了摆手,说道:“孤云道长,钱老弟,二位不必多言。说来也怪老夫当年要强好胜,出手不知轻重,眼见晁三侠的那招‘大开碑手’使得神妙莫测,威猛凌厉,好生厉害,这才慌乱中还了一招‘银瓶乍破’。唉,老夫事后追想,那一掌忒也唐突,以致错手打伤了晁三侠。今晚晁兄弟要找我寻仇,也是人之常情。”

    他顿了一顿,向晁平道:“晁兄弟,无论你我之间有何恩怨,老夫先请你替大家解了毒。即使如你所言,令尊令堂之死,我欧阳权难辞其咎,罪该万死,但这些朋友都是外人,与这件事无干。你又何忍害了大家性命?”

    晁平冷冷一笑,咳嗽道:“欧阳老儿,咳……我是冲你来的。至于这些宾客,都是你儿子欧阳松害死的。咳咳……谁让他手劲那么强?天下英雄只会怪在你父子头上。咳咳……与我何干?咳……我凭什么为他们解毒?”

    欧阳权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微微点头,喟然道:“我明白了。你处心积虑的欲置老夫于死地,要老夫替令尊令堂偿命。嗯,你是昨日入庄,先杀花匠刘福,再扮管家罗富,然后利用老夫父子对罗富的信任,在寿宴中拿出这件有毒的寿衣。你居然连松儿会将寿衣撕碎这一节也想到了,端的心思周密。佩服,佩服!”

    晁平脸上颇有得色,微微冷笑,咳嗽道:“不错!咳咳……你儿子乃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杰,功夫了得,碧云庄又人多势众,戒备森严,我一个儿又怎是你们欧阳家的敌手?这不公平!咳……小爷只有孤注一掷,出其不意。咳……我本想在寿宴的酒菜之中下毒……咳咳,可惜你手下人防范得太紧,无从下手。”

    欧阳权抚须叹道:“厉害,厉害。按说老夫早该想到,昨晚花匠刘福的症状是死于窒息,但他身上各处又不见伤痕。嗯,除了昔日晁三侠的独门绝技‘锁喉神抓’之外,江湖上更无别派功夫所能为也。”

    晁平眉毛一扬,脸露傲色,咳嗽道:“不错,咳……‘锁喉神抓’本来便无迹可寻。咳咳……我是用内力捏碎了那个花匠的喉管……咳咳……你们若想验明死因,须得剖开尸体才成。”

    欧阳权微微点头,哦了一声。

    叶天涯听到这里,登时恍然大悟,暗暗点头,怪不得昨晚看不出那花匠刘福的死因。

    欧阳权略一沉吟,说道:“晁兄弟,冤有头,债有主,你真正要杀的是老夫,与旁人无干。即使你要了这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老夫却依然是完好无损,于你而言,父仇仍是未报。这样罢,只要你交出‘僵尸散’的解药,替大伙儿解了毒,你便可以离开了。老夫保证决计不会有人为难你。老夫还答应你,待你伤之后,若是还想替父报仇,我一定会给你个公平比拼的机会。不知你意下如何?”

    晁平哼的一声冷笑,咳嗽道:“咳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会信你的鬼话。咳……现下连你宝贝儿子再加上这么多人陪葬,我父母的仇算是报了……咳咳……再说,到了这步田地,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言下一声惨笑,甚有怃然之意。

    孤云子忍不住插口道:“晁世兄,当年令尊也是一位是非分明的英雄好汉,江湖上尊称他为‘晁三侠’。我辈行走江湖,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谁也不能昧着良心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老实说,晁世兄是被仇恨所蒙蔽,是非不分,无端害了这么多条性命,实非侠义行径。哼,可怜晁三侠一世英名,却生下你这样的不肖子来为祸江湖。你倒想想,你此刻所作所为,究竟是报了父仇,还是叫令尊蒙羞?”

    这番话义正辞严,语重心长,四下里早有人随声附和,不少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晁平的不是。

    晁平呆了一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欧阳权微微一笑,接口说道:“孤云道长之言有理。晁兄弟虽受伤不轻,但还不至于会死。这样罢,晁兄弟若然信不过老夫,可暂时不必理会犬子。尽管先替大伙儿解毒即可。当着大家面前,老夫指天立誓,今晚之事,就此作罢,总之欧阳家上下决计不伤晁少侠一根毫毛。待得晁少侠查明当年泰山比武的真相之后,再行决定是否向老夫寻仇。此间不少朋友都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成名豪杰,烦请见证。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都道:“甚好。”

    一名中年文士道:“晁少侠,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复仇心切,急于动手,难免冤枉好人。不如先回去查明真相再说。”一个青袍老者道:“不错。令尊晁三侠一世英名,地位声望不低,少侠也自稳便。”一个少妇道:“是啊。晁兄弟,我看你适才你吐了不少血,还是回去疗伤要紧。当务之急,请你先替大伙儿解毒罢。”

    烛光掩映之下,晁平垂首不语,脸上阴晴不定。

    孤云子见他神色间已然意动,跟着劝道:“晁世兄,贫道问你,你若现下死了,还让不少无辜的英雄好汉陪着你。到了九泉之下,你可有面目去见令尊?见到令尊之后,你怎么说来着?”

    晁平沉默片刻,霍地抬起头来,咬牙道:“罢了,罢了!全部解了毒便是……咳咳……只不过,无论如何,欧阳老儿始终都是害死我爹的元凶。咳咳……晚辈不信欧阳权,但我信在座的各位武林前辈。咳……孤云子道长,要解‘僵尸散’之毒却也不难,晚辈怀中有两个药瓶,一青一白。白的是毒药,青的是解药。咳……劳你驾,只须将青瓶中的药粉倒入冷水中,……咳咳……一人一口,喂了每个人服下即可。”

    孤云子闻言大喜,当即依言从晁平怀中取出青瓷药瓶,早有庄丁暗中得了欧阳权的示意,从外面提了一桶清水来。孤云子将药粉尽数倒入桶中,荡了几荡,舀一瓢喂给一个僵立不动的汉子喝了一口,顷刻之间,那汉子呻吟一声,慢慢手脚便可移动了。

    须臾各人服了解药,行动自如。

    叶天涯见柳铁山、邱灵卉等人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欧阳权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两颗绿色药丸,递在晁平唇边,正色道:“晁兄弟,这是‘归元丹’,你服食之后,内伤会很快恢复。不知道你肯不肯服下?”

    晁平横了他一眼,一张口,咕的一声响,已将药丸吞入肚中,咳嗽道:“咳咳……欧阳老儿,不必假惺惺的装腔作势,我不会承你的情。”

    欧阳权一笑,伸手替他解了穴道,道:“晁兄弟,请便!”

    欧阳松解毒之后,悻悻的来到父亲身边,向晁平怒目而视,说道:“姓晁的小子,家父已年迈,以后你有甚么事只管冲着我来。还有,罗管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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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复仇心切(三)

    三十九、复仇心切(三)

    晁平哼的冷笑一声,待要接口,陡觉丹田中一暖,随即全身热烘烘的,霎时间气血翻涌,在四肢百骸间来回游走不停,乱窜乱闯,显是那两颗“归元丹”开始见功。

    他一震之下,不禁又惊又喜,双臂运力一甩,挣脱了左右搀扶他的二人之手。那二人猝不及防,立足不定,同时一屁股坐倒。

    晁平倒退三步,随即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垂于丹田之前,抱元守一,闭目运气。

    欧阳松还待再行上前喝叱,欧阳权已横臂拦住,虎起了脸,责道:“松儿,不得无礼!枉你身为十二连环坞的大当家,居然行事如此莽撞糊涂。适才若非你胡乱发火,撕碎了那件寿衣,放毒出来,连累了在座的不少好朋友陪你一块儿中毒,今晚又何至如此出丑?哼,你这霹雳火爆的臭脾气可是差点儿害了几十条人命。难道你还敢造次?”

    欧阳松只听得全身冷汗,俯首道:“爹爹教训得很是。孩儿该死,险些酿成大祸,害人害己。请爹爹重重责罚。”

    欧阳权微微颔首,脸色稍和,叹道:“今晚事出有因,为父的猜想这位晁兄弟十九是受人之愚,显然有人教唆他到碧云庄替父报仇来着。为父的已当众允诺,不再追究,就此作罢。晁兄弟随时可以离开。总之你和你的属下都不得跟他为难,记住了没有?”

    欧阳松唯唯称是,低下了头不敢再说。

    厅中众客忽见欧阳权当众呵斥儿子,竟尔将大名鼎鼎的“翻江金鳌”、十二连环坞大当家教训得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如同犯了错的小学生一般,无不惊诧。

    不少年长之人登时省起,眼前这位气度雍然的老人乃是当年叱咤风云、领袖群伦的“江淮大侠”。

    欧阳权向大厅众客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好朋友,大伙儿受惊了!适才之事乃是出于一场误会,说来都是老夫之失,无端端累及诸位,还请原谅则个。”

    众人纷纷还礼,都道:“好说,好说,欧阳大侠不必客气。”

    柳铁山插口道:“欧阳老爷子,适才晚辈等人虽然中了毒,身不能动,但今晚发生之事倒也听得清楚明白。这姓晁的后生心切父仇,受人之愚,这才大闹寿宴。说来确有不该之处。差幸大伙儿都安然无恙。依晚辈愚见,今儿是您老人家大喜的日子,倒也不必跟这等无知后生一般见识。咱们还是继续饮宴的好。”

    欧阳权哈哈一笑,捻须说道:“唔,不错!柳护卫之言,正合老夫心意。”

    叶天涯杂在众客之中,听得柳欧二人对话,暗暗点头,忖道:“柳大哥是不想欧阳父子伤害晁平,闹出人命案子。欧阳大侠临事镇定自若,果然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老江湖。相较之下,欧阳当家的修为却是远不及乃父了。”

    他望着在地上盘坐用功的晁平,又想:“看来这位晁大哥多半是弄错了仇人啦。可怜我明明知道自己仇人是谁,却找不见苑老贼,这一点自是连晁大哥也远远不及了。”

    正出神间,忽觉一阵兰花般的幽香传入鼻端,一转头,身边多了一个红衣女郎,星眸闪动,樱唇含笑,正是邱灵卉。

    她笑吟吟的来到叶天涯身前,在他耳边低声道:“今晚有惊无险,多谢叶兄弟刚才在旁边照看敝帮上下。对了,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本帮一众弟子之中,哪一位才是白姑娘所扮?嘻嘻。”

    是晚自从各人中毒不动之后,叶天涯目光早已反复在一众天星帮弟子脸上掠过了几遍,却始终分辨不出哪个是白芷,心中确甚好奇,此刻听了邱灵卉之言,微笑点头,道:“是啊。邱姊姊,想不到白姑娘易容术如此了得。你同我说,哪一位是白姑娘?”

    邱灵卉格格笑道:“那你先同我说,适才你那般殷勤救护,究竟是担心白家妹子安危呢,还是因为……别个儿?”

    叶天涯奇道:“什么?”

    邱灵卉笑道:“你别装傻。我旁边可是坐着一位倾国倾城之貌的大美人儿‘粉菊花’尤琪姑娘呢。听说她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花旦。难道你不是想借机一睹尤姑娘芳容?”

    叶天涯呆了一呆,摇头叹道:“刚才你们中了毒。我急得什么似的,压根儿便没留意别个儿。”

    他这番话确是实情。唱罢戏后,欧阳权盛情款待戏班班主、伶人,席设柳铁山等座位与天星帮众弟子之间。叶天涯忙于照看柳邱等人,并未向褪了浓妆的一众戏子瞧上一眼。

    因此,他连“粉菊花”尤琪的真容也没见过。

    邱灵卉望着他脸,悠然道:“此话当真?那你为什么来照看我们?”

    叶天涯一哂,道:“你们和柳护卫都是我的好朋友啊。朋友中了毒,我自然得上前救护啦。可惜我不会解毒,也帮不上忙,只能傻傻的看着你们了。”

    邱灵卉嫣然一笑,道:“叶兄弟,你肯将我当成好朋友。我很开心哩。”又道:“可是我偏不告诉你,哪一位是白姑娘?”

    烛光照映之下,叶天涯瞧着她的如花笑靥,眉眼盈盈,不由得心中一荡。

    ***

    片刻之间,晁平体内之气已在小周天转了几转。

    他睁开眼来,一跃而起,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

    欧阳权微微一笑,说道:“晁兄弟,看来你服了‘归元丹’之后,体内的真气已然流转自如,行动无碍了。不过你内伤不轻,吐了不少血,至少还需要两三个月,内功才能尽复旧观。”

    便在这时,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共有**人手提灯笼,快步走进大厅。带头之人正是石波和田大同。

    他二人一齐向欧阳权躬身行礼。石波道:“启禀老爷,庄内庄外都搜过了,遍寻不着。罗管家多半不在附近!”

    欧阳权捋着胡须,哦了一声。

    欧阳松被父亲训斥之后,憋气已久,此刻见一干属下空手而回,又听得石田二人之言,再也忍耐不住,骂道:“都是饭桶,饭桶!碧云庄才多大地盘,连个人也找不着。要你们这些脓包家伙有何用?”

    石波等人满脸惊惶之色,不敢接口。

    孤云子在旁见了,情知欧阳松碍于父亲之面,不便再盘诘晁平,便替他问道:“晁世兄,你把罗管家怎么样了?他现在何处?”

    晁平冷哼一声,斜睨欧阳松一眼,转脸向孤云子道:“好教道长得知:那个姓罗的管家被晚辈打晕之后藏在花园的假山洞内,现下多半还没有死。”

    他顿了一顿,又向欧阳权道:“欧阳老儿,当年泰山比武之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哼哼,咱们后会有期!”

