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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云衣轻扬     穿越女帝倾天下txt下载     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举步维艰

    沐颜慢悠悠地也斟了一杯酒,含笑道:“大家众众志成城,那么也不能差我一个。”他拿起酒杯,朝凤墨影一敬。

    凤墨影笑着,举杯与之对饮,道:“好,此事有诸君鼎力相助,必然事倍功半,指日可待。”

    这一桌子人,几乎都已经表了态。剩下的就只有斐玉晏与秋玉琢了。可斐玉晏虽身为沐王,却一向并不参与政事;而秋玉琢乃异国之人,更没有资格参与这一场誓师联盟。

    但既然身在此地,立场还是要表一表的。

    斐玉晏却是笑道:“斐某在此预祝凤兄旗开得胜,心想事成。”他只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说自己会支持此事,会参与此事。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斟酒与她互敬互饮。

    凤墨影点了点头,通情达理地道:“承你贵言。”

    处在他这个位置与身份,实在也是不便于表态,也不便与参与。能如此诚心地祝愿一番,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期盼他不要听了那些流言蜚语,心里也起了怀疑,也来对她试探和刁难才好。

    斐玉晏目光淡然之余,又隐隐带着一丝的研判。但瞧见她容色自然诚挚,看向他的目光温和明悟,并没有一丝的端倪。

    那是因为凤墨影始终念记着斐玉晏曾经义无反顾的救人之举,心中对于他的善意由始至终怀着一种尊敬。舍己救人的事,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而且这个救人的背后,还是明知的后患无穷,他依然能够选择救人,一片赤子丹心,这也是斐玉晏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斐玉晏修眉俊目,龙章凤姿,又是谦谦君子的上佳风度,皆因平日里极少言笑,曾有“一笑千金”的美名。此刻,还是朝她回了一笑。

    他因心思不定,就借着夹菜的动作,不再说话了。

    如今就只剩下了秋玉琢。

    他从容不迫地斟了一杯酒,极少说话,如今开口,才发觉他的声音清澈低醇,是个低音炮,极度让音控发狂:“此事对于漠回来说,亦是天大的好事。若知懿旨,漠回必然全民同庆,心悦诚服。为此,秋某自应当敬凤兄三杯酒。凤兄内伤未愈,不宜多饮,秋某这三杯便自饮了。”

    玉壶在他手中微倾,酒水泠泠如落珠玉,却没有半分外溅,这倒酒的功夫倒是分外的好看。

    他倒了一杯,就双手捧起向凤墨影恭恭敬敬地一礼,仰头饮下。言行举止间,透着一股难言的帅气。动作之间又美又帅,两者兼顾,且两者平衡,既不娘气,亦不糙汉。

    凤墨影觉得,自从穿越到这里之后,自己的欣赏目光,鉴赏水平也大大地提高了一个层次。

    以前,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机会能够这么心平气和又小心翼翼地注视和分析眼前的那些人。如今,在这里步步危机,不由得不让她要分外的小心,眼前的那些人的一举一动,她都在暗暗地分析着他们背后的目的。

    生活不易呀!

    看着他表演完毕,凤墨影才又是客套的一笑,不缓不急地也斟了一杯酒,朝他回敬道:“但愿天下民心皆安!”

    这夜幸好安然无事,在她主导的路线上,没有人带头跑偏。有些意外之余,亦不由生出了几分侥幸。

    若是他们要考一下她的文才,这几千年的诗词歌赋,只要能背下来的,都能信手拈来。

    若是他们要考的是对敌之策,她也能不慌不忙,与之侃侃而谈,并且能够结合古今中外,给出一番新鲜言论。

    若是他们要考的是论政,这个应该不敢随便公开言论。但是要考的话,她如今也能做到应付从容,对答如流了。

    只是……

    如果他们要问的,要算计她的是旧事私事,甚至只是一个称呼,一句什么话之类的,那她就只能躺平坑里,让他们直接埋土算了。

    幸好幸好……

    她够机智,在他们都还没有机会发挥之前,就先拉了北堂渺出来给她做个身份认证了。

    这个“二维码”的价值真是不可言喻,希望这作用也能再给她镇一镇场子。

    凤墨影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她倚靠在“来仪殿”的躺椅上,侧头望向一边孤灯独坐,摆着凝眉深思的姿势的老公,思疑道:“阿染,为何北堂也会这么凑巧就出现在酒楼里?他可不像是个爱出门的人。就算是出门给我当暗卫,也不应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酒楼里呀!”

    雪灵染蓦然回神,听着她的疑问,不由给了她一个微微一笑。

    凤墨影瞧住他眼里的神光,灵光一闪,“哦”了一声,似乎已经解开了谜题。笑道:“我说,你怎么忽然就拉我出去逛上京城了,原来是早有安排?北堂渺是与你早就串通好的?是特意出现在那里,来给我做人证的?”

    雪灵染不否认,只低语道:“北堂与陛下之间的‘同心锁’是如假包换的契约凭证。而北堂又是‘浮宫’的弟子,而他的祖师爷与皇家关系密切,‘浮宫’历来皆是最维护凤曦皇族的宗门,此事毋容置疑。如此,让他出来作证不是最有力、最能让人信服的证据?”

    凤墨影点头,赞同道:“确实是可以来一波这样的操作!只是你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幸好机智如我。”

    自从与雪灵染交了底子后,她在他面前说话就越来越没有禁忌与顾忌了。怎么顺口怎么来,重拾前生的顺溜口吻了。

    听在雪灵染的耳里也是一派新奇,颇多回味。久而久之,也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雪灵染乜斜着她,眼中带笑,语气轻柔地道:“我只是觉得心有灵犀,无需多言。陛下的智商,臣十分信赖。”

    这人,日渐学起了她的口吻来了。

    凤墨影忽闪忽闪着眸子回了他一眼,随后却忍不住眉眼笑意盈然起来,小鸡嘬米地点头道:“是是是,大神如你,小的甘拜下风。”

    雪灵染坐在旁边,伸手去抚了抚她的头,一派宠溺的手势。他已经了解清晰了,这就是她口中的“摸头杀”。还有各种“杀”,各种“咚”,各种稀奇古怪的言辞与举止。

    但他不介意慢慢来,岁月还有那么长……

    “不过,北堂忽然提及要让他的师尊下山给你疗伤,这事有些蹊跷。”雪灵染眉尖又是轻轻蹙起,不容乐观地道:“你的内伤,也非得他师尊下山来才可以治,只是时日问题而已。为何他会在这个时刻,做出了这么一个举动……”

    对视他幽邃而担忧的目光,凤墨影也是忽然正经了起来,问道:“他还是怀疑了我?”

    雪灵染估计着道:“兴许是他知道了些什么?不然不会在与你验证过了‘同心锁’契约后,还会有如此不坚定的疑心。”

    “那他会是知道了些什么?”凤墨影心中怦然而跳,问道。

    雪灵染注视着她,安抚道:“暂时不得而知,唯有静观其变。陛下切莫先自乱阵脚。”

    “我省得,我省得!”凤墨影微笑道,又问:“他的师尊,这个‘浮宫’宫主是个很厉害,很可怕的人吗?”

    雪灵染思索了一下道:“他如果是要试探你的内力根基那自是没有问题。只是如今,不知他怀疑的是什么,又是想从何下手去试探于你?”

    “唉,怎么这么多麻烦事?来此也非我所愿,如今搞得我不安好心、心怀不轨似的。”凤墨影心累地由衷感叹道:“你说我都已经这样了,如今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是喜是悲,究竟意义何在?”

    “百炼成钢,身负重任!”雪灵染面对她的丧气消极,一本正经地回道。

    他这正色凛然的模样,极清冷贵气,又正义无私,叫她不由也怔了怔神,让他给震慑住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凤墨影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这一段《孟子》名篇,一为解困,二为自勉。

    雪灵染温柔一笑道:“正是如此!”

    “好吧,我接受你的认同。”凤墨影阖目笑道,唇边的笑意一分欣喜,二分自嘲,三分鼓励,四分期待。

    她忽觉唇上一暖,眼前笼着一片阴影。雪灵染的声音清澈而缓慢,在耳边轻轻地道:“你若不来,我又何以得遇今生之所幸?身在此地,灵染一生也不过是一场痛苦煎熬,一场皇权较力,一场阴谋算计。但自从你到来之后,灵染一生变得重起生机,点燃希望,这一座本是困守一生的犴狴桎梏,也变成了甜蜜的枷锁与镣铐。”

    这些话,让人心头发软。

    凤墨影回臂环住了他的背,轻声道:“我会珍惜的,也不会轻易放弃的,阿染,你放心!”

    “我相信你!”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筹建国子监了。

    自从她这个接盘侠,承继了这个前女帝遗留下来的这么一个烂摊子,手上开始就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如今,算是渐渐地聚集了一点人气、人手,但是钱呢?

    钱还是个大问题?哪儿来的钱,她又不会点石成金,又不是神仙,挥一挥手就能变化万千。

    脑壳疼。凤墨影坐在“青云殿”里,一边翻阅着奏章;一边伸手搓揉着太阳穴。上一次为了赈灾,她已经出谋划策让名门望族们募捐过了一次,这一次也不好再重施故技吧!

    筹建这个国子监,这些门阀们不一拥而上来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给她各种颜色看,各种使绊子,就已经暗自庆幸了。还能指望他们愿意给她添砖加瓦,帮助搞好建设?

    简直就是白日梦,妄想症发作呀。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内有乾坤

    宫里的消息传播永远都是最快的,凤墨影刚在愁眉苦脸、苦思冥想了几天之后,就有人来找她谈交易了。

    “青云殿”里,这是她第四次见秋玉琢。第一次是在“落梨苑”,北堂渺奉旨到沐王府抓他和管家,结果只带回了秋玉琢。当时,他还为她提供了一点线索,虽然这条线索到现在也还没有发挥到什么作用。

    但是他的画技倒是很让她为之惊艳了一把,就像是她第一眼瞧清他的样貌时一样,不大不小地震惊了一下。前提还是在这后宫里居住的公子们皆是美玉明珠,特别还有一个雪灵染长得精致绝伦之余,还恰好就长了她的审美点上了,一丝不差的。

    第二次见面,自然是在朝堂上。秋玉琢携了漠回兰籽的解药与书籍前来朝见凤曦国的女皇陛下,并且上交了一封漠回国主的联姻书信。这事一直按着,还没有下文。

    不论出身高贵或低微的话,秋玉琢的风度和言行还是很符合漠回国身为盘踞江北富裕之国的皇子身份的,就算如今身为附属国,在凤曦朝会殿上众臣看来,他这种谦逊有礼,却又不恭不卑的态度,还是很让人能感受到他代表着漠回国的气节的。

    特别是他还敢于当着凤曦国女皇陛下的面送礼,每一位朝臣当日都收到了他从漠回国带来了一片金镶玉打造成的精致无比叶子牌,还美曰其名道:这牌要全部凑在一起才能发挥它的作用,若是一盘散沙便无可建树,却又缺一不可。

    而这一副牌是捏在谁的手里?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从而,这人的心思可见一斑,绝不简单。

    第三次相遇,就是最近在“白云间”酒楼里的一番应酬。那个时候是雪灵染专门安排的一场让她暂解危机的宴席,秋玉琢顶多算一个不大重要的配角,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主角。

    但就在这跑龙套般的角色里,他又生生地展示了一番赏心悦目的倒酒功夫,让他自己虽不至于喧宾夺主,但多少也有点让人留下了一个好的印象,十分懂得“脱颖而出”的精髓。

    人精啊人精。

    在皇族中修炼而成的人精,各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又恰如其分地引起了别人对他的注意。

    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吧。

    想想他的身世,若不是自小修炼钻营,怕是早已被人踩到不知哪个旮旯角落里头去,任人欺凌了。虽拥有着皇子的身份,只怕也只是一个在皇宫里讨着饭食过日的乞丐而已。

    也怪不得他要汲汲营营于求存。

    这第四次见面,凤墨影平静如铁塔般镇在主位上,平视前方,眼神里带着一点审研,和一点肃然。

    秋玉琢在紫珞的宣唱声中,步伐从容地跨进殿中来。他前行几步,依着凤曦国的礼制朝着凤墨影行了一个君臣之礼,口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起来吧!”凤墨影淡淡地开口道,一时还弄不明白他的来意,打算是静观其变。

    秋玉琢言谢之后,姿态优雅地直起身来,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

    “不知玉琢是有何事要禀告于寡人?”凤墨影正色道。

    秋玉琢淡淡一笑,谦逊道:“自从那一夜在‘白云间’听闻陛下要开设国子监,招揽天下才人文士,臣就心中动容,一直想要为此而略出绵薄之力。”

    “哦?玉琢亦是心怀天下之人,不知可有何良策襄助于寡人呢?”凤墨影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

    秋玉琢不卑不亢地道:“今日与青公子相谈,才得知陛下正在为筹建国子监一事而烦恼,故玉琢今日前来意欲襄助于陛下一臂之力。”

    凤墨影毫不意外他会知道此事,不管他口中的说辞是真是假。这么一个会钻营的人,要不知道这些消息才是心里有鬼了。她此刻并不说话,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秋玉琢笑着朝门外拍了拍手,叫唤道:“抬进来!”

    门外的紫珞温声看向凤墨影,见她颔首准许了,才让秋玉琢带来的人抬着一只黑漆的木箱气喘吁吁地进了“青云殿”。凤墨影一瞧这些木箱,和当日他进贡时装书的木箱一模一样。

    但瞧那几位身材雄壮的大汉,竟抬得脚步有些蹒跚,额汗淋漓,她不由再次将目光落在了那一只木箱上,细细地斟酌了起来。

    几位大汉弓腰行礼退出去后,秋玉琢才慢悠悠地将那一只木箱给打开。凤墨影抬眸望去,只见里面码得整整齐齐冒出头来的依然是一叠叠的书籍,并无甚稀奇。

    只是这人不可能已经捐了一次书了,又来捐一次书?

    那岂不是自讨无趣,闲的无聊?

    她正在思忖着这里面的内里乾坤,便见秋玉琢已经搬开了面上的一叠书籍,堆到了一旁去。他微微一探身,伸臂从里面又掏出一本书籍来,正面朝着凤墨影,一手捧着那本书籍;一手慢腾腾地将书籍掀开了几页,露出了里面的内容来。

    果然,凤墨影眼里映落了一片灿然生辉的珠光宝气。那一本书里竟然挖空了心,里面藏着各式各样的一堆珠宝,她虽然能不大动这些玩意,但前生好得还是见识过一些的,就这样看着也觉得那些珍宝珠光莹莹,想来必然也是价值不菲。不然,这个人也不会如此行事。

    难道,这些都是他从漠回国的皇宫里带过来的?按理说,漠回国主想要进宫,必然会在书信中言明自己进宫的数目和物品名目,以防中途被人贪赃,或是掉包。但是那一封书信里提及的东西,紫珞早已领着宫女们清点清楚,并上锁了库房里去了。

    眼前的这些,明显是多出来的。

    然而,这些多出来的来历不明?难道竟是这个人在漠回国宫里偷运出来的?他早有所谋,如今向她捧上这些又是意欲为何?

    她不得不谨慎处之,故意迟疑着道:“这些是什么?”

    秋玉琢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极为好看的弧度,低沉的声音道:“这些是母妃送与臣仅作傍身之用的细软。”

    母妃?

    这分明就是场面话。他的母妃是何许人,在漠回国中的地位如何,怎么可能拿得出这种级别的珍宝?

    这摆明了就是睁眼说瞎话呀!

    凤墨影当下并不做声,只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才说道:“既然是你母妃的一番心意,玉琢还是将它们好好收藏起来,以作不时之需罢!”不说真话,你就拿出去,滚蛋!

    随便说一句话,也打算打发了姐姐吗?

    秋玉琢却是不急不缓地道:“如今就是臣的不时之需,而这些珠宝臣亦不敢藏私,愿意进献于陛下用作筹建太子监一途。这是造福天下百姓的大事,亦是为我漠回国进献一分力之事,若为父皇母妃知晓,必然也会赞同臣之所作所为的。”

    父皇母妃?他将珠宝偷运出来,若又将此献给了凤曦国筹建太子监,这事给漠回国主知晓自然是再也无法再追讨他的罪责,可能更是要在面子上表示自己的大度与自愿,传书来大大地褒奖他这个大仁大义的儿子一番。

    凤墨影肚子里不由好笑,这个儿子竟然这样地算计自己老子,而且还算计得不留余地,又为自己争取了立足之地,与极大的面子。

    本来就这样过来凤曦国联姻,又被人晾在一旁,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但是这人明显早已看穿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早已为自己谋算了一条出路,果然是挣扎于皇族倾轧中生存的人,步步为营,事事斟酌。

    忽然,她对他倒是有些同情,又有些同病相怜之感,虽然她这个身份是迫不得已地承受着的。

    但若论处境,其实也是一样的艰难,步步维艰。

    如此,她不由缓了缓神色,道:“难得玉琢有如此热忱之心!”这一批珠宝她凤曦国要吞下,倒也是能吞下的,而且这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然而她如今筹建太子监确实是抓襟见肘,在钱银上一筹莫展,总不能为此加税,加重百姓们的负担,不然这与前女帝的剥削又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漠回国也算是凤曦国的附属国了,让他们为了此事进献一分力量确实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虽然这个过程有点曲折,但总体上明面上说起来,是他们的皇子进贡的,又和凤曦国没有什么关系。

    凤墨影手指头在案面上敲了敲,语气一转又道:“可是这点珠宝对于筹建太子监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能耐,就这么一箱珠宝就要她出面来包庇他,给他一条出路?

    秋玉琢仍是唇角微笑,不惊不惧地道:“臣所有自然不只这一箱珠宝,只是陛下有是否认可臣为此做出的功绩呢?”

    这是有所求了?终于说到了重点。

    凤墨影颔首,也决定与他明艳不说暗话,开门见山道:“玉琢心中想要什么样的褒奖呢?”

    秋玉琢眯了眯眼,眼瞳乌漆莹亮,向她认认真真地躬身一礼。

    凤墨影心中不由也腾腾的一跳,担忧着他千万不要提及联姻一事。不然,这一件事又要陷进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里头去了。要知,如今雪灵染已是她心中无二无别的选择了,断不能再纳一人入宫的。

    “太子监开设之后,臣自请任职其中,还恳请陛下准许。”秋玉琢语气恭谨地道,除了方才的从容不迫外,还带着了一丝的郑重其事。

    闻言,凤墨影心里登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人果然乖觉!入宫难,但要任职太子监这就容易多了,简直不要太好商量了。她旋即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来,肯定地道:“寡人准奏!”

