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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云衣轻扬     穿越女帝倾天下txt下载     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六章 鬼使神差

    九盏莲花灯在眼前明媚,火光烁烁。映照着眼前的人眉目清绝,橘黄的灯光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更添了一丝的暖意,才让人觉得他不是在画上走出来的,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凤墨影放下了银箸,手指下滑,握住了他的手,诚挚地道:“灵染,你习得一身的医术,不想济世救人吗?你练武修文,不想一展才华吗?你亦曾游山历水,不想再去看看更多的名山大川、天下美景吗?此间种种,何以要辜负?”

    不待她说完,雪灵染已是徐徐地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陛下,如今弈局尚未了,何以言败?想当年陛下曾征战四方,若皆是如此未言胜,先言败,便不会有如今的赫赫战功。”

    凤墨影心神一顿,暗道:她这不是换了一个人了吗?况且,前女帝是土生土长的,她自然可以运筹帷幄,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她这是两眼一抹黑,一路摸着石头过河,能够保住自身这一尊泥菩萨不散架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谈能够护住她身边的这一些人呢?

    她低叹了一声,直白地道:“灵染,今时不同往日……”

    雪灵染脸色有些失落,她感觉到他握住的手指有些松动,微凉的声音低缓地传来:“陛下是在嫌弃灵染双目不明,行动有碍,嫌弃臣碍手碍脚、无法相助,因此要将臣驱逐出宫自生自灭;还是趁早断了臣这个负累?”

    凤墨影不由震惊,他这话说得不仅负气,还有些明显的大逆不道了。若是真正的前女帝在此,不知会做何感想,他该庆幸地是自己不是那一个女暴君。她深吸了一口气后,为了体恤他一个病人的敏感心情,声音尽量缓和地道:“灵染,你这些话说得就有些偏激了。”

    她重新攥住他松动的手指,放柔了声说道:“寡人绝不是嫌弃你有伤在身,双目不便,若不是为了寡人,你也绝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寡人以前对你如何不说,自从朝阳台舍命相救又屡次襄助后,寡人已视你为知己,视你为最为信任之人。这些你不可不知,以后是绝不可以再如此随意地猜度于寡人了。”

    雪灵染偏头缓缓地呼吸着气息,唇角渐渐地浮起了一抹浅笑,说道:“是臣以小人之心,以度陛下君子腹了。”

    凤墨影松了一口气后,亦是笑了,便趁热打铁,旧话重提道:“寡人如今郑重其事地与你商量,实则是心中想要保你一个周全。如今宫中情势不容乐观,寡人亦无把握一定能度过此番险境,你是寡人如今最想相护之人,亦是对方最易于加害的人,是以寡人才想你尽早为自己绸缪,以策万全。”

    雪灵染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摇头道:“不需要,陛下在哪里,臣便在哪里。”

    凤墨影嘴唇微张正要说话,他的手已与她的相握在一起,朝她郑重地道:“陛下不必担忧,臣纵然力量绵薄,亦想追随于陛下左右。陛下,如今亦是臣最想相护之人,臣并不想独善其身,只想与陛下并肩作战。是战,是退,是生,是死,皆由陛下说了算,只不要舍弃臣一人便可。”

    凤墨影心中一震,却还想再劝。

    雪灵染温柔地一笑,说道:“陛下的心意,臣已十分明了,但灵染心意已决,无需再劝。方才所说的医术、才华、美景,若是为了陛下,为了心中珍重之人,臣觉得即便是统统辜负了,也并不可惜。”

    凤墨影的眼眸凝定了一瞬,半息后,目光才又重新活动了起来。这分明是赤诚的表白,若说她心中无一丁点波澜也绝对是骗鬼的。但若说她要因此而激动得神不守舍,那也不能。

    毕竟,她还是属于冷静理性型人格的崽。

    但她的目光从未如此认真而长久地停留在一个人的脸上,明明自己只是想谋求一条活路,为身边这些曾经善待于她的人,留下一条出路。如今这等情形,却似生生整成了霸王别姬的戏码。

    凤墨影很爷们地抹了一把脸,这究竟谁是霸王?谁是美人?既然眼前这个美人一再剖白心迹要跟随着她这个霸王,那么她这个霸王要不要牵着这个美人的手一起走呢?

    定然瞧着他面上殷切与期盼的神情,似乎自己若无任何回应,便当真是伤人心了。

    她定了定神,决意道:“若是寡人这一关闯得过去,以后的路明面上是大权在握,实则也是在荆棘上赤足而舞;若是寡人的运气不佳闯不过关去,那便可能只会是死路一条,你要想清楚了,这样当真的是不后悔吗?”

    雪灵染毫不迟疑地道:“绝不后悔!”

    凤墨影心中一阵惊悸,似烟花般怦然作响。过了好半息后,她眼中的天人交战才算是尘埃落定了,口气毅然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来陪着寡人!”

    雪灵染当即露出了清风明月般的笑靥来,应声道:“好!”

    这是她的第一个同盟军,同生共死的同盟者。

    虽然这其中的感情,说起来似乎有点说不清,理还乱,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暂时还是先不去处理这些了。

    待度过了劫,闯过了关,再坐下来慢慢地品一品,理一理。

    凤墨影亦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明艳笑意来,招呼他道:“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都先吃饱了再说。”

    撤去晚膳残羹后,凤墨影端了新茶坐在榻前的那张交背椅上慢慢地抿着,脑海中却是在思索着自从她穿越过来清醒后发生的这些事端。她需要静静地理一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其中深藏着的用意,乃至其中这些人的态度与其中种种行为。

    眼前似乎有个人影一花,她因注意力高度集中,一时间没有理会。

    待她回过神之后,才发觉眼前的那个人是雪灵染。他从外面走回了屏风旁,如今又转身正要从屏风旁走出去,还一面舒展着双臂,伸着懒腰,凤墨影一怔,随口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雪灵染头也不回地答道:“在消食。躺了这许多天,骨头都要发软了。”

    凤墨影轻笑着,却是担忧地道:“你的伤口才刚结痂,注意不要牵动左臂,动作不要太大了。”

    雪灵染浅笑道:“知道了。”他随意地说着话,蓦然一回首,轻轻敛着眉,双目望向她,神色专注地停步在原地。

    凤墨影目光正与他的相对,她惊得“铿锵”一声将茶盏脱手落在案面上,张了嘴,半晌才道:“你……的眼睛……能瞧见了?”

    他的眸子似乎有些许的朦胧,眉头却是舒展了开来,注视着她的双眼与红润的唇角都渐渐地弯了起来,瞬间凝出了“烟笼寒水月笼纱”的美妙。

    神情亦由纯白无辜,变成了轻柔温润,当真是春风十里桃花,月夜海棠春睡皆不及这一笑来得旖旎缱绻,动人魂魄。

    她一向知道他的容颜惊人,亦曾想象过他的眼睛若是好了起来,配着这样的容色必定会是更加的光彩照人。

    可她却从不曾想过,当这一双眼睛睁开了,真实地凝视住她的时候,任何的想象都只是那些无比苍白的想象,从来都不及这双眼睛的万分之一。

    凤墨影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竟觉得任何的形容词在他的面前都失掉了颜色,任何的诗句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她此刻所见所感的景象与心情。

    雪灵染瞧着她怔愣的表情,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温柔如水,清润的声音轻道:“用了几天的药,幸好这一双眼睛勉强能恢复了一些。相信再持续地用药,很快便会好起来了,陛下再无需为臣的眼睛担忧。”

    凤墨影心中也是喜悦,她“噌”地站起身来,朝着他大步走近前去。有些似孩童般,好奇地抬头盯住他的眼睛看,在旁人看来这模样似乎是有些傻气,但她自己此刻却并不觉得。

    这一双眼睛果然眼瞳清澈而形状秀美,和他秀山丽水般的面容十分的相配,眉目间的一颦一笑,皆可让人情迷意乱、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与他离得越近,这种感觉便愈是强烈,心跳声更愈是凶悍,她几乎都要怀疑它是否有了自主的意识,要就此跳出了胸腔子去了。

    雪灵染回转了身来,微微垂首,与她对望着,唇角噙住了一丝饶有趣味的笑意,眼眸里的目光暖融融的让人想就此沉醉好眠在其中。

    他的眼睛兴许是初好,看人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迷离,但恰恰就是这种若是微醺的状态,最是迷人。

    凤墨影目光下移,便盯住了他血色饱满的唇,她稍稍一踮脚,便正好吻在了那上面。柔软如花瓣般细腻,嘴唇的主人似乎是吓了一惊,微微张开了嘴,她的理智暂时下线了,顺从着荷尔蒙的刺激,再一次吻在了他的下唇上。

    雪灵染没有任何的动作,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曾动,就是连呼吸都似屏息了。

    凤墨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理智又恢复了上线,她后退一步,抬眸平视住他,道歉道:“对不起,是寡人冲动了。”

    雪灵染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帘在脸上投下了两泓如蝶翼般淡淡的暗影,他的声音极轻极快地道:“臣……并不介意。”

    闻言,凤墨影的脸色倒是腾地红了,她这是鬼使神差,难得冲动了一回。她可以保证平日里的人品是很有保证的,从未曾因为自己是一个颜控、手控、声控,而对谁产生过了亵渎的想法和情绪。

    今晚,当真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神经崩得太紧,心情又一波三折,所以情绪有些失控了,才干出来这种事。

    她心中无措地舔了舔唇,这事该怎么了?

    能说是灯光太明媚?他的眼睛太美好?才致使她身不由已地干了这一回事,请他原谅自己的无心之失?

    这样似乎也太渣了吧?

    凤墨影一咬白牙,霸气地道:“你若果愿意,我们便慢慢地处吧?寡人给你一晚的时间,要好好的考虑清楚。”话音刚落,她转身就走,脚步利落地转过了屏风,出了寝殿,关上了背后的殿门。

第四十七章 意外之事

    双手将殿门轻巧闭合前,凤墨影一抬眸,恰巧瞧见了那水墨屏风上投射出一道俊秀的身影,侧颜俊美无俦,修长如竹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双唇。

    她心中怦然一跳,手指一拉,关上了殿门,唇角却下意识地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殿内屏风后,雪灵染怔神了半息后,才放下了手指,笑意亦是逐渐晕染了唇角,笑靥温柔和煦如春风拂面。

    他回身转眼,瞧上了檀木榻旁的那一盏幽蓝灯火。眼神由缠绵欢悦,渐渐变得沉寂了下来,黑瞳中慢慢地透露出了一丝的惆怅与哀愁。

    凤墨影一路回了来仪殿,初春乍寒,她却觉得满心愉悦,今夜要比往日都要温暖了许多。

    坐在睡榻上,心思放空了半晌后,就从衣袖里抽出那一本医书来翻开观看。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方才应该问一问雪灵染这些关于修习内力的事情。都怪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竟把正经事给忘了。

    凤墨影撇嘴一笑,这一切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自己也逃得太快。

    幸好没有忘记今晚,还约了北堂渺在这里见面。

    她合了医书,躺在榻上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子时三刻,窗牖外才传来了剥啄之声。凤墨影已双手交臂,靠在床栏上等了许久,她转眼望向窗外,灯火中现出一个纤修的身影来。

    待看清了来人之后,她轻道了一声:“请进。”

    窗外的人轻巧地跳进殿中,火光中现出了他清绝的面容,一身白衣外加披了件浅灰的罩衫,在夜里显得不那么的耀眼。

    北堂渺转身朝她行礼,道:“臣来迟了,请陛下恕罪。”

    凤墨影一下子站起了身来,关切道:“事情办得还顺利吗?”也难怪她敏感,最近对方动作连连,一路紧逼。如今北堂渺已成为了她最大的助力,对方也不可能无所作为。

    北堂渺轻叹了一声,道:“沐王府的管家被人劫走了。”

    凤墨影一挑眉,问道:“在何处劫走的,都是些什么人?”

    北堂渺皱眉道:“在沐王府内,一群黑衣人,使用的都是江湖上的招数,来路暂时不明。”

    凤墨影心中暗跳,呢喃道:“竟然能从你的手中将人劫走,看来这武力值不低。”对方果然是处处设局,事事皆有防备。

    北堂渺闻言脸色微冷,眉目微垂,仍旧是歉疚地道:“是臣低估了他们。”

    凤墨影回神后,嗅了嗅鼻子,惊道:“你受伤了?”

    北堂渺摇头道:“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凤墨影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了他的左臂上,手肘上的衣裳有些破开,渗出了几丝血丝,在他白色的衣裳上特别的醒目。她抬手朝那点了点,问道:“可有上药包扎好了。”

    北堂渺似乎并不习惯她的关心,脸上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后,立刻转移话题:“那个漠回人已将他带回宫中。此人的武艺不弱,今晚若不是他自愿跟随我们回来,说不定也会被那些黑衣人一块劫走。”

    凤墨影这回总算是想起了他因为各种原因,而对自己的嫌弃。她也就此收起了自己同理心,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再转身走开了几步,道:“此人此刻身在何处?在‘落梨宫’中?”

    北堂渺又点头,肯定了她的话,问道:“陛下可要见他?”

    凤墨影抿唇一笑,却是摆手道:“现下还不急。你如今受了伤,若为寡人引息归脉,对你可有妨碍之处?”

    北堂渺的目光缓和了一些,低语道:“无妨,臣所受的只是外伤,对于内息无碍。”

    凤墨影心中不由一振奋,回首看住他道:“那么,便事不宜迟吧!”她对于能够拥有高级的武力值这一事,早就按捺不住,雀雀欲试已久。

    北堂渺看住她眼中异样绽放的光彩,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却仍是指点着她说道:“陛下,请先到垫子上盘腿而坐。”

    凤墨影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心情,往矮案旁的锦绣垫子上盘腿坐下,眼中隐隐地闪现着期待的光亮。

    北堂渺依样在她的身后坐下,声音似在耳边说道:“臣所修习的心法本与陛下所习的相冲,固不能襄助陛下的气息冲脉归经。如今之法,只是以一缕气息相引,遵循‘无邪心经’之法游走经脉百骸,陛下需自身催动心法跟随引导气机入脉归穴。”

    催动心法?她如何催动?

    凤墨影心中无底,一时无语。

    北堂渺又道:“臣会先助陛下提起气机,务必请先忍耐。”

    凤墨影不由有些顾虑道:“弄不好的话,寡人会有性命之忧吗?”

    北堂渺斩钉截铁地道:“不会。臣自会一路相护陛下的气机流转,以防走火入魔。”

    凤墨影暗中称善,说道:“好,开始吧!”

    北堂渺答应了一声后,两指并拢,默念心法,催动气机,一股气息从她的背后要穴注入体内。暖融融的气息沉落她的丹田之中,凤墨影这具身体内本有的内力受到了激荡,一下子便朝那股入侵的气息自然而然地抵御而上。

    这些感觉极是奇怪,凤墨影闭合了眼睛细细地感受着,似乎当真有着一股气流在身体里似有生命般在流转起来。

    北堂渺激起了她的气机后,便将内力减弱化成了一股极为温和的力量缓缓地引导着凤墨影体内自身的气息进入了任脉之中,一路破关入穴。只因凤墨影自己不会催动心法,气息有时候断断续续,有时候停滞不前,他只好耐心地一面来回牵引;一面小心护法。

    他此时此刻才真正地了解到了凤墨影那日所说的忘了的意义所在,真是始料不及她会是忘却得如此的一干二净。内心里也真正地诧异她对自己的信任竟已达到了几乎是性命相托的地步,同时也是十分地佩服她的勇气与胆色。

    北堂渺心知这种情形是十分的糟糕,但却已是骑虎难下,绝不能再随意停下来了。这气机一旦激发,若是贸然地打断,他自己虽不至于重伤,但凤墨影却是会受到自身的反噬,轻则血脉逆流;重则性命堪忧。

    而在于凤墨影却是对此无知而近乎勇,她对此事是完全的不了解。这是出于对事情的紧迫,和对自身力量的渴求,又在北堂渺保证她没有性命之虞下,大胆地做出了这一次的决定。

    时光一分分地流逝,两人额上身上的汗也不停地滑落。

    北堂渺的脸色一分分地白皙;凤墨影的脸色却是一分分地红润。一人宛如冰山笼罩;一人宛如置身火焰。

    凤墨影只感觉体内流转的气息越来越宏大,似乎随时都可以像一群将要失去控制的野马般四散奔腾开来。她浑身颤栗着,气息流动过的经脉如被火炽般疼痛了起来,这种感觉难以忍受到几乎冲破了她的理智所能控制的极限了。

    她咬住牙齿坚持着,却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经受了如此之大的疼痛后,神志有些奔溃四散的迹象。

    北堂渺更是浑身冷汗淋漓,身体的温度随着内力地输出一分分地在急速下降。想不到凤墨影体内的内力竟不下于他,需得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压制住了她随时都要似火焰般四散开来的气息。

    入脉归元,他终于将她的内力引入了任脉中的最后一个穴道,一路绷紧的心神不由一松。

    灌出的气息已来不及缓缓地收归入自身的经脉,当时便化作一股冰箭般反噬入了他的体内。北堂渺心胸中一阵剧痛,血腥即刻就涌上了咽喉,泌出了唇角,他的身体虚脱无力地朝一旁倒在了地上。

    凤墨影的精力也耗损到了极致,她的神智终究也是奔溃了过去,身体一时间已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绵绵软软地倒到了北堂渺的身上去了。

    北堂渺静躺了半息,缓和了气息之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便恰恰瞧见了倒在他腰上的凤墨影。她双眼紧闭,气息起伏不定,脸色却绯红异常,身体四肢微微地展开,看着竟像是一个宿醉之人般失去了所有的醒觉以及防备。

    他默默地看着彼此倒在地上的姿态,若是此刻有人进入殿中来,倒不知会是做何种感想?

    内心里是十分的厌弃这等情形,但他现在连翻一个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遑论其他。

    北堂渺用最后的一点精神冷冷地盯住凤墨影,心中气恨得难以平息。若不是她忘却得这么彻底,他又怎么会白白受累了这一场?

