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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云衣轻扬     穿越女帝倾天下txt下载     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情深义重

    窗外风声轻轻,刮过梅花枝上的轻雪。远处传来不甚清晰的宫铃声,岁月似乎依然静好。

    橘红的碳炉里毕剥作响,将“白露宫”寝殿内烘得温暖如春。

    山水屏风后,一人靠坐在交背椅上,静静地听着躺在檀木榻上的人娓娓说来那些年幼的轶事。

    他说的虽则是别人的事。

    但她想到的却是他当年的模样。

    雪灵染的声音泠泠动听,带着柔柔的尾音,说道:“当年可供言说的趣事,一大半皆是玉晏所作,臣等大多皆是旁观之人而已。”

    凤墨影听得入神,遥想着当年的那些情景,不由问道:“雪太傅既是你的父亲,为何课上你也如此的循规蹈矩、安守本分?”

    雪灵染淡淡一笑,说道:“一是,臣既为太傅之子,更应该身为表率,不能令家父坠了名头、丢了脸面。二是,家父家教极严,从小对臣耳提面命,处处皆要遵循礼制行事,不许出差池。三是,臣课上懒怠时,虽坐得端正,两眼不离家父,但神思早已遨游千万里,只是早已炉火纯青,无人察觉罢了。”

    看着他抿唇含笑的样子,凤墨影想象了一下他最后的那一句话所说的情景,也是忍俊不已。

    雪灵染道:“玉晏幼时聪颖过人,身手敏捷,生性活泼的孩子都喜欢跟随于他。陛下那时也喜欢与他们一起嬉戏,只是宫中规矩甚严,多是能看不能动,想必也很是憋屈吧?”

    凤墨影眼眸一转,似乎又收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前女帝幼时亦喜欢跟随着斐玉晏?那么既然如此,斐玉晏又如何成为了一个药罐子?

    雪灵染叹息一声后,无限惋惜地说道:“若不是他八岁那年跳进了冰湖里救了陛下,自己却沉入了湖里,就不至于伤了身体,落下了病根,以致如今还要抱着药罐子度日。”

    凤墨影当时心下一惊,斐玉晏竟然是为了救前女帝才落下的冰湖?前女帝又是为何无端地落下了冰湖里了?

    这宫廷里的事儿,可真多。

    莫不是又是这些皇家里互相倾轧的腌事?

    怪不得,斐玉晏第一次与她见面的时候,就给她送来了一颗药丸,如此的无所避讳。

    还有那些言行举止间,也透着一丝丝的亲近调侃与无所拘束。如此想来,他既对前女帝幼年时有过这样的救命之恩,又因此伤了自身,落下了病根,前女帝对他的态度有别于旁人也绝对是在情理之中了。

    凤墨影亦低叹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灵染是否觉得他不应该是设计谋害于寡人的那个幕后之人?”

    雪灵染默然了片刻后,说道:“臣不敢断言是非。朝堂与宫闱中的变数太多,人的心思也波诡云谲,殊是难料得很。”

    凤墨影挑了挑眉,觉得如此说法也很是中正。手中既然没有实证,他也不胡乱断言,胡乱猜忌于别人,只是将他对斐玉晏所知道的事说了出来,亦让她得到了不少可分析的信息。

    譬如,斐玉晏在幼时顽皮跳脱,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显然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又能在前女帝落水后,以八岁之龄能不畏严寒、不畏生死,入冰湖救人,不正是说明他心底纯善正义、临危不惧、坚定果决的美好品质。

    那时若不是他的身体强壮,勇敢自信,又怎能入冰湖救人,且成功地救起了幼时的前女帝。看他们之间的年龄,似乎也只差着一个二三岁。

    一个在小时候又聪明,品德又好,相貌又清俊,气质又佳的少年,况且在那么危难之际,生死关头,能够在如此稚龄就能不计后果地救了自己的人,前女帝为何就没有喜欢上他呢?

    这脑回路,着实让人有点摸不清。

    但小时候这么好的一个小哥哥,长大以后内心会不会早已就悄悄地改变了呢?如若是改变了,又会是因着什么样的事情,或者变故呢?

    凤墨影收回了发散的思维,又回味着雪灵染的这一席话,总觉得这话里话外,又似在让她要对人保持要着警醒之心,关切之情深藏其中。

    她不自觉地一笑,说道:“寡人自会仔细考量这其中的真伪。”

    雪灵染浅笑微醺,说道:“如此便好。”他似欣喜她的掂量与平静,随后朝她的方向伸出了左手,犹豫问道:“陛下,可否让臣为你把把脉,看看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凤墨影自然是不愿意轻易地暴露出自己的底细,但心中一细想,觉得此人既然能够舍命相救,应该不会有伤害她的理由。

    她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迟疑片刻,用审视的眼光看了半息,才说道:“好,太医院的药方寡人也信不过了。”

    雪灵染气息蓦然轻松,双唇浅抿嘴角上翘,将她伸到他指下的手按住,五指温烫地轻落在她的脉门上。

    殿中静静地过了一息,他的眉头轻皱,面上表情担忧,低语问道:“陛下是否久已未曾吃药了?体中余毒未清,内息混乱,身上的剑伤可已好全了?”

    在朝阳台一事中,前女帝身上有许多的剑伤,但其中最致命的应该是腹部的那一剑,应该是致使失血过多的主因。其次,便是右手的经脉被砍伤受损,如今伤虽已好了,就是提不上多少力气。

    凤墨影平淡地道:“腹部的剑伤已痊愈,只是在急行快走的时候,会有隐隐发痛的感觉。至于右手,只怕以后会是用不上了。

    雪灵染的手指忽然一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量却很温和,柔声说道:“陛下,请放宽心,臣定会想法子治好你的右手。至于腹中的伤,那是伤势初愈的症状,不要用劲发力使它再次受损,定会慢慢养好。”

    凤墨影瞧住他神色诚挚,心中亦稍微松动,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含笑说道:“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养好自己的伤才是正事。寡人还等着雪神医,为寡人治好右手呢。”

    雪灵染浅浅一笑,说道:“陛下,请闭目养息。”

    凤墨影还没有弄明白他说的话,便已感觉到从他握住她的手腕的地方传过来一个温和暖洋的气息,从两人相接处流转入了她的体内,慢慢地循着手臂的经脉一直往上流淌而来。

    她竟一时呆住,这是怎么回事?

    那暖流在她体内的经脉中回旋往返,这种感觉就像心念循着那本医书疗伤的法门转动时出现的感觉一样。不过,这一次的更加顺畅流转,丝毫无须她动念,难道这就是内力疗伤的方法。

    凤墨影心念一转,倏然一惊,急道:“你身上伤势未好,如此对你可有碍?快放开寡人。”

    雪灵染极轻极轻的摇了摇头,神色间坚决而固执,却未发一言。

    凤墨影不知道其中的轻重,是以内心担忧,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自己再无意中会伤及了他。

    气息在她的体内游走了一个小周天,忽然凤墨影只觉得一阵心悸过后,一股逆流推涌而上,忍不住张开嘴“呃”地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在榻前,看它颜色漆黑如墨,让人心惊。

    手腕处的气息忽然断开,原先握住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

    凤墨影猛地一抬头,只见雪灵染偏头躺在枕上,脸色苍白如初融的雪,额上冷汗淋漓,像是骤然大病了一场似的。

    她一转手握上他的手,只觉得那五指寒凉如冰,心中慌跳起来,急问道:“你怎么了。”

    雪灵染稍稍牵动了一下嘴角,轻声应道:“臣无碍。”才说完,一口血气涌了上来,他阻拦不及,便慢慢地淌下了下颌,一条细细的血痕蔓延到了修长的颈项上。

    如此情景,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凤墨影忧心道:“你这是不要命了。你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任性,这么喜欢让人为你担心?”

    雪灵染抬手背擦掉了血迹,笑如快消散的雪花般淡薄:“陛下,别害怕。臣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了。臣答应过陛下的话,总是要算数的。臣要护得陛下安康,但眼下只能躺在榻上,让陛下担忧。若臣能助陛下清除了余毒,恢复了内力,陛下便可有了自保之力,臣也就不必再忧虑了。”

    凤墨影心中大震,觉得世上竟还有如此忠诚的人。这种感觉都让她有点不敢置信了。但现如今就是在她的眼下,这人两次三番地毫不顾及自己地来救她,为她担忧,为她付出他所能给的一切。

    眼睛微微地湿润,泛上了猩红之色,她并不是感性的人,但有些人有些事,在猝不及防间便让人触动了内心深处的那一点柔软,身体便为此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凤墨影双手攥紧他的手,声音有些艰难地道:“你为寡人如此,寡人也必要护你安康。但你一再如此任性行事,是要让寡人食言吗?”

    雪灵染的眼睛在眼皮底下微微的转动了一下,气息不定地道:“陛下,臣只想全心全意地待你好,别无他想。”

    凤墨影只觉得口中微咸,似有眼泪的味道,转眼看了一下还放在矮案上的药丸,轻问道:“灵犀丸,如今对你可有用处?”

    雪灵染抿了一下唇,低声道:“好。”

    凤墨影似得了安慰般,放了他的手,转身就去拿了灵犀丸和热水过来,将药往他嘴里塞进去。

    雪灵染将药丸含进嘴里,就着茶盏喝了些水,一起吞下。

    凤墨影放下茶盏,又去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拿了帛布为他擦去额上的汗滴和唇角、手背上的血迹。

    除此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自己可做的事真是少之又少。第一次发觉,自己在这里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一无所知,如此的毫无用处。

第三十二章 更新技能

    她对这里的一切皆陌生,所学在此也发挥不了多少用处。一种无力感,有些尖锐地袭来,让她的内心出现了一丝的软弱。

    雪灵染歇了一下,似攒足了力气才又说道:“如今陛下身处于危难中,臣力道微薄不足以辅助平定内乱,已是心中万分不安,陛下大可不必顾及于臣。只要陛下能够倚重可托付之人,自保安危,臣日后自会小心照看好自己的一切,让陛下放心。”

    凤墨影心中感慨,低声道:“你要说到做到才好。”

    雪灵染露齿一笑宛如画中仙,低应了一声:“嗯。”

    凤墨影轻叹一声,说道:“好,你歇息吧。午后,寡人要去找北堂一趟,你自己留在殿中要小心在意,千万不要再任性。这‘白露宫’中寡人已让影卫暗中相护,你且安心养伤。”

    雪灵染柔声应承道:“好。”

    凤墨影握住他的手,直至雪灵染沉睡了去,才放开了微蜷的五指。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温度似乎是降了一些,但方才又呕了血,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他这伤势。

    清理了一下榻前的血迹,凤墨影转身出了屏风外,继续看案上的奏折。她要尽快熟悉这里的人与事,适应这里的生存法则;她要尽快掌控好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并重新主宰自己的命运,只有如此她才能自保安危,和保护好那些待她好的人。

    与雪灵染吃过午膳后,凤墨影便与他分别,在绛璎的引领下出了“白露宫”,提早到了皇宫中的练武堂。

    练武堂中十分的宽敞,场中四壁设置着百般武器一应俱全。

    凤墨影屏退了所有人在外,自己在堂中做了些伸展身体的运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试炼,她感觉这具身体的机能恢复得还不错,至少在没有过多干扰的情况下,身体的复原机制还是很强大的。

    这多少归功于前女帝自小习武,坚持不懈地锻炼,才打下了如今这般厚实的基础。

    身体反应亦十分灵敏,比之她自己以前那副身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这种感觉就好像白得了一幅盔甲,而且还是高段王者级别的。虽然她自己以前那个也是王者级别,但这个的资源却是更丰富,可以利用和开发的性能更高端、大气、上等次。

    这种认知,还是让她心中欣悦了一番。

    除了腹中的伤势还没有好全外,右手不得劲对她也是有一点影响,幸好自己本来是一个善用左手的,这一点劣势也就够不成遗憾了。

    凤墨影做完各种热身运动后,已过了半个时辰。她扫视场中一圈,这些武器都不甚熟悉,只有射箭这一项还能有些接近所学。

    她尝试着右手握弓,左手搭箭。这时候的弓箭入手很沉,对着前方的箭靶瞄了瞄,“嗖”地一声羽箭脱手向前飞射而去,“啪”地一声钉在了目测五十米外的箭靶上。

    凤墨影欣然一笑,自己的眼界一向准确,这副身体的力量在她的思想支配下得以重启。

    不知是否经过了雪灵染用内息为她调理过经脉中的气息,今日感觉活动时身体特别的轻盈,精神充足,力量爆发时亦空前的饱满。

    她兴致冲冲地又拉弓射了一箭,仍是虽中靶,但没中红心。从前倒也是练过射箭,但这弓箭的重量有所不同,而且右手使唤不上全力,多少有些影响。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白影一闪,前方已是“啪”的一声响起。凤墨影回神前望时,那一支箭正中靶心。

    北堂渺手持弓箭站在她的身旁,声音清澄地说道:“陛下的左手力道不错,就是握弓拉弓的手法似乎有些偏颇了。”

    凤墨影心中一凛,难道是连这个也和以前的有差别?这前女帝是在战场上混过的人,拉弓射箭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她此刻却是连自己的本事都忘干净了,这事要怎么蒙混过去?

    大意了。

    她不应该逞强,应该先观摩的。

    凤墨影明面上却瞧不出内心的变化,只是笑了笑,带了几分的落寞,说道:“左手终是用得不惯,又久卧病榻,本事都生疏了。不若北堂让寡人一观百步穿杨的本事?”

    她这话说得平淡,后半句却并不平淡。

    北堂渺转眸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说道:“诺!”

    凤墨影眯了眯眼,北堂渺已架好了箭,拉弓、绷弦、脱手迅捷无比、一气呵成,箭矢“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就在他射箭的过程中,凤墨影的一双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的身影。从他的站姿、握弓的姿势、拉弓的手法,到他身体的平衡点、力量爆发的瞬间,她都一一仔细地观研着。

    她不必回头去看,也知道这一箭必定会是中在靶心处了。

    不然,他就不是那个内心骄傲不逊的北堂渺。

    就在她目不转睛的过程中,北堂渺又连续射出了五支箭,每一支箭都快得令人来不及眨眼,速度与力量皆是无与伦比的。

    凤墨影真的很想鼓掌,但是转念一想到自己如今扮演的人物和身份,就觉得不是很适合干这事儿。以前女帝的本事和眼光来看待这些,应该淡定一些才对,内心里只好有些遗憾地作罢了。

    北堂渺放下了手中的长弓,侧首说道:“陛下若真要观看百步穿杨,应该到室外才是。”

    凤墨影内心嗤笑一声,诺大的皇宫里也只有他敢说这话。听听这话,可又是对她让他示范射箭表示不满了?这人总能在平静顺从的动作、神情和话语中,不经意地便透露出了一股子的倔强来。

    幸好她不是前女帝,若是真正的上位者,又看明白了他的这些心思的话,要是还能看他顺眼,还能和他好好说话的话,那么就有鬼了。

    要么是涵养极好;要么是心机极深;要么是……别有所图吧。

    凤墨影故意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瞬,才说道:“北堂的箭法果真是极好的,不知是否有让寡人的左手也练得与右手一样好的法子?”

    她这话听着是满心期待,也很是诚心实意,但细细地分辨,又觉得里面有点意味不明的莫测。

    北堂渺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纠结,很快又恢复了遗世独立的出尘不惊,淡然回道:“请陛下再射一箭,让臣观测症结所在。”

    这话说得也没毛病,但暗含挑衅就是他的不对了。

    好歹面前的人,也是凤曦国的女皇陛下。

    敢说这话的人,也只有他了。

    凤墨影心中暗笑,这人还真的是不怕砍脑袋?她撇嘴一笑,硬生生地应道:“很好。”

    只说不练假把式,凤墨影当下就从身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羽箭,她抬起手中长弓前在脑海中默然回想了一遍方才北堂渺拉弓射箭前后的所有姿势以及要点。

    而后,她的身体根据脑中的指令,一步步地调整好了自己所有的姿势。就在这一瞬间,她蓦然地抬起了长弓,搭上了箭,右手拼命地使劲平衡住力量,左手用力地往后拉伸弓弦,等到了与记忆中同样的一个点时,就像有人在她耳旁响了一下枪声般,“啪”地一下脱手放箭射出。

    北堂渺观察她的眼神一闪,抬头去看那一支疾风一般飞出去的箭矢。只见眼前流星追月般的一点黑色准确无比地钉在了前方的靶心上。

    凤墨影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不辱命,还不算丢了脸面,砸了前女帝的场子。

    虽然她中的是红心的边缘,旁边北堂渺射的靶箭箭都在红心当中处。虽然存在着明显的差距,但是以她这样的学习速度和身体调动能力,也是值得她自己在内心里骄傲一会儿的了。

    只是在逞强之下,她的右手一阵钻心的痛,更像是抽筋了。

    凤墨影“啪”地一声丢了手中的长弓,自己忍痛左手给右手拉伸,咬着牙低下头死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心理活动道,真是帅不过三秒。

    北堂渺挑眉一惊,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凤墨影额上冷汗直渗,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来:“寡人的手臂痛。”

    北堂渺瞧着她倔强的表情,和这一句不搭调的话,忍不住一笑,忙将手中的长弓放回架上,道了一声:“臣失礼了。”说罢,手指轻拂过她右手手臂上的穴位,一阵刺麻过后,立刻清爽了。

    凤墨影暗吁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他,看那唇角还残留着几分笑意,竟有几分洒脱不羁的痞帅气质,和他一贯表露出来的清高无尘神仙姿态形成了极度的反差,反而让人觉得可亲,又自带了一丝的萌点。

    北堂渺瞧见她愣愣地看了自己一息,不由正了脸色,立刻认错道:“是臣疏忽了。陛下的右手经脉尚未完全恢复,原不该让陛下动用内劲才是,请陛下责罚臣。”

    这便是等级森严下的后遗症了。

    她是君,他是臣。他竟胆敢取笑她。

    然而她并不是真正的君,也没有视他为臣。方才只不过是一场彼此间的意气之争,若说有了错,她也错在了有争强好胜之心。

    凤墨影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道:“这右手的伤势,寡人心中有数,只是此刻危机四伏,为求自保,才急于求成了。这原本就是寡人在为难你,北堂亦不过是在尽力襄助于寡人,又何罪之有?”