    他口中说话,脚下丝毫不停,倒退三步,转身向众人团团一揖,唱个无礼喏,叫道:“各位,叨扰了!”说罢,快步走到大厅门口,展开轻功,疾驰而去,霎时间隐没在黑暗之中。

    一干碧云庄家人弟子及一众宾客不见“江淮大侠”欧阳权父子发话,自也无人出手阻拦晁平。

    众人纷纷议论,有的夸赞欧阳大侠大人大量,不屑跟后生小子一般见识;有的推测晁平伤好之后会不会卷土重来。大厅中一片嘈杂。

    石田二人不待欧阳父子吩咐,又即带同几人转身快步而去。

    叶天涯吁了口气,赞道:“欧阳老爷子言出如山,说放人便放人,果真不愧为‘大侠’之名。”

    邱灵卉笑道:“当然了,此之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者也’。”

    这时左首一个身穿羊皮袄的汉子粗声说道:“那算得什么?欧阳大侠若想杀那姓晁的小子,便似踩死一只蚂蚁一般,易如反掌。又何必急于一时?”

    叶天涯一转头,见这汉子虬髯满腮,浓眉大眼,微微撇嘴,模样甚是凶横。

    柳铁山走近身来,先向邱灵卉点头示意,再对叶天涯笑道:“叶兄弟,适才你胆子不小,居然逐个儿替我们检查中毒情状,危险之极。以后遇到这等情形,须得小心为妙。”

    叶天涯道:“小弟知道了。”

    邱灵卉抿嘴笑道:“叶少侠知道归知道。设若再遇到这等情形,决计还会如此涉险的。嘻嘻。”

    柳铁山微笑道:“看来邱副帮主比柳某还要深知叶兄弟的脾性,堪称‘红颜知己’也。哈哈。”

    邱灵卉俏脸上一阵红晕,笑道:“难道柳护卫不这么认为?”

    柳铁山点点头,道:“叶兄弟确是这种人。不过,柳某还得劝劝他。”

    那虬髯汉子哼的一声,冷冷的道:“世人趋吉避凶,难道还有不怕死的?这人一定是个大大的笨蛋。”

    柳铁山一呆,转头望了他一眼,笑道:“怎地又是你?”他瞧瞧叶天涯,又望望邱灵卉,哑然失笑。

    众客纷纷议论声中,欧阳松亲自指挥一众家人收拾桌椅,撤去残席,揖请各人回归己座。

    大厅上重整杯盘,再添酒菜。

    过不多时,石波带着几名仆役家人扶了一名青衣老者走进大厅,正是罗管家。欧阳松离席而起,运掌如风,在罗管家后背和小腹推宫过血,解了穴道。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四十、三年之约(一)

    四十、三年之约(一)

    一场喜庆夜宴被晁平这么一闹,虽说有惊无险,一众宾客心中却是犹有余悸,均感老大没趣。碧云庄寻回老管家罗富之后,又即继续饮宴。只不过任凭欧阳松、孤云子等主方接待之人极力劝酒,酒肉照常流水价送将上来,席上气氛已远不如先前欢呼纵饮的热烈了。

    尤其是适才中毒的不少宾客更是无心饮食,一番应酬之后便即草草散了席。

    叶天涯睡到中夜,梦寐间忽听得屋瓦格格作响,当即醒觉。翻身坐起,侧耳倾听,屋顶上又响起猎猎风声,显然伏得有人。那风声瓦响本极轻微,但以他的耳力,静夜中却也听得清晰异常。

    当下摸黑披衣穿鞋,悄悄推窗跃出,飕的一声,轻轻巧巧的翻上了屋面。纵目望去,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但见屋顶上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上下左右一望,疏星在天,暗影遍地,碧云庄各处院中亦是阒无声息。是夜方当初三,一弯新月早出早落。这当儿早已隐没。

    乍暖还寒时节,凉风拂体,猎猎作响。

    沉沉夜色之中,他悄立屋脊,环顾四下屋宇,一无所获,心中嘀咕:“刚才明明有动静,怎地不见有人?难道是我昨晚喝多了酒,或者是听错了?”又蹲在檐边,侧耳听去,却听得隔壁客舍中郑天豪、冯少飞等金枪门四人鼾声如雷,此起彼落,显是睡得正酣。

    又想:“我身为客人,深更半夜的不在床上睡觉,却独个儿跑到屋顶窥探动静,这算怎么回事?倘若让人撞见,岂非显得对此间主人不敬?嗯,我要不要赶紧回屋去?可是,刚才那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鼓交三更,他轻手轻脚踩着屋脊瓦面,来回走去,游目环顾,各处院落屋舍静悄悄的,除了远处昏黄灯光之下几名巡逻守卫的碧云庄弟子的脚步之声,更无异响。

    他在屋顶呆了片刻,正没做理会处,突觉身周气流略有异状,随即左肩“云门穴”上微微一麻,似乎被甚么物事轻轻拂了一下。

    静夜中叶天涯应变奇速,倏地斜身,右手探处,已将那物事抄在手中,随即回过左臂,护住门面。

    他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轻轻一捏,着手冰凉坚硬,却是个小小的圆形之物。仔细摩挲之下,敢情袭击自己的竟是一枚寻常的铜钱。

    叶天涯不由得吃了一惊,这般既轻又薄的小小铜钱竟尔有如是劲力,然则掷币之人的手劲委实可惊可怖。看来自己并未听错,适才果真有人在此。

    而且还是一个顶尖儿的内家高手。

    便在这时,夜风中忽然一阵冷笑钻入耳中,一人悠然道:“好小子,短短数日不见,功夫更见长进了。”

    叶天涯一听声音,立时便认出说话之人正是南海门“玄蛟岛”岛主白腾蛟。

    他又惊又喜,急忙转身,四下里一望,黑暗中瞧不见白腾蛟所在。显然对方是在以“传音入密”功夫与自己说话。

    只听白腾蛟的声音又道:“我在西边。你别吵嚷。”

    叶天涯转身而西,传音说道:“原来是白前辈!您老人家安好。”心念电转:“白前辈来得好快。看来他一定是知道白姑娘躲到碧云庄来了。刚才屋瓦动静,自然也是白前辈弄出来的了。”又道:“还请前辈现身说话。”

    白腾蛟哼了一声,继续传音道:“‘碧云庄’内来了不少老夫的故人。我不想惊动他们。还有,老夫与‘江淮大侠’欧阳父子素无交情,连欧阳老儿的寿酒也不曾喝。老夫也不想与他们朝相。”

    叶天涯闻言一呆。

    白腾蛟又道:“叶天涯,老夫有事找你。你出来罢,我在庄外西边小溪旁等你。”

    叶天涯答应了,左足一点,飘身跃下屋面,落在院中,侧耳过去,只听得郑天豪等人兀自沉沉大睡。他心下暗笑,自己上屋下屋,与白腾蛟传音对答,已出来了好一阵子,竟无一人醒觉。

    当下蹑足走出小院,一晃身间,身子已在七八丈外。

    他展开轻功,径行向西,只几个起落,已翻墙出了庄子。少顷走进一座小树林。朦胧夜色之中,但听得不远处淙淙水响,迈步近前,果见一条清溪穿林而过。

    叶天涯径行来到溪旁,四顾无人,说道:“白岛主,弟子叶天涯奉召。您在哪里?”

    他这次说话却非“传音入密”功夫。

    夜风猎猎,忽听得头顶有人哼了一声,喝道:“看招!”

    叶天涯一抬头间,半空中白影晃动,掌风飒然,一掌猛劈下来。

    这一掌来势奇疾,劲道威猛之极,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叶天涯闪避不及,只好反掌上迎。拍的一声,双掌相交。叶天涯直震得手臂酸麻,右肩剧痛,身子晃了两下,险些站立不定。

    一条白衣人影轻飘飘的从半空中跃落。

    那白衣人又叫:“再看招!”

    正是白腾蛟。

    他倏地左足踏开,欺近身来,当胸横掌挥出,正是南海派“风涛穿云掌”中的一招“惊涛拍岸”,运掌委实快捷无伦。叶天涯但觉对方掌力劲风扑面,锋利如刀,一惊闪身,起手一架,借势倒退后跃。

    他对掌之后,胸口一窒,右臂正要缩回之际,白腾蛟快如电闪,如影随形的第三掌又斗然奄至。这一掌叫做“排山倒海”,掌影翻飞,端的如排山倒海一般,巨浪滚滚而来。

    掌风到处,蓬的一声,正中双臂。却是叶天涯危急中不及变招,双臂一错,运劲推出,硬生生受了白腾蛟这一掌。

    霎时之间,叶天涯陡觉一股大力推到,胸口气血翻腾,身不由己的凌空飞出。他后背重重的撞在一株桑树之上,喀喇一声,撞断了老大一根桠枝。

    叶天涯身在半空径往下坠,抑且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显然那一掌的余劲仍在,心下愈益吃惊:“好古怪的掌力!”

    刹那间他在空中腰一挺,身子借势倒射而出,随即一个“倒卷珠帘”,连翻了两个空心筋斗,向后飘出两丈有余。

    他在半空中吸一口气,吐一口气,便在翻身之际,早已调匀内息,抱元守一,轻飘飘的落在地下。

    他怕对方变幻莫测的第四掌跟着又至,顺势转身,拿桩站定,凝神接战。

    白腾蛟见他飘身落地,被自己掌力震飞之后居然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不露丝毫急遽之态,哈哈一笑,撤掌回臂,说道:“好小子,不打了。上次在光武镇外你曾经接过老夫三掌,当时我只用了五六分内力。这次老夫可是使了七八分力。你这小子居然也能安然无恙。看来神拳曾泰和丑罗汉两大高手已然对你倾囊相授了。”

    叶天涯惊魂稍定,呆了一呆,躬身行礼,道:“晚辈拜见白岛主。”

    白腾蛟负手而立,略一点首,问道:“‘辣手书生’叶天涯,这个名号是你自个儿起的吧?”

    叶天涯道:“是。晚辈胡乱起的。”

    白腾蛟摇了摇头,又道:“从你对付界沟集的大恶霸熊坚和‘银枪公子’边小候的手段来看,‘辣手书生’的绰号倒也名副其实。听闻京城安平候府布下天罗地网,欲报断子绝孙之仇。你待怎地?”

    叶天涯又是一呆,道:“什么?”

    白腾蛟道:“你割去了安平候儿子的那话儿。令边家绝嗣。依你看来,边家的人会不会善罢甘休?你能不能应付得了?”

    叶天涯默然,心想:“原来白前辈误以为是我阉割了边小候。尹家孙女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这样也好,倘若边家将这笔帐算在我头上,倒也替她一个弱质女流分担了不少危险。”隔了一会,道:“我会事事小心的。”

    白腾蛟淡淡一笑,道:“那日老夫曾在光武镇外的树林中警告过,你这小子的麻烦事不小。想不到还有更多更大的麻烦。”又道:“当日老夫还说过,别再让我见到你和芷儿在一起。现下你又怎么说?”

    叶天涯一惊,忖道:“他说到关键所在了。我该不该告诉他白姑娘的下落?”

    两人相对而立,过了好一阵,均不作声。

    沉沉黑夜之中,荒林寂寂,溪水淙淙,他二人的衣袖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白腾蛟忽道:“叶天涯,我来问你,芷儿怎么样?”

    叶天涯道:“什么?我,我不知道她在哪……”

    白腾蛟哼了一声,道:“老夫是问你,芷儿那丫头人品如何,相貌怎样?”

    叶天涯摸不着头脑,一愣之下,才道:“令嫒冰雪聪明,品貌武功,都是头挑人才。”

    白腾蛟道:“这么说,你心里也喜欢她了。若然把芷儿许配给你,想来你也必无异议了。是也不是?”

    叶天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愕然道:“什么?”

    白腾蛟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转,道:“废话少说,老夫不喜欢噜唆。芷儿喜欢你,你也喜欢她。老夫便把她许配给你,这便带你一起回南海玄蛟岛,你俩作个伴儿。你意下如何?”

    上联:何处问天道,车尘马足皆剑影。

    下联:几时逐江浪,酒盏花枝亦传奇!横批:笑拭吴钩

    听风观云涂鸦于2019年3月11日,拙作《谈笑看吴钩》40万字,以为记。本章已修订。

四十一、京师之行(一)

    四十一、京师之行(一)

    当日午后,颖州古道之上人喧马嘶,尘头大起,但见二十余骑疾驰而来,径向北去。

    这一行乘者之中有男有女,除了郑天豪、叶天涯等先前同来的五人之外,又多了柳铁山、邱灵卉等两路人马。

    叶天涯心不在焉的杂在人群之中,一面策马疾驰,一面回思昨晚与白芷在溪边执手夜话的情景。

    美人虽去,余香犹存。晨光熹微之中,他呆呆望着白芷背影消失的方向,恍恍惚惚,惘然若失。

    白芷的娇音倩影,一颦一笑,在他耳际心头挥之不去。

    直至天甫黎明,庄内外隐隐传来人声,叶天涯这才展开轻功,悄悄的潜入客舍。

    他坐在床边呆呆出神,一忽儿想到白芷,一忽儿想到苑良姝,一忽儿想到血海深仇,一忽儿想到苑家父子,心中怅怅的,百感交集,也不知道甚么滋味。

    辰牌时分,冯少飞在外叫门,庄中婢仆送上洗脸水、早点。叶天涯强颜欢笑,随口敷衍,脑海中兀自依稀残存着与白芷亲密旖旎时的温馨甜意。

    喝罢“江淮大侠”的寿酒,众客纷纷辞去。

    郑天豪也带同叶天涯来到偏厅向“江淮大侠”欧阳权辞行。欧阳权却哪里肯答应?嚷道:“难得大伙儿热热闹闹的,最少也得在舍下多盘桓三二个月,谁也不许走。”

    叶天涯见确有一些贺客继续留下,只道郑天豪也会欣然从命,却见他躬身陪笑,说道:“欧阳老爷子盛意拳拳,晚辈焉敢不从?只不过敝派门户有些俗务,掌门师兄身体不便,须得晚辈协助料理才成。老爷子,务请多多担待则个。”

    欧阳权这才摸着胡须,吁了口气,点点头道:“那好吧。既然贵派有正经事,老夫也就不再强留了。”横眼向叶天涯一瞪,道:“小朋友,你又不是金枪门中人,这么急着走干吗?哼哼,难道是嫌弃我这老头子言语无味、不好玩儿?”