    这个女人明明自从登基之后,就是残暴不仁、杀戮成性的一代暴君。师父却说若不是她军功赫赫,不足以支撑起凤曦国的整个基业。她的身上天生便有帝王的狠戾霸气,但若换成了其余的几位公主,难免会有女子的优柔寡断和小心计较,一代皇朝可能将会就此没落?

    他从未如此正眼地看着她,心想,她这样狠辣凉薄的心性和暴虐凶残的手段,就真的能撑起一个凤曦国吗?

    浮宫中每一代人都出来一个影卫守护着凤曦国的当代君王,这样的意义究竟何在?

    自己是应该义不容辞地遵循着开山祖师的遗愿?还是应该明辨是非地有所选择立场与责任?

    内力消耗得太过,在不知不觉中,北堂渺的思绪中断了去,闭上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沉入了深沉的睡眠当中去。

    等他再次蓦然醒来,警觉地张眼四顾,发现眼前的锦绣纱帐十分的陌生,身下躺着的却是软榻。

    眼角的余光骤然瞥见身旁有一人与自己齐头并躺在榻上,不由登时是心中一惊,猛地坐起了身来,目光发直地看着身边的凤墨影。

    这一番动静,立刻让浅眠的凤墨影警醒过来,手中攥紧袖子里的匕首。同时张开了眼睛,环顾一周后,目光落在了坐在榻上的北堂渺身上,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问道:“怎么了?”

第四十八章 关键时刻

    此刻的北堂渺神情中充满了惊诧,以及疑虑,注视着她的目光里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愤慨。若她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似乎还有一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厌恶、嫌弃?

    凤墨影登时朝他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她半夜醒过来,发觉两人在地上躺着冷得要命,才好心地将睡得跟死猪一般的他搬到榻上去,让他睡在暖和的被窝里,还因为身高体重的优势关系霸占了大部分的位置?

    他就等着这早上起来,变成一条人形的雪棍吧!

    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和同事不论性别还不是在同一辆车厢里休息,同一个房间,同一张沙发,或是实在太疲劳的时候,一张床上眯一下眼也是要顾不上那么多忌讳的。

    凤墨影都懒得理会他,鉴于昨夜是因为给她引气归脉的关系才致使人家躺倒,心中还是内疚和感激占据得更多些,口气虽是懒洋洋地,却是十分真诚地问道:“你有什么地方不舒坦的?昨夜似乎呕了血,你还好吗?”

    过了这半晌,北堂渺的神色还是没有缓和回来,反而是愈加地冷凝起来,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郑重其事的意味在里面。

    又如此对视了半秒,若不是料他不能体会那些话中的意思。

    她当真想调侃一句:这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算了,这样的调皮,会对不起人家的付出。

    凤墨影心下叹了一声,耐心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靠坐在床栏上,朝他声音缓和地说道:“北堂,你什么也别误会!就是看你因寡人而受了伤,不想你躺在地上着凉,寡人才将你搬到榻上来的。”

    她打量着他还是很不好看的脸色,急忙又解释道:“前半夜寡人担心有什么变故,一直是在榻沿坐着的。后来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才倒到榻上去,许是天气太冷了,在迷蒙中就不由自主地钻进被窝里去了。”

    北堂渺山峦起伏的五官依旧俨然冰雕一般,整张脸寒霜罩面,气压低得有点吓人。

    凤墨影皱眉道:“你瞧,寡人盖的是这张,你盖的是那张,这是两个被窝各不相干。昨夜这事,也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别人一概不知。更何况,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介怀的又是什么呢?”

    北堂渺一偏头,从榻上跳下地上。他气恨的是,她怎可如此厚颜无耻,竟与他同床共枕没有一点作为女人的矜持,说出来的话更是不将此事当成一回事的态度让他气闷。

    凭什么不让在地上躺一夜,即便是变成了雪人,他也是愿意的。

    凭什么要自作主张?

    就凭她是帝王吗?

    偏偏他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北堂渺一咬牙,脸色彷如结了冰一样,头也不回地往窗外跳了出去。

    “哎……”凤墨影想要唤也唤不住,眼前的人影已消失了去,快如一道闪电。

    她怔了怔神,知道这是因为两个人所处的时代不同,观念不同,所接受的规则,所宽容的程度都有所不同,这样的误会是有点冤枉,但是却也无从解释。

    无奈地摊了摊手,凤墨影继续倒头卷被子,睡进了被窝里去。她只希望北堂渺别因为这么的一件小事,形成了心理障碍,对她生出不忿之心,从而导致生出了什么变故来才好

    如此一想,她是再也睡不着了,立刻重新爬起身来,伸手拉动了榻旁系着的银铃。

    片刻后,绛璎领着一众服侍洗漱的宫女从殿门外鱼贯而入,井井有条地开始为她更衣打扮,奉上早膳。

    凤墨影一面用着早饭,一面思索着接下来该办的事情。这些事情都到了关键的时刻,不能再出来一点差错。

    一点差错,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她命绛璎从库房里取出来一些强身健体的疗伤圣药,自己尝了一瓶后,将剩下的都装进了绣囊里去。然后对绛璎吩咐到要摆驾“白露宫”,等一众人行出了来仪殿,才故意假装临时起意说要到“落梨宫”一趟。

    “落梨宫”是一贯的清冷,自从她上次驾临过以后,那位负责打扫的小宫侍这一次已经淡定了许多。

    规规矩矩地朝她行礼,依然战战兢兢地将她迎进宫中。

    凤墨影摆手,让一众人仍旧停留在殿外等候着,自己上前去轻敲门,道:“北堂,你可在?”

    殿内无人相应,却是在片刻之后传来了轻巧地脚步声。

    凤墨影一挑眉,这种反应也非常符合他这人傲娇的人设。

    殿门由内徐徐拉开,她一抬眸,眼中便显现出北堂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她无视他眼神中的冷漠,朝里示意他让一让。北堂渺却堵死在门口,不让她往内进,也不朝她行礼。

    凤墨影不得已对视上他的眼睛,两人用眼力来抗衡。她身后站着的绛璎一众人的目光,亦齐刷刷地被这一幕景象给吸引了过来。

    她小声地道:“你果真想要让大家都误会些什么?”

    北堂渺表情越发的冷,半秒后身体倒是松动地移开了脚步,将她让进了殿里来。下一瞬果如他所料,她脚跟刚进殿,就反手将门给关上了,他咬牙切齿地控制住自己轻声道:“陛下,如此岂不是更加令人误会?”

    凤墨影扯唇笑了笑,淡然地道:“寡人与大人有要事相商,自然是要避人耳目的,他们……能说些什么呢?”一面向前走到长案旁,一面从袖囊里掏出了几瓶珍药,一一地将它们放在案面上。

    北堂渺的目光随即就落在了那上面去,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便听她放缓和了声音说道:“这些都是寡人让绛璎到库房中取出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自己瞅瞅看。不要硬挺着,落下了什么病根才是。”

    她回眸来瞧他,却见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些药物,心中不得其解。

    殿内静默了一瞬后,凤墨影捡了一张椅子坐下,小声说道:“昨日楚子瑜来报,容白在朝阳台附近受到了伏击,如今下落不明。寡人已遣了子瑜亲自去寻他,宫中凤翎卫落在了副统领手里,心中总是有些不踏实。凤翎卫与暗卫中都有对方的内应,情势如今对寡人是越发的不利了。”

    北堂渺听她谈到了正事,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凤墨影又道:“对方自从想用枯井死士来离间寡人与浮宫后;又设计了灵染致他毒伤入体不省人事;宫中黑影、医馆潜伏、冬至供词、漠回国人,种种证据指向于沐王后;如今朝中众臣议论上疏纷纷扬扬,又欲将矛头指向夜离与右丞府。”

    北堂渺似有所感地抬头再次看向她,只见她目光锐利如剑,唇角抿着一丝浅淡的诡笑。

    这种情形让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异样来,感觉所有的事情之中,并不如眼前所见到的那么简单,竟然对她接下来将要谋划的事情感到了一丝的好奇。

    凤墨影见自己的言语中的潜藏,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便笑道:“明面上看来情势对寡人不利,对对方有利,恰恰便是可以反击的时期了。北堂……你可愿意襄助于寡人?”

    北堂渺一拱手,正色地道:“但请陛下吩咐!”对方既然在设法离间他与女帝的君臣情谊,即便已被女帝的慧眼识破因而没有成功,但确实是显露出了对他师门浮宫不利的意图,那么他便不能再袖手旁观,坐视不理了。

    凤墨影的左手点了点长案边的一把椅子,低声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寡人需要你如此这般……”

    北堂渺在另一旁坐下,附耳倾听,脸色是愈发的凝重了起来,看向她的眼色又是变了一变。

    正面刚,如今,似乎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几天之后便是上元佳节,凤墨影下旨大肆操办,就将元宵夜宴设在新建好的洛水云天之内。

    这天晚上就是元宵夜宴,举宫欢庆。

    因她受伤需加以颐养的缘故,已免去了百官入宫同庆的盛宴,就后宫诸人与一些皇亲国戚过来共度佳节。

    洛水云天的东苑中早已张灯结彩,繁复精美的灯笼宛若夏夜星阵般挂满了梅梢。阵阵清冷的梅香中,一眼望过去,恍如百花盛放,姹紫嫣红,奇艳斗丽,将这年后大雪初歇的庭苑装扮得焕然一新,喜悦欢腾。

    今晚宴饮的马车陆续抵达了宫门,由女官与宫侍们分别引领入内,进入了“昭华殿。”

    “昭华殿”乃皇宫中最高的楼,人在其上,可以将一大半皇宫中的胜景尽揽其中。

    此楼不仅高耸皇宫之中,它的栏杆、窗牖皆是用紫檀木精雕细刻而成,花纹繁复精美,其上还镶嵌着各种珠宝、玉石,描金绘漆,美轮美奂、熠熠生辉。临风台阁上皆悬挂有玉石、珍珠、明珠制成的垂帘在风中发出玲珑雅致的清音,宛如仙乐四起。

    楼中更有鲛绡纱迎风飞舞,远远望来便如是一座仙山玉楼、琼宫神宇,在雪后月夜中更添加了几分的朦胧意趣。当拾级而上,站在楼头栏杆前,寒风拂面清新冷冽,更使人有种身临云端,乘风欲去,飘飘若仙的感觉。

    众人先后到达,除了对此楼的感叹赞美外,便是男宾们互相寒暄酬酢;女宾们聚众闲话家常。

    黄花梨木造的各种精致案面上,早已备好了美酒糕品,时令瓜果,还陈列着宴会宾客们所要用的翡翠玉碗、琉璃银盏、镶金玉箸、各式金玉盘碟。大殿内更是凤柱鎏金错银、明珠悬顶如星夜、鲜花成簇如盛春,种种布置恰是一副盛世太平、繁花似锦的景象。

第四十九章 元宵宴饮

    宾客们都到齐恭候着,凤墨影才姗姗来迟而又排场隆重地粉墨登场。

    光是提灯开路的就有二十几号蓝衣宫侍,然后是簇拥着女帝的桃色服饰妍丽的宫女和女官们,最后还有二十几号神威凛凛的凤翎卫随从。

    在宫中走一走也还真是不容易。

    走在这一堆人的中间,凤墨影十分的不耐,却又不得不忍受着头上沉重华丽的宝石真金发饰,和被宫女们细心洗涤、熏香,精心梳理编绾的繁复发髻。身上还得套着这一身凤翎插翠,不知绣了几斤宝石在上面的礼服,身后还要拖着长长的裙裾,宛如那华丽无匹的凤尾。

    而她就是一只精心开屏的凤凰。

    颇多的无奈。

    这一路回想,竟能忍受这些人将她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内心也不禁对自己刷新了自我的认知。

    真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折磨。

    虽然从来仪殿出来,她是一直坐在尽显皇家尊贵豪华的凤辇中过来,到了“昭华殿”楼下又有专人抬着金步辇将她扛了上来。

    她也不想这样,但这一身的黄金珠宝装备,就是光坐着都嫌它累得心慌体乏。何况是从后官步行到这,还要登上座名副其实的高楼,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她都怕自己把不住它,驾驭不了,来个摔大街。

    这裙裾大尾巴就要好几个人护着、看着,必要时还需要细心的宫女们整理一下,捧抱一下。

    总之一句话,就是繁琐不堪。

    在殿门口女官威仪端正地放嗓子高喊一声:“陛下驾到”

    殿里的皇亲国戚们便纷纷地跪地行礼,口中再三山呼:“陛下万岁”

    凤墨影顶着太阳穴被震得突突急跳的脑袋,而她如今还得举重若轻、身姿端庄、仪态万千地抬头、挺胸、收腹、伸脖子地走过这金堆玉砌得令人眼花缭乱、胸口发闷的堂堂大殿,一步步地迈上同样是价值非凡的御阶,坐上那一张与她一样是珠光宝气、九凤引雏的皇座上。

    简直是一场步步维艰的灾难。

    待小心翼翼地坐下了皇座上的三分之二后,凤墨影才算真正地呼吸到了一口纯纯的空气。可惜这空气里还掺杂着馥郁芬芳的花香和熏香,虽然不难闻,但到底不是为她所习惯的东西,还不能表露出厌恶来。

    毕竟,这是人家女帝的习惯。

    她正在扮演着人家,正顶着人家的皮囊活下去。

    好生地暗自喘了几口气后,抬眼望去,御阶底下全是一片低垂着的乌泱泱的脑袋,她心不慌、腿不抖地挥了挥手,豪迈地喝了一声道:“众卿家平身!”

    一切情况都要淡定。

    待众人山呼谢恩起身后,凤墨影只觉得眼下是一片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这些皇亲国戚的颜值竟然都颇高,又全然着锦衣、配金玉,全都隆重地修饰了一番,分布坐在这样的一座华贵精美的“昭华殿”里,看着竟似一副绝世的名画。

    富贵而美艳得令人颤抖。

    单单是这“昭华殿”的装潢陈设,就不知道是要用多少的阿堵物堆砌出来,更不要说是这一整座仙山似的高楼。

    还有这楼里的人与物。

    凤墨影心中暗叹,皇帝的生活果然是无尽的奢侈。而且这个女帝似乎还非常的喜欢这奢侈的生活,又有着审美艺术家般的眼光,从她的衣食住行,样样都要安排得这么精致。

    这并不是在生活,这是无时不刻地都在搞艺术。

    只是这些艺术的背后又会是多少老百姓的苦难呢?

    她这些日子以来已看了不少的奏章,大概也知道了这女帝为何会被宫女们私下小声地议论其残暴不仁。登基以来,她就命人兴建了好几处的大行宫,就连这皇城都扩建改造了一番。

    这座“昭华殿”便是这位女帝的手笔,从楼高到外形,细到里面的地砖,屋檐上的雕刻,她都有奇思妙想,极尽艺术家天马行空之能耐。

    除了这座高楼以外,还有别的行宫,都满满地体现出她这位艺术家和设计师的才华。可惜,她是一位皇帝,偏偏却要在建筑上和醉生梦死中寻找满足感和乐趣,而且为了她这个兴趣爱好,还不惜大量的劳民伤财,增加赋税,动摇国本。

    看着那一本本记载建造宫殿而失去的人命和金银,她都觉得怵目惊心,不忍细看,不忍思索,难以忍受。

    这无疑是在自掘坟墓的手段之一。

    除此之外,这位女帝自然还有些别的作妖手段。

    凤墨影将女官们早已写好的稿子声情并茂地背了一遍后,皇亲国戚们奉迎附和了一番,少不了拍马溜须,高歌颂德一番。

    才正式开始了宴席,歌舞升平,仙乐飘飘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君臣尽欢、其乐融融。

    凤墨影瞧着底下步步生莲的歌舞,眼角余光却瞄了瞄自己左右两旁案几后的人。左边安排坐着人的自然是青夜离,论他青家在前朝的地位和他自己在皇宫中的身份,这是理所当然,非他莫属的位置。

    今晚依然是穿着一身蓝紫色的锦衣,袖口和衣襟上绣着精美秀气的银丝白梅,竟给他穿出了儒雅的风骨来。

    乌黑的发髻上掠着琉璃错银簪,又给他添了几分清贵,配着修剑眉、桃花眼,端是低调、奢华、内敛,且不失风流婉转,再有那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意时常挂在微勾的唇角。

    风采虽不是咄咄逼人,但是珠玉含光,高贵大气中又显得平易近人,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也真的是当之无愧。

    而她的右手边坐的人,自然是雪灵染。

    他的父亲是雪太傅,是女帝她这一代龙子龙孙的老师。

    丞相属于实务高官,有辅佐帝皇理政的实权;而太傅属于荣誉高官,没有理政的实权,但有着极让人尊重的名声。

    凤墨影用眼角余光在他的脸上、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有些担忧。她本想让他卧床休息,闭门不出,他偏不肯听劝。别看他平日里说话温柔随和,但任性起来是谁也管不住,就连她也说不动他。

    细心数数日子,他也卧床卧厌了罢?