    “谢陛下恩典!”秋玉琢当时朝她跪下行了叩拜之礼,让凤墨影为之一惊,感觉仿佛这人是在感激她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处般的大恩似的。颇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之余,又对此人有改变了一些不同的看法。

第一百三十八章 揭开前尘

    在筹建太子监这件事上,雪灵染登记着书籍和收拢着人才;秋玉琢提供着相当一部分的钱财;青夜离利用着丞相府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说服一些世家与大臣们投靠过来。

    楚子瑜与容白乃武将,在这件事情上不宜有所动作,都只在暗中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沐颜继续深挖着手头上的案件,企图抽丝剥茧,能够顺藤摸瓜再找出些什么隐藏在背后的因果来。

    在这一片祥和而忙碌的日子当中,只有北堂渺的节奏似乎有点跑偏了。他固然是统领着暗卫做好各种保护凤墨影的工作,但同时他又请了“浮宫”宫主下山,不日之后,便到达了京畿皇城。

    脚程之快,来势之疾,总是让凤墨影在听到此消息时,心中有些戚戚然。

    “凌浮宫”宫主已经入住了沐王府,但凤墨影一直借着忙碌无暇接见为由,能推便推,能挡便挡。

    入住沐王府是除了皇宫之外,最高级别的待遇了。

    一来避免冷落了人家;二来正好借此将人挡在了宫外;三来也是存了让这位传闻中的大宗师好好地感受一下京畿即将的变化,以及她所努力的结果和成绩,将在凤曦国发生的一场改革。

    期盼他若是怀着怀疑她的心态下的山,届时可以扭转一下对她的看法;届时不要对她穷追猛打,一切都可以留有商量的余地。

    这些心思一重又复一重,期望上天不要否定了她的一番祈愿。

    这些天她坐镇在宫中处理政事之余,亦不断地关注着沐王府的一动一静,随时估计着对方的行动与意图。凤墨影的日子过得疲惫,而又紧张。一场又一场地博弈即将要在此展开,她必须要全神戒备,随时应战,不可懈怠。

    这些天听了暗卫报告,得知斐玉晏带领着京城那帮吟风弄月的贵族子弟与文人墨客们在开清谈会、游玩耍乐时,不遗余力地宣传着宫中的收书编修,以及即将启动的京畿学府。

    因凌浮宫主闻人云邈暂时客居沐王府,斐玉晏的一些安排也没有刻意隐瞒,甚至有时候还会邀请闻人云邈同行与乐。

    凤墨影听着暗卫的禀告,不由唇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痕来。若斐玉晏愿意,怕他就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官。不禁能猜到她将人安排到沐王府去居住的目的,还能让这位在传闻中严谨孤僻的大宗师与他相谈甚欢,一同出游京畿。

    斐玉晏,果非常人也。

    “来仪殿”书房中,灯火流照,烛影成潭。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暗卫躬身于案前将这几天在沐王府收集的斐玉晏与闻人云渺的行踪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地禀报上来

    凤墨影特意瞥了一眼此刻正站在她身边一同听取着汇报的的北堂渺。见他听闻了自家师尊竟和沐王同游上京的情景,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上也多了几丝的惊诧,连目光中也透出了一丝的灵动生气来。

    凤墨影唇边的笑意不由越噙越深,笑意莫名难以分辨。

    北堂渺眼角的余光朝她一瞥,目光落在了她唇角的笑意上,心中不由晃了一晃。原来准备立刻收起的神情,下一刻忽在眼角敛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笑纹,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快若闪瞬。

    凤墨影心中坦然地让暗卫退下后,看了看案面的奏章,又看了看北堂渺,启唇道:“你不必再劝说了,寡人心中自有分寸。闻人大师在沐王府住着看来亦十分的舒坦,就让他与沐王多看看这上京的繁盛与变化,过几日寡人定会召见你师尊的,北堂你且回去吧!”

    “陛下……”北堂渺眉梢情不自禁地微微一蹙,待还要言语。

    凤墨影已是不耐地挥手送客。

    北堂渺在她被灯光勾勒的侧脸上逡巡了一瞬,遽垂下了目光,暗叹了一口气后,躬身道:“北堂告退!”

    凤墨影早已埋首在奏章批阅之中,闻言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北堂斜眼又看了一瞬她忙碌的身影,在灯火的阴影里如黑玉般的双眼里透出了一丝的踌躇,但最终心里还是服从了师命。他的脚步不停,但手中的内劲忽发,一粒小小的玉籽悄无声息地弹向了凤墨影的昏睡穴。

    若是以往,他自然是不敢如此大胆妄为,此刻不过是师命难违,更是仗着这些时日以来对凤墨影的内力与武功的熟知,才故意在此刻设计了她。看着凤墨影随之软倒的颈项,他忙一个箭步,伸手托住了她的头,轻轻地让她枕在案上的手臂上。

    做完了这一个轻柔的动作,北堂渺才似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干了些什么。他从她的脸颊下松出手来的那一刻还有些怔忡。自己不是在怀疑她吗?为何会如此未曾有过的温柔以待,并且心中感到了一丝丝的不安?

    他利用且背弃了她对他的信任。

    这一个认知让他一向冷凝如冰的内心,出现了一丝丝的动荡裂纹。北堂渺指尖微颤地收回了手,却觉得手上还似留着她肌肤上的温度般,惊蛰着他往日古井无波的心。

    烛火忽暗,亦惊醒了他。

    北堂渺眉梢一动,眼中光亮沉了下来,转身朝着殿门外走去。守在殿前的紫珞朝他颔首,眼中微露一丝疑问?他淡然地道:“陛下太累了,且让她歇息一会儿,不要惊扰了。”

    紫珞疑惑地往殿内望了一眼,只见凤墨影果然如往昔般伏在案面上假寐,便朝北堂渺点了点头。

    北堂渺随手带上了殿门,旋即从前门离开了“来仪殿”。

    一刻钟后,“来仪殿”书房中悄无声息地多了两道身影。在阴影里,闻人云邈相貌清癯出尘,一身灰衣端是道骨仙风,却是容色肃然,锐光内敛,示意着同来的北堂渺将昏睡中的凤墨影移到屏风后的躺椅上。

    北堂渺身影一闪,已将人抱起,随之转入了屏风。

    他瞧了一眼她的睡颜,将之轻缓地放在了软椅上,心中一阵怦怦地乱跳,连耳根都有些微热。只有那白净如冰的脸上,依然容色沉着,看不出端倪来。

    闻人云邈的目光直接就落在了凤墨影的脸庞上,双眉稍颦,以内力传他密音道:“事不宜迟,你守着戒备,为师此刻便要开始试练了。”

    北堂渺往后退开几步,点头应命,调动专注,留意四方。

    闻人云邈从袖囊中取出一只紫晶雕琢的鼎炉放置于凤墨影手上握住,他指上划开一道血痕滴入鼎炉之内。双唇翕动吟咏出一段“凌浮宫”开启宝鼎的封印铭文,随着他的内力渗透其中,那只紫晶鼎炉开始发出柔和的紫色光芒。

    下一瞬,紫色光芒似侵入了凤墨影的血脉,一路而上,如水般流动向她的颈脖、脸颊,最终涌入了头颅之中去了。

    北堂渺分神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担忧愈甚,却又说不清自己隐忧的究竟是什么?

    凤墨影的身体微微地颤栗起来,双眉蹙起,双手无意识地骤然抓紧成全,似在全力抵抗着什么,又是在费力挣扎着什么。但深陷入昏迷中的意志终究是抵抗不住宝鼎中那一股强大灵流的侵袭,洗髓般的意念侵袭进来,强烈地激出了她的一段段记忆来。

    “雪灵染,我这不是病发顽疾,而是毒入心肺了,对吗?”

    “……”

    “这些毒正是下在你每日送给我的香炉之中……呵呵……我以为是不可多得的甜蜜,原来却是别人为我步步设计的坟墓……”

    “确实如此。”

    “你为何如此?”

    “暴君当政,民不聊生;推翻暴政,还天下一个清明。”

    “所以说,你对我所做的一切皆是虚情假意?”

    “为何不可?”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翻看过书房中的奏本?”

    “血泪之诉,何以忍心抚看;残暴之言,何必自寻锥心不快?”

    “何事如此慌张,小心惊扰了陛下和……”

    “不……,莹,我方才似乎瞧见了有人在殿内拔剑。就在电光最亮的那一瞬间……”

    “可是你心里慌张,一时看错了?”

    “我并不十分确定,但是万一呢?莹,你可记得朝阳台之事?”

    “绛璎,你去侧殿端一壶香炉来,快去……”

    “陛下,殿中沉水香已燃尽,奴婢前来换香。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你们退下罢!谨记,不宣不得入。”

    “诺!”

    “你到底是谁?”

    “无论我是谁,你不是都要置我于死地吗?”

    “你是在承认你并不是她。”

    “这些毒是你下的,对吗?在将死之前,我想和你说句真心话。我从未爱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即便结果是如此,我也并不曾后悔,可惜的是,我们并不能走到最后。此后你我不要再见了。我登仙之后,你也不要来给我守灵,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已不想再与你有半分的瓜葛。”

    “你此刻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他,对吗?”

    “她是她,我是我,你是你,他是他,怎可混为一谈。粉墨登台,谁能看得懂戏子的真心?只是你这样就作的太过了,不觉得吗?”

    “只怪我道行太浅,这个后宫里的漩涡太深,演到了最好,谁又还能听得见一个戏子真正的心声?”

    “你叫什么名字?”

    “凤墨影。”

    “太多的错已无可返回,你安心,今夜过后,我不会再见你;我也不会去为你守灵;亦不会为此而愧疚终生。”

    “很好,我果然没有错识了你。”

    “对呀,你从来就没有错识过我。”

    “既然你我此刻相看两厌,且滚下去!”

    “为何不让我回去。”

    “今夜就走,三日后我死了,你必成为最可疑之人。我怎么舍得让你死,我要保住你长命百岁呀!就从明日起你便禁足白露宫,无旨不得外出,也省得你日后难办,为了不守灵还要寻个由头。”

    “多谢陛下如此美意,臣下感激涕零。”

    “你无需谢我!若有来生,我只愿不再与你相见!”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对成仇

    一幕幕景象在她脑海中翻滚闪现,零零碎碎的片段逐渐凑成了一幅幅的往事。凤墨影心头泣血,双手紧紧攥住了身上的衣裳,她脸色渐渐苍白,神智渐渐趋近于崩溃的迹象。

    北堂渺皱紧了眉头,忍不住用密音喊了一声:“师尊!”

    闻人云邈受到了他的干扰,心神微震。此刻又听闻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说话道:“为何关了殿门?”

    殿外的紫珞回道:“陛下正在歇息。”

    门前的人道:“她又趴在案面上睡着了?”语音轻柔落下,脚步前行,便要推门而入。

    北堂渺已然听出来人正是雪灵染,以他的身份,必然是会入殿查看的,不由又警示了一声:“师尊,必须走!”

    闻人云邈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焦急,便当即缓了内劲撤了阵法,衣袖一卷收起了搁置在凤墨影身上的紫晶鼎炉。他脚下极快、灰影一闪,与北堂渺一道离开了书房。

    当雪灵染推门而入之时,有些异样地皱了皱眉头。他环顾四周,不见凤墨影,脚步急切地走向屏风之后。

    在看到她躺在了软椅上阖目而睡时,才蓦然松了一口气。

    雪灵染缓和了焦急的脸色,走上前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目光柔和,而微微带笑,目中凝着心疼。

    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似有所感般,凤墨影徐徐地睁开了眼睛。她第一眼看清的,便是雪灵染的那一张清逸绝色的脸,以及他眼底不曾隐瞒的宠溺。但在这一刻看来,往日的种种甜蜜,她却忽然觉得恶心,以及讽刺无比。

    方才,她是做梦了?

    但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像是她曾经亲身经历过,而不知为何遗失了的记忆重新回到了她身上一般。

    她汗湿重衫,心上的锥疼仍是那么的清晰无比。原来,她以为自己是从朝阳台事发之后才与他相识,但在方才忽然回忆起来的往事之中,并非如此。两重记忆,却是绝然不同的走向,就像是有两个时空在她的记忆中重叠了一般,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她有些懵然地出神,回想着方才的“梦境”,思索着当前的疑问?

    雪灵染见她骤然醒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首先瞧见了她眼中不曾朝他露出过的厌恶神情,而这种冷嘲的神情又似曾相识地在他眼中重现,与他刻意尘封在某一处记忆中的重叠到了一处,恍如昨日。

    这种认知,让他的心脏骤然一阵紧缩。

    他尝试地唤了一声:“陛下……”

    凤墨影继而重新回神,抬起眼眸看向他,红唇翕张,切齿说道:“‘你无需谢我!若有来生,我只愿不再与你相见!’你可还记得?”

    闻言,雪灵染的脸色蓦然苍白如纸,目光灼灼地看住她。似乎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之极的人;又是在看着一个熟悉无比的人,他勉强的一笑,说道:“墨墨,你是做噩梦了吗?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我是灵染啊……”

    看着他纯善无比,略带受伤的眼神,凤墨影不由晃了晃神,感觉自己不似真切的一般。

    她虚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拍出一掌在身旁的案面上,檀木小案瞬间粉碎成泥,落在了地上。

    她不是在做噩梦,而是真切地回想起了许多东西。

    其中包括如何运用内力,以及……

    凤墨影再次面对着雪灵染,她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看着他道:“雪灵染,我此刻不是在做梦,而是真切地回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其中包括了与你的孽缘爱恨,尚未知晓我为何如今还会身在凤曦国,为何竟又会与你纠缠不清地在一起,但是你曾经对我的虚情假意以及狠心绝情,却绝不是虚假,也不是我的错觉。只是你凭什么一厢情愿地将它们抹杀掉了,当初你一意孤行地对我下毒手,如今又任性妄为地想要再次操纵我的感情吗?”

    雪灵染的脸色一点点地冰冷凝结起来,他对她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就像是被冰雪凝固的雕塑般,静默无声地凝视着她。

    在看见她眼中的痛恨与质问后,心中瞬间似被穿成了漏筛子。他也有这么的一天。他唇角微掀,自嘲地一笑勾起丽的笑,端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实际却是呼吸窒息,一时惊得失语。

    “可怜、可悲、可笑?”凤墨影冷眼旁观着他笑得如三春紫妍的容色,冷笑道:“何必再惺惺作态?骗了我一次还不够?再来第二次亦是手到擒来,你心中沾沾自喜?但我已不再是往昔的我,还请你自重!你我依当日所言,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

    雪灵染咬紧了下唇,浑身颤栗,心头百转千回,却不知该在她这样的语气,与这样绝情绝意的话语中说些什么出来。仿佛一经出口,什么话都成为了祈求,成为了狠狠的讽刺,成为了他们之间的误解,成为了她对他的一句句锥心的挖苦。

    “我没有给你上香,没有为你守灵,没有愧疚终生,亦从没有私自去见你一面。”雪灵染错开了眼眸,声音飘忽如烟气般地道:“我愿意眼睛一直坏下去也不违背你当初的意愿,不再相见。但是你说,你想要看见我眼睛里有天地星辰;你想要在我眼睛里看见你的倒影,这些话,是不是你曾说过的?”

    “你此刻反悔了吗?”

    “对,我此刻反悔了。”凤墨影心中似被人紧勒住,她咬牙低语道:“你不过是欺我忘记了,才让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如今,你还想要蒙骗我什么?我既然说过,来生不要再与你相见,就不会再重蹈覆辙。不管你再次接近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请你从此离我远一些。”

    似有些什么,在手中滑走,再也抓不住了。

    雪灵染动容地上前一步,躬身弯腰,双手握上她的双臂,蹙眉对视着她,一双眼睛宛如清池流波,动人心魄,血色饱满的双唇极快地翕动:“墨墨,我没有骗你。这一次,我是真心真意地想要来偿还与你,补偿你这一生一世的平安喜乐,真的没有半分虚假,你相信我!相信我,好吗?”

    听他低声下气地相问,要是前些日子,她早已要点头答应他了。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他的。

    可是,此刻不一样了。

    他本就骗她至深,欺她至死。

    如此,怎么可再原谅!

    凤墨影抬手挥开了他的双手,唇角凝了一丝绝艳的笑意,冷然道:“雪灵染,昨日之日不可追。若昨日欺你骗你的人是我,你可会原谅?可会原谅自己的一片真心任人利用践踏?可会原谅自己的一腔深情换来对方的置之死地?你可会原谅?”

    雪灵染长睫颤若抖筛,眼中热意涌动,红丝满布,双手僵在空中紧握成拳,上下贝齿咬紧几乎欲碎。

    “不要再演戏了,你在我的面前演的戏还不够多吗?”凤墨影拂衣而起,离开了被他身影围困的阴影,逃也似在走了出去,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后,狠声道:“雪灵染,你不要再在我的面前,让我恶心你了!”

    她摔袖转身走出了屏风,高声叫道:“紫珞!”

    殿外的紫珞赶紧回声相应:“臣在。”

    “将雪公子请出‘来仪殿’!往后不许再让雪公子踏进‘来仪殿’半步,若有违令者,斩立决!”

    凤墨影极快地落下命令后,随即脚底生风地离开了书房,不再回头看顾他哪怕一眼。

    雪灵染闻言,倏然转身,只来得及瞧见她决然而去的背影,半分柔情牵绊皆不再存在。

    “墨……”他未及出口的另一个字被无声地吞没,伴随着汹涌而至的血腥气息咽了下去。

    “我错了。你给我的便是永无法原谅吗?”

    紫珞心中不解且诧异,往日陛下与雪公子有多么恩爱,此刻她就有多么震惊。但是却绝对地服从命令,面无表情地上前朝着仍然呆立在殿中的雪灵染,声线并无起伏地道:“雪公子,奉陛下懿旨请回宫吧!”