    北堂渺闻言一怔,眼神中一瞬间不敢置信地看住她那一脸的淡然,竟然有些让他无言以对。

    凤墨影又道:“不知北堂可有瞧出了症结所在?又有何良策相助于寡人?”

第三十三章 假冒高手

    北堂渺抿了抿唇,说道:“陛下的右臂经脉受损,需得经过日积月累的延医诊治,才能得以恢复之机,若是要早日达到昔日的力量怕是不能够。但若辅以内息调治,可以缓解痛症,辅助于左手。”

    凤墨影点了点头,望向他的眼神真挚。

    北堂渺的目光亦渐渐变得真诚,实话实说道:“臣观陛下左臂力道虽不如往昔的右臂,但五指灵巧却并不逊色,或可在右臂恢复前暂且代之。”

    凤墨影好奇道:“如何代之?”

    北堂渺沉吟道:“浮宫并没有为左手而创的剑式,臣从自身所学中化用了一些招式,许可以适用于左手。只是时间紧迫,臣暂时只想得了五式,不知陛下是否想要一观?”

    凤墨影目光一转,慎重地道:“有劳北堂了。”

    北堂渺向她先行了一礼,而后退开三步,左手从腰间缓缓地抽出了长剑,说道:“陛下,这五式取的都是巧劲,用的却是杀招,意在与对方交手时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凤墨影颔首道:“寡人明白。”

    北堂渺眼神倏然一冷,长剑如秋水般划过空中,白光如闪电在眼前一气呵成连环变幻出了五式杀招,收放自如、飘逸至极。当真是“烁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他的身姿俊逸飘渺,宛如惊鸿照影;动作行云流水,宛若龙飞凤翥。

    凤墨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欣赏到了几近完美的剑道,不得不被他给震撼住了。

    她知道这每一个动作与动作之间的连贯,是需要多少的灵性与努力相结合才能得出最终呈现出来的这种震慑性。

    就像是她幼时学习钢琴,每一种指法的练习到每一首歌的连贯性,艺术的表现力,都是需要多少的耐心与精力的付出,才能得到最后向完美一步步接近的呈现。

    凤墨影的脑袋里有点当机了,显然处理不过来,这分明就是她能力外的事情。这那里是自保的招数,这明明便是一种价值极高的艺术。

    内心震惊了,她怎么可能学得会?

    这是在逗她玩呢?还是命运又跟她开了个不甚友善的玩笑?

    北堂渺收住剑势,静然如渊地站在一旁看住她有点发直的眼神,轻轻地挑了挑眉稍,不解其意。

    凤墨影立刻冷静下来,收住了自己的情绪,管理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唇角一翘,笑道:“北堂果然不曾让寡人失望。只是寡人的左手不曾练习过剑术,北堂如此迅捷的招式,如何才能在短期间速成?”

    北堂渺客气地一笑,说道:“陛下,方才臣呈现的是久习娴熟后可以达到的境地。若陛下此刻要学,臣自当是一式式地演练,分析其中的关窍。”

    凤墨影只觉得的脑阔有点痛,要在这里生存,不但脑回路要多拐几个弯,还要不断地解锁新技能。

    唉,生活不易,要准备卖艺。

    她自觉身体有一点点的僵硬,却还是不得不佯装镇定地道:“很好,那便开始吧。”

    北堂渺应诺一声后,说道:“陛下所习的乃皇族一脉相承的内功心法,臣所习的是师门浮宫的功法,两者一阴一阳,生性相冲不能交融。故臣便不详说内功心法的辅助了,陛下只需按自身的功法流转内息。幸而陛下亦熟习剑道,将臣所演练的招式化为自用便好。”

    凤墨影听得一片云里雾里,却不露声色。如此说来,还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是,他不会跟她说那些一无所知的内功心法,就可以避免当场就露出了破绽的危机;坏事是,她对前女帝所习的功法半分不知,又不能随便请教于人,以后可怎么能用得上,纵使是学会了这些剑招,它还剩下几成用处呢?

    为势所逼,她只能理所当然地道:“嗯。”

    听北堂渺这话里,似乎前女帝的剑术还行。可是,她哪里会什么剑道?会的只是射击好吗?

    宝宝心里苦,内流满面。

    可脸上,还得举重若轻,深沉莫测,假扮高手。

    要不是心理素质过关,她都要当场炸了。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凤墨影缓慢地在调节着自己的心理状态,和身体状态,还有精神状态。精神高度集中的注视着北堂渺开始演练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就连那些动作中的发力点都要经过了脑力精确的估算。

    接下来是北堂渺以寻常的速度一式式地分解演练,每一招中所要注意的关键处都会一一提点。

    但在他的心中,凤墨影的剑术亦不低,是以很多基础的东西就觉得没有详说了。

    凤墨影只能将这些招式强行先记住。

    北堂渺比划完,持剑而立白衣胜雪,清俊如云,正色说道:“这五式要旨在于快,陛下先熟习,余下的臣会尽快想好。”

    凤墨影将方才所见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才说道:“北堂你也无需太过着急,有些事情顺其自然便好。何况有你和影卫在寡人身边暗中相护,相信对方不会再轻易行刺。不知追查‘紫陌’一事,可有了进展。”

    她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不想在他的面前耍剑,那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高手、低手,一出手就知道底细了。

    这些招式,她倒是可以回去慢慢地自己摸索练习来着。

    北堂渺见她转移了话题,亦没有多言,只顺着说道:“回陛下,暗卫潜伏在医馆附近跟随着对方的探子,果有发现。”

    凤墨影心中一跳,问道:“如何?”

    北堂渺神色郑重地道:“沐王府。”

    凤墨影复问道:“斐玉晏?”

    北堂渺思索了半息道:“那些探子只与沐王府的管家暗中接触,倒是没有瞧见沐王出面处理此事。”

    凤墨影默然,只觉得此事疑云重重,拨开一层还有无数层的面纱。她怎么都探不到里面的真相。

    北堂渺眉头微蹙,又道:“前些日子臣请师门辅助追查朝阳台之毒一事,如今已有了答复。”

    凤墨影蓦然抬头,见他眼神灼灼,说道:“此毒乃出自‘都仙门’,要求取一药需得重金相酬,还得要他们的门人相引见。‘都仙门’中人极其神秘,他们的踪迹隐秘,门规极严,不会无端生事,身上皆有蓝色火焰为印记。”

    如此说来,此事还牵涉到了江湖之远?

    “都仙门”是参与在其中?亦或是被人无端利用了?

    凤墨影不由问道:“是否可从‘都仙门’下手去追查是谁做了引见人,又是为了给谁引见。”

    北堂渺却是摇了摇头,惋惜地说道:“‘都仙门’一向遗世独立,从不听从江湖中的号令,想要从中打探消息恐非易事。浮宫虽与江湖中众多门派交好,只唯独此‘都仙门’从未曾有过来往。”

    凤墨影暗自叹息一声,线索又要断了?

    北堂渺见她神色深沉不定,立刻又为自身的师门表态道:“此事既已涉及江湖中事,师尊来信中提到浮宫绝不会坐视不管,定会继续留意与追查‘都仙门’的行事,亦希望能够早日水落石出,给陛下一个答复。”

    凤墨影眉梢微动,颔首道:“有浮宫襄助,寡人相信此事会早日有所定案的。北堂,你代寡人向令师尊道谢。”

    北堂渺微微一怔,又是定睛望了她一眼。

    她何时开始,对他的师门如此客气了?

    想当初他来到宫中,向她呈交了师尊的信件,道明来意的时候,这位女帝陛下眼中可是不曾掩饰的厌弃。此后,更是视他为无法摆脱的阴影,虽不曾明言,却也是无时不刻地溢于言表。

    凤墨影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眼神中的怪异,心中不由猜测,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还是估算错了前女帝与他师门浮宫的关系?

    但她此刻急需助力,也急需扭转这种关系。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做计较,对于手中资源有限的人来说,还能对无知之事做出本该有的反应吗?

    有些事也不能急于求成,不然就太过突兀了,需得一步步地令别人对她改观,一步步地潜移默化,认识如今的她。而不是一味地停留在对前女帝的印象当中;更不能一下子完全改变了全部的行事风格,令人望之生疑。

    北堂渺与她对视了不过一瞬,便垂下了眉眼,行礼道:“诺!”

    凤墨影面不改色,缓缓说道:“北堂,卫统领失踪一事亦十分的蹊跷,许其中会有什么关联处,你需加紧追查其中的因由。”接着她伸手揉了揉眉心,低声又道:“今日寡人也乏了,北堂你自去吧。”

    北堂渺目光微动,便告辞道:“臣告退。”一礼后,转身朝练武堂外行去。

    墨凤影的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揉眉心的手登时放了下来。一转身,目光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身后的那一柄柄长剑上,心中不由得跃跃欲试。她故意遣走了北堂渺,就是为了这一刻独自练习的时间。

    她踱步过去,伸出左手轻轻地抚过在那些架上码得整齐的长剑,目光随之流动。随后,五指落在一柄最有眼缘的长剑的凤喙剑柄上,她试着握了一握,觉得还算是趁手。

    凤墨影目光一凝,手上用力将它“铮”然的一声拔出了剑鞘。剑身轻薄,刃光清澄,她右手两指在上一弹,立刻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剑鸣声。

    她并不懂得剑的好坏,但此剑却是令她心生欢喜,算是一见钟情了。

第三十四章 重塑形象

    凤墨影见其剑鞘上亦是雕有鸾翔凤翥的刻纹,极其精致华美,其上还刻有篆字“凤清”二字。

    显然是被人极其重视的一柄剑,但怎么就被前女帝摆在了练武堂当中?

    不知此剑中,是否隐藏着什么故事?

    她又将长剑缓缓地还入了剑鞘里去,剑,终是利器。

    凤墨影移步过去,拔出了一柄朴实的木剑。对于她这个初习者而言,还是这一柄剑比较安全,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托大的为好。

    她手持木剑,来到场中,先闭目回想了一遍方才北堂渺所演练与讲解的剑招后,才慢慢地起手。

    一式一式地与回忆中对比着,慢慢地调整好自己的身体姿势和各处的发力点,务求达到最精准的要求。

    一遍又一遍,不知辛劳。

    汗水淋漓满身,她依然坚持不懈。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既然她什么都不懂,至少要先有个态度。有了态度,就会有架势。有了架势,就会有了可以发挥的余地。

    前女帝本就是个练武的身体,试练起这些招式也并不十分别扭。其中吃力的是她本人并不懂得这些剑术的运力之道,此刻幸好她懂得擒拿术,身体也灵活,但只得招式,好看不好用。

    临阵对敌,不知会有几成用处?

    凤墨影练好了招式后,却觉得意气阑珊,浑身使不得劲,手上的木剑也似装饰大于实用。

    要是出个节目,拉她上台表演一番还能看看,若来个人与其真刀实枪地对战,那怕只是个花架子,一砍就要露馅了。

    凤墨影将木剑还了回去,背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欲速则不达,何况这种事若是不得要领,就是想急也急不来。

    她披好了来时的狐裘,出了练武堂后,即刻摆驾回来仪殿。

    这事也是赶巧了。

    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凤墨影高高地坐在御辇上远远地便望见左前方的花圃中央的亭子里规矩地跪着一个人。而他身前还有一个人站得笔挺,神情似乎有些激动,虽听不清在说的是什么,但声音还是挺严肃高昂的不时飘送过来。

    凤墨影望了半晌,觉得地上跪着的人背影很是熟悉,像是青夜离。

    而那站着的人,她却不认识。

    事实上,她在这里认识的人也并不多,但是敢于在这皇宫中让青夜离跪在地上的人倒是不多,除了前女帝外,还会有谁?

    “绛璎,你可瞧见那站在青公子面前的人是谁?”她忍不住向走在身边的女官打听道。

    绛璎隔着白雪枯枝眺望了片晌,脸上惊疑不定地回话道:“奴婢瞧着,那人像是……是右丞大人。”

    凤墨影挑了挑眉,忽然道了一声:“止步。”

    御辇即刻缓缓地停住了,凤墨影自辇车上下来,对身边的人吩咐道:“绛璎留下跟随,余人先行回去。”

    众人齐应了声:“诺!”便在她身后离开了远原处。

    凤墨影悄然前行,将身影隐在树木间,蜿蜒朝那花圃中的六角亭接近。绛璎亦步履轻巧地跟在她的身后,不敢发出一点的声音来。

    已到了附近,凤墨影在树丛中停住脚步,亭中的人已然在望。只见跪着的人一席紫衣斐然,侧脸温润如暖玉,身姿淡雅若新月,在皑皑白雪的景色围绕中,仍然入眼如画中人。

    他面前的人,大约四十岁有余,脸上浸染风霜眼下唇角爬了些皱褶,但仍掩盖不住本来便文雅俊朗的面容。五官中与青夜离有几许相似,但气质大有不同。

    青夜离的是温良干净,而他的却是严峻肃然。

    青寞的声音在亭中响起:“明知如今相府举步维艰,处处遭人钳制。你身在宫中本便不应该再理会前朝诸事,偏偏又要逞强应了陛下的托付,可知如此会为你自身,为相府招来多少无妄之灾?”

    青夜离眼睫微垂,目光只凝视住地面,默不作声地听着。

    青寞又道:“如此行事作为已是极不应该,如今你更是错上加错。不仅不规劝谏言于陛下早日还朝闻奏,安国乐民,竟然还悦之以声色犬马,纵之以驰骋田猎,侈之以宫室器服,行如此罔虑家国的小人行径,如何还配当这青家的子孙,如何还能继续理直气壮地在这宫中立足?”

    他言辞犀利,语气激昂,只怕若不是此刻身处于宫中,手中便会执起藤条就毫不迟疑地抽在了青夜离的身上去。

    义正辞严啊,义形于色。

    只是不知这一番说辞,是真的只在于警醒鞭策他的儿子青夜离;还是故意在此要说给她这个“恰好”路过御花园这条必经之路的陛下听?

    她身旁的绛璎闻言,不禁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凤墨影的脸色。

    凤墨影眼角余光瞅见绛璎对她探视的目光,不由低声问道:“右丞一直对青公子如此严厉吗?”

    绛璎立刻小声地回答:“右丞大人一向秉持中正、严于律己,对青公子亦如是。”

    凤墨影转了转眼,问道:“那他为何不来劝劝寡人?”

    绛璎心中一惊,忙以更小的声音说道:“右丞大人与好几位大人进谏的折子都被送进了宫中,只是青公子知道陛下一向不喜听他们言语,因此特意交代让奴婢们另外放置了。”

    原来是如此,那么今天的这一出戏,他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明面上是拿自己的儿子作筏子,来鞭挞,实则是要逼她上朝了?那么青夜离心里又是做何想法,以他的聪颖,不该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真正意图,却仍然配合着他来给她演出这么一出戏?

    青寞拿捏的是什么,是前女帝对青夜离明显的偏爱?

    他就不怕帝皇无情,转眼间将祸事降临在自己的儿子身上,降临在他的丞相府之中?

    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国何不立!

    这些人身上背负的,心中秉持的,皆是不容易。而她此刻身处危境,亦极需重塑形象,努力使得舆论与实权人物都偏向于她这一边,获得更多的助力,才不至于穷途末路。

    凤墨影心中轻叹了一声,既然这一出戏中她也是一角,如何就能不出场?更何况前女帝心中欢喜的人,就在眼皮底下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她还能不出现,人设岂不是崩塌得让人产生怀疑?

    更何况,此事若是传出去,女帝凉薄之名更会不胫而走,那时候,她再要拉帮手,哭卿卿亦无济于事了。

    凤墨影身板子一挺,便大步走了出去,径直朝着六角亭走了进去。也不管青右丞面上的假作震惊,后躬身口宣作参拜礼,她倒先是双手一把扶住青夜离,双目对视着他,半是命令,半是劝慰道:“起来!”

    这人在雪地里跪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纵然是一场戏,也莫要将自己的健康搭了进去。

    青夜离被她瞧得一怔,却是不能忤逆了君命,便就着她的手相扶着,站起了身来。为了配合父亲,演得逼真,他跪得也有些久了,瞬间站起膝盖上不由一麻,真的就踉跄了一下。

    凤墨影的手尚没有离开他的手臂,见状又是一把用力攥住,关切问道:“脚麻了,快坐下再说。”

    青夜离有些尴尬地看着父亲还在一旁躬着身,行着礼,忙道:“陛下,臣不碍事。”

    凤墨影恍然,自己倒是忽略了,亦忙转首道:“右丞,平身吧。”说罢,还是强行让青夜离坐到了六角亭里的石凳上。

    青寞道了一声:“谢陛下。”才直起身板来,目光又是极不赞同地看了青夜离一眼,仿佛他这是儿女情长,耽误了君王国事的罪魁祸首。

    凤墨影不巧瞧见,心中又是一乐,这右丞还真不是一般人物。

    她笑了一笑,问道:“难得右丞进宫一趟,缘何要让夜离大雪的天跪在这冷地上。这万一受了凉,摊上了病症,元宵又将近,可是大不吉利。右丞方才所言,寡人有幸耳闻,心中有感大为认同。只是右丞亦有一言偏差,寡人不得不指正。”

    青寞瞧住她那看不出喜怒的脸面,心中早已做好了与之抗争的准备,此刻闻言,立刻接下了她的话头,施礼道:“请陛下示下。”

    他不怕她接话,就怕她似以往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是当着他的面扭头便走,这一肚子话都没能吐出个一二来。

    硬是憋着气,又不能一头撞在皇宫的柱子上,落得个以命相挟,却毫无建树的笑话。

    凤墨影接下来却是一改他日的观感,瞬间和颜悦色地道:“右丞,这宴席是寡人要办,夜离不过是听命行事。他身为臣子,终不能拂逆君命。但这梅林的宴席,他所操办的与寡人所想的不谋而合,清雅之事后,并不是纯粹为了促进君臣融洽,更是为了一件朝中难题而应下的对策。”

    青寞一听,心中有些愣了,懵然道:“不知陛下为之忧心的是何事?”