    目光在脸上溜了一圈,发现他的脸色在这珠光宝气的大殿内显得格外的苍白,连唇色都偏淡。但看起来精神尚算好,有些懒懒地依靠坐着,很少碰美酒,想是终归是听了她的嘱咐,伤后不能多饮。

    偶尔吃几口菜,眼睛虽看着前面的清歌雅舞,但明显的是心不在焉,神游太虚,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就像是一座玉雕的塑像。然则,这座玉像,显然是经过了极其高明的艺术家之手呕心沥血雕刻出来的满意之作。

    在这样堂皇华美的灯光聚集之下,越发清晰可见那一双眉眼深邃秀丽,是精华的所在,是最无可挑剔的。纵然他只是穿着天青色的锦衣,上面也没绣什么繁复的花纹,只有水波粼粼般的银丝挑绣,偏偏就能衬托了那惊为天人的秀色。

    用秀色来形容一个男子,往往都会显得偏女相,不够男子气概。但用在他的身上却并非如此,秀色只能形容他身上的灵秀飘逸,而并非单指他的形貌。

    他眉眼五官线条都充满了山河起伏般的优美,既有高山的清冷高雅;亦有流水的柔美澄澈。此刻的眼神迷离,不似在尘世停驻,宛如那九重天上的上神厌恶了这个软红十丈的凡尘俗世。

    方才皇亲国戚们的拍马奉迎、歌颂太平,青夜离只是含笑缄默,脸上神色八风不动,眼中喜恶不辩;然则雪灵染,他也在听,脸上也是山水不露,但那眼神中和唇角边偶尔流露出来的神色却是讥嘲与哂笑。

    也就是她离得近,又眼观八方、目光如炬,才留意到了他的这些小眼神、小动作。

    她没有反感,反而暗戳戳地喜欢上了这种抓包的游戏。

    这人的微表情,在这令人不耐的大殿上,为她提供了娱乐的源泉,难得地戳中了萌点。

    凤墨影不自觉地唇角含笑起来,落在了别人的眼中,那自然是对雪灵染青眼有加,帝心意属。因救驾有功,理所当然而又意外地成为了新贵,底下敏锐的人在暗暗地琢磨。

    许是这些人的目光太过刺目了些,雪灵染骤然回神,朝底下掠了一眼。却发现这些源头竟然在他的身侧,不由转脸回眸,轻飘飘地朝凤墨影投去了一瞥。

    他这一眼不咸不淡,还颇有点嫌弃的意思。

    是嫌弃她打扰了他的清静冥思,打扰了他作为太虚遨游者的自由。

    凤墨影收到地挑了挑眉,举起手中的黄金盏朝他微微地一笑,带点礼貌性质的少许歉意。

    确实是她打扰了他,虽然在这里她作为女帝,意欲与自己的宫里人有个眼神交流,眉目传情什么的那是无可厚非,甚至是有专属的威严和权力。但是作为新世纪的一抹灵魂来说,这样的眼神确实是构成了某种意义上对他人不礼貌的侵犯。

    雪灵染怔了一瞬后,亦将手边的金玉杯举起回了她一礼,眼中的神色却没有了之前的嗔怪,显得颇为温柔了。

    凤墨影会意的一笑,转回了眼眸,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不愧是皇家的酒,清冽微辛,带着淡淡的幽远香气,可让人回味无穷。

    灯火辉煌宛如白昼的大殿上已经撤下了清音雅歌的琴箫水袖舞,换上了阵式浩大、气势恢宏的编钟。这一整套乐器连带附件皆是鎏金的凤凰流云纹和错金小篆铭文,也是制造得穷极巧丽。

    乐师们皆着翡翠花绵长袍、烟罗蝶钿丝缎裙;舞姬穿粉霞藕丝琢玉衫、锦绶月牙柔绢裙。

    不过片刻,钟乐奏起,其声色清脆悠扬,轻灵幽远,果然是“八音之中,金石为先”,乃庙堂雅乐。

第五十章 慈善募捐

    舞姬时而轻舒云手形如揽月自照;时而疾飞扬袖宛如白鹤入云。曼舞的身影婉若水仙,高翔的姿态渺似临风。轻步柔靡,妙态迤逦,乐音清凌于耳,玉袖珠裾飘甩辗转,行云流水,仿佛瑶台仙子。

    凤墨影望着殿中这一派奢华醉人的场景,唇角微微地挑起了一抹冷笑。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还样样精致美妙,如此的锦衣玉食,穷奢极侈,怪不得有这许多的皇帝沉迷其中、不能自拔、醉生梦死。最后在这种种极度荒唐糜烂的行为中走向了皇朝的没落,甚至因此而国毁人亡。

    凤曦国若再这样的一直挥霍下去,恐怕离这一天也要不远了。

    她此一刻的笑意耐人寻味,却凑巧落入了一人眼中。

    他有些迷惑地沉思了几息,心中不禁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情绪。以往在这种皇宫宴饮中,她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沉迷其中自得其乐,曾几何时有过这样冷静到审视一切的眼神。

    还有唇边那一抹讥嘲讽刺的冷笑,顿时让他觉得身边的此人有些陌生。

    青夜离缓缓地倒了半杯酒,借以舒缓了内心的猜测。可是这个人明明就是他在朝阳台一直护送她回来的女帝陛下,为何自从她醒来后,待人接物的态度竟不似从前,对他也没有以前那般在意了,反倒是对雪灵染热切了起来?

    然而,雪灵染是太傅雪松明之子。雪松明旧日曾授课于皇家子孙,但主要还是为了将来辅佐先太子理政。若先太子当年能够顺利出震继离的话,他便会官拜至中书省。

    先太子被废之时,雪松明是曾和左相一同上疏请奏,向先帝为她求情,为其奔走过的人。而后先太子离奇病殒,先帝继而驾崩,新帝践祚,左相因为出言维护过先太子,就被女帝以包庇谋逆之罪下了诏狱,以致牵连了九族。

    当年,曾经拥护过先太子的那些官员们都已被女帝在登位后血洗过了一遍。

    只因为太傅没有实权,又曾是女帝的恩师,先帝登遐之后雪松明托病家中,明哲保身,才得以保全雪家全族万幸逃过了当年的血雨腥风。

    然则,雪灵染之所以会进入到这座皇宫里来,全因女帝为了弥补当年残虐太过的名声,诚然,还有以另一种方式来报复雪松明的帝皇权术藏匿在其中。

    雪松明夫妻两人鹣鲽情深,从年少夫妻到如今白发苍苍皆是爱笃情深。

    而雪家,除了还有一位长姐雪悠然外,也只有他雪灵染一子。

    雪家的血脉传承全在于雪灵染一个人的身上,女帝却无视于他与洛家已定亲一事,一纸圣旨下来,言道他姿容秀美,才智聪敏,行止端方,亲自定为钦点的秀子,必须入宫备选。

    面对强大的皇权,雪家作为臣子,又岂容说一个“不”字。

    雪家一脉比之全族性命,又是孰轻孰重。

    如今,雪灵染能够坐到她的右席之上,如此种种在别人的眼中本应是一种天大的恩赐。然则在他的心里,不该是一种讽刺吗?

    青夜离脸色淡然,他不知道当日在朝阳台雪灵染冒死救驾,是出于何种的心思?

    他眼眸微敛,愈显深邃。不经意地掠过了底下的皇亲国戚、凤脉后裔。目光轻轻地一掠,在那本该坐着一个人的位置上停了数息。

    斐玉晏。

    若然当年是斐家坐掌了这个皇朝,兴许如今会是另一种新气象。

    “昭华殿”楼高可摘星,登顶下望,人如蝼蚁,屋如檀盒。仰首穹苍,云烟如缎,圆月如盘。

    纱幔乱舞,风声瑟瑟。

    凤墨影斜身倚坐在主位上,目光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婀娜多姿的群舞。今夜一袭艳极了的红裙在主位上铺泻而下,惊艳到刺目。其上的团团牡丹也是嫣红到了极致,宛如泼天的璀璨都洒在了这一袭衣裳之上来了。

    自从接到宴会懿旨后,凤羽影心中便惴惴不安,觉得在这当下时刻,不来会让人疑心,来了又叫人不能心安。

    特别是她拿夜从来仪殿泄露出来的消息中得知,沐王斐玉晏在青云殿中被凤墨影的一杯毒药送行了后,对于她的任何邀约更是时刻心存警惕。案面上的菜肴糕点,瓜果茶水,她一概不敢沾染。

    一直只装作沉迷歌舞,实则却是不间断地留意着凤墨影的所有动静,心神简直绷紧得似一把拧弦的弓。

    凤纤影看似喝着杯子里的酒,实则在掩袖的时候,皆将酒水倒到了袖子中藏好的棉絮里去了。

    一番歌停舞罢,君臣相酬后,昭华殿内奇妙地渐渐安静了下来。

    凤墨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响起了掌声三下。

    女官绛璎领着两队宫女从殿门外鱼贯而入,她身后的宫女手中每人都捧了一个托盘,托盘上都盖着明黄的绸布。一共五十人列队两旁,在大殿内的宴桌前围成了一圈。

    绛璎出列团团朝四面行礼后,道:“奴婢见过各位长公主、王爷,各位大人、夫人。”

    开场后,她又笑着说道:“今日乃元宵佳节,举宫同庆,但愿天佑我朝,风调雨顺、繁荣昌盛、永保太平。”

    场中众人纷纷和应,接话祝愿了一遍。

    而后,绛璎又道:“前些时日陛下登临朝阳台为国祈佑,祝祷国泰民安、万事顺遂。后宫众人皆是一片诚心,每人手抄佛经以供佛前,再经朝阳台诸位高僧诵经加持,定能心想事成、事事如愿。”

    她的右手轻挥,说道:“奴婢身旁这些都是当日的礼佛经文,陛下言道众臣安泰,乃国之安泰,是以今日将这些经文奉于此殿中,让诸位可以恭请回府中以沐佛法,辟邪避凶,远离灾殃。”

    此言一出,殿中诸人皆是心有异样,神色微变,不知这一回女帝又玩得什么手段。

    后宫中抄写过经文的人,表情更是精彩纷呈层,或讶异不已;或强装镇定;或瞪眼挑眉;或垂首低叹。

    青夜离只神色淡淡地饮酒,静观其变。

    雪灵染却是饶有兴致地看住眼前的一切,唇角微微带笑。

    绛璎脸带柔和地道:“皆因经文有限,陛下唯恐不公,恰逢其时江北水患粮荒,饥民成灾,便定下一法佛经乃心善者得之相得益彰,如此亦不违背菩萨慈悲普度众人之意。”

    闻言,青夜离心中不由惊了一惊,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的怔愣。

    雪灵染却是立刻咧嘴笑了,偏转头用眼角余光瞥了凤墨影一眼。只见她此刻正襟危坐,颇有一点帝王端肃严谨的样子,眉目间满是慈和地望住底下的众人,他就配合地抿住了笑意,心里却是升起了一丝的新奇。

    凤墨影自然是瞧见了他来瞅自己,但是现在不能拆台,她必须作出一副似模似样的态度出来。

    在殿中众人或猜测,或疑惑的目光中,绛璎朝他们身后的宫女们微微颔首,早有准备的宫女们便给每一张长案上的人奉上了纸和墨,她才又从容不迫地说道:“诸位可以将自己恭请佛经的善款写在纸上,再交与身后的宫女们。然后奴婢会谨遵圣意,择其中一心为国分忧,为民谋福者得之。”

    这简而言之,就是价高者得之。

    底下的皇亲国戚都不是榆木脑袋,能坐在这大殿中的人都有他们的能耐,或是天生的身份;或是世袭的爵位;或是自身的才干。他们心态不一,当中有人暗中不愿;亦有人心中叫好;有人怨女帝多妖;亦有人刮目相看。

    其中右丞青寞就第一个踊跃参与了,大笔一挥,在白纸上写下了自己愿意捐赠的价钱,还故意停留了一阵,让左右的人得到了刺激后,才施施然地将它交给了身后面的宫女。

    凤墨影一直留意着殿中诸人的动静,此刻不由微微一笑。看来,这位右丞大人对这朝堂社稷还是挺上心的。她这样作为,虽是失了厚道,但这些皇亲国戚,特别是那些没有实干,空享荣华的门阀贵族们,坐金拥银,受人尊敬,就不该为国家出一分力吗?

    若让他们自愿解囊相济是不可能的,但如今这样又是为国,又是为民,更为了自己以后的顺遂平安,其中有威慑、又有名声,人多经文少的一番竞争厮杀之下,谁不怕让人笑话?

    宫女将右丞的纸张当即交上来,绛璎接过来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朝着殿中众人望去。殿中的气氛又是一变,很多人的心都呆到了嗓子眼,皆恐惧她是要当众将纸上的价码宣读了出来。

    绛璎诡异地张了张口后,倒是将纸张卷了起来,放在一旁宫女的空托盘上。殿中的人轻吁了一口气后,很多人就交头接耳,四顾相望了起来,都在揣测着别人的价钱,思索着自己该写的价码,一阵心慌头疼。

    雪灵染也向身后的宫女要来了纸笔,在其上刷刷刷地写了一行字。他且不大愿意自己所抄的佛经落到旁人的手里去。

    凤墨影留意着他的行止,此刻不由偏首瞧了他一眼,见他正要交过手中的纸。她忽而朝他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来。

    华美的灯光下,这一笑艳灿如明珠。雪灵染双眸微微一怔,立刻心领神会,继而将手里的纸张折叠后才交给了身后的宫女,低声吩咐道:“上呈于陛下。”

    宫女接过,应诺而去。

    皇座边上的紫珞接过纸张,双手奉至了她的案面上。凤墨影眉眼一动,伸手拿起,打开折纸,只见上面只写着了一行空灵秀逸的字:雪灵染手抄佛经,价钱可议。她不禁噗嗤一笑,当即含笑朝他回瞥了一眼,随后将那纸张再次折叠好,揣进了袖囊里面去了。

第五十一章 风雨满楼

    青夜离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是越发的疑惑不安。

    雪灵染却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看着殿中诸人的烦恼与躁动不安,他的眼神中带些冷冽,而又迷离。

    经过一番折腾,殿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众人皆将手中所写的价目交了上去,提心呆胆地等待着宣布结果。

    绛璎向众人团团一礼后,交代了几句下去统计的话就领着一众宫女奉着托盘下去了。

    她们刚刚退场,云玳又领了四十个宫女步履姗姗、婷婷袅袅地走入了殿中来。那些宫女手中依然是奉着托盘,盖着黄布,在场诸人一看,心中都在打鼓,这一回又是要折腾什么呢?

    这元宵夜宴,都快过成了倾家荡产了。

    云玳在场中站定之后,开口道:“元宵佳节亦乃团聚之日,今日设宴君臣同欢,亦是团圆之意。因宫中礼制诸君不能各归其家与亲友共聚,陛下感念诸君尽心为国,事君至诚,特以诸君亲手制作之物,在此佳节馈赠亲人,以解平日思念之情。”

    此言一出,在场中人都是微微发愣,这女帝是何时开始走起这温情的路线了?这是传闻中的怀柔政策?

    后宫诸人怔怔地望住那一个个托盘,灵敏的人瞬间就忆起了那一次梅林宴会中的独特惩罚,原来陛下的心思是应在了这里。

    雪灵染垂头,温柔一笑。原来自己亲手制作的燃香,是要馈赠回自己的家中,送与老父亲与长姐,他心中瞬间一片柔软,倍感温暖,倍感受用。目光寻到双亲所坐的位置,唇角微微翘起,与他们对视的目光中饱含了思念。

    自从朝阳台受伤以来,父亲与长姐都曾入宫瞧他,眼中满是担忧与挂虑。他并不想让他们牵挂,就好言相劝他们不要频繁入宫,情势多变,以免对雪家不利。他知道他们的亲人们对此言听计从,是为了家族的长久之计,却并不会减少对他的牵挂之情。

    凤墨影此举,确实是安慰了许多人心中的思念。

    凤羽影冷冷地瞧着,咬了咬艳红的下唇,一双杏眼黑瞳中怒气不曾掩饰,心中气恨,不知她这个五姐是从何时起懂得了人间的亲情?竟恬不知耻地弄起了这些笼络人心的手段。

    另一旁的凤纤影目光闪动,手指轻轻地收拢,用力地握住了酒盏,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她的五官容色在灯光下却是无可挑剔,比之凤墨影的艳丽霸道,凤羽影的娇妍狠厉,她更多的是清丽冷冽,眉眼流转间又有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倨傲意态。

    宫女们将托盘中的东西一一地送至后宫诸位的家人手中,华丽夺目的打殿内一时间竟似漾起了一股温馨的氛围。

    凤墨影见火候已到,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朗声说道:“良辰美景,团圆佳节,来,与众卿共饮此杯!”

    凤羽影身边的贴身宫女悄悄附耳于她的身边,片刻之后,又悄悄地离开了。

    宴席上忽然传来一阵低呼,礼部侍郎赵钧面色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纸张,旁人听他低喃道:“这并不是我儿的手笔呀!这上面所写的全是……全是……大逆不道之词……”

    他的手一抖,纸张便落了下来,恰恰飘落在一旁的人脚边上。那人不禁好奇地捡了起来,目光触及纸上的文字后,脸色乍然一惊,惶恐的再次脱手。

    这一异动纷纷引起了他们周围的人瞩目,捡到纸张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又似怕感染瘟疫般将纸张丢开,却是一个传一个地转了一圈。右丞早已发觉了异样,忙命身后的宫女将那纸张捡来给他观看。

    青寞这一看,亦是脸色微变。

    上面写的是女帝凤墨影让他在汤药中下毒,然后再在狱中诬陷这是沐王所为。他怕自己不得善终,便留下了这一封书信以便身死之后可以揭发女帝的阴谋,为自己和为沐王而鸣不平。

    落款之人,正是早已死于内狱重刑中的冬至。

    这些时日以来,沐王自从那晚进宫后,再无踪影消息,众人早在暗中听闻了关于他的死讯。

    薨逝于青云殿中,喝的正是女帝所赐的鸠毒。

    女帝为求不着痕迹,曾严令当晚青云殿中的人与凤翎卫不许外泄此事。她要置沐王于死地的原由是,怀疑朝阳台刺杀一事乃沐王所为,为求消除内患、铲除异己,而设下了这么一计。

    殿中众人思及此间种种,不由背后皆是一阵发寒。方才殿中君臣同庆,其乐融融之景,瞬息之间荡然无存。

    人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显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神情来,此时此刻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雪灵染发觉了异样后,顿时冷了神色,目光在殿中一一掠过。

    青夜离的神色亦是谨慎了起来,眼神从一处又移到另一处。

    凤墨影挥手,吩咐紫珞道:“去将右丞手中的纸张呈上来给寡人过目!”