    她似乎从未见过雪灵染如此失魂落魄的失色模样。在她的印象之中,这个人从来都是清冷的,矜贵的,优雅的,从未在人前失态,亦从未在人前流露出过哪怕一丝的软弱。

    但在此时,在这一刻,他却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般,双目中忍不住流露出了悲伤欲泣的神色来。那一双凝萃碧波的眼眸,仿佛要承载不住此刻的情绪般,坦然无暇地倾泻出了他心底的疼痛。

    叫人如此望上一眼,心中也忍不住随之绷紧。

    紫珞忙是低下了眉睫,不敢多瞧,唯恐自己会犯了什么禁忌似的。

    雪灵染转了转眼睛,将眼眶中几欲横流而出的水汽收敛了起来。他默不作声地朝着书房外笔直地走了出去,背影挺拔而使人望之孤峭,仪态端方优美,不曾有过半分的差错,却又是那么的倔强。

    仿佛就是一竿骤风急雨也无法摧折的碧翠青竹,一袭青衣飘飘荡荡于夜风之中,依然翩然如仙。

    只是仿佛,多了一丝的落寞与及沉寂。

    孤傲,有时候也抵不过现实。

    雪灵染噙住一嘴的血腥,一步步地在黑暗中朝着“白露宫”走回去。心一如夜风般,透体冰凉,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他的光明与火焰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终究还是厌恶了他。

    尘封的往事一旦揭开,便只有血腥与尘土飞扬。纵然他再悉心地掩盖,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地将一切温暖撕碎,付之一炬燃烧殆尽,只留残灰。

    在“来仪殿”屋脊的最高处,始终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的背影,淫浸在苍白的月色里的脸庞亦如月色般苍白,长睫微眨。她为此滴落下了一颗眼泪。怎么能丝毫没有感情,毕竟他们亦曾经一起经历过了许多的事,但如今,忆起了过往,她不得不与他分道扬镳,不想要姑息养奸。

    前车之鉴,引以为戒,纵然是有万分之一的存疑也不能容许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不醉不归

    凤墨影反身与之背道而驰,展开双臂宛如鹰鳐般飞向了宫墙,几欲逃离这一座囚困住她的皇宫。外面的天地有多么的宽阔,这一座皇宫就有多么的狭小。

    往日雪灵染曾问过她想要什么,那时候她还不曾认真的想过。而此一刻的情绪奔溃,爆发出来,她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座诺大的囚笼。凤墨影真切地感受到流动在自己血脉里的强大内劲,就似已经抓住了逃离这里的资本与勇气般,一口气奔向了宫墙,避开了暗卫与凤翎卫,逃出了宫外去了。

    夜深人静,周匝一片漆黑如墨。

    前路茫茫,她踯躅于街头,一时间亦不知是该何去何从?

    她缓步逡巡在长街上,这一些时日以来的努力却是一遍遍地闪现在心头。她真的要这么一走了之吗?她真的能就这么不管不顾了吗?

    届时,帝皇失踪,皇宫与朝堂必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太子监与太学院又要怎么办?好不容易让凤曦国中的贵族退了一步,让天下文士能人有了出人头地的盼头,她就要如此中断了,扼杀了他们刚刚才半信半疑地冒出来的希望吗?

    心中纠结,而又是一片茫然。

    蓦然回首,自己依然是孤身一人行走于这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时代里。本来以为的双影相依,原来也不过是她的南柯一梦。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开阔的府邸前,两旁石狮峥嵘威武,在阴沉的夜色中尤自显得气派非凡。

    凤墨影莫名地停下了脚步,抬眸去看。

    只见大门匾额上书着“大将军府”这几个铁画银钩的金字,她侧脸一眯眼,想起这里正巧是前女帝赏赐给当时立下了大功勋的容白的府邸。她心底忽如其来地涌起来了一股冲动,当即拔身而起,运起内劲,脚下轻点,宛如纸鸢般越过高墙,猫一般潜入了将军府邸。

    她在屋檐上跃向后院,一一避过了夜里守卫的巡逻,向着主人的卧室寻来,渐渐逼近。

    容白在睡梦之中忽然警惕,一股杀气骤然朝他的睡榻疾风骤雨般的袭来。他双眸猛然张开,伸臂格挡,对方一掌砍在了他的左臂上,顿时隐隐吃痛。他迅速翻坐而起,飞身下榻,踢向了来人。

    黑夜中,两人你来我往,瞬息间过了十数招,全是拳脚的功夫。

    容白心中莫名就觉得怪异,对方不似想要取他的性命。手上不但没有握着兵刃,而且是招招使尽了力气朝他砸来,仿佛是千斤巨石不断地想要推到了他的身上来一般。

    对方的一招一式,渐渐地让他明晰而又心惊。

    一种熟悉之感油然而生,他疑惑地低唤了一声:“陛下?”

    凤墨影嗤地一笑,低声喝道:“不要说话,专心对敌。你家哪里地方比较开阔,你这小卧室打得不过瘾。”

    容白一听她的声音,心中便更是确定了,沉吟了半晌道:“后花园中有一处桃林……”

    “带路!”凤墨影果然地道。

    容白迟疑了一瞬,便推门而出,当前引着她往后院桃林而走。

    两人纵跃上将军府的屋檐飒若流星,如履平地。不过转瞬之间,便来到了桃花林之地中,此地开阔,桃花围着种了一圈,中央竟留出了一块平地来。平时不知是用来赏花赏月吟诗作对用的,还是留来练武的?

    此刻已然近秋,不是时节。林中没有半朵桃花,倒是落叶纷纷,在夜风之中簌簌轻响,亦别有一番静幽意趣。

    月色苍白,落在凤墨影的脸上,只映得她的一双眼睛乌黑清湛,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容白心中不解,清俊的脸庞上眉头轻皱,朝着她双手揖礼,再次开声道:“陛下深夜造访,不知是否有要事传讯?”

    凤墨影咧嘴一笑,目光深沉,说道:“什么事也没有,寡人就是来找你打架的!”她话音一落,也不再与他多废话,直接是又欺身上来,重拳朝他袭出,不容他分神说话。

    容白心中一凛,一时心中摸不准她的意图。

    转瞬间他边挡边退,又与她过了十数招,每一次的招数皆是熟悉无比。如此一通下来,心中的另一个疑窦却是豁然开朗起来,之前京中的种种传言,以及陛下不同以往的态度,都让他产生了或多或少的疑心。

    但是此刻他们便似往昔在校场上较量一般无异,对方的一招一式皆娴熟于心,但每一次的淬炼,又让彼此有了一番不同的见解与得益。

    “不要畏手畏脚的,今夜就命令你必须痛痛快快地与寡人打一场,不可欺君偏让!”凤墨影看着他只顾躲闪回避,心中愈发地气闷,不由恨声道,拳脚之中更是劲道勃发,虎虎生风。

    容白听她以下军令般的口吻言语,不由应了一声:“诺!”

    当即脚步一错,身形逼近,拳脚变换,已不似方才的一味退让。

    两人力道悬殊,凤墨影就是仗着深厚的内力、狠戾的招式以及她此刻郁闷到了极致只想找个理由来发泄的心境,不顾疼痛的揉身而上,就算是脸上、身上被砸得拳拳到肉,吃痛不已,她也是咬牙不懈。

    第三道身影宛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将军府后园的墙头边上,他隐身在树林阴影里,皱着眉稍看住桃林中比划着的两个人。

    师尊说通过宝鼎试炼看到了她的一些过往,确实是皇家中成长的记忆,一个人的记忆是骗不了人的。

    但为何他心中依然觉察出她的异样,觉得她并不是以前的那一个女帝?是他魔障了吗?还是有什么遮掩住了真相,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

    看住那两人淋漓痛快地打了一场,他眼中竟凝起了一丝不解,以及……羡慕?

    凤墨影揉着疼痛到几乎让人麻木的手臂,还有那疼得牙齿都似乎要松动了的脸颊,却是笑得放肆恣意张狂。伸手指着同样挂彩的容白,点了一点他道:“好你个容白,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不让就让!喂,你家还有没有酒?寡人口渴了。”

    口渴?是要喝酒的吗?

    容白撇唇一笑,挑了挑眉头,道:“陛下,你确定?今早不上早朝?”他看了看天色,搓着吃了一拳的下巴痛处。

    凤墨影大声骂道:“你这厮少废话!上不上早朝是尔要管的事情吗?还不快快去上酒来!”

    容白无奈地一笑,爽快地道:“好,陛下且等着,容白即刻就去拿酒来!”他话音方落,就已飞身而起往来路回去。

    凤墨影看住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已是渐渐落了下来。望住着满眼的漆夜,她心里情绪涌动,忽然俯在一棵桃树下呕出了一口鲜血来,方觉得胸腔中的憋屈郁闷少少好了一点。

    她反袖擦了擦嘴,仿佛无事人般地笑了一笑。

    这一笑,却是牵动着隐藏在高墙上的北堂渺的心,他闻着空气中淡淡飘来的血腥气,想起她方才的动作,不由右手紧握了起来。

    心中只觉得茫然失措,不知她为何事伤心?为何会受了伤?还是因为宝鼎的试炼遗留下来的伤害?

    他心中不禁愧悔了起来,目光一瞬不眨地望住她站在秋风漫起的桃林里的身影,孤清而纤细,让人无端地生出了一丝怜惜之心来。

    北堂渺蓦然睁眼,蓦然地怔住。他是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心思?从不近女色的人,竟对自己的契约人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的手指微微地颤栗发抖,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

    当看见容白的身影再次由远而近的时候,凤墨影的脸上又扬起了恣意的笑意来掩饰住了自己眼底的悲伤。

    容白似毫无所觉地落在了她的面前,将手中的一坛酒抛向了她,笑着说道:“这是‘仙京玉露’,陛下赏的,如今便借花敬佛吧!”

    “你这是吝啬小气,还是借故向寡人哭穷,显摆自己的清白?竟然那寡人赏的酒回敬于寡人!”凤墨影将酒坛接在了手里,口中仍旧是不忘打趣他道,一面便将酒坛拍了开来,仰头灌了一口。

    容白被她揶揄地怔了一怔神后,问道:“味道如何?这已经是将军府里最好的酒了,陛下还是嫌容白吝啬小气?改日陛下可将更好的酒赏赐给容白,那么下一次便有更好的酒招待陛下了。”

    “想要讨赏?”凤墨影转头望他一笑道:“等你立功吧!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地寡人也不能随便赏赐你呀!”

    “好!陛下但有所命,容白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容白亦拍开了酒坛与之对饮,豪爽地应声道。

    喝了酒后,他的眼眸愈发地清亮,仿佛被佳酿洗礼过,又仿佛是被这一刻的热血所炽热,容光焕发,显得别样的峥嵘傲骨。

    凤墨影眯眼瞧了他一瞬,这样熟悉的军人面孔,不禁让她会心一笑。她举起酒坛与他的相碰道:“今晚,与你不醉不归!你今夜所说的话,务必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不醉不归?”容白眼睑微扬,反问道:“陛下当真是不上早朝了?”

    “少废话!再去搬几坛酒来,快去!快去!”凤墨影几个回合后,已经将一坛酒喝了快要底朝天,不由又去催促他道。

    容白迟疑了一瞬,道:“陛下,可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可否让容白为您分忧?”

    凤墨影敛眸一笑,唇角的笑纹缓缓扬起,低语道:“若寡人说,让你陪着不醉不归就是为寡人分忧了呢?”

    “那好!容白这就去拿酒!”容白这次毫不迟疑地道,容色赤诚而坚定,目光中的关切一闪而过,却是无声无息。他将手中喝空的酒坛一抛,便又以更快的身法朝着来路去取酒了。

    凤墨影此刻竟有一丝莫名的动容,他不探究,不婆妈,坦诚而直爽,让她相处起来浑身舒泰。

    北堂渺远远地望着她不要命地灌酒,心底里却似绷紧了一条弦。但是他此刻是要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前去劝慰于她呢?

    若她知道书房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还算是一个背叛者呢。这一个认知,让他心底里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扬汤止沸

    她十分确定后面的几坛酒里一定是参了水,不然怎么可能坐得住听大臣们的朝会?还有容白那厮劝她喝下的醒酒汤,那一个酸爽的滋味,实在是不想再回味。想不到这人看着忠肝赤胆,实则也并不十分老实。

    下朝后,凤墨影躺在“来仪殿”寝殿中缓酒劲。回想着今天一早给容白半拖半拉回来上的这一个早朝,真是让她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想要赖掉一天,结果又被他这个忠心不二的臣子给拉回了正轨上来了。

    她懒洋洋地噙住一抹笑,乜斜着窗外的一片正在优雅下坠的落叶。

    想着刚回来那会儿,紫珞支支吾吾向她禀告的事情:雪灵染在“白露宫”恭迎圣驾。

    凤墨影垂眸,将腰间一贯别着的,今朝替换朝服时一时忘记吩咐,又让宫人们为她给系上的香缨解了下来。她闭了闭眼睛,挥手将它抛上了承尘上面去了。眼不见为净,既然已经说了从此各不相干,又为何要再相见?

    她翻了个身,在软椅上头疼地假寐了去。

    “白露宫”的庭院里,几丛翠竹苍劲,日光将倒影拉得细长。

    雪灵染站在窗旁凝望,从清晨到日暮,终究是再也等不来那一个人了。他的目光望定在那些泪痕斑斑的苍竹上,眼眸清莹流转,宛如一双墨玉浸于水银之中,倒映着天地间的秀色,却又比这四野的灵气更加的瑰丽无双。

    天上地下无一物可以比拟的容色里,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伤,更是让人观之心生戚然。

    “公子,你已经一日滴水未进了,是否要传膳?”杜衡忧心地站在窗外,低声地问道。

    “陛下还没有来,再等等吧。”雪灵染长睫微垂如翼,轻轻地扇动着道,语气轻柔,仍然带着不死心的期望。

    陛下会来吗?

    公子都等了她一整天了呀。

    杜衡瞧着这样不吃不喝的公子,心里十分难受。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往日里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为何忽然之间就如此的生分了?似乎是没有任何的预兆,没有任何的风声,自从公子昨夜从“来仪殿”回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公子昨夜里守着孤灯坐了一夜,亦闷咳了一夜。

    帝王之爱,原来便是如此的轻薄易逝?

    他皱眉不解,心中含着怨怼和记恨。

    往日里,他家公子为陛下付出的何其之多?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将公子冷落至此了?

    当年宣公子入宫,已经让他记恨在心。人微言轻,他不敢给公子招祸,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忽然和公子亲密无间,眼看着公子与陛下也是两情相悦,多有欢愉的模样,他还为着公子心有所属而高兴,终究不是只在这一座宫中冷漠老死,寂寂无人闻,冷暖悲喜无人知晓。

    公子自小生性孤僻清傲,不喜与人亲近,在他眼中,唯有陛下一人能让公子眼中脸上呈现出欣悦的笑意。

    公子怕是真心心悦于陛下的吧?

    才会不惜一切地折腾着自己,为她瞎了自己的眼睛;为了她重病;为了她流血;为了她忤逆父辈;为了她不顾生死,为了她做下这么一件件,一桩桩的事。可是如今,灯下孤影伶仃,茶沸无人对饮。

    “公子,水又沸了。这些茶,要撤了吗?”杜衡瞄着室内的小火炉上铜壶里的白烟汹涌升腾,忍不住出言提醒他道。

    “陛下还没有来,且等等吧。”雪灵染声音低柔,固执地道。

    “公子,陛下……陛下也许有事,无法分身前来了呢?”杜衡看不得他如此不饮不食地等下去,委婉地劝慰道。

    雪灵染咬了咬下唇,一点猩红染上了他饱满的唇。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紧了竹纹细绣的青翠衣袖,似乎喃喃自语般地道:“她一定是忘记了。她一定会来的。”不然他的心是为着谁而痛?是为着谁而心生期盼。

    难道他这么努力地弥补也抵不过那一世的过错吗?

    “那我这就去‘来仪殿’,再请陛下!”杜衡丢下了一句话,抬脚就要往殿外走去。

    “不许去!”雪灵染喝止道。他的错,不要别人来承担。

    一切怨恨与指责就冲着他来,他不能让杜衡去。

    天色一遍遍如参水了的墨染般暗沉了下来,摧枯拉朽般的余晖终于也已渐渐地歇下了去。其实明明早已经知道了结果,却是仍不死心而已。

    上一世,她至死也不曾下令赐死他。

    甚至是身后,也只是将他禁足在“白露宫”中,真正地做到了生死两茫茫此生再不相见。她当时心里是怎么样的想法,他始终猜度不出来。若是心悦于他,必然恨他;若然恨他,又岂能如此平静地对待他?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直至到了这一世也没有机会亲口去问一问她的答案。

    只是,这一世一路并肩走来的山盟海誓,就是这么轻易地如飞扬在九天之上的纸鸢长线,这么轻易地便被割断了吗?

    没有丝毫的留恋?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半分为他而停留的心思?

    雪灵染缓慢地伸出一双手,平摊在空中,垂眸望住月白的掌心,掌纹纵横,却无法与那人的有所交汇一生?手指微微蜷曲起来,终是空空如也,终是什么也握不住?

    心里空洞而冰凉,仿佛被人穿了一个破洞,任凭夜风穿梭而过,没有一丝的血肉,只徒留了一个唤作“心”的躯壳残骸。

    他的唇角终是凉凉的一笑,是无尽的悲凉。

    生平只为一人,或喜、或悲。

    “求而不得罢了。”他垂睫,低语。青衫如柳,孤寒如竹,玉石般光洁柔润的脸庞上,一双绝美的眼睛里柔弱如水。挺拔的鼻梁之下,红唇微抿,袅袅姿容恍然如仙谪落凡尘,宁谧淡拂。

    “杜衡,把火灭了。”雪灵染终是说道。

    室内还不曾点灯,一片漆黑中一丝猩红的火光在明明灭灭的闪烁不停,不曾停歇地沸扬着铜壶里的泉水。“滋滋”蔓延的响声,在揭示着泉水就快要在铜壶之中被烧干了。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壶水,公子一直在叫他换铜壶里的水。

    如今,听得他一声把火灭了。杜衡心中彻底地难过了起来,知道这一把火一旦灭了,就是公子心中的希望也没有了。

    他望住那火炉有些许迟疑,抬眸道:“公子,再换一壶水吧?”

    雪灵染道:“要等火把铜壶烧穿,你才来后悔吗?”

    “不是的。”杜衡讷讷地道。

    “那快去把火灭了。”雪灵染无情无绪地道,随即转身出了内殿,离开了那站了一天的窗畔。

    他的身影渐渐地融入了黑夜里无尽的黝暗之中,直至消失不见。

    “来仪殿”寝殿中,灯火葳蕤。

    凤墨影却抱住双臂瑟瑟发抖,忽然浑身如灌了冰般,每一道血脉都似被凝结了起来。手脚僵硬,头痛欲裂,她运气丹田,不像是中毒的迹象,但气机受阻,反而有些像是自身内力反噬的苗头。

    她本靠在榻上看书,此刻倒头睡下,企图自己规整经脉,理顺气机,却发觉身体绵绵无力。一时间心中有些空虚,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还可以向谁求救?本来以为是最忠实的依靠,如今却已是反目成仇。

    再细想昨夜的事情与梦境,不难推测出定是北堂渺趁其不备袭击了她,说不得闻人云邈已是对她试炼过了。不然,为何闻人云邈忽然就闭门不出,谢绝了斐玉晏的相邀?

