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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云衣轻扬     穿越女帝倾天下txt下载     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负债累累

    沈岳哪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脸色一凝,又喝了一杯酒。茶舍们前的军士一字排开,阵势欺人,方才那带路的副将喝令一声,双手一拱,便是问道:“照沐王所说,我们就是连入上京城门的资格也没有了?”

    那些军士齐刷刷地一把握住剑柄,瞪视住他们主仆二人,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文安有些秒怂了,步子不安地想往内挪一挪,但转眼望见自家的王爷安坐如山,不由又立马死死地站住不动。

    斐玉晏不慌不忙地道:“当年斐家先祖灭西戎,除藩国,定南疆,每一次大战皆是战士们以血肉换取得来的安定,但每一次还朝入京,随行将领与兵士卫队不过是五百人。”

    他所说的先祖自然是有开国之功的第一代沐王斐泽,他当年所创下的功绩谁又能与之相提并论?

    文安定了定神,心中骄傲自生。

    副将老脸一红,眼中神情微显尴尬。

    沈岳沉默,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斐玉晏恍若未见般,继续言道:“本王明白众将士欲一入上京,朝见面圣的热切心情,但本王祖父与沈老侯爷,当年亦常征战四方,却也从不曾有过让归京大军一拥入京的场面。本王祖父一贯轻骑入京,沈老侯爷亦曾有言,所战之地,不得扰民。更何况,这浩浩荡荡的大军归京入城对于上京的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大事。”

    副将马上说道:“我们军纪严明,绝不会妨碍百姓……”

    斐玉晏淡淡地反问道:“难道说,斐家先祖治军就不严明?本王祖父和沈老侯爷的治军就松弛无道了?若是松弛无道,当年为何不曾有一将领执意定要入京,而是全然听命于主帅的安排?”

    他如此一反驳,副将立马住嘴了。再说下去,他就是那个不服从主帅的将领,他们的军纪也要让人堪忧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岳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了,轻哼了一声,说道:“贤侄言之有理,本侯也无意让大军入京扰民。只是大战之后,众将士们心情激昂,想与陛下,与上京同庆大捷,故才会让他们随行至今。再前行两日,便会留在离京十里地的白祈,待庆功之时再同饮上京酒,同赏上京烟火。”

    斐玉晏没有情绪地牵动唇角,笑了一笑,夹了一箸肉下酒,才缓缓又道:“白祈临近上京,虽有山林扎营,但军中吃喝用度又岂是如此一个小镇供应得起?粮荒之灾尚且未过,江北的天灾尚需要朝廷大力拨银赈济。叔父可知,元宵夜宴上陛下还让我等募捐钱款来着呢?军中的粮饷倒是应早已按时发下,此刻朝廷又哪里来余粮运到白祈以供叔父手下的大军用度……”

    他抬眸瞥了瞥正坐在对面有些食之无味的沈岳,又似与之闲话家常地补充了一句道:“何况,遣人将粮草转运至白祈岂不又是劳师动众,让那些文臣言官们有了嚼舌头,毁叔父大名的缘由?”

    斐玉晏低叹了一声,又倒好了一杯酒,低语悠悠地问道:“叔父的大军扎营于白祈,真能与当地的百姓相安无事,做到丝毫不起民怨?”

    此一通话说了下来,沈岳的脸色就更加的黑了,良久他才将手中的筷子轻拍在案面上,口气沉沉地问道:“那照贤侄所见,本侯该如何行事才不会扰民,不会落人口实?”

    斐玉晏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眸光清正,神色从容地说道:“叔父只要按制归京,别人自然不能有二话。此番西北大获全胜,叔父立下此等大功,陛下得了捷报后欣喜非常,定然会表彰叔父与众将的赫赫战功,并犒赏三军。”

    沈岳明白,今日斐玉晏前来劝诫,背后自然是有着女帝对他沈家的提防。既然对方已起了防备之心,他就不能再一意孤行,棋行险着了。毕竟,在上京城内还有着他们沈家的亲眷以及子嗣。

    若是一个不当,很容易得不偿失。

    他缓了缓神,朝斐玉晏面露出亲和的一笑,口气已缓缓地改变了说道:“贤侄回去复命,请替本侯请旨延日归朝。本侯明日便遣了大军归还西北大营,两日后依制入京,还请贤侄能替本侯陈情于陛下宽宥体恤。”

    斐玉晏当即朝他一礼,说道:“本王定不负侯爷所托,还请侯爷亲自修书一封,以免本王在陛下面前口说无凭。”

    礼数还礼数,近乎还近乎,证据还是需得留下让他带回去的。有了这么一封书信,他在女帝面前也好有所交代,恰恰增加了将此事落到了实处的筹码。然而,沈岳有了这么的一封亲笔书,才也不好出尔反尔,日后若当众打脸,未免会有损他用战功赫赫在凤曦国百姓心目中堆积起来的英雄形象。

    沈岳郑重地看了斐玉晏一眼,眼中神色不言而喻,但也没有过多的表露出来。他挥手让人上了笔墨,当即亲笔修书了一封。盖印之后,交给了斐玉晏,让他带回去面圣代为陈情。

    斐玉晏自然也是识趣地告辞了,将信揣进了怀中,拜别之后,出了茶舍,在众军士虎视眈眈之中,悠然自若地登车离去。瞧他那姿态神情,哪里像是赴了一场鸿门宴?只像是出门游玩了一番罢了。

    沈岳站在茶舍前,远远地望住他沐王府远去的车尘,面色沉沉。整个上京城里,也只有斐玉晏一个人敢在他的面前以如此轻松的口吻说话;也只有他一人敢只身独入他的军营而能够丝毫无损地全身而退。

    但也幸好,如今的斐家也只有这么的一个人了。

    本以为他们斐家的人不会再理会朝堂上的权势争端,不料此刻,他斐玉晏却是站到了他沈岳的对立面去,而与女帝携手站在一起了?

    他唇角阴鸷地一笑,在经历了岁月风霜沉淀的面容上,那一双深沉的双眸中瞬间绽放出冷锐如鹰的光亮。

    在回程的马车上,文安揭开窗帘,瞧着早已远离了大军的营地,心中才落到了实处,大大地喘出了一口大气。

    他望着依旧在车厢里自娱自乐地下棋的斐玉晏,经不住问道:“王爷,万一沈侯爷说身边没带笔墨,不肯修书,你又有什么法子?”

    斐玉晏将身边的木盒子干脆地一揭,文安抻着脖子去一噍,只见里面早已备好了纸墨笔砚。

    他点了点头,他家王爷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啊。

    斐玉晏慢条斯理地将黑子落到了棋盘上,眸光微凝。他的这一生皆是欠了她的?八岁的时候,为了在冰湖里救出她,而伤了自己的身体;上一遭,为了证明沐王府的清白不让她疑心,而饮了“鸠毒”;这一次,为了凤曦国的安稳她的忧心,而去当了这个说客。

    斐玉晏轻轻牵动唇角,宛然一笑,如丽湖泛波、皎山披月。

    文安一怔神,王爷极少笑,且笑得如此欣然。

    斐玉晏将信直接送入了宫中,在青云殿里,凤墨影执信一观,心中略略安定。

    随即抬眸,瞅了瞅在一旁闲适饮茶的斐玉晏,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觉得沈岳不会出尔反尔吧?”

    斐玉晏抿了一口茶,抬眸瞧向她,冷冷淡淡地回道:“既然信不过我,为何又要我走这一趟?”

    凤墨影被他怼得有点心慌,自从在雪灵染的口中得知他小时候与前女帝的纠葛后,总觉得自己把握不好面对他时的心态。如果公事公办,显得自己有些人格分裂;如果亲厚无间,显得自己虚伪恶心。

    冷淡点,但毕竟小时候承了别人这么一个救命之恩不止,还害了别人的身体康健;热情点,看毕竟自己不是前女帝没有切身体会,况且已有了男朋友,应该和别的异性保持该有的距离才是。

    凤墨影心中讪讪一笑,脸色却是淡淡然地瞧不出个喜怒,低语道:“人心诡谲,寡人身在高位,不得不防。”

    斐玉晏闻言,神色微霁,目光也转为温和,轻缓地道:“明日早朝,我会亲自将此书上陈于陛下,当朝堂之上宣读出来。如此,若镇国侯还想要出尔反尔,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想来,他也必然不会如此地招摇过市,自认此地无银三百两。”

    凤墨影闻言,忍俊不禁,心情稍微放松,瞥了他一眼,道:“有你此话,我也就放心了。”

    事情已交代完毕,斐玉晏眼眸一眨,定睛看了她两三秒后,放下了双手中捂着的茶盏,起身一礼道:“那我就先回王府去了。”

    凤墨影总觉得他眼神之中似乎有些什么想要说,但是她作为接盘侠却是绝不敢去触碰的。忙装作不知地无辜点了点头道:“好!”

    斐玉晏唇角微微一动,似抿非抿,举步便**殿外走去。

    凤墨影瞧了一眼案面上的书信,一时犯傻道:“玉晏……这书信……你不带走?”

    斐玉晏乌髻绾银冠,一身深蓝白鹤纹锦衣翩翩轻扬,如风吹玉树花满庭,蓦然回身,眼中的微亮随着她的话缓缓地黯了下去,静默了半秒后,才淡然道:“就放在你这吧!我明早再来取,也省得你再了犯那疑心病。”敢在宫里宫外对她说这些话的人也没谁了,就除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对她口无遮拦,却带着亲昵与关切。

    凤墨影然回想起自己先前用“鸠毒”试探于他,虽不是真正的毒药,但也正是疑心病患者最佳的写照了。他不明就里地,却还是照样喝了下去。如此一想来,就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亏欠了他一些什么。

    斐玉晏看住她眼中缓缓流露出的歉疚笑意,摇了摇头,回首道:“许是我前生欠了你的,才每每为你所累。”

    凤墨影听住他低声的呢喃,望住他渐行渐远的修长背影,心中遂然感触,眼中微泛起了一层星湿,却不知是为何?

    许是为此人的光风霁月。

    又许是为他一如既往地待前女帝的那一份不可言说的长情。

第七十七章 不想错失

    一段错位,而永远也再得不到回应的感情。

    凤墨影回了后宫时,躺在“白露宫”寝殿的躺椅上,目光却出神地凝定在了窗外阳光明媚的春景里。

    雪灵染傍着她坐在一旁,分好了茶,在矮案上推到她的面前,目光一瞥,首先是落在了她腰间系着的那一枚香缨之上。白梅的刺绣,白梅的玉佩络子,正是他当日所赠,她却支支吾吾地不愿意收下的那一枚香囊。

    如今,倒是忘了在何日起,已被她系在了腰上,日夜相伴。

    “在出神什么呢?”他的声音柔和,响在耳畔。

    凤墨影蓦然回神,慵懒的目光转回落到了他的身上,渐渐地上行,凝定在他的脸庞上。

    雪灵染亦耐人寻味地回望住她,乌瞳中有些许的疑问。

    凤墨影与他对视的视线又慢慢地划落到了他血色饱满的双唇上,目光中充满了挑衅与戏弄。

    雪灵染眉梢微挑,唇角含笑,眼中的神色对此了然。

    对于如此的默契度,凤墨影欣然一笑,朝他用眼神示意:过来。

    雪灵染眼眸稍转,微微的摇了摇头,稳坐如春山,眸如凝雾,人美如皑皑雪絮飘落于皎山前。

    凤墨影叹息了一声,讷讷地说道:“前些天,你对我甚是冷清,夜离却是染了伤寒病倒了。云玳从他的寝殿里拿出来了一串青莲玉手链,欲献与我……”她盯住雪灵染眼眸中光晕的些微变化,唇角下抿地问道:“你说我是不是该收下它呢?”