    凤墨影唇角微露一笑,有些莫测地道:“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右丞,此事寡人尚须保密,夜离不将其事告知亦是受君之所托,忠君之事,事君至诚,请右丞不要再责怪于他。”

    青寞默了一瞬,目光在青夜离的脸上逗留了片刻,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才回道:“是臣鲁莽了,请陛下降罪。”

    凤墨影看着他们父子眼神交流了一番,笑吟吟道:“父责子过,是爱之深,责之切,天经地义的事。至于让你们父子俩不能坦言相对,造成了彼此的误会,是因寡人的嘱咐,右丞亦不必太过自责。”

    这话一出,青寞父子都是有些讶异地望了她一眼,心生异样。

    凤墨影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不过,右丞往后亦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责罚夜离,毕竟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在这宫中君臣之道,礼制森严,若有逾越,上下效仿,必成大乱。”

第三十五章 迫在眉睫

    青寞当即拂袍曲膝一跪,双手平放胸前,对她行之大礼后,诚恳地道:“老臣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青夜离心下一惊,亦忙是要起身跪下。

    凤墨影一手按住他,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朝青寞说道:“右丞今日虽有僭越之举,但念汝舍私为公,尽瘁国事,乃是一片赤诚丹心,为国为民,便罚一月俸禄以示惩戒。”

    青夜离轻舒眉头,缓缓地吁了一口气。

    凤墨影微微弯身,亲手扶住青寞的双臂,说道:“右丞,请起,往后还须你尽心辅佐于寡人。”

    青寞心中百感陈杂,眼神中又有些不敢置信,只有随着她的动作,站起了身来,面色复杂,又似欣喜,又似宽慰。

    凤墨影心中暗喟,口中说道:“右丞,你一片苦心,寡人都知晓。”

    青寞忙垂首施礼道:“老臣谢陛下宽宥。”

    凤墨影点了点头,便想走人,于是说道:“寡人身体初愈,又方从练武堂出来,实不宜在这寒风中久待,右丞自去吧。”

    青寞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如今朝中大事屡发,不知陛下可否早日重返朝堂听奏?”

    凤墨影欲转身的脚步一顿,沉吟了片晌,想到自己还没有十足的准备,心中不自信,便故弄玄虚道:“寡人心中自有计较。”说完,当即举步快行,不再理会他那灼灼逼视的目光,脚下生风地往来路转了回去。

    青寞欲再上前进言,青夜离伸手拉住他,温声说道:“父亲,有些事不易操之过急,只怕适得其反。”

    青寞闻言,大声叹了一气,回眸注视于他,焦虑地说道:“夜离,你在宫中定要好好劝慰陛下。如今近有灾患,远有兵事,陛下若还是如此避而不出,坐视不理,只恐……只恐……会出大乱。”

    青夜离环顾了一下四周,才低声道:“父亲慎言。父亲心中担忧之事,儿明白。夜离在宫中定会设法促成此事。”

    青寞点头,无奈地道:“如此便好。为父先出宫去了。”

    青夜离送别了父亲,才又转身往回走。一片紫衣,行走于雪景中似是一抹忧郁的颜色。他低垂着眼睫,轻蹙眉头,侧颜如玉,墨发如丝,缓步前行间,自有一股优容自若的气度,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抹让人注目的风景。

    来仪殿中,凤墨影沐浴更衣,焕然一新,正在喝着一口新沏的春茶。

    莹便立于寝殿门前禀报道:“陛下,青公子在外求见。”

    凤墨影咽下了那口茶水,看了她一眼,说道:“让他进来吧。”

    云玳应声退下后,青夜离的脚步声便轻轻地响起,踏进了书房中来。他身影如临风玉树,朝凤墨影行礼道:“陛下。”

    凤墨影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一圈,淡笑道:“坐吧。”

    青夜离温文一笑,道了一声:“谢陛下。”才在长案的另一旁规矩地坐下了,他抬手为凤墨影添了一盏茶,缓缓说道:“夜离是特意来向陛下请罪的。”

    凤墨影望住他提壶的手,又望向如线般落入茶盏中的水,这两者之间竟是有了一种莫名的连接,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它们的好看,处了物体本质和外观,还有他优雅的动作和对它们使用的力道的精确拿捏。

    这一个动作,他是有心为之;还是自然无意?

    凤墨影唇角隐含一笑,问道:“夜离何罪之有?”她是明知故问,以他们如今的状态与关系,交谈不过也是一种互相试探的过程。

    青夜离淡然地道:“是夜离没有将右丞以及几位大人的奏折及时上呈于陛下,才致使了这一场误会,还请陛下责罚。”

    凤墨影抿了一口茶,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将他们催促上朝的奏折不呈给寡人看的。”

    青夜离目光在案面的茶汤上一转,说道:“自从谏议大夫王岩因谏言被陛下贬官流放,途中不堪劳苦身亡后……”他的眼眉微微低垂,叹息道,“是臣自作自张了,臣甘愿受罚。”

    凤墨影眸光微闪,说道:“夜离是觉得寡人眼不见为净,亦是避免了君臣不融洽的局面?”

    青夜离脸色肃然,回道:“陛下既不愿上朝理政,亦不愿被臣工们左右行事,这些奏折若呈上来也只徒惹陛下不快,不但达不到他们的目的,还会让君臣间产生了更多的嫌隙。臣将朝中大事轻重缓急整理好,上呈于陛下,陛下愿意看时随时可以批下,如此一来,朝中之事亦可以运转。”

    凤墨影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是来向寡人谏言的?为何不像他们一样言辞激烈,伏跪于地,以表忠心?”

    青夜离慢悠悠地一笑,仍然是声音平缓地道:“陛下,臣不愿做种种姿态,来作那个逼迫你的人。”

    闻言,凤墨影瞬间有些动容。

    心中真正有你的人,并不愿意用道德、姿态、语言来绑架你,致使你按照他们心中的道路前行。

    她的目光定然地落在青夜离的脸上,也有了一瞬间的审视,难道他的心中竟也是渐渐地感念了前女帝的深情?而宁愿自己前去当这个君臣间的磨心,帮着她去处理政事,帮着她去背负那些不愿意去尽责的责任,只为求给她一个清净与欢心?

    要知道这个磨心并不好当,他父亲的话语中可见也并不愿意他当这个磨心。在前朝臣工眼中他这是僭越皇权,是他们右丞府心机深沉,意图不轨;而在女帝眼中可能有一天这样的情形就会变成了意欲取而代之的篡位图谋。

    凤墨影又是抿了一口茶,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阔有点疼,身上的背负有点重。她今天若是应承了青夜离自己要上朝听奏,亲躬政事,那到时候又该怎么应付这诺大的一个朝堂?

    今天青夜离的这一番话虽无锋无芒,句句看似皆为了偏帮于她,但是言外之意呢?也表达得很清楚了,她要是继续懒怠不上朝,他也愿意继续去当这个磨心,但是当这个磨心皆是为了她和朝臣们,他自己却是每天面临着被人戳心指责的非议,说不定哪一天就落得了个众口铄金、粉身碎骨的结局。

    她若是个真正的泼皮无赖,自然是可以继续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只求自己的快活享乐,可是她又并不是这样的人。

    凤墨影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揉了揉眉心,感觉这头疼如有实质。

    青夜离忙是关切道:“陛下,可是有不适?”

    凤墨影不敢去看他此刻情真意切的眼睛,垂了眼睫,皱眉道:“许是身体刚好,又急于练武,一时疲惫了。”

    青夜离心中叹息了一声,温声问道:“是否要传太医过来为陛下请脉?”

    凤墨影缓缓地摆了摆手,说道:“并无大碍,想是歇息一会儿便可好了。”

    青夜离目光一凝似是了然,而后默默地起身,向她行礼道:“请陛下保重凤体,臣先行告退。”

    凤墨影闭着眼睛,心虚地点了点头。

    青夜离垂下了目光,后退三步步履清雅,才优雅地转身离开了书房,身姿高挺地朝外间走出去。他如画的长眉下,明如秋水、黑如墨染的眼底凝了一丝淡淡如薄雾般萦绕的忧虑与深思。

    凤墨影抬眼从身后望住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亦是心思不定。此人给她的感觉,初见时便是,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处事淡然不惊,对她这个女帝的感情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而后,为她处理宫中诸事,尽心尽责、事必亲躬,却也并不心机莫测、手段老练。如今,来劝她上朝理政,也是文人的气节更重,没有什么狠烈的言辞和诛心的计策,仍然是愿意以自己的辛劳来换得她的舒心。

    难道正因为如此,他才恰恰成为了前女帝心中的白月光吗?

    不惊不燥,不抢不妒,在这血腥与阴谋并存的皇宫中,他仍然保留着自己心中的纯善和节气,是以特别入了前女帝的眼。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凤墨影为了这一段情缘,叹息了一声。有些事不可回转,何况是生与死之间隔着的无法跨越。

    她靠在椅背上歇息了片晌,终是憋不住心中的忧虑。伸手铺开一张纸,醮墨在上面写了一些信息。

    沐王:宫中报信医馆紫陌漠回国人王府管家。

    临渊公主:宫中死士探视宴席织造局女官先太子。

    朝阳台:都仙门人引见香火投毒死士刺杀统领失踪暗卫内乱。

    太医院:白家父子下狱太医乱开药雪灵染昏迷。

    来仪殿宫女茗儿:暗中传递消息香藏漠回兰籽雪灵染病重监视女帝。

    这些人,这些事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她又提笔在每一行的最后一项上画上一条线,最后得到了每一个因果关系的症结所在。又在症结后面写下了自己的猜测与结论。

    沐王王府管家:彻查王府管家的身世与曾接触的人。

    临渊公主先太子:为先太子鸣不平,欲与前女帝对抗?

    朝阳台暗卫内乱:先是致使暗卫统领失踪,后是离间与浮宫的关系,欲使前女帝身边防御空虚。

    太医院雪灵染昏迷:使前女帝失去助力,一步步地瓦解她与朝臣的关系,制造不好的舆论?

    来仪殿宫女茗儿监视女帝:消息最终送到谁的手里,又是谁在收集消息?

    沐王府的动机是:拉前女帝下来,自己上位?还是纯粹要前女帝的性命?

    临渊公主的动机是:为先太子报仇?还是自己上位?

    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与野心?

    凤墨影只觉得眼前的黑暗似乎即将要掀开一角,又似乎依然笼罩在一片迷蒙当中,瞧不清前面的道路究竟要通向何方?

    但心中的紧迫感,却是一步步地在迫近,一切皆迫在眉睫。

第三十六章 步步推论

    莹忽又在书房门外禀告道:“楚统领求见。”

    凤墨影示意让他进来,同时将手中的纸张放到一旁的碳炉里烧掉了。

    楚子瑜片刻后进来,向她行礼道:“参见陛下。”

    凤墨影虚抬了一下手,说道:“免礼。”

    楚子瑜道了一声:“谢陛下。”才又禀报道:“回禀陛下,白少羽白太医的学徒冬至在内狱重刑之下,已对下毒一事供认不讳,并且供出了指示之人。”

    凤墨影心中慌跳了一下,问道:“是谁?”

    楚子瑜回道:“沐王。”

    凤墨影挑眉,这个答案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她并不觉得惊讶,只是问道:“为何内狱要用了重刑?白家父子是否也已用了重刑?”

    楚子瑜讶异道:“内狱一贯用重刑审问犯人,此次也不过照例行事。白家父子也已用了重刑,却是死口不认,只坚称自己是冤枉。”

    凤墨影心中惊疑不定,她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但她记得曾经和青夜离说过此次自己不会动用重刑逼供,难道他没有将她的意思转达给内狱中?

    楚子瑜见她沉默,却又道:“陛下,昨夜里云玳姑娘曾经出现过,在内狱门外徘徊了许久才离去。”

    凤墨影觉得稀奇,这么个特殊时期,她到那里是要干什么?

    楚子瑜又道:“她托人带给白少羽一瓶伤药。”

    凤墨影这些就更不猜不透了,说道:“难道她不知道此刻正是危险的时期,还要往那内狱里送药去。那药可用了,白家父子可还安好无恙?那伤药里有无问题?”

    楚子瑜垂眉,有些难辞其咎地道:“是末将有所疏忽了。那内狱里的人许是看在云玳姑娘和青公子的面上,那伤药倒是给白家父子用了。如今除了身上的伤,人还在。但那伤药本就量少,如今是没有了。”

    凤墨影咬了咬牙,心里只希望这件事里不会出什么纰漏。她叹了口气,淡淡地开口:“那太医院的事查得如何了?”

    楚子瑜的神色更加的难堪,呐呐地道:“那给雪公子开药的赵太医,昨夜里忽发恶疾,暴亡了。”

    凤墨影手指一握攥成了拳,急切问道:“可有检验过是否人为?”

    楚子瑜眉头微微一蹙后,说道:“已询问过他的家人,他确实身有旧疾,只是这次事发突然,不及施救才无力回天了。太医院内雪公子的医案已遭人篡改,赵太医所开的方子也不算是错了,末将如今是没有理由去检验他的尸首。”

    凤墨影暗暗地惊心,不仅是对方的计划周详、心狠手辣,更可怕的是,到底是谁在她的身边将消息泄露了出去?难道他们已经看穿了雪灵染早已脱险,已经看穿了她留宿在“白露宫”的意图?

    她有气无力地道:“可曾查清楚了学徒冬至的底细以及他的家人?”

    楚子瑜有些不敢面对她的追问,说道:“冬至乃孤儿,正是白少羽推荐他入太医院当学徒的。”

    凤墨影这下无语了,这是对方利用了冬至巧合成了农夫与蛇的寓言故事;还是对方果真已经布好了全局,一兵一卒皆早已布好了恰如其分的位置,只等着这一局棋一步一步地下完,一步一步地将她困死在其中,无路可逃。

    她敲了敲案面,吩咐道:“继续追查太医院和彻查沐王府管家的身世与曾接触过的人。”

    楚子瑜应诺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陛下,如今冬至已经招供,供词也已泄露了出去。朝臣们皆是一片哗然,纷纷上旨,请求陛下下令审查于沐王。沐王乃世袭罔替的并肩王,若无陛下的旨意,大理寺也不方便过问此事。”

    凤墨影沉吟了片晌,既然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阻止得住吗?斐玉晏不管与这件事有无关系,他在此时此刻都不能再呆在王府了,就让他进宫里来也好。

    她理了理思路,说道:“寡人待会儿会下旨给大理寺。容白将军可曾有消息传回来了?”

    楚子瑜摇了摇头,回道:“暂且没有。陛下,是否需要派人前往朝阳台打探一下容白将军的消息?”

    凤墨影举手示意道:“且再等等,寡人相信容白能够应付此事。”既然已经看过了他的谍册,这人的本事她还是有信心的。

    楚子瑜双手一礼,道:“那末将先告退了。”

    凤墨影点头。等他退出书房后,便唤了云玳进来,替她起草懿旨,让她遣人送到沐王府,请沐王即刻进宫来。

    凤墨影抬头听着云玳复述了一遍旨意,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此女鹅蛋脸,双目狭长,五官秀丽脱俗,气质古典,一袭浅蓝绣花衣裙衬显得似空谷幽兰。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云玳,你昨夜为何前往内狱?”

    云玳一听她的语气莫测,忙是双膝跪地,小心回道:“奴婢听闻白院使白太医父子受了重刑,是以想送一瓶金创药给他们。”

    凤墨影复又问道:“内狱里受重刑的人这么多,你为何偏偏要送药给他们?”

    云玳目光虔诚,恭敬说道:“陛下明察,云玳幼年病重曾受过白院使的救命之恩,所以此番才斗胆往内狱里送药。奴婢胆大妄为,请陛下降罪。”

    凤墨影听了原由后,顿了一顿,问道:“你在来仪殿值守,又是如何得知白家父子受了重刑?”

    云玳回道:“奴婢在宫道中来往时,无意间听到了内狱当值的凤翎卫谈话中得知。”

    凤墨影觉得自己也快要犯疑心病了,怎么就这么巧了,目光一转,继而口气严厉地说道:“你知恩图报本不该斥责,但如今宫中诸事频发,不比寻常。你一个不慎,便可以害了他们的性命,以后不可再如此擅自妄为,且罚你半个月俸禄,先下去传旨吧!”

    云玳心中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后,忙行礼道:“谢陛下。”

    等到云玳退下遣人去传旨后,书房中又安静了下来,凤墨影的心头却久久不能平静。这一件件的事情,让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成为了可疑之人。先是北堂渺、然后是斐玉晏、再到青夜离、青云玳,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若她便是前女帝,这么一个个地疑心下来,怕不是自己先控制不住发疯;便是早已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对方分明是一个对前女帝十分熟知的人,对她的心思与行事方法十分了解,十分有研究。

    两军对垒,攻心为上。

    这一步步的棋,慢慢地下,十分地有耐心。

    这个人究竟是谁?

    这个人应该曾经在前女帝身边相处过一段时间,而且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他或她才足以掌握住前女帝的性格与习惯。

    雪灵染曾说前女帝参军后,性格有些许的不同,但与小时候也不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前女帝是十四岁才参的军,一起参军后还曾与她有交集并如今还留在她身边的人,也只有楚子瑜与容白了。

    其余的人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家世,就算是楚子瑜的身世也不足以让他拥有这么宽广的人脉。容白的荣耀更是与前女帝的权势联系在一起的,所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应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

    更何况,楚子瑜与容白当年在战场上与前女帝都是一同出生入死,有过过命的交情,不应会忽然叛变的。

    那么,就只有追溯道,此人可能是在他们小时候一起经历过同窗岁月,在那时候曾经与前女帝有所交集。

    当时都有哪些人?