    而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她耳边为请师命不厌其烦的北堂渺,忽然又恢复了神龙无踪的状态?

    然她忽然的幡然醒悟,记忆觉醒,也不可能是如此的毫无预兆,无缘无故地重拾而来。只是不知雪灵染曾经对她做过了什么?为何明明在记忆之中,她已经毒发身死;明明已魂离残躯,离开了凤曦之地,为何如今就像是重来了一世,一切似乎都是刚刚才重头开始的样子?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只是初到这个时空。

    上一世,她对雪灵染此人就已是眷恋极深,想不到重来一世,自己竟然还是一头栽倒在同一个树上吊死。

    她并不想流泪,只是眼眶还是忍不住湿润起来。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周而复始,他这是在变着法儿,欺她至深。

    怪不得他一直在问,她是否想要他的眼睛复原?想要他看见她?这只不过是想要她自己亲口毁掉前世的誓言,心思何其卑鄙?

    怪不得他知道她如此多细腻的心思,样样都能贴合她的心意,这不都是前世遗留下来的细枝末节罢了。

    凤墨影闭目不敢再多细想,只怕越挖越深,挖出自己不愿意去面对的真相。最后才惊觉了自己原来是有多么的愚蠢无知;对方又是有多么的心机莫测。

    她咬紧牙关,极力地抵制着身体里的疼痛,双唇青紫,脸色如苍雪般清白而脆弱。

    孑孓独行,依然是她一个人。

    就在她一意孤行地想要听天由命的时候,一道身影在凤榻前落了下来。他急行几步,低声唤道:“陛下……”

    凤墨影咬得上下贝齿格格作响,顾不得应声。

    北堂渺观她脸色不同寻常,忙是探身朝前,伸出一手把上她的手腕脉门。一经探查,只觉得她体内气机翻涌凌乱,经脉处处阻塞,竟有走火入魔之像。他心下一惊,忙屈膝上榻,将她扶起坐好,双手按住她背上穴道,与她推宫过血,用内力助她调理气机经脉。

    许是宝鼎对她的影响;许是她刚刚恢复记忆就乱用内力;许是昨夜的酒气翻滚了血脉,此刻的反噬来得汹涌无比,乱作一团。

    北堂渺运起内力缓缓在她体内推进,几番汗滴重衫,才稍得寸许。

    凤墨影心中倒是坦然,她已经是不只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在这里又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呢?她紧闭双目,就像是一尊没有了任何生气的冰雕木偶般任凭北堂渺心思焦灼,而不顾一切地为她调整内力。

    前女帝的内力实则已近宗师级别,此刻宛如洪水泛滥,想要引导它归经入脉,重回正道,无疑不下一场激烈的生死搏斗。而两军相遇,不进则退,既要使尽全力对其镇压;又要耐心地使其温顺,让此时内力与她不差上下的北堂渺几乎是心力交瘁。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作茧自缚

    待凤墨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冰寒减退,她身后的北堂渺已似从水里捞上来的冰人般,浑身汗如雨下,叠叠白衣都似在冒着寒气。俊逸绝俗的脸庞冰白毫无血色,眼角眉梢都似结了一层青霜般的凝固了凝重的表情。

    室内渐渐浓重的血腥味,让凤墨影不由皱起了眉头。

    待她恢复了感知,已能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摇摇欲坠,以及那凌乱不畅的呼吸,但他仍然坚持着没有撤掉在她体内引导归元的内力。

    凤墨影亦不敢贸然开口说话,心中却是渐渐地升起了一丝急躁。这个人既然已经背叛了她,为何还要这样不要命般的守护她,是因为“同命锁”契约的缘故吗?

    他既然怀疑她,试探她,却又来相救于她?

    如此的自相矛盾,“同命锁”对于她来说是一道救命的符咒;而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困囿的枷锁。

    若她这一次大难不死,便与他解了这一番契约,如何?

    心思正在翻转,忽觉体内气机一轻,身后的人“碰”地一声轻响摔在了榻上。凤墨影忙回身察看,只见北堂渺紧闭着双目,倒在锦被之上,面无人色,胸前白衣上沥沥鲜血刺目,血痕一直蜿蜒上他此刻虚张的唇角,绝美之容,病弱之姿,竟让她一时怔愣住,回不过神来。

    凤墨影朝自己搓了把脸,才探手去察看他的腕脉。只觉得他此刻内力空虚,呼吸不稳,但脉动沉搏有力,似是力脱之象。她心下稍稍舒缓,松了一口气,随之瞧瞧自己,又瞧瞧北堂渺,感觉此等情景有点混乱,还是不宜声张为妙。

    毕竟在这一座深宫里,对她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

    若知晓她内力反噬,北堂渺竭力,不知又会立刻就给整出一场什么样的幺蛾子来?

    凤墨影拉过薄被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上,自己则亦百无禁忌地倒在他的旁边躺下,双目怔怔地望住锦帐。

    “北堂,你这又是何必呢?”她一时间只觉得心思翻滚,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来宣泄此刻的郁闷心境。尽管只有自己在自言自语,她也不介意了。

    “你怀疑我,便可毫不迟疑地上报师门,不给我留下一丁点商量的余地。”凤墨影兀自地笑了笑细声道,语意不明:“可我一旦要死了,你又不得不因为‘同命锁’的缘故来不顾一切地要挽回我,这不是作茧自缚,挺可笑的吗?”

    凤墨影看了他一眼,又道:“其实我是谁,真的有多么重要吗?只要这一具身体她是流着皇室的血脉,确实又是与你订下了契约的那一个不就得了?有时候天命的安排,又岂是尔等凡人能猜得透的事情?你要么信我,与我同心同德,一起携手向前强盛凤曦一国;你要么彻底坚持己见,想方设法让我与你解除了这个要命的契约,从此恢复自由,要取我性命也好,要远走高飞也好,岂不是潇洒快哉!”

    作茧自缚。

    他这是作茧自缚了吗?

    北堂渺的眼睫微微地一颤,他并未昏厥,只是气虚力竭,暂时不可动弹而已。是以凤墨影所说的话,他听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一字不漏的在他的心中九转千回。

    她这是在告诉他真相?

    他蓦然地心惊,同时又是踯躅不定。

    是要遵从本心,还是要忠于师门?

    正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了青夜离的声音:“陛下可有歇息了?”

    紫珞在殿外回道:“还未曾,在殿中看书呢。”

    凤墨影神色一凛,她可不能开口说自己已经睡着了。但这寝殿内的情景有些混乱,她更是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曾经有走火入魔之相。

    顷刻间,青夜离已在门外求见道:“陛下,筹办太子监与太学院的用度已经算出来了,臣可否进来与陛下过目?”

    让他不要进来?

    但这两笔用度可是她自己让人家紧赶慢赶落实出来的,一大帮人马不停蹄地统筹规划,如今得出了结果来了,她却是让人家拿着回去?岂不是太让人心凉了,更何况她又还只是在殿中“看书”。

    凤墨影转念间,已拉薄被将身旁的北堂渺严严实实地从头盖到脚,只在他鼻子附近提了替被角,给他留了一个呼吸的小孔。自己躺在床榻的最外围,又将榻前的纱帘伸手给拉了下来。

    就是这么的一番动作都叫她此刻疲软的身体有些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大汗涔涔而下。

    “进来吧!”凤墨影平息了一些气息道。

    殿门被人由外推开,一个沉稳的脚步缓慢地踏了进来,一步步地朝她的凤榻走近来。

    隔着一层薄纱,寝殿中明媚的灯火投照在来人的身上。他依然是紫衣暗沉,桃花眼潋滟生情,唇角一丝笑意似笑非笑。脸颊与眼瞳之中已无初时相见的温润如玉,而是流露出来一丝心机莫测的诡异来,端又是风情万种,亦是魅惑无端,竟给人一种与其家世、修养背道而驰的落差之感。

    凤墨影透过轻纱观察着他。

    青夜离的目光亦隔着轻纱探视着斜躺在凤榻上的人。

    姿态慵懒,神色娇恹。

    不似以往那般,只给人冷硬狠戾之感。眼眉上挑含着几丝诡谲邪魅,完全迥同于往日的暴烈血腥。

    这种陌生的感觉,他每见她一次,就更强烈一次。

    今夜所见,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凤墨影忽略了他眼中的探寻,直接伸手拨开一点纱帘,低语道:“呈上来!”她气虚而语音低回,别有一番暗哑嗓音,娇媚风情。

    眼前的青夜离尚是处变不惊地将手里一路捧过来的册子递了过去,脸上的表情亦未曾变更过;然而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北堂渺,却似被她给惊着了,胸腔里的一颗心脏不禁怦怦地蹦个不停。

    凤墨影将册子取回了轻纱之后,就着凤榻旁的灯火仔细地翻看了两页。她只觉得头昏脑胀,眼前纷乱,捧着那一叠厚厚的册子,两只手臂都在不住地发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她若无其事地将册子合起来,转放在身旁,又歇了半刻,才说道:“册子先留下来寡人细看,尔等辛苦了。夜离你也先回去好生歇息,明日寡人再与你细说其中诸般事项。”

    青夜离细细地分辨着她的呼吸似乎有些异样,不由问道:“陛下从朝阳台回来后,身上的伤可有养好了?”

    凤墨影心中一惊,他此刻为何会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谈起了她的伤情来了?这厮又是怀着什么的心思?

    她心里想着,口中却是随意答道:“已然无碍,不必忧心!”暗中吐槽道,以她现在与他的关系,这个牵扯到帝王机密的事情,也该是他可以问的吗?

    “那便好,有灵染在,想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陛下康健有碍的。”他温和地说了一句。

    岂不料,这一句话此时此刻对凤墨影来说,却是锥心之言了。

    只怕是死得更快!

    凤墨影唇角微垂,孕起一抹冷笑,却只是一闪而过,不为人知。

    她心中疼得难受,口中苦涩难言,却还是道:“确实如此!灵染心细如尘,且医术了得,寡人的康健就不劳夜离你挂心了。”

    逐客之言已下,青夜离识趣地翘唇一笑,明艳眼波流转,躬身行礼道:“那好,夜离就此告退了!”

    “嗯。”凤墨影懒懒地应了他一声,颇有些冷漠敷衍的意思。

    青夜离从容自得地转身离开,步履清雅,却是眉梢微皱。凤榻之上分明还有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却是为何要极力压制自己的气息?而在这寝室中那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又是出自于何人的身上?

    是女帝受了伤?

    还是别人?

    何人会在凤榻之上,女帝的身畔?

    答案似乎是呼之欲出,以女帝如今与雪灵染的亲密无间,除他之外,更不作旁人之想。

    但等他走出“来仪殿”,走向“东辰宫”的时候,心中原本笃定的想法却是被全盘否定了。他的脸上一时间竟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只因看见此刻正从前往编修局的路上走回来的人,一袭青衣在沉沉夜风中飘逸轻的人,正是雪灵染。

    雪灵染走得近了,便瞧见青夜离亦站在回宫的路上,又似在等着他般。此刻,青夜离的唇角露出了一丝轻嘲的笑意,说道:“原来竟不是你!”

    听着这么一句莫名其妙又似暗含深意的话,雪灵染微微挑眉,凝定了他的脸,似在分辨着那话中的意思;又似乎是并不在意他说的是什么。

    青夜离笑了一笑,眼眸中的光亮微微清澄,又道了一句:“你这般的费尽心思,到头来又是得到了什么?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清冷的人,不料却是情热如火;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明智的人,不料却是自甘坠落。”

    “阴阳怪气。”面对他的奚落,雪灵染面不改色地回应道。

    青夜离唇角笑意浮离,点头道:“你看我阴阳怪气;我瞧你糊涂透顶,你我也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一尊扯线木偶罢了。”

    “何必怨天尤人,自怨自艾?”雪灵染的面色冷清,宛如淡拂青霜,寒梅傲雪,责问道:“这个世上除了儿女私情,还有天下为公。你既然自诩高明,又何以陷于狭隘?”

    青夜离闻言淡然一笑,随后,转了转语气轻言道:“‘东辰宫’中有好酒相待,尔可愿同往?自入宫以来,未曾与子促膝长谈,同销万古愁。”

第一百四十三章 波澜不惊

    青夜离走后,寝殿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凤墨影轻舒了一口气后,急忙掀开薄被,将北堂渺的头给露出来。猝不及防在却见他睁着一双眼睛,定然地注视着她。

    凤墨影轻咳一声道:“什么时候醒的?”

    从未曾昏睡过。北堂渺的双唇翕张了一下,话道嘴边,却是一转道:“方才醒来。”

    “方才青夜离过来上呈册子,寡人是不得已才将你藏于锦被之下,并无别的意思,你心中千万不要多想。”凤墨影几乎是同时便向他解释道。

    “嗯。”北堂渺闻言应得一声,却是意味不明。

    凤墨影侧了侧头,又瞥了他一眼,仍是不放心地道:“如今宫中仍是多事之秋,寡人不欲旁人知晓今晚之事,以免多生事端。你也理应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不要又因此事而心生闷气,又来与寡人闹别扭作对。”

    北堂渺脸上一热,心里却奇异地没有生气,只是嗫嚅了一下,继而低声问道:“臣……很别扭吗?”

    忍俊不禁,“嗤”地一声轻笑,凤墨影当即回他一句道:“你觉得自己不够别扭吗?”

    北堂渺两耳尖微红,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诸多不满的情绪,不由眼睫闪了闪,声音更细了几度道:“臣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对于他这看似无头无脑的话,凤墨影却是眯了眯眼睛,目光忽然如针般盯着他道:“你听见了寡人方才与你说的话?”

    北堂渺并不否认,一双黑漆莹亮的眼睛回望着她,一瞬不眨。那一双漂亮的黑瞳里清晰地倒影着她此刻审视着他的脸。这个人气质干净如莲,却又是一个性情执拗又别扭的。

    “原来你说的方才是方才。”凤墨影回视着他眼中一见到底的明净,放松了一口气,叹息道:“你听见了也好!正好好好的考虑一番,念你曾救驾有功功过相抵,再给你一次机会。”

    北堂渺张了张唇,他脸上的表情一贯不多,话到唇边,又是一转道:“陛下的体内除了与我的契约外,还有一个别的封印?”

    他的句似在问,实则却是笃定。凤墨影反问一句道:“是什么封印?你可瞧出了名堂?”她故意用上了有些挑衅的语气,眼角微扬乜斜着他。

    “‘鹣鲽之印’!”北堂渺语意不明的道。

    “可会对寡人有碍?”凤墨影心中存疑,不禁向他试探道。

    北堂渺看了她一眼,似有些不解,说道:“‘鹣鲽之印’对‘同命锁’更加护主。陛下若然身上受创,臣即刻可以感知赶来相护;但‘鹣鲽之印’不禁可以立刻感知对方的安危,还可以以命相护,只要其中一方命不曾绝,便能以命换命让另一人恢复生机,只是受创愈重,对方便要付出愈大的代价。”

    闻言,凤墨影眉头微皱,问道:“封印双方皆可护换性命?”

    北堂渺默了一瞬,才道:“这‘鹣鲽之印’本可互相承付,但如今在陛下身上的是‘承印’,而另一个人身上的必然是‘付印’。如此设印的话,只可对方救济陛下;对方若遇危难却是无碍于陛下丝毫,但同时陛下也是无法用同样的方法相救于对方。”

    凤墨影心中怔然半晌,也就是说她若遭遇不测,濒临生死,雪灵染可以通过此封印以命续她的命;而若是雪灵染生死一线,她却无法以命渡他?本来可以互相渡命救济的封印,他却是改了?

    “若对方要谋害于寡人,是否也可以通过此封印让寡人身死魂消?”凤墨影心中存疑,不由反证道。

    听得此言,北堂渺心中一栗,他又不自觉地颦眉道:“‘付印’无法以命相害‘承印’;而‘承印’倒是可以催动封印夺取‘付印’的生机,乃至其性命。”

    凤墨影双目一凝,有些懵然。

    这其中奥秘,竟是如此玄妙。

    与她立契之人,却不曾对此说过片言只语。

    殿门外再一次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紫珞,陛下可还安好?”

    听着这把声音,凤墨影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竟是怦然一跳。

    紫珞平淡地回道:“‘来仪殿’中并无异样。倒是雪公子你擅闯‘来仪殿’,违背陛下懿旨,该当何罪?”

    脚步轻盈而急切地迫近寝殿门前,显然紫珞等人并不是来人的敌手,栏他不住。凤墨影蓦然回神,正想出声制止他的下一步动向,寝殿门却是已被人由外推开,夜风随之奔进,穿过宽敞的寝殿,抚过璀璨的灯光,调皮地拂动着凤榻前的那一层薄薄的轻纱。

    凤墨影一眼瞧见殿门外人头涌动,当即出声道:“紫珞,领他们先下去!”她的声音并不焦急,但带着别样的冷漠以及威严。

    北堂渺却是僵在了榻上,看了凤墨影一眼,脸色有些难以言喻。

    紫珞应诺之后,上道地将殿门掩了起来,又将被雪灵染引来的暗卫驱散了回去恪尽职守。

    雪灵染站在门后,急匆上前几步,问道:“墨……陛下,身上可曾有不适之处?”

    凤墨影隔着薄纱,殿中灯光映照着他双眼中的关切与忧虑,心中一股熟悉之感隐隐作痛。就如此与他相对无言了片刻后,音色淡静地说道:“寡人自然是安然无恙,又何事之有?你枉顾寡人的懿旨,擅闯进了‘来仪殿’中,倒是何等的用意与居心?”

    轻纱后的人如墨扫般的眉头一皱,微微躬身,抿了抿唇,说道:“臣感应到‘鹣鲽之印’浮躁,是以担忧陛下的安危,才执意前来察看。并非是有意要违逆陛下的懿旨,若要惩戒,灵染甘愿领罚。”

    木雕一般无声无息躺在凤榻上,凤墨影身边的北堂渺在听到雪灵染的话后,心中微微一颤。

    就是这么细微的气息变化,已让白纱外的雪灵染察觉有异。他猝然心中一凛,声音更是低微道:“陛下的安危关乎社稷存亡,不可掉以轻心。不若还是让臣为陛下把脉探听一番?”

    凤墨影话已到了嗓子眼,仍想要拒绝他。

    不料,她的语速竟快不过雪灵染的动作。他猛地跨前一步,在她仍未说话之前,已是一手掀开了面前遮挡着两人的白纱。右手一探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而另一只手上一根银针探出将发未发,却是对准了凤墨影身后的人。

    凤墨影亦被他的敏锐与雷厉风行给镇住了,眼前遽然寒光一闪,猛地出声制止道:“你不要伤了他!”