    欧阳松侍立在侧,不待叶天涯接话,也笑道:“是啊。百顺镖局与碧云庄乃是邻居,郑总镖头来往却也方便。叶兄弟,你是初次来玩儿,怎么说咱哥儿俩也得好好聚上十天半月才成。我爹说得不错,难道兄弟你是嫌寒舍招待不周、不好玩么?”

    叶天涯忙也躬身一揖,向欧阳权强笑道:“欧阳老爷子,晚辈确然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日后有暇,定当再来探望您老人家,多多恭聆教益。”

    心中暗忖:“欧阳父子绝口不提昨晚寿宴风波之事。也不知他们会怎生对付那个晁平?”

    欧阳权捻须微笑,还待再说,忽听得门外靴声橐橐,大踏步走进一人,略略躬身,抱拳笑道:“欧阳老爷子,欧阳二哥,晚辈倒是能证明叶兄弟确是另有要紧之事,不得不办。还有,晚辈也有事求叶兄弟帮忙,要与他结伴同行,特来告辞。”

    正是“铁翅神鹰”柳铁山。

    欧阳权见御前护卫也这般说了,只索作罢,客气了好一阵,亲自送到中门,又吩咐二儿子欧阳松将一行人送出庄来。

    刚刚行经碧云庄外青石板路尽头的那座酒楼,远远便望见前方有十余名男女勒马候在道旁,当中一名红衣女郎婀娜而立,手持马鞭,笑靥如花。

    却是邱灵卉率领一众天星帮弟子在此。

    众人上前见礼。

    柳铁山笑嘻嘻的道:“邱副帮主,我猜贵帮今儿早早便先行一步启程,多半是为了专门在此等候叶兄弟了。是也不是?”

    邱灵卉俏脸上微微晕红,掩不住一股女儿羞态,随即抿嘴轻笑,赞道:“啧啧啧,‘铁翅神鹰’柳大人果真不愧为大名鼎鼎的御前护卫,京师第一高手,不但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抑且料事如神,未卜先知。小女子佩服,佩服!”

    柳铁山连连摇手,笑道:“小妮子好一张利口,柳某怕了你啦。你当着我几位兄弟之面如此称赞,这话倘然传到京师,柳某可是没脸见人啦。罢了,当我适才甚么都没说。各位凑巧在此,大伙儿凑巧路过,叶兄弟凑巧也在,一切只不过凑巧‘邂逅’而已。哈哈。”

    陈杰、方进明、郑天豪等人在旁听了,都不禁相顾莞尔。

    邱灵卉不由得飞霞扑面,双睫微垂,淡淡的道:“好教柳大人得知,叶兄弟曾经有恩于敝帮,倪帮主她老人家委派小女子专程致谢。还有,小女子受人所托,有件十分要紧的物事须得亲手交给叶兄弟。”

    柳铁山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了。

    邱灵卉将叶天涯拉在一旁,低声道:“白家妹子易容之术虽精,毕竟还是瞒不过火眼金睛的白岛主。昨夜已被她爹爹带走了。是也不是?”

    叶天涯叹了口气,皱眉道:“看来无论她怎么易容改装,在白岛主这等见多识广的老江湖面前,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又道:“邱姊姊,难怪昨晚你不肯告诉我哪一个是芷妹。原来她又扮成了一个大男人。”

    邱灵卉星眼流波,微笑道:“芷妹,芷妹,叫得这么亲热。该不会私订终身了吧?嘻嘻。”叶天涯脸上一红,默不作声,显是默认了。

    邱灵卉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直视着他的脸,吁了口气,道:“瞧你丢了魂似的。白芷妹子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若是当真舍不得人家,干吗不跟她一起去南海?”

    叶天涯勉强一笑,岔开话题,问道:“邱姊姊,贵帮怎地也急着离开碧云庄,不多耽几日?”

    邱灵卉转头望着不远处的柳铁山、郑天豪等人,秀眉微蹙,忽又向他横了一眼,低声道:“前日我在花园中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可否再好生想想?叶兄弟,天星帮副帮主之位,难道你瞧不在眼里?”

    叶天涯一呆,随即摇头道:“小弟已经想好了。烦请姊姊上复倪帮主,就说叶天涯多谢她老人家美意,衷心感激,却不敢奉命。”顿了一顿,续道:“邱姊姊,我得罪了不少人。其实我是不想连累了贵帮。”

    邱灵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早猜到你会这么说了。可是,我还是想再劝劝你。”又道:“你得罪了朝廷中极有权势的安平候,下一步决计会有不少人对付你。江湖上风波险恶,你一个独行侠,可得事事小心了。”

    叶天涯点头道:“多谢姊姊提醒。我自理会得。”心中却想:“柳大哥这般说过,白岛主、芷妹父女也这般说过,如今邱姊妹也这般说。看来我真得小心应对了。千万别复仇未竞,我自个儿先被安平候的手下害了性命。”

    言念及此,心头也自有栗栗之感。

    邱灵卉见他神情恍惚,轻轻的道:“叶兄弟,咱们走吧。”

    叶天涯一呆,奇道:“去哪里?你们不是回淮南总舵么?”

    邱灵卉抿嘴笑道:“暂时还不回去。对了,你的‘芷妹’留了一样物事在我这里,我思来想去,还是到了颖州城再交给你吧。”

    叶天涯登时想起白芷临去前也说过此事,便问:“那是什么物事?”

    邱灵卉两个水银也似的眼珠儿转了一转,露出狡狯顽皮之意,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一件背心而已。另外,白家妹子还有一些小玩意儿让我手把手的转交给你,倒也好玩,不过需要两三个时辰才能说得清楚。要不要我在这儿一一说来?”

    叶天涯不知她在闹什么玄虚,便道:“邱姊姊,我听冯大哥说他们金枪门有要紧事儿,郑总镖头师徒都急着回百顺镖局呢。大伙儿赶路要紧。这样罢,既然你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咱们且回到颖州城再说罢。”

    邱灵卉又抿嘴笑了笑,眼中满是光彩,脸上笑容犹如春花盛放。

    于是又连同天星帮众一起结伴而行。

    二十余人连骑奔驰,向北进发。

    叶天涯骑在马背之上,左顾右盼,不禁暗自好笑:“柳、陈、方三位都是官家中人,郑、冯、许等都是镖局中人,邱姊姊一行都是江湖帮派中人,再加上我这个‘辣手书生’,我们这一大帮人马倒也有趣得紧。”

    未正时分,已到得颖州城外。

    一进城门,郑天豪便向柳铁山、邱灵卉、叶天涯等人拱手告辞,带领三名师侄徒弟骑马去了。

    邱灵卉从一女手中接过两个包袱,吩咐一干下属道:“小竹,小桃,你二人带大伙儿去吧。别忘了将我的信呈给帮主。就说本座办完了事,再回总舵复命。”小竹、小桃等弟子答应着上马去了。

    柳铁山微感意外,伸手拍拍叶天涯肩膀,笑道:“叶兄弟,既然邱姑娘找你有事,我便不劳动你大驾了。你只管将小师妹的所在告诉愚兄,我得先去见她。”

    叶天涯一笑,便道:“倒也好找。城南的‘牛记茶馆’便是令师妹父母所开。”

    柳铁山一点头,向邱灵卉拱手笑道:“邱副帮主,你和叶兄弟慢慢聊着,柳某先行告辞了。”

    邱灵卉见他向自己眨了眨眼,嘴角边带着揶揄取笑之意,不由得脸上红了,一阵娇羞。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四十一、京师之行(二)

    四十一、京师之行(二)

    柳铁山一沉吟间,回头对陈杰、方进明二人道:“两位兄弟也辛苦了。明儿再继续赶路罢。对了,相烦哥儿俩到城北的‘兴隆客栈’开三间上房,今晚咱们便在颖州城里歇了。我先去见一位朋友,然后再与兄弟们会齐。”

    陈方二人齐声应道:“是。”向叶天涯和邱灵卉一抱拳,转身上马而去。

    叶天涯微觉奇怪,望着他二人背影远远消失在长街人群之中,转头问柳铁山道:“柳大哥,你为何不带陈方两位大哥一起去茶馆?”

    柳铁山摇头笑道:“我去见小师妹乃是本门一己的私事。何必麻烦同僚袍泽?”

    他向邱灵卉瞧了一眼,欲言又止,微一踌躇,才道:“兄弟,昨日在碧云庄内愚兄跟你说的话,务请三思。你年纪尚小,来日方长。总之非常之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罢向邱灵卉微一拱手,翻身上马,径向茶馆方向去了。

    叶天涯一愣之下,随即省悟:“柳大哥是提醒我提防安平候报复,让我少出风头。”望着柳铁山在街道上扬鞭驰马的背影,呆呆出神。

    邱灵卉侧过身子,向他凝眸笑问:“叶兄弟,这位‘铁翅神鹰’柳护卫似乎对你倒是挺够朋友哪。”

    叶天涯点头道:“是啊。柳大哥跟邱姊姊一样,对兄弟都是挺够朋友的。”

    邱灵卉听他将自己与柳铁山相提并论,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眼望天空,懒洋洋的道:“叶兄弟,你该不会让我一直站在大街上跟你说话吧?对了,不知你的下处在哪里?”

    叶天涯哑然失笑,道:“邱姊姊,这些日子小弟一直便住在‘牛记茶馆’。要不然,咱们也去茶馆说话吧?”

    邱灵卉闻言一呆,转过头来,向他斜睨了一眼,说道:“原来你一直住在柳护卫的那位‘小师妹’家里。对了,听说‘铁翅神鹰’乃是西域天山派的传人。然则他的师妹……”

    叶天涯笑道:“柳护卫的小师妹你也见过,便是牛真儿姑娘。”

    邱灵卉微微眯着眼睛,瞧着他脸,若有所悟,笑了笑道:“我终于弄明白了。那日游湖之时被边小候看中的,想必便是这位牛家妹子了。那可是位绝世无双的小美人儿呢。嘻嘻。”

    她转念一想,蹙起眉头,又道:“我听牛家妹子的口音明明是本地人,却不知她几时投入天山派门下?”

    叶天涯微笑道:“真儿妹子是不久前才拜师的。”

    邱灵卉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想是柳铁山代亡师收徒来着。”

    叶天涯赞道:“邱姊姊果真聪明绝顶,一猜便中。”又道:“咱们也去茶馆吧。早知道刚才便跟柳大哥一起好了。邱姊姊,请跟我来。”

    跃上马背,便要在前领路。

    邱灵卉侧头想了想,迟疑道:“这样不好吧……叶兄弟,柳铁山去见牛家妹子,定然是商量他们天山派门户中的私事。咱们这当儿前去,岂不打扰了他们?”

    叶天涯心想也是实情,又想起此女是应白芷所托,有东西交给自己,一转念间,便道:“要不,咱们也去客栈开一间上房,也好说话。而且今晚你也有地方休息了,好不好?”

    邱灵卉又点点头,道:“好。”话声甫落,突然间也不知想到甚么,不禁脸儿红了。

    叶天涯牵了马先行。

    二人一前一后,在大街上转了一个弯,忽见对面街角处斜斜地挑出一个白布招子,写着“四海客栈”四个大字。店门外站着一个店小二。

    两人相视一笑,牵了马过去。

    那店小二当即迎上前去,接过马缰。

    客店中掌柜、店伙、客人见一个英俊少年和一个美貌姑娘相偕而入,又见那少年拿出一锭银子抛在柜台,说只要一间上房,均想:“这二人郎才女貌,又住在一起,定然是一对情侣。”

    叶天涯初尚不觉,此刻见到店中众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才省起自己身边是一位娇滴滴的美貌女郎,心中颇觉后悔,暗想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极易被人误会。但事已至此,无从辩解,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一名店小二拾级上楼。

    那店小二引了二人进门之后,退出房去。邱灵卉闩门关窗。

    叶天涯见此女腰肢袅娜,背影曼妙,哪敢再看?脑海中闪过那日她在碧云庄花园中游说之言,一颗心怦怦乱跳,暗叫:“正人君子不欺暗室。”当下正襟危坐,慢慢提起茶壶,斟了一杯清茶,喝了一口。

    只见邱灵卉将两只包袱放在炕上,又将其中一只打开了,取出一团银白色的物事,回头笑道:“白芷妹子送给你的这件南海派的背心可是一件十分难得的异宝。叶兄弟,你且穿上试试罢。”

    走近身来,将那物事递了给他。

    叶天涯起身接过,抖开一看,果见是件银白色背心,提了起来,入手轻软,非丝非革,似乎是一种油光滑亮的毛皮所缝制,正自疑惑,邱灵卉又道:“我听白芷妹子言道,此乃天地间的一件异物,系一百年前南海派的一位前辈高人从深海之中一种怪鱼身上所得。昨晚我曾用了宝剑和匕首砍刺多遍,都是丝毫无损。啧啧啧,端的是一件刀枪不入的宝衣。”

    她见叶天涯听得出神,问道:“你要不要先穿上试试?”

    叶天涯不答,将那背心紧紧握在手中,想起白芷,眼圈儿不禁红了。

    邱灵卉停了片刻,见他直是发呆,柔声道:“白芷妹子还有些物事给你,你要不要一件件瞧瞧?”