    雪灵染眉心抽了抽,不去看她,脸色却是明显的冰冷了一分。

    凤墨影心领神会,继续作死地刺激他低语道:“云玳央我前往东辰宫去探病于夜离,念其一心为公,才致使卧病在床,寡人便去了。夜离在东辰宫里,说了一些话,我要不要与你坦白?”

    她一来想要确认他的心意;二来想要坦白,因此说的话也就很坦荡直白。

    等了片刻后,雪灵染终于还是轻声地问道:“他与陛下说了些什么呢?”

    凤墨影默默地瞅了一眼他傲娇的脸庞,心中欢喜,便坦言道:“他曾经说过对我的好,全是为了报恩。而那一晚,他却又忽然对寡人说,他自己是爱而不自知,想要收回先前对我说过的那一句话,问我,可以吗?”

    雪灵染修长霜白的手指倏然的握紧了茶盏,轻之又轻地低声问道:“那陛下又是如何回答他的呢?”

    凤墨影偏头,挑了挑眉,浅笑道:“你想要知道?”

    雪灵染眼中染了一些微薄的怒意,咬了咬下唇,嗫嚅道:“我……”

    凤墨影朝他眨了眨眼睛,“嗯?”

    雪灵染轻叹了一口气,对她无奈地缴械投降,低语承认道:“我想。”

    凤墨影伸手抓过他的手拉住一面把玩,一面笑眯眯地像只狐狸摇着尾巴般,明媚的眼睛在转念间熠然生光暗含狡黠,故作惘然低语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确实是觉得大诗人李商隐的这首诗是很契合青夜离与前女帝之间那种千丝万缕的暗藏情愫,以及现如今他们之间的这个难以描述的境遇。一切的前尘往事,有情无情,都已随着一方的永远消逝而无法挽留,永远地淹没在了时光的洪流里去了。

    再怎么追悔,也只剩下了孤寂与怆然。

    雪灵染迷蒙的眼中闪过了讶异与惊艳,半息后,才低语问道:“这首诗,亦是陛下在漠回的典籍里读到过的?”

    凤墨影心中“咯噔”了一声,对于他这么快就猜到她不是原作者这事,还是让她心里有些意外惊诧。这样是否可以在侧面印证了前女帝在文才方面是不是也并非特别出众,甚至是众所周知的一块短板?

    相对这样的结果,她却是很满意的。

    不然要让她以后出口成章,那岂不是为难得狠了。

    凤墨影微微一笑,爽快地回答道:“确实是在某一本书上读到过的。”那一本书名叫《唐诗三百首》,她心里暗自乐道,脸上却不动声色。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危机四伏的皇宫中,她又怎么能够轻易地暴露出自己的底牌?

    纵然面前的人是她如今的心之所向,但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向他解释得清楚,也没有把握他会接受得了来自于她身上的秘密。

    就这样吧,自欺欺人,企图换来一世的安稳。

    她看向他的目光,瞬间有了几许旖旎,又有了几许复杂。凤墨影拉住他秀如竹节的手指轻轻晃着,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是否有什么感想要跟我说呢?”

    她眼睛一瞬不眨地凝定着眼前这个疑似寒梅碎雪凝成的人,冰肌玉骨、秋水精神,被霜色的青衣裹着宽肩窄腰的身段,冰白的双手自流云水袖中延展而出安静地握住了天青色茶盏,俊美修眉下一双秀目不管是抬眸落睫俱具风流。

    雪灵染乜斜她一眼,双唇启合,轻笑道:“知道了。”

    “……”凤墨影等了一瞬后,问道:“没了?”

    雪灵染轻轻摇了摇头,笑得愈发纯善,回道:“没有了。”此时夕阳的余晖透进了窗棂,投照在他们的身上。一抹暖暖的阳光落在了他沉黑带笑的眼睛里,衬显得乌瞳变成了浅色,宛如棕色的琉璃一般,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了她那一张不甘心而又疑惑的脸。

    “唉,不是……”凤墨影对于他的表现很是不满意,有些失落的嘟囔道:“你就不吃醋?你就不介意?你就没有一丝怀疑?你就这么的明白事理?”她也乜斜回他,加了一句道:“该问的就现在问,该打听的就赶紧打听,可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等以后了才给我秋后算账。”

    雪灵染温笑着问:“我为何要吃醋?”

    凤墨影低哼道:“不吃醋的不是好爱人,证明爱得不够真不够深?”

    雪灵染瞧住她微愠的脸色,秒回道:“陛下不是说往事已矣?难道我还要纠结于往事,还是说陛下还与往事纠葛不清,需要我来襄助一臂之力才能够彻底的斩断那些前尘往事?”

    凤墨影吃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睛转而盯住他的形状优美的双唇,她忘记了嘴炮的功力。

    最后,她干瘪瘪地问出一句:“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我为何要介意?”雪灵染笑吟吟地望着她,脸部的线条每一寸都柔和温润,口中说的却是,“介意陛下曾经喜欢过别人?介意陛下与别人此情已逝还让人怅惘,还会让你念念不忘地问我是否介意?亦或是应该介意陛下能够这么轻易地就放下了曾经的喜欢,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到了我身上呢?”

    凤墨影满头黑线、一额冷汗,暗道自己是否自找的不痛快?

    难道想知道一下他的内心真实的想法就是这么的难吗?不但要被不停地插刀子,还要徒步攀爬上这座冰冷彻骨的珠峰?

    雪小刀,她立刻在心里给他起了一个外号。

    凤墨影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不死心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怀疑的?”

    雪灵染眼眸一眯,笑得愈发得让人如沐春风,但说出来的话明明白白的是三九寒暑天:“我为何要怀疑?是你做贼心虚,对我说了假话了?还是陛下其实对别人余情未了,三心两意,心猿意马,却故意在我面前说话来试探我的态度和心意?若陛下当真有这样的意思,我也是……”

    他蓦然凝顿了一下,神色缓缓的收了起来,只定睛盯着她。双眸深黑而冷静,与方才的那一个和煦温笑的面目背道而驰。

    也是没有办法的?

    也是可以接受的?

    凤墨影心中莫名咚咚咚地乱响,与他四目相投间,才后知后觉地从他方才的那一番番刀子般的话中慢慢地品出了一些隐藏在其中的真心真意来。

    “你也是怎么样?”要不到答案,她不甘心。

    “我也是可以明白的。”雪灵染微微偏转了头,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她近似偏执地凝望住他的目光,半晌,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后,低语道。

    凤墨影伸手掰正了他的脸庞,轻声问道:“你就这么的明白事理?是真心的吗?”

    雪灵染睫帘缓缓落下,遮住了眼中的神光,纤毛簌簌一颤后,语气低缓轻柔地道:“我心里不是真的高兴,但若这是陛下你的意愿……我也愿意为此放弃一些……什么。只要……只要你是真心的喜欢,我也就……够了。”

    凤墨影听罢,不由双眉微微皱起,他为什么似乎爱得有些卑微?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在这些皇权之下,任何人都要不由自主地向权力低下了头颅,放下了身段,向它屈服、妥协,而委曲求存?

    她认真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明明流露着不甘、不屈、倔强,甚至是有些悲伤以及惆怅。

    那么,他为何要这样违心地回答她呢?

    “你既然不是真心想如此,为何还要这样委曲求存?”凤墨影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手指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轻声地问道。

    她心内自省,是自己的爱表现得太浅薄了,以至于在要求他深爱自己的同时,却没有回馈给他同样深厚的感情,让人在内心深处质疑了她的这一份感情吗?

    雪灵染蓦然地抬了眼睛,眼角微红,乌瞳深黑犹如深海般凝望住她,让她的心怦然而跳,似乎要被他眼中的情绪吸入了其中,深情而悲伤得让人莫名地动容。他的声音微微地低沉而柔和地说道:“陛下……我只是不想再错失了你……”

    他转了转眼眸,睫毛微眨掩盖了眼中轻微的猩红,语气似回忆般说道:“我曾经意气风发,曾经年少轻狂,亦曾经自视甚高。甚至曾经因为这些……而错失了这世间上许多的美好……那些美好本该留在这人间姹紫嫣红,却曾被我亲手葬送成了灰烬。如今,我不愿意再错过……我想要留住这些曾经唾手可得的美好,不想再让它们消失了。”

    说着这些话时的雪灵染,竟柔软得似一只纯白无助的幼兽,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怜惜。

第七十八章 胸藏厉鬼

    凤墨影忍不住童心忽发,指尖戳着他的脸,含笑道:“我会为你留住这些美好的。只要我们都不曾更改心意;只要我们之间不曾有不可逆转的仇怨,我承诺你,不会在你我之间横桓着第三个人。”

    雪灵染缓缓地抓住她的手,低声道:“灵染也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凤墨影捧住他的脸拉下来,在那张薄薄的唇上索了一吻。

    人世间的美好,有时候莫过于两心相知,两情相悦。

    窗外春花簌簌抖落,映着天边的残霞晕染上了一层浅瑰色。窗内的两人交颈相缠,渐渐的面泛红霞,亦如染尽了此刻醉美的霞光。

    啃啃啃,她轻啃着他的唇,而后自己轻笑了起来。凤墨影眯眼望着他殷红的脸,如第一缕阳光照开的轻荷般秀气清美,想他说自己曾经意气风发、曾经年少轻狂、曾经自视甚高,然而他确实应该有这样的自信和底气。

    像他这般的模样和自身的蕴藉,本该是这京中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如云如雪的人,偏偏入了这肮脏之所,被皇权倾轧,零落成泥,他的心中真的是无恨吗?

    “想什么了?”雪灵染望住她微微失神的双眸,低语问道。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却万分柔和,让人闻之心悸神摇。

    “在想你。”凤墨影如实地回答,目光带笑的似不怀好意地从他的脸庞,到他的嘴巴,顺延着颈脖而下到胸膛……,又复而往上。不用怀疑,她确实是在用眼神意欲撩拨,最后对视着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的肖想,九分的挑衅。

    雪灵染脸颊愈发的绯红,连耳尖都红透了。他垂落了睫帘抖了抖,才呵气般说道:“陛下,现在还不是时候生孩子。”

    凤墨影目光一滞,有点想不明白撩拨为何会等同于生孩子?

    雪灵染盯住她的懵样,唇角轻轻含了一丝笑意道:“若喝避子汤会对陛下的身体造成伤害,陛下受伤后身体尚属虚寒,不宜服用此等激烈药物。宫中有专门供男子喝的避子汤,臣倒是可以喝。”

    经他一顿正儿八经的商量,凤墨影的脸悄悄涨红了,心中好奇道竟然有男子可以喝的避子汤?但转念一想,说道:“算了,你的身体也不好。”

    “臣很好。”雪灵染忽然很坚持地道。

    凤墨影抬头望着他认真的神色,不由咧嘴笑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你很好。我不是说你身体不好,是说你的伤也是刚复原,还是先不要喝此等激烈的药物比较好。”

    雪灵染微笑着缓了缓神色,却是小声道:“陛下如果想,臣也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这人说起这话题倒是正经得不行,她本来也没有非想不可,就是想和他开个玩笑,逗弄一下。谁知道给他这么一说,倒像是她渴望已久的心态?

    凤墨影有些了,忙道:“不好,你现在还不合适。还有,这个药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雪灵染挑眉:“副作用?”