    当雪灵染看清那人的样貌时,一双绝美的眼睛里蓦然一缩,手指间的银针在离手的那一瞬间随即紧捏住,五指紧紧地握成了团。手背筋骨立现,甚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

    脑海中蓦然地响起了方才他从编修局匆匆赶来的路上,遇见青夜离时,他脸上那股奇异的神情。

    以及那一句当时他还觉得寓意不明的话:“原来竟不是你!”

    他心胸猛地一痛,喉头只觉得苦涩而血腥。眼中微微一热似乎有些湿润,却被倔强地强忍住。雪灵染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后,正想为她细辩一下脉相。

    凤墨影却是挣脱了他的钳制,冷然地垂着眼睫,由始至终都并不与他的眼神相触,不留情面地说道:“寡人的事你不必过问,退下去!”全是君臣的语气与疏离,浑然再没有半丝往日的亲昵。

    雪灵染的五指一僵,在空中微微蜷缩起来宛如一块无暇的美玉般白皙秀致,肤光柔润,骨节纤修分明,停留在了她的视线之内。他缓缓地收回了手去,稍稍躬身朝后退出了轻纱,滞了一滞,才说道:“臣……谨遵圣意!”

    “嗯。”凤墨影鼻腔轻哼。

    隔着薄纱瞧住他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目光始终落在地面上,他的脸也微垂着隐在了阴影里让人瞧不分明。三步之后,他遽然转身,直起了背脊宛如一竿嶙峋的苍竹般挺拔而清瘦。

    衣发随着轻盈的步姿袅袅轻扬,渐行渐远。“咿呀”一双拉开殿门,他翩然而出,反手关上,将那一抹身影彻底地隔在了殿外。

    殿内的目光,随之垂落。

    北堂渺侧目瞧着她看似无喜无忧的神色,心中翻腾着不解,以及疑惑。他咬牙忍痛地翻身缓慢坐起,思索了半刻后,还是问道:“雪公子可是做了什么触犯陛下之事?我与暗卫日后是否需要监视、防备、疏远于他?”

    凤墨影暗自琢磨了一下,道:“嗯。”

    但她并不向他解释其中的因由,北堂渺亦不便于过问得太多,只颔首轻声回道:“知道了!”

    心里异样的,在担心之余,更多了一丝连他自己也一时分辨不清的情绪。是欣悦?是宽慰?是轻松?

    在还没有辩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是赶快离开这里为妙,不然再有第三个人前来此殿中,感觉事情就会落得越来越复杂了。

    就在他挣扎着将自己的一身几乎似抽干了力气的骨头要移下凤榻之时,凤墨影却瞥了他一眼后,开声道:“瞧你这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你还是在这里躺到上早朝之前再走吧!”

    不要说她刻薄员工,没有良心,凉薄功臣。

    凤墨影撑起一副恢复得比北堂渺稍微好一点的身子骨坐了起来,在他闻言后有些石化的当口,已将自己的一双脚移下了榻去。

    她踢踏着一双缀明珠花团锦绣的鞋子,一手卷着带出来的薄被;一手扶住室内的案椅,转移到殿中的软椅上去,一头倒下后,披上薄被。随后,还不忘严言给殿外守门的紫珞下死命令道:“寡人安寝了,再有任何人来,一律不得入殿!再有胆敢擅闯者,着暗卫立刻将之射杀!”

    为了自身安危,她不得不强硬起来。

    她阖上了眼睛,疲软入睡。

    凤榻上,却始终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面对着她如此安然、洒脱、信任的态度,北堂渺心中的那一份坚定,似乎在慢慢地消融。

    或许,她,便是天命!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生嫌隙

    他等了一天也一无所获,仍在“鹣鲽之印”焦躁浮动之时,感知到了她身上的异样。他放下了手上的忙碌赶至“来仪殿”的时候,才知道她早已不需要他的关心与守护。

    秋风微凉,心却更凉。

    这些都她是对他的惩罚吗?

    雪灵染站在“来仪殿”的远处回首,眼角红晕轻拂。

    这样一点一点刺心的感觉就是背叛吗?当年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心里是否和自己此刻一般的痛呢?

    那一世他与她有诸多的误解,他清傲,她莫测,彼此皆对对方隐瞒着许多的秘密。对于女帝的血腥残暴,他一向讳莫如深,却早已深恨痛绝,当唐清逸再次出现,秘密相邀与他共谋大事,推翻暴政、刺杀女帝的时候,他应承了。

    当时,年少热血,孤高不群。

    他不愿意继续成为暴君后宫里的笼中鸟;也不愿意继续瞧着凤曦国在暴君手中崩塌损毁;更不愿意听见周匝民声载道、沸反盈天。

    朝中群臣对女帝疼心失望,或被清剿杀戮、满门俱灭;或明哲保身、独善其身。士族们为了自家利益与存亡,不是对女帝一味讨好,甚至助纣为虐;就是争权夺势,枉顾家国动荡。

    一朝天子一朝臣,百年贵族们并不在意是谁当的天子。

    若要成臣,他们可以供奉任何人当天子。

    那一世的谋划,要推举谁当下一任的天子底下有众多的声音,但万众一心的是,首先将女帝推下皇座。

    但她的谨慎多疑,血腥手段为人畏惧;手中的军队与暗卫亦让朝臣与士族们心中忌惮。于是,众人达成了共识,要悄无声息地攻城略地、里应外合,让女帝在不知不觉气绝身亡。

    如此谋划,最佳的方法便是给她下毒。

    而这个下毒的人选,又必须精挑细选。

    当时,他并不在意这些人背后的心思,只是他们要刺杀女帝的心意与他不谋而合。

    他愿意去当这一个人,冒着性命的危险,步步走向谋划的顶端。

    当时,觉得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义无反顾。纵千万人吾往矣,何其悲壮?在千军万马、暴虐血腥中,一步一步设下计谋,走向了敌人。

    每一次无意的遇见;每说的一句话;每做的一件事,都是他事先谋划好的计策。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入了他精心编织的网中,一步步地趋向死亡,那时候他心里开始时无动于衷,或许还带着一丝的期盼,期盼着早日能结束这样的步步为营,工于心计的日子。

    他每一日皆似一个戏子般,粉墨点染,登台作局。

    那时亦是发生在朝阳台刺杀,女帝无恙之后,一切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在后宫中上演着一场暗潮汹涌的大戏。

    然而,当他渐渐地从她的身上察觉出了异样,那毒已渗入了五脏六腑。毒本身就剧烈,一旦入骨入髓,便无法可救。

    他心中纵有疑惑,却不曾做他想。

    如今虽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在当时来说,此事如此的匪夷所思,又如何可能为他所料?

    直至,那一夜她在“来仪殿”中设宴,不同以往的亲昵柔情。酒过三巡之后,她便开门见山地询问于他。

    毒,是否为他所下?

    就在每日他奉上的香炉中?

    她的眼中没有恨意、亦没有杀意,黑漆的眼瞳里平静中透着一股子暗带讥笑的沉寂。

    他不知道她笑的人是他,还是她自己。

    当时只觉得心里冒出了一股惊心动魄的颤栗。

    事已败露,他蓦然拔出墙上所挂的长剑,欲与她生死相赴,亦好将此事善始善终,更不连累了雪家一门。明晃精湛的长剑指着她的咽喉,她却完全不作抵抗,只是看着他低低地嗤笑。

    笑着,笑着,她的眼中似乎是含了一丝的水光,说道:“原来不过是一场南柯之梦,我还以为可以百世静好,与尔长存,相携白首。可笑、可叹,当自罚三杯。”

    她就在他的剑后,手指因心情激荡而颤晃地斟酒。在他的剑尖之下,不急不缓地饮下了自斟的三杯酒。

    此时,殿外紫电急闪而后,传来了女官们的窃窃私语。

    莹让紫珞前往端香炉,实则是在给他时间下手。

    但当时却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将她扭送入凤榻帷幕之中。他用剑刃逼迫着,她脸上一点惧色也无,当女官们推门而入,前来探看时,却是主动地为他掩饰过去,喝退了她们,言辞之中没有一丝的示警。

    他心中的疑窦愈深,恍如墨染,从未有过的急切以及……焦躁。

    “你究竟是谁?”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却始终避而不答,神色恹恹,看不出欢喜悲伤?言语之中带着讥嘲冷笑,却还是留他在寝殿中一夜为避嫌疑,为他不守灵而下令禁足,算是保全了他的性命?也为他保全了雪家满门的性命?

    毕竟女帝一旦身死,朝中宫中必然混乱。

    他在宫中禁足,要设法脱身;或是逃离后宫,都不在旁人的耳目之中,可以从容谋划。

    那时,他确实是离开了“白露宫”。

    却不是为了离开后宫,而是“医药谷”中有一种毒药“漠华”药性霸道,可以压制她身上的剧毒,可以不至于三日而亡。

    除此之外,他还盗回了“摄魂莲华”。

    此物可逆转时光,回到朝阳台女帝被刺身亡之时。他在朝阳台赶去以命相护的人,其实是坠入躯体之中的她,而并不是女帝。

    朝阳台的香火中他亦渗入了“漠华”的粉末,以至于旁人亦吸入了少许,不至于显得女帝身上的毒性奇特。他一直让她喝养神汤,送香缨给她佩戴,压制她的记忆,以内力强行给她洗涤经脉,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依托与她结下“鹣鲽之印”,都是为了给她解开身上的毒素,滋养她的身体血脉,守护她的性命。

    他已在以命还她了,上苍还是觉得不够吗?

    往事终将被重提起,深情终将被无情翻覆。

    雪灵染强行咽下口中的血腥,脸色苍白如鬼。他不知她是否恢复了记忆之后,曾恣意动用了内力,以至于被一直压制下来,未曾清除干净的毒性翻腾起来,重新波及了经脉血气、五脏六腑。

    他此刻纵然焦急如焚,她却不再让他过问半分了。

    脚步急切地回至“白露宫”中,雪灵染吩咐杜衡守好了寝殿。当即关门闭户,他盘腿于屏风之后的檀木榻上,强行催动了内力,唤起了“鹣鲽之印”。他此刻只能通过这唯一的方法,以命相渡,如此助她复原,再次压制下毒性。

    彼消此长,当在“白露宫”中的雪灵染似一株鲜妍的花朵迅速枯萎成黯黑之色,唇角的猩红如杜鹃啼血般点点滴滴地沥在青衣胸前时;那在“来仪殿”中安睡的凤墨影便逐步地盈润如一颗刚刚撬开蚌壳的新鲜珍珠,唇色亦渐如春风中吹开的第一朵桃花般的娇艳。

    天光微亮,在他气歇泣血之时,凤墨影的身体已渐渐恢复了生机。

    翌日寅时,紫珞前来扣门。

    凤墨影闻声醒来,感觉自己并不疲惫,生物钟还是非常准时地在这个点通知她睁开眼睛,准备工作,上早朝。她躺在榻上深吸了一口气,昨夜的胸闷血滞之状竟毫无遗留,不由暗暗地运转了内劲,只愈发觉得自身神清气爽,经脉舒畅,再也不复昨夜的体虚身乏的症状。

    她微感诧异地起来,眼角不由自主地望屏风后的凤榻上看过去,目光深凝之时,带了感情之意。

    凤墨影知道北堂渺此人十分洁身自好,趁紫珞与宫女们进来之前,她悄声地绕到了屏风后,只见纱帐勾悬,榻上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就连榻上他躺过的地方都给拉平了,半丝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凤墨影忍俊不禁,这人也真是!这是有强迫症,还是唯恐自己留下一点丁不好的名声?

    会不会连留头发丝都在榻上检查过了,要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一丝半毫的证据给别人质疑、诬蔑?

    凤墨影转身将躺椅上的被褥搬回了凤榻上,才悠悠然地朝殿门外唤道:“进来吧!”

    梳洗整理之后,凤墨影神采奕奕地上早朝去了。群臣见着她今日异常良好的状态,随即将那高悬的心悄悄地又放回了原位。那些昨天瞅着担忧不已的人呢,又暗暗地轻吁了一口气。

    幸好,天见可怜的老臣心!

    早朝之后,凤墨影心情愉悦。谁知刚回到青云殿时,当即接到了编修局的回禀,说是雪灵染今日递呈了病假,但整个书籍编修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如今群龙无首,各种请示,乱作一团。

    凤墨影心里郁闷,想是否因昨夜她冷落怒怼的事情,还是近日两人揭开了前事闹出了不愉快的事情,致使雪灵染故意为之?也跟着那些人一起来为难她了?但是编修的这个进程不能因此停顿下来,这个与太学新建成可是息息相关的,若贵族门阀们瞧见了他们此刻窝里反,不知又要闹出什么样的糟心事来,绝对不可以半途而废。

    太子监与太学那里中着手在准备着第一次秋闱,甄选人才,关于凤曦国朝局即将重整的大事,如果编修院这边滞停了,那边的人就很可能也会采取观望的态度了。

    雪灵染,她未曾因前事迁怒、惩治于他;他倒是为何要在这个关键时刻给她使绊子?

    前尘往事,与如今的恩惠情谊不过是一笔勾销,难道这样他都还不满意?

    凤墨影情绪起伏,眼中暗含汹涌。她平息了一下心中的郁燥,思索了片刻后,吩咐紫珞道:“着青夜离到编修局接手雪灵染的职责,另着秋玉琢从旁协助。”若论青夜离对经史子集的娴熟和统筹百事的才干,绝不下与雪灵染,以前她全权将编修一事交由雪灵染处理,主要是对他全然的信任。

    而如今,两人之间既然已有了嫌隙,那么她迟早也是要对此事安插下别的人手,既然今日正好事出有因,那就借题发挥、顺理成章罢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密筹备

    青夜离如今是她需要互相加深信任的合作对象;秋玉琢是尝试互相信任的合作对象,何况对于漠回国的典籍编修融入也需要他的入木三分、不可缺或。

    凤墨影想了想,又让紫珞遣人到沐王府,宣召沐王斐玉晏即日进宫,参与编修事项。

    如此旁人就摸不清她的心思,也猜不出这几个人中的亲疏远近,更是让这几个人互相帮衬,加快进程的意思。

    只是,在文臣里面她目前还没有一个值得十分信任的人,对此不由有些忧心忡忡。或许,自从剔除了对雪灵染的信任后,她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身边的这些人,择善近之,储备人才了。

    武将方面,她倒是渐渐与北堂渺达成了共识。自从那一夜与他说开之后,北堂渺的嘴虽依然是紧闭的蚌壳,没有对她崩出半个字来回应,但从他的神情日渐平和亲善;举止日渐心有灵犀上的效果来看,似乎是对她的信任,或者是信服在呈上升趋势的加成之中。

    楚子瑜许是因容白的态度的转变,亦对她心无芥蒂起来,偶尔还敢在无人时用轻松的口吻说两句玩笑话,就像是当年在军营里一样无伤大雅的放肆一下,奉承上来两句彩虹屁。

    凤墨影要么笑嘻嘻地回嘴怼他;要么瞪眼让他赶紧滚蛋去卖力拉磨子干活,有时也容忍地听他说这么两耳朵,权当是这宫里面少之又少的一项难得的娱乐。

    自从那一夜里,与他凶狠地干了一架之后,容白就老实并且以非常正确和正常的心态对待她了。望向她的眼神里最多的还是对知遇之恩的感激,以及往昔曾并肩作战的赤诚信任。

    为了加强前女帝所留下来的和前番她自己曾建立起来的好感度与资源,最近不可避免地参加了他们军营的练兵,完成了一次重大的阅兵仪式。并且与容白商量起兵器的改造,不仅对此引进了她所知晓的现代军事器械和各种相关的学科知识,从当时的生产力出发,要尽最大的能力将凤曦国,特别是她交由容白掌控的这一句军队的战斗力和武力装备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值。

    大将军府里的书房中,油灯湛亮,照映得图纸上的一笔一划毫发分明。

    容白坐在长案旁,一张张地审视这手中的武器改造的图纸。双眸微微张大,心中怦然急跳,神色间掩藏不住,也无需掩藏的激动溢于言表。

    凤墨影安坐在他的对面,静声地饮茶,默待他看图。

    良久后,容白终于把手中图纸皆一一看完,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眼睛一时似不能适应正面的光亮,又似是对凤墨影有了一番新的认识般微眯了眯眼帘,才正色说道:“陛下,这些武器皆是属下前所未见。若能真的改造出来,凤曦若要在瀛洲大地上稳占鳌头,指日可待。”

    凤墨影抿唇一笑,稍有保留地道:“要将这些武器配备给凤曦国中所有军队,就少不了足够的金银财物,然而这些阿堵物却是如今最令朕头疼的一件事情。无论如何,这些武器的改良还是得先试验出来再说,而这些图纸你必须妥善保存,不可泄露,改良一事亦要秘密进行,不能给贵族们和别国的探子们一丝可趁之机,不能露出半点风声来。”

    容白郑重地点头,肃然道:“属下省得,陛下尽请放心!令山先生与属下是过命的交情,而他又是造机关的好手,属下先拿图纸与他商量一番,必不让陛下失望就是。”

    凤墨影颔首,又交代一句道:“若还有不甚明白的地方,尽可来询问于寡人。”

    容白谨慎地道:“诺!”

    凤墨影把玩了一下手指的茶杯,又抬眸问道:“容白,西北一带既已被沈岳收服下来,对此你可有什么想法?”

    容白敏感地回道:“陛下可是想将那一带归入凤曦国的版图之中?”

    凤墨影微微一笑,眉梢上扬,道:“归入版图之后呢?你不觉得可以利用他们干点对凤曦国迫在眉睫的事情出来吗?”

    容白想了想她前后的话语,回道:“陛下是想除了让他们每年按时上贡之外,还在边境互市通商?”