    白芷留下的包袱内除了那件背心,还有“醍醐香”迷酒及解药、飞蝗弩箭、银丝渔网、人皮面具、金银细软……

    邱灵卉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将“醍醐香”、飞蝗弩、渔网、面具的用法,以及江湖上暗器、陷阱、机关等诸般勾当不厌其详的细加说明。

    叶天涯只听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又听得邱灵卉娓娓道来,纵谈江湖轶闻,武林掌故,当真是意犹未尽。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见这女郎俏脸一红,垂下眼皮,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啦。”

    叶天涯一怔之下,这才惊觉天色已晚。他脸上一红,起身告辞道:“我回去啦。你也好好歇着。”又道:“邱姊姊,明天我带真儿妹子一起来看你吧。”

    邱灵卉点了点头,将那只包袱递在他手中,道:“切记,一定要把背心穿上!”

    叶天涯一点头,提了包袱,转身便走,刚到门边,忽听邱灵卉道:“对了,你觉得柳铁山这个人可不可信?”

    叶天涯止步回身,说道:“柳大哥是我的好朋友。怎么啦?”

    邱灵卉浅浅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坐在桌边,双手支颐,喃喃的道:“普天下做官的人,最是虚伪,十九靠不住。如果柳铁山能把欧阳知府的行踪告诉你,我就相信他是个好人。”

    她见叶天涯呆呆的瞧着自己,眼光茫然,摇头笑道:“算了,就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道:“叶兄弟,烦请店家煮一碗牛肉面,我肚里好饿。”

    叶天涯下楼来到柜台。掌柜的见了,满脸堆欢,笑问:“客官,您是打算和小娘子在房间开席呢,还是来大堂吃?”

    叶天涯脸上一红,想了想,才道:“一碗牛肉面,另加鸡蛋。”

    暮春天气,和风醉人,街边华灯初上。叶天涯纵马如飞,回到牛记茶馆。只见大门外灯笼下俏生生的站着一个美貌少女,不是牛真儿是谁?

    她快步迎上,欢然道:“总算回来啦。”

    叶天涯望着这位娇柔可爱的俏姑娘,不觉又想起白芷和邱灵卉,想起已香消玉殒的苑大小姐,心中一片茫然,栗六不安,定了定神,翻身下马,强笑道:“妹子,专门在这里等我啊?”

    牛真儿伸手接过马缰和包袱,笑靥如花绽放,嫣然道:“是啊。我二师兄临走之时告诉我,你晚饭前一定会回来的。”

    叶天涯很感意外,问道:“柳大哥走了么?怎地不留下喝酒?”

    牛真儿道:“二师兄等了你老半天,也是刚刚离开。他在茶馆同我说了很多话,茶点倒是吃了不少,酒饭却是没吃。他说明儿一早急着赶回京城,便不等你了。他还说让你保重,后会有期。”

    两人边说边行,来到后院马厩。

    牛朴夫妇见叶天涯回来,也自欢喜。言及牛真儿的柳姓师兄,二老更是高兴,尽夸叶天涯结交的朋友慷慨仗义,临走时豪掷一锭十两重的金元宝。

    晚饭之后,牛真儿又来到叶天涯房中,说道:“天涯哥,二师兄让我告诉你,欧阳知府三天前接到圣旨,已连日进京。他的知府之位,十有**是做不成了。”

    叶天涯一怔,想起先前邱灵卉之言,问道:“柳大哥怎么说?”

    牛真儿道:“二师兄说欧阳知府突然奉召入京,极有可能与边小候受伤之事有关。师兄让你以后多加留意‘江淮大侠’欧阳家的人。因为他父子是敌是友,现下还很难说。”

    叶天涯缓缓坐在灯前,皱眉沉吟:“欧阳植身为长子,竟尔缺席乃父的寿诞。原来是皇命在身,不得不然。”

    本章已修订。《谈笑看吴钩》第二卷黄山烟云,敬请期待。书乡路长至,他处不堪行!听风观云向天下读者书友顿首百拜。

四十一、京师之行(三)

    四十一、京师之行(三)

    牛真儿见他呆呆出神,便不再作声,默默的帮他整理包袱衣物,见到那银色背心,问及来历。叶天涯脸一红,支吾道:“那是芷妹……白姑娘临走前托邱姊姊转交给我的,让我留作防身之用。”

    牛真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脸,嘻嘻笑道:“咦,怎地又结识了个白姑娘?一件背心作防身之用,当真如此神奇?”

    叶天涯见这少女桃笑李妍,一派天真无邪,烛光照耀之下娇滴滴越显得如花如玉,端丽难言。他心中一动,望着她壮健婀娜的身子,沉思半晌,招了招手,道:“真儿妹子,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牛真儿娇笑道:“干吗?该不是又想伸量我的‘玄冰九掌’吧?”慢慢走近,双手捧着那件背心,隔着桌子坐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而坐。叶天涯脸上闪过一阵迟疑之色,欲言又止,蹙眉默然。

    牛真儿嫣然微笑,将那件背心放在桌上,妙眼流波,轻轻的道:“什么事,说吧。瞧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叶天涯想了想,正色道:“妹子,你觉得我算不算是个好男子?你心里怎么想……说心里话。”

    牛真儿呆得一呆,粉脸一红,低头玩弄衣带,轻轻的道:“那还用说?你当然是个好男子了。”

    叶天涯摇了摇头,于是将白芷的种种情由,细细说了一遍。他望着桌上的背心,又道:“除了这件背心之外,适才那位邱姊姊还在客栈之中教了我不少江湖上的勾当。”顿了一顿,迟疑道:“妹子,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我这辈子怕是要对不起你了。你爹娘待我不薄,我……”

    牛真儿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头,站起身来,温柔一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什么邱姊姊、白妹妹么?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叶天涯一呆,抬起头来。只见她绕过桌子走近身来,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微笑道:“天涯哥,快脱下袍子,试试白小姐的这件宝贝背心合不合身?”

    叶天涯呆坐不起,摇头叹道:“妹子,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牛真儿吁了一口气,轻轻依偎在他身边,侧过头来,一双明净的美目凝视着他脸,柔声道:“别说啦。我什么都明白,一切都明白!天涯哥,我还很清楚这些日子你心里苦。苑大小姐死了,她爹爹又是害死你全家的真凶。这个血海深仇一直在折磨你。还有,你本是个出类拔萃的少年才俊,仕途光明,却因为姓苑的大恶人不得不放弃了童生试,不得不断了自己的功名前程。”

    她又长长吁了口气,接着道:“那日在西湖你是因为我才得罪‘银枪公子’边小候的。白小姐和邱姊姊都在帮你想法子,我心里对她二人只有感激,怎会另有他念?”

    说到这里,妙目中露出脉脉柔情,正色道:“天涯哥,今晚我也要让你明白,其实我的心早已属于你了。自今而后,你要怎地便怎地,让我跟着也成,不让我跟着也成,我一切都听你的。只求你别抛弃我,别不要我了。”

    叶天涯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般话来,也是呆得一呆,不知说甚么好,只见她将桌上那件背心拿起来递在自己手中,又一字字的道:“快穿上罢。天涯哥,别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

    她说到这一句,突然间双颊红晕,娇羞无限,一低头,出门而去。

    叶天涯怔怔的独坐灯前,思前想后,不由得呆了。

    ***

    次晨一早,叶天涯带同牛真儿乘马来到“四海客栈”,探望邱灵卉。本来他自觉心虚,忸怩不安,却见牛真儿神色如常,巧笑嫣然,浑不以自己与白芷之事为意。

    邱牛二女曾在泰和城中见过,此番再晤,均是不胜之喜。拉手说话,极是亲热。叶天涯在旁反而插不进口去。

    他望着房中的两位俏佳人,又是羞惭,又是窃喜,一转念间,暗忖:“也不知柳大哥一行人离开颖州没有?他一再劝我提防安平候府,昨晚更是让真儿妹子转告我欧阳知府之事。若非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怎会如此坦诚?”

    双姝并坐床沿,说了好一阵子话。

    邱灵卉忽然白了叶天涯一眼,叫道:“喂,我替白芷妹子送东西给你,说来也算是个很大的人情了。可否劳烦叶少侠,请吃一顿好一点儿的早餐?”

    牛真儿也拍手笑道:“是啊,是啊。天涯哥你也真是的。昨晚居然只请邱姊姊独个儿在房里吃牛肉面加鸡蛋,忒也小气啦。嘻嘻。”

    叶天涯放下茶杯,从椅上站了起来,红着脸道:“这样罢,咱们去大堂吃早餐吧。”邱牛二女相顾而嘻,眉花眼笑。

    三人来到楼下大堂。

    客店中掌柜的、店伙见叶天涯和两个貌美如花的女郎相偕而出,均是暗暗纳罕。

    吃过早饭后,叶天涯心想:“我得去瞧瞧柳大哥走了没有。还有,也不知宋掌门有无苑老贼的确切消息。事不宜迟,我也该早作计议。”便对邱灵卉道:“邱姊姊,兄弟还有些事情要办,暂且失陪了。”

    邱灵卉秀眉微扬,似笑非笑的道:“啊哟,看来是有人要过桥抽板,东西到手之后,便想撇下我不理了,是也不是?”

    叶天涯忙摇头道:“不是。待我办完了事,再来探望。”

    牛真儿接口笑道:“天涯哥,你放心去吧。邱姊姊跟你开玩笑呢,我俩已经说好了,由我陪她去玩儿。”

    当下叶天涯和二女别过,匹马来到城北“兴隆客栈”。不料向店家打听之下,柳铁山等三人早早便已离开颖州,首途北返了。

    他又快马来到百顺镖局拜会宋玉福。冯少飞、邵彪二人亲自接入。

    这时镖局已歇业,不少镖师、趟子手俱已遣散。叶天涯见门前旗杆上光秃秃的,镖旗已收起,随着冯少飞、邵彪经过空荡荡的大院时,望着墙壁上“以武会友,专保客商”八个大大的黑字,不禁暗笑:“为了所谓的‘王莽宝藏’,连正经镖行买卖也不做了。看这势头,金枪门决计是要倾巢而出了。”

    宋玉福、郑天豪师兄弟在客厅外相候。略行寒暄,让进门去。

    宾主坐定献茶,待仆人退出,郑天豪放下茶碗,微笑道:“叶兄弟,你来得正好,我师兄正要派人去请你呢。你一早前来,想是也听到甚么消息了吧?”

    这时客厅中只剩下叶天涯和宋郑二人。

    叶天涯也放下茶碗,道:“小弟也听说苑文正那个狗贼极有可能在黄山一带。这个消息倒是与前日贵派打听的差不多。”

    宋玉福一笑,道:“消息确是不假。但你可听说,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叶天涯一惊,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宋玉福淡淡的道:“浙东五老、湘西排教的七名堂主、桐柏派的吴老七师徒六人、玄都观的五名道士,还有金刀寨的一十三人,目前已知的,一共死了三十六人。虽然都算不得江湖上了不起的脚色,但要杀死这些人,也非易事。看来黄山脚下,可不太平。”

    郑天豪接口道:“师兄,别个儿我不太清楚,但那玄都观的青木道人一套七十二路‘落梅剑法’甚是了得,在江湖上名头不小。听说这次也身首异处,死得好惨。”

    叶天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怔了片刻,才道:“宋掌门,你待怎地?”

    宋玉福道:“这么多江湖中人死在黄山一带,说明宝藏传闻不假。苑家父子和四象门的人必在黄山附近。”

    他顿了一顿,脸色忽转郑重,说道:“叶兄弟,大家是自己人。咱们还是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和神拳曾泰有何渊源?”

    叶天涯一凛,问道:“什么?”

    宋玉福缓缓说道:“神拳曾泰乃昔日数一数二的顶尖儿高手,更是江南‘烈焰堂’的主人。这几年此人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宋某怀疑尊师便是曾泰!”

    叶天涯一怔之下,向郑天豪瞧了一眼,心想定是你告诉自己师兄的,笑了笑道:“宋掌门,郑大哥,两位可都猜错了。在下可没那个福份,能做曾前辈的弟子。”又道:“神拳曾泰乃是一位堂堂的大英雄,倘若他老人家当真在此,自会现身相见,又怎会不肯出来见人?”

    宋玉福点头一笑,道:“不错!曾泰确是一位正大光明的汉子,决计不会藏头露尾。看来确是我郑师弟猜错了。”顿了一顿,皱眉道:“实不相瞒,敝派决计明儿一早动身。叶兄弟,既然尊师一直不肯露面,我们也不等了。你若肯明日随行,便回去收拾一下。否则的话,敝派便先行一步。贤师徒到黄山之后,再与敝派设法联系也成。总之,咱们是友非敌,当初的联手之约不变,尊意若何?”

    叶天涯尚未答话,郑天豪又接口道:“叶兄弟,苑老贼决计隐藏在黄山。你若想报仇,现下不去,更待何时?”

    叶天涯胸口热血上涌,伸手在大腿上一拍,咬牙道:“不错!我一定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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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京师之行(四)

    四十一、京师之行(四)

    宋玉福怔怔的拿着茶碗,仰起了头沉吟。他眼盲已久,这时双目翻白,显得神情甚是阴郁。

    郑天豪笑道:“师兄,叶兄弟师徒若是能跟咱们一齐去黄山,那可太好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师父是武林中哪位高人么,这回自可见到啦。哈哈。”

    宋玉福微微一笑,转头道:“那就这么说定。叶兄弟,相烦转告尊师,他老人家如肯屈驾,明日卯正,咱们在城南门外会齐如何?”