    紫珞应命而去,脚步极快地一个来回,已将那纸张带回,放到了她的案面上去,又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凤墨影一目三行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唇角噙起了一丝冷笑。对方果然要在这里对她发难了。

    她看了一眼殿中众人的眼色,就知道他们心中对纸上所说的虽有所怀疑,但更多的却是对她这个一向名声不太好的女帝的猜测。

    楚子瑜被派遣出去寻找容白,是过了明面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容白是去朝阳台寻找刺杀事情的线索,然而此刻沐王已死,他却在外遇到了刺客下落不明,显然这件事情与沐王无关。

    既然沐王身死之后,还有人要阻止容白追查朝阳台的事,那么是否可以说明沐王兴许与当日刺杀女帝一事并无关系。女帝既然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却已毫不犹豫地赐死了沐王,就仅凭自己的一点猜疑,将开国功臣,先祖御赐的功臣后人给了结了。

    这样的帝王是否太过于冷血无情,疑心病态;太过于暴烈凶残,让人惊惧。

    众人心中思之极恐,不少人皆已冷汗涔涔,甚至不敢抬起眼眸了,害怕就此暴露了自己的心思,断送了自己乃至全族的性命。妇孺们虽不知朝上的政变,但瞧见自家的顶梁柱神色巨变,亦是心有所感,一些人想起了女帝初登宝塔时的血腥残酷,不由都是心中忐忑,浑身瑟瑟发抖起来。

    一时间,大殿之内竟奇异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连呼吸的空气都便得凝滞起来了。

    凤墨影不急不躁地道:“大理寺卿何在?”

    沐颜应声而起,朝她行礼道:“臣在。”

    凤墨影将手中的纸张重新放回了案面,肃然地道:“将你近日所查之事,公诸于众卿。”

    沐颜应诺一声,长身玉立于当地,从容淡静地道:“日前,臣奉陛下懿旨,着手暗中追查学徒冬至与太医赵阳的死因。经过大理寺仵作与医官的剖尸检验,冬至与赵阳两人皆是死于摧心掌下,而并非一个死于重刑;另一个死于旧疾。死人不会说谎,若有质疑下官所言者,可以前往大理寺尸库房查验,那二人的尸首还在其中,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干扰。”

    沐颜又道:“更有先前死于秋风苑枯井中的尸首,此人身着凤翎卫的服饰,腰配凤鸣刀,却并非凤翎卫编制中的人员。死因乃一剑毙命,乃心碎而亡,如今凶手尚未可知,但他身上的凤翎卫服与凤鸣刀却是从何而来?经下官与凤翎卫楚统领一同查证,发觉织造局女官方佩蓉曾经借职责查验之便,私藏过凤翎卫服饰与凤鸣刀具。传方佩蓉……”

    他此言一出,殿中又是一阵骚动。

    凤羽影脸色更是诡谲莫辨。

    下令过后,不久两名凤翎卫押着一名二十多岁,面容憔悴的女官服女子进殿来。

    方佩蓉跪下面圣,神色间有些惶恐。

    沐颜朝她前行几步,喝问:“方佩蓉在此再说一遍,你是受何人指使,私藏下凤翎卫服与凤鸣刀是为何用处?”

    方佩蓉面容微垂着,好半晌才回道:“先太子对奴婢有救命之恩,今日奴婢所行之事却是愧对太子殿下于九泉之下。奴婢今日冒死亦要将此事真相揭破,是陛下威迫奴婢行下此事,再将死士与私盗服饰之事,意欲诬陷于临渊长公主!”她忽然抬头,声泪俱下地指控着高高在上的凤墨影。

    殿中人心几番浮动,此刻都难辨事情真伪了。

    凤羽影当即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朝凤墨影愤然质问道:“皇姐,你何以要诬陷于臣妹?难道因为朝阳台一事,你就要将所有怀疑之人皆处死吗?”她这一问当真是直白而毫不掩饰了。

    凤墨影在上冷冷一笑,目光随即落在了凤羽影的脸上,淡然说道:“皇妹何以如此惶急?如今仅凭一个女官的一面之词便值得你如此不顾礼仪地叫嚣,质疑寡人吗?她既然指认寡人,那可有人证和物证?”

    方佩蓉咬牙道:“奴婢的身家性命皆在陛下的手中,还谈什么人证和物证?今日奴婢也不求能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求给诸位一个警醒,一死又有何惜?只可惜我凤曦国的基业不落在仁慈的先太子身上,而是落在了杀戮成性、嗜血成瘾的狂徒手中!”

    她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叫殿中众人闻之皆心惊肉跳,人人惶恐之极。真怕女帝就此一怒,顿时殿中便要血流成河,重蹈当年的覆辙,再次开启了往日屠臣灭族的惨案。

    雪灵染的眼中满是忧虑与关切之情,他紧抿着唇,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若有所思。

第五十二章 正面反击

    凤纤影满脸静默地看着殿中所发生的一切,并不与人对视,只是淡然自若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地抿入了口中。

    在她不远处的凤皎皎有些害怕地依偎在母妃的怀中,眼神不安地朝皇位上的凤墨影偷望去。当年的事发生时,她还小不懂事,但这些年亦曾隐约地听旁人偷偷地谈论过,即便是三言两语间,也可窥见当年血案的残暴狠戾。

    此情此景,她回想起这些,不由内心深处对这位皇帝姑姑生出了畏惧来。

    底下的方佩蓉在叫嚣,凤墨影却在暗嘲,前女帝果真“威名远大”,以至于她这个后来者一来就要给她当背锅侠,更何况是这么的一口大锅。这要如何扭转形象,反转舆论,她才能在这生存得下去?

    这当真是一门技术活。

    青夜离转眼,却发现凤墨影眼底在笑,那种笑就像是一个身外之人在冷眼旁观着一场戏,带着些自嘲与疏离。

    下一秒,她正了正神色,对方佩蓉的话置若罔闻,更是将站起来质问她的凤羽影晾在了一旁,只朝紫珞道:“传莹上殿。”

    紫珞屈身道诺,便亲自去传旨,让凤翎卫领着久未露面的沈莹入殿来。

    莹一身素白,面容微微显得有些苍白,见着凤墨影跪地便拜。

    凤墨影也不让她起身,目光如剑般凝落她的身上,说道:“当日你在青云殿中意欲对寡人说的话,今日可以当众说出来了。”

    沈莹迟疑了片刻,目光只望住眼前的地面,而后缓缓地开口道:“回禀陛下,众所周知临渊长公主与沈家有着先帝御赐的婚约,一旦举行大婚,她便会是奴婢的嫂子。”

    凤羽影听得宣莹上殿已觉得不妙,如今听得她这一番言语更是猜测不定,及时出言道:“莹,这个是自然。本宫有先帝的免死懿旨,若有人威逼胁迫于你,大可当着殿中诸君面前说出来,本宫必誓死相护于你,不必忧虑惊惶。”

    莹的话给她打断得顿了一顿,这些日以来她被禁足在来仪殿的女官寝室中身体虽不曾受过皮肉之苦,但精神上备受折磨。如今事情已然被识破,茗儿也已暴露,往后的路该如何选择,她在一日之前已向凤墨影投诚,做出了选择。

    此刻,她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临渊长公主从奴婢跟随陛下开始,就一直让奴婢将陛下身边的消息及时传递给她。开始之时,长公主说是怕陛下会对她不利,让奴婢在关键之时给她传递消息提个醒……可是后来……长公主却让奴婢事事注意陛下的言谈行踪……”

    凤羽影双眸一张,怒道:“沈莹,你信口雌黄,休要攀咬本宫!本宫有先帝的免死懿旨所佑,谁又敢对付,更何须你来当个内应?你今日遭人指使,出来诬蔑于本宫,不过是助纣为虐罢了。”

    莹面对她的反咬一口,却是不慌不忙地道:“奴婢确实不是长公主的内应,而真正的内应是茗儿。长公主为她安置父母兄弟,又赠与白银,这些事都可以一一查证,茗儿已在内狱中一一招供出来了。奴婢不过是一时忧虑,想到他日长公主与兄长完婚,若陛下记恨与长公主,那么我们沈家岂不是要受到牵连,才为此一直小心留意陛下的心意。”

    不远处的镇国公府沈家长辈们也是一脸的担忧,兄长沈燃更是向她低斥了一声:“糊涂啊!”

    凤墨影听着她在下面洗白自己,也不动声色,只是在心中暗笑。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的洗白对前女帝的恶名亦有洗衣粉的功效,就且看她表演罢。

    沈莹既然诚心投诚,自然也是个灵慧的,立刻便痛悔自责地说道:“确实是奴婢的一时糊涂,犯下了此等罪责。这两年来,奴婢一直在左右侍奉,留心观测,陛下从未曾动念过要对临渊长公主不利。反而每次朝贡,陛下都挑两份最好的送与两位长公主,更是屡次赠与珍药于鲁王,甚至是临昭小郡主任性硬闯了宫中的宴席,陛下一向亦是宽厚待之的。”

    她朝地上俯拜下去,叩首道:“奴婢请陛下责罚!”

    凤墨影会意她是要当众向她求一个宽宥,既然她演了这一场戏,身后又是镇国公府,她这个后来者何乐而不为卖与他们这个人情,以后也或可多一个朋友,少树一个敌人。

    左手敲了敲案面,她说道:“既然你已有悔改之心,如今又戴罪立功,便罚你一年俸禄,撤去女官之职,回归沈国公府吧。”

    莹心中一宽,急忙行礼道:“奴婢叩谢陛下恩典!”

    凤羽影冷笑道:“一派胡言乱语、装模作样!”

    雪灵染立刻回怼道:“是谁在胡言乱语?难道长公主没有收到陛下所送的珍宝,还是鲁王没有收到陛下所赠的珍药?是陛下不曾善待临昭郡主,还是供认出了一切的茗儿不是长公主你的内应?”

    凤羽影竟一时间给他绕得哑口无言,前面三件事不可否认,但连同最后的一件事她都忘记了反驳。

    她刚反应过来,雪灵染却没有给她时间,又已问道:“既然临渊长公主一直在探听陛下的消息,不知是意欲何为?而殿中这位织造局的女官自称曾受先太子的恩惠,却在此空口无凭的攀咬陛下要诬陷于长公主你,不知又是受何人指使?明眼之人看到此处也该知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凤羽影被他驳得一时气绝,正要发作,雪灵染指着那案面的纸张说道:“焉不知这一张绝笔书信是否又是一次伏笔?指使织造局女官偷盗凤翎卫服让死士假冒进宫,是欲行何等目的?让太医院学徒在陛下汤药中下毒,而后又杀人灭口,如今竟又冒出这一张书信企图混淆视听,扰乱社稷,离间君臣,迷惑人心,此中种种阴谋意图动摇国本,欲行谋逆之事,其心可诛!”

    凤羽影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宫堂堂一位长公主岂容你一个后宫之人指责?”

    凤墨影即刻接话道:“灵染所问,即是寡人所问。”

    眼前有人身影一纵,喊道:“奴婢句句属实,还望诸位大人明鉴……奴婢在大理寺是被他们屈打成招的。”便快速扑向了金柱。

    沐颜一直留意着殿中的动静,知道犯人既然在此事上改口,定然是存了死志。他当下脚步一点,身影便落在了方佩蓉的身侧,伸指在她的身上一点,立刻制住了她的穴道。

    方佩蓉僵在了当地,形容有些尴尬,恨恨地瞪视着沐颜。

    凤羽影更是狠戾地瞥了沐颜一眼,心中暗恨。

    沐颜不疾不徐地道:“传太医赵阳的妻子秦氏。”

    不久,凤翎卫便又带了一人上殿来,此夫人四十多岁,衣着得体,面容和善,瞧见王公满堂,女帝高坐的情景,当即是双腿一软,战战兢兢地拜了下去,待她行礼后,沐颜问道:“秦氏且说说你家的珍宝和秘药是怎么回事?”

    秦氏眼眶星湿,低噎道:“有一日老爷拿着两只锦袋回来,一只装着珍宝;一只装着个瓷瓶,坐在书房中茶饭不思。妾身担忧,但凭如何问他,他皆不肯说出事情的原委,只是将珍宝将给妾身,再三嘱咐定要好好收藏。”

    她急泣了两声,哭着道:“想不到老爷竟会忽然旧病急发,忽然离世。但沐大人说老爷是死于摧心掌下,而并非发病而亡。前几日半夜时分,府中有盗贼潜入,更有厮杀之声,妾身幸蒙陛下所遣的暗卫大人所救,才逃过了一劫。”

    随即秦氏从袖囊中解出一锦绣袋子,将袋口打开“哗啦”一声,倒出了不少璀璨耀眼的珠宝来。

    沐颜指着这些珠宝道:“这些皆是朝贡的珍宝,皇宫库房中皆有案可查。它们是由谁进贡而来,随后有到了何人的手上。经过一一查证,这些珍宝大多是陛下已赐予临渊长公主的。”

    凤羽影这一下有些呆住了,她清宁宫中确实曾不见了一批珍宝,却万万没有想到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她立刻反驳道:“这一批珠宝确实是本宫的,但却是从清宁宫丢失的,而非本宫拿去收买人心。”

    此话一出,众人皆静,大殿中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凤羽影脑中急转,说道:“想必是有人偷盗了珠宝,又指使人用摧心掌杀害了赵太医和学徒,用以诬陷本宫!”

    凤墨影适时问道:“那你说,这人是谁?”

    凤羽影抬眸与之对视,事情落到了这般情形,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说道:“自然是有人指使学徒冬至弄一出下药的戏码来诬陷沐王;如今又在杀人灭口后,偷盗了清宁宫的珍宝指使赵太医之妻秦氏和威迫织造局女官盗取凤翎卫服,制造秋风苑死士一案来诬蔑于本宫。”

    凤墨影神色肃然,再一次问道:“那这人是谁?”

    凤羽影心下一横,指着她道:“是你!冬至的书信,与方佩蓉的指证,难道还不能让人看明白此事吗?”

    凤墨影又问道:“那赵太医是受人指使干了何事,以致于被人杀人灭口?”

    凤羽影冷笑道:“阴鸷之人的诡计,本宫如何得知?”

    凤墨影面无表情地道:“他是在太医院更改了灵染的病案,又故意开错了药方,致使灵染借伤成毒陷入昏迷。若不是寡人发现得早,兴许她便要阴谋得逞,害死了灵染。”

    她声色冷冽地道:“此事太医白少羽可以为证,‘白露宫’管事杜衡亦可为证。如此你是否还要说,是寡人要以灵染重伤险些致命一事来诬陷于你?寡人连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也可加以利用,冷血无情至极?若是如此,灵染此刻为何会好生生地坐在此处听尔等胡言乱语,按照你的阴谋论断,他不是应该病入膏肓、气若游丝更为适合用以诬陷你的心肠狠毒吗?”

第五十三章 霸气收场

    雪灵染唇角缓慢地扬起了一抹清浅的笑意,意犹未尽地瞥了凤墨影一眼。

    凤羽影不禁一时语塞。

    凤墨影道:“既然此事解释不通,而殿上的珠宝又是你亲口承认是清宁宫的,如今却是从赵太医之妻秦氏手中拿出,联系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如今事情败露了,你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她复又扬了扬案面上的书信,说道:“你一再用这封书信和方佩蓉的说辞来诬蔑于寡人,究竟又是有何等居心?”

    凤羽影被她一再追问之下,有些乱了方寸,环顾了殿中众人一眼,咬牙切齿地道:“说是本宫诬蔑?难道沐王不是已经被你赐死了?那陛下你赐死沐王的原由又是为何?”

    凤墨影闻言,却是嗤然的一声冷笑。

    殿外响起了一阵有规律的跫音,一人步履从容优雅地走入了这华丽堂皇的大殿中来。殿中的众人皆是觉得眼前为之一亮,继而又复是一怔,心中愈加是惊疑不定地望住了来人。

    此人修眉凤目,五官俊逸无双,气质更是清雅高华,光彩照人,乌发簪明珠玉冠,一袭襟袖皆绣了银丝云纹的湛蓝锦衣恍如画中人。他噙笑在殿中漫步而来,姿态随意潇洒,风度翩翩,正是多日皆未曾见,宫里宫外皆隐隐传言早已被女帝赐死,薨逝于青云殿的沐王斐玉晏。

    斐玉晏朝凤墨影行了一个平礼后,悠悠然地偏头朝凤羽影问道:“是谁说本王已死的?”

    凤羽影一噎,惊道:“你竟没死?”

    早已退在一旁的莹,只觉得自己如是在梦中,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不是真切的,痴痴地低喃道:“沐王……”那一晚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此刻竟似梦幻般,不知哪一个才是可信。

    凤纤影的目光忽凝,唇角露出了一丝不可辨认的笑意来,一闪而逝。

    斐玉晏轻轻地叹息道:“临渊长公主,本王自认远日与尔无怨,近日与汝无仇,如何就这般口口声声地诅咒于本王呢?还是说,你很希望本王……”

    凤羽影脸色急白,一双眼珠子发狠地瞪住他,不发一言。事情到了此刻,自然她也能想到了这个沐王与凤墨影两人早已联手设局,让自己暴露出来,成就了这一场笑话,一场自作自受的笑话。

    斐玉晏语气莫辨地道:“你是否想问若无事,为何本王一直不回沐王府,也不给府中捎去消息?那正是为了要洗脱本王被人诬陷下毒谋害陛下的罪名,更是为了要让你的一场阴谋不攻自破。”

    殿中众人既见了斐玉晏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又听得了他的言语,事情的原由也终有了论断。

    镇国公府为避嫌,没有作声。

    这一场牵扯到皇家的纷争,论地位、身份、权势和后果,余人更没有资格吱声。

    雪灵染倒是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臣,凤翎卫还不快将之拿下。”

    凤羽影怒喝一声道:“本宫有免死懿旨在身,谁敢动本宫一分一毫便是藐视先帝之罪。”

    凤墨影镇定自若地道:“寡人不会动皇妹你性命的。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皇妹你以阴谋诬蔑沐王,意图谋害开国功臣后人,藐视先祖遗愿,其乃罪一;又以买通赵太医更改医案,意欲毒害后宫臣子性命,不顾当朝例律,其乃罪二;教唆先太子手下宫女盗取宫中禁服,引刺客入宫行刺未果,又设计欲构陷于寡人,悖逆君臣之道,其乃罪三。如今三罪齐问,即日起夺去皇族身份,贬为庶人,判入静远慈庵,终身礼佛赎罪!”