    凤墨影目光微亮,赏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伸手敲了敲案面,扯过案上的一张地图纸,指了指西北,以及西北更远的一些地带,声音平稳地道:“容白,尽管有西北的上贡和边境的互市的所得也支撑不起凤曦国将来的消耗,所以……我们必须要把目光放得更远更长久才是。”

    容白亦曾转战多地,早已不是困守京畿的井底之蛙。他凝望着图纸上凤墨影纤纤指尖指点过的地方,思绪逐渐开朗起来,不由倒抽了一口气,望向她的目光不由灼灼湛亮起来,低声而坚定地道:“陛下若有此意,属下当身先士卒。”

    凤墨影朝他点点头,含笑道:“此事还急不来,还要等一等适当的时机,届时自然少不了你的份儿。”

    容白一贯清肃英俊的脸上亦落了微微一笑,道:“属下遵命。”

    凤墨影望了一眼滴漏,起身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寡人回宫了。”

    容白亦随之起身,执礼道:“属下护送陛下回宫。”

    凤墨影边往外走,边摆手道:“你还是留下善后罢。寡人身边有北堂相护足以应付任何风险。”

    容白横眸看了案上的图纸一眼,亦是十分不放心,便回道:“如此,属下便就此恭送陛下!”他微微弯腰,行礼。

    凤墨影又是摆摆手,又是类似“拜拜”的收势,便款步出了书房,朝着将军府的大门方向走去。

    她身后当即落下了一个纤修颀长的身影,亦步亦趋,宛如是她缀在身后的影子;又宛如是将她屏蔽在安全的距离里的一把大伞。

    容白站在书房门前相送,远远地观望着前面一道紫鸢华服的凤墨影,和一道白衣映雪的北堂渺,可见两人的步调竟如乐章相融、如出一撤。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就已发觉前面凤墨影的影子早已融入了身后北堂渺的影子里,他们就如同是一个人般走在昏暗的夜色里,踏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步伐。

    如此说来,果然宫里面的那一个是彻底的失宠了?

    而新贵,竟是浮宫的首徒吗?

    容白不可避免地将近些日里听到的八卦和眼前观察所的联系在了一起。他下一刻不由摇了摇头,似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就留意起了这些事情来,无聊之极。他蓦然回神之后,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自嘲,转身往书房里走回,关上了殿门,继续研究梳理他的兵器图。

    只是心中有些隐隐的疑惑与不确定,为何从前不曾见识过陛下对兵器的深思熟虑,如今却忽然祭出这些让他眼前发亮发光的新颖想法来,并不是天马行空、四六不着普的东西,而是可以让凤曦国的战力更上一层楼,直接可以威胁到别国的东西?

    是因为漠回国最新献上来的典籍里藏有精辟之言、开荒之道?

    还是最近编修局整理的古籍、收藏的民间典籍中藏有着能人异士的奇思妙想、震古烁今?

    容白修长的手指爱如珍宝地摩挲着眼前的图纸,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唇角勾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锋锐的眼角亦似为此而温柔了几分。

    到了大将军府的后院,凤墨影登上为掩人耳目的普通马车,由暗卫掌车,与北堂渺同坐,从将军府的后门驶出,绕了一小段路才朝皇宫奔出。

    路上,北堂渺双手抱剑坐于一侧,目光不其然地朝凤墨影瞥了一眼。

    本来两人并不说话,也不知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说。凤墨影的眼角留心了他的神情,也正在发闷无聊,便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马车中的灯光一晃一晃地落在北堂渺清隽如莲的脸上,两颊在她出神询问后不其然地有了一丝微红。他偏了偏头,压着声音说道:“既然陛下对兵器之道有如此精湛的认识,为何不为自己改造一种防身的武器?”

    凤墨影眼神一亮,复又是一冷,骤然横眸看向他。

    北堂渺没有抬头,微垂着眉睫,却仍能感受到她落于他脸上质疑的目光,有些似急于解释道:“陛下所绘制的兵器图我并没有瞧见,只是隐隐听到了你与容将军所谈论的话。”

    闻言,凤墨影收回了视线,暗想凭着北堂渺的内力想要听不见她和容白说话似乎是有些为难的。既然选择互相信任,那便得容忍此事,她偏头回道:“你说的没错,寡人确实是必须为自己量身定做一种防身的武器。这一条路还长得很,也不是谁都可以依靠下去的,还是得自己变强大,自力更新才是人间正道。”

    凤墨影一时感慨,不禁想起了自己与雪灵染的那一档子两回纠缠不清的陈年破事,不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一吐为快。

    北堂渺蠕动了一下嘴唇,低语道:“臣一日身为陛下的影卫,一日定竭尽所能,尽心尽职。”

    凤墨影忍俊不已,回嘴道:“如果有一日寡人和你解了‘同命锁’,岂不是更好,你就自由了。”

    北堂渺随即面无表情、语无起伏地道:“如今不是还没解吗?”

    对于他的直言不讳,凤墨影不由侧目,但想起他一贯是如此的口嫌体直,也不与他一般见识了,安之若素地道:“寡人会加快进程,尽快还你自由的。”

    对于她悠闲的语气,北堂渺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再次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但脸色显然是比之前更加的冰冷,好像好不容易开始有一点点融化倾向的冰山,又因为她的一句话打回了原形,自行冰冻了起来。

    凤墨影感觉到车厢内骤降的气温,眼角不动声色地乜了他一眼,心里暗忖道:好一朵高岭之上的雪莲花!芬芳美丽,不宜亵渎,亦不宜远观。

    她默默地伸指裹紧了外袍。同时下定决心要赶快让自己脱离开这朵雪莲花的保护圈,以后就不必再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做人和说话了。

    她这个外强中干的寡人,活得还是真不自在……

    憋屈!

    凤墨影一路暗中吐槽回到皇宫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扑朔迷离

    秋风渐起,天渐清凉。

    午后,凤墨影照常在宫中的练武堂练剑。自从重启了记忆,连同前女帝的记忆一同全盘接收后,以前练过的剑式就如同潮水一般地涌入她的脑海里。手上握着剑,身体就能自然而然地随着清晰无比的记忆稔熟无比地使了出来。

    不同于先前的一片空白,她此刻内力充盈,胸有成竹,武力值满分。凤墨影畅快无比地耍完了一遍剑后,汗水淋漓,心中却是有着说不出来的欢畅。

    她似乎是重拾了前世的自信与力量,唇角露出的笑意都显得分外的明艳照人,双眸更是清亮愉悦。

    站在一旁的北堂渺抬眸,正好望见她此时的面容,不由呆滞了片刻。冰雪消融般的唇角在不为人知的、不由自主地稍稍向上一牵弧度。

    当凤墨影的目光朝他望过来时,那唇角的弧度又极快地复归了原位,北堂渺的脸颊有些微热,却仍是一座冰山该有的样子,清凌不可侵犯的仙人之姿。他一手负在身后,腰杆挺直,白衣飒飒,回望着她,一贯没有什么情绪的眼里,似乎透出一句:怎么?

    凤墨影瞅住他眼睛里那唯一一点的生动表情,心里忍不住摇头,口中却是问道:“你觉得寡人的剑术拾回了几重?”

    北堂渺轻皱了一下眉梢,不答反问道:“陛下为何忽然就能重拾了剑术?”他思索着,明明在几个月前,还让他自创了一套左手剑与她用以傍身,并且完全忘记了内力运转的法门以及过往所学的武艺。

    凤墨影对视着他的一脸不解,又求知心切的模样,慢慢地将手中的剑收起入鞘。返身走到兵器架旁将剑放了回去,顺手拿起白帛擦干额上的汗,才凝神片刻说道:“寡人先前告诉过你,历经朝阳台一事后,有些事情记不起了。”

    北堂渺闻言,脸色稍霁。

    凤墨影却眉尖轻蹙,又道:“自重上次经过你师尊闻人大师试炼之后,寡人的记忆似乎已重拾了回来。”

    北堂渺当即反应过来道:“难道陛下的记忆曾是为他人故意所压制?”

    凤墨影对于他的敏锐不禁微微侧目片晌,而后思索了片刻,坦诚道:“兴许是有人用了什么术法使得寡人失去了某些记忆。”

    北堂渺脱口而出:“‘摄魂莲华’?”

    凤墨影心中一阵震惊,不禁抬头,问道:“这世上当真有‘摄魂莲华’?而它也确实有传言中的效用?”

    北堂渺脸色忽然凝重,轻轻地点了点头。

    凤墨影倏觉眼前一片眩晕,雪灵染曾对她说过的话一遍遍地回转在脑海之中,他所说的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为假?还有他房中那一盏不断闪烁着蓝色火焰的灯盏,究竟是不是“摄魂莲华”?

    他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利用“神魂莲华”压制住她的记忆?其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压制她的武力值,如此才让她急需寻求依靠,他才好趁虚而入?利用各种可以讨好当时无力无助的她的手段,再一次走近她的身边,然后再伺机图谋不轨?

    他这一次图谋的又是什么?

    凤墨影只觉得一阵锥心剧痛穿越过自己的身体,连带脑仁都剧烈地疼痛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从旁有一只手伸出,隔着衣袖紧紧地拉住了她,将她的身形岿然不动地定在了原位。

    那一只手稳定而牢靠,手指白皙而修长,很是好看。

    凤墨影的目光再次清明,从拉住她的那一只手,顺着手臂移上对面的人脸庞上,猝不及防地瞧见一双带着关切望向她的眼眸。

    这一双眼睛往日里皆似带着雪花冰霜,让人无法逼视。然而这一刻,他却自动降温,并且毫不吝啬地给予她恰好好处的温暖。

    凤墨影会心的一笑,回道:“寡人没事,许是累着了。”

    北堂渺缓缓地放开了手,又将手背回了身后,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微红,偏了偏目光,说道:“陛下内力前番受损,实在是不宜太过操劳。”

    凤墨影轻叹了一声,随口道:“不快些把本事练回来,寡人如何放你自由?”

    “我也可以……”北堂渺紧跟着道,话吐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立刻住了嘴,眼睫一扇,改口道:“……不那么快要自由。”

    凤墨影瞧着他的神色怔了一怔神,自己就是思虑着将计划中的事情说出来而已,他却似乎说得很认真。

    空气中忽然有些静默,有些尴尬。

    北堂渺轻咳了一声,重拾话题道:“是否有人利用‘摄魂莲华’压制了陛下的记忆,心存不轨,意在图谋?”

    凤墨影回神后,轻“嗯”了一声。

    “那人可是雪灵染?”北堂渺再一次直言不讳道。

    凤墨影心中疑虑重重,至此还有许多的谜题她解不开来。贸然说是他,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忍,但万千头绪笼在了一起,又似乎所有的矛盾都直指那一个人。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在内心深处还是袒护着他?

    她暗中自嘲地一阵嗤笑。

    平生不会相思,一旦爱了,便深刻入骨?

    当真愚蠢之极。

    前一世她明知下毒的人是他,还是决意护全他的性命,保下他雪家一门的清白。这一世,她幸存性命,他亦阴谋未曾得逞,那么还要如此一错再错下去吗?

    留伤养蛆,不如一刀剜去,纵然连血带肉。

    如此方能疼得一时,疼不得一世。

    凤墨影双唇轻启:“他确是最可疑之人。北堂,你让暗卫给寡人查清雪灵染是否确实曾从药师谷盗走了‘摄魂莲华’?药圣颜毕先生是否还活在这世上?监视着雪灵染的一举一动,弄清楚他是否藏匿着‘摄魂莲华’此等法器。”

    北堂渺肃然应道:“诺!”

    与北堂渺商定之后,凤墨影按例回到了“来仪殿”,习惯成自然地由着侍女们帮衬着弃了那一身汗津津的练武衣,沐浴后更了一件素色轻便的居家常服,正准备小憩之后便要到“青云殿”去继续上岗尽心尽职,批阅奏章直至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但她还未来得及到榻上阖眼,紫珞便匆匆前来禀报道:“陛下,沐王在编修局晕厥了。”

    凤墨影闻言一“骨碌”从刚刚才躺下的凤榻上坐起了身来,问道:“怎么回事?”

    紫珞将询问得来的来龙去脉向她一一禀告道:“听闻这些天编修院正在修复一本古籍,旁人对此鲜有涉猎,只有沐王能够看懂那些古奥的文字。因此,沐王一连三夜皆宿在编修院中整理典籍,许是通宵达旦、案牍劳形之时,不慎染上了风寒。”

    凤墨影暗抽了口气,一边穿鞋;一边问道:“可曾宣了太医看诊?”

    紫珞立刻回道:“白少羽白太医正在为沐王诊治。”

    凤墨影眯了眯眼,心中暗道:是他?也不知道他将人体图和解药究竟得怎么样了?口中说道:“且过去瞧瞧。”

    紫珞垂首应诺着,转身前往殿外宣召凤辇前往编修局。

    凤墨影不禁抬眸,迎着她的背影一路端详着这个唯二留在了她身边的女官。只见容紫珞一身女官服利落地套在修长婀娜的身上,双手交叠在前,步伐之间行动如风,眼前仿佛就能出现她那清丽明朗的脸庞上总是带着无比的恭敬。

    这种敬意,似乎是自从她派楚子瑜去相救遇袭的容白开始,渐渐真诚地出现在了紫珞的眼角眉梢。

    想来,她到此之后,也不是毫无建树的。身边四个女官,或因家族;或因私情,总总原因有两个背叛了前女帝。但留下了的这两个,紫珞和云玳,似乎是日渐信服于她的。

    自从她和青夜离互为交易后,不明就里的云玳看见他们在一起谈论事项时,总是不其然地露出来一丝清亮的笑意。

    有青夜离在场的时候,云玳偶尔还会有一种近似看大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与她哥哥的相处。

    总归,她是被这两个女官寄托着希望的,尽管她们所要托付给她的东西不一样,但是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凤墨影坐在微微晃动的辇车里面,不由伸手扶额,不敢深思。纵然当心中想到此处时,稍感安慰,但一个托付的是想要对她全然的信任;一个想要托付的是她的哥哥。

    如果云玳知晓,青夜离曾因宓漪一事设计过她,不知又要作何感想?

    对于这两个女官所要托付的愿望,她此时此刻皆不敢托大。相比其他的东西,这些都不足以让她不堪重负,但每每她也不愿意让人平白地失望。许是良心会过意不去,对于紫珞的愿望她倒是可以勤勉为之、日益努力,但于云玳的愿望,她却是望而却步,毫无非分之心。

    到了编修局,凤墨影在紫珞的扶持中下了凤辇,迎着众人的叩拜行礼,进了殿内。

    她已不是第一次踏足编修局,先前多与雪灵染同行,前来察看进度。有时候还会与他一起翻一翻各种有趣的书籍,共看一段关于凤曦或关于瀛洲的见闻;或是听读一则光怪离陆的奇闻异录,一起探讨着它们的真假与来历。

    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那一段日子竟似是虚幻的梦境一般不可靠之极,就连本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很熟悉的雪灵染此人,此刻皆显得扑朔迷离、一言难尽。

    殿中案头的书籍越发堆得人高,她让众人该干活的干活;该歇息的歇息,不要碍着她在场就畏手畏脚。匆匆与秋玉琢打了一个照面,他行礼后继续埋首案前疾书,也不知写的是什么?

    转头,青夜离便过来与她交谈了几句,领着往内殿走去。

    进了内殿,转过森森莽莽的松原檀木屏风,便见一个半是熟悉的身影正忙忙碌碌地给躺在榻上的人施针。

    身穿刺绣青鸟太医服的白少羽在榻前手指插秧子地下着银针;蔚蓝兰文锦服的斐玉晏却是脸色苍白,憔悴地躺在榻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凤墨影为他忧心之余,不由拔了些零碎的精神为之纳闷: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的书籍,竟能将人迷得神魂颠倒、没日没夜地研读,把人折腾成这样?瞧着斐玉晏往日的行径与性情,也不似个会如此拼命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真意切

    内殿寂静,凤墨影只在屏风旁站着瞧了一会儿。未免打扰白少羽施针,她便领着青夜离退了出去。

    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凤墨影忍不住问道:“玉晏看得是何书?你们怎么把人折腾成了这样,他一向身子弱,你也不是不知道,怎没个轻重缓急?”

    青夜离默然地将一早准备在手中的书籍递呈给她。

    凤墨影低头接过,目光在封面一略,完全识不得这上面书的是何字。随手将书翻了翻,实在是头晕,不知所云,又问道:“这书就只有他看得懂?”

    青夜离这才低语道:“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古籍,是一本山河志。能粗略囫囵观看的人有几个,但要精读细究,只有沐王一人能胜任。这书的编修也不着急,只是不知为何沐王就是为它所迷,劝也劝不走。”

    他轻叹一声,说道:“我也不能让人将并肩王硬扛回王府去,这可是以下犯上。”

    凤墨影合书一顿,回问道:“何不来禀报于寡人?”

    青夜离口吻愧疚地道:“我以为沐王只是一时兴之所至,并不知道沐王会在此日以继夜地研读,更料不到他会染了风寒病倒。”

    凤墨影横了他一眼,语气带了点诘问:“难道内侍们就没有来禀报于你?”

    青夜离脸色微沉,仍是语气平静地道:“沐王让他们不得声张此事。”

    凤墨影被他回得一时语结,一口气堵在胸口,闷沉不得纾解。她才想起青夜离掩隐在温润如玉的外表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脾性,确实不宜与他就此事争执下去,此刻也已毫无意义。

    不是和她一心的人,又怎么会和她关心之事是一样的呢?

    凤墨影微微皱眉,她还是习惯于以往雪灵染万事以她为主思量周到的阴影之中,未曾从中走出来。心中黯然地一叹,脸上却已扬起了一丝难辨真假的笑意,看了一眼青夜离眼底淡淡的青色,温声道:“夜离你也辛苦了。”

    听得她宽抚的语气,青夜离桃花潋滟的眼眸中亦是随即露出一分浅笑,垂睫道:“臣自当竭尽所能,为陛下效忠。”

    凤墨影在心中暗笑,两人心隔肚皮两厢打算,脸上倒是露出宽慰满意的神色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就是在这座皇宫中的生存之道,即便是作为帝王也不例外,是需要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说话之中,白少羽已从内殿出来,瞧他目光在忙碌的大殿内一圈乱转,似在寻找着什么。

    凤墨影心有所感,当即撇下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青夜离,朝他走了过去。

    白少羽一旦找着了凤墨影,眼中一亮,忙趋前朝她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凤墨影稽首,道:“平身吧!可是要说沐王的病情?且随寡人到内殿来……”一边撂下话,一边往内殿走进去。

    白少羽应诺一声,亦步亦趋地随在身后。

    青夜离站在原处,瞧着凤墨影亲疏有别的态度,唇角泛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眸深处隐隐地落下了两团阴霾,目光不定。暗紫色的锦衣映衬着他冷瓷般的脸庞,显得清雅的眉目愈发的漆黑幽深,在人人躬耕不缀、人气蒸腾的大殿内偏偏寂静如鬼般缄默怪异。

    仿佛他的心都是死寂的,唯有一幅躯壳停留在人间,空洞地望着身边的这一切人与事。

    眼中、脸上的情绪更是虚无缥缈,无法为人捉摸。

    秋玉琢偶一抬眼朝他望来,心中警惕般腾地一跳,唇角却微微向下一抿。似是极力压抑着一种暗中切切跳跃的情绪。

    内殿之中,斐玉晏双手交叠在身前,依然一无所知地躺在榻上。身上的银针已然被撤下,却仍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如何了?”凤墨影站在榻前,才是看清了他青苍如霜的脸色,更是忧心地问。

    白少羽道:“回禀陛下,沐王这不是染了风寒,而是寒症发作了。”

    凤墨影眉头微皱,心中一沉,急道:“往昔都是怎么救治的?”