    叶天涯心中一动,寻思:“我可是匹马单枪,哪有师父同行?不过听宋掌门之言,黄山一带凶险之极,此去九死一生。我要不要跟他师兄弟说实话?”转念又想:“牛叔叔、芷妹、柳大哥、邱姊姊都提醒过,江湖风波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小心为妙。”

    于是敷衍道:“这个……其实小弟自个儿可做不得主,还得回去禀明家师才成。这样罢,若然明早卯时见不到我师徒,贵派暂且先行一步,不必再等。我们会尽快赶去的。横竖咱们约好怎生联络,在黄山相聚也是一样。”

    宋玉福点头道:“也好。”

    三人又说了一阵,叶天涯起身作别。宋玉福道:“叶兄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敝派已备足盘缠,贤师徒便不必多所准备了。至于随身衣物和兵刃,你们瞧着办罢。”

    出了镖局,叶天涯纵骑来到四海客栈,又回到牛记茶馆,却不见邱灵卉和牛真儿。

    他本拟向牛朴一家三口和邱灵卉话别,却找不着二女,心下颇感奇怪。

    于是隔着柜台与牛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他已决定明日随同金枪门一干人赶赴黄山涉险,但又不愿牛朴担心,因此绝口不提报仇之事,只说自己打算外出游玩一阵子云云。

    牛朴只道他少年贪玩,自亦不以为意,又见他端着茶杯却不喝水,不时转头向门外张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笑眯眯的道:“小重,你别着急。适才那位邱姑娘和真儿在茶馆说了一会儿话才出去。我估计她俩没这么早回来。”

    他侧头想了想,又道:“对了,我猜她二人极有可能是到真儿舅舅家瞧那个没出息的败家子去了。还有你婶婶,刚才回来时哭得泪人一般,拿了银子说是作诊金的,现下又去她弟弟家了。”

    叶天涯奇道:“舅舅家发生了甚么事?”

    牛朴冷笑一声,微微撇嘴,道:“还不是你婶那不学好的内侄,也就是前些日子成天来茶馆跟阿丰、阿喜几个伙计厮混的那个败家子。哼,活该这小子自作自受,听说是昨天夜里被赌场的人打断了双腿,变得痴痴呆呆的。你婶婶说看样子至少半年也下不了床啦。”

    叶天涯一愣,道:“牛叔叔,你是说刘春明大哥被人打伤了。怎么回事?”

    牛朴撇嘴道:“那还用问?这小子既是在赌场被人打断了腿,自然是赌博时输得多了,欠债不还。还能怎地?”

    叶天涯想起前日刘春明拿着两张画像来见自己之事,暗暗嘀咕:“该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吧?”

    过了好一会,门帘掀处,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红一绿,两个美貌女郎并肩走进茶馆。正是邱灵卉和牛真儿。

    叶天涯快步迎上,问道:“刘大哥的伤怎样了?”

    牛真儿眼眶中充满泪水,哽咽道:“赌场的坏人下手忒也狠了。表哥还剩下半条命。大夫说以后只怕……要变成又呆又傻的残废了。”

    邱灵卉轻轻拍她背脊,悄声道:“真儿妹子,还是上楼再说罢。”她环顾堂内,向叶天涯使个眼色,道:“咱们到你房里吧。有件要紧之事,须得好好儿商量商量。”

    挽着牛真儿手臂,径行上楼。

    叶天涯呆立不动。

    牛朴奇道:“咦,小重,还在这儿干吗?”

    叶天涯见他嘴角似笑非笑,脸上神气古怪,游目一瞥之间,又见阿喜、阿丰等伙计和几名客人或偷眼相觑,或目瞪口呆,显是均为邱灵卉的风姿所慑。他一阵心虚胆怯,讪讪道:“牛叔叔,我……”

    牛朴眨一眨眼,笑道:“这位邱姑娘和真儿倒是很像一对亲姊妹,日后定能相处和睦。小重,你不用多说啦。赶紧上去瞧瞧吧。”

    叶天涯尴尬一笑,当下红着脸,一步步上楼。

    邱牛二女对坐在桌边相候。见他施施然进门,一齐站起。

    邱灵卉双蛾微蹙,道:“怎地这么久才来?茶馆里人多耳杂,这件事若是弄不明白,只怕后患无穷。”

    叶天涯一怔,问道:“甚么事?”

    牛真儿道:“天涯哥,适才我和邱姊姊从舅舅家出来,半路上被三个流氓跟踪,幸亏邱姊姊机灵,将那三人引到一个小巷子都打晕了。我俩这才脱身。”

    叶天涯皱眉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在大街上跟踪你们?”

    邱灵卉向他白了一眼,说道:“真儿妹子只说对了一半。其实那三个流氓中的头儿叫做‘扳倒山’陶虎,是从四海客栈便开始跟踪我二人的。只是当时我俩骑马,他们是徒步而行,没能跟上。陶虎这厮一路打听,这才找到茶馆来的。后来真儿妹子的娘回来取银子替其内侄垫出诊金,我俩跟着去瞧瞧她表哥伤势,这三人便又从茶馆一路跟踪至刘家。”

    牛真儿惊讶道:“邱姊姊,原来你早发现有人跟踪咱俩了。可是,你为何到最后才动手?”

    邱灵卉一笑,道:“妹子莫怪。我是想弄明白这三个家伙究竟是冲着你,还是冲着我来的,有没有别个儿同伙,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她星眼斜睃,向叶天涯道:“适才我使个小小手段,逼问那个小头目陶虎,才知道原来昨晚在赌场打伤刘春明的那个‘独眼龙’平七,也是这厮的手下。压根儿便是此人指使平七干的。”

    叶天涯情知邱灵卉貌似一个娇怯怯的柔弱女子,其实却是一个经验丰富、手段了得的老江湖。拾夺三五个破落户子弟自是易如反掌。否则何以年纪轻轻便做了天星帮的总管、副帮主?

    邱灵卉见他皱眉沉思,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了指桌上两张肖像,又道:“这是你和真儿的肖像。我听真儿妹子说,你曾经在他表哥手里见过,瞧瞧是不是一模一样?”

    叶天涯陡地动念,失声道:“难道……难道这两张是从陶虎身上搜到的?”他早已望见那两张肖像,只道是先前刘春明拿来的,此刻听了邱灵卉之言,惊诧非小。

    牛真儿俯身伸手,将那两张画像轻轻揭起,却见桌面上仍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画像。

    叶天涯又惊又奇,望着四张画像,缓缓道:“刘大哥曾对我说过,有个外地口音的黑衣人出十两银子,到处暗中追查我和真儿的下落。”他顿了一顿,侧眼向邱灵卉瞧去,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邱灵卉淡淡的道:“好教叶少侠得知:小女子已查明,陶虎是本地一干泼皮的头儿,昨晚他所以让‘独眼龙’平七打伤刘春明,便是为了逼问你和真儿妹子的消息。”她星眸闪动,笑了笑又道:“陶虎这厮倒也光棍,一一从实招来。那个黑衣人已经离开颖州了。不过,他临走前留下一百两银子给陶虎,让他继续按图寻人。还交代陶虎若查到你二人的线索,便将消息带到京城边候爷府,必有重赏。”

    叶天涯又惊又怒,哼的一声冷笑。

    牛真儿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糟了,糟了!如果那个坏蛋陶虎将消息送到边府,岂不是对天涯哥很不利?”

    叶天涯脸色一变,心想:“边候爷的手下得到消息,一定会来茶馆。我自己倒没什么,只怕会害了牛叔叔一家。”

    邱灵卉见他眼角一动,神气甚是难看,柔声道:“叶兄弟,你且放宽胸怀。陶虎和他的两个手下已被我使了些手段,相信以后再也害不了人啦。这当儿边候爷便是一千两、一万两银子的赏格,也休想从这干人手中得到你的线索。”

    牛真儿握住她手,赞道:“邱姊姊,你真厉害,一出手便替我表哥报了仇,还将这件事查得明明白白。这一下天涯哥暂时也安全了。”

    邱灵卉秀眉微蹙,喟然叹道:“我这般炮制陶虎等人,未免心狠手辣。但是为了真儿妹子如此花朵般的闺女免入虎口,为了茶馆免遭劫难,亦是不得不然。”

    叶天涯低头凝思半晌,眼珠一转,忽地展颜一笑,道:“邱姊姊,真儿妹子,我现下开心之极。这样罢,待会儿我去隔壁酒店叫一桌酒席,咱们三个便在这房中喝酒。以后大家便是自己人了,如何?”

    邱牛双姝对瞧一眼,均是又羞又喜,飞霞扑面。

    ***

    六日之后,京城南门外多了一个青衣白马的俊秀少年。

    这少年牵着马缰,杂在人群之中,望着高大的城门外手执长枪、衣甲鲜明的士兵,不禁长长吁了口气,喃喃道:“总算到京师了。”

    他一连数日晓行夜宿,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差幸一路无事,顺顺利利的到得京城门外。

    进得城来,但见人烟辏集,车马驰,高楼连苑,瞧不尽的满眼繁华。究是天子脚下,迥非别处可比。

    不错,叶天涯那日灌醉了二女,离开颖州城,匹马走上了征途。

    只不过,他没去黄山,反而来到了京师。

    本章已修订,听风观云。

四十二、青衫少年(二)

    四十二、青衫少年(二)

    叶天涯心中一动,转身返回柜台前,笑了笑道:“那几位大爷定是喝多了,满口醉话。”

    王掌柜向大堂几桌酒客环视一眼,烛光之下见没人留意这边,便压低了嗓门道:“黄汤倒是喝饱了。但卫三爷他们说的却也并非全是醉话。”

    叶天涯一呆,问道:“什么?”

    王掌柜仍是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道:“想要当官发财,门道儿可多了。即便是考举不成,只要找到卫三爷,也一般的飞黄腾达。嘿嘿,这种事情,小老儿早已见多不怪了。”

    他见叶天涯低头不语,想是动了心,又低声道:“叶相公,如果你没有十足把握高中,不妨便备足了银两,到时候谋干差使,决计不会低于七品官儿。”

    叶天涯皱眉道:“哦,莫非老掌柜的也有门道不成?”

    王掌柜摇头道:“小老儿哪有这个能耐?不过,适才那位卫中亭卫三爷吏部有亲戚,倒有些通天的手段。”

    叶天涯若有所悟,笑了笑又道:“老掌柜的意思是,倘若我名落孙山,只须找到卫三爷,也有把握办成事儿。是也不是?”

    王掌柜眨眼笑道:“叶相公若真的有意,卫三爷是小号的常客,下次来时,求他准成。”见叶天涯将信将疑,接着道:“叶相公,我瞧你一表人才,出手豪阔,多半是个有钱人家的子弟,这才跟你多说两句。前些年有个河间府的谭秀才不第,找到卫三爷帮忙,现下已做了四川梓潼县正堂;还有个考了二十多年的湖北李秀才,一般的找到卫三爷,后来放了杭州府通判。还有个犯了事的徐州府南宫知府……”

    他滔滔不绝,说的尽是卫三爷助人做官之事,似乎此人连官场中升迁降谪也能帮得上忙。

    叶天涯听了一会,微感不耐,心想:“难道京城中人都是这般大言浮夸之徒?”又想:“我身上确是有许多财物,除了芷妹所赠之外,其余的多为不义之财,至少是来路不怎么考究。若非柳大哥、邱姊姊教我‘穷家富路’,我又怎地扮作‘有钱人家子弟’?”

    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笑道:“王掌柜,俺听明白了。正所谓‘钱可通神’,看来得让家里尽快筹措银子,疏通关节,才是正经。”

    他本拟旁敲侧击的打听安平候府和观音庵所在,无端听得王掌柜、卫中亭等说了不少仕途经济的钻营之法儿,不由得哭笑不得,闲谈了几句,便自伸着懒腰上楼回房去了。

    次日清晨,一名店伙送上洗脸水来。

    叶天涯盥洗已毕,心中一动,摸出五钱碎银子,赏了店小二。他得白芷、邱灵卉等人指点,早已明白了赏人钱财的道理。问道:“小二哥,听说皇城有个使银枪的公子,叫做甚么‘边小候爷’来着。手底下功夫厉害得紧,号称‘打遍京城无敌手’。有没有这等事?”

    那店小二得了赏银,欢天喜地,笑道:“公子爷说的准是城东安平候府的‘银枪公子’边小候啦。那自是大大有名的主儿。只不过,‘京城无敌手’,离开了京城,到了外地,也出了事啦。”

    叶天涯暗喜:“妙极,妙极。我也真是笨得厉害。倘若早想到这一招,昨晚向店小二打听便是。何必多费口舌,在楼下听老掌柜的和卫三爷等人瞎三话四的胡柴、吹牛皮?”

    店小二说起雄关总兵、太子少傅边候爷的独子边小候乃是京城一干衙内之中数一数二的角色,素来霸道骄横。至于他手下的吕十三、夏怀德、赵九、王氏兄弟等人更是仗着主子的威势凶横惯了,哪个敢惹?

    叶天涯沉吟道:“听说顺天府尹元大人倒是个好官。难道他便由着一干衙内恣意妄为、横行无忌不成?”

    店小二左手大拇指一竖,说道:“元大人自然是个青天大老爷,那还用说?他老人家才上任不久,便已将京城治理得好多了。那些衙内、混混儿以前何等凶横?现今也都收敛了。要不然,小候爷怎地不在京城,反而去外地公干?大家都说,那是他不敢再胡来,专门远远地避元大人的风头去了。”

    叶天涯听了,也感意外,没料到边小候当日所以去颖州公干,竟尔是为了躲避顺天府尹元靖。问及个中细节,那店小二却所知不多,含糊其词,说来说去,不得要领。

    叶天涯便不再问,又打听了观音庵所在。

    店小二走后,他心下盘算:“我还是先去安平候府一带走一遭,也好知己知彼。然后再去观音庵。”

    又想:“也不知柳大哥一行有没有回到京城?其实柳大哥对我挺够义气的。按理我该登门探望才是。不过这次进京来去匆匆,还得尽快赶去黄山与金枪门会合。而且我又是边候爷父子的仇人,而柳大哥和边候爷终究都是官场中人,多半熟识。这当儿我若拜会,他岂非夹在中间难做人?罢了,还是莫要多生枝节的好。”

    须知叶天涯自幼沦落无依,多苦多难,在苑家做牧童之前更是饱受流氓棍徒欺凌,后来惊悉灭门大仇之后,风波迭起,因此遇事颇能想上几想。兼之他生性谨细,近日又屡得邱灵卉、柳铁山、郑天豪等人指点,年纪虽轻,见识思虑实已远胜于常人。

    一转念间,心中已有了主意。

    当下也不骑马,信步走出店门,在一间小饭铺吃了早点,顺便观察京城的屠沽市井、贩夫走卒等形形色色的诸般人物。

    饭后又在长街闲逛了一阵,不见有异,这才雇了一辆骡车,向东北方向而去。

    帝都重地,南庭北亭,设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大街上管治甚严,对闲杂人等格外注意。当兵的手执兵器,来回巡逻。

    自天桥过五牌楼,又经东河沿、祟文门而进内城。此后经东单、穿东四、过了北新桥,直至成贤街一带。

    进内城后,巡城兵马更见频烦。

    叶天涯早已眼花缭乱。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年在车窗内望着沿途居民店铺,花轿车马,熙来攘往,好不热闹,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从昨日进城以来,所见所闻,风土人情,十有**倒是不曾识得。嗯,这等繁华尊严气象,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城才能见到了。”

    车夫挥鞭劈拍作声,不住催赶拉车的健骡。

    京城大街的青石板上车声辚辚,蹄声得得,脚程甚快。行到巳牌时分,忽地放缓,车夫说道:“客官,前面便是安平候府了。”

    叶天涯一凛,伸手掀起车帷,在车门探头一望,不禁吃了一惊,眼前好一大片宅第。一眼望去,屋宇宏伟,鳞次栉比,也不知哪里才是尽头。他道:“好,停车!”