    凤羽影急不可耐,凶狠道:“你这个杀人凶手,休想判定本宫的罪过!来人”

    殿中众人又是一惊,这是有备而战?今日这一场宴饮,原来早已是一场皇家倾轧的鸿门宴。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拉来当个旁观者和垫背的。

    一场杀戮似乎顷刻便要在“昭华殿”中厮杀了开来。

    雪灵染朝着她走近了几步,凤墨影朝他看了一眼,目光中有温暖之意。

    青夜离亦起身,徐徐地守到凤墨影的身边。

    紫珞更是早已全神戒备。

    只是大家等了又等,却没有瞧见意想中的境况出现。

    就在众人心中无数之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蓦然地在殿外响起,踏梯登楼,在“昭华殿”门外戍守两旁。

    当中一人白衣染血,一步一步地不缓不急地走进殿中,他手中长剑的剑鞘上显然可见仍然新鲜的血迹随着脚步的行走,而缓缓滴落于地面上。他衣裳已有猩红如画,但风采依然,气质如莲高洁,五官精致如神祗,面色冷然而淡漠,不说旁人如何,就是凤墨影亦觉得因此而为之心神一震。

    心中暗叹,世人常说的,谪仙临世,罗汉伏魔,大抵便是此刻眼中所见的人此般模样了。

    来人便是北堂渺,他站定之后,朝凤墨影行礼道:“回禀陛下‘昭华殿’下叛变的凤翎卫首领已伏诛,余人死生各半,皆已擒获。隐匿于高楼各处的叛变暗卫也已清理干净,首脑被擒,正捆于楼下。”

    凤墨影心中登时松了一口气,她也想不到北堂渺竟能将此事干得如此干净利落,漂亮无比。一丝笑意几欲爬上了唇角,她一把警醒,将它强硬压制了下来,朝他颔首道:“北堂,辛苦了。你先遣凤翎卫将一干叛军押入刑部大牢,待刑部一一审讯。”

    “诺!”北堂渺抱拳应声后,当即转身而出,绝不拖泥带水。

    此刻,凤羽影不禁面若死灰,自己谋划的一切,竟宛如败絮一般被凤墨影绞来了一个粉碎。

    她的目光望向大殿之上,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张口欲辩,却不知该从何辩起,最后却是诅咒般地道:“凤墨影,先太子之死蹊跷,先帝之死亦可疑,你虽以杀戮来震慑人心,但本宫相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终有一日你将会逃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作自受,死于非命。”

    凤墨影心中一叹,不管她这话中的暗示是真是假,前女帝也早已如她所言死于非命了。兴许真的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但对于她一个穿越者来说,这就有些冤枉了,不由理直气壮地道:“寡人乃天意所选,问心无愧!倒是你草菅人命,藐视王法,蛇蝎心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作自受这些如今都应在了你自己的身上,且去自省你自己的罪过吧!来人,将她押入内狱。”

    凤翎卫立刻上前,凤羽影知道在这殿中有不少的高手,自己此刻已无从反抗,反倒是不作挣扎,只说道:“本宫自己跟你们走!”

    凤翎卫与沐颜一起看向高台上的皇座,见凤墨影颔首后,沐颜行礼道:“陛下,臣护送长公主前往,先行告退。”

    凤墨影准了,一众人便监视着凤羽影和押着方佩蓉一齐退出了“昭华殿”。

    事情看来便要就此落幕收场,殿中诸人才在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值得庆幸的是,殿中无辜之人,并没有受到丝毫的牵连,不少人都在暗自地谢天谢地,自己能毫发无损地退场。

    凤墨影环视了大殿一眼,知道宴会到此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便放缓了神色,清声道:“今夜本是元宵佳节,寡人与众卿同贺之日,竟被人利用来欲行不轨之事,实在是十分扫兴,亦让众卿家受惊了。”

    她往自己的金玉盏里倒满了一杯酒,举杯又从容自若地道:“所幸上天庇佑寡人,致使奸佞之徒无所遁形,但愿我凤曦国之福祉得天独厚,从此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与众卿能长共饮此杯。”

    底下众人亦纷纷举杯祝贺,一同与之共饮。

    喧闹停罢,凤墨影便示意谒者宣布“宴会结束。”她便当先由女官、宫侍和凤翎卫拥护着朝殿外走去。

    在临行之前,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边强撑着坚持要来赴宴,方才殿中诸事中又频频维护于她的雪灵染,含笑轻声对他说道:“寡人已不胜酒力,灵染可否施以援手,搀扶一把?”

    雪灵染莞尔一笑,点头柔声道:“臣也乏了,正好与陛下相携而归。”他朝她伸出了手,她张开五指与他同时握住,相视一笑。

    青夜离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看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心中的疑惑愈发的不可收拾。他伸手揉了揉微皱起了眉头,望着那双两手相携扬长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他们离开后,余人在凤翎卫的引领中下得“昭华殿”高楼时,仍然能看见四处血染的污迹和那些被堆叠在一起的尸首。

    皇亲国戚们皆是战战兢兢地下得高楼,脚步都有些虚浮绵软了。男人们身后的那些夫人小姐丫鬟,更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互相扶持着,忍住在胸口中反复翻滚的恶心,晕晕乎乎地走了下来。

    凤翎卫将他们一直护送至皇宫东门外,才各府登车而归,彻底散去了。

    斐玉晏在人群中最后一个离去,他站在宫门外,望住凤墨影给他准备的马车,脸上神色莫辨,唇角似笑非笑。

    当晚在青云殿,他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从未惊惧。

    后来,在皇宫密室中转醒,才知道自己竟然没死,虽是心有猜测,但也并不能确切知道凤墨影意欲何为?

    楚子瑜每日给他送来三餐膳食,好言相待,态度一如从前,并无二致。

    自此他才终于确定,那一晚在青云殿是凤墨影在试探于他。若他果真是指使下毒之人,必定会有备而来,抵死顽抗,或者干脆不入皇宫涉险,在外筹谋反击或秘密溃逃。

    他既然能喝下了毒药,至少是让凤墨影打消了对他的疑虑。

    斐玉晏从容地登上了马车后,目光微微凝视了一瞬,如今的女帝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一些迂回谨慎的心思了。

第五十四章 陛下表白

    无雪的夜晚,月亮也显得特别的圆。

    坐在回宫的辇车上,凤墨影有些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的月色。事情虽到了一段落,却远远没有到结束。她相信凤羽影不过是这些事件中的一个替死鬼,她或是遭人利用了;或是她因心中的仇怨自愿地参与了其中。

    她右手相接的手微微一动,凤墨影回过了神来,便望进了雪灵染那一双温润如水的眼中,听他柔声地问道:“陛下,可是在忧心这些事情背后的真正主谋是谁?”

    凤墨影也并不想隐瞒他什么,便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事件中,还有许多的人与事,寡人还理不通。”

    雪灵染长睫微垂,道:“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他的声音轻幽,竟有些让人听不分明他的语气是如何的。

    凤墨影忽而一笑,口无遮拦地道:“切莫要等到寡人宾天之后……”

    雪灵染的手指一紧攥住了她的手,急切地看着她,皱眉道:“陛下定能长命百岁,福泽千秋,休要胡言乱语……”

    听着他竟带着紧张而责备的语气,凤墨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这样的语气在她生存的时代是不在少数的,但是自从穿越到这个女帝的身份以后,还有谁敢对她以责备的形式来关怀?那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嫌命长了。

    凤墨影一脸懵然地怔住。

    雪灵染看她如此神色,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对,转开眼睛道:“臣……僭越了,请陛下降罪!”

    凤墨影唇角微弯,却是另起话题道:“有一件事悬而未决,终是要解决一下。那一天晚上,寡人说过要与你慢慢地处,灵染你可曾考虑过了?你一直没给答案,这些天虽然忙忙碌碌,寡人心里却未曾忘却此事。”

    她瞧了一眼他在车厢中看不分明的脸色,又继续说道:“如果你是不明白那话中的意思,那么寡人便在此给你解释。与你慢慢处的意思就是,寡人如今对你上了一些心,想要看看彼此在日后的相处中是否可以契合,彼此是否可以进一步交心?”

    雪灵染抬头,目光微微闪动地看向她,神色温暖而宁静。

    凤墨影触及了他这样的目光,心中怦然一跳,变得小心地道:“如若你愿意,彼此便尝试一下;若你不愿意,彼此维持现状便好,如何?”

    雪灵染轻声地问道:“臣可以选择吗?”

    凤墨影心中微觉怪异,却又不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端倪来,停顿了片刻道:“自然,彼此尝试过后,若不能互相契合,你可以直言告诉寡人;若你只想维持现状,寡人也依你,绝不会因你的选择而有任何的怪罪背弃,纠缠不清,寡人只需你坦言相告。”

    雪灵染眼神迷离地凝视住她的眼睛,神色间几乎是静止的。她也并不催促他,只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选择。良久之后,他才缓慢地道:“陛下,一个人心中若有所系,必会心中惶恐,患得患失。如今陛下所许,彼此可以自如来去,而臣却并非洒脱之人。”

    凤墨影闻得此言,心中“咯噔”的一声,这是要拒绝了?

    她的这一番心思是否太过于直接了,以至于他不能接受?还是思想太过超前了,在这个时代的人接受起来有些障碍?

    在她身处的时代,一个人也不一定能一生一世只谈一次恋爱,许多人也不只经历过一次婚姻。能彼此契合,便执手一起走下去;若是有了分歧,也是会中途离别,分道扬镳。

    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在这里这些观念还是难以让人接受的吧?

    凤墨影望着眼前的人,心里有些微的失落,暗自嘲笑自己是否太过于急切,太坦白了些呢?但她在面对一个自己真实产生了感情的人时,又不愿意如此的不明不白;或是凭借着这穿越而来的固定身份,就彼此这样地暧昧下去。

    她自我心理建设了一下,正要释然一笑,说些场面话把此刻的尴尬掩饰下去,对方轻柔的声音却在她的耳边忽然地响起:“纵然是如此,臣还是愿意朝着陛下迈近这一步。只愿陛下爱得其所,得之所愿,无忧亦无怖。”

    她此刻听见的不只是他的声音,还有那话语中所饱含着的无尽温柔。

    凤墨影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她不知道如愿以偿的感觉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此刻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强韧的神经很快又从短路变成了接通,唇角的笑意不断的上翘,蓦然一偏头,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暗中深吸了一口气。这种事,她是第一次干,之前是大胆惯了没有思想负担,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事情初步,毕竟是成了。

    凤墨影左手缩在袖中悄悄地握成了拳,埋下的整张脸却都是在强忍着笑,才想起别人还在等待着她的回应,连忙佯装镇定地给了一个字:“好!”又想起了自己此刻情不自禁地行为有些不妥,便又嘟囔地道:“头有些晕乎,灵染,你且让寡人靠一下。”

    辇车在宫道中行走,十分的平稳。

    雪灵染的手却还是抬了起来在辇车轻轻的晃荡中固定住了她的肩膀,温暖的气息从他的口中吐出,掠过了她稍微偏下的脸颊,“好!”

    两人的脸上同时皆是会心一笑,明灿如月。

    凤墨影感觉自己的心跳得似快要飞翔了起来,唇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的右手握住他的手,手心微微地湿润,却又舍不得放开他的手。天才知道,她这一个骨灰级的手控,是有多喜欢他的这一双手,如今逮着了名正言顺、心安理得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垂下的眼睛,将那一只手的轮廓一遍遍地描摹,就像是画师用最精准的笔触在纸张上描画一般。从每一个指节的线条,到每一根手指的长短,再到每一个角度的形状,都不曾放过它的美,心中不禁一再暗暗地惊叹!

    雪灵染静默地陪着她,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上流连忘返、留恋不已,却并未打扰她,只是轻轻地偏头靠住了她的发顶,眼神朦胧而安宁。

    她要怎么样,便怎么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是岁月静好。

    这一刻的画面太过馨宁,连窗外的月色亦似乎变得温柔无边。

    “陛下,要回来仪殿吗?”紫珞的声音忽然在车外缓缓地响起。

    凤墨影心中一跳,条件反应般坐直了身来,脸上有稍微的红润。她眼眸一转,才想起别人在车外看不见她的举止,心中稍安后,清了清嗓音道:“紫珞,你随寡人去一趟内狱。余人车驾,且护送雪公子回‘白露宫’。”

    雪灵染闻言,眉心微蹙,低语道:“臣随同陛下一起去内狱。”

    凤墨影朝他摇了摇头,劝道:“你的伤势才刚好转,又折腾了一个晚上,已极费心神。更何况内狱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对病者极是不利,寡人不希望你再任性行事,不重视自己的康健。”

    雪灵染见她神色肃然,便也不再态度强硬,只是退而求其次地道:“如今贼党未清,恐会对陛下不利,且容臣一道护送陛下至内狱门前,可好?”

    凤墨影见他容色坚定,温声细语地已是在妥协,心下亦不想让他担忧,便颔首道:“好,到了内狱门前,你便即刻回转‘白露宫’歇息?”

    雪灵染抿唇一笑,目光真挚欣然,似乎她在许了一件什么天大的事般。

    凤墨影心中动容,便伸手敲了敲车壁,吩咐道:“即刻前往内狱。”

    紫珞在旁应诺后,车向一转,转向了前往内狱的宫道。

    这一路无话,凤墨影心中思量着待会见到凤羽影时的情景,也不知道在她的身上是否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雪灵染见她神色谨慎,似有所思,亦不曾再说话打扰。

    等到了内狱门前,辇车停下。

    凤墨影才醒过神来,看向陪了她一路的雪灵染,轻声道了一声:“抱歉!”

    雪灵染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如春风融化大地,雪花冰释,温暖而清透。

    凤墨影心中一悸,蓦然贴近身来,仰头极快地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了一吻。也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神,就转身推门下车去了。

    她快步地往内狱大门走去,紫珞当即紧跟其后,不紧亦不慢,始终是在守护的位置。

    雪灵染在车窗内一直目送她们的身影进入了内狱的大门,才收回了目光。脸颊和耳根还因为方才她的一吻而布满了绯红。

    他坐在车厢内,淡淡地抿唇笑了。

    天下的监狱都一样,阴森、寒冷、肃杀,充满了各种混杂到了一起,让人闻之不适的气味。

    凤墨影却若无其事地走在通道上,沐颜亲自引路到了单独关着凤羽影的牢房外。

    这一间牢房属于内狱中的豪华总统套房,比别的宽阔干净,桌椅床榻也齐整,还有棉被、茶水、恭桶齐备。

    此刻住在里面的人,却是一百个不愿意摆在了脸上,似乎无论站在哪儿,坐在哪儿,都是浑身的不自在。金娇玉贵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毫不留情地抗拒着这个对她来说是简陋至极的环境,但成王败寇,她却不得不呆在这里。

    两名凤翎卫搬来了一张看起来干净又舒适的椅子,又恭敬退守到了一旁去。

    凤墨影万千威仪地往那儿一坐后,朝沐颜和凤翎卫肃然地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去吧!”人太多的话,有些事情不便说,也不利于她对里面的这个阶下囚套话。

    凤翎卫是绝对地服从她的命令,当即应诺便退了出去。

    沐颜却是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行礼告退。

第五十五章 牢中心机

    待他们都走后,凤墨影用眼神示意紫珞,让她到前面去守着。紫珞立刻会意,脚步轻悄地上前去,静听着四壁的动静。

    凤墨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女官与她是越来越有默契了。组团战,并且厉害,有时候就得看彼此间的默契够不够了。

    然后,凤墨影与凤羽影一个坐在牢外,一个坐在牢内,用眼神开始互相对峙着。

    她的目光锐利;她的目光怨毒。

    “凤墨影,莫要以为你今日得逞了,曾经做下过的罪孽就会掩入黄土、无人再提。”凤羽影冷冷一笑道:“终有一天你的恶行会公诸于世,终有一天你会死于非命,得到报应的……”

    凤墨影自动屏蔽了她的话语中带有情绪的片段,而直接获取了其中有用的信息。按照她的话和思路,显然是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人会继续来揭露前女帝的恶行,让她得到他们觉得应有的报应?

    “他们都是谁?”她骤然打断了凤羽影无休止的诅咒,试探道。

    “他们……”凤羽影一惊,即刻反应了过来,讥讽道:“他们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或在凤翎卫中,或在朝臣中,或在宫侍中,或在后宫中,你猜猜,他们会是谁?”

    凤羽影暗中一凛,她这话回答得就有些狠毒了。

    若是前女帝那个疑心病的,这么的一段话中,又是得要断送多少人头才够完事?这个凤羽影也是够会来事的?

    她不由问道:“如果所有有才干的文臣,有谋略的武将都死光了,这对凤曦国来是说有什么好处?对于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你究竟是要找我报仇泄愤,还是要用凤曦国来为你的一己之私而埋葬?”

    凤羽影眼含诡笑的望住她,冷然道:“这么多的人,你杀得完吗?”

    凤墨影冷静地道:“只要寡人不驾崩,总有一天会,你有把握保证吗?”

    凤羽影明显的一滞,而后睨住她冷笑道:“你竟然没有赐死斐玉晏,你如今不喜欢用残暴的手段了。是以,这么多的人,也够你一个个的去试探了……”

    凤墨影却是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蔑视着她道:“如此不也说明,寡人的疑心病也不似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倒是那些朝臣和皇亲国戚们被你们吓得人心惶惶,最后朝中人人无心为政,日日提心吊胆,畏首畏尾,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最后,凤曦国就是这么给你们玩完了,凤羽影,你这是要灭国?”

    凤羽影眉梢一跳,恨怒道:“你休要在危言耸听,凤曦国二百年基业,怎么能说散就散了?”

    凤墨影哈哈大笑起来,回怼道:“你可曾读过史?二世而亡的国家有之;传承八百载的亡国亦有之。勤政为民、宵衣旰食的尚且有破国之虞;君臣一心、励精图治的尚且难保盛世太平,更何况凤曦国不过是二百年根基,本来社稷庙堂也不见得安稳,内有门阀大族阻碍皇权福泽四海;外有强敌环视此消彼长,如今若是君臣彻底离心,内患愈演愈烈,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凤羽影闻言眼色微沉,却是刻薄地道:“这些话自你一个昏君、暴君的口中说出,是否有些讽刺?”

    凤墨影笑笑,若无其事,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又是如何肯定自己不是一叶障目,为别人所蒙蔽?”