    凤墨影暗自一惊,忙改口道:“就是喝了以后,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雪灵染的脸色有些耐人寻味,半息后,才说道:“少量喝也不会怎么样,就毛发弱减,肤色白皙,愈加细腻……若长期服用,便会愈来愈……肖女子。”

    凤墨影皱眉,半晌后,逐渐地将他的话意会了过来。就是这种药会抑制雄性激素,增长雌性激素,从而影响到男子各方面的特征和功能?她心中猛地一惊,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道:“不,你千万不要服用。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受不了的。”这岂不是等同于练了那个什么花宝典了吗?

    不不不,她绝对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雪灵染默了一瞬后道:“或许臣可以将它改良一下。”

    凤墨影又是一诧,呆滞地看了他半息,他这是为了满足于她而不遗余力?还是他自己也需要填补这一方面的空缺?还是只是纯粹是一个身怀医术的人,对药物的精益求精,并没有考虑到它的用途会对他身边的这个人产生遐想连篇?

    雪灵染状似无辜地看了她一眼,一副冷艳高贵的面容,说道:“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要不要忽然就这么a呢?

    她一直以为他虽然任性,但骨子里还是温柔的人,但现在看来其实不然。很多时候,他似乎只是将自己的棱角潜藏在了软绵的表象之下,有时候不经意间就会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些许的锋芒来。

    就像是他的容颜,看着似温润如水,但细看皮肉之下的骨相,却是棱角分明,带着不可剥夺的锋芒。

    他如此的小心翼翼是在怕她会被他的棱角割伤吗?他方才说过,自己曾经锋芒毕露,曾毁灭美好成灰烬。他是曾经经历过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这个人在她的面前如此的亦步亦趋,收藏起了自己的尖锐以及傲骨?

    从另一个侧面来说,这是否说明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深爱着她的,是从心底里想要珍惜着她的呢?

    凤墨影忽然问道:“你曾经信任过什么人吗?”

    雪灵染毫不迟疑地道:“曾经信过。”

    “结果呢?”凤墨影双手交握在他的颈子后,低声问道:“他们值得你信任吗?”

    雪灵染的眉头微微一跳,眼眸黑沉了下来,说道:“技不如人,无可厚非。”

    凤墨影心中一跳,继而问道:“那你如今还能信任我吗?”

    雪灵染的眼睛定在了她的脸上,断然点头,“能。”

    凤墨影双手顺着他的胸膛滑下,放在了他的腰带之上,眼神凝定住他,郑重地问道:“那接下来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能弹动,你能做到吗?”

    雪灵染再次点头,“能。”

    “好。”凤墨影话音刚落,就迅速解开了他的腰带。在他微微的惊愕中,笑得深不可测地将那一条青色的丝带蒙住了他的眼睛,在他脑后扎紧了。噌的一声,她一直藏在左袖中的匕首落入了手中,锋锐的刀尖渐渐的接近了他的胸膛。

    白刃抵在了他的衣襟上,雪灵染的呼吸依然沉稳如常,甚至唇角微微绽起了一丝笑意。

    “你是否曾经做过错事?”凤墨影慎重地问道。

    “是。”雪灵染怦然又一跳,却是应得干脆利落。

    “你是否曾经对不起别人?”凤墨影遵从心中的疑问道。

    “是。”雪灵染的呼吸轻微的起伏着,轻声道。

    “那人是谁?”凤墨影毫不迟疑地追问。

    双目在黑暗中,对于外界一切失去了最直接的感知。他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是如何;也不知道她此刻看住他的眼中是何等的神色;更不知道她握住匕首的指掌是绷紧还是松弛。

    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一句话连接着一句话地询问着他。

    但她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喜怒哀乐,平静地似乎是一滩死水。

    他的心中备受煎熬,有些话欲一吐为快,想要坦诚相待,但又害怕紧接而来的后果自己无力承担。在无数个日夜里,胸口中惴惴不安的宛如怀揣着一只凶悍无比的猛兽,想要放开它,却又彷徨着,恐惧着它会将这梦中得来的美好撕裂个彻底粉碎,尽管它藏匿在他的胸膛里已经焦躁地咆哮着,抓扒着,在那里面将他的五脏六腑撕扯得血肉模糊了……

    “不能说。”他终于是喘息了一下,轻之又轻地道。

    凤墨影静静地看着他蓦然黯然的神色,心中的惊惶却是一滴水滴落入了平静的湖面,不断地朝四周扩散着涟漪水纹。

    他心中真的藏着事?

    究竟是藏着什么事?

    这事又与谁有关?

    她手中的匕首轻轻一挑,断开了衣襟上的一条衣带,他蓦然一颤,端正了身形,坐得笔直。

    凤墨影不自觉地被他的反应弄得抿出了一丝笑意来,低声地诱问道:“这事不能告诉寡人吗?”

    雪灵染呼吸稍稍起伏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能。”

    凤墨影心中不由有些气闷,刚刚才说过可以信任她的,但如今这事就如此的密实地隐瞒着,连她也不可以告知。

    心中的恶作剧使然,刀尖又是一挑,又断了他一根衣带。

    衣襟松松地滑下,只剩最后一根衣带勉强地维系着,但已能看见露出来的一小片雪白的胸膛。被蒙着眼睛,对周身的一切愈发的敏感,肌肤的微凉,与衣襟的滑开,使他有些吃惊而微张了双唇。

    这样看起来,却是无限的诱惑。

    本来想帮助他解开一下心结,顺便测试一下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不料反被他影响了。

    凤墨影舔了舔唇,静止在那想自己是继续呢?还是就此算了?就他这态度来说,想必对待这件事情必须很慎重,是他心中一件很重要的私密事。即便是情侣关系,也是必须尊重对方的隐秘,保护对方的隐秘才对的不是?

    她松了一口气,对于自己未能完成的任务又有些不甘心,眼中坏坏地一笑,刀尖一剔,惩罚性地终是挑断了他第三根衣带。

    雪灵染感知着,身体微微栗然。蒙眼的青色衣带上一双修眉轻蹙起,下一瞬间,衣襟蓦然散了开来,露出了他莹白如玉的胸膛,宛如雪光映着青霜,带着禁欲的飘飘仙气。

    但那双深藏在流云水袖中的手却是紧紧的握起,绷出了一根根的青筋凸起,五指指尖深陷于掌中。尽管如此,他的双手一如先前应承她的那般,一动不也曾动。

    尽管他从前是如此地厌恶与旁人亲密的接触,但此刻也可以控制住自己去克服自己对此反应激烈的情绪。明明在她那一句话中听出了端倪,知道她对他心中的事情是毫不知情,却依然情愿让她为所欲为。

    他知道在自己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里隐藏着的就是一具腐尸,上面已长满了蛆虫,不仅怕光,怕热,还畏惧于直曝晒于阳光下,剖胸开膛。

    他心中既是盼望着可以坦诚自己的罪行;又意欲将那些罪孽永久地埋藏在黑暗里,令它们永不见天日。

    只在阳光下,在她的面前,露出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来。

第七十九章 眼底罪孽

    凤墨影亦是颦了双眉。她有些看不明白他了,他如承诺的那般不曾弹动,任由她施为,即便他是如此根深蒂固的不喜欢别人与他的亲近,此刻都能忍受了。

    但相较之下,他心中要隐瞒的事,却是不意愿向她透露出半个字,也不愿意向她妥协半分?

    可她知道,这个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就她与他目前所经历的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他们一往情深的挚爱着彼此。那么,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错位以及真相吗?

    她忽然的沉默,让他心生惧意、不安,内心中闪过了一阵兵荒马乱、电闪雷鸣。雪灵染虚张双唇,嗓音低哑地喃喃地唤道:“墨儿?”

    不管怎么样,他此时此刻敢于用胸膛坦然面对于她的刀尖,是否可证他心中对她有所求?只是他所求的是什么呢?是她身份所带的皇权所能及的事物?还是如他口中所言的情深意笃?

    这些都有待考证。

    他的唤声,使她蓦然回神。

    凤墨影担忧疑惑的脸,缓缓地上扬唇角,仰脸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吻。她只是想安抚一下他,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如以前般惊诧和退缩。他主动地回吻了她,只是单纯的亲吻,但在相触之间却是有着电击雷擘般的颤栗,又宛如花上的甘霖,浸润着泌人心田的清甜。

    相吻过后,眼前带着眩晕之感分离开来,从未尝试过这样的感觉,纵然在此之前她已不只一次与他相吻。但似乎每一次都似她的一厢情愿,而后来他也是慢慢地给予她献祭般蜻蜓点水的吻。

    这一次却似不同以往,他犹如是她最虔诚的圣徒,然则依然生疏清冷,却不再是往日般的干净无欲,一碰即分,快若离弦之箭;纯若佛祖拈花。

    颅内轰鸣之感未散,心若奔雷。难道这便是书上传颂了千古不衰的两心相悦,是那可遇不可求的爱情?

    她缓慢地伸手拢了拢他的衣襟,解开了蒙在眼上的衣带。他双眸轻阖,两栊睫帘如栖落的蝴蝶,微微一抖,灿目光华复现,眼底浸润着光辉,面上是清润而柔和的微笑。

    一笑之下,满室皆是春深。

    更无人知晓,其实他的眼眸深处中潜藏着罪孽,方才心中又曾起了多么激烈的觳觫。一切的惊涛怒涌,彤云催城,此刻都已被他匿藏在于潋滟的湖面之下了。

    雪灵染接过她手中衣带,从容不迫地系回了自己的腰上,整理好了自己衣衫。他修长细狭的手指揭开茶壶壶盖,拿起木勺拨掉里头渣叶,又放进些新的银针卷叶,提起纱白色薄烟袅袅升腾的水壶,灌进了滚烫的水,重新合上了描梅青瓷茶壶盖子。

    他睫羽垂落,眼底波澜微皱,脸上的神情在拨弄茶具,茶香曼舞间,看似深情款款,却又迷离扑朔。

    随着他手臂轻柔的动作,两边青霜色的如云水袖颜色浅淡,如此刻窗外暮色里的春花,出尘而空幽。他专注地冲烹着茶水的姿态实在是太好看了,时常令人贪得无厌。

    凤墨影支颐脑袋,发上珠玉璁珑,乌眸懒洋洋地望着倾斟着细细流烟的茶汤的人。

    如此,仿佛便能忘了流年倥偬,能混淆了日月晨昏,彼此相伴春暖花开,不再在红尘俗世间。此刻只要如此地望着他,她的指尖便似能触碰到了未来的静谧时光,升平岁月。

    “茶,好了。”他双唇开启,轻声说道:“小心烫,陛下是否愿意听我讲一盏茶的故事。”

    凤墨影眸中有光影流转,轻笑着,说道:“洗耳恭听。”

    雪灵染放下了手中的茶壶,清浅的嗓音伴随着茶香在殿内弥漫了开来,如雾般的眸光似落到了远方:“当年的凤曦国,比如今要分崩离析上许多。先帝为了对抗豪门巨擘,攻下了西北十二族。整合后封御族为王代为管理西北,又与御族皇子风翎联姻。而后大族唐家投诚,后封了唐家三子唐延为皇夫,从而扩张了凤曦国的版图,又稳固了朝堂的制衡之术。”

    凤墨影默然,这些她也曾在来仪殿书房的秘本中读到过,却不知他此刻说起来是所为何事?

    雪灵染面色淡然,看不出深浅,说道:“随着唐家在朝中势力的稳固,其余家族亦有所动摇,皆前后朝先帝投诚,不少豪族步了唐家的后尘,皆遣家中贵子入宫结亲。后宫随着各家的贵子入驻,便渐渐多起了诸般的纷争,他们争夺的不仅是在后宫中的地位与权力,更是前朝中家族的利益。两者之间,何曾不是互相互承?”