    据她目前所知,应有:先太子凤影、青夜离、雪灵染、斐玉晏。照推理皇家的人里,应有:大皇兄凤紫宸、三皇兄凤楚堂、六皇妹凤羽影、九皇妹凤纤影。还有就是先太子的陪读女官四个,具体暂且不详。

    最有可能的人,斐玉晏似乎也能算是一个了。

    大皇兄凤紫宸,在前女帝登位之处,已自请入贫瘠之地,无诏不回京。

    三皇兄凤楚堂,因有眼疾留在了京中,夫妻恩爱,生有一女凤皎皎。

    六皇妹凤羽影,嫌疑性很高,但看她那日闯梅林的作为,又不像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可也不能排除那是她蒙骗前女帝的伪装技术。

    九皇妹凤纤影,也具有嫌疑,目前尚不曾见过。

    这些事情,如何才能找到它的突破口?

    如此一想,凤墨影再也坐不住在这个书房里,她想起必须立刻去“白露宫”一趟,不但是担忧雪灵染的病情,也是想知道更多对她有用的信息。

    她旋即领上了绛璎,迫不及待地往“白露宫”前去。

    不知她出去这半日,雪灵染的烧可有退下去?

    到了“白露宫”,一众人如常参拜见驾后,凤墨影依然命人关闭了寝殿大门,独自进入了殿中去探看雪灵染。

    她快步转过屏风,看见雪灵染依然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凤墨影急切地来到榻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现依然是温热,不由叹了一声气。

    雪灵染忽然开口道:“让陛下担忧了。”

    凤墨影亦是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是寡人?”

    雪灵染笑如雪花轻绽,柔声说道:“只有陛下敢二话不说、直截了当地摸臣额头。”

    凤墨影嗤然一笑,她这是习惯使然,便关切道:“太医可曾有来过为你把脉?”

    雪灵染“嗯”了一声道:“来过了,臣当时还在‘昏睡’当中,是紫珞姑娘领他进来的。”

    凤墨影担忧道:“他可曾看出了什么吗?”

    雪灵染微微一笑,说道:“臣今早刚为陛下运功逼毒,又呕了血,这脉象自然是虚浮无力,气色也很是不好。太医自然是能看出来的,想必不会怀疑臣的伤势。”

第三十七章 名师指点

    凤墨影听他竟拿这事来说笑,便认真道:“寡人会尽快让你‘好’起来的,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要不要请白太医再来瞧瞧?”

    雪灵染摇头,谨慎地思量着,“臣已经自己调息过了,现在没有什么不适。不必再请白太医,如此不仅对他不安全,对陛下也不利。”

    凤墨影坐落到榻旁的交背椅上,伸手去摸了摸他外露在被褥外的手,感觉并不冰凉,才稍稍安心了一些。手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把玩着他的手,思绪却已转到说话上去,“你是否也担心他们会对白家父子不利?”

    雪灵染感觉着手指被她在不停地撩拨,耳廓有些不由自主地泛红,听见她在问话,不由忙将注意力也转到了话语上去,“若白家父子在狱中‘畏罪自杀’了,那么在陛下汤药中下毒一案就了结了,再往下查就不好查了。就是最后能查出是冤枉的,那陛下的圣明也会因此而大大的折损,恐怕还会引起朝中众臣的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凤墨影点头赞同,交代道:“寡人已经嘱咐楚子瑜要小心照看白家父子了。”

    雪灵染又问道:“陛下今日见着了北堂大人,事情可有了什么进展?”

    凤墨影沉吟了片刻,对他坦言道:“夜离遣人到宫外医馆追查‘紫陌’一事后,北堂派遣的暗卫盯梢住在医馆附近潜伏的人,经过尾随后,瞧见了他们与沐王府的总管有所联系。灵染,你对这一事有何看法?”

    雪灵染凝眉了瞬间,语气委婉道:“陛下是否觉得沐王府的总管有些不妥?”

    凤墨影与他一路坦诚谈论,旋即将心中的疑惑告知于他,“此事寡人已让子瑜去查。灵染,这一件件的事,寡人细想下来,觉得对方极是熟悉寡人的心性与行事。若让你设想一下,会觉得有那些曾经在寡人身边的人最有嫌疑?”

    雪灵染雪白的脸上盈起一丝欣悦,而后漆黑的长眉轻蹙,剥析道:“若论陛下参军后的身边人,如今只有楚统领与容白将军嫌疑最重。但纵观诸事,他们的家世兴许不能支持这么大的手腕与人脉,何况他们曾与陛下征战沙场同生共死,没有理由有反心。”

    凤墨影点头,这一点猜测亦与她先前的设想不谋而合。

    雪灵染薄玉般的眼皮底下眼珠微动,旋即道:“此外,便是幼时曾与陛下同窗共读的那些人。晋王远在荆楚之地,鲁王有眼疾,暂可以排除在外。夜离、右丞府与陛下戚戚相关,臣与雪家应亦可摘清干系。沐王如今身有嫌疑,还有沈燃,镇国公府乃三朝元老,臣不敢妄下断言。”

    沈燃?镇国公府。

    凤墨影皱了皱眉,自己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对他的了解只在雪灵染的话语中和在宫中谍册的记载中,至今为止,她都还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是方,是圆,是扁。

    雪灵染思量了一下,迟疑道:“剩下的就是临渊长公主和玉溪长公主了。臣不便妄议皇家人。”

    凤墨影拉了一下他的手,面上似笑非笑地道:“寡人准允你妄论她们,你但说无妨,不必有任何的顾虑。”

    雪灵染犹豫片刻,终是说道:“临渊长公主与先太子是亲姐妹,手中又持有先帝的保命懿旨,若说对宫中与朝堂上的熟悉,她便是首当其冲,也是最有能力和人脉,最有嫌疑的一个。”

    凤墨影眼眸微微深邃,确实是有许多细细的线索指向这位曾经尊贵无比的长公主凤羽影。

    雪灵染舔了舔唇,即又道:“至于玉溪长公主,先帝在位时,她的父亲最得圣心,自从先帝驾崩后他也随之常伴青灯礼佛去了。玉溪长公主自小便喜欢独来独往,究竟是生性孤傲清冷,还是深藏不露,臣也实在是看不透她。”

    玉溪长公主凤纤影对于她来说,暂时也是处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之列。

    凤墨影叹了口气,从矮案上斟了一杯茶水递到雪灵染的手里。他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凑到唇边喝了,又递回去给她。

    她接了又放回矮案上,口中说道:“照眼前看来,是斐玉晏和凤羽影嫌疑最大,沈燃和凤纤影也有值得被怀疑的地方。”这四个人,看来她又要逐一排查了,看看最后跟所有的事情都能联系在一起的人,究竟会是谁?

    雪灵染随之轻叹一声道:“陛下,臣整日躺在这里着实帮不了什么忙,不如,让臣早些好起来吧?”

    凤墨影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和劝道:“你的伤刚清理完,需得好好修养一番,烧都还没有完全退下来呢。还有你的眼睛,也需得好好休息,寡人如今都不知该让谁来给你看诊开药好。你就别想着好起来帮寡人的事了,安心在这里养伤才是正事。”

    雪灵染小声嘟囔道:“臣自己给自己开药,陛下让楚统领照例到宫外熬好送进来便可。”

    凤墨影“咦”了一声,好奇道:“都说医者不自医,你倒能给自己开药?”

    雪灵染倏然一笑,宛如洁白雪花般轻绽笑容,“陛下,臣若无把握,也就不会夸下海口了。”

    他声音轻软,让人心中暖融,凤墨影也久违地真心笑了一笑,说道:“那好,你说,寡人给你写。”

    雪灵染脸色温润,说道:“谢陛下体恤。”

    凤墨影转出屏风外寻来了纸笔墨,将墨汁调好后,铺开了纸张,等候着说道:“寡人都准备好了,你说吧。”

    雪灵染微笑道:“有劳陛下了,第一张方是……”

    他一面慢慢地念,她便一面慢慢地写在纸上。白纸黑字,笔画中渐渐已有了他所书的痕迹与风骨。

    等她录好第一张方子,雪灵染又说道:“陛下,这是第二张方子了……”

    凤墨影换了一张纸铺好,点头道:“好了,你继续说。”

    雪灵染说好了第二张方子,又道:“接下来是第三张方子。”

    凤墨影看了他一眼,也并无多言,只是又拿了一张纸准备写第三张药方。

    写好第三张药方,雪灵染还是说道:“请陛下写第四张。”

    凤墨影忍不住嘟囔了一声:“这么多方子?”她活动活动酸软的手指,又拿了一张纸,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忽然带了些怜悯和无奈。他害怕吃药的样子,她已经深有体会了,如今还有怎么一二三四张药方等着他,这究竟会是怎样的酷刑?

    她弯唇一笑,竟有点幸灾乐祸的讪笑,但心里却是为他感到难受。他为了忠诚于自己的国君,竟不断地付出了一次又一次的代价。

    实则,甚是使她敬佩。

    凤墨影思绪一掠而过后,又老老实实地摆好心的纸张,口中说道:“说吧。”

    雪灵染点头,嘴里一个词一个词地外往蹦。

    凤墨影写了几个后,疑惑道:“这是什么药方?又是玫瑰,又是茉莉,又是陈皮……这些都是花和好吃的?”

    雪灵染面上淡淡盈笑,故作神秘轻声道:“这自然也是一张药方,陛下只管写下,无需疑它。”

    这人声音也好听,她脑中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来。

    凤墨影轻撇了一下嘴,手中的笔又继续将他念出来的几味药一一写了下来。

    雪灵染念完了最好一味药,拉了一下被褥,说道:“好了,没有了。”

    凤墨影挑了挑眉,轻吁了口气,终于写完了。这毛笔字写得当真累人,她将四张纸一一铺在了矮案上晾干。蓦然心血来潮地道:“灵染,今日寡人向北堂学了几招左手剑法,但就是领悟不到其中的要领。你说寡人的右手废了,左手是否也要废了。”

    雪灵染脸色一暗沉,急道:“陛下可否将那几招剑式说与臣听?”

    凤墨影一听,有戏,瞬间来了兴致,立刻道:“好啊。一共有五式,第一式是浮冰碎雪。”然后站起身来一边比划,一边将这一招的剑式说与他知晓。

    雪灵染听完后,了然的点点头,思索了片刻道:“陛下以往惯用右手,如今改用左手只是一时不习惯。这一招先是虚招诱敌,而后声东击西,内劲从少阴化入少阳,先是蓄力不发,再到瞬间伤敌,讲究的就是其中早晚分寸的拿捏。”

    凤墨影闻言,心中豁然开朗,虽未能达到他所说的效果,但已明白了这一招的关键所在,以及它内劲的运用窍门。

    她会心地一笑,又在原地比划了一次。这一次并不再求快,只求招式与内劲皆能运用到恰如其分。

    凤墨影发现这一招使对了后,从起势到发招,再到收势都顺畅了许多,比起她那时在练武堂盲练,要水到渠成了好几倍。只是内劲这一途,她还没有摸到开启它的法门,有些不得劲。

    不过心中仍然是欢喜,她雀雀欲试地又将剩余的四招一一比划出来,一一说与雪灵染知晓。

    雪灵染听后,同样地逐一一式一式地给她划出重点,阐明了每一招其中的解题机巧。

    名师不一定能出高徒。

    但奈何凤墨影本身对于此道的悟性极高,这一副身体原来又是练武的好材料,且经人磨砺了这些年,要说这反应还真不慢。

    她一招招地按照雪灵染的提点试练下来,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境地。与她以往所有的学问皆不同,真的是别有洞天,另有世界。

    凤墨影将五招皆讲述完后,再重新一气的连续比划出来。顿时只觉得这五式剑招看似不相干,实际却是一环接一环,行云流水,疾风骤雨,可让敌人绝无喘息之机。

    最后,待她收住剑势,且听得雪灵染衷心地一声长叹,感慨道:“这五式剑招虽说是从浮宫的武艺中衍生化出,但也由此可见北堂对剑道感悟甚深,其人才华横溢。”

第三十八章 怀璧其罪

    凤墨影擦了擦脸上的汗,回眸望住他。忽然想起他一直在从容淡定地给她讲解、指点,毫无阻碍。想来他的眼光、见识和对剑道的理解,兴许也并不比北堂渺要差上多少。

    她抿起唇角笑了一笑,看他一副孱弱娇贵的优雅公子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出手持长剑的时候会是个什么的样子。

    非是好战。

    心中却是有些期待能够看见他拿起长剑的那一天。更是莫名地有些期待他与北堂渺一较高下时候的风采,与及这两个人各自所修习的剑道能够碰撞出来的精彩瞬间。

    一声轻咳声传来,打破了她对他的所有臆想。

    凤墨影瞬间回神,雪灵染掩唇咳嗽完,朝她莞尔一笑:“陛下,臣失礼了。”

    她也不由垂眉一笑。

    用过了晚膳后,云玳来报斐玉晏已经入宫。

    凤墨影心中早已有所计较,无论如何她都要与他见上一面再说。

    她与雪灵染道别了一番后,在出“白露宫”前,凤墨影召了四位女官入殿内,暗中嘱咐道:“云玳你前去找楚统领,让他在沐王被领进青云殿前派遣凤翎卫伏身于暗处,听寡人旨意而动。另让他知会北堂一声,让他亦前往青云殿中候命。”

    云玳应答一声,后退三步,领命而去。

    凤墨影的目光又在其余三人的脸上巡视了一番,神色肃然,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只紫玉瓶递将过去,而后又吩咐道:“绛璎,若在青云殿上寡人敲了三下案面,你就将此药倒入热茶,给沐王奉上。倒此药时,你需得小心一些,不得触碰。”

    绛璎小心地接过紫玉瓶,垂首道:“奴婢明白。”

    莹的目光微微一转,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绛璎手上那只小小的瓷瓶上,眼中闪过了一丝惶然。

    凤墨影又对她们最后说道:“紫珞留守‘白露宫’,寡人未回来前,紧闭宫门,不得让宫里宫外的任何人出入此间。莹与绛璎随驾青云殿。”

    三位女官同时行礼应诺后,凤墨影才推门而出,摆驾前往青云殿。

    青云殿本就是女帝接见外臣的地方,她也算是第一次来。

    青云殿位于女帝闻奏的紫徽大殿与她日常起居的来仪殿之间的位置,既连接着前朝,亦连接着后宫,意味既是深远,又极是微妙。

    前朝的宫殿四周大多是视野开阔,一目了然,那是以防刺客藏匿,也防伏兵谋逆。

    沿着青云殿的方向前去,视野便渐渐丰富了起来,有花,有树,有石,有景,这种情调一直延续到后宫中。

    凤墨影是从后宫里往青云殿前行,经过了一座座景致幽雅的宫殿,便进入了光秃秃的甬道。过了甬道,才望见了前面的青云殿,围墙的三面都已可见潜伏着的凤翎卫,只有正面一如平常,松木森森傲然挺立于这寒冬的气节里,被夜里的宫灯照得一览无余。

    她下了辇车,身上披着狐裘,手里抱紧暖炉,缓步跨入了殿中,斐玉晏早已侯在了堂上。见她亲至,他便是微微一笑,垂目行礼道:“参见陛下。”

    凤墨影伸手虚托道:“平身。”面上却是肃然,对他不拘言笑,径自地往主位走去落座。抬眸看向他,目光近似审视,却并不赐座。

    跟在身边的云玳与莹,都因这微妙的气氛而变得更加的谨慎起来,皆是心有戚戚然。从前未曾见过女帝对沐王如此的神色,两人一向交谈甚欢,纵然是沐王言行不同于别人,女帝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予计较。

    今日,女帝的态度却似有些不同了。

    难道真的是伴君如伴虎,不知何时便会触着了虎须,违逆了圣心。

    斐玉晏见她如此表情,也敛起了神色,复朝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说道:“不知陛下连夜召臣入宫,是有何急事?”

    凤墨影诡笑了一下,声音莫测地道:“无事就不能邀你进宫了吗?”

    斐玉晏听着她这阴阳怪调的语气,心下更是纳闷,不经意地翻了一个白眼,口上却仍是规规矩矩地答道:“君命所至,莫敢不从。”

    看着他这自然流露的反应,和听着这一句甚是无奈又近似调侃的话,凤墨影轻轻皱眉,这个人究竟是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随手拈来的影帝级别;还是看着一副温文尔雅、高不可攀的模样,实则底子里还是不改小时候的那顽劣本性?

    若论气质高华,她在这里所识的人当中,无一人能及他。致使他一言一行间,奇怪地都能让人心生好感,甚至是心生向往。

    在她的时代而言,就是那句颜值太高,气质太好。妥妥的就是一枚高冷学霸型的男神,口上不留人,毒舌带调侃,有时候觉得还蛮带感。

    但问题是,现在许多的证据指向他要谋逆,要弑君,这就有些复杂,有些不好玩了。

    凤墨影脖子上似微微的一寒,旋即说道:“沐王可曾听说了,前些日有人在寡人的药膳中下毒一事?”

    斐玉晏神色一正,如实答道:“略有耳闻。”

    凤墨影复又道:“沐王也该听说了才是。”

    斐玉晏微微一挑眉,望向她,眼神有些清湛,里面似乎还藏着些什么,却是一纵即逝。

    凤墨影不动声色地道:“沐王可又曾知晓,当日白院使父子和一名送药的学徒便下了内狱。”

    斐玉晏道:“玉晏虽居于府中,甚少外出,但白家父子获罪一事在京中流传甚广,还是知晓的。”

    凤墨影点了点头,唇角微微一撇,冷笑道:“沐王也本该知晓才对。”

    斐玉晏皱眉,目中露出了一丝的疑惑。

    瞧着他那无辜的样子,凤墨影心中又是在打鼓。定了一定神,才道:“既然如此,沐王也该知晓今日内狱中审出了什么结果才是。”

    斐玉晏面上茫然,却是冷声道:“陛下,请恕玉晏不知此事。”

    凤墨影笑了一笑,“哦”了一声,故拿腔调道:“沐王为何不知?本该知晓那个学徒在重刑之下,供认出了这下毒一事的主使之人便是你沐王才对?”