    凤羽影神色一怔,即刻哂笑道:“你休要诓骗于我!你的种种恶行,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以为在此花言巧语便能洗脱你身上的脏污?”

    凤墨影淡然道:“你的目的是为何?若你是想要拉我下皇位,自己取而代之,那么你今日在大殿之上,为何会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如今更是身在牢狱之中,不日便要贬为庶人,青灯礼佛过这一生。他们是否会有人再助你脱身于庵堂,让你黄袍加身,荣登大宝,如愿以偿?还是尽早杀人灭口,将秘密永埋地下,保存他们自己,以谋后事?”

    此言一出,凤羽影欲言又止,最后倒是静默了下来,垂眸看着地面,不再言语。

    凤墨影打铁趁热又道:“若你的目的是为了给他人作嫁衣裳,那么他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你可有真正地清楚他们心中的算计和谋划?最终是要将寡人取而代之;还是要将凤曦国取而代之?”

    她时刻地留意着凤羽影的眼神和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没有放过。只见她的这个边鼓一敲,凤羽影的脸色更是暗了一暗,这是否说明她有些心虚了,底气不足了?

    凤墨影不容她多加思索,复而道:“你就能甘心当一个让人踩着上位的垫脚石?”

    “不,他不会的……”凤羽影猝不及防地被她刺激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她张了张嘴,又及时收住。这一次却已是警惕地看着凤墨影,不再是如方才那般的针锋相对、反唇相讥的战斗满值状态。

    她的气势由强渐转弱的变化,自然是没有逃过凤墨影的眼睛。她随即朝凤羽影微微一笑道:“如今能保你不死的人是谁,你该好好的想清楚了。你有先皇懿旨在身,寡人亦在殿上曾金口玉言留你性命,何况以你一己之身对寡人已全无威胁,保你一个长命百岁又如何?逢年过节还会给你多加几道斋菜,但……”

    语气一转,看住凤羽影道:“凤曦国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皇孙凤女,即便是先皇嫡亲血脉的长公主也还有一位,他们无论是要扯虎皮当个权臣;还是自己谋朝篡位,都不必保你康泰长安。”

    凤羽影听着此言,深思其中的关键,顿时似醐醍灌顶,项背冷汗淋漓而下。她当真是思虑不周?一时糊涂了?

    凤墨影见给她警醒得差不多火候了,便加重了语气道:“你是要继续活在自己的美梦之中;还是要奋起回击,全凭你自己做主。你想要看我的下场也得留得性命在,黄泉相待终究是虚幻之事。你即便要将秘密带下黄土,寡人一时三刻也倒不下台来。”

    凤羽影抿了一抿唇,目光闪动,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争斗,才抬起头来问道:“如果我说出来,你会让我从这里出去,重回清宁宫与以前一般无疑?”

    凤墨影扯唇,笑了笑,用看天真小女孩的目光望住她道:“你想太多了。”她怎么会放虎归山,为自己留下一个随时都可以爆发的麻烦隐患在身边,是闲的太慌了吗?

    但她也不想诓骗于她,免得她心中积怨,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如果她此刻发生了意外,不管是被人谋害,还是自戕一击,最后不利的都是她,让朝臣们心寒不说,还不利于她改变前女帝在他们心中固有的负面形象。

    积怨太深,必会酿成大祸。这个锅太重,她背不动,亦不想背。谁又想往一条死路里头撒脚狂奔?

    看着凤羽影脸色微变之后,她才施施然地道:“如果你肯说,也不尽然是帮寡人,也是在帮你自己,寡人自然也是会酌情给你一些优待以示回报。若你坚持咬牙不说,其后果会如何,也不外是两条路,且看你自己的运气如何了。”

    凤羽影还要强行讨价还价道:“本宫若死了,对你亦不利。”

    凤墨影笑笑,回道:“若你想以性命来威胁,寡人亦不惧。你活着的时候,寡人尚且能送你入牢狱,若是死了,难道活的还说不过死的吗?何况,你对他们已没有了利用价值,而寡人却有权力与利益可分给他们,他们还会为你大做文章,对你念念不忘吗?”

    凤羽影惊讶至极地看着她,竟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陌生了。并不像是她一直记忆中的那个性情多疑,且容易动怒的四皇姐,如今这个人冷静理智得让人觉得心里发凉。

    凤墨影知道此时只需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了,说道:“如今一条是死路;一条是生路,端看你自己的选择了。寡人也不在此许你重回清宁宫、重享荣华富贵的诓骗鬼话,这就是生与死的抉择。你是要惶然待死;还是要安然存活,告诉寡人,可已想好了?”

    凤羽影脸上一阵激动,又是一阵不甘,如此地来回折磨了自己许久。最后才终于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本宫告诉你……”

    凤墨影在内狱的通道上一路往回走,一路想着凤羽影所说的话。凤羽影心中对前女帝有仇恨,她所说的话也不可全然相信,但这其中有一些可以值得研究的情报。

    凤墨影料想到了对方如此谨慎地布局筹谋,必会择机发难,即便是他们不发难,她也要借机给他们发难。如此才可看出对方的端倪,试探他们的底细,凤羽影是他们中最早暴露的人。

    这段时日以来,让沐王假死、试探身边的女官、让楚子瑜亲自出京营救容白、禁足青夜离、与北堂渺屡次不欢而散的戏码。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将自己弄得孤身一人,就是好让对方以为计策得逞,要将他们引蛇出洞。

    对方今日的发作,她也想借机看看他们中都是有谁?谁知,对方亦十分的警醒,现今看来,“昭华殿”闹的这一出戏,只不过是对方在投石问路,也在试探她的底细。

    表面上,看似她捉住了一个凤羽影;实则上,那真正的主谋是谁,她一点头绪也没有摸到。

    对方隐藏得极深,反而是她这边的筹谋都暴露了一半,不知道对方此刻是否摸到了她的几分底细?

    凤羽影究竟是对方故意要暴露出来,趁机借她的手来铲除的一个夺权路上的障碍?还是反正已经有可能是暴露的人了,看着今日的情形不对,就直接推出来当一个替死鬼算了?

    还有绛璎献上给她,说是从清宁宫得来,那宫女偶然间听见凤羽影梦呓的字句:四杀局,刺杀、投毒、离间、美人。

    刺杀、投毒、离间都已经来了,然而这个美人计,又会是谁呢?

    这究竟真的是偶然所得,还是另一个局?

    凤墨影心里冷然地一笑,她这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第五十六章 温暖怀抱

    这一场会晤没有怒吼、重刑、血腥,这种冷静淡定,不慌不忙的感觉里又透露出一种睿智和威慑来,紫珞跟随在身后目光时不时地瞟向了凤墨影的背影,脸上的神色不禁有些恍惚,她仿佛是从陛下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人?

    但眼前的人明明就是陛下无疑。她是贴身侍候的女官,对于陛下身上的许多特征她都是熟悉的。

    然而,是什么让她感觉改变了呢?

    陛下是如何看出莹的叛变?为何又对她没有重罚?于这一层层迷雾般的事件里,如此的抽丝剥茧,究竟是何等的心思细腻、谨慎周密?陛下如今对待事情的态度和所用的手段,似乎与以往并不一样了。

    紫珞心存感悟地默然跟着走了这一路,但让人欣悦的是,她更愿意追随如今这样改变之后的陛下。这与以往迫于身份与皇权,而不得不去效忠陛下的情形已有所不同。

    对于身后女官此刻的心理变化,走在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她一路在思考着这些事情中的漏洞和疑点。

    凤墨影出了内狱大门,两旁守卫的凤翎卫立刻躬身行礼,她挥了挥手。眼眸往前看去,赫然瞧见了依然停在了内狱门前的那一辆辇车。

    寒风一吹,又将她心中蓦然升起的怒气助长了三分。

    凤墨影朝着辇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登上了车厢,正想要责备他任性。却见雪灵染一手搁在窗框上撑着头,正依在车壁上阖目而寐,似是她登车的动静惊扰了他,才醒了过来。

    他一张开眼睛,见到是她,便笑了,柔声道:“陛下回来了。”

    方才惊鸿一瞥,青衣广袖如流水清美,乌发如丝柔顺地垂于身后;瞌睡的神情舒展,姿态优雅,气质清冷,月华从窗外照落在他的身上,恍然如仙。

    如今却对着她笑得欣然好看如雪绽清芳,眸光浮动似水柔情万千。

    使得她的一腔子急怒都软化了下去,顿时是没了脾气。颜值即是正义,说得许就是他本尊。凤墨影顿时轻叹了一声,在他的身边不远处坐了下去,朝外吩咐道:“走吧,回‘白露宫’。”

    辇车外的人应诺了一声,便缓缓地朝宫道上驱使而去。

    见她一言不发,雪灵染轻轻皱眉道:“生气了?”

    讲真,她本来是生气的,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一出来发现他还是那个任性妄为不讲道理的熊孩子。谁能不生气?可是,给他这么一美给闪着了眼睛,这么一笑给融化了心情,她也就不那么的生气了。

    然而,这些都不能是他下一次再继续这样对她言而无信的理由。不然,这以后就不能愉快地相处了。而且,必须让他明白,她是真的在担心他的身体。

    “若果身上有伤的人是我,我却像你一样不听劝,并且对你言而无信,你会生气吗?”凤墨影心想这事没必要憋住,便问了他。

    雪灵染露齿一笑,说道:“臣答应过了陛下什么?”

    凤墨影看住他一怔,脑中搜刮了一阵,似乎在来内狱之前,是他要求送她到内狱门前,说到了门前就让他立刻回宫歇息的人是她。当时……他只是朝她欣喜微笑,是一个字也没有答应过。

    这样还算是言而无信吗?

    还是应该算是她自己理解错误?他只是笑了一笑,连误导的话和动作都没有……

    凤墨影一时气结,又是觉得好笑,自己一不小心就给他迷惑了。

    他看住她眼中在明白过后的怨气,和过后悄悄盈起的笑意,心中便安定了下来,柔声说道:“如果换做是臣,也会生气的,但陛下不会似臣这般任性妄为?”那一双秀美的眼睛里,朦胧中似乎透出了一点点的星亮,似云雾之外隐约的星空,让人看不真切,却是心悸。

    雪灵染的手悄悄伸过来,抚开了挡在了她眼前的一缕碎发,语气真挚地道:“陛下,臣不会对你言而无信,只是担忧今夜凤翎卫与暗卫皆死伤过半,宫中禁卫松动,怕有人会趁机再欲动妄念,伤了陛下。况且,臣已在辇车上歇息过了,不想陛下再为此担忧。臣,心中明白……陛下的眷顾。”

    辇车在轻轻的晃动,她的心也似在跟随着轻轻地晃动,背脊抵在车壁上,凤墨影想大抵心要融化的感觉就是这样。

    她的脸也一分分地红了,微微地散发着热气。

    他的眼睛对视着她的,手指轻轻地碰到了她的脸颊,凤墨影暗吸了一口气,这一波猝不及防的操作,让她的心律不齐了。

    对面的人眼是水横波,眉是山聚峰,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这人可以媲美画中人,绝美得让人无法形容。这种美不光是外貌的无懈可击,更是他身上的一种气质,仿佛一颦一笑中都带有独特的气韵。

    凤墨影本身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纯情少艾,在资讯发达的时代里,再加上她的工作背景,精致漂亮的人也见过了不少。但就没有一个人似他这般抬眉举目间的优雅皆浑然天成,是一种由内而外融合而得,伪装不出来的气质。

    这样的人,却近在咫尺,伸手可触,又是自己心仪的人。

    这样都不心跳加快,那才是不正常的。

    她心里在说,你再这样看着寡人,小心寡人一不小心就要化身为狼。身体的自然反应让她咽了咽口水,抿了抿唇。

    雪灵染却在这时安生本分地坐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很是温柔。

    凤墨影的手指在衣袖中倏然攥紧,暗生幽怨地腹诽了一句道,城会撩。

    这是要欲擒故纵,和她使上了心机手段?

    奈何他的杀器太上道,杀人于无形不见血,颜值、双手、声音,样样都能戳中了她作为一个颜控、手控、声控,三控一体的萌点,咋办?

    她盯住他,却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

    这一回合,完败。

    凤墨影坐过去,拉住他的手,管它完不完败。她一律实行强者战策,谁让她现在无论身份、地位、权力和背景,都属于绝对性的王者,既然有这样的硬核条件便利,又为何要舍弃不用?

    更何况,这些就是她如今最大的杀器。

    雪灵染一怔后,静默地凝视着她眼中的狡黠。

    凤墨影却偏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道:“灵染,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有多久没有睡着觉了?”

    雪灵染闻言,心中怜惜顿生,低语道:“臣……”

    她轻缓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往后,若只有你我两人相处的时候,便不要再称臣了,只称你我吧。”

    凤墨影登时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并且是在久久地凝望着没有说话。她不由好奇地朝他睇去,只见他的眸光温柔中,又带着一丝的恍惚以及湿润。

    她心中不解,感觉到他似乎有那么一丁点的过于激动了。

    但他很快地就是一笑,声音极其轻微似乎只有气流般的道:“好。”雪灵染随即伸手轻抚着她的额头,几乎是在耳边的说:“以后有我在,陛下便安心地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他这一句话明明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却偏偏让人感觉到了里面包含着一股隐隐的霸道。

    凤墨影嗤然一笑,纠正道:“是‘你’便安心地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这话刚说完,她就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污了。这话连起来,怎么就有点让人感觉到羞耻的意思在呢?

    唉,都怪她的思想里太多的污染了。

    她脸颊微红的在那儿自顾自的笑,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和羞涩。

    雪灵染却是伸手揽过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她就像拍小宝宝一样的纯洁有父爱,低语道:“宫道还长着,你且闭目歇息一会儿。”

    闻言,凤墨影为自己方才的思想污浊向神忏悔。竟会是如此纯情的一个小哥哥?还是这样的矜持守礼,甚至是可以坐怀不乱?她心里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难为了她这一条来自于现代的灵魂,一颗早已开化的心啊!

    闻着身旁的人身上淡淡的香气,在温暖的怀抱里,在车马的晃荡中,她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雪灵染偏头垂眸看住身边那一张熟睡的容颜,眸光温润而眷恋,轻轻地低喃道:“寡淡无味固不能长久,烈火烹油亦不得长久。”

    那什么才能长久?

    凤墨影于半梦半醒间,听着他的话,在心中不由问道。她早已习惯了随时处于警醒的状态,纵然此刻想向他展现出自己对他的信任来,奈何一直以来早已形成的警惕和状态不容许她真的能安心睡着。

    在这一座皇宫里面,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变数。这每一个都可以是致命的。

    辇车直接驶进了“白露宫”里,凤墨影正想着自己要怎么醒过来才看起来自然一些,下一秒已被人横抱了起来,直接抱着下车去了。如此男友力max,如此的威武霸气,她真给吓了一跳。

    待要‘醒’过来,又想起‘醒’过来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给他抱着会不会觉得尴尬?若是‘醒’过来后,她要求从他的怀抱里下来,会不会很不给他面子?

    这样的一顿纠结,雪灵染已是将她直接抱着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殿内去。杜衡的脚步声紧跟在其后,带着少许埋怨地细不可察地碎碎念道:“公子,小心你的伤口!你的伤势才好了不久……这……这……这……”

    面对着他自家的公子和至高无上的陛下,他的很多话都无法说出口,一个不慎就会为公子招来麻烦的。

第五十七章 合法夫妻

    紫珞也跟在身后,忍受不住他的聒噪,目带警告地横了他一眼:你这个小奴才一边去,别打扰了陛下……

    杜衡敏感地接收到了她略带凌厉的眼风,有些憋屈地一抿唇,倒是听话地乖乖闭上了嘴,仍然是默默地跟了进去。

    凤墨影经他一提醒,正怪着自己忘记了雪灵染身上的伤。方欲“醒”过来,忽然就感觉到自己由悬空状态平稳地过渡、降落到了实地状态,他已好生地将她放到了榻上。她又不好立刻睁开眼睛来,这样大家都会很尴尬。

    雪灵染回转身道:“你们都退下吧!”

    杜衡犹豫着道:“可是……”

    紫珞很上道地一手攥住他的手臂,一言不发地就拉住往外走。

    杜衡正要嚷嚷,紫珞一眼就封杀了,直接把他撵出了门外,将大殿的门顺手关上。才回身看着他,小声道:“不想站在院子里变成雪人,你就给我闭上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杜衡张了张嘴,终是屈服在了她的威武之下,心有不甘而又灰溜溜地败走了。

    寝殿之外慢慢地彻底静了下来,殿内的声音却听得愈发清楚。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听着似在脱衣服,然后又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这是要干什么?

    凤墨影一直没有“醒”过来,现在更不知道要不要忽然“醒”过来了。直到一条温暖的面巾落到了脸颊上,她才不好意思再不醒过来,睁开眼睛,就撞入了他一脸早已知晓般的笑意里。

    她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手指在榻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雪灵染也一句话不说,就是轻柔地给她擦了一把脸。然后,又将面巾投入了水盘中,撩袖子伸手进去将它重新拧干了,拉过她的手擦了又擦,把每一根手指都拭擦干净了。

    这是……明目张胆地开撩吗?

    在灯火的明光之下,她的脸颊热得似粉红桃花般不断绽放,人体里的激素完全不受精神力的控制,极速地飙升了起来。何况,她此刻的理智也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尽管他也没干什么,但青衫如水,眉目如画,眼神迷离而温柔,无论他干着什么都能让人充满了无限的遐思绮念。

    雪灵染又将面巾投入了水中,转手指尖却是落在她的手腕上。片刻后,眉毛微微一挑,柔声问道:“陛下的内息……调顺了?”

    他的语气似乎很是意外,但她却有些不自然。想起因为自己这一方面的知识缺失,连累得北堂渺受了内伤。凤墨影垂下眼眸,有些逃避地点了点头后,顾左右而言他道:“‘陛下’,叫得比较顺口吗?”

    雪灵染一顿,说道:“我忘了。”

    他的手指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腕,指尖更往深按了按,问道:“是谁给……你调的内息?”

    这话问得似乎有些过了,但凤墨影此刻却没有在意,只是有点担忧地回问道:“怎么?是有问题?”