    凤墨影点头认可,他所说的这些事,如今在这个后宫里亦正在发生着。

    “随着事情的愈演愈烈,各种的明争暗斗,不仅影响了后宫中的安宁,更是带动了朝堂上的暗涛汹涌。”雪灵染颀长的手指轻轻地抚着茶盏的边沿,语音轻缓柔和,“先帝想必已然察觉此事蔓延如灼烧的枯草,若无快刀,便要引水制火。而在朝堂各位大臣,各家豪族间不乏清流。其中最引人瞩目,又身份显贵的,当选青家。青家在凤曦不仅出了三朝首辅,立身持正,还是当时没有送子入宫的豪族之一。”

    “青家是母皇意欲压制后宫与前朝的一步棋子?”凤墨影听到此处,不由端正了神色,低喃道。

    雪灵染点了点头,言道:“事必如此,青夜离便是先帝为下一任君王下好的第一步棋子。”

    凤墨影心中猝然一栗,感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绝不简单。

    雪灵染微叹了一口气后,低语,“这一步棋看起来是断了青夜离的前程,亦压制了青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但当时的后宫与前朝中总有人明晰了这一步棋后面的真正意义所在。于是……”

    他温润柔和的眼睛,忽然凝定了她。凤墨影心中怦怦如鹿地乱跳,出口问道:“后来是发生了何事?”

    雪灵染目含悲悯,说道:“献祭了宓家的一条性命。”

    凤墨影瞳孔微缩。

    “先太子身边曾有四位伴读女官,臣的长姐雪悠然、镇国侯府的沈莹、左相府的青云玳、宁清公府的宓漪。”雪灵染分别说了这四个人的名字后,凤墨影忽然忆起了自己曾好奇问过青夜离手上常戴的琉璃珠串一事。

    当时,绛璎说听闻那似是一位旧友所赠;紫珞却直接说曾经在宓漪的手上见过这么的一串。

    难道,青夜离与宓漪之间真的有过什么瓜葛?

    “夜离与宓漪之间,曾遭人设计了?”凤墨影遵循着直觉问道。

    雪灵染微微讶异于她的敏锐,说话的语气亦渐渐变得幽冷了几分,“在先太子伴读女官四人中,宁清公府最为式微,没有实权。而宓漪性情最为柔婉寡断,最易拿捏。臣姐曾两次在夜深人静处,发觉她独自默然垂泪,侍奉先太子时亦曾心神恍惚,战战兢兢,与平素判若两人,当时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来却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在那不久之后,便被人发现了她与青夜离交往过甚。可知当时,青家已与皇家订下了盟约,夜离与下一任君王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姻缘。”雪灵染眼眸幽深如寒潭,语调转而清冷,“此事自然而然地东窗事发,必然地受到了青家与皇家的打压,宓漪被打入了天牢,最后病死其中。而夜离也因此背负了寡廉鲜耻、叛变皇家的罪名,遭受万人指责。”

    “为何明知此事不会善终善了,夜离他还要飞蛾趋火?”凤墨影为之叹息一声,感慨道。

    而后想想,许是他也不愿意自己的一生皆被别人所操纵?只想按照了自己的意愿活一次,为了自己的命运博弈一番。

    是宓漪的爱给了他铤而走险,放手一搏的力量?

    还是宓漪诱惑了他想要挣脱被困囿的飞蛾般的命运?

    “臣姐对宓漪的死有所怀疑,便请楚子瑜楚统领帮忙前往验查。”雪灵染眸光黯然中闪着熠熠的火光,语意冷峭:“宓漪并非病死,而是被人逼迫喂毒而死。因为死前的挣扎,舌尖已被咬碎。”

    “她是真心相爱于夜离,还是遭人威胁,遭人利用亲近了夜离?”凤墨影睁着纯黑的眸子,不假思索道。

    雪灵染摇头,低回道:“许是曾遭人威胁利用,许是曾经爱过,如今谁也不能知晓其中的真相了。只是夜离,一直以为宓漪是因他的私心而死,是因爱上了他而遭到了此等横祸病死狱中。在他的心中,宓漪是两情相悦,此生白首互许的人。”

    凤墨影点头,不然,也不会一直带着宓漪的琉璃手链,一直对前女帝若即若离,生疏有礼。

    但他为何忽然便对她说,他以为自己对前女帝的是感恩,而不自知心中早已生发出了感情的枝芽?

    爱情,便是如此可以轻易被转移的吗?

    雪灵染望住她脸上的迟疑,眼眸郑重地道:“兴许,夜离已对此事察觉了什么?”

    凤墨影心中茫然而惊悸,不知这件事情的背后还有什么样的真相。

    雪灵染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轻柔说道:“最后是你给了青家体面,也是你给了夜离最后的救赎,让他坚强坚持走在余生的道路上。在宓漪入牢之后,也是你一直在照拂于她……被褥衣食,无微不至,曾让众叛亲离的夜离倍感动容,心生钦佩。”

    一股莫名的阴霾却似在此时笼罩在了她的头上。为何她感觉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随着他缓慢的话语铺展延伸了开来,宛如诅咒一般的覆盖到了她的身上,如蛛网一般的将她这个猎物收紧了在其中?

    凤墨影望住他纯澈的瞳眸,心中惊悚,背脊生寒,在这一双眼睛中看出来,她是否是一个满身罪孽的人?

第八十章 身在地狱

    淡青色的夜里,重峦叠嶂般的皇宫殿脊上两两黑黢黢的角兽对望,屋檐下有铜铃在清风里一声急似一声的叮铃,宛如幽泉泠泠湍流的水声。

    白露宫殿外,此时雾霭沉沉,岑寂如水。

    他的一番话却如一泓冷水淋落了沸水之中,吱吱生烟,于沸腾之中翻滚,浓浓的烟雾霎时弥漫了她的心神。

    雪灵染望住她乌眸中那呼之欲出的惊惶与猜度,安抚般地对视着她黑漆澄亮的眼睛,用最温和的语气说道:“还不知,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

    凤墨影已是敏锐地问出:“宓漪最后的吃食是否为寡人所安排?”

    雪灵染眸光凝定,语音冷静如刀刃锋利,说道:“在此事还未曾弄清楚之前,你要小心夜离的一举一动。要知道曾经爱得有多么的深刻,心中因而得知所谓的‘真相’后所产生的恨意,就会与之加倍的深刻。”

    凤墨影的背脊发冷而硬挺,转念间便问道:“你将此事告诉了我,就不怕我因此而对夜离产生了防备与疏离,从而对他产生不公?对于他的心思,以及作为,你也不过是猜测而已。”

    雪灵染冷白细长的手指按在自身清秀的眉骨上,先前冷厉的眸光闪过一丝纠结,随后蹙眉,轻轻低喃:“我知道。但在这两者间,我选择偏心向了你。”他嗓音艰难而低沉,“我不能让你暴露在危险中,而对此一无所知;亦不能一直看着你在黑暗中砥砺前行,而保持着最公正的抉择,做不到袖手旁观、心思淡漠。”

    凤墨影暗叹了一声,低语:“所以你选择了背向了他,为了我。”

    雪灵染阖实了双眸,将脸埋在掌中的阴影里,气息瞬间弱如游丝。他无法向她解释清楚,他的偏心。只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他不能再犯下从前的过错,不能再辜负,否则他的余生将再无力偿还赁债。

    凤墨影的心瞬息柔软,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念着她,为她打算。即便这是昙花一现,只是红莲一偶,她也感念身在地狱时给出这一段纯白,这一遽善念的人。

    当她将他的另一只手握实,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手心里似有搏动般的颤栗。凤墨影清澈如湖的眼眸再一次落在他绝美的脸庞上,心中明晰地感知他是真的在为做出这个决定而心生痛苦以及负疚。

    她在这一瞬就蓦然有了飞蛾趋火的念头。

    但强大的意志仍然攫掠着最后的一点理智以及清醒。

    从前,就曾有人怨恨过她冷静得可怕,不曾给过别人,给过自己一丝一点的机会。甚至有人曾忿毒地诅咒过她,终其一生亦不知所爱,僵麻如尸,在永远失去时才幡然悔悟、痛失所爱、泗泪横流、求而不得。

    然而,前生终其死亡,也不曾让这个毒咒实现。

    消失得太过突然,但她也是心有所备。虽属于横死,但并不是猝不及防,而是深思熟虑。

    她愿意为前生的事业而奋不顾身。

    临大去之前,她心中所思所念的仍然是当时所在环境的人与事,并没有任何的一个身影,任何的一个眷念横桓倒插进入思绪中。

    但眼前的这个人,给了她自从穿越到如此一个陌生险峻的世界以来太多的感触。在荆棘中,在陌途中,在失措中,在无助中,他是第一个给予她性命的人;是第一个给予她信任的人;是第一个给予她温暖的人;是第一个给予她陪伴的人;是第一个给予她依赖的人;是第一个给予她深情的人。

    这些每一个“第一”叠加起来,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她心中的厚重。她只是冷静坚毅,而并非薄情无义。

    再坚硬的心门,遭受到如此一次又一次激烈的撞击,再怎么样,纵使不能完全地敞开,也是要爆裂出了蛛丝般朝四面八方蜿蜒不止的裂纹来。

    凤墨影真挚地吻了吻他的手背,沉吟道:“你对我一点一滴的好,我皆会藏入心间,永不会或忘。”纵使往后,如果有一天彼此并不能如今日这般并肩而战,柔情以对,也不会忘却今日你所给予的馈赠。

    闻言,雪灵染心口大恸,如遭受了重击,呼吸变得更加的孱弱无力。

    他蓦然撤开了扶额的指掌,那双似凝有云雾的乌瞳睨落在她微微仰起的脸上,眼角微微的泛起了红影,眸中的星湿在蔓延迷蒙。

    欲开口说话,却无措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哑然。

    似有什么在攫夺了他的思绪与良知。

    他身在地狱已久,猝然在暗无天日的漆黑中重见了昔日的暖阳清晖,灵魂却像苍白的厉鬼般想要趋之向前沐浴其中;却偏偏因为自身早已形成的阴暗不得不逃窜躲避,只能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犄角旮旯里,满怀渴望地窥视着,觊觎着那一缕早已魂牵梦萦、梦寐以求的温暖阳光。

    在家中父严母慈,姐友弟恭,他从不缺乏爱,亦不曾缺乏爱他的人。许正是因为他得到过的太多,才如此的不会珍惜曾经有人小心翼翼而又诚挚无比地捧到了他的面前来的爱。

    当时,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眼睛,又是什么堵塞了他的心窍,竟然能如木偶泥塑般视而不见,感而不知?