    白少羽据实回道:“沐王府中建有温室,往昔沐王府的管家皆用内力以助驱寒,再配以药物在温室中调理。估料自从王府管家失踪后,沐王就失去了臂助,亦并未求助于他人,想必这段时日寒症发作时他也只在温室静养,喝以药物,故此,此时寒症发作起来一直失去了压制,便来得愈发凶狠猛烈,使人无法抵受,陷入了昏厥。”

    凤墨影闻言,不由又望了斐玉晏清瘦皮相的脸庞一眼。这人怎么就这么死板而固执,王府管家走了,他也可以求助于她呀。

    脑中不其然地想起,自己曾在钟灵寺中与他说过的一袭话。不由心中有些歉疚,终究是因为自己想与他撇清关系,彻底斩断了前女帝遗留下来的那一段牵扯不清、藕断丝连的桃花债,才使得这个人不愿向她俯身低头,也不愿再越雷池一步。

    凤墨影在心中为他的气节、秉性低叹了一声,回望向白少羽,诚恳地道:“那眼下是否需要为他用内力调理?”

    白少羽忙不迭地点头,急声道:“刻不容缓!臣虽以金针走穴之法暂时封住了沐王身上的大穴,但寒气一旦顺着血脉流转侵袭五脏六腑,那就更加是五劳七伤,或是腿脚不利于行,或是心疾骤发……等等不足而论。”

    凤墨影思量片刻,外殿中论内力深厚,论知心可靠,竟无一人可信。她倏然撩袍上榻,眼尾微挑,瞅住白少羽道:“你去殿外守住不得让一人进来,再遣人去找楚子瑜立刻过来接替于你。再有,寡人为沐王驱寒一事,不得声张半句,谨防祸从口出,听明白了吗?”

    白少羽一双明亮的大眼一瞪登时又圆了一圈,哑然片刻,才结结巴巴地道:“陛下,您……您要亲自……为沐王……”

    凤墨影眼色一厉,吓得他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巴:“救人如救火,你是行医之人,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万一,斐玉晏拖出了个三张两短,落得一个不可挽回的后遗症来,她这一辈子怎么还能安心入睡?

    这就当是替前女帝还给他当日相救的大恩,谁让她如今占着了人家的躯壳呢?有些债务还是需要清一清,断也要断得干干净净,两袖清风才好。不然拖泥带水的,心中总是觉得拖欠了别人什么似。

    白少羽神色一正,立刻颔首,出于惯性地正儿八经地躬着身行了礼,往后退了三步,才转身出了内殿。若有若无地守在了殿门外,脸上装出一派若无其事,顺便遣了一个内侍外出去宣凤翎卫统领楚子瑜过来。

    凤墨影双手扶住斐玉晏的肩头,一抓之下,才觉得他锦衣之下的骨头咯人至极,实在瘦得让人意外。他的身量不轻,却也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重,将人拉坐起来后,凤墨影转到他的身后,将双掌隔衣贴于他后背的大穴之上,缓缓运起了内劲,将气机如烟如缕地引入了他的体内。

    顺着经脉悠转疏通,便能感到一股寒气逆返而至,与她的内力冲突而起。凤墨影怕内力伤了久病之人的脉络,十分耐心地细细引导,温柔如水地荡涤,丝毫不敢使用一丝的蛮力侵凌。

    愈是如此春风化雨的行事;愈是费劲儿,身上每个毛孔都冒出了汗,额头上更是汗水滑落,湿了彼此的衣衫。

    冷汗一股股地从斐玉晏的体内溢出,遇到殿内的温度便成了一丝丝的白雾升腾,继而散发开来,使得两人周匝的空气都冷了一圈,降了好几度。体温却是渐渐回暖,慢慢有了些许的知觉,原先如封入了冰川凝固了的血脉,又如春融大地的泉流般潺地流淌了起来。

    僵硬如尸的四肢,慢慢地柔软起来,又恢复了生机活力。

    生命似乎重临了他的身体,意识渐渐苏醒过来。

    他轻吁了一口气,缓缓地张开眼睛,神色中还带着点懵懂恍惚之色,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眼前的纱帐,记忆似在慢慢地回拢中。

    凤墨影却是一个不明就里,不知死活地一味用内力温暖着别人,不料心胸骤然一滞,一口血腥抑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她猛然眼前一花,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失力地扑倒在了斐玉晏的后背上,失去了知觉。

    她心中一瞬间的诧异未完,人便陷入了黑暗之中,彻底失去了意志。

    斐玉晏背后受袭,猛然一惊。骤然清醒了过来,他忙回首一瞧,只见一袭锦绣的月色锦衣铺陈在身后,肩头枕着的发髻乌漆如云,发簪精巧,一阵幽幽的花香飘逸于鼻尖。

    他心中暗惊,此处分明是编修局的内殿,为何他身后竟扑着了一个女子?斐玉晏不动声色地回身,神色蓦然冷峻,目光沉毅,正想将身后之人推开,目光却巧落在那露出的半边侧脸上。

    伸出的手指霎时顿住,心中如擂鼓般响了一通。

    他蹙了眉头,双手将那人扶着放到了榻上,动作却是在无意中变得温柔起来。当斐玉晏看清了这人的面容时,眼中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来,他又环顾了一圈这编修局的内殿。

    注视了眼前的人片刻,确认自己不曾识错后,看住她唇角的鲜血,不由担忧起来。握住她微觉冰凉的手,皱眉轻声唤道:“陛下……陛下……阿影……阿影……”

    凤墨影在沉黑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唤她,挣扎着,脱开了困顿,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初始朦胧的眼前,渐渐地清晰起来,倒影着一张焦急而俊雅的面容。剑眉星目,有着诗书矜雅的气质。一双眼睛清澈如泉,让人一望到底,放下戒心。

    “玉晏……”她不自觉地一笑,心中轻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不料下一刻的对答却不似她想象中的一般,她被人张臂抱住,拥入了一个有点狭仄的怀抱里,带着清浅的冰寒气息将她包围在了其中。

    耳边更是落了一声幽然悠长,令她懵然至极的“阿影……”。

    饱含真情实感的焦急、宽慰、欣喜以及感恩。一时间,竟让她无法推却一个人的真心,以及一个病人的脆弱。生生地,把她怔在了当场!

    这事,难道是她给办砸了?

    咋这发展的方向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固守此心

    就这样在她意识回拢的过程中有些木僵着身体,不尴不尬地被人抱了一阵,才听见斐玉晏在她的耳边低声至极地道了一句:“臣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倒是让陛下受累了。”

    他这话虽是耳语,但似乎已从心里激荡过后感受到了她微妙的怔愣态度,收起了方才有些脱轨的情绪,语气恢复了淡定与低回,但毕竟两人离得太过于无限接近,那一股说话中喷薄出来的暖暖气流在她耳涡里面一旋,硬是听出了一丝的不同寻常与隐晦的暧昧来。

    凤墨影闻言,呆滞了片晌后,心中噌噌一跳,随即低语道:“是谁?”

    斐玉晏却不再搭话,缓缓地放脱了怀抱,将自己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后,容色也不像方才那般着急,眼眸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行礼道:“臣一时心急……失礼了,还请陛下降罪。”

    凤墨影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下巴都是黏糊糊的,一股令人不适的血腥味窜入了嗅觉中,这种感觉永远都让她心情不好,特别是前世的种种经历更是让她一直对此很抵触。

    正想着用手去背擦一下,斐玉晏却是适时地从袖囊里掏出了一块白底绣字的帕子递过来给她。

    她望了他一眼看不明白那双眼睛里的潜台词,他将里面的情绪掩埋得很深,似有些什么,但又似藏在层层的云烟之后,深渊之下,与她隔着千层雾霾,万倾烟波,心中略微犹豫着,最终还是决定接过来将血迹擦一下。

    与此同时,凤墨影的心中不禁有些暗暗地纳闷,自己也并没有拼死玩命地用内劲去救人,为何偏偏血涌头晕得让人误会其中的深情厚谊,让人怜惜,让人感恩了?

    还有为何她就这么的不堪大用?想想相继与上一次北堂渺给她疗伤一事的时间也才相去不远,这一具身体里究竟是藏了什么样的毛病?

    这一件事是否得找个可靠的人来好好地给她瞧一瞧才对?

    要找谁?

    雪灵染?本来是最适合的人选,但现在已经不适合了。

    难道是他在她的身体里弄了鬼?

    如此一想,凤墨影不由心里一凉。

    明面上,她却端着一张四平八稳的面皮,将擦了血迹的手帕收在掌心里,低语笑道:“这帕子脏了,这帕子要紧吗?要紧的话,我就让人洗干净了给你送到王府去?”

    斐玉晏也看不出的心思如何,只是眼里噙了一点说不明白的笑意,道:“你爱洗洗,我府上还有一大箱子。”

    凤墨影释怀般的一笑,将血帕子揣进了袖囊里去。她倒不是想要回去洗干净了真的给他送回王府去;更不会是想要留下作来个长久的纪念。这个纯粹是出于谨慎的心理,她就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这么容易受伤呕血的娇贵体质,和这纤纤弱质到令人自我质疑的内力。

    不然,那些心怀鬼胎的就又要像是苍蝇般朝她叮过来了,极其讨厌。

    斐玉晏瞅住她手的目光变了一下,凤墨影当即转移话题道:“玉晏,你是说这次的寒症发作是遭了别人的设计?”

    斐玉晏收敛了神色,点头道:“确实如此。”他略薄的唇角微微掀了一下,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来,“此事尚未有定论,陛下且听臣下回分解吧。”

    这是要卖一个关子罗?

    凤墨影直觉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也在策划着什么事情,而已并没有刻意要隐瞒她,只是事情还没有到他认为可以揭露出来的时候,才选择了这样的引而不发、藏而不露。

    她问道:“你身上的寒症好些了吗?”

    斐玉晏笑笑,双手自然地拢于袖中,低语道:“没什么的,已经习惯了。若是再有下次,陛下就不必为臣浪费内力了。”

    凤墨影慢慢地品了品他这句话里的几个意思,心里觉得有些酸涩,替他有些不值、不公,抬头认真说道:“我着北堂从暗卫里挑两个忠心的、内力厚实的,以后跟着你可好?”

    “不必费心了……”斐玉晏又恢复了一贯的那种懒懒散散的态度,摆摆手拒绝,抬眸似看见了她神色中的诚挚,不由顿了一下,慎重道:“真的。我王府里建了一个温室,以后我在里面多呆呆。别的什么人,我真的信不了,陛下你也不必为此折腾。”

    上一次在钟灵寺说开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变得疏离而守礼了。这一次说的话,虽然没有了以前的那般随意玩笑,但还是在“陛下”这种敬语之间穿插了一些随和与家长里短的语气。

    凤墨影唇角微微一翘,总感觉这种相处的模式让她在这格格不入的时代里体味出了一种难得的舒适来。

    她稍稍地对此有些留恋,但并不沉迷。知道自己的分寸在那里,也知道守好与斐玉晏之间的分寸。

    有些事,是不能纠缠的。

    “好吧!”凤墨影见他说的坦诚,都在这个份上了,总也不能逼着别人收下自己的两个暗卫,赶鸭子上架地逼着别人承认自己的这一番好心好意。

    那样就太变味了。

    “若你觉得白少羽白太医还能聊聊,你就多和他交流交流这病症。若需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能给的都给你治病。”凤墨影也敞开来了说,这事也不用和他藏着掖着。

    看了这么久,她大致也明白了斐玉晏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小就红心火热的小哥哥,这么些年来,病体缠绵、夹缝求存中,却还是没有长歪了去。

    仍旧是心存和善仁义,对她,或者说是前女帝始终保留着一股善意。

    终是叫人不觉动容。

    亦是惋惜。

    让楚子瑜安排了人马车辆,好生地护送走了斐玉晏。凤墨影在众臣工的恭送声中走出了编修局,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事,亦坐上凤辇朝着“青云殿”而去。

    此时,“白露”宫中。

    青纱缭绕,雪灵染躺在紫檀木榻上,病体恹恹,不思饮食。

    杜衡这几天瞧着,心里只一个劲的着急。却是思量来去,绝望之余,求救无门。在宫中,女帝的情分忽然就生分冷漠,此时此刻想必是不会再关心这个曾经与她你侬我侬、情意相投的人的死活了。

    不然,上一次,公子那样的等她,最终还是吝啬到没有来看一眼。

    杜衡的心就跟着那晚公子让他灭掉火的铜壶一般,慢慢地、慢慢地冷却了下来,一直到如秋风般的凉透了前胸后背。

    自古帝王皆薄情,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词,他深刻地认识并体会到。纵使是公子告了病假,也不曾派人来过问一下。

    再说到雪府上,如今老爷与公子不仅吵僵了,还开了宗祠,在族谱上用朱砂勾画,除了名字。为了此事,公子没少写信回去一遍遍地宽慰老夫人、夫人和小姐,但老爷生性执拗,无论在家里怎么个闹腾,就是不让人到宫里见公子一趟。

    现如今,公子莫名地病在了这一张榻上,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干着急,还不能把信往府里递去。

    公子一日三遍的交代他,不许让府里的人知晓他如今的境况。免得吓着了老夫人、伤了夫人和小姐的心。

    可是……

    “公子,就喝口米汤可好?”杜衡近似哀求地劝道。

    雪灵染眯着有些眩晕的眼睛瞧了瞧,见他捧着一碗米汤在榻前不依不饶地劝说自己,心中不忍,只宽慰他道:“不要害怕,我这无大病,养养几天就好了。你也不要着急,更不能把消息带出去,必须锁死在‘白露’宫中,知道吗?”

    杜衡听着他一遍遍地交代,一个劲地点头,道:“公子,那你倒是喝两口吃的。再这样下去,你叫我怎么信你呀。”

    苍白的唇角微微地泛了一丝笑意,宛如快要消散的冰花一般绝美、而脆薄,雪灵染阖了眼睛,心里暗忖:这“鹣鲽之印”的内耗损伤,那是几口米汤可以治好的?说实在的,他只想躺着,并不想动。

    但总饥不果腹,也确实不利于静养。

    便极力挣扎了一下,撑起半边身子,示意杜衡将碗递过来。杜衡忙不迭的凑近榻前,略感安慰地扶着碗,将刚刚又温热了不久的米汤喂到了他的嘴里去,一点一点地让他吞了下去。

    见碗渐渐空了,杜衡才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丝笑容。

    雪灵染先是闭着眼睛喝,后来又睁着半眯的眼睛看了一眼,见那碗快见底,终于摆了摆手,强忍住胃里反酸水的恶心,复又躺回木榻原位去,声音低之又低地道:“好了,米汤喝了。你不要再来吵我,就让我好好地躺一夜。明日儿,就好了。”

    “嗯,公子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杜衡看住他一脸的莫名憔悴,本来山清水秀的这么一个人,骤然得也不知怎么着,关了一晚上的门后,就像给山怪妖鬼择了精气神,魂魄不齐般的,桃败李落得不成样子的一个模样,怎叫他的一颗心不吊得老高老高的,巍颤颤地一个劲地晃?

    他忍不住老妈子般的叨叨絮絮地道:“公子,这些天,你都把我吓得好些天没睡着觉了。再这样下去,我得给你困死了。”

    “嗯。”雪灵染有气无力地淡淡地给他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杜衡见他一副要死不活,又就快要沉入睡乡的样子,便当即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大嘴巴。心里低叹了一声,过去给他掖掖好被角,转身退出了寝殿去。

    “鹣鲽之印”今日又躁动了一次,不知她是遇到了何事?此刻是否已解决了?

    幸好,这一次并无大碍,但实在是不宜再妄动内力,不然,再次激起体内被压制的毒性,到时又该怎么办呢?

    他又该如何告诉她呢?他也不能一直这样的躺着,还有许多的事需要去做。他不能让这一次的回来半途而废,亦不能让自己的祈愿只是付与空谈。

    墨儿……太想你了。

    在混沌中,雪灵染的心里执念般模模糊糊地想着,脑海里,总是不时地闪现着一个人清晰的轮廓。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病经年

    “青云殿”内,夜灯如昼。

    凤墨影在御案后垂首批奏。书籍编修已大体成型,卷帙浩繁的书籍如今皆条分缕析地收集归类到了子、经、史、集之中,使人便于查找,便于观阅。这归类收集之后的好处,还不止于此,对往后的学习、教育提供了便捷,大大地提高了效率。

    她看着冗长而条理分明的目录,心中甚是宽慰,这一份努力终究有了初始的一点成果。

    下一步就是该如何将太子监、太学的作用发挥出来,再向整个凤曦国铺开覆盖出去。让久受压制的寒门学子们有入朝为官为国出力的途径,再者就是如何扶植如今朝中的寒士于门阀贵族中成长起来,可以形成一股与之抗争的力量。

    这一步棋,又该交由谁去做好呢?

    凤墨影构思着心中的蓝图,不由有些微失神地望着手中的折子。

    宫灯之下,青夜离一如从前般在一旁辅助于她处理政务。

    此刻,眼角瞥见她拿着折子不动,似有沉思。

    他瞥了一眼那折子下压着的再熟悉不过的冗长目录,心中了然地道:“陛下,再多的设想,也抵不住如今库房空虚,户部无银呀。”

    一针见血的话钻进她的耳膜,将思绪拉回了无奈的现实中来。

    凤墨影回神,看向他,不耻下问道:“夜离,可是有什么法子使库房充裕?”

    青夜离一双桃花眼眼角微挑,流溢着勾魂摄魄的眼色,他唇角微微一翘,温文尔雅地笑道:“臣没有点石成金的法宝,但这宫中有人有。”

    “谁?”凤墨影好奇道。

    青夜离又是一笑,灯光在他的脸上映得容光烁烁,垂睫道:“秋玉琢。”

    凤墨影挑了挑眉头。

    青夜离不再卖关子,语气也转为了深沉,眼中似忽然就有一股子阴谋算计在风起云涌般藏在了那一双黑漆如墨的眼睛里面去,低语道:“漠回既可成为属国,陛下亦可南北一统,成就凤曦泱泱大国。”

    凤墨影顷刻间被他的话勾得一阵头脑风暴横冲直撞。

    当年,前女帝就是攻下了漠回国,让他们每年进贡财物,有了与先太子抗争的底气与财力。如今,漠回国这些年偏安一隅,表面上也安分守己的,最少如今还没有捅出什么乱事来,照他暗示的意思,就要叫她彻底地把人家的国土、百姓以及金银财宝全占了过来吗?