    骡车在一堵大白粉墙前停住。叶天涯跳下车,付了车钱,待骡车离去,便转身混入行人之中,慢慢地经过牌楼、大宅门。他侧头望着那高墙朱门,但见屋宇连绵,金钉兽环,牌楼高耸,尽覆铜瓦,画栋雕栏,镌镂龙凤飞骧之状,端的气派非凡,巍峨壮丽。

    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暗自嘀咕:“好一座候爷府!古人云‘一入候门深似海’,诚不我欺也。”

    又见正门两侧有手执长矛的兵士把守,微觉好奇,不知是否一直都这般严加戒备?

    他怕引人注目,不敢多耽,悄悄离开人群,快步走进候府斜对面的一条小巷。远远地望着大门外的卫士,呆呆站着,心下一片茫然。

    自那日邱灵卉查明边府在暗中按图索人之后,叶天涯毅然只身赴京,原拟探明安平候父子如何对付自己,以便设法防备和应对。至不济,阻断陶虎、平七之流将线索消息送来,维护牛朴一家三口的周全。

    但此时此刻,面对规模如许之大的候爷府,这少年竟不知该当如何着手。

    霎时之间,他心中已转过了无数念头。

    呆立半晌,茫无头绪。忽想:“也不知边小候的伤势怎样啦?怎生想个法儿见见他父子?”

    但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介平民。想要进入候府,谈何容易?

    是登门,是硬闯,还是潜入?是见安平候,还是见小候爷?再者,见到之后,又当如何?

    甫一动念,随即又想:“这真是个胡涂主意。安平候可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声威赫赫的朝廷重臣。我见他做甚么?难道去解释,去求情,或者去威胁?哼,也许我压根儿便不该来。他替儿子报仇心切,决计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见到了我,一定会立时置我于死地。”

    寻思之际,忽听得远处有人大声惨叫,跟着街上一阵大乱。

    叶天涯一惊,心道:“啊呀,难道是边候府的人发见了我,派人来拿捕。”又想:“若是真的来拿我杀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便大闹一场,舍得一身剐,定要让边府上下鸡犬不宁。至少再也不敢对付牛记茶馆。”

    当下冷笑一声,大踏步走出巷口。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二、青衫少年(三)

    四十二、青衫少年(三)

    叶天涯来到街心,昂首挺胸,双手叉腰而立。

    东风猎猎,鼓动这少年青衫袍袖。

    却见远处不少男女急奔而来,人人脸现惊惶之色。见了叶天涯,急忙摇手,纷道:“快走开,快走开,前面有江洋大盗杀过来啦。连官兵也不是敌手。”

    叶天涯一呆,始知不是冲着自己而来。而且扰嚷之声并不在边候府方向。

    眼见众人绕开自己,纷纷走避,于是张臂拦住一人,问道:“老兄,发生了甚么事?”

    那人道:“听说是一个江洋大盗在酒楼喝酒之时被人认了出来,当场抄家伙行凶起来,连店家和客人也都被杀了。闹得凶得紧哩。还有,顺天府的官差和巡城官兵都赶来了,一路追杀,还是拾夺不下。你瞧,向这边杀过来啦,砍死了不少人呢。”

    叶天涯还待再问,那人急道:“小伙子,快走开。兵器无眼,你不要命啦。”

    说着便随着众人向东南逃窜而去。

    叶天涯又惊又奇,心想:“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江洋大盗竟敢在皇城之中当街杀人。既然碰上了,倒要瞧瞧。”

    反而迎上前去。

    走不多远,行人已稀,只见前面路口喧哗之声大作,人喊马嘶,百余名衙役兵丁手执刀枪弓箭、铁尺铁链,正追击一名使刀的灰衣壮汉。

    那壮汉浑身是血,后背、左肩中了两箭,受伤不轻,但他甚是强悍,吼叫连连,右手钢刀舞成一团白光,一面横砍直劈,一面夺路冲杀。

    人影跳荡激斗。刀刃矛头,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几名骑兵催马疾冲,意欲抢前拦截。那壮汉身形晃处,刷刷刷刷,长刀连挥,一口气砍断了十余条马腿。马儿连连哀嘶声中,鲜血飞溅,霎时间人仰马翻。

    众官差不敢再逼紧,挥刀挺枪,衔尾而追,步行攻杀。灰衣汉子身手灵活之极,进刀如风,指东打西,顷刻之间又砍翻了七八人。

    街上行人早已远远避开,有谁还敢上前?

    那灰衣壮汉势如猛虎,招沉力猛,一刀一个,血肉横飞,绝不落空。

    官兵伤亡惨重。带头几人已杀红了眼,刀枪齐冲,奋不顾身的上前急攻。

    一方夺路逃亡,一方围追堵截。喋血厮杀,斗得激烈异常。

    叶天涯站在街心观斗,见那灰衣汉子刀法精奇,出手狠辣,心想:“此人身手了得,又是情急拼命,寻常官兵决计不是他敌手。除了带头的那四个头目之外,别个儿可不成,都是徒然送死罢了。”

    瞧了一阵,忽地心念一动,又想:“这倒奇了,灰衣人明明只要从官兵手中夺过一匹马,想要逃脱,亦非难事。他何必非要跟这四个高手对耗?嗯,是了,想是这人虽则手底功夫了得,脑筋却是不大灵光。”

    一干追逐的官匪一面血战,一面移动,渐渐逼近叶天涯。

    突然间街角斜刺里走出一人,远远地向叶天涯叫道:“喂,小伙子,那里危险,快过来!”

    叶天涯一转头,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是一个白衣男子。他身后还跟着三人。

    那男子向叶天涯连连招手,又道:“你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吓得傻了。还不赶紧过来?”

    叶天涯情知此人出于一番好心,不便拒绝,一步步走近身去。

    那白衣人轻轻舒了口气,责道:“小哥儿,你胆子不小么,竟敢看官兵捉强盗。街上的闲人都走光了,就剩下你一个儿啦。若是被刀枪误伤了,岂非糟糕?”

    叶天涯见白衣人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面皮白皙,长眉俊目,颏下留了短须,衣履甚是整洁。他呆了一呆,但觉得此人形容清癯,气度高雅,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

    当下报以一笑,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白衣男子向叶天涯上下打量,只道这后生真是吓得傻了,微微一笑,说道:“别怕,别怕。好一个漂亮的后生哥儿。你是谁家孩子?对了,这里还不够安全,咱们再退后一些吧。”

    说着拉住他手,不住后退。

    另外三人紧紧跟在白衣人身后,须臾不离左右。叶天涯一瞥之下,微感诧异,心想:“看情形这三人定是这位白衣人的手下。这人不忍见我被伤到,这才出声呼唤,心肠倒也不错。”

    凝目细瞧,见另外三人一个黑脸汉子,一个中年瘦子,一个白净小厮,都是灰布短衫,质料甚粗,浆洗得倒也干干净净。看不出是何身份。

    五人一直退到附近一家大户人家的屋檐下,站在台阶之上。甫一站定,叶天涯随即将被那白衣人握住的右手挣脱,回头望时,只见那正在浴血追逐厮杀的众人已到了自己先前所在的位置。

    白衣人等主仆四人贴墙而立,居高临下的远远观战。

    叶天涯对那灰衣壮汉出神入化的刀法家数颇为钦佩,格外留意。正看得出神,忽听身旁一人尖声尖气的道:“啊呀!好险!真是的,可惜‘铁翅神鹰’柳护卫不在京城。否则的话,这个剧盗早已被拿下啦。”

    叶天涯听到“柳护卫”三字,霍地转头,见说话的是跟在白衣人右侧的那名面色青白的小厮。显然,这小厮看到惊险之处,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白衣人淡淡一笑,仍是目不转睛的观战,并不向那小厮瞧上一眼,口中却道:“怎地?小冬子,瞧不下去了?还是沉不住气啦?”

    那小厮小冬子一惊,暗悔失言,垂下了头,嗫嚅道:“奴才多嘴……该死。”

    白衣人摇头笑道:“该死的是戕害良民、无恶不作的剧盗,却也怪你不得。只是剧盗猖狂,官差无能,怎能保卫百姓平安?”

    那黑脸汉子接口道:“老爷,顺天府的周吴蒋三大捕头加上巡城的邓千总,这四位可不是庸手,却还是不成。那江洋大盗实在太厉害啦!其实前面不远处便是安平候府。边候爷麾下倒是有几个高手,顺天府的人该不会向边府求援吧?嘿嘿,只不过如此一来,忒也没面子啦。”

    白衣人微微摇头,沉吟不语。

    叶天涯初时听那小厮小冬子又细又尖的声口,已觉诧异,此刻又听得这黑脸汉子声音洪亮,中气充沛,更感纳罕,斜目偷睨,但见他两边太阳穴微微凸出,显然内功已有颇深造诣,自是个练家子无疑。

    另外那名瘦子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地冷笑一声,撇嘴道:“向边府求援?哼哼,京城之中谁不知元大人与安平候素来不睦?只怕边候爷巴不得顺天府衙门的人多多出丑呢。”

    叶天涯闻言,心中一动:“听这几人口气,倒是对官家之事不陌生。若非京城之人个个儿大言浮夸,便是这几位的身份非同寻常。这几人却是甚么来头?”

    白衣人似是猜到了这少年心思,缓缓侧过了头,问道:“对了,小伙子,适才你挣脱我的手时,力气不小。难道你也是会家子?”

    叶天涯愣了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多半是不经意间露出了端倪,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俺在乡下老家逢到冬天农闲的日子,曾经跟着隔壁村子的老拳师练过几手三脚猫把式,打熬气力来着。”

    白衣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那黑脸汉子听了主人之言,歪着头向叶天涯瞧了一会,道:“小兄弟,瞧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倒像个斯文秀才,可不似习武之人。还有,听你口音,该是中原一带人氏吧?你贵姓?”

    叶天涯道:“学生姓叶。俺是颖州府人氏,这是第一回来京城。”

    白衣人听了二人的对答,颇感好奇,转头向叶天涯又打量片刻,问道:“原来你不是京城人。你是个求学的秀才,来皇城作甚?投亲还是访友?”

    叶天涯料不到他有此一问,一时却答不上来,呆了一呆,信口胡扯道:“学生是进京……进京游学,游学来着。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识得多了,胸中才有经纬学问。”

    白衣人微微一笑,向黑脸汉子道:“雷春,看来这位叶小秀才不止是文学,更是武林好手。说起来你俩也算是同道中人,倒是可以多多的切磋武艺。哈哈。”

    黑脸汉子雷春不住打量这青衫少年,嘴角微微牵动,想要说什么,话到口边却又忍住了。

    白衣人突然高声叫道:“兀那该死的强盗,一味欺侮官兵算甚么?有种的敢不敢来向这位叶大侠讨教几招?”

    他此言一出,非但叶天涯,连雷春、小冬子等三人也是一惊。

    白衣人又叫道:“喂,下三滥的狗强盗,敢不敢来啊?爷爷等着呢!啊哈,原来是个欺软怕硬、没卵子的龟蛋!”

    那灰衣壮汉与官兵厮杀正烈,忽听得此言,勃然大怒。猛地一转身,撇下一众官差,发足向叶天涯、白衣人这边疾冲过来。

    他身法奇快,连纵带奔,几个起落,霎时间便即奔近。挺刀骂道:“他妈的,你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箭步纵上台阶,举刀便往白衣人当头砍去。雷春见状大惊,斜刺里迎上,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腰带,一抖之下,却是一柄软剑。

    软剑一举,当的一声,硬生生的将单刀架开。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三、忠顺亲王(一)

    四十三、忠顺亲王(一)

    刀剑相交,火花迸溅,声势骇人。

    灰衣壮汉不提防被雷春这么突如其来的半途拦截,长刀竟尔迅疾无比的弹了回来。他身形一挫,斜退一步,横刀当胸,侧头睨视雷春,见是一个貌不惊人的黑脸汉子,软剑微颤,青光闪闪,不由得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雷春急跃而上,仗剑护在那白衣人、叶天涯身前。

    叶天涯一怔之下,情知雷春是在挺身护主,实与自己无干。回头一看,却见那白衣人缩在自己身后,双手紧紧抓住自己青衫的下摆,只露出半爿身子,又见他面如土色,眼霎唇颤,屏气凝息,掩不住一脸的惊惶神态,显是被灰衣壮汉适才那直似雷轰电闪般的一击给惊得呆了。

    叶天涯暗暗好笑:“此人真是不知死活,明明不会武功,竟敢开口向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大盗叫阵。还想将我也卷进这个兵贼相斗的漩涡。现下却又怕成这个样子。哼,真是活该,谁叫你刚才喊得这么狂,把强盗招惹了过来?”