    他心中痴笑着自己,泪如雨下,倾盘如注。

    原来,滂沱泥淖,早已泥足深陷。

    是眼前的这个人,给予了他一场大雪纷飞、红杏零碾的噩梦。予他、予她,皆是一场噩梦。

    差别只在,他在这一场噩梦中悚然幡悟。而她,却在这一场噩梦中永殇不醒。

    心中怀揣着罪恶的人,现实中面目却是如此的洁若冰雪,笑若春风,用最完美的容颜以及情意掩盖着自己内心里已经溃烂至无地的丑陋真相。

    他万分厌恶着自己,却在她清亮澄澈的噙住笑意的眼眸中,清晰地瞥见了自己那一张容色倾绝的面容,被她以倾慕的姿态凝注着,那一双眼睛深处掩埋着似隐藏在冰山下的火焰般的渴望与眷恋。

    雪灵染心底里泛起一丝罪恶与欣然,更欣慰的是自己还能够被她喜欢着这一张容颜;这一双手;这一把嗓音;甚至于是他这一个人。

    欣喜着,她还是喜欢他的。

    她有些讶异于他的激动,一无所知地一如往昔般略带调侃地道:“你放心,寡人也不想当那大猪蹄子和狗子。”

    对于“大猪蹄子”和“狗子”这两个名词的含义,他已经明白了。兴许她以前跟他曾解释过,但那时他不曾细心地记住,但如今已牢牢地记住了。

    此刻,雪灵染却是凝出了最柔情似水的笑意,俯身将她抱住,在耳边轻之又轻地用着最温柔的音色道:“纵使你是大猪蹄子和狗子,我也绝不会嫌弃你的。”

    不其然地,凤墨影怔了一怔,在他的脸颊蹭了蹭,吃吃地肆无忌惮地低笑起来,道:“你可知我说两个词的真正意思?这两个词可不是好吃的,它们很残暴、很凶狠,让人尸骨无存、心内滴血。”

    雪灵染脸颊上碾出雪光般的笑意,气息温暖地喷薄在她的耳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仅是知道,还曾经切身地体会过,演绎过,在这里,相信已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和明白这两个词的涵义。

    谢谢,还能这样的拥抱着你,还能这样温情以对的说话。

    她便是他身在地狱里的一把火焰,明艳而璀璨。

    “茶,要凉了。”凤墨影忽然道。

    雪灵染微微一顿,才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臂,放开了怀抱,低头望着她露出了笑颜。

    凤墨影却垂下了眉睫,有些回避他的目光地转眼看向了矮案上的茶汤。

    心中想着,再任由他抱下去,她就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虽然是暂时还不能坚定地相信这个人对自己的这一腔情意是千真万切,如今还未到不容置疑的地步,但是不妨碍身体对于美好的本能反应,何况这个人无论是颜值、声音、双手都是她最喜欢的那一挂。

    她伸手去握起了茶盏,仍然是斜躺在湘妃椅上,就这个姿势将茶水移近干燥的唇边,缓缓地吞了几口下腹。

    雪灵染默默地瞧住她,又将一只空杯斟满了茶汤,推过去她的面前。

    凤墨影的眸光微移,落在那只修长的手挪过来的春茶上,脸色却是腾地有些泛红。

    是被自己胡思乱想的心思惊着了?还是被对方这寓意不明的举动给堪破了她心中的绮念?

    她思绪一乱,便被口中的茶水给呛着了,轻咳出声来。一只手横过黑色的矮案,拍抚在她的背上,动作轻柔至极。

    凤墨影却是觉得那只手抚过的背部如烙火般炽烫,一下又一下地挑逗着她此刻有些敏感脆弱的神经。只得似一只偶尔卧于主人怀里的白狐狸般一动也不动地蜷曲着身子佯作温驯,谁又知道,其实她心里此刻蛰伏着的却是一只刨爪嗥嗷的烈兽?

    她眼帘上撩乜斜于他,乌瞳如漆,里头炙热与清冷交织倒影中的,却是他坐于茶香之间,青衣流芳,恍然是高山之巅、月华之下,沐风浴雪的仙人。

    偏偏那一双清隽如画、棱角精致的眉目低回,眼尾含波,颜色饱满的双唇更是噙住了杏影桃溪。

    既能让人留恋不已、心醉神迷;却又让人不敢亵渎、供若神明。

    大抵能被她理解为别人给当作心中珍藏的白月光、胸前铭记的朱砂痣的,就属于他这一类了。

    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心中亦似有一丝渴望在抬头。如春芽破土,悄然萌动,浅绿在增长,一只蜗牛破出黑暗的泥土,从薄透的壳里怯生生地露出了短小而孱弱的触角,试探着那一片未曾知晓的领域。

第八十一章 心中红莲

    “这第二杯茶,请陛下再听我讲一盏茶的故事。”雪灵染浅淡柔婉的嗓音打破了她心头暂时的迷惘,将之拽回到了现实中来。

    凤墨影眸色一正,问道:“何事,你说?”

    她的伪装极快,将自己方才暗中涌动的心思深埋了下去,脸上露出了一片沉静如水、八风不动的神色。

    雪灵染将一切瞧在了眼中,却并不说破。他愿意慢慢地来,相信寡淡无味既不能长久,烈火烹油亦不得长久。

    他长睫微闪,食指轻轻刮过青瓷的茶盏边缘,耐心地说道:“这一件事情是关于陛下与玉晏小时候的事情……”

    在他停顿间,凤墨影稍稍掀起眉头,不知道他将要说的是前女帝小时候的哪一件事?万一他与她对话起来,那么岂不是很容易露出了马脚来?

    幸好雪灵染没有让她惴惴不安得太久,就主动地说道:“这一件事情是关于陛下当年跌坠入冰湖的真相。想必,这一件事,陛下如今也尚未曾知晓,毕竟那是五岁时候发生的事情。陛下还为此大病了一场,关于当年的一些微末细节,怕是已经忘却了良多了吧?”

    他的目光移睇向她,没有半分的咄咄逼人的追究,只有无限的包容以及怜惜。

    凤墨影在他的注视下,只有认同的默然点头,有些生硬地应了一声:“嗯?”

    雪灵染唇角微卷,温温一笑,眼中的柔光似水:“当年陛下何缘会独自一人在御花园?又何缘会独自一人留在了结了冰的河面上?”

    面对于他的追问,凤墨影灵光一闪,语气沉沉的笃定道:“是有人想要设局谋害于我?”

    雪灵染颔首。

    凤墨影道:“可知晓那人是谁?”是谁如此的歹毒,竟要如此谋害一个五岁的孩童。

    雪灵染眸色深深,声音变冷说道:“当年先帝曾动过换立皇储一事。”

    凤墨影一丝也不惊讶,自古来帝王心思多变,考量甚多,换立皇储的事情也常有之。何况于当时的凤曦国而言,立了唐家后裔的凤影为太子,也只会令唐家愈发地坐大,原本是制衡豪门贵族的棋局,亦将会变成了唐家的势力危及皇权的砝码。

    而前女帝,却是宁清公府嫡子宓清商的血脉,凑巧之极的是与雪灵染前话中所提的宓漪算是堂姐妹。然而,宓清商在前女帝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意外地驾鹤仙逝了,宁清公府亦因此失去了唯一的依仗,沦为了权贵们心中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难道当年先帝曾想过要将凤曦国的皇位交到了她这个女儿的手上?因此,才为前女帝埋下了如此祸根,引得了那些戾狼饿虎的疯狂扑杀?

    当真是弱肉强食,无法商量。

    雪灵染接下来的话似是为了印证她心中猜测般,语意幽冷:“当年,先帝曾召了父亲入宫,参与商议此事。”

    随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凤墨影的心头一阵狂跳。

    她不是因为自己的一无所知而心虚、心慌,而是为了当年那个曾经弱小而无助,却即将要面临着命运的巨轮加诸于她小小的身体之上的重负以及即将被野心和人性无情碾压的孩童。

    “当年入宫的还有谁,父亲由始至终绝口不提。”雪灵染擒住了她眼中缓缓而生的怜悯以及怒意,自身心口却忽觉悲伤以及疼痛,他压抑着声音,尽力地平静着自己的心绪,话语似碾过了他的臼齿,唇舌发麻地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陛下落水之事传出宫外。那晚家里正在用晚膳,父亲听闻后脸色青白如铁,失言了一句,是谁背叛了?”雪灵染乌眸骤然冷凝,低语一字一字咬牙说道:“我当时并未能立刻猜出了其中的因果来,只是后来才日渐明晰了这一句话当中甚为曲折的含义。”

    话语尾稍竟似带着凝而不散的惆怅与叹息。

    凤墨影心中不解,随口说道:“你那时大约也只有四五岁,怎么可能凭着这么一句话就猜出了那么复杂的内情来?”

    若果真的能猜了出来,那么便是才通鬼神,让人只觉得可怖了。

    雪灵染那双迷蒙如雾的眼中却似飞闪过了一丝让人涩晦难懂的情绪,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按上了她的发,轻缓地触摸着,带着一种抚痛般的温柔。

    他是在安慰她,疼惜她,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可是,凤墨影的心中却生起了一丝怪异。他爱怜的究竟是前女帝小时候的那个孩童?还是如今他关心着的这个“前女帝”?究竟是她凤墨影本人,还是她此刻的灵魂?

    这种想法,让她有一点点的憋屈。

    但却不能宣之于口,不能稍动声色。

    只能安静无比的三缄其口,承之,受之。

    凤墨影在心中轻叹了一声,垂眸想到,她就当是怜惜那个小小的孩童,暂且把雪灵染的怜惜和关怀借给她一些,小小的分给她一些罢。

    余下的,都只属于她的了。

    毕竟,她也是很可怜的,孤零零的来到这里,无人知晓。无人关心,亦无人在意,此刻潜藏在这个暴虐女君的身体里的灵魂是谁?

    虽然,在此之前,她从不承认,也从不认为自己会属于在可怜的范畴之内的人,或鬼,或魂。

    可今夜,此情此景之下,她竟有些伤感了。

    许是身旁的这个人的眼眸太过温柔;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暖;又或许是正在抚摸头发的手指太过秀致;更或许是他的人长得太过倾城绝世,刚刚好就落入了她的眼里。

    就是因为这样的,她有些不愿意将这些分给了别人。

    孤魂苦,她不苦,反而觉得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甜。

    颅侧是雪灵染幽幽的声音飘落于耳中:“是啊,当时我只有五岁,怎么能够猜得出那么艰涩的内情来?因此,当时有幸救活了陛下的人,是沐王斐玉晏。他救活凤曦国后来的女君,以八岁之躯,和无人能敌的悍勇自寒冷彻骨的冰湖中救起了一条不幸蒙难的幼小性命。”

    若是他能更聪慧一些,更早慧一些,更早一些猜得出来,更早一些记忆起来,后来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变得如此的……苦不堪言。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的神色是钦佩,口气里又是惋惜。

    他钦佩的是谁?

    惋惜的又是什么?

    此刻,还无人知晓。

    凤墨影因心绪波动而垂下了眼眸,因而也忽略了他眼中的神色,只听到了他带着叹息的口吻。

    叹息谁?

    斐玉晏,他的良心与勇敢,却是让他从此失去了康健的身体,以及更多的自由。

    他的灵魂,却从此闪闪发光。

    在一些人的眼中,永无法磨灭。

    想必在另一些人的眼中,也成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了下一个要遭受到碾压的猎物。

    然而,到了如今,斐玉晏依然还是沐王。还是个活生生的沐王。

    凤墨影为自己捭阖纵横的联想而震惊了,长睫掩隐的乌眸里愈加的宁静清澈。雪灵染今日向她透露的这两件事情是为了什么呢?提防青夜离,感念斐玉晏?

    难道说……

    难道说,斐玉晏今时今日还能屹立在凤曦国的沐王府里,是因为他的身前站着了一个前女帝?一个性格暴虐而多疑,血腥而残酷的女暴君?是她用心机和杀伐,为他挡下了一茬又一茬的明枪暗箭,保住了他那宛如春日繁花,秋月明镜般的风姿与气节?

    这种暗自的心惊,让她一时默然失语,心中蔓草滋生,百念陈杂。

    正因为她此刻正是其中的主角之一“前女帝”,恰恰最是不能够亲自从他口中印证出自己此刻的猜度来的人。

    哑巴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吞。

    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猜测,又岂能当真?