    这个……吃相是否有些难看?

    还背信弃义。

    凤墨影心里嫌弃,却也不好发作出来。

    青夜离却是看得明白她的心思,起身缓缓走到御案前,微微躬身,道:“漠回自古乃富饶之地,当年兵马对抗,使之臣服。如今已然臣服,便用不上兵马了,只需皇族再办一场喜事,就可从此南北一家。”

    凤墨影心中卡当一下,这是要联姻?

    青夜离唇角笑意不减,她却看不分明这是恶意,还是善意,他薄唇轻启道:“玉琢虽是个被遣出漠回的皇子,但身上流的何曾不是漠回国主的血脉?”他目光在灯火中灼灼闪烁,语音余韵,令人三思。

    不错,秋玉琢是漠回国主的儿子。

    如果她和他联姻之后,就可以利用凤曦的各种优势,襄助于他接手了漠回国的国主之位。届时,可以说是凤曦与漠回一家亲,在自家里拿出钱财来搞个建设,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只是这里面的心思难免显得龌龊、不体面!

    凤墨影心里冷笑,搞个改革,改制,她身为一个帝王,竟然还要去卖身了?这都叫是什么事?

    风风光光的一场联姻,底下竟是可以掩埋着多少的阴谋算计?

    凤墨影抬头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心道:你这是想要恶心寡人吗?目的何在?真心为了凤曦国的未来前途打算?还是趁机将这一场联姻推到绝不可能的地步,让她抓襟见肘,无法继续放开手脚去有所作为?

    心思叵测的一个人呀!

    她兀自笑了笑,而后道:“夜离,寡人想不到你竟是可以为了钱,而出卖了至亲至爱的人。寡人与你多年夫妻的情分,此言不禁令人心寒呐!”

    凤墨影脸上喜怒莫辨的笑着,青夜离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躬身后退,跪在了地上,垂首道:“臣惶恐,请陛下降罪!”

    此人说跪就跪,且跪得笔直诚恳的模样。

    凤墨影凝视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他手腕的那一串长年不离的紫琉璃珠串上,心中暗叹道:不要整天作妖,小心把自己给作死了。

    她又回看了他清瘦的脸颊一眼,忍不住低叹了一声,不轻不重地道:“经年的日积月累,皆已成了疯魔了吗?”

    听着她这似含着敲打,又似宽恕的语气,青夜离背脊越发的绷紧如将崩的弓弦,沉默了一瞬之后,骤然地轻笑一声,自嘲道:“已经不疯魔不成活了。”

    凤墨影当着他的面,又是叹了一口气,道:“谁家不是有一本难念的经呢?你又是何苦这样逼自己?往年读的那些诗书都是白费了?右丞的教诲与期望也都白白辜负了?要是真有过不去的那一道坎,不妨去念念佛经,静静心?”

    语重心长地地与他一番一厢情愿地交流,也不知道此人能听进去多少。虽是大多打着哑谜,但相信他自己的心里必定是心知肚明,条分缕析的。

    皱了皱眉,她想要的是得力的左膀右臂,却不是一个时常给她出幺蛾子、拖后腿的病人。

    青夜离沉默着,一时间没有回话。

    凤墨影瞧见他有些失神地盯着地面,在纤毫毕现的灯光下猝不及防地显出了一丝经年日久的失魂落魄来,不由说道:“你先回去吧。回去睡一觉,这事明儿再议。”

    在她淡淡的语气中,青夜离抬起了眼眸来,对视着她平静如水的目光半晌,才一点头,面沉如水地道:“臣告退!”

    凤墨影朝他挥了挥手。

    青夜离行礼后,站起身来往后退去。默然地转过身,朝着殿外走去,深沉的黑眸里印着一丝旷日持久的阴霾。他心里有个洞,洞里藏着一块生了锈的血斑,久不久地便要痛上一痛。

    心里一痛,便似有个鬼魂炼成了魔,总在那儿嘶声力竭、血肉模糊地叫嚣着,想要控制他的神魂去脱离了束缚去行险恶之事。

    他蓦然地伸出右手,五指紧紧地攥住了左腕上的那一串佩戴着从不离身的暗紫色琉璃珠子,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后,走出了“青云殿”去。

    被飒飒寒九的秋风吹得一个透心凉,青夜离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心里到底惊的是什么?丽清雅的脸上,无由地现出一丝茫然来。

    这日,为了尽快地弄清楚这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凤墨影将此事拜托给了北堂渺。

    为了慎重起见,命紫珞关闭“来仪殿”中的书殿门。北堂渺也伫在了一旁背着右手等着,过程似乎只在一盏茶之间,又似乎过去了很久,在他那张凌然如高岭雪莲花的脸庞上,不易察觉地微蹙了眉头,似乎是潜藏着一丝并不起眼的忧虑。

    长案两旁,凤墨影安静地坐于左端,手臂横陈在案面上,手腕处枕了个小医枕。面貌极为道骨仙风的闻人云邈直似老僧入定般的毫无表情,只并了两根带了薄茧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搭在那只纤细如玉的手腕上,探听着经脉里面暗藏着凶险千万的脉象。

    随着时光的推移,北堂渺眉头上皱褶痕迹是越来越明显起来,一贯冰冷的漆黑眼眸里骤然看去似乎多了一丝烟火气,少了一分超然脱俗。

    凤墨影心里亦是随之风起云涌,各种想法层出不穷,恍如恶兽出笼腾云驾雾,幻化出了无数的风云诡谲的幻象。

    “呵……”

    一声轻叹挤出了喉咙,蓦然打破了殿中落针有声得令人心头压抑的寂静,闻人云邈才回过神来,依然宛如神祗般八风不动地瞧着面前的两个人。

    以至于,那两个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闻人云邈垂下眼眸,缓缓地收起了自己的那两根手指,还来不及说话,已听北堂渺问道:“师尊,究竟如何了?”

    凤墨影也是略微地挑了挑眉,将方才发散出去的心思收拢了回来,像一团烟雾般拢回了理智的笼子里去。

    闻人云渺闻言,抬眼看了北堂渺一眼,这一眼似乎直入人心。

    北堂渺如被针扎般,闭了嘴,脸上又如敷了冰。

    凤墨影抬眸看了着闻人云渺,见他那一副踯躅不已的便秘样,心中就直觉事情不大好了。

    闻人云邈斟酌道:“先前朝阳台一事后,臣曾为陛下诊断,亦曾让北堂依‘凌浮宫’洗髓之法压制住陛下体内的毒性,其后只需再用药徐徐清理拔出便可,对内力并无阻碍。只是臣一直摸不准此毒为何物,药方拟了又拟,始终不得头绪。”

    凤墨影乍闻此事,不由朝北堂渺看了一眼。她竟从不知自从朝阳台遇刺后,中间还夹杂着这么一件事情。回想起来,怪不得她刚醒过来那会试探于北堂渺,他倒气性大得直接朝她甩过脸色。

    如此想来,这里面似乎还夹杂着这么的一肚子被她忘恩负义的冤枉与怨气,凤墨影心中颇感歉疚,忍不住朝他笑了一笑。

    不料却直直撞了北堂渺的一脸冰渣子,她正想暗忖自己这是现世报。却是蓦然发现他的眉头已抛弃了那偷偷摸摸的势头,皱得更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目光里面破天荒地对她流露出了担忧来。

    凤墨影心里“咯嘣脆”地一响,甚是不解他这样自相矛盾的神情是为何?懵了一瞬后,回头朝闻人云渺谨慎问道:“闻人前辈,不知现下是有何异样了?”

    自从出了这样那样的事情,知道总有刁民想要害寡人之后,她方方面面都防得细心严谨。难道还是不够滴水不漏,不慎让敌人从细微疏漏处给渗透了?这种作战力量未免太惊人,太过防不胜防了。

    闻人云邈凝眉道:“依今日看来,陛下体内的毒性又与之前的不大相同。似乎忽然间就桓横在血脉之中,就像是脱离了堤坝的洪水般一下子就侵入了陛下的五脏六腑之中。”

第一百五十章 疼不可言

    “师尊,既已侵入了五脏六肺,为何平日里却不见病症和异样?”北堂渺忍不住直言质疑道,心间却是因为他的话咚然猛跳。

    闻人云邈沉思道:“陛下是在为沐王疗伤之后,才有不适之感?”

    凤墨影回忆了一下,点头。

    闻人云邈沉吟片晌,猜测道:“这药的毒性许是为了压制陛下的内力。”

    此言一出,凤墨影与北堂渺皆似幡然醒悟,心下一惊。

    是谁这样严丝密缝地给她下毒,这样处心积虑地要控制住她强大的气机?若问谁可以这样神鬼不知,让她不曾提防地做下这一件事来?

    她只能想到一个人可以。

    那人便是雪灵染。

    凤墨影脸上不显,心中却早已风云汇聚、几番思量。

    闻人云邈却是皱眉道:“奇怪的是,陛下还曾与人契约了‘鹣鲽之印’,并且乃承印,对方乃付印。若陛下妄动气机,便会引发毒性侵凌五内,毒性暂不可解,此刻却不在陛下体内横行肆虐,想是身怀付印之身曾催动契约,以命相渡。老朽斗胆相问,不知此人是谁?他可知陛下身上的毒已入血脉?”

    望着他眼中满怀忧虑,听得此言,凤墨影心里不由又涌起了另一番光景,互相矛盾,互相厮杀。她渐渐有些理不清雪灵染的心思了。既要下毒致她于死地,心有图谋?又以契约相救、以命相付?

    这种互相矛盾的作法与心思,让她一时间不能理解。

    凤墨影深蹙着眉出神,方才那一眼,她看到了闻人云邈眼中的杀伐果断。他们“浮宫”以守护皇室为己任,若被他知道此人是雪灵染,不仅知道她身上的毒性,并且还是亲手下毒的那个人,他会怎么做?

    此事,不难想象。

    她抬眼看了一下殿内的承尘,回答道:“他并不知道我身上的毒性。这‘鹣鲽之印’乃儿女情长时闹着玩之物,却不知竟是催人性命的儿戏。”

    北堂渺的目光有一瞬间冰冷,在听到她的对答后,不由落在了她的身上。浅淡如薄冰一样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一个飘忽婉转,便已收纳了寒气,亦将仿佛已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不敢瞧向闻人云邈,只垂了眼睫,定气凝神,将自己当成了一块木头、一个哑巴。

    闻人云邈眼中的煞气缓缓湮灭,语重心长地说道:“此人能对陛下以命相护,想必是忠诚可靠之人。但陛下身上的毒,不宜让更多的人知晓,在未能解毒之前,万望陛下尽少动用内力,如此方可从容周旋。”

    凤墨影颔首,暗中却是起伏不定。她不知自己的这么一句话,可有打消了闻人云邈继续对“鹣鲽之印”的追究?但此事若她自己不说,雪灵染不说,这个世上还有别人会知道吗?

    一时间,她却不敢确定。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在担忧些什么?自己这个立场有点悬,亦有点歪。

    还有北堂渺上一回在寝殿听了一耳朵她和雪灵染的琐事对答,不知道会不会品出些什么端倪来了没有?虽然他不是一个嘴碎的,但闻人云邈毕竟是他的师尊,若是对他详细追问起来,就很难说他不会将这些看似平常又古怪的事情交代了出去。

    谁让她和雪灵染前头情深似海,如今却骤然情海翻波了个彻底,断然会令有心人将这就连互相折磨、彼此冷战都直接忽略跳过了,连戏都懒得作一下的不寻常琢磨出些什么来。

    她直接只想老死不相往来,把这个人直接忽略掉。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草率得可以。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这样的直杀直埋得坦白,就不怕那些妖魔鬼怪嗅出个味道?

    那她想现在打算的又是什么?内心中一阵自嘲,忽然对自己感觉有些无语了。

    凤墨影忙收敛了发散出去的心神,应声道:“寡人知晓。只是这解药,前辈毫无头绪吗?”

    闻人云邈长眉微展,眼中凝了一丝不明之意,语气忽缓和地回道:“老朽正要说此事。陛下曾遣北堂追查‘药师谷’颜毕先生的下落,浮宫全力协助,幸不辱命,如今已知其栖身之处。”

    凤墨影心中微宽,暗忖:颜毕先生还在世上,可见说谎的人是沈晨。她唇角不易察觉地一笑,说道:“寡人想要见颜毕先生一面,可有难处?”

    闻人云邈肃然的脸色稍见松缓,却是道:“颜毕先生性情有些古怪,纵是老朽亲自去请,也不肯卖一个面子。陛下若要见到此人,只怕还需……”

    凤墨影了然地接口道:“纾尊降贵、亲自拜访?”

    北堂渺相送闻人云邈秘密出宫,凤墨影独自留在书房里,她望着案上一个本来会一直安放着香炉的位置暗暗出神。

    在被翻涌起来的记忆里,无论书案上还是寝殿里,到处都离不开香炉白烟袅娜的影像。他总调出让人惊艳的一手好香,她本对此物谈不上喜恶,但因猎奇之心却被吸引在了其上。

    各种各样的香,各种各样的味道,还有那在不同的香炉里徐徐升腾至空中的各种各样的云雾形状,就宛如一场艺术之旅般让人为他的技艺折服。

    她似乎有时会将自己飘渺的来处、无人能懂的心思寄托在那些同样虚无缥缈的无根云雾之中,看着它们在空中一番海市蜃楼后,又如梦过无痕。每每皆要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叹来,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就如同这些烟雾般并不真实。

    或只是她的魂魄在彻底消失之前的一场色彩斑斓的臆想;又或是她记忆零碎中的一场拼凑与折射而已。

    一切都并不是真的。

    就这样,一个被她默然寄托了寂寞的东西,最终成为了终结一场似真似假般的游历的凶器。

    这种认知的过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舒服,更不能让人释怀。

    而且,不管这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她对那个心怀恶意、手持凶器的人付出了一生一世最真实的感情。

    可是,到头来,她却分辨不清对方的心思。

    本来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一场闹剧,但如今的这种境况,似乎扑朔迷离的不知该是悲剧、正剧、还是喜剧。

    黑色幽默吗?

    凤墨影靠在椅背上,艰难地呼吸着气息。她感觉到自己心口疼。这一种疼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可是又像是陈年痼疾、淤血在心,剜也剜不出来。慢慢地钝痛,拉锯一般地折磨着她。

    她蹙紧眉头,忍耐着,心中自嘲,怎么也疼不过濒死那一刻吧?

    本来没有知觉,她认为自己处理得很王者、很霸气侧漏、格调也很高,但这是为了什么忽然间就这么疼了呢?疼得似苟延残喘、推枯拉朽、灰头土脸的一个战败者,没有任何的逼格可言。

    就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这一个人了。

    暮色四合,京中璀璨。百年古都和那些源远流长的世家,皆让梧城充满了传奇以及繁华。

    “**庄”是京中最大的一处赌坊。

    瞧这里面的财大气粗以及人山人海,就知道它为何称作老大。

    凤曦国没有明文对百姓禁赌,至少在世家林立、朝中大员暗中操持的情况下是推行不了的,但对朝中官员有法令规定不许参与。

    此时此刻,楚子瑜却意气风发地坐在赌桌旁悠悠然地翻着他手中的牌九,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京中纨绔的笑意,莫名还带有一丝勾人眼的潇洒。仿佛他本该就是这么一个谈笑风生、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而在宫中肃容慎行的面目只是他一个最不起眼的马甲,一份不得不赖以糊口的职业。

    凤墨影抱臂坐在一旁看着他下场凑热闹,眼里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笑。这种鲜活四溢的生气,当真是有感染力。

    北堂渺仍然一团莲花冰雕般负手站在凤墨影的身后负责玉树临风。虽然已经容易改造,但这三个人凑在一起,还是有些灼眼。毕竟身高、气质和谈吐都在那儿,面容的改变也带拐不了。

    更何况,楚子瑜自从下场之后,他们这里就只管赢,不管输。

    凤墨影意外地侧目,瞧着继续伸手去摸牌的楚子瑜,心中暗自打算不如将他丢进京中各个赌场里看能不能赢下一座金山,以解决库房空虚之祸,以解燃眉之急。

    他说他略懂一二的时候,她还只是想让他来领领路。

    毕竟这里的规矩,要和她前生的不一样吧?

    这种黑吃黑的东西,她还是有一两手压箱底的绝活。前生为了打入一个黑色集团,她为此学会了不少技能。至于这种赌桌上的技能,还是她一个江湖师父自小手把手教的。

    果然,在赌坊的人瞧着他们不像是一般的赌客时,就出来了一个满脸和气生财,笑容可掬的胖子,客客气气地过来邀请道:“三位爷,这小赌桌容不下三位爷的大气魄,不妨随小人到我们赌坊的雅间来玩个尽兴,不知可好?”

    他一身绫罗,穿着十分体面,还有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看起来也不简单。身后还跟着两个纤得宜、面容清秀的姑娘,皆着红衣红裳,眼角眉梢皆带这一丝讨喜招财的笑靥。

    楚子瑜将手中的牌拍得“啪嗒”轻响,却是望向凤墨影,用眼神说话道:老大,上天入地,我随您去!其实他心中一头雾水,不知道凤墨影忽然问他和容白谁会赌牌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凤墨影忽然心血来潮领他到赌坊去赌钱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此刻凤墨影想要怎么样?

    真正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一条路,就是跟着老大走,没错!

    凤墨影挑了挑眉,拍了拍手,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朝他吩咐道:“把桌子上的银子点清,跟上!”她瞥了一眼那白花花的银子,心道:她可是真穷!穷得都要被人劝去打劫了!

    北堂渺更是像影子一样,随她登上楼梯,往二楼雅间走去。

    楚子瑜善后,让赌坊的人清点了银子,直接送上雅间去。他双手一背,少爷一般的也登上了楼去。

    心里琢磨,陛下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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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介绍:
她眼帘上撩乜斜于他,乌瞳如漆,里头炙热与清冷交织倒影中的,却是他坐于茶香之间,青衣流芳,恍然是高山之巅、月华之下,沐风浴雪的仙人模样。
偏偏那一双清隽如画、棱角精致的眉目低回,眼尾含波,颜色饱满的双唇更是噙住了杏影桃溪。
既能让人留恋不已、心醉神迷;却又让人不敢亵渎、供若神明。
大抵能被她理解为别人给当作心中珍藏的白月光、胸前铭记的朱砂痣的,就属于他这一类了罢。
穿越女帝倾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女帝倾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