    先前白衣人与他拉手退避之时,叶天涯已试探出对方不会武功。

    转念又想:“幸亏他手下这个姓雷的黑脸汉子身手不俗,尽能抵挡得住大盗,否则的话,刚才这一刀砍过来,我可不得不出手了。”

    那灰衣壮汉一刀落空,哼了一声,狠狠的朝着白衣人瞪了一眼,抱刀在手,却向雷春叫道:“好厉害的‘灵蛇软剑’!再来接我一刀。”

    倏地跃起,举刀当头砍下。刷的一声,金刃带风,正是一招“劈山断流”。

    雷春见来势奇急,护主要紧,不敢跃后,横剑便封,使了一招“横架金梁”。刀剑相交,又是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

    灰衣壮汉冷笑道:“再来!”钢刀一起,刷刷刷刷刷,连斫五刀。当当当当当,响了五声,却是雷春挥剑一一架开。

    灰衣壮汉叫了声:“还不还招?”手腕微转,挺刀刺去,又是一招“仙人指路”。

    雷春见他招式陡变,白光闪动,改砍削为击刺,径朝自己迎面击来,不敢轻忽,稳步凝气,竖剑格挡,使了招“半关门式”。

    灰衣壮汉精神一振,赞道:“好功夫!”刀至半途,又即变招。长刀霍霍挥动,身随刀进,连连抢攻。

    雷春凝神接战,展动软剑,护住要害。

    两人这一搭上手,刀剑翻飞,以快打快,叮叮当当,兵刃相交之声密如联珠,霎时间已拆了十余招。

    奇怪的是,任凭灰衣壮汉右手长刀急削疾舞,斜砍横斫,左手忽拳忽掌,劈击勾打,犹如狂风暴雨般往雷春周身要害攻去。雷春始终站在原地,右手运剑如风,剑尖不住晃动,左手一般的忽拳忽掌,见招拆招,将门户守得严谨异常。

    灰衣壮汉虽大占上风,纵跃起伏,着着进逼,威势直不可当,雷春却丝毫未向后移动半步。

    叶天涯瞧在眼里,心下诧异:“真人不露相,这姓雷的也是一位剑术高手。只是他一心护主,不敢闪避后退,这才以守为主,未能全力施为。设若公平一战,那个大盗未必讨得了好去。”

    便在此时,但听得脚步杂沓,那一众官差潮水般涌了过来,操刀挺枪,弯弓搭箭,散作扇形,远远地又将灰衣壮汉层层围住。

    只是眼见这二人恶斗方酣,刀剑盘旋来去,青光激荡,人人均感劲风扑面,锋利如刀,自也近身不得,遑论插进手去?

    带队的军官、捕头面面相觑,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灰衣壮汉久攻不逞,忽地退开,抱刀而立,眼角也不向众官差斜上一斜,只是冷冷的瞪视着雷春,嘿嘿冷笑,说道:“阁下剑法了得,接了我二十七招,却只守不攻,这算得什么?有种的,索性便全力一搏,也好打得酣畅过瘾。尊意若何?”

    雷春双足不丁不八的站着,横剑捏诀,摆个门户,脸色凝重,缓缓道:“在下不是‘风火刀’屠英雄的对手。”

    灰衣壮汉登时脸色微变,问道:“哦,尊驾是谁?你怎会认得屠某?”

    雷春倒悬软剑,抱剑拱手,说道:“好说。在下姓雷,贱名不足挂齿。只是凑巧识得这套刚猛凌厉的‘五虎断门刀法’。试问当今武林之中,除了‘风火刀’屠四海屠英雄外,还有哪个使得如此高明?”

    灰衣壮汉微微皱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刚才你寸步不移,想是一直在护着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难道他是你的主人?哼哼,此人胆敢辱骂屠某,当真不知死活。姓雷的,今日老子一定要杀了这个口出狂言的妄人。你待怎地?”

    他说话之时,刀尖远远向白衣人一指。

    雷春抱拳道:“屠英雄暂息怒气,听在下一言。那位老爷……是在下的主子,一时戏言,何必当真?”顿了一顿,又道:“屠英雄,尊驾身上已受了多处箭伤,而且你和这些顺天府衙的朋友之间有事尚未了结,何必再起波折?”

    灰衣壮汉四下环顾,摇一摇头,嘿嘿冷笑,道:“区区顺天府衙的脓包货色,济得甚事?偌大的京城,俺屠四海尚未遇到对手。姓雷的,你若有种,咱哥儿一刀一剑便在这里比划比划,如何?”

    雷春脸上闪过一阵迟疑之色,回过头来,望着躲在叶天涯身后的白衣人,似乎是听候他示下。

    叶天涯心里暗怪那白衣人多事,招惹是非,这当儿又躲起来做缩头乌龟,见了雷春回头张望,故意一侧身,将他身子暴露出来。

    官差带头之人中有一人眼尖,登时认清了白衣人面目,吃了一惊,对另外几人道:“是忠顺王爷。”

    众人一惊,忙即趋前,齐道:“参见王爷!”一同跪拜。

    叶天涯见了这等阵势,瞿然而惊,一呆之下,侧身退在一旁,心中嘀咕:“不会吧?难道此人当真是甚么王爷?”

    那白衣人忠顺王见无可退避,哼了一声,一摆手,大步踏上一步,说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是哪个衙门、哪个兵营的?且报上名来。”

    一名满腮虬髯的军官说道:“回禀王爷,卑职是守城千总邓长林,这三位是顺天府衙门的侍卫周刚、吴正、蒋民。我们正在围捕这个姓朱的江洋大盗。没想到会惊扰了王爷,小的该死。”

    忠顺王哦了一声,问道:“顺天府伊元大人呢?”

    一名捕头道:“回禀王爷,我们元大人一早便奉命进宫了。皇上召见商议要务,还没有回来。”

    忠顺王微微颔首,道:“这么说来,事发突然,那就怪不得了。”他顿了一顿,续道:“小王只是在大街上到处闲逛散心,待会儿便回府。邓千总,周侍卫,吴侍卫,蒋侍卫,你们都别管我啦,还是去办你们的正经事罢。”

    邓周吴蒋四人齐道:“是!”纷纷站起身来。

    叶天涯将这一切瞧在眼里,一时间不由得呆了。

    邓千总一转身,举起腰刀一挺,向屠四海喝道:“姓朱的,你好事多为,案发之后还公然拒捕行凶,杀伤了多名百姓和官兵,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还不乘早乖乖的投降,听候发落,更待何时?”

    屠四海双目一翻,冷笑道:“狗官,还有这几个臭捕头,老子可不姓朱,也不是你们到处画影图形所捉的‘朱猛’。你们几个听清楚了,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屠名四海的便是。嘿嘿,屠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就凭你们这一干草包也配让老子投降,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

    周、吴、蒋等捕快头目闻言,气得哇哇大叫,喝道:“姓屠的,找死!”“且吃我一刀!”“杀了这狗贼,替死了的兄弟们报仇!”

    抡刀挺尺,便要上前攻杀。

    屠四海双掌一拍,喝道:“且住!”转过身来,向雷春道:“屠某眼拙,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想来尊驾便是大名鼎鼎的‘灵蛇剑’雷春雷二爷了,难怪一套‘灵蛇剑法’如此了得!嘿嘿,江湖传言,十年前尊驾横行河朔,罕有敌手,后来突然销声匿迹。原来你已投靠了忠顺王府,另有图谋。也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雷春迟疑不答。

    便在这时,忽听得忠顺王说道:“雷师傅,咱们还是外甥点灯笼,照旧罢。你们尽管依着江湖规矩解决便是。”

    雷春双拳一抱,朗声道:“是,多谢王爷成全。”向屠四海点一点头,不动声色的道:“不错。在下雷春。”

    屠四海哼了一声,道:“姓雷的,想不到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居然甘作朝廷鹰犬,干这佣仆厮养的贱役。当真可惜。”

    雷春脸上微微一红,淡淡的道:“人各有志。”

    屠四海又道:“看来我若教训这个狗屁王爷,你一定是要阻挠的了。还是先前那句话,你若有种,咱哥儿便在这里比划比划。”他顿了一顿,又道:“当然,你若想跟着这些官差一起上,却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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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忠顺亲王(二)

    四十三、忠顺亲王(二)

    雷春抱剑拱手,呵呵一笑,道:“既然你执意非要伸量在下功夫,恭敬不如从命。久仰江左‘风火刀’屠英雄的‘五虎断门刀’刚猛霸道,变化多端,乃是武林中公认的‘外门第一刀法’。在下舍命陪君子,只好献丑了。”

    他一转念间,回过身来,向邓周吴蒋等一众官差团团作了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各位衙门和京营里的朋友请了,在下雷春有礼。”

    邓长林、周刚等知此人是堂堂忠顺王府的教师爷,哪敢托大?纷纷抱拳还礼,说道:“雷师傅好。”

    雷春伸出左手向屠四海一指,说道:“在下想与这位屠爷单独切磋一下功夫。列位可否行个方便?”

    邓长林和周刚对瞧了一眼。周刚道:“这又何妨?兄弟们今日能见识雷师傅的高招,当真是三生有幸。”邓长林道:“雷师傅请便,不用客气。”

    当下周邓二人传下令去,众官军纷纷后退开来,在街心腾出老大一片空地。只是四下里仍然弓箭手弯弓搭箭,远远围住屠四海,防他逃走。

    屠四海瞧在眼里,只是微微冷笑,仰头望着头顶太阳,眼睛眯成一线,大剌剌的对众官兵浑不理会。

    雷春左手一伸,说道:“屠英雄,请!”

    屠四海点一点头,道:“雷二爷,请!”

    两人一执长刀,一持软剑,相偕来到场中,相对而立,凝目互视,一时却均不说话,亦不动手。

    叶天涯望着街心二人,心下寻思:“这两个可都是高手,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但那个大盗屠四海受了伤,又和官兵浴血对耗多时,如今又身陷重围之中,情势大大地不利,这场长刀对软剑的比拼,他十九会输。只不过,‘灵蛇剑’雷二爷这个便宜,实在占得太大了,未免胜之不武。”

    果听得雷春道:“屠英雄,你伤口流了不少血,要不要在下先行替你拔箭敷药,再休息一会。”

    屠四海哼了一声,沉声道:“区区小伤而已,却也碍不了事!”不等雷春再说,长刀一振,立个门户,叫道:“看刀!”踏上一步,挥刀横削,白光耀眼,却是一招“玉带围腰”。

    雷春迅即举剑竖挡,托地一跳,高跃丈许,从半空中纵身扑将下来,剑随身进,还了一招“腾蛟起凤”,斜斜指向屠四海左肩,剑尖吐出莹莹寒光,径取“缺盆穴”。

    屠四海见他竟在一招间反守为攻,连消带打,势道凌厉,微微一惊,斜身闪过,刀刃一翻,叮当一声,把软剑荡开,跟着还了一招“西风倒卷”,长刀自下拖上。雷春在半空中倒翻一个筋斗,纵了出去。刷的一下,刀尖与他小腹相距仅仅不逾数寸。

    屠四海这一刀固然来得峻急异常,雷春的闪避却也迅捷灵巧之极。

    旁观众官兵见雷春身手矫健,窜高纵低之际,快如狸猫,捷似猿猴,实是极高明的上乘轻功,不自禁的齐声喝彩。

    叶天涯一直注视着场中的比拚,心下暗赞:“好功夫!”又想:“这次进京能见到这等武林绝学,当真不枉此行也。他二人的刀法和剑法,均有独到之处。我得仔细瞧瞧。”

    但见雷春左手掐着剑诀,刷的一剑,使了一招“白蛇吐信”,软剑一弯,斜指屠四海右胁。屠四海疾回单刀,横斫而至,往他剑上砸去,自恃力大刀沉,意欲将他软剑砸飞。

    雷春见他这一刀势道威猛,不便与之硬碰,随即变招,软剑一弯一颤,剑刃震动,嗡嗡作响,倏地剑尖斜挑,一招“青蛇扑蝶”,径刺屠四海中宫。

    屠四海急忙一个翻身,“猛虎跳涧”,回刀横劈,直扫雷春右胁。雷春还了一招“乌龙取水”,软剑随势屈伸,把长刀的刀身带出外门,消去他的恶势,跟着抖腕翻剑,出手如电,进了一招“玄鸟划沙”,直取小腹。

    这一招突兀之极,倏忽而至。屠四海眼见难以闪避,大骇之下,危急中左足一弹,向后跃开丈许。他大叫一声:“好剑法!”毫不停留的又扑了上来,转刀斜劈,向雷春左胸削去。雷春急窜让开,闪身斜走。

    转眼之间,两人以快打快,交换了**招,但见人影飞舞,刀剑闪烁,招招都瞧得人目眩神驰,心惊肉跳。

    二人打发了兴,各施绝招,有攻有守。一个长刀舞得呼呼风响,横砍硬劈,进招追击,一路刀法源源展开;一个软剑宛若灵蛇夭矫,飘忽来去,东刺西击,招数极尽精妙。

    又斗了好一阵子,两人翻翻滚滚拆了一百余招,全然不分高下。

    只听得四周喝彩之声,此起彼落,嘈杂盈耳。众官差看得暗暗佩服,及至惊险之处,更是轰然喝彩。

    叶天涯偶一回头,却见忠顺王不知何时悄步走在一边,与那瘦子交头接耳的低声商议,不知说些甚么。

    他不以为意,又瞧了一会雷屠的争斗,陡地动念:“啊呀,只顾看人比武,却差点儿忘了边候府便在左近。若然听到这边动静之后,多半会派人察看,如果认出了我来,可麻烦之极。嗯,这是非之地,我还是趁早离去的为妙。”

    思念未定,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人走近身来,白衣飘飘,却是那忠顺王。

    他微微一笑,向叶天涯凑过头去,悄声道:“喂,小伙子,你倒是滑头得紧哪,适才分明是故意要我的好看。还有,我这可走了眼啦,先前你独个儿站在街上瞧热闹,定是仗着艺高胆大,压根儿便没将这姓屠的江洋大盗放在眼里,是也不是?”