    她一时之间,真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对视雪灵染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前女帝,可是在别人的眼中,她就是那个女暴君。

    “如此大恩,陛下岂可忘却?”雪灵染的声音犹如从九重云层里落了下来,飘入了她絮念杂长的颅中,“前些时日的那一杯被赐下的毒茶,只怕你曾伤了玉晏的心。幸好陛下心中并未曾忘却昔年的恩义,不曾犯下了从此追悔不已的错事。”

    然而,前女帝与斐玉晏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她急需剧本。

    凤墨影有些头痛的敲了敲前额,觉得自己此刻真像是一个蹩脚的演员。手中无既定的剧本,亦无随机应变的演技。心中牙痛般的虚抽了一声,她如今又要把这剧演成什么剧目才能继续在此蒙混蒙骗下去呢?悬疑、间谍、爱情、职业……暗自哀嚎一声。

    岁月催人老,到了她这里是剧目催人老!

    简直就是老泪纵横。

    感觉自己就似一个丑角,藏在别人光鲜亮丽的皮囊里,暗暗地偷窥偷取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雪灵染握住了她兀自敲头的手,凤墨影心中一栗,发觉自己原来也有不安、也有惶恐的时候。就譬如此刻,她害怕雪灵染问她一句,是否与沐王有私情?她该答有?还是无?

    仅仅是恩义,就能让一个帝王做到如此的地步吗?

    幸好,雪灵染并没有为难她,而是说道:“有些人,有些事于有些人是恶的,但于有些人是善的,陛下无需去回顾他们的看法,只要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便好。皇位,本就是荆途,无法只以善待之。陛下如今停建宫阙,减缓赋税,与民休养。为万民疾苦担忧,赈灾济粮,剿匪施药。只希望陛下的心中红莲不灭,一直保有这一份善待天下的心,如此,臣便是为陛下万死而不辞。”

    凤墨影抬眸,生生地望进了他此刻眼中的赤诚。

    一颗赤子之心。

    雪灵染朝她微笑,说道:“以后,就让灵染站在你的身前,为你身先士卒,为你破暗沉凶,为你砥砺风雨。你并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孤途孓行。”

第八十二章 狐狸迷途

    灭族唐家,戬戮群臣,这些都与她无关。但是他的这一番话,给了她作为一个后来者敢于去面对前尘,面对前身暴虐血腥的勇气。

    他给了她一副盔甲。

    凤墨影虔诚地看着他,心中道,希望你的这一副盔甲能永披在身上。

    在此时,她还未曾完全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对雪灵染有了希翼。在此之前,她只觉得这个人谈吐不俗,思维灵敏,且不守旧,而且确实曾救过这一个躯体而付出过血汗,亦曾多次襄助于她。

    何况她亦喜欢他的容色。

    在这一程陌生的旅途里,竟有一个人能陪着她说说笑笑,偶尔互相关怀,付与温情,在她寂寞的时候,在她无助的时候,在她迷惘的时候,在她忧虑的时候,亦是他一次次地朝她伸出了手,拉了她一把又一把。

    便觉得拉住一个人陪伴着她,这感觉也很不错。

    但是这种感情却不曾深刻,更无关爱恨情仇,仅仅是一个慰藉的伴侣?一个暂时的同伙?一个还凑合的搭档?

    要说这里面有多少关于情爱的真心,她自己也觉得这里头的百分比少得可怜。更多的或许是亦真亦假,人生如戏,纵然是再亲近的时候,也少不了未曾放下的防备心思,彼此之间终是隔着一层不曾打碎的薄冰。

    那是她的理智与冷静凝起的隔阂墙桓。

    可今天,他给她的,却有点多了。

    并且给的恰到好处,正中心扉,让她的那一层冰墙慢慢地裂开了一丝丝的细纹。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涌着,要呼啸着,嗥嗷着,想要出去,就像是久行寒夜的旅人,看着眼前冒着橘黄暖光的火塘,眼中露出了渴望。

    激烈的心潮涌动,让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凤墨影的脸上看似平静无波,但她的眼神却是一下子盯落在了他血色轻绯的唇上,盯得甚至有些炽热。

    雪灵染察觉之后,竟有一瞬间的懵然。他不知道自己如此正经地和她絮絮而谈,为何忽然就引起了她似盯住猎物般的擒攫。

    他的反应让她觉得愈发的有趣,她此刻的容貌长得艳丽霸道,灵魂里何曾又不是一个大佬。凑巧的是,她此刻的身份亦是一个大佬,在这样无可反驳的先天条件之下,又有什么理由让她继续扮演着一个鹌鹑?

    让人觉得她充满了侵略性,那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猎豹一般凤墨影被他握住的手猛然收紧,反擒住了他的手腕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他弯着纤窄的腰,如柔软的柳枝般轻垂着头颈,趋附向她,那一双视物迷离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曾消散去的惊讶。

    他的唇却近在咫尺,气息萦绕着她的气息,脸庞对着她的脸庞。

    凤墨影一侧头,再凑近,攫吻住了他的唇。

    热情冲破了久已禁锢的狴犴,她急需宣泄一下心中狼奔豕突的情感。而眼前只有这么一个人,且又是她此刻入心入眼的人。她便顺手将他抓了过来,突袭暴虐一下。

    从前只是浅尝辄止,今日她却狼顾鸱张。

    凶暴嚣张到了极点,含允着他的唇,勾勒着他的齿,湿润的舌尖撬开他的贝壳,探进了里头的温软中狐狸般百般捉弄、挑衅。

    面对她的挑战,雪灵染的反应宛如一个初级学徒,不仅应付不暇,还百般拙陋。与他素日侃侃而谈,嘴炮功力相比,简直不堪相较,不堪一击。但偏偏是这样的齿嫩表现,愈发让她信任和欢喜。

    从前,她不曾属于任何人。

    而他,也不曾属于任何人。

    此后,他们兴许会属于彼此。

    对于在她心中已留下了印记的人,凤墨影毫不犹豫地对他出手了。她的眼睛一直张着,呼吸之间,他闭合了眼眸,睫羽微微颤栗地轻扫在她的脸皮上,他莹白如月的脸庞上绯红晕染,连眼皮、耳廓都染上了微红。

    她一壁缠吻着他,一壁伸手抚上了他细腻的脸颊,滚滚发烫的肌肤烫贴着她的掌心。

    这样的触碰,让他微微一惊,半睁开了眼眸来。

    那一双眼睛更加的迷,长睫微带云雾般的潮湿,有些失神地看着她,不带半分的推拒,显得十分的无辜以及幽深。往日里的纯澈,似乎已经带上了一丝朦胧可见的春潮。就宛如神仙落入了凡尘俗世,沉溺于情爱当中的模样,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凤墨影一时间竟不知该吻他的唇,还是去吻他的眼睛。心中似有什么在涨满,似乎想要将他整个人都藏入了自己的心间,匿入了自己的体内,不让旁人再能瞧见了,才能叫满意。

    这是嫉恨吗?

    还是占有欲?

    这两种情绪对她来说,都有些陌生,不知该如此的处理?

    他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她,就似虔诚的囚徒,等待着她的判刑。看着这样的他,便有什么在胸臆间汹涌,奔流而出,又复滚滚涌入。凤墨影双臂二话不说地就环住了他纤秀的颈,下嘴就往他最脆弱,最细嫩的地方去啃。

    “嗯?”当她啃在了他的喉结上,雪灵染忍不住低沉地轻哼了一声。这一声虽轻,但响在凤墨影此刻的耳中,却似在沸水中滚落,瞬息间便能沸反盈天、蒸汽升腾。

    她的手轻轻地滑下了他的背脊,隔着衣物滑动,如蛇一般。雪灵染微微蹙眉,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了起来,他的双唇虚张着,还带着被她方才亲吻过的湿漉漉的红肿。

    他为什么看起来就是怎么的好欺负,这么的让她想要去欺负,甚至是想要去欺凌?凤墨影蓦然发觉自己的心思有些黑暗了,但心里却偏偏是满满的欢喜。难道说,极致的喜爱,也会使人变态?

    怎么样血腥、暴乱、凶残、迷乱、奢靡的场面,她都曾经见识过,但这些她并不想将其卷入自己的生活中来。

    看来,她还是有理智的,是清醒的,还没有变态的。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她缓缓地抱住了他,感觉着他的体温,竟让她前生所感受到的压力、抑郁、堆积、反感统统地暴涨了起来,冲破了意志的禁锢,想要倾泻而出。

    人性究竟有多糜烂,她曾亲眼所见。

    人世究竟有多荒唐可怖,她也曾亲身经历过。

    她曾因此而迷惘过,也曾因此看过心理医生,但是却从未曾打倒过她。她曾将这些反面的情绪一股脑地丢弃在自己所收藏的情感旮旯里去,一味用横蛮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回顾,不去翻搅。

    可垃圾桶总有暴满的一天,若不曾及时清理掉,便被会堆积着露出来的那一刻恶心到,从而产生了一些负面的情绪。

    大佬们总能轻易地将它们删除掉。

    她也逐渐学会了控制存量。

    “可以吗?”凤墨影闭上了眼睛,喃喃地低问。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吗?这个人真的值得她去信任吗?

    话语刚出,她感觉到了自己拥抱住的身体浑然一颤。良久,良久了,才有一个声音低微地钻入了她的鼓膜里,轻轻地在她的颅内回荡了起来。

    “可以。”

    凤墨影脑中瞬间炸出了烟火,双眸蓦然睁大,他能听见她心里的话?还是她与他之间竟已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境地?

    这两者都让她心惊莫名,心脏在活泼乱跳,肌肉绷紧。

    下一刻,她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凤墨影俯在他的耳边试探问道:“真的可以?”

    雪灵染偏着头,她感觉到他在轻轻地颔首。

    凤墨影唇角抿起了一丝狡狯的笑意,轻声如蚊吟般道:“那你想在哪里?”

    雪灵染脸颊暴热,斩钉截铁,低哑道:“榻上。”这两个字快得似不是他说的一样,又像不曾出现过,只是幻听一样。

    凤墨影咬住下唇,将脸埋入了他的颈子里,忍住笑,继续恶作剧般宛如娇羞万分地道:“好!”

    听了这一个字,雪灵染的身体又是一阵轻栗。他的呼吸缓了缓后,气息瞬息一沉,劲发双臂就将凤墨影由湘妃椅上横抱入了他自己的怀中,起身,便朝着屏风后的紫檀木榻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来。

    凤墨影心中低喝一声彩,配合着双臂重新环住了他的颈脖肩背。

    青纱帐中,他将她轻柔地放在了洁白熏香的锦衾上,俯身望向她的眼神里褪去了往日里的冷漠清寒,带了点炽热柔情。

    凤墨影安分守己静静地躺在榻上,眼眸带着柔光地对视着他。心里面却住着一只狐狸,在暗暗地笑望着眼前的这个素日清绝矜冷的人。摇着尾巴地在等着看他的羞赧和笑话,想要看一看他这只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经验的雏鸟接下来将要怎么做?

    对视了半晌,他依然没有半分的动作,连个亲吻都没有。

    甚至连要看他好戏的狐狸都已觉得这番模样够可怜兮兮的了。凤墨影正要摇手说算了,寡人不忍心看你为此为难。

    雪灵染此时却是无所预兆地轻叹了一声,他直起了身子,霜白纤修的双手探向了自己方才绑系上的腰封。

    她有幸目睹了他自己宽衣解带的模样,竟看得有些入迷入神。果然,美人的动作都很好看,就连解衣带时十根手指灵活的动作,还有那因手臂的晃动而让两边的广袖轻扬起来的皱褶儿都是这么的赏心悦目。

    更遑论是那样诚挚的神态,无奈的眼神,绷紧的脸皮,轻抿的双唇,无一不充满了让人身体里的激素叫嚣着的魅惑力。

    凤墨影就这样乖乖地躺着,默默地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下一步呢?