    此言一出,堂中余人皆是心中一惊,脸色一变。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将此话直接地问了出来,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的紧绷了,云玳和莹不由想起了殿外埋伏着的凤翎卫、堂中不知何处暗藏着的北堂渺,更有绛璎手中的那一瓶药,皆是觉得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云玳得见此事,双手中皆是捏了一把冷汗。

    莹更是背后冷汗淋漓而下,一双妙目盯在斐玉晏身上急转,脸色惶恐,心下思虑万千不定。

    斐玉晏怔了一怔后,扯唇一笑,面带不屑,却是朝她问道:“陛下,这是相信了那学徒的所言?”

    凤墨影的目光也在他的脸上逡巡不定,眸色晦暗,低沉沉地说道:“这不是请了沐王入宫里来,亲自告诉寡人,这是不是真的?”

    她的话虽如此说,莹却觉得这一句话里充满了血腥之气。以她对女帝的了解,一向是宁杀勿纵。再看看今夜这情景,怎么也是不能善了的局面,沐王今夜还能平安地全身而退吗?

    她的心里砰砰地直跳,想得净是明日艳阳高照时,自己一直在背后默默仰望的人不再出现在这个世上。

    斐玉晏的眼神却是镇定许多,平静到看不出心中的一点波澜,却又似乎能让人在平静中看到了一丝丝的愤怒与悲哀,他声色清亮地说道:“陛下,玉晏所说的话,还重要吗?”

    他的话里,竟透着一丝的通透与犀利。

    莹蓦然觉得眼前一黑,今夜的问话与否当真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思,不管沐王所说的话是什么,若陛下心中想的是永决后患,那么沐王无论如何都得死在今天夜里。

    无论是反抗之下,死于凤翎卫的乱剑下,名曰行刺伏诛;还是顺从懿旨,死于绛璎手中的鸠毒,名曰认罪赐死。

    今夜的话无论说的是什么,陛下只要说沐王已坦诚罪状,便无人敢申辩,也无从再申辩。

    证据确凿下,沐王谋逆罪名败露,身死青云殿。

    莹紧紧咬住了牙齿,浑身忍不住在簌簌地发抖。

    果然,凤墨影笑道:“并不重要。”

    她此刻笑得阴鸷而邪肆,恍如便是昔日那个冷血无情地屠杀朝中大臣的女帝,这些日子以来的温和,似乎便是一层假象,如一层雪后晴空下的薄雾般,将人的眼睛迷蒙了起来,让人放松了警惕,忘记了脚下时刻都会碎裂的薄冰,随时都会掉下万丈深渊里的利刃上。

    沐王府纵然无罪,亦怀璧其罪。

    莹一时间思及此,只觉得浑身冰冷,却又害怕自己的惊惶之色会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别人的眼前。

    斐玉晏唇角微翘欲笑不笑,终是神色冷冷地说道:“沐王府终是逃不过这一天。”而后,他转身一拂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左首的位置上,听着凤墨影在案面上笃笃笃地敲了三下手指,下命道:“给沐王上茶。”

    门外的绛璎应诺一声,立刻便将茶水端了上来,放在了斐玉晏的手旁。

    凤墨影微笑道:“沐王,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斐玉晏眼眸也没抬,说道:“无。”

    凤墨影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仿佛感叹般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沐王请吧。”

    斐玉晏伸手便去端起了茶盏,也毫不犹豫地就往唇边送去。

    莹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惶急地说道:“陛下恕罪,奴婢有话要说。”

    凤墨影神色冷凝,目光冰凉地落在了莹的面上,口吻强硬地道:“莹,不管你将要说的话是否与沐王有关,此刻最好是闭上你的嘴。”

第三十九章 初现端倪

    莹危危颤颤地跪着,身子一软,面上有些扭曲痛苦,口里的话挣扎着想要说出来。

    凤墨影却是坐在首位上,毫不留情地催促道:“沐王,无论今夜里如何你也不能走出这座青云殿了,请用茶吧。”

    斐玉晏淡静的一笑,将茶水灌进了嘴里去。

    与其鱼死网破,他倒情愿安安静静地去了。

    莹控制不住自己的低叫一声,猛地窜起身来,伸手便要扫向斐玉晏手中的茶盏。一旁早已得到了凤墨影的眼色的云玳,眼疾手快地一把从身后将她给抱住,双手紧紧地攥住,口中慌忙说道:“莹,在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斐玉晏从容地将一杯茶喝完,又将空的茶盏放回了身旁的案面上,朝凤墨影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喝完了。”

    凤墨影的眼神渐渐地幽深,最后沉寂了下来,说道:“斐玉晏,寡人自会记得你所做的每一件事。但寡人身在其位,有些事情,不能不防,也不能不做。你纵然心里有怨怪,寡人也是身不由已。”

    莹终究是武将之家出身,一把挣脱了云玳,将她甩在了地上,举步便朝前急切地走向斐玉晏。斐玉晏却转眼瞧住她,依然是那个清冷不可亲近的样子,淡然地说道:“沈姑娘请止步,本王与姑娘无亲无故,不宜有三步之亲。”

    莹的眼泪终是一颗颗地掉落了下来,她双唇微微翕动。似想要将心里埋藏的感情讲与他听;但又恐惧即便是到了这最后的一刻,他也要对此嗤之以鼻,徒让存活才来的自己往后在人前难堪。

    斐玉晏转开眼,不再看她,只看向自己的一双手,弯唇微笑。随即,一条细细殷红的血丝从他的唇角溢出,缓慢地垂落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滴落在了他蓝色绣云纹的锦袍上,在那上面一点点地洇染开了一朵暗红的鲜花来。

    他的人亦慢慢地倒在了那张梨花木雕刻着松柏纹的交背椅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宛如玉山崩塌于眼前,令人心神皆碎。

    莹眼前一暗,人亦随即倒在了地上。

    凤墨影看了她一眼,召传绛璎入殿中吩咐道:“传寡人懿旨,沐王的消息不得传出青云殿之外。你将沐王的尸首藏于密室中,先瞒住朝中众臣再说。若有人打探,你便说沐王已被关入了内狱之中。”

    绛璎与惊魂未定的云玳同声应诺。

    留下绛璎与楚子瑜处理青云殿中的事宜,并将装着雪灵染药方的锦囊交给了他后,凤墨影才起驾回了来仪殿中沐浴。

    泡在了温水凤翔池中,凤墨影在水里憋气了半晌,才重新冒出了头来。池水从发上眉间滑落,她的眼前一片水汽升腾,眼神莫测而狠戾。

    四个,已经少了一个,其余三个又该到谁呢?

    更衣后,凤墨影看似不经意地问云玳,“莹可曾醒了?”

    云玳战战兢兢地答道:“未曾。”

    凤墨影又问:“可曾请太医把过脉?”

    云玳犹豫着回道:“已请过太医。太医说莹姐姐是因伤心过度,伤了心脉,以致晕厥不醒。已给她施过了针,只待自己转醒,才不致于伤了其根本。”

    凤墨影安然地喝着茶,目光平静。似乎方才在青云殿里那所发生的触目惊心,皆不过是一件稀疏平常之极的事。

    云玳压着自己心中的慌跳,等待着她接下来的问话。谁知,却是等来了凤墨影的挥一挥手,她垂目行礼后退之后,脚步急切地往殿外走出。

    待出了来仪殿,在长廊的明黄宫灯晃影下,云玳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莹还曾说自从朝阳台回来,陛下醒来后似有些不同了。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更加隐忍了。但那底子里的残酷阴狠,似乎与当年传说中登位时的血腥手段,没有什么两样?

    在这座深宫里,她还需要呆多久?

    被选在帝王的身侧,是因为相府的关系和上位者所要施展的制衡之术。沈莹、容紫珞和洛绛璎,都是与她一样的处境。

    她望着长廊上无数的宫灯,宛如繁星一样蜿蜒至夜色的尽头,却是满眼的湿润。不知道哥哥在这里过得究竟是怎么样?她还有机会从这里出去,但是哥哥这一辈子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像是这些宫灯一样,永远的被拘留在了深宫里的这条长廊上,没有选择,没有自由,只有等它毁了、破了,才会被人丢到火堆里去,化成了灰烬。

    许是到了那时候才有了自由,可以随风而起,兴许幸运的,还能飞到高高的天上去,飞出了这一道道铁桶般的宫墙。

    来仪殿内有人在长廊上叹息。

    来仪殿外却有人潜伏在暗处,目光灼灼地盯视着这座宫殿的四周。他英武的轮廓隐藏在阴影里,只能隐约地感觉到他脸上的神情,就似一个十分谨慎的猎人,正在等待着他的猎物出现。

    北堂渺被宫侍瞧见已回到了“梨落宫”内歇息。

    绛璎还没有回来,她正呆在一间密室里。

    而在这里伺机而动的人,正是凤翎卫的统领楚子瑜。

    夜色一刻刻地深沉,来仪殿中的人逐渐入内安睡,一盏盏的烛火被熄灭。黑暗更加的浓郁,他又望了一眼站在那长廊下久久仰望这那些宫灯出神的人,此刻她也已转身进入了偏殿。

    视野中,除了暗卫所匿藏的位置,再无一人。

    等到了未时正牌,终于有一道人影从宫女的厢房里蹑手蹑脚地开门出来。钻出一个素绢束发的小宫女,她极快地跑向了茅房,关上了门。

    就在这一刻,她就像是早已知道今夜暗卫换防的时辰一样。楚子瑜见她极快地从茅房里出来,脚步不停留地靠近了后面的宫墙,迅速地蹲下后,又极快地站起来,复跑进了茅房里。

    楚子瑜感觉此事极为蹊跷,幸好他选的视野极好,正巧瞧见那宫女再次进入茅房时,宫墙外也恰好有一个人在此经过,正在离开。

    他悄声地落在了来仪殿外的阴影里,避开了暗卫的视角,悄悄地跟随着前面的那一个人。

    那人极为谨慎地回头张望了三次,昏暗中隐约见他穿着宫侍的服饰,一路往御花园赶去。

    瞧他的脚步,并不似会武艺的人,倒像是一个普通的宫侍而已。只是在这个时辰还出现在宫中甬道上,就有些不同寻常了。而且他对凤翎卫巡逻的路径和时辰也很熟悉,几次都能及时地规避了被发现的危险。

    显然是早已轻车熟路,并非第一次了。

    楚子瑜以防对方留有后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敢跟得太近,只是极远地吊着,不让那人在视野中消失罢了。

    果不其然,到了御花园中的望月亭附近,那人便停住了脚步,似是在四处张望。

    楚子瑜眯了眯眼,心中有所期待。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终于有一条黑影从山石后转了出来。他心中一跳,对方果然是谨慎得很,幸好自己也留了一个心眼。那条黑影只怕方才一直是隐身在假山上窥视着有无人跟踪那名宫侍。

    黑影声音极小地道:“是否有消息?”

    宫侍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过去给他,回道:“有。”

    黑影依然隐藏自阴暗处,他接过了宫侍手上的东西,说道:“好了,快走吧。”

    宫侍朝他一礼后,一转身急急忙忙地就朝御花园外跑去了。

    楚子瑜早已拿定了主意,怕那宫侍也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内情,只是一个被人收买,替人做事的小角色。他只有跟住这个黑影,才能知道这一件事情的幕后之人是谁。

    黑影也并不看手中的东西,只是将它往怀里一揣,然后身影往山石后一闪,便隐去了踪影。

    楚子瑜极力倾听,风声中有悄然急行的脚步声,且这个人的武艺并不低。他心中愈发的谨慎,等到脚步声愈来愈小了,才闪身跟了上去。一路小心翼翼地跟随至西上苑附近,远远地藏身在黑暗中看着那人敲门后进入了清宁宫。

    今夜按照凤墨影的安排,他发现了此事不由心下暗暗吃惊。跟到这里就可以知道暗卫中必有内鬼将今夜的换更时辰告诉了对方,而且这清宁宫是临渊长公主的居所。

    如此说来,药汤下毒、香中藏秘、死士被杀、与沐王勾结的这些事情皆是与临渊长公主有关?

    这个宫女茗儿、墙外的宫侍和这黑影都是为她传递来陛下消息的人。然而茗儿只是一个洒扫的宫女,平日里无人在意,但同样的她也不可能接近于陛下的身边,更不可能知道这么多重要的事情,那么那个一直隐藏在陛下身边收集这些消息的人又会是谁?

    楚子瑜一旦想到女帝身边有个这样的人存在,心中立刻惴惴不安起来。不知道这个人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他需得尽快禀报于陛下,设法帮助陛下早日找出来才行。

    不敢打草惊蛇,他依然是在黑暗中往来路急行。穿梭于甬道之中,默然地想着自朝阳台起发生的一切事情,和陛下如今身边的所有人,企图要在其中找出一些端倪来。

    朝阳台一事,统领卫凌失踪,暗卫内乱。

    在药汤中下毒的人,究竟是学徒冬至、白家父子还是已身故的赵太医?学徒冬至为何会供认出沐王,真正收买他的人是谁?

    知道香中藏有漠回兰籽的人,当时有雪灵染、青夜离和北堂渺。那么当日在向外传递消息的人会是谁?翻出宫墙进入沐王府的人又是谁?

    古井死士身上的剑伤,能够做到如此一剑致命的,显而易见的只有北堂渺,余人不可知。

    死士身上的凤翎卫服与佩刀,乃临渊长公主指使织造局女官隐瞒下来?

第四十章 敲打沈家

    临渊长公主与明昭郡主来闯梅林宴,又是为了什么?

    在这期间,雪灵染风寒病倒,实则是太医院的药方出了差错,导致借伤成毒,昏迷不醒。指使赵太医如此行事的人,是谁?

    内狱施用重刑,青云玳去给白家父子送药?

    沐王府的管家与这些事情会有什么关联?他为何要遣人潜伏与京中药铺附近,打听宫中的事情?

    凤翎卫中的内应和暗卫中的背叛者又会是谁?

    这千头万绪的事情和人,简直让他脑中发胀。一直回到了凤翎卫的值守处,仍然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一条线索来。

    楚子瑜叹了一口气,转眼看着这仍然是昏暗的夜色,宛如一片拨不开的黑墨,浓郁得让人心里感到压抑。

    看来,他需得将知道的线索再重新彻底地查一遍,期望会有新的发现,抬脚便往内狱前去。

    翌日,凤墨影用完朝饭后,如常地召见了楚子瑜。

    这一次,她得知了昨夜楚子瑜跟踪的结果,以及昨夜学徒冬至畏罪自尽于牢内。

    楚子瑜一脸的愧疚,自己终是晚了一步。

    又被抢了先机,凤墨影眸色深邃,对方步步为营,每一步棋子都早已算好了它的作用以及收场的时机。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她心里既觉得他可怕,又觉得自己对此人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只是这一盘棋,对弈的双方并不平等,对她来说不公平。

    对方早已掌控全局,而她只是半路中闯进来的人,又恰恰好落入了这一个局中,不得不跟对方下,不得脱身。

    可是,这世上又有多少事情是绝对公平的?

    凤墨影唇角微扯,泛出了微微的冷笑,目光却渐渐肃杀了起来。

    冬至这一条线索断了。

    茗儿是临渊长公主凤羽影的人?在来仪殿中让她向外传递消息的人是谁,这个人与临渊长公主又有何干系?

    她回想着昨夜留在了来仪殿中的女官,只有莹与云玳。而紫珞一直守在“白露宫”,绛璎呆在密室直至早上才回来。然莹因斐玉晏之事,昨夜已昏睡不醒,那么与凤羽影勾结的人是青云玳?

    青云玳乃右丞府的人,难道是整个右丞府都起了反心,包括青夜离亦是对方的内应?

    楚子瑜瞧了一眼她沉思的神色,不敢出声打扰,便宛如木头人般笔直地竖在当地。

    凤墨影回神后,问道:“可曾查出凤翎卫的内应是谁?”

    楚子瑜丧气道:“末将无能,尚未曾找出此人。”

    凤墨影也不想说什么责罚的话,只言简意赅地道:“继续查。还有即日起你派亲信盯住临渊长公主的一举一动,以及清宁宫中的异动,务必查清昨夜那黑影是谁?”

    楚子瑜铿锵应道:“诺!”

    凤墨影又道:“你去大理寺宣沐颜即刻到青云殿来见寡人。”

    楚子瑜领命后,退出了来仪殿,直往大理寺而去。

    在这个间隙中,凤墨影唤来了云玳,问她:“莹可已醒了?”

    云玳斟酌着回道:“回禀陛下,莹今朝已醒,许是因沐王之事有些受了惊,至今仍有些神不思属。陛下,可是要召唤于她?”

    凤墨影抬眸瞧了她一眼,随后点了点头,道:“让她过来。”

    云玳应诺一声,恭谨地退出了殿外。

    不过片刻,莹已在殿门外求见。

    凤墨影召唤她后,说道:“进来后,把殿门关上。”

    闻言,莹脸色微微一变,仍旧是照她所说的将殿门关上了。才转身缓缓地走近前去,在五步之外停住跪下行礼道:“莹参见陛下。”

    凤墨影方才一瞥,见她脸色苍白。此刻低垂着头,瞧不清面上的神情,却并不叫她起身,而是声音低沉地问道:“不知昨夜在青云殿内,你要向寡人禀告些什么?”

    莹身子一颤,像是回忆起了昨夜青云殿中所见的事。她紧紧地抓住了双手,藏于袖中,指尖深深地戳着自己的手掌,忍痛说道:“奴婢昨夜……只是为了要给沐王求情。奴婢胆大妄为,还请陛下降罪。”

    说完,她的人就完全地伏扣于地上,显示出了无比谦卑和敬畏的姿态来。

    仿佛是给凤墨影昨夜的心思,狠狠地震慑住了心魂,甚至于此刻都不敢在她的面前大声一点说话了。

    凤墨影瞧着她的一言一行,手指下意识地叩了叩案面,又阴鸷地问道:“你为何要给沐王求情?你与他有什么干系?”