    雪灵染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凤墨影并没有多想,立刻说道:“是北堂!”

    “他是否因此而受了内伤?”雪灵染一语中的。

    凤墨影有些惊讶,而后淡定道:“确实如此。怎么了,是有何不妥?”瞬间感觉他按在她手腕上的指尖有点变凉了。他脸上的神情更是让人捉摸不透,看着又不似担忧,反而有点像是在生气。

    要说是生气,他又没有发作出来,就是眼神看着有点不愉快。他张了张嘴,说道:“睡吧!”就再没有说话,只是舔了舔唇后,从榻旁的椅子上起身,将放在矮案上的水盘端出了屏风外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墨影躺在他的榻上,一张黑人问号脸懵逼地望着青色的纱帐,闻着被褥里淡淡的药香,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猛然地翻身起来,转出了屏风外去。只见他正在案旁捣鼓着青玉盏里的药汁,将一条青布浸在了里面,然后就有点出神地看着那里。目光虽是落在青玉盏里,但明显的是心不在焉地在想着别的事情。

    “这是在捣腾什么呢?”凤墨影从屏风后走出来,关心地问。

    “这是治眼睛的药汁。”他面无表情地道,声音也没有起伏。

    哎呦,这是给谁惹着了?

    凤墨影细细观研着他的神色,终于找对了症状。她坐到放青玉盏的案面,仰头从正面看住他,眸光在璀璨的灯光中异常的明亮,柔声道:“你有什么疑虑?或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跟我说,不要一个人硬憋住。要是憋出了什么毛病来,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他机械地回道。

    凤墨影火了,心里面的小火苗在暗中咔咔地乱窜,一下子站起身来。转身就将他推坐在案面上,她也没想到他就这么的不设防,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推不动的情况,这一下子纯粹是不在理智的计算范围内的。

    她一见自己得手,就立刻贴身靠近他,两手撑在案面上,几乎是粘着他,迫视着他的姿势十分强悍,正色说道:“你再是这样,我还能不能和你愉快的相处?你以前任性的事也就罢了,现在我既然已对你上了心,你还这样任性行事,是存心要让我难受吗?”

    雪灵染稍稍地往后仰离开了一点,她又紧跟着迫近一点,追问道:“难道说让我难受了,你就高兴了?”

    她的眼眸一眨,似星辰般盯住他,晶莹的黑瞳里面全然是他的脸。

    雪灵染气息微微一乱,耳根悄悄地泛红了起来,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闪动着,忽然抬起,眼神有些迫人地道:“我并不想让陛下难受,只是我心里不欢喜。”

    “为何?”她不解的道,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雪灵染两眼摄住她,轻声耳语道:“臣只想为陛下调息归脉的那个人是臣;为陛下气息紊乱受伤的那个人亦是臣,而不是别人。”他说完这一番话后,脸颊已红得似煮熟的虾子般,眼睛却纯澈真挚至极。

    他的每一根睫毛,每一根眉毛,她都能在灯火下看得清楚仔细,他眼睛里的神色更没有一点遮掩地落在了她的眼中。凤墨影的心上瞬间动容,虽然他的这个逻辑有点怪,但是这明显是在嫉妒了。

    凤墨影偏头一笑,道:“他是我的影卫,我是他要效忠的人,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她伸出一根手指,有点恶意地刮着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变得耐人寻味,轻笑道:“只有你是我的人,不要吃干醋。况且,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雪灵染露齿一笑,眼神上一秒看着似有些挑衅,下一秒就已经变得温顺了,贴着她的脸坐起来,低声道:“既然我是你的人,那就劳烦陛下帮臣绑一下眼睛。”他的手指从青玉盏里捞起了那条青布条,攥掉了多余的药汁,将它递过来给凤墨影。

    凤墨影似刷新了对他的认知般盯了半秒,才伸手接过了青布条。这时留意了才发觉浸药汁的地方是缝了好几层帛布的,如今充分地吸取了药汁,有些沉。她为他覆在了眼皮上,然后绕过他的脑后,扎了一个活结。

    她皱眉的看着,问道:“这样会不舒服吧?”见他摇了摇头,心中却不以为然,思量着,是否应该给他缝一个能够贴合脸型和高鼻梁的眼罩,那样是不是会舒适一些?上面再画上一个q萌的漫画表情,那就十分的完美了。

    说做便做,凤墨影莞尔一笑,即刻从案上拿来了一张纸,轻轻地附到他的眉眼上。

    雪灵染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她忙捏住他的下巴,嘱咐道:“别动。”让他固定好了动作后,双手极快在将多余的纸撕了下来,弄出了一个类似眼罩的形状来。然后往他的脸上按了一按,拿下来修剪了一下。

    雪灵染好奇地问:“这是在做甚?”

    她神秘兮兮地道:“等弄好了再给你瞧,现在不能说。”说着,走向前去,将那图样夹进了书案上其中的一本书册里去了。回头见他仍旧坐在案面,便上手挽着他的手臂,笑道:“扶你回榻上躺着去,舒坦一些。”

    雪灵染指了指另一旁的躺椅,道:“我躺那儿,你到榻上歇息罢。今夜,有臣在,陛下可以安心的睡着,榻上躺着舒坦些。”他还是不习惯说你我,说着说着,就又绕了回来,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

    怎能这么可爱?

    凤墨影心想自己怎么能跟这么可爱的病号抢床睡?但她已经来了这里,又要回去“来仪殿”休息,以现在的这个身份和他所能认识的情况来说,似乎是很不好。她的眼睛转了两转,自己心理建设了一番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都躺榻上……去?”

    论名义上,他们等同于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但若论心理上,他们却算是刚刚确立关系不久的情侣。

    其中,还兼具着一个两人接受的礼制与教育方方面面都有所不同的问题。在她看来,同躺在一个榻上可以细分成很多种具体的情况来分析。但在他看来,兴许同躺在一个榻上只有一种也仅有一种情况可以接受。

    好在他们现在是顶着夫妻的名义,她这个提议也就不算违制,违背他所能接受的范围。

    雪灵染还是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好。”

    凤墨影心想,幸好他现在也看不见。她挽住他的手臂一步步地往里走,心里也跟着突突地一阵阵的慌跳。这种感觉,跟那晚搬北堂渺到榻上,却没有一点心里障碍的感觉一点也不相同。

第五十八章 与子同衾

    过了雅墨泼染的婉丽山水屏风后,到了青纱如烟风流笼罩旖旎,文雕玉饰的宽敞紫檀木榻前止步。

    雪灵染静默了片刻后,才神色正经地道:“臣为陛下宽衣。”这分明就是陈述句,而非问句。

    木榻旁侧镌刻得瓣瓣精致的九重莲花宫灯里,烛火熠熠生辉,烛影凝成幽潭,却映照出满庭的昏黄光华。

    凤墨影难得的老脸一红,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自认自己的脸皮也是不薄的,胆子也是大的,就是此刻为何还是有点扭捏?立刻她就化被动为主动,轻声说道:“你现在也看不见,还是陛下来为你宽衣吧?”

    开撩美人的感觉真好。看着他薄玉般的脸颊瞬间红透了,凤墨影眯着眼睛笑得跟一只狐狸似的,她说干便干,也不等他答应与否,就伸手去解他衣襟上的带子。雪灵染的身子跟着木僵,手忙抬起来按住她的手,颤声道:“陛下……”

    瞄着他有点慌乱的表情,还有扎着眼睛的脸看起来就有点柔弱,让人有想去欺负他的不良冲动。

    她坏心一起,手指顿了一顿,声音微沉带起了一丝不悦地问道:“怎么?你没有侍寝的准备?”

    闻言,雪灵染的双唇微张,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凤墨影抿着唇角暗笑,感觉到他按住她的手缓缓地松开了,然后徐徐地离开,认命地放了下去,宽大的青色云纹衣袖一荡,盖住了他那霜白修长的手。

    这一会儿,他就连脖子都已绯红,喉结都似不安地滑动了一下。

    她伸手去摸了摸他心脏的位置,感觉到他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凤墨影随即紧跟着上前了一步,低声问道:“你……不愿意?”

    雪灵染随即站定了身体,她不知道他此刻的思想斗争有多激烈,但是那一双眉毛微微皱起的样子,刹是难为情,又刹是好看。

    凤墨影瞬间觉得自己不应该逼人太甚,玩得太过火了,便放开了手,准备说:你自己来。

    话都还没有说出口,雪灵染已是极轻极轻地道:“如果是陛下……臣愿意。”瞧住他那忠贞不移,甘愿誓死追随效忠的模样,凤墨影瞬间动容之余,心底又有些温暖和软化。

    只有那个人是她,他才愿意,是吗?

    凤墨影不禁双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地抚过他的耳廓。其实来自现代的她,并没有他们这个时代的人那么的迷信一生一世只会专情于一人,但这样的美好又似带着魔咒般迷惑着世人的眼睛与心。

    她踮起双脚,视若珍宝地吻上了他血色饱满的唇。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栗,却似不敢随意亵渎他的美好般,凤墨影蜻蜓点水般一吻即退,抬眸看着他微带期待而又紧张地舔了舔唇,竟是万般的诱惑。

    凤墨影深吸了一口气后,伸手扇了扇自己脸上的热气,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情绪,才开口说道:“灵染,虽然我们成婚的时候有一点……仓促,但我以后会好好地跟你相处的。”

    雪灵染讶异了半息,才低应了一声道:“嗯。”

    “好了。”凤墨影看住他这呆怔的模样,下意识地笑了,伸手继续去给他松了衣襟下的衣带,将那件厚重的锦衣从他的身上脱了下来。一身青色亵衣的雪灵染看着有些过于清瘦,以他的身量不该如此,想是这段期间的伤病让他还没有复原。

    殿内虽然燃了火炉,但在这种天气里还是砭骨的寒冷。

    凤墨影忙将他往榻上推坐下去,迅速地蹲下抬起他的脚给脱了靴子,口中催促道:“快,躺下去。”

    雪灵染此刻倒是神色镇定得很,依言缓缓地仰躺到榻上。

    凤墨影翻身上榻,将被褥往他身上忙是一盖。回头瞥了他一眼,见他安静地躺在那儿,一言不发,一副等待被宰的羔羊样。她反观自己这般急吼吼的吓人模样,险些就要忘了自己是一个女的。

    “唉……”她轻叹了一声,心情莫名地将靴子和狐裘锦衣一一地脱了。才一躺一滚,钻进了柔软而带着药香的被褥里去,转头往他的脸颊上一亲,耳语道:“灵染,好好歇息吧!”

    他的双手在被褥里微微的一握,她已牵住了他的手,脸颊挨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准备入睡。

    她蓦然地回想起了,那日在“落梨宫”见到的漠回国三皇子秋玉琢以及他所说的话。

    记得那时北堂渺引领着她推开寝殿外的偏殿那一扇门时,第一眼撞入眼帘的便是那人转身回首的面容。还记得那时自己必定是瞳孔张大,目光凝滞了好一瞬间后,才开始在那人身上流转了起来。

    肌肤如玉,披发如墨,一身灰蓝的衣衫上面绣着雪白的梅花,却偏偏衬显出了他的修眉俊目,容光照人。他恰好站在门前微垂着头,居高临下,一双眼眸清澄如水似往她眉目间看来,一瞬间才后朝她行礼道:“参见陛下。”那声音清澈如泉,让人听之入迷。

    凤墨影心中“咚”地一跳,这人是谁?她瞬间反应了过来,却还是不大肯定地问道:“秋玉琢?”

    殿内的人微微诧异后,颔首道:“在下正是秋玉琢……”他的目光在凤墨影的身上一转,又瞥见了她身后站着的北堂渺,迟疑着道:“陛下可是有事要询问于玉琢?”

    凤墨影微含一笑,朝里面指了指,说道:“免礼!站着说话怪累的,进屋坐下再细说,可好?”

    秋玉琢平身后,朝她歉然的一笑,移步让开一旁,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凤墨影进殿之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的那张椅子上。

    一时间殿内竟安静无比,秋玉琢脸上神色却是淡静如常,似早料到今日之事般。这人的一行一止,端是优雅如仪,落落大方,他是漠回国的皇子,看着言语行为间也可见身为宫廷贵族特有的痕迹。

    开门第一眼看见此人时,让她讶异凝滞的是,这人竟有着一双可以与青夜离平分秋色的桃花眼;有着与雪灵染八分相似的笑靥;有着与北堂渺一样清澈中暗藏骄傲的眼神;亦有着能够与斐玉晏分庭抗礼的清雅贵气,也真是够厉害的了。

    凤墨影心中暗暗咋舌,她在门外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那种迎面袭来的震惊感正是源自于此。颜值是上品,气质是极好,一个人就能集中了四个人的好处,偏偏身世不太理想,如今游历到了上京来,这是想要干些什么吗?

    她再一次端起帝王的样子,伸手道:“赐座。”

    秋玉琢流云广袖款款地作揖,道了一声:“谢陛下恩典。”才后退三步,坐到了左侧的椅子上,进退之间风度翩翩,清贵之气自然天成。

    北堂渺跟随进屋,自然而然地站在凤墨影的右侧,成守护之态。

    “听闻三皇子到了上京后,便住入了沐王府中。”凤墨影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三皇子与沐王是如何认识的呢?”

    秋玉琢微微皱眉,回道:“说起玉琢与沐王的相识,那便是三年前沐王到漠回兰月城寻找古籍,我们不期而遇。之后,玉琢与沐王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又找到了好些宫中秘藏的古籍借阅于他,一来二往便结交了下来。”

    凤墨影默默地听着,北堂渺更没反应。

    “如今出门游历,特来上京拜访沐王。沐王盛情相邀,玉琢亦有与之一争长短之心,便入住到了沐王府中。”说到此处,那双桃花眼中带了些忧虑,转了转眼眸,他蓦然站起来,垂首道:“自从那晚沐王应召入宫后就一直没再回府,亦不曾有关于他行踪的消息。玉琢唯恐沐王在入宫的途中或是已遭人挟持,在此斗胆恳请陛下命人寻找沐王。”

    凤墨影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这等说辞是他当真的没有听见如今的那些关于沐王已在青云殿中饮鸠毒的传闻,还是故意如此说来给沐王向她讨一个说辞,有一点向帝王责问的意思在了?

    无论真假,她都是应了一声:“寡人已命人全力寻找沐王的下落。”

    他也是极认真地躬身道:“谢陛下!”

    “你在沐王府中时,可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兴许这些会与沐王此次的失踪有关?”凤墨影顺着他的话试探道。

    秋玉琢抬眼看了一下北堂渺,回道:“昨夜有黑衣人潜入沐王府,将管家劫走了,这是北堂大人定已回报于陛下了。”

    “除此之外呢?”凤墨影假意有些不耐地道:“那王府管家平日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秋玉琢细致地想了想,眸光由疑惑到慢慢地清亮了起来,说道:“大约半个月前,那夜月色正好,玉琢一时无眠临窗落子。忽见有黑影于王府屋脊上游走,府中侍卫不曾警觉。恐有歹人对沐王不利,玉琢悄然尾随欲窥他目的,而后便见他落入了管家的院中,以为是府中的机密,便离开不再探听了。”

    “如今思及,可有可疑之处?”凤墨影心中腾地一跳,顿时有了兴致,但脸上还是八风不动的模样。回想起半个月前,岂不是她彻查后宫之时,那夜暗卫确实发现有人自宫中翻墙而出,尾随到了沐王府,至天亮后也不再现身。

    秋玉琢果然点了点头,说道:“说来正巧,隔天一早玉琢正后院梅林正欲练剑,便隔着树丛瞧见管家偕同一人悄然而至,两人行走之际小心翼翼。管家说道,‘昨夜既彻查后宫,你这一番出宫入沐王府定会让陛下怀疑沐王,沐王府外定有监视之人,你出门后要愈发谨慎,莫被人发觉了你的底细。’那人对管家甚是恭敬,颔首应诺。”

    他顿了一顿,似在细致回忆后道:“玉琢听见他们言语有异,一时也不好妄动招致变故,便不禁多看了一眼。那人那日装扮成普通家仆的装束,但身量极高,行走的脚步声中可听出身怀的武艺不弱。”

    凤墨影不由好奇问道:“你可曾见到了他的脸?”

    秋玉琢有些遗憾地道:“不曾,当日玉琢从梅树间望出去只能囫囵瞧了个侧脸。”

第五十九章 秘书早训

    “你可还能将当日的那个背影及侧脸画出来?”凤墨影想起楚子瑜曾说眼前这人与斐玉晏常在王府中切磋琴棋书画来着,于是抱了一丝希望地问道。有些人的记忆就是很好,很久之前的事情都能回忆起来,甚至是一丝不差,还是该称为过目不忘吧。

    但这种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但眼前这人既然能与斐玉晏引为知己,必定是有过人之处,就不知会不会也是一个记忆的高手?

    秋玉琢没有令她失望,自信满满地道:“如果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如何能与沐王匹敌?画个背影与侧面,玉琢自认可以与当日所见的一丝不差。”

    “好……”凤墨影心中欣然,转头对北堂渺道:“可备有纸笔墨?”

    北堂渺应诺后,脚步极快地出了偏殿,不到半息已将纸笔墨端了进来,置于案面上,惜字如金道:“请!”

    不管是眼前的这个漠回国三皇子,还是她这个陛下,在此人眼中都是一样。凤墨影瞥了一眼他漠然如冰的神色,心中暗笑。

    秋玉琢颔首为礼后,上前几步,看了一眼干涩的墨池,也无表情,便自己动手用茶水研起墨来。

    看见了他的动作,凤墨影不禁又瞧了瞧立在一旁雕塑一般的北堂渺,只见他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座冰雕也似的立着,姿势倒是挺拔俊秀得很,玉树临风般的养眼。

    凤墨影对他亦是无语,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傲娇。

    这一般人,他还真敢不伺候。

    在这宫中,他除了对她这个陛下还能时不时青眼相加,在她面前进退有礼外,在旁人面前估计一律皆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真是浮宫的瑰宝啊!

    秋玉琢不急不躁也不慢地磨好了墨,然后铺张、提笔、挽袖、醮墨,身型微微一弯,手腕转动,落笔如烟,一蹴而就,片刻间已成画。

    他毫不拖沓地放下了笔,转身朝凤墨影一拱手道:“陛下,请看!”