    下一步在她盯着雪灵染那微微轻荡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肌肤时,那根霜青色的衣带却被扎到了他自己的眼睛上。

    “这是要干什么呢?”凤墨影一懵,轻笑问道。按照常理,这一根衣带不是应该……

第八十三章 白露未晞

    “非礼勿视。”雪灵染轻声答道,竟说得那么的理所当然。

    这是要疯了?非礼勿视?这么君子……还个鬼啊……

    其实把灯灭了就好了?凤墨影心中吐槽,涩涩地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又何必如此的勉强呢?”

    “臣只是在遵循……陛下一贯的旧习而已。”雪灵染气息轻滞后,脸色瞬息涨红如霞,嗓音柔缓地低语道。

    这是什么鬼?

    这……是她再一次的幻听?

    和谁?

    她差点就要脱口问出来了。

    凤墨影被这一个惊雷给炸毛了。她曾和谁……不不不……是前女帝曾经和谁有了那一层的关系?

    她脑袋中一片白光闪耀,满眼星乱,心里有些委屈地道,不是说这个前女帝颇为爱惜羽毛、洁身自好吗?怎么,怎么就有误了?

    关键是她曾经和谁?

    雪灵染又是为何会知道?

    难道这已经是在这宫闱之中的不传之秘,只有她这一个初来乍到者、可怜虫完全给蒙在了鼓里,毫不知情?

    如此想想,甚是后怕。

    对不起……凤墨影小心翼翼地,心里的狐狸有些歉疚地看住雪灵染。虽然那个人不是她,但是在他的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像是他这样有着精神洁癖的人,是否对这种事情会难以接受?即便是能控制得住自己去接受,心里还是会很难受,很不舒服罢?

    其实……她亦然。

    对于这种事,她还是有洁癖。

    是谁?这种话,她是问不出来的。并不是因为她觉得对此事难以启齿,而是因为女皇陛下不应该对自己的私事吗?

    纵然,她是真的不清楚。

    可她现在正是女皇陛下,因此不能问。

    宝宝心里苦,宝宝又不能说。

    凤墨影眼睛眨了眨,望着眼前已经将自己扎好了“非礼勿视”的雪灵染,他就像是一个等待着献祭的圣徒般,虔诚地等待着她的召唤。眼下的这一摊子事,她又是该怎么办呢?

    她双手薅了薅身下的丝衾,盯住眼前的那个神色羞赧,万分诚挚的人,心中十分的歉疚,以及难受。

    “你过来,躺到我的身边来……”凤墨影半息,才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雪灵染蒙着眼睛,脚步轻缓地靠近了木榻,在边沿坐下,回想着她躺倒的位置,在旁边披散着衣襟仰躺了下去。

    她轻幽地道:“自从我在朝阳台被刺后,前尘往事都过去了。有一些事情……我也都不想去计较了。但……你……是否也能……”不去计较?

    闻言,雪灵染喉头霎时阻鲠,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几乎要逆流而上的泪意,良久才轻轻地颤声说道:“如果陛下愿意不去计较从前,灵染……也没有什么可以计较?”

    这么大度?大度如斯?

    凤墨影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侧过脸去看向他,目光里有些复杂。然则,她不希望他对前女帝的从前有所计较,但是他这么坦然地说他没有什么可以计较的时候,觉得他心里是否不够重视对她的感情呢?

    两人的静默中,雪灵染静静地听着她稍稍有些焦躁的呼吸,似乎又理解了什么,说道:“从前,臣与陛下虽同在这后宫中,但极少有过交集,忤逆一句,可以说是形同陌路。如今,臣向陛下敞开了心扉,既然是在朝阳台患难之后,臣就只计较敞开心扉之后的事情。”

    此话凤墨影听了,不由勾唇一笑。心中的郁燥似被纾解了,犹豫被抚慰了。她的手慢慢地、慢慢地移了过去,用指尖勾住了他的手指。心中在怦怦的跳,她不甘心,又贼心不死。

    他的手指将她的手握住,很温暖。

    就是这么一瞬间,凤墨影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似在炸开了,脸颊蓦然滚热到发烫。她的乌眸依然盯住身侧的雪灵染,他看似平静地躺在她的身边,但脸上的浮红却是愈来愈明显。

    凤墨影忽然觉得这个前女帝的选择实在是太对了,同理共情。在这一刻她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羞涩以及不镇定。但她却是愿意去瞧他的,他安静,却并不坦然地舔了舔嘴唇。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就能轻易地让躺在他身边的人勾起了不良歹念。

    她似觊觎着猎物般盯住他看,完全忘了自己其实是一女的。

    “要熄灯吗?”凤墨影含着一丝沙哑地问道。

    雪灵染纤长的颈项上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亦暗哑:“随你。”

    这说词,这语调,实在是太容让人想入非非了。凤墨影轱辘一翻身,趴在了他衣衫轻敞的胸膛上,看着他清丽如玉的脸庞,纤纤的指尖便伸向了他线条秀美的双唇,轻轻地、似有若无地在描绘起它的轮廓来。

    似羽毛撩拨的触感在瞬间就侵袭了上来,此时失去了视觉的雪灵染其他的感官却愈发敏感。指尖轻触那种如有若无的感觉,在他柔软的唇瓣上不断地扩张,不断地侵扰着他的神智。

    就像是下了一场毛茸茸的雪不停地跌落在肌肤上,那种微凉的触觉不停地积累,让人越来越深刻,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上面。

    又宛如蝴蝶栖落,细足爬行间留下了一点点酥甜的蜜。

    熟悉的场景,相似的动作,前尘往事的画面便若细细碎碎的镜片般重新跌落了雪灵染的思绪中。这些碎片一开始是杂乱纷呈、迫不及待地一拥而入,慢慢地组合了起来,形成了一面无数裂痕的镜子。

    那镜子的画面上,映照出已是昏黄的旧事。一如今夜,青纱帐中,檀木榻里,锦衾上,丝帛蒙蔽的双眼,一腔复杂难辨的心绪。她不欲被人探知的心事,手指温柔的,带着一点希翼地探寻着他的感知。

    当时的他,对此谈不上有多喜欢,但……也……

    绝不讨厌。

    他与她第一次最亲密的时候,她并不喜欢在别人眼中呈现出自己羞怯和心绪。似乎是在躲避些什么,又似乎是在提防些什么,更似在警示些什么,从那一开始她就是在意的。

    如此在意,是因为真心的爱。

    那时的后知后觉,今天看来却是真情真意。

    因为在乎,所以害怕。

    因为在乎,所以欲说不能。

    因为在乎,所以留存私心。

    只因当时情景所限,心思所隘,最终形同陌路,错过了彼此。

    当时,自己是愿意的吗?

    雪灵染回想着自己当时的心思,只觉得一团乱絮,到了此刻仍然理不清,却错得离谱。

    当现实与记忆重叠在了一起,他心头涌动的是一丝丝的刺痛。宛如无数的荆棘细细地刺入了他最为柔软,最为脆弱的肉里,随着每一次的呼吸,都会牵动每一根细刺将心脏扎了个遍。

    青带下的眼睛,有热意猝不及防地涌上,又似是重重叠叠的情感在积厚薄发。幸好有了遮蔽,才没有在她的眼前泄露了他的秘密。

    指尖离开了唇瓣,那种缠绕如烟的感觉依然萦绕不散,一直缭绕进了他的心里头去。细细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他的颈项,似带着欣赏,带着爱慕,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和踯躅不决。

    他知道她一直心思重,有时大胆妄为;有时又谨慎敏感。

    他要怎么做,怎么说,她才会相信他对她真的没有一丝的勉强?是真的愿意掏心挖肺地对她好?

    雪灵染忍受不住地一个翻身,右手准确无误地护住她的后脑,将她反困在环臂中,锦衾上。忽然而至,全无预兆的反攻,让她眼前一阵头昏目眩,待重新看清眼前的人,凤墨影眼眸怔怔的,胸腔里心如擂鼓。

    未待她细瞧、细辨,雪灵染一俯身,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他吻上了她的眼睛,声音细长,低微近似嘶哑地传来:“陛下,你真的要……这样吗?”

    凤墨影的呼吸瞬息被他的举动所打乱,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觉得陌生,觉得不安,却仍是尝试着要掌控地反问道:“我要什么,你都……能给吗?”

    她的脸颊在灯光中泛红,绯然如桃花盛放。

    “给。”雪灵染毫不迟疑、全无芥蒂地道。

    似一支箭盛放在了她的心里,刺中了红心。却并不是痛,而是甜。

    凤墨影的唇角不自觉地一掀,他的唇正好吻在了她的笑痕里。雪灵染毫无芥蒂地将自己此刻的念想与情绪,一举一动都展露在她的眼前。半分不介意这种不公平的,不对等的束缚与境地,只要能让她心安,他都愿意陪着她胡闹……

    她就这样默默地瞧着他的脸由清白如月,又渐渐地红透如霞,呼吸由慢条斯理,渐渐地变得狼烟滚滚。尽管此刻衣襟凌乱,发髻松动,几缕黑发从额头两侧垂落下来,凌乱在两颊旁,他依然是那个清美如仙的人,不过此刻脸上、颈上、耳上的薄红,都在昭示着他的心不再清宁安静。

    凤墨影敏锐地发现,他脸上的神色亦由上一刻的清润平和,转变成了锋锐凌厉。这种悄然的变化令人心悸,就是等同于亲眼看着一个纯良柔软,任人欺负的小可爱,摇身一变成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气场在线,攻气十足的庞然大物。

    她知道这样的形容并不十分的妥当,但是此时此刻的心里感受就是如此的近似。

    瞬间升起的危机感,却又在下一秒化解掉了。

    他如今在她的面前是毫无防备的,从敞开的衣衫往里看,还能瞧见心脏位置的那一道狰狞的淡红伤疤。

    那是一剑穿心,所留下的痕迹。

第八十四章 长夜未尽

    凤墨影的心里瞬间柔软,这个创口她是亲自剜刮过,养护过的,自然知道那是可以要命的伤情。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能断定,不能如此笃信这个人当时救前女帝的心是真切无疑的,而这也是致使她后来选择信任他的最大原因。

    顿了顿,雪灵染拥着她,慢慢俯首,含上了她柔软的嘴唇,缓缓地,温柔又炽热的亲吻起来。凤墨影眼色变深,有些无措,又有些错愕地望住他的脸,脸上烧得有些热,心更是在发烫,怦怦地跳动着,几乎似要跳出了胸腔去。

    她本能地阖上了眼睛,回应他的是,慢慢地啜吻,那么的青涩,又那么的笨拙。虽然看过了许多的影视屏幕中贡献出来的画面,但是实战她还是粮草不足。

    平日里,在这方面也只是在装一装大佬而已。

    心里有些窘迫的掩面。

    似乎又重回了昨日,雪灵染庆幸自己将最容易流露内心和感情的眼睛蒙上,让他可以如此的肆无忌惮,裹挟风雨,亟欲跨越匆匆的流年,还她一个海晏河清的人间四月。

    愿化作一粒雪籽,掉落于她的眉心,融入她的血骨,从此化成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彼此不再分离。

    凤墨影阖实了眼眸,脑海中却不断地翻滚出他的模样。漆黑的剑眉下,一双无法长久对视的黑琉璃般的眼睛,形状极致秀美,那里的迷雾后面总是透出一泓使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温柔。

    深邃的眉弓下是笔挺的鼻梁,这样棱角分明昭示着他的坚毅和倔强,铁骨铮铮。然而鼻尖十分的柔润,软化了过分的凌厉桀骜,柔软的唇瓣,血色饱满,脸型轮廓恰如其分,线条柔和清隽,以致于他总给人一种清润仙逸的感觉。