    莹身子微微发抖,声音颤栗道:“奴婢与沐王无任何干系,还请陛下明鉴。奴婢……只是觉得单凭学徒冬至的一面之词,不至于确定沐王的罪行。唯恐……其中有人嫁祸陷害于沐王,企图蒙蔽于陛下,其心可诛。”

    凤墨影的目光一闪,淡静地问道:“那你觉得会是何人要嫁祸陷害于沐王?”

    莹心头一惊,急忙摇头道:“奴婢不知,一切皆是奴婢的猜测。”

    凤墨影阴恻恻地一笑,说道:“仅凭片刻的猜测,你就要为身怀谋害寡人罪名的沐王求情?你们镇国公府与沐王府是否有什么交情是为寡人不知道的?”

    她这话一问,就是要把人往死里逼了。

    莹咬了咬牙,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否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如若能够,陛下是否也会因她一时的冲动怀疑了整个沈府。自己昨夜是否太过于低估了陛下的决心,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还是陛下本就是一个不可用常理去估量的人?

    她背上的冷汗慢慢地渗出,战战兢兢地回道:“请陛下明鉴,镇国公府与沐王绝无瓜葛。奴婢所言所行只为一时冲动,只为沐王府是开国的功臣,沐王乃世袭罔替的并肩王,兹事体大,唯恐朝野震惊。”

    凤墨影阴郁地道:“只为一时冲动,你就要为沐王求情?你这个女官未免当得太不称职了。还有,寡人就不知道他沐王府是太祖皇帝御赐的府邸,他斐玉晏是世袭罔替的并肩王?寡人也不知道这是兹事体大,会引起朝野震动?”

    她一句句地问下来,气势也一层层地威压下来,宛如重山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莹浑身皆是冷汗,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两眼微微的星湿后,又极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嘴里酸涩得发苦,咬了咬唇后,毅然道:“奴婢该死!”

    如果她以一死能挽救自己的一时冲动,从而能挽救整个沈府,那么,她也只有咬牙赴死了。

    凤墨影却没有放过她,眼神犀利,而笑容诡异地道:“你确实该死。但你说镇国公府与沐王没有什么的干系,口说无凭。寡人怎么能只凭这一面之词,就相信了你?”

    莹只觉得眼前有如昨夜般的发晕,发暗。她匍匐于地,哀声道:“请陛下明鉴。”

    凤墨影唇角轻轻一抿,冷冰冰地说道:“寡人暂且宽容你些时日,让你回去好好地想想。且要在三天之内拿出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所说过的话,能够用来证明镇国公府的清白。寡人提醒你一句,那沐王可是谋逆之罪。”

    莹两排牙齿控制不住地发颤,闻言,许久才软软地应了一声:“诺!”若不是她还能发出声音,乍然一看还以为地上趴着的是一个不会动的塑像了。

    凤墨影瞧了她一眼,下令道:“在没有拿出证据前,就不许踏出你们所居住的院子半步,下去吧!”

    莹跪着施了一个大礼,才起身后退三步,人似摇摇欲坠地出了书房。

    云玳恰好来报,正面瞧见莹面无人色的模样,不由心中慌跳。等她再次进入书房时,已经小心翼翼到了时刻谨慎的地步,朝凤墨影行礼后,低眉顺眼地回禀道:“陛下,大理寺卿已经到了青云殿。”

    凤墨影转眸瞥了她一眼,随后应道:“摆驾青云殿。”

    青云殿中候着一个人,他穿着大理寺卿玄色绣白鹤纹的官服,身影极其颀长挺拔,看着显然是一个年轻人。

    凤墨影第二次踏入这座青云殿,在大理寺卿的跪迎中走向了主位。她落座后才让他平身,随行的云玳便守在了门外。

    凤墨影的目光快速地扫视了堂中人的面貌,将他与大理寺卿沐颜这个名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这人二十二三岁年纪,轮廓清朗,下颌方正,眉眼隽秀,给人的感觉精明强干,一身正气。

    凤墨影调整了心态,正色问道:“不知道枯井死士一案查得怎么样了?”

    沐颜弯身一礼后,才道:“回禀陛下,尚未有进展。”

    凤墨影也不着急,只是说道:“如今寡人对于内狱中自尽的学徒冬至与暴亡的赵太医都有所怀疑,想让你去查一查他们是否果真死于自尽与暴亡。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这两个人又是否与枯井死士一案有所关联?”

    沐颜一听神色一敛,旋即道:“臣亦觉得这二人身亡一事太过蹊跷,学徒冬至的尸首只要前往内狱去查证便可。只是赵太医已然下葬,若要查证,恐怕师出无名,有些难办。”

    凤墨影皮笑肉不笑地道:“大理寺卿有推情定法、刑必当罪、狱以无冤之责,若遇疑案、难案、冤案,岂有视而不见、置之不管之理?”

    沐颜挑了挑眉,微微扯唇道:“陛下金口玉言,臣自当尽忠尽职,不负所望。”

    凤墨影又抬眸瞧了一眼,见他一双乌黑狭长的眼眸中含着通透与慧黠,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人虽长得端正无匹,幸好性格并不执拗死板,懂得变通、头脑灵敏,才是这大理寺卿的最佳人选。

    她道:“事情若有进展,你须得及时来禀报于寡人。”

    沐颜躬身道:“诺!”

第四十一章 赠汝香缨

    在“白露宫”的庭院中,有几枝白梅花正在盛开,迎着细细碎碎的雪絮,泌着淡淡的清香。

    冷冽的空气中,因此而有了一丝香甜的味道。

    凤墨影问过紫珞,昨夜此宫中众人安守本分,并无异样,她才移步进入了寝殿内去。

    转过了水墨山水的屏风,雪灵染依然闭眼躺在榻上。他的身旁放着一小盒精致的糕点、两只青玉瓶和几包油纸包。

    她悄声地走过去,坐在了交背椅上,伸手拿了一块糕点放进自己的嘴里,入口即化,甚是美味。

    看来楚子瑜不但执行能力极强,就连对美食的品味都很不错。

    雪灵染眼皮微微一动,忽笑道:“传闻陛下并不喜欢吃甜食,难道那都是误传?”

    凤墨影一口糕点险些被他的话给噎着,生吞了下去后,才应道:“寡人的喜好,又岂容他人猜测得清楚?你今天可有吃药了?”她的目光盯住那两只青瓷瓶,又转到了他的脸上。

    雪灵染一脸云淡风轻,又有些无奈地嗫嚅:“还……没有。”

    凤墨影瞥了他一个白眼,就知道会是这样。她长叹一声道:“这药是你自己开的,还有什么理由不吃?难道是要等着寡人来亲自动手?”

    雪灵染淡白的唇边泛起了一丝涩然的笑意,他从被褥里探出修长的手指便摸向床边的青玉瓶。

    凤墨影先一步拿到了青玉瓶,叹道:“这药也不知是放了多久,还是先泡热再喝吧。”瞧见雪灵染的手一顿,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又有几许温润如玉的味道。她的心莫名地慌跳了好几拍,忙拿起青玉瓶到外间放在茶盏里泡热水。

    静谧中,雪灵染的声音轻柔地从屏风内传出来,问道:“陛下身边可配有香囊?”

    凤墨影垂头一看,腰带上玉佩倒是系了一挂,香囊是没有的,旋即道:“不曾佩戴。”

    雪灵染便不再吭声,只听见他那边传来悉悉簌簌的细碎声响。

    凤墨影忍不住好奇地又端起泡着药瓶的茶盏转入了屏风后,正好瞅见他打开一个油纸包,上面放着好几种干花。

    玉白的手指拿起那些花放到鼻尖下嗅了嗅,雪灵染又从榻里面摸出来一只香囊袋子,温柔地道:“这是家母亲自绣的香囊袋子,臣一直没有使用,望陛下亦能喜欢。”

    他一面说这些;一面抓起那些干花,将它们一一填塞进了香囊袋子里。然后双手将袋子口的拉绳一系,朝着凤墨影的方向递将了过来。

    凤墨影心下竟有一丝的犹豫,在他们的这个时代,男女之间赠送香囊好像是意义非比寻常?

    她这是接呢?还是不接?

    俊秀的手将香囊又微微举高,天青色的玉石小珠子和穗子在空中又轻悠悠地晃了一晃。

    凤墨影瞧瞧他的手上,又转眼瞧了瞧他的面上,见他满脸的期待,因为她的迟疑不接,而神情缓缓地变成了了然。他的手慢慢地收回,唇角亦渐渐地现出了一丝近似自嘲的笑意。

    她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一丝的难受,忙伸出右手探向他手中的香囊。却是忘记了自己的左手上还端着那只盛满了热水泡药的茶盏,就这么的一动,热水当即溢了出来,烫在了手背上。

    凤墨影自然反应地“嘶”了一声,同时右手紧紧地把香囊抓到了手里。

    雪灵染听到了她的声音,急声问道:“怎么了?”

    凤墨影瞥了眼自己微红的手背,将茶盏极快地放到了矮案上,咬牙一笑道:“没什么事。”

    雪灵染反应敏捷地皱眉道:“手被烫到了?”

    他双手一撑,就要从榻上翻起了身来。凤墨影被他吓了一跳,忙走近一步,双手在他的肩膀上强硬地按住,下意识地就将他重新按回了榻上,制止了他的动作,嘴上极快地道:“你怎么又乱动了?不是答应过寡人要好好地躺在榻上,不会再任性乱来了?”

    雪灵染一怔过后,两颊上缓缓地泛起了些许红晕来,倒像是白玉上染了胭脂般。绯色靡靡,配着他那精致绝伦的五官,竟是莫名的清逸惊艳,又勾人魂魄。

    凤墨影盯着他愣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检查一下自己的姿势和方才说过的话,好像也没毛病吧?

    那为什么他会脸红?

    不过,就他们两个人不同的性别,又是此情此景而论,这姿势和这话,似乎还是有点透露着暧昧的意思。

    凤墨影一下子松了手,攥住手中的香囊,正要往后退一步。

    雪灵染却是伸出手极快地拉住了她的左手,轻声复问道:“是被烫着了?”

    凤墨影的脸蓦然地有些发热,感觉自己此时此刻的心跳有点过快了,不太正常。她勉强镇定地应声道:“还好,烫伤面积不大,也不太严重。”

    雪灵染道歉道:“终究是臣的不是,是臣太莽撞了。”

    凤墨影忍不住回嘴道:“不是你的错,是寡人……喜欢你的香囊。太心急了,才会被自己烫到。”

    雪灵染展颜一笑,露出了那让人目眩的神仙笑靥。他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在手背上轻轻地吹气,又摸到床边另一只冰凉的青玉瓶放在那上面降温,仍旧不放心地问道:“那水烫吗?这手有多红?请恕臣都看不见。”

    凤墨影听了这话,觉得嘴里有点酸涩,随即安慰道:“是真的不要紧。”

    雪灵染轻蹙眉角,琢磨着,又叹气道:“臣应该早些准备些烫伤膏药,备着才对。”

    凤墨影抿唇一笑,右手拿住那个香囊看了一看,上面天青色的锦缎上绣了一枝白色的梅花,绣工精湛,栩栩如生。末端垂下的梅花络子也打得十分精致,还串了一枚雪白的梅花玉石。

    她又将它放近鼻尖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花香从里面溢出来,让人心舒神爽,不由问道:“你这香囊有什么效用吗?”

    雪灵染依然拉住她的手不放,淡然地道:“臣上次为陛下把脉,脉象肝气不舒、脾胃失和,想必是最近忧思烦多,夜里睡眠有碍,而这些花香加在一起,可以疏肝散结、化湿通窍、理气健脾,以助陛下安神解郁。”

    凤墨影轻叹:“你说得不错,寡人只要将它佩戴在身上就可以了吗?”

    雪灵染笑意清浅,柔软地道:“只要陛下心情不畅的时候,拿起它多闻闻,亦是有所助益。这香囊陛下还是让人用针线缝好了袋口才是,不然就怕一些有心人要动心思往里面加一些对陛下不利的药物。”

    凤墨影立刻赞同道:“所言甚是。”眼眸自香囊上一转,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他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上,就像是对待极其珍贵之物的一种姿态,她的心里又噌噌噌地乱跳,感觉有点方。

    这人可真会撩。

    就连同他的手也是会撩的人该有的手指。

    没事为何非得要长得这么好看,简直是打破了次壁元的手,让她这么一个手控不止一次地激动得内心沸腾。

    上一刻,她的手还宛如温顺的白鸽般躺在他的手掌心上;下一刻就已化身成为猛虎捕捉到了猎物般抓紧了他的手,真真实实地触碰到自己心仪已久的手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凤墨影深深地吸取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很是微妙,欣喜、兴奋、如愿以偿,手中的指掌骨肉均匀,指节分明,且外形修长俊美。

    她近似痴迷地盯住它看了近一刻钟,才回过了神来,勉强地应付道:“你的手好凉。”

    雪灵染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低低“嗯”了一声后,显得淡定自若地道:“臣的手确实很凉。”但耳朵轮廓上的一抹绯红却出卖了他故作的镇定与此时此刻的内心。

    凤墨影一怔后,双手捂住他的手道:“放心,事情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雪灵染面上关切,问道:“陛下是发现了什么?”

    凤墨影沉吟了一瞬,即将昨夜楚子瑜在来仪殿外发现墙外小内侍和黑影进入清宁殿的事与他说了。但仍是留了一层心思,没有将青云殿里面见斐玉晏和审问沈莹的事,说与他知晓。

    雪灵染听完,思索道:“陛下觉得这幕后之人便是临渊长公主。”

    凤墨影唇角微微一扯,坐回了交背椅上,慢悠悠地道:“不是寡人认为,而是现如今许多的证据都指向她。纵然她不是这个幕后之人,也与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关键是她是有意参与其中,还是被人当枪来使。”

    雪灵染默然了片刻后,微微侧头问道:“这两者间,在陛下心中会有所区别吗?”

    凤墨影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却也并不曾多想,回道:“当然有区别,她若是有意参与其中,那么便是正面要与寡人为敌,是寡人的敌人,自然要用对付敌人的手段与态度。”

    雪灵染神情未变,又问道:“若是后者呢?”

    凤墨影冷笑了一下道:“若是后者,寡人自然是要在她的身上下功夫,打探出那个真正幕后之人的身份。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寡人不能一直站在原地,处于被动的局面里。”

    雪灵染点头,低喃道:“确实如此。”

    凤墨影眉头微颦,竟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但瞧住他的神色间又没有什么异样。她一抬眸,眼角余光忽又触到了那盏放置在榻旁跳动着微弱幽蓝的灯光,前两日心思被雪灵染的病情所扰,一度忽略了这一盏油灯。

    她今日不远不近地盯住那盏灯细瞧,蓦然发现它的火光似乎比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亮了一些,却仍是幽蓝得出奇。但这奇异的是它青纱罩的颜色,还是那里面的火焰呢?

    凤墨影不能开口询问于雪灵染,如果这一盏灯一直存在,而前女帝也是知晓的。那么她一问,岂不是让人产生怀疑了?

    不及细细琢磨,紫珞已在殿门外询问道:“陛下,是否要传午膳了?”

第四十二章 影卫心思

    用过了午膳,稍作休息,凤墨影如常前往练武堂。

    练武堂在青云殿的后面,独属于女帝一人。北堂渺因是影卫,身份特殊能出入其中,外臣是没有机会进入的。

    这一次,北堂渺几乎与凤墨影同一时间到了练武堂前。她朝他微微一笑,即刻屏退了跟随过来的余人,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堂中。

    自从昨夜青云殿中发生那事后,北堂渺看她的眼神已发生了一些变化,似乎恢复了当初的冷漠与疏离。

    凤墨影心里笑笑,也不多作理会,等他关好了殿门后,直言问道:“昨夜直至今日沐王府里可有什么异动?”

    北堂渺自觉地站在离她三步之外的地方,拱手一礼,回道:“井然有序,平静得出奇。”

    凤墨影眯了眯黑眸,沐王府的主人在夜里被临时请进了宫中来,直至今日不曾回府,事发突然,绝不寻常,王府里的人竟如此淡然自若?

    若不是王府里的管家有极强的威势与手段如何能镇得住下面的人胡思乱想呢?再不然,就是王府里个个都是千锤百炼的精英,早已见惯了惊涛骇浪?

    可这王府不可能就连扫地做饭的人都武装到底了吧?

    剩下的,就只有管家有意地将这些人管束了起来。

    凤墨影随即又问:“那个管家可曾派人到宫门外或者什么地方去打听沐王的消息?”

    北堂渺一张冷漠脸站在那里,正儿八经地道:“没有,王府管家如常地打点着王府里面的事物,仿佛并没有觉得沐王一直进宫未返是什么要紧的事。”

    凤墨影眉头挑了一挑,觉得有趣地笑了一笑,低喃道:“事若反常必为妖,这岂不是欲盖弥彰?”

    按照常理,管家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遣人到宫门前找相熟的宫里人打听一下自家主子的消息,应该担忧他一夜未归的原因?或者是再要遣人去相熟的权官那儿探问一下沐王在宫里的消息?

    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对自家主人的安危不管不顾。

    一种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家主子的生死存亡,就连沐王府是否会遭难从而连累到他自身都无所谓,兴许他早已有了后路;一种是,早就料知沐王进宫后,会有人来监视沐王府的情况,就假装全然不知沐王会有危险的样子,以便不让别人对自己生疑,属于矫枉过正。

    北堂渺冷不丁地打断了她的思绪道:“沐王府里那个漠回人倒是很焦急,三翻四次地向管家打听沐王的消息。那管家倒是一遍遍好言安慰他,说沐王进宫是常有的事,沐王进宫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

    他的语气看似淡然,但她怎么听着总觉得刺耳,总觉得有一股潜藏在底下的讽刺意味?