    叶天涯初来京师,丝毫不知这位忠顺王是何来头,这当儿只想溜之大吉,摇头道:“不是!”迈步便走。

    忠顺王嗯了一声,微微一笑,又道:“且住,让小王猜猜看。你是颖州府人氏,又姓叶,还是个功夫了得的漂亮哥儿,这当儿出现在皇城边候府周围。你既非投亲,又非访友,更不是游学而来。”

    他顿了一顿,拍手笑道:“我若猜得没错,你一定便是当日在颖州西湖收拾边家小子的‘辣手书生’叶天涯吧?哈哈!”

    叶天涯矍然而惊,停步转身,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忠顺王见他脸色诧异之极,甚是得意,笑道:“近些日子满城风雨,哪个不知边候府的‘银枪公子’在颖州被人收拾之事?现下边家小子已跟我身边的这个小冬子一般,变成了太监啦。哈哈。”

    叶天涯耳中嗡的一声,栗栗危惧,又惊又悔:“糟糕,糟糕。我真不该向陌生人自报姓氏籍贯。一下子便被认出来啦。这个劳什子的忠顺王爷虽非江湖中人,却也眼光厉害得紧。他若是将我出卖给安平候父子,岂非危险之极?”

    一时间呆在当地,脑中一片混乱,无法思索,竟连场中屠雷的争斗亦不复留心。

    耳听得众人彩声如雷,连连鼓掌叫好。却是街心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刀来剑往,人影跳荡,斗得委实精彩之极。

    忠顺王向场中瞧了一眼,又向叶天涯望去,见他呆立不语,蹙眉默然,脸上阴晴不定,神色极是难看,笑了笑又道:“叶天涯啊叶天涯,你胆子不小么,这当儿不远走高飞,却自投罗网,自个儿送上门来啦。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哈哈。”

    叶天涯握紧了拳头,皱眉道:“王爷,你待怎地?”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管你甚么王爷不王爷?若是敢出卖我,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

    忠顺王微一沉吟,道:“我来问你,为何出现在京城安平候府?”不待他答话,又道:“难道你想见边老候爷?”

    叶天涯道:“我与边小候确实有些过节,但是他身子不是我弄残废的。他们派人打听我和我的亲友,想要对付我们。我……我是来进京瞧瞧。”

    忠顺王道:“然则你以为这种事能解释明白么?边候府会善罢甘休么?”

    叶天涯叹了口气,踌躇不答。

    忠顺王眨一眨眼,笑道:“我来问你,想不想活命?”

    叶天涯哼道:“蝼蚁尚且偷生。那还用说?”

    忠顺王摇头叹道:“你得罪了当朝大员,想要活命,大大不易。”

    叶天涯又哼了一声,昂然道:“王爷,小人只是一介草民,贱命一条,死则死耳,何足道哉?你把我送到边府吧?”

    忠顺王笑道:“你这么一表人才,少年英雄,设若被边候爷给生生的毁了,岂非可惜之极?”

    叶天涯一呆,莫名其妙,怔怔的瞧着他,一脸茫然之色。

    忠顺王一凝思间,向场中相斗的屠雷二人伸手一指,道:“你且说说,这二人的功夫孰强孰弱?”

    叶天涯向场中瞧了一眼,道:“这两位都是武林高手,不分上下。”

    忠顺王又眨一眨眼,笑道:“这样罢。咱们打个赌。你若能说出这场比武的结果,我便不为难你,任凭来去,如何?”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四十三、忠顺亲王(三)

    四十三、忠顺亲王(三)

    叶天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的瞪着忠顺王,半晌做声不得。

    忠顺王笑眯眯的道:“怎么?‘辣手书生’叶小侠,不敢打这个赌么?还是压根儿便瞧不出‘风火刀’和‘灵蛇剑’究竟孰强孰弱啊?”

    叶天涯满腹狐疑,又向街心的屠雷二人晃了一眼,沉吟道:“王爷府上的‘灵蛇剑’雷二爷是故意相让,未尽全力。其实十招之前,他便可轻松将对手击倒。那个姓屠的大盗‘风火刀’至多还可支撑得三五招,便会自个儿倒下。”

    忠顺王颇感意外,一脸不以为然之色,皱眉道:“不会吧?那厮手中的大刀使得虎虎生风,好生威猛,而且还在步步逼紧。倒是雷师傅守多攻少,出剑无力,似乎渐渐不支的样子。”

    叶天涯冷笑道:“强弩之末,岂堪一击?‘风火刀’外强中干,只是在硬撑而已,不过他逼得越紧,输得越快。一招,两招,最多还能再支持一招。”

    忠顺王摇头不信,还待再说,猛听得蓬的一声,跟着呛啷啷一响,正是身体和兵刃撞地之声。又听得众人齐声惊叫,随即四下里震天价喝起彩来。

    转头一望之下,却是那江洋大盗屠四海一座铁塔也似的身子俯地摔倒,再也站不起来。那柄长刀亦已远远地脱手抛在地下。

    雷春退步收剑而立,躬身行礼,朗声道:“屠英雄,承让了。”

    屠四海身子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面颊俯地,形如“狗吃屎”。过了一阵,勉强从地下抬起头来,惨然一笑,喘息道:“雷二爷,我认输了。阁下赢得漂亮,居然未加一指在屠某身上,便令我自个儿力竭而倒。佩服,佩服。”

    连声咳嗽,喘息不已,说话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雷春歉然道:“若非屠英雄你受伤在先,在下自问不是尊驾对手。”

    屠四海摇了摇头,惨然道:“雷二爷不必多言。这场比武,在下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罢了,罢了,你让顺天府衙门的官差过来吧,姓屠的甘愿就缚。”双手反在背后,闭了双眼,伏地不言不动。

    雷春长长吁了口气,缓缓将软剑插入腰带,回转身来,上前两步,向邓周吴蒋等官差一抱拳,说道:“列位,多谢了!”

    大踏步退回原处。

    邓长林、周刚等均是大喜过望,连声称谢,当即指挥差役将屠四海从地下扶起,用铐镣铁链锁了手脚,又将那柄长刀捡起。

    众人又喜孜孜的来到忠顺王面前,听他示下。

    忠顺王道:“大家都辛苦了。赶紧收拾收拾,回衙门交差吧。告诉你们元大人,今日死伤的百姓和军士,活的好生救治,死的妥为安葬。还有,尽快通知死者的家属,收尸善后,对殉难的军士,依例厚加抚恤。去罢,去罢!”

    周刚、邓长林等人答应了,随即又指挥一众衙役兵丁搭起地下的伤毙同伴,押着罪犯屠四海,一窝蜂般去了。

    忠顺王向雷春招了招手,命他过来,问道:“适才比武,你是否故意相让,并未尽力?”

    雷春一愕,说道:“王爷,您好眼力,居然连这个也瞧出来了。”

    忠顺王点点头,向叶天涯笑道:“看来这个赌,是你赢了。不过,却也证明你的确便是当日击败‘银枪公子’的那个‘辣手书生’。你放心,我说话算数,绝不食言,也不会为难你。”

    雷春听了这话,不由得啊的一声,冲口便道:“什么?这位小兄弟,你当真是‘辣手书生’……”凝望着叶天涯,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叶天涯笑而不答,向忠顺王抱拳道:“既然如此,小人告辞了。”转身便走。

    忠顺王道:“且慢。”

    叶天涯止步回身,皱眉道:“难道王爷想反悔?”

    忠顺王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好奇,很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与边老候爷的恩怨?难道你不担心家中安危?”

    叶天涯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还没想到办法。”

    忠顺王悠然道:“你既敢匹马单枪的进京窥探边家动静,自也不怕死。不过,一旦有事,你家里的亲戚朋友,可就保不定了。你十九是为他们而来,是也不是?”

    叶天涯给他说中了心事,皱眉沉思,望着忠顺王主仆四人,心念忽动,道:“王爷,难道你有劝阻边候爷的法子?”

    忠顺王微微一笑,摇头道:“暂时还没有。要寻思个妥善法儿,得费些工夫。边老候爷可是一位统带大军、镇守边关的老帅,又是霹雳火爆的脾气,想要劝阻,为难得紧哪。”

    叶天涯怏怏不乐,默不作声。

    那中年瘦子接口笑道:“叶小侠,我们王爷最是热心肠。你和边小候爷之事,既是误会,相信总有化解之法儿。”

    叶天涯听他主仆言下之意,颇肯相助,一转念间,心想:“我只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与金枝玉叶的忠顺王毫不相干,他凭甚么帮我?是了,他们这么说,要么是好奇,要么是好玩,多半消遣我来着。怎会真心出力?”

    当下不再多说,双手一拱,迈步便行。

    在长街上走了好一会,忽听得身后远处有人叫道:“叶小侠,等等我!”

    回头一望,只见人丛中一人发足奔来,正是忠顺王手下的那个瘦子。

    叶天涯甚感不耐,站在街边等他走近,问道:“干吗?”

    那瘦子一笑,拍拍胸口,凑近身来,气喘吁吁的道:“叶小侠不必多疑。实不相瞒,我来找你,自然是大大的好事儿。”

    叶天涯道:“什么好事?”

    那瘦子道:“我们王爷最是爱重人才,叶小侠你少年英雄,着实难得。今日相逢,亦是缘分。不知叶小侠有没兴趣到我们王府玩玩?”

    叶天涯微微一呆,没料到此人会说出这番话。那瘦子言下颇有招揽之意,他又如何听不明白?想了一想,道:“大叔,你究竟是甚么人?”

    那瘦子一笑,说道:“我叫赵旺,大家都叫我‘赵总管’。”

    叶天涯心念电转,抱拳道:“原来是赵总管,失礼了。是你们王爷让你来找我的,是也不是?他究竟想让我做甚么,不妨开门见山。”

    赵总管赵旺右手大拇指一翘,赞道:“好,好!叶小侠果真聪明得紧。其实我们王爷就是长日无聊,常常带同我们几个微服在皇城溜。对了,他老人家最是喜欢多管闲事。叶小侠是初来京师,今日相见,当真有缘哪。”

    他说到这里,见叶天涯皱眉不悦,一脸不耐烦的神气,便笑了一笑,又道:“好,我也痛快些。我们王爷确实有一件棘手之事,想请叶小侠帮忙。”

    叶天涯道:“什么事?”

    赵旺摇头笑道:“至于是什么事,我也不大清楚。这个……得由王爷他老人家亲口对你说。”

    叶天涯皱眉道:“也就是说,得让我去你们王府一趟了。”

    赵旺点点头,道:“不错。”

    叶天涯寻思:“难道忠顺王想把我骗进王府,再来个‘瓮中捉鳖’?待得将我拿下之后,再押送到边府讨好?”

    赵旺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叶小侠,不必多疑,王爷决无歹意。”顿了一顿,正色道:“你倒想想,安平候虽然位高权重,无人敢惹。但我们主子可是堂堂的忠顺亲王,当今皇上的亲弟弟。难道他老人还需要巴结一个臣子不成?”

    叶天涯心中惊疑不定,缓缓道:“原来你们王爷是今上御弟,金枝玉叶的天潢贵裔,然则他又有何事不可为,何物不可得?怎地会求诸我这样一个乡下小子?”

    赵旺摇头笑道:“叶小侠,你能将堂堂‘银枪公子’边小候投进颖州西湖里喂鱼,至今还平安无事,怎会是一个寻常的乡下小子?哈哈。”

    叶天涯想起忠顺王的言行神情,心中一动,道:“也就是说,你们王爷想要利用我的身手替他办一件事。是也不是?”

    赵旺笑道:“也是,也不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叶天涯愈想愈是奇怪,皱眉道:“咱们话说在前头,你们王爷让人做的事情我未必便做得成。还有,凡是伤天害理、作奸犯科的坏事,我决计不干。”

    赵旺道:“你放心。王爷说了,只是一件私事,他老人家会与你当面商量。事成之后,王爷一定力促你和安平候化干戈为玉帛,至不济,边家也不会再为难你和你的家人。如何?”

    他笑嘻嘻的瞧着叶天涯,又道:“叶小侠,我们王爷还说了,只要你肯试试,无论成与不成,都不打紧。至于边家父子之事,你也不用这般多伤脑筋了。总之,决计对你有利无害。”

    叶天涯想了想,不免心动,寻思:“那个忠顺王不似坏人,应该不会害我。倘若当真能替他办成那件事,他这等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自然说话算数,也一定会替我出头,劝阻安平候。既然成与不成都不要紧,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一抬头,眼见斜阳在天,已是申牌时分,心念一转,说道:“这样罢,今日时候不早了,我明儿再去王府,如何?”

    本章已修订,作者听风观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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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322/ 第一时间欣赏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 作者:听风观云278所写的《谈笑看吴钩》为转载作品,谈笑看吴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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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看吴钩介绍:
读天道剑影,品侠客人生;观江浪传奇,唱沧海一笑。江湖秋水多,谈笑看吴钩!“谈笑看吴钩”一语出自施耐庵先生的《水浒传》,乃是一种安贫乐道、笑傲江湖的人生态度。作者个人一偏之见,便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意、超然、自由自在。“吴钩”本是吴地的一种月形弯刀,后来多指锋利的器,男儿报国杀贼的利器。本书中“吴钩剑”亦即主人公叶天涯的佩剑。叶天涯本是一个淳朴的农家子弟,一直平平静静地种田过活,不期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降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后来被一户有钱人家收为牧童。数年之后,不意之间惊觉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恩仇难了,风波险恶,小小少年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其实本书便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谈笑看吴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谈笑看吴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谈笑看吴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