    这姿态、神情、动作,一口气看下来,不得不承认很帅。这不仅是他的颜值很高的事,更是那种坦然自若、挥洒自如的自信与技艺,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不知是经过了多少年岁寒暑的淬炼,才得出了如今这般的精华。

    北堂渺这时倒是很识趣,很尽职地将画捧了过来,给凤墨影过目。

    自然,他的画也没有让人失望。

    白纸之上,墨线勾勒,笔法细致,人物面目清晰可见,形象更是跃然纸上。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写意手法,而是对人物的白描。从侧脸的轮廓,到眉眼、神态、特征都一一清晰明了,人物的衣着打扮更是细致到位,没有含糊落下。

    这本事一拿出手,不禁让人眼前一亮,心中惊艳。

    凤墨影看过之后,示意北堂渺。

    北堂渺会意的一颔首,将画作收了起来。

    “此事可曾告知沐王?”凤墨影眉目不动,淡静地探问道。

    秋玉琢眉头一蹙后,说道:“玉琢虽与沐王相交,客居王府,但对于他府中之事一贯避之不谈,玉琢亦无心探问。此事虽有蹊跷,但不知来龙去脉,管家又是沐王身边亲近之人,玉琢并不曾妄自私议。”

    凤墨影脸色慢慢地冷漠以对,肃然又问:“既然此事关系到内廷,许会对沐王不利,你又与之引以为友。何故,此时却背着沐王,将此事告知了寡人?”

    秋玉琢眸中似是一惊,却并不慌乱,说道:“玉琢此次只为出门游历,当时亦并未多想。只是此刻想来情况多有蹊跷,是以并不敢隐瞒于陛下。”

    他这两句话中表达了许多的意思,既表明了自己在此事中是置身事外的,出门只为游历,不巧到了沐王府中遇见了这么的一件事情,但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也并不想多管闲事。

    但如今再回想清楚,似乎觉得这个偶然的事件联系到最近沐王失踪和黑衣人劫持管家等事后,忽然就觉得它并不同寻常。如今既然见到了陛下,还哪里敢私自隐瞒的?

    他绝对没有参与,绝对是个忠的。

    言语之间并没有摘清自己与沐王的关系,但却是表示自己的襟怀坦荡,行止无私。

    凤墨影微微地露出了一丝淡薄的笑意,看似满意地道:“此事寡人定会命人追查到底,寻回沐王。”她看了北堂渺一眼,吩咐道:“北堂你将三皇子悄然送出宫去,切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诺!”北堂略有疑惑,却还是直接应了。

    秋玉琢淡然地朝她又是一礼,道:“陛下,玉琢先行告退。”

    凤墨影挑了挑眉,他主动跟随北堂渺回来,或许是另有目的的?她方才让北堂渺送他出宫去,一来,是不想在即将实施“钓鱼计划”的时候,宫中多了一个未知的变数;二来,对秋玉琢亦是一次试探,毕竟他是漠回国人,而漠回兰籽又出现在了宫中,谁又知两者之间是否有一定的关联呢?

    他既然进到宫中来了,但却没有设法留下来。难道说进宫这一趟真的只是为了请她寻找沐王的下落?

    以上的这一番爆料,也顶多算是忽然想起顺带的?

    在他离开上京前,还是得让暗卫监视住。

    凤墨影思索无解后,便慢慢地放松了心神,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雪灵染的反握住,修长的手指,和温暖的掌心,皆让她有了一丝安心的感觉。在这一座皇宫里是否可以不再孓然独行,有人愿意陪伴她一路披荆斩棘,寻找出一条活路?

    曙光透过窗棂,落入寝殿之中。

    凤墨影张开了眼睛,便看到了这一抹难能可贵的晨光。她昨夜似乎是睡着了?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一觉,身体得到了休息后,反而是更加的疲惫,这是渴睡的症状。

    身体长期得不到休息,精力就会变得越来越少。

    无论外面如今是雨后天晴,还是将要狂风暴露,她都准备放松一天。休息,是为了走更长久的路。

    凤墨影偏头瞧见雪灵染正在望着她,眨了眨眼,笑了,“什么时候醒的?”

    雪灵染抿唇一笑,温润如玉,“你张开眼睛的时候。”

    她讶异了半息,问道:“如今伤口还疼吗?”

    雪灵染伸手掠了一掠她额前的发丝,“不疼了,我会让它尽快好起来,不会让你等太久。”

    凤墨影感觉这句话有异,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问道:“我等什么?”

    雪灵染笑靥轻染晨光,眼眸朦胧,说话却是通透,“陛下向往春光,向往外面的风景。等我伤好了,就可以陪着陛下到宫外去透透气,去野外踏青,去丽河泛舟,去鹿山狩猎,亦可到钟灵寺赏桃花、看瀑布、听流泉、寻鸟鸣。”

    凤墨影只听着,就已经觉得自己眼前全然是春回大地的秀丽景色。

    雪灵染伸手握住她的手,继而柔声道:“但在臣伤好之前,陛下不要心急外出。外面还有许多的危机和埋伏,若是不能亲自在陛下身边守护,臣终是不能放下心来!”

    凤墨影看住他关切担忧的眼睛,里面又含着温柔、期望、眷恋,心中不由柔软成了一片。微微笑着,答应他道:“好,我等你眼睛治好了,和你一起去。”

    雪灵染得到了她的承诺,脸上瞬间绽开了笑意,彷如春光媚人,拂开了无数的花朵。

    果然是,十里春风不如你,十里桃花亦不如你。

    凤墨影受到了诱惑般,慢慢地朝他靠近,瞧见他眼中一瞬间懵然的神色。她唇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与他呼吸可闻,伸出一根手指落在他饱满的额头上,似羽毛般轻轻地滑落下来,沿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划到血色饱满的唇,在那柔软的双唇上抚弄了两三下,才又顺着光洁的下颌划到了白皙而微微泛红的脖子上,抚过突起的喉结,沿着修长的曲线落到优美的锁骨,再慢慢地一路向下滑向衣襟。

    他脸色绯红,连耳根都红了,眼神亦变得更加的迷离温润。

    她微微仰头,吻上了他颜色美好的唇,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的颤栗,抓住她的手一瞬间用力的攥紧。眼前浮现的却是第一次给他喂药时,那一双指节如竹的手青筋浮现地抓住软垫时候的情景。

    “灵染……”凤墨影稍稍离开他的唇,轻声唤道。

    “嗯……”雪灵染应一声,张了张唇的瞬间,她含住了他的舌尖,他的手指猛然地一颤,似有些惊诧地看住她。凤墨影眯眼笑得跟只狐狸似的,轻轻地纠缠着他的舌尖,另一只手在他的衣襟处缓慢地上下划动。

    情人间美好的亲吻,在她的观念里再多也不为过。

    他的气息慢慢地急促起来,柔润的鼻尖抵着她的脸,气息亦慢慢地变得温烫起来。平日里,他看着就不似是一个能够主动的人,如今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任由她施为,竟也充满了万般的魅惑,让人万般的不能自主。

    衣襟下的身体亦逐渐温烫起来,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再继续下去,毕竟他的观念与她的不同。更何况现在是大白天就这样缠绵不休,他会不会有心理障碍?

    就在这么一秒钟分神的瞬间,殿门外却有一个清朗而熟悉的声音硬生生地响了起来:“陛下,几位大臣在青云殿恭候陛下议政……”后面的一大堆话,在凤墨影有点懵然的脑袋里自动屏蔽了。

    她有些幽怨地看住雪灵染,轻声嘟囔道:“青夜离以前也不是这般恼人恨的人。”

    雪灵染亦是木然了一瞬间,听得她说的话,才弯唇一笑,“既然陛下也说夜离不是这么恼人的人,可见前朝的大臣们是真的急了。陛下,也有许久未曾上朝听政了?”

    面对着他温柔的话,凤墨影叹气道:“我真的不想去……”

    雪灵染怜惜地一笑,曲指轻抚着她的脸道:“可陛下现在是在‘白露宫’,不好再托病了。”

    凤墨影转眼盯住他看,唇角一撇,心中想的却是那一句:**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她要不要做一个昏君?为了自己,为了他,恐怕也是不能。

第六十章 君臣议政

    来青云殿商议的第一件事,就是赈灾。

    在元宵夜宴上所筹得的银子虽不少,但对于地方灾情来说,却还是杯水车薪。待听得几位面目或面善,或陌生的官员讨论了一番,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纷纷请陛下圣裁的时候。

    凤墨影才缓缓地结合了他们各种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给出了意见:“江北水患粮荒,需得官民携手,共济灾民,歼剿盗匪,防范疫情。其一,朝廷发银在灾区附近就近购粮赈灾,寻找正直的米商合作,防止不良商家哄抬粮价。以粮施粥,首先稳定灾区民心,防止蜂起掠食,打消沦为盗寇侮老欺弱、抢劫掠夺的念头。”

    官员们皆是点头,这是必要的,他们也想到了此点。

    凤墨影见他们同意,便又道:“其二,仅靠朝廷发粮发银远水救不了近火,可立刻令达当地官员向富户、士绅借粮救济灾民。同时,可连同寺庙一同修建功德祠,记录当地自发救济灾民的义举之士,将他们的善举上报朝廷表彰,将他们的名字刻入祠堂,以示民众,以后可受万人香火供奉。此外,修建庙宇收留无居所之民,修筑排水渠堰,可招募当地灾民,再给他们发放工钱,粮食,使他们不至于无所事事,一直不劳而获,成为幸民。”

    她这一条提出来,官员们互相观望之后,皆觉眼前一亮。右丞青寞拿过记录,心想待会儿得将这一条细细整理出来,将其中的几个要点落到了实处,扩大它们的影响力。

    凤墨影淡静地继续道:“其三,派遣巡抚监督、视察各个灾区的各种情况,若遇盗匪猖獗之地,立刻下令捕杀,首恶斩首示众,杀鸡儆猴。其余归顺之众,可令其戴罪立功,服刑苦役、救济险情,酌情发钱发粮以安人心。当地官员携手当地的读书人、大户一起可修缮学堂,让孩童们有书可读;再联系当地民俗,适当举办一些民众喜爱的活动,让人心稳定下来,有所寄托。”

    官员们听得入神,对于最后一点或是皱眉,或是凝思,最后又提出了一下观点交流了一番。

    凤墨影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待与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才肃然正色地说道:“其四,免除江北灾区赋税徭役三年,朝廷联手当地民众一起恢复原貌,恢复生产,以及灾后救治疫病等种种善后之事。”

    闻言,众官员又是一惊,人心各有不同,有喜有忧。但皆鉴于前女帝以往的暴虐手段,以及元宵夜宴那恩威并济、利落果断的手腕,一时间也不敢过于提出反对意见。

    凤墨影然后道:“再由右丞执笔昭文告祭上苍,寡人承允今后广施仁政,惩贪除恶,敬畏天地,让百官开言路,刺时弊,勤谏言,举人才,亲政于民,道济天下。”这个是以自身作表率,带动朝廷上下百官作检讨,亦为安抚民心,更为她以后的打算埋下一个伏笔。

    要扭转舆论,改变形象,需得一步步地实施,最要紧的是干出实事来。这一次赈灾她就需得拿出大魄力来把事情给办下去,一层层地推行下去。

    又与众臣不计大小,据理力争,恩威兼济的一番商议之后,几乎到了晚膳时候,她才能从青云殿中杀将出来,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被掏空了一般,还有一身威仪地登上辇车。

    路过身旁的青夜离的时候,他看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与期待。

    凤墨影却没有一个正色给他,不说早上的怨气还未消,就是以她与群臣搏斗过后的这种精神状态,也没有心思去搭理他了。

    她一个箭步窜上了车,将帘子放下后,便浑身无力般半躺在车厢里,吩咐一句让车辆把她拉回“白露宫”去。

    幸好对于赈灾这事,她早已做好了这方方面面的功课,不然就会被这些个老臣给问死,问出个千千万万的破绽来。这其中的难度比她以往经历的各种面试和突发情况难多了,到会的各个大臣的职务、家世、党派,还有这些她准备推行的政策,会妨碍到哪些人的利益,又应该怎么暂时先避开,不与他们正面迎敌,一层层的心思给玩下了,真够血槽清空好几回的了。

    青夜离望着离开的辇车,目光凝定,心情起伏不定。

    方才,他一直等待在门外,殿中商议的事情也听了一个七七八八。都要几度思疑里面那个陛下并不是以往所认识的那一个陛下了,但她与众大臣又对答如流,镇定自如,不似伪装之人。

    难道,以往的陛下都是在伪装自己?

    他今朝是故意趁着大臣们聚集青云殿,亲自到“白露宫”恭请陛下过来商议政事,目的藏而不露。

    但显而易见,这一番结果又令他出乎意料,更加的惑而不解。

    青夜离一身紫衣,缓缓地朝东辰宫走回去。望着每日皆熟悉的宫墙,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些不安定。一贯淡然无波的眼神深处,有了一丝不经意的起伏,那一双桃花眼流光宛转,风流内敛。

    望见了手腕上的那一串紫晶手链,心中一片静默。

    陛下早上才从“白露宫出去,这傍晚又到了“白露宫”,宫内的人都是以欢欣鼓舞,引以为傲,万分恭敬地迎了她进来。

    雪灵染早已闻报,等在殿门前。见她拾级而下,便大步走了过去,在车旁伸手与她,扶了下来,垂眸瞧她神色有些恹恹,低声问道:“陛下,可是着累了?是先歇息,还是先用膳?”

    凤墨影和他牵着手往殿内走,说道:“先用膳吧。”

    雪灵染即刻向杜衡吩咐道:“传膳。”

    杜衡微笑着点头,应诺一声,忙退下去传膳。

    待进了殿,别的人都守在了殿外,凤墨影朝着躺椅走过去,坐下去就直接给躺下了,目光无神地望着坐在一旁陪她的雪灵染,有气无力地道:“那些老臣子都不好应付,幸得右丞从中斡旋,寡人好说歹说,磨得嘴皮子都破了,才把他们给压了下去,将章程制定了下来。这次江北的水患希望能及时救济灾民,事事都能落到实处,以免再生出什么灾祸、动乱来,不然寡人脚下这路可就更加难走了。”

    面对着他,她就忍不住吐槽,一解心中的疲惫。

    雪灵染伸手斟了一盏热茶递给她,柔声道:“先缓缓。”

    凤墨影盈然一笑,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茶水,摇了摇头。

    雪灵染将杯盏放回了案面,目光微动,说道:“朝中大臣多是门阀大族,他们仗着自己家族历代积累的势力,往往处事懒怠,陛下若要令出必行,还要从根本上先解决问题。”

    凤墨影眼眸一亮,他的想法亦正是她这些时日所思之事,不由问道:“灵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雪灵染见她不介怀自己插话政事,便道:“如今的朝廷被各大士族势力盘踞分割,各自为政,各为私利,陛下要推行新的政令必然是难以快速推行,若有损他们的利益更会遭至各方阻碍。主要是朝中许多官职都是世袭,官员都是他们的世家子弟,他们结党营私,盘根错节,事事皆难以革故鼎新。若要从根本上解决,陛下应恢复国子监、太学,从寒门学子中选拔人才,以备新力量以对抗旧势力,此消彼长,如此也可以起到削弱门阀大族的势力和遏制不正之风。”

    凤墨影闻言,双手一拍,欣喜笑道:“灵染所想与我想的一致。我还想设立州县学,让孩童们有书可读。然后制定考选制度一层层地从各个地方选拔人才,或推举任用,只重才学不重门第,使国家的人才迅速地充盈起来,亦可使天下有识之士学以致用,能够一展所长。”

    雪灵染微笑着,支持道:“陛下此等想法乃国家之幸。早些年前,家父亦曾就此事上疏请奏,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先帝的批示。”

    凤墨影一听,有人支持自己干,总比自己家摸着石头过河强,便高兴地道:“灵染,此事交与你,请太傅进宫,早日与寡人商讨议程。”

    雪灵染脸上笑意晕染,低声道:“此事必定会遭至各士族反对,不能过早透露了风声,亦不能操之过急,需得一步步地筹谋才是。”

    凤墨影瞧了瞧他的神色,狡黠一笑,“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雪灵染望外瞄了一眼,才抿唇一笑,轻声道:“早年宫中藏书阁失火,许多藏书遗失,典籍缺失不全。陛下可先命人以修葺典籍之名,在天下寻求典籍藏书,招募编写人才,此事劳累不说,且无名无利,门阀子弟自然不屑一顾,但天下学者名士却可以聚集其中,畅谈交流……”

    凤墨影望住他神色动人的面容,低笑一声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雪灵染微微颔首,说道:“编修过程中,陛下可让人暗中物色人才,出色者,可留以重用。编修书籍,亦可让天下学子归心,日后待时机成熟,开办县学,开考制,必然是一呼天下应,万众归心。”

    凤墨影微笑道:“得民心者得天下。”

    雪灵染眼眸一亮,迷蒙的目光中似也明媚了几分,凝视住她,久久才言辞恳切地道:“正是如此。”

    凤墨影羞赧地垂下了眼睫,并不是她有什么真知灼见,而是得益于前人的经验之谈和她这个穿越者身份所具备的优势而已。

    而眼前的这个才是真正有远见、为国为民深思考量的人,他既然认同了这个观念,就已经脱离了他自身的身份与朝代的局限,思想已具有超越时代的前瞻性、深刻的思考能力和政治嗅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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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介绍:
她眼帘上撩乜斜于他,乌瞳如漆,里头炙热与清冷交织倒影中的,却是他坐于茶香之间,青衣流芳,恍然是高山之巅、月华之下,沐风浴雪的仙人模样。
偏偏那一双清隽如画、棱角精致的眉目低回,眼尾含波,颜色饱满的双唇更是噙住了杏影桃溪。
既能让人留恋不已、心醉神迷;却又让人不敢亵渎、供若神明。
大抵能被她理解为别人给当作心中珍藏的白月光、胸前铭记的朱砂痣的,就属于他这一类了罢。
穿越女帝倾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女帝倾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