    凤墨影瞠了他一眼,北堂渺却恍如不见,镇定自若得很,只是脸上的那一层薄冰一直没有掉下来过。

    他这是对她昨夜赐死了斐玉晏很有意见?认为她这个人仍旧是那样的心狠手辣,心机阴沉,不值得他尊重和效忠?

    凤墨影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同样无视他的态度与表情,同样淡然不惊地道:“这漠回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与斐玉晏又是什么干系?”

    北堂渺近似机械人般地道:“他是漠回国的三皇子秋玉琢,此番出门游历暂住在沐王府。与沐王应是旧交,两人日常琴棋书画宾客相酬,性情相投,看是挚友无疑。”

    凤墨影听了此人的身份,即刻犹豫道:“此人是漠回国三皇子,又恰逢其时出现在上京?那漠回兰籽之毒,难道是与他有关?”

    北堂渺对她的问题不加以评论,只是叙述道:“秋玉琢是侧妃所生,那侧妃身份低微,他也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凤墨影疑惑道:“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竟能够随意离开皇宫,出门四处去游历?”

    北堂渺的表情没有变化,声音也没有起伏,“自从漠回国被陛下收服后,那些宫规礼制就没有真正的皇室那么严苛了。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想要出宫去游玩,还是可以的。没有利益的阻碍,也就没有人会去谋害他,他自己不怕艰辛也就妥了。”

    这人分明就是对她有意见了,每一句话都有怼的成分在。偏偏他又用着那么平淡之极的语气,让人触不着他的**线,无从借题发挥。

    凤墨影暗想,这人肯定是冷战中的高手。谁跟他认真,谁就输了。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将他话里话外的感情全部忽略掉,只吸取了他话中那些有用的信息。

    如此一过滤,蓦然就感觉这个世界清净了许多,空气也清新许多了。

    凤墨影最后用吩咐地语气向他说道:“北堂,你去将此人抓来审问一下。人千万不要弄死了。”

    北堂渺果然即刻对她瞠目而视,那眼神就是早料到你是这种人的意思。

    凤墨影在心中呵呵一笑,又补充道:“不妨也对那管家审问一番,吓唬他一番,看能说出点什么来?”

    北堂渺凝滞了好半晌,与她的眼神对峙了半息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诺!”

    凤墨影淡然一笑,开始活动了一下手脚,口中说道:“北堂,昨日的招式,寡人已练过,且请你指正一二。”

    北堂渺无动于衷地抬抬眉,斜眼瞥了她一眼,口中谦逊道:“臣不敢,还请陛下赐教。”

    凤墨影摇了摇头,不发一言,从兵器架上抽出两柄木剑,一柄握在手里,一柄朝着他抛过去。

    北堂渺右手一抬,动作轻盈利落地将木剑妥妥地接在了手里。

    那动作轻而易举又潇洒轩举,让人想要鼓掌喝彩。

    凤墨影目光发亮地瞧了他一眼,仍是那一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偏偏身上又透着一股莲花般纯净高雅的气质,翩翩少年郎,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浮宫弟子中的第一人,果然风采照人。

    她左手中长剑一横,已朝北堂渺发起了进攻。以他所教的招数,结合了雪灵染的指点,再经过了自己的揣摩与领悟,夹杂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他一剑刺去。假如面前的人就是刺客,那她该如何出其不意的自保?

    她的招式在北堂渺眼中宛如透明一般,待那一剑几乎刺到了面前,他才右手举剑轻轻一挡。用剑面将她的剑尖抵了回去,心中却同时亦生了一丝疑惑,为何这一式剑招会如此的纯粹,完全没有了她自己剑法的半分影子?

    就在他稍稍出神的瞬间,凤墨影眼眸一沉,连续三剑再刺,招式中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但这三招却连贯得如流水行云。第一招将第二招的破绽补上,第二招又将第三招的破绽补上,一时不及细想,他手中的剑便似有意识般一一化解了开来,最后一招时竟下意识地用上了内力。

    “噗”地一下,他的招式夹杂着内力将凤墨影连人带剑荡了开去,她后退几近飞去,一个站立不稳便坐倒在了地上。

    凤墨影怔了一怔,刚才那股由对方木剑中传过来的宛如电流般的气息,便是内力?威力竟然如此的大,让她猝不及防间便栽在了地上,这还要怎么打?

    她头疼了,那些刺客的内力,又该拿什么去抵挡呢?

    北堂渺亦是怔了片晌,才反应过来。他看向凤墨影,想不明白为何她不用内力抵御。

    她刚才运用他仅教的几式剑法很是高明,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三招可以如此连用击敌。正因为威力极强,他的内力才自然而然地运到木剑上去抵挡对方的杀招,只是想不明白她为何不用内力抵挡?

    而是任由自己这样狼狈地在他的面前摔坐在了地上?

    他一时无措,又是不解,只缓缓的拱手请罪道:“北堂一时鲁莽,还请陛下恕罪。”

    凤墨影神色复杂地摆了摆手,仿若无事地说道:“也并不是你的错,是寡人自从受伤以来,内力运气总是不顺畅,在对敌之时不免有些阻碍。”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右手在地上一撑,站了起身来。

    这一下屁股上疼得很,她却不能表现出来。这是多尴尬而又没面子的一件事?她在心里呲了呲牙,暗自的不爽。

    凤墨影的眼色阴郁,冷冷地瞪了北堂渺一秒钟,瞬间恢复如常。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是在她的身上讨回了一些前几日受罚杖刑的利息了。再这样陪练下去,对她是百分百的不利啊!

    她将手中的木剑耍了耍,看似随口问道:“不知余下的剑法,北堂什么时候才能悟出来?”

    一提到剑法,北堂渺登是神色一正,道:“这两日尚未能静心思索,请陛下且再宽容臣几日。”

    凤墨影经他一提醒,回想起他又要整顿暗卫,又要给她监视沐王府,更要随时注意宫中的动静,确实是马不停蹄,无暇进行这等脑力创造活动。她检讨了一下因自己的心急而忽略了别人的辛劳,心中微带歉疚说道:“是寡人太心急了,北堂你且回去好好休憩一番才说。”

    对于她此刻的和颜悦色与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歉意,北堂渺不觉有些意外,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帝有些不能重合。他的目光极快地在她的面上一掠而过,但见神色真诚,并不似伪装。

    北堂渺眉梢微皱,想到她因气息不畅而无法运用内力,若遇到刺客极有可能无法自保。自己也不能无时不刻地守在她身边护佑,踌躇了片刻,试探地问道:“陛下照着那本医书修复经脉时,是否遇到了什么障碍?”

    凤墨影目光微微一亮,想不到他会主动来关心自己的内力问题。这个问题一直不能解决,就无法对抗来于这个时代的野蛮力量袭击。但这个问题若非要找谁来解决,她又不得不慎之又慎。

第四十三章 戏精本精

    如果让别人知道她内力的现状,岂不是更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凤墨影心中踯躅不决。原本这事问雪灵染最为合适,那本医书是他所赠,其中的阻碍自是最清楚不过。偏偏他又是与前女帝幼时有过交集的人,她不知晓他们互相熟知的程度到了那个地步,有些事情一说开,就很容易会露出了破绽。

    是以,明明她自己无法解决医书上调理经脉的种种疑问和困惑,却是不敢轻易去问雪灵染解决之法。

    更因她从楚子瑜的口中得知,前女帝在这方面可是一个王者,而她却恰恰是一个青铜。

    这里面的反差巨大,一不小心就会暴露了她对于内力这一方面知识的无知。

    但若仅靠着自己摸索探求,想取得一个进展就更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会有点起色了。

    时间不由人,事情又迫在眉睫。

    这内力的事情至关重要,不能不解决一下。

    她抬眸望向北堂渺,确认了一下眼神后,微笑道:“确实是有些阻碍,不知北堂可否为寡人指出症结所在?”说完,她便利落地将袖中藏着的医书掏了出来,向他递了过去。

    问道于北堂渺,虽不知他对前女帝了解有多少,但毕竟不是打一起长大的。再者,由于权力、身份与性格的使然,相信他们彼此以前也不曾会有过多的亲密接触,有些事情有些死角,还是能忽悠过去的吧。

    何况这医书他也已瞧过,北堂渺也是如今她值得一信的人之一。自然容白和楚子瑜也是不错的人选,但是他们皆曾跟随前女帝上过战场,对于她的武力值和内力造诣相信了解得更深透,这忽然让他们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变成了小白,这样的心里落差怕是没几个人能接受得了。

    说不定,那两人登时就会在心里怀疑她是一个假的。

    出于对前女帝的忠诚,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动静来。

    如此一经对比,还是选择找北堂渺解惑比较适合,也相对安全一些。

    北堂渺接过医书,较上一次更为认真地快速翻看了一遍。抬起头来,看向她问道:“陛下是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凤墨影心里捉急,这她哪里知道?抿了抿嘴,捋起袖子将手伸到他的面前,用眼神示意他把住自己的脉门试探。

    北堂渺给她这么直接的信任和做法给镇了一镇,片刻后,才伸出左手将五指轻按在她的手腕上,目光从手指上移到了她的脸上,带了一丝的疑惑。

    凤墨影待他的手指搭了腕脉后,才看清这五根手指长得可以。她知道自己的病又泛了,忙收拾一下心神,照着自己的摸索和医书上的描叙,运起了体内的气息在经脉上游走了起来。

    一盏茶之后,她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北堂渺缓缓收回了手指,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凤墨影一直瞅着他的神色,如今心中不由打鼓个不停。不会当真瞧出了什么破绽,露出馅来了吧?

    她强自镇定地盯住他,平静开口道:“如何?”

    北堂渺的眉头自打她运气之后,就一直皱褶着不能松开过半分。此时却是徐徐松开了,却是一脸难以言表的神情。

    凤墨影被他看的心跳加快,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那柄木剑,微微地在手心里渗出了一层冷汗。

    北堂渺暗吸了一口气后,小心翼翼且又极细声地说道:“陛下内力虽曾受损,但根基稳固,何不引导它们重新归入经脉,以助调养?”他的目光有些静默地望着眼前的人,心中充满了疑问?

    她身体里的内力明明还在,为何不将它们归引,只留一细缕在经脉中流窜,却起不到疗伤的作用?

    自从朝阳台回来后,直至她醒来,他都一直谨慎地守在来仪殿外,绝不可能有人偷梁换柱而不被他所察觉。

    凤墨影被他这一问后,倒是淡定了许多。他能直接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而不是旁敲侧击,且显得心怀坦荡,不必去弄虚作假。

    她左手稍稍一松,笑道:“忘了。”

    北堂渺听着这个答案,眼中的疑惑更甚,有些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口,不解道:“何为忘了?”

    凤墨影被他一时的呆萌表情戳到了,笑容更轻松地回嘴道:“寡人自从醒来以后,就发现有些东西忘记了。譬如,这个内力的运转,寡人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以前究竟是习的何种功法,又是如何运转它的窍门。”

    她越说,北堂渺的表情就越是玄妙。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是不想相信,却是似不得不相信的徘徊挣扎中,最后似极认真地看住凤墨影半息后,才一脸无奈地问道:“那……此事如何是好,太医可有法子?”

    凤墨影上前了两步,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太医院内也已有暗鬼,此事不宜张扬。如今寡人可以信任的人甚少,北堂于此事可有解决之法?”

    北堂渺的眼中露出了一点点受宠若惊来,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正常,低声说道:“陛下以往所习的功法乃‘无邪心经’,臣在浮宫的藏书阁中曾翻阅过,许可以襄助陛下调整内力,引气归元。”

    凤墨影神色一松,当下欣喜道:“果然,寡人没有托付错人。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

    这事当真是迫不及待,她在武力方面一直是个王者,对于此刻的青铜身份,那是一刻也不能多忍了。

    北堂渺却委婉道:“陛下此地一无防卫,殿外人多口杂,并不适合运功导息,还应另择时机。”

    凤墨影经他一提醒,也从振奋中冷静了下来,这里确实是不适合进行此等隐秘之事。

    她略微沉吟,道:“今晚子时,来仪殿中?”

    北堂渺内心暗中吐槽,可事急从权,于是应诺道:“臣知晓。”

    两人达成共识后,便分别离开了练武堂。

    凤墨影回到来仪殿,才知晓青夜离已在书房中恭候她多时。迈进了书房中,那紫衣背影蓦然回首,转身朝她走来,微微躬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自从那日被他劝诫上朝听政后,她便有意无意地疏离了他。她虽心中焦急,却没有做好上朝理政的准备,这些时日以来,他也十分知趣地并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更不曾再向她进言过一字一句。

    那么今日特意前来面见她,是朝中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吗?

    凤墨影虚托了一下手,说道:“平身,看座。”

    青夜离言谢后退,待凤墨影在堂中主位坐落,才转身在下首坐下,毫不迟疑地问道:“陛下,臣听闻沐王昨夜已被宣进了宫中?”

    凤墨影看了一眼他那双清澈,此刻却并未平静的眼睛,缓缓回应道:“确实如此。”

    在她等待着他的下文时,青夜离闻言即刻蹙起了两道眉头,神色担忧地斟酌着又道:“沐王到此刻仍不曾出宫,不曾回沐王府?”

    他脸上的神色郑重得可怕,凝望住她,眼中的担忧愈甚。凤墨影唇角一扯,徐笑道:“夜离今日可是在宫中听闻了什么风言风语?”

    看住她这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青夜离心中已是不同寻常,遽说道:“沐王府管家今日拜帖右丞府,前来向右丞打听沐王在宫中的消息。”

    凤墨影脸色一肃,回问道:“然后呢?”

    青夜离倒是淡然地道:“沐王还在宫中?”

    凤墨影听出了话中有话,干脆敞开来说道:“夜离是否是为了探听沐王的消息而来?”

    青夜离眉头拧得更紧,话语也有些急促,语气更是失去了平日的温和淡然,匆匆说道:“此刻朝中有些传言流转,对陛下极是不利。臣只是担心……此事会引起朝堂震荡,引发人心思危,爆发出乱局,让陛下此刻的情势越发的举步维艰、难以收拾。”

    凤墨影抬眸见他脸色亦微微发白,不由追问道:“究竟是何事,能让你急成了此番模样?”

    青夜离欲言又止后,咬牙说道:“请恕臣斗胆直言,如今朝堂与宫中……皆在传言说,沐王已薨逝于宫中。”

    凤墨影佯装震怒,一手重重地拍在了案面上,疾声厉色地斥道:“是谁如此的胆大包天,竟敢捏造事实,这是要谋逆了吗?”

    青夜离目光中忧虑更甚,不确定地道:“今日内阁中诸位大人纷纷请求陛下让三司会审沐王,以确定他在汤药中下毒一事。沐王的太祖毕竟是开国功臣,对凤曦国的创立安定功不可没,陛下实应向大臣们公开证据,让他们去审理沐王一案,落得一个明白,以免猜疑而致君臣离心。”

    凤墨影满脸怒色地瞪着他,气说:“让寡人审讯沐王的是他们,如今来质疑寡人的又是他们。今日上疏请旨的人,都有谁,将他们的奏疏拿来给寡人瞧瞧,他们都写了些什么?”

    青夜离瞧着她的神色,担忧道:“陛下……罪不责众。”说完,他当即起身跪在了地上,垂眸道:“若陛下要责怪便责怪臣。是臣襄助不力,让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

    凤墨影皱眉,问道:“你这是相信了那些传言?”

    青夜离诚恳相劝:“臣只想恳请陛下准允三司会审沐王。”

    凤墨影五指捶在案面上,冷冷地看着他,恨声道:“你也与他们一同来逼迫于寡人,是仗着寡人一直以来对你的厚待?”

    青夜离端正地跪着,面容清肃,正色道:“臣既承蒙陛下的厚待与信赖,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若沐王果真早已薨逝在宫中,那么陛下便将此事推脱在夜离身上吧。臣愿意承担此事,给众臣们一个交代。”

    凤墨影心中一震,问道:“如何交代?你就不怕牵连了右丞府?”

    青夜离唇角微微一掀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低语道:“陛下只需将臣交给三司会审。至于右丞府,父亲只要秉持中正,夜离又受了该有的罪罚,想必不会受到牵连的。”

第四十四章 四面围猎

    来仪殿的书房外阳光明媚照人,书房内凤墨影的眸色却是明灭不定。

    若她当真将青夜离交了出去,他还会有命回来吗?对方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正设法要将她身边的助力一个一个的除去。

    先要卸其爪牙,断其臂膀,待到孤立无援时,最后再给予她当面的一击?这显然就是一个犹如狩猎猛虎时四面八方如网般的围杀之局。

    凤墨影看住堂中跪着如美玉雕琢的塑像一般的青夜离,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道:“你为何愿意替寡人承担罪过?”

    青夜离眉目清俊,此刻一身灰紫色的锦衣衬显得他雅正莫名。抬起头来,那一双桃花眼中神色温润如水,声音清正地说道:“陛下曾有大恩于臣,夜离此时不过是知恩图报,终可还恩于陛下。更何况夜离一直襄助陛下处理政务,如今出了纰漏,臣便该担其责,受其刑,不该逃避。”

    凤墨影听着他的话,沉吟了一句道:“大恩?”

    青夜离眉头轻皱,却不再说话。

    凤墨影心中不由好奇,这个人入了宫中,为前女帝管理后宫和处理政务,却并不是为了自身和家族,更重要的是为了报恩?究竟前女帝于他有何等的恩惠,以至于他在对她没有情意的情况下,还能于此刻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为她去顶罪……也不算是顶罪,应该是打算牺牲他自己,而换取女帝朝堂的暂时安稳

    她干了一件昏君才干的事,他却要为她的昏聩和残暴来买单。

    凤墨影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眼睛微微泛红地看住他,冷哂道:“好你个青夜离,你在寡人的身边勤勤勉勉就是为了还恩吗?”

    青夜离低垂着双眉,抿紧着唇角,默不作声。

    这样算是默认吗?

    凤墨影继续笑,笑到后来已几近癫狂,涩声道:“寡人的事无须你管,寡人也没有什么需要你来还的。青夜离在御前妄语放肆,即日起禁足东辰宫,无旨不得外出,一律不许探视,退下吧!”

    青夜离闻言抬头,急促地唤了一声:“陛下……”

    凤墨影收住了笑声,耷拉下眼皮子,有气无力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寡人也不必再勉强。你我结发为夫妻,本应同心,既然并不同心,又何必再生羁绊?寡人的事,寡人自会断夺,你去吧。”

    她从案面上拿过了一本书翻开,眼睛就再没有抬起来过,不再有一丝要理会他的意思。

    青夜离仍然跪在地上不起,执著地问道:“陛下已多时不曾上朝理政,如今朝中诸事繁杂,不如容夜离为陛下梳理一番,再将臣禁足。何况……沐王一事,夜离纵不为私情,亦想为了朝局稳定,是真心想替陛下分忧,还请……”

    凤墨影左手一挥将案面的青玉镇纸摔到了地面上,发出极大的一声“哐啷”响动,让书房门外的女官和内侍们都是一阵心头惊跳。

    每一个人都垂眉低目似木头人般的站着,不敢发出一丝的动静来,害怕女帝下一刻就会发作到自己的头上。

    凤墨影一双眼睛通红,厉声喝道:“青夜离你这是恃宠生娇,想要抗旨吗?来人,把他压回东辰宫去!”

    青夜离倏然抬眸,似愣了一下。

    门外的凤翎卫闻言即刻鱼贯而入,平**帝待青夜离如何,他们也是心中有数。此刻虽听令于女帝责不旁贷,但也不敢来鲁莽造次,为首一人只向青夜离好言好语地劝道:“青公子请,莫要让我等为难。”

    凤墨影眼箭即刻飞来,冷哼一声颇有警示之意。

    凤翎卫皆是心中一凛,也不好再磨蹭,日后的事尚且不能预料,但眼下之事却不得不为。幸好此刻青夜离已自己站起了身来,不让他们再为难,缓缓地朝着女帝一礼后,目光在她的脸上一瞥,说道:“臣告退!”

    凤墨影只顾低头看书,对他不予理会,面色却是肃然冷寂,生人勿近,双眉间饱含帝王之怒。

    等凤翎卫与青夜离皆离开了书房,坐着假装看书的凤墨影才徐徐地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唇角随之微不可察地撇了一撇。

    她这是戏精上线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特别是在这座深宫里面,少一点心思都会死的莫名其妙。

    既然本来青夜离和女帝也没有戏,她这个陌生人更没有必要趟进这一趟浑水里去。如今这样算是“怄气决裂”也好,算是“心灰意冷”也罢,终究让彼此都是少了一份负担,各自多了一份自由。

    她鉴于青夜离一贯的态度与做法,觉得如此安排正是各得其所了。

    更何况,如今是非常时期,这样做也是为了将他保护起来,防范于未然,显然他现在已经成为了敌人要攻歼的下一个目标。

    青夜离此人既愿意背负前女帝对他的恩情,却又不愿意对她付出感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有什么放不下的?还是他本性清高,不愿意自己屈栖在这座后宫当中?

    种种疑问在凤墨影的心中一掠而过,就已将它放下了。对于生死攸关的事情来说,这些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傍晚时分,乌云四合寒潭似的穹苍中现出了几抹艳丽的彤云,预示着明日又即将降临雨雪。

    绛璎传膳御膳房后,在回来仪殿的转弯处与清宁宫急行的宫女素玉不巧碰撞到了一起。两人的身体相撞,绛璎退了两步才能站定,素玉止步后一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正是女帝身边的女官,似吃了一惊,当即下跪,急忙请罪道:“请大人饶恕奴婢的莽撞之罪!”

    绛璎身边随行的宫女茉儿即刻发作道:“在这宫中怎可如此鲁莽,行路不带眼,你是哪一个宫中的奴婢?”

    素玉忙恭恭敬敬地回道:“奴婢是清宁宫的,只因着急为长公主到织造局送元宵礼服的修改图样才碰撞到了大人,还请恕过。”

    茉儿身为来仪殿的宫女本就心有优越感,此刻更是得理不饶人地训道:“你撞了大人,一句饶恕,此事便可了了?”

    素玉泫然欲泣,不敢作声。

    茉儿再想作声时,绛璎已是拉住她,思量着说道:“算了,她也是为了长公主办事才脚程匆忙了些,不必深究了。”

    茉儿只好闭嘴,退到一旁去。

    素玉垂首道:“谢过大人。”

    绛璎应了一声后,便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茉儿即刻跟了上去。

    待她们的身影走远了,素玉才缓缓地起身前往织造局。

    回到了来仪殿后,绛璎避过了众人,站在隐蔽的角落里,才从袖中抽出了那张素玉撞上来时递过来的纸条。她将它小心地展开后,默念着这上面关于清宁宫的消息。

    消息读完之后,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的晦暗和震惊。

    此事,她该不该禀报于陛下。如果这其中的消息属实,那么接下来又将牵连到多少人的生死存亡?

    如果她将这消息销毁,又是否将会影响到目前的局面?

    晚膳之前,凤墨影正想动身前往“白露宫”,云玳却进来禀道:“楚统领在殿外求见!”

    凤墨影默了一瞬,挥手道:“宣他进来。”

    云玳转身前去相请等候着的楚子瑜。

    楚子瑜头也不抬地直入来仪殿的书房中,神色肃穆地朝凤墨影参见行礼。

    她瞧住他如此神情,不由心中怦跳,免了他的礼后,着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让你脸色如此难看?”

    楚子瑜抬起头来后,凤墨影发现他不仅脸色苍白,就连眼神中亦充满了忧戚。他定定地看住她半晌,才艰难地说道:“回禀陛下,探子传回来消息说,容白将军在朝阳台附近受到了伏击,而后与部众失散,孤身一人身受箭伤,如今深入丛林,下落不明。”

    凤墨影震惊道:“什么?”

    她有料到对方定会跟踪与监视于容白,却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狠,并且是近似明目张胆地的狠。

    “可曾派人去寻找容白将军的消息?”她心中急切且担忧,容白毕竟是为了帮她才冒险悄然出京前往朝阳台去寻找线索,如今遭遇了为难,教她如何能心安,复又问道:“可曾知晓伏击于他的是些什么人?”

    楚子瑜待她说完,才急急回话道:“容将军出京用的是狩猎的借口,如今威远将军府中侍从已疾行前往朝阳台援救,出京人数众多,可能会因此遭受非议,但事急从权,还请陛下酌情宽恕。只是……按受伤的部众所言,对方武艺高强,行事狠辣,并非一般士兵能敌,臣恳请陛下再遣援兵相助。”

    将军府中的侍从过多,少不了会引起猜忌,让人弹劾一个养兵自重的罪名。为何此事不曾禀告于她,威远将军府中的侍从就自己行动了?

    若是说容白在狩猎中出现了意外,府中侍从出去寻找并不为过,但这人数众多,究竟是多少呢?既然楚子瑜特意来为此事请罪,只怕这人数是不会太少的了,希望离违制不要太多。

    不然,她这个自身都是一堆头疼事的女帝,只怕也不能为他兜不住这朝廷众臣的攻击,更何况还有一个敌人在暗处对他们虎视眈眈,精心部署着要围猎于他们。

    凤墨影伸手扶了扶额,这事显然也是对方与她博弈的棋局中的一着,只是如今对方无论是在实力的把控还是运气,都是占据了上风。

    容白,她必须得救。不说他手上可能已经有了对对方不利的线索,即便是没有,她也不能损失了一员对自己有利的大将,何况最重要的是这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是她要派谁去呢?

四十五章 孤城困守

    显然论武力值,她最该派遣的是暗卫前往支援。问题是如今的暗卫中有内鬼,且还不知道是谁?暗卫统领卫凌又已失踪,如今由北堂渺暂代,若让北堂渺亲自前往明显是最佳选择。

    可这若正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对于如今武力值低下的她来说,没有了武艺高强的影卫北堂渺的护佑,宫中又会将出现怎么的危机呢?

    若是派遣军队前往,便要将容白前往朝阳台一行的目的昭明于众,得要师出有名,才能不招致朝中议论,引起恐慌和猜疑。可派谁领兵前往才能既不会阳奉阴违,达到救人的目的,又不会动摇京师防守的根基?

    凤墨影此刻为难的是,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还没有将这宫中乃至整个上京的军部情况吃透。

    不然顾此失彼,一着不慎,便会被人使计弄走了属于她的军事力量,然后再来一个趁虚而入,重兵把控了京畿与皇宫,杀入来仪殿中来,她便要再一次一命呜呼,所叹奈何了。

    楚子瑜满脸焦急,他并不知道凤墨影心中的担忧和焦虑,以及她的真实情况究竟是有多糟糕,所以他估算的局面并不深切透彻。亦不能完全地明白凤墨影真正顾虑的是什么,但出于一贯的忠诚,他亦不敢出声打扰了她的决断。

    他只是五指不停地握紧,心中焦躁万分。

    容白曾在战场上与他并肩作战,除却同袍之仪,更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情。如今对方生死不知,叫他怎能冷静淡定?

    凤墨影只觉得头疼欲裂,沉声问道:“子瑜,你觉得寡人应该派谁出去救援容白合适?”

    对方此计可谓进退有度,虚实兼之。

    一可真杀容白,除去她军事力量中最大的助力;二可假杀容白,借此调出她在京中的一部分军事力量;三无论真杀容白,还是假杀容白,她若出兵救援便已是入其计;若她不出兵,便现出性子凉薄,让她身边的人心寒,乃至人心失和,容易离散,再使计便可分崩离析,自断羽翼。

    先不说别人,就她身边如今已是暗中倚重的容白妹妹容紫珞,就能不对她有想法,以后还能对她忠心无二?

    还有面前的这位楚子瑜,以后还能坚定地忠诚于她?与以往一样为她奔走效命,为了护佑她而不遗余力?

    当然也少不了那个北堂渺,若他知道了此事,岂不是更是对她嗤之以鼻、冷眼而视?

    朝堂上那些本来就对她有所怨言,有所不满的臣工们,就不会心灰意冷,倒戈相向?

    对方果然已是全局吃得死透,将她一步步地击退到了角落之中,每一步棋子都在算计之中。

    凤墨影心中冷然而笑,面色阴沉无比。

    楚子瑜闻言,思索再三,才郑重说道:“回陛下,末将提议让北门副将钟毅前往寻找容将军。他既曾与容将军,与末将是同袍,又曾是陛下麾下紫凤军的将领,相信他定会尽忠尽职,将容将军的消息带回来。”

    凤墨影脑中一片空白,无此人记忆,随即问道:“容白信任他吗?”此去山水迢迢,若派遣了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去,还不如不遣人去来得安全。

    楚子瑜经她一提醒,自然也想深了一层,瞬间迟疑着开口道:“陛下,末将愿意亲自领军前往救援容将军。只是……末将一旦离开,不知归期,陛下在这宫中的事宜应交由谁来暂代末将执行?”

    凤墨影定睛看着他,方才她心中翻来覆去地一通思索与计较,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如今,也只要派楚子瑜亲自前往,她才能是最放心不过的人选,只是楚子瑜一旦离京,会否又要受到对方的攻击?

    她可承受不来一起失去了容白和楚子瑜的双重打击,他们与这些部众此番涉险奔忙,皆是为了她。

    这一番忠诚与厚谊,她要拿什么来相酬?

    凤墨影在心中不停打鼓,而后缓缓地开口道:“子瑜,你亲自拿了寡人的懿旨,从紫凤军中挑选出你最信任的人,多带一些人去。你与容白,皆务必要平安归来。记住,寡人在京中等着,期待元宵佳节时与汝等举杯相庆。”

    楚子瑜闻言,心中一阵激荡,随即拱手朝她行了一个军礼,躬身领命道:“诺,末将定不负陛下所望!”

    事不宜迟,凤墨影当即召来绛璎,让她写下了诏书,盖上了印章,并上虎符,一起交到了楚子瑜的手中。

    楚子瑜双手握紧圣旨与虎符,目光炯炯地望住凤墨影,胸膛中起伏不定,仍关切道:“那宫中的事宜……”

    凤墨影此刻淡然道:“你既已应命,便应一往无前。至于宫中的事物,寡人自会有所安排,你无需挂虑。”此事,她注定是要与对方拼一把人品和运气了,谁胜谁负,且看天意吧。

    楚子瑜心气一振,朗声应诺后,便拜别了凤墨影。他干脆利落地后退转身出了来仪殿,立刻到凤翎卫值守处三言两语地安排停当。紧接着,马不停蹄地出了宫门,跨上骏马便直奔向了紫凤军军营。

    救人如救虎,刻不容缓。

    摆驾“白露宫”中,见着紫珞神色担忧,想必是已从将军府中传递了消息给她。凤墨影便将已让楚子瑜前往寻人一事告知了她,以安其心。

    紫珞思及如今宫中诸事不顺,和她的处境,却还能为了容白遣走了楚子瑜,不由心中激动,双膝一跪朝凤墨影恭恭敬敬地叩首道:“奴婢叩谢陛下大恩!奴婢必当肝脑涂地以报效陛下。”

    凤墨影真诚地双手扶起她,说道:“容白乃国之栋梁,亦是寡人的臂膀,他值得如此。你起来吧。”

    紫珞两眼星湿,看向凤墨影的目光越发的真挚忠诚,就着她的手缓缓起身后,再一次后退行礼,郑重言谢。

    凤墨影心中暗叹,如今她遣走了楚子瑜,禁足了青夜离,身边就只剩下了北堂渺和紫珞可彻底信任。在这样严峻的情势下,她还如此的冒险,也当得起紫珞的感谢吧。

    晚膳传进来后,凤墨影照样命人将寝殿门关上。她挑了几样喜欢的菜品端进了屏风后的矮几上,与雪灵染一人端起一碗饭,不发一言地默默吃着。

    雪灵染眼睛不便,凤墨影问过他后,就尽挑些喜欢的菜夹到他的碗里去。

    细细的咀嚼声中,她竟然觉得有一种久违而又难得的平静。

    凤墨影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抬眸望住雪灵染斯文的吃相,唇角不自觉地翘起,露出了一丝轻轻的笑意。

    “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雪灵染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直视的目光后,便停住了手中的银箸,轻柔问道。

    凤墨影眨了眨眼睛,并不想对他隐瞒,便告诉他道:“容白在朝阳台附近受到了伏击,此刻生死不明。寡人已让子瑜领军前往救援,想来这些时日要让北堂代劳,给你送药了。”

    雪灵染闻言,五指一缩握紧了手中的筷子,轻声急道:“臣身上的伤势无妨,陛下切不可让北堂长时间离开左右。容将军既然在朝阳台出了意外,楚统领又出了宫,宫中无人调度,想必是对方要有所行动,唯恐会对陛下不利。”

    凤墨影微微一笑,看住他脸上为她担忧的神色,宽慰道:“寡人知道身边只有北堂一人,实在是有些势单力薄。寡人只盼灵染你能快些好起来,能够给予多一分助力。是以,你千万不要再说身上的伤势无妨的话,应该千万保重才是。”

    雪灵染彻底地定住了身形,双眉缓缓地皱了起来,似乎有着十分为难的事情般愁眉深锁。

    凤墨影忍不住伸手去抚了抚他的眉间,浅笑道:“本应翩翩少年郎,何故愁满身?”

    雪灵染亦是莞尔一笑,清浅似雪花,“让陛下见笑了,臣一身病体,形容颓唐,何以翩翩?”

    凤墨影放下了手,心情也松缓了一些,随口回道:“美人在于骨而不在于皮……”话一经出口,她才醒悟过来,忙咋舌道:“寡人好像又说错话了?”

    雪灵染这回倒是露齿一笑,白齿如贝,靥如繁花,能叫人色授魂与。

    凤墨影暗松了一口气,又夹了一箸菜到他的碗里去,口气寻常地道:“这一仗,寡人已经与对方赌上了运气。灵染你也应未雨绸缪,早些做好准备。若是寡人的运气不佳,倒霉到底的话,你亦好灵活应对,而不至于受了寡人所累,一输到底。”

    雪灵染将手中的碗放在了矮案上,手指摸索着她的位置,握住了她的手腕后,脸色肃凝地道:“若是陛下的运气不够,臣便将这一辈子的好运气都给了陛下。只有陛下安泰无虞,臣才能安泰无虞。臣的命早已与陛下的连在了一起,此时怎能还让臣去独自绸缪?”

    凤墨影神色微怔,他脸色平静,但语气诚挚得令她心头慌跳。人们常常说患难见真情,若在此刻心有彷徨、风声鹤唳之时,有人表明要与她共度患难,若说心中无一丝触动却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个人还曾救她于生死存亡之间,助她拨开迷雾、资她毅然前行。

    她的长睫微微地颤动,似乎有些什么东西难以承其重。凤墨影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脸庞还是如此的年轻,容色又是如此的绝世无俦,亦有一身的才华确不应辜负了韶光。

    实在不应该与她这个岌岌可危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即便是她这个女帝身死了,他也应该有别的活路。后宫这么多人,总不能死绝了,而且这些人与前朝的臣工们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人若篡位成功,要短时间内笼络人心,不走女暴君的血腥旧路,便要向这些臣工们示好,保证他们后代的平安,才能安定他们的心,稳定朝堂。

    他又是为何要放弃了一条活路呢?

    许多的事情,她都能想得到,可是因为时间的紧迫,对此间的一切皆不熟悉,从而对目前的困境还是无法完全的把控,一种无能为力之感油然而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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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介绍:
她眼帘上撩乜斜于他,乌瞳如漆,里头炙热与清冷交织倒影中的,却是他坐于茶香之间,青衣流芳,恍然是高山之巅、月华之下,沐风浴雪的仙人模样。
偏偏那一双清隽如画、棱角精致的眉目低回,眼尾含波,颜色饱满的双唇更是噙住了杏影桃溪。
既能让人留恋不已、心醉神迷;却又让人不敢亵渎、供若神明。
大抵能被她理解为别人给当作心中珍藏的白月光、胸前铭记的朱砂痣的,就属于他这一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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