    素日里看向别人的神情总是淡漠疏离的,带着一种独看人间落雪,衣袍点墨不染的清清冷冷。

    原来,他在她的心里早已是清晰如镂。

    想着这些的时候,她的心是愈加发烫。寝殿内外的所有声音似乎都已经褪却去,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焦灼的,痴缠的,渴望的,难分难舍,纠缠不清。

    九盏莲花灯,盏盏花开妍丽,映得水墨屏风后影影倬倬。烛泪流淌成静默的碧潭,光火恍如窗外的春夜花影般在青纱帐上飘浮游弋。

    时光若能没有从前,如今或能是他们最美好的一生。

    雕刻着雪梅胧月的紫檀木榻旁,那里有一盏蓝色火焰的纱灯。刚开始的时候它的火光一直只是闪闪烁烁的,忽然一声清脆的“辟磐”响动中,爆溅出了艳蓝的火花。

    它比往日显得愈发的艳丽,而又愈发的炽烈,烟气飞腾、燃烧着的火焰在青纱灯罩里头荧荧发光,似有了生命一般摇曳着;又宛如是一朵青蓝的空谷幽兰,点缀在这清逸雅正的寝殿里,成为了最引人瞩目的光。

    这声音终是引得雪灵染轻皱了一皱眉头,他霜白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缓缓地遮蔽了她的眼睛。

    凤墨影终是没能瞧见,这一刻蓝色火焰的异常璀璨。

    寝殿的窗外,春夜里的飞花在吟哦、轻叹,似有咏唱人间清平调。

    白露未,长夜未尽。

    寝殿外的院子里头却传来了一阵阵低语声。

    凤墨影本就不是一个容易熟睡的人,此刻已迷迷蒙蒙的醒了过来。她睁开了眼睛,便听见了云玳与紫珞的声音窃窃地交换着,但却听不清楚她们在说着些什么?

    她疑惑的蹙了蹙眉头,躺在他的怀中,微微侧过脸去偷瞄雪灵染,脸上登时是火辣辣的一红。原来这种事情不是想装大佬就能装大佬的,在最紧要最危险的关头,她竟然秒怂了。

    她想象不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凤墨影继而望着锦帐默默出神,撩拨别人的人是她;最后认怂的人也是她。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可是嘴里却说不出来。幸好,雪灵染什么也没跟她计较,只是亲亲抱抱,一点脾气也没有。

    就连她想要反悔,想要认怂的时候,他都能敏锐地感觉出来,十分体贴地附在她的耳边轻笑一声,还为她找出了几条借口,一一圆了她的面子。她觉得自己当时就是一个带着各种奇妙情绪的小宝宝,还要让人家拍背轻哄着入睡。

    这一下,当真是羞到了家,一败千里,无地自容。

    与她往日喜欢正面刚的光辉形象,背道而驰得要紧。

    此刻不仅脸上热得烧人,就是心里都是慌得不只一批。身体躺得有些僵硬了,她都不敢转一转姿势,更没胆起身去过问一下外间两个女官扰人清梦的争执,生怕惊醒了身边的人,又让她想了起自己的糗事。

    凤墨影只有一双眼睛可以自由活动,目光又怯怯地转了回来,落向雪灵染瓷白秀美的脸上。

    雪灵染闭阖着眼眸,却在她又看过来的那一刻,轻柔地说道:“云玳姑娘说夜离的病今夜忽然加重了,欲请陛下来拿个主意。紫珞姑娘说,陛下与雪……雪公子正在歇息,不知道是否能禀报此事?”

    凤墨影知道他修有内力,自然能听到外面那些细小的声音。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脸皮更是不由自主地涨成了海棠花色。

    幸好,雪灵染并没有睁眼。

    “陛下要过去看看夜离吗?”雪灵染不假思索地问。

    凤墨影讪讪地回眸,暂且按下了胸中翻涌的情绪,心中正在认真地计较着。去罢,作为她本身来说,又不是太医,能指望帮上什么忙呢?只有在情感和心理上的支持,但这样会不会使她身边的人不舒服,产生什么误会?不去罢,作为女帝来说,这样就有失臣心,也未免太过薄情了些,毕竟夜离在宫里长年累月地帮她整理奏章,管束后宫,功劳苦劳都是全占的,她没理由不去瞧一瞧。

    雪灵染顿了一顿后,低声道:“去罢。”

    凤墨影随即强行找回面子地逗他道:“灵染,那你不要吃醋。”

    雪灵染偏侧了头不理她,半息后,他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身来,朝外头吩咐道:“杜衡、紫珞,备水、更衣。”

    他的一句话,殿里殿外都是安静了。

    凤墨影一下子接受不住这种阵仗,有点懵,懵完之后只觉得万分的窘迫。在心理上,总觉得这同床共枕是两个人的私事,不方便就这样地宣告出去,虽然这实质上也并没有发生过更多的什么,可在别人心里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但是作为女帝,这样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唉……

    她偷眼回望向雪灵染,心中是一言难尽。

    雪灵染正好垂眸看向她,将她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由露出一丝宛然温柔的笑意来,伸手在她脸上轻抚以示安慰。

    这人总是能在瞬息之间反攻,将她吃的死死的。明明看着是这样温柔纯善的人,偏偏有时候腹黑得让人猝不及防。还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让人怀疑,又恨不起来。

    凤墨影看着,看着,目光又有些大胆起来,流连在他线条劲拔的肩膀上,瓷玉白皙的胸膛上……欣赏之中又带着一点不可描述的感情。

    雪灵染眉梢一挑,伸手捞了身边的外衣套上。将衣襟好整以暇地拢了拢,目光才重新凝落她的脸上,恰巧殿外传来了紫珞禀告的声音,他唇角微弯,他问她:“臣伺候陛下沐浴?”

    别!凤墨影内心立刻拒绝道,但面子上却不能再怂了,只装作八风不动、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先请!”

    幸好,雪灵染也不再为难她,抿唇一笑,便掀开锦衾下榻,双手拢着长衫,赤脚朝浴室走去。

    凤墨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终是觉得自己这一回,有点落面子了。怎么着,作为一个女帝,都应该威武霸气、震慑人臣才对。至少,也该是风流倜傥、无畏无惧的呀。

    归根结底,还是实战经验的问题。

    一切从简,迅速解决了一番沐浴更衣后,凤辇便将她载到了“东辰宫”的宫门外。

    紫珞扶了她下车,一路往宫殿里走。“东辰宫”里的侍仆乌鸦鸦的跪了一地,这氛围恭敬之余,还带着一股惶急。

    云玳和柏墨眼中的焦急更是望眼欲穿。

    “究竟是怎么回事?”凤墨影一壁往寝殿走去,一壁侧首问跟随在身后的两人。

    柏墨急忙道:“回禀陛下,公子前些日子的病症皆好了,不知为何,今夜忽然就呕血昏厥了……”

    “呕血,昏厥?”凤墨影才知道事情如此严峻。

    “是……”柏墨被她一问,更是颤着声道:“今夜院使大人正好当值,便请了过来断诊……”

    “怎么说?”凤墨影脚步不停,此刻已到了寝殿门口。这里也是黑压压的一群人向她参拜下来。

    其中院使白怀遇也在其中,她朝他们一挥手免了跪礼,直接转向院使问道:“夜离的病情究竟如何?”

    白怀遇愁眉深锁地斟酌了一下,说道:“请陛下移驾内殿,臣有事禀告。”

    凤墨影点了点头,向紫珞和云玳吩咐道:“让他们都下去,你们两人留在这殿外守着。”

    紫珞领命应诺。

    云玳纵然心焦,却知道宫中的规矩,亦低声应了。

    凤墨影当先推门进入寝殿,白怀遇随后步入,反手将门重新阖闭。他踯躅着上前几步,见凤墨影正在等他回话,便赶紧说道:“陛下,青公子这不是病,而是中毒。”

    凤墨影眉梢微挑:“什么毒?”

    白怀遇道:“是漠回兰籽和紫陌。”

    这毒又回来了?上一回,她侥幸避过了一劫,不料对方的心思可不止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真是大意疏忽了。对方的心思和手法亦当真防不慎防。

    “可有解法?”凤墨影急切道。

    白怀遇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摇头道:“漠回兰籽乃漠回的秘药,当年漠回亦曾进献过药方。但解药方子里最重要的一味药只有漠回皇室才有,且只能是在漠回才能生长,移到了凤曦国就长不起来。”

第八十五章 阴魂不散

    凤墨影知道他对自己的印象还停留在前女帝的阴影里,也不怪乎这位老太医会感到害怕。毕竟青夜离可是前女帝最在意的人,此刻若是此人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太医院和白家只怕又要遭一次难。

    “而且,这一味药要现摘现入药才能见效,若存的时间越久,效用便越微了。”白怀遇继续战战兢兢地回禀着:“现如今青公子已服下漠回去年进贡的解药,只是这药效……有些难以估计。”

    想不到这个漠回小国还有这样的能耐,如此一来,他们自然是不怕提供药方和进贡解药的。

    凤墨影以手扶额,揉了揉额角,问道:“若解不了毒,最终会怎么样?”

    白怀遇心上似缚了块一百二十斤的石头,忐忐忑忑,谨慎地回道:“这漠回兰籽不会取人性命,只会伤人脏腑和经脉。它本是对犯人严刑逼供最好的一种药物,能让人意志崩溃,身体损伤。”

    凤墨影在心里嘶了一声,道:“你们太医院也制有这种药?”

    白怀遇微微一诧,却还是回道:“当年先皇曾道此药太过阴损,颁下了密令将漠回兰籽的药方封存起来,禁绝此药出现在凤曦国中。”

    先皇还不失仁德之心。

    凤墨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屏风后望去,那么青夜离身上的毒该怎么办:“除了解药外,还有什么方法和药物可以压制此毒吗?”

    白怀遇目光中亦是忧心忡忡,这青夜离的身份关系重大,不但是朝中文臣魁首右丞青家的独子;还是与女帝有着先帝赐婚鸳盟的人。若是这样被漠回兰籽弄废了,日日皆受着这毒药的煎熬,他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去。

    这后果……难以预料。

    凤墨影静静地等着,心想对方的心肠和手段果然狠毒。若当日她中了此等毒药,虽不取性命,对方是要将她熬干了,再折磨得死去活来?

    是谁?

    与前女帝有这样的深仇血恨?

    想想前女帝当年的血腥事迹,这样的人似乎很多。要在这么多的人中筛出一个阴险谲诡的凶徒来,还真不是一件囊中取物、易若反掌的事情。

    “如今只有待四个时辰之后,再行诊脉。若解药不能完全清除青公子体内的毒药,便只能用金针定穴之法暂缓毒性。”白怀遇蹙额不展,道:“宫中的解毒珍药也只能暂缓毒性,不能清除。或许只能往返漠回取得最新的解药;或是前往药师谷寻找颜毕先生前来解毒。”

    药师谷颜毕先生,这几个字在颅中飞掠而过,眼前明光一闪。

    凤墨影点了点头后,朝白怀遇道:“院使先行下去歇息,寡人有事再传唤于你。”

    白怀遇一怔,竟似料不到女帝陛下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没有谴责,没有怒骂,甚是心平气和,甚是礼遇地请了他下去歇息。

    对上了他偷偷探视的目光,凤墨影心中恍然一笑,朝他再次温声说道:“下去罢。”

    白怀遇才幡然回过神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臣告退。”

    待白怀遇走后,凤墨影便快步走到门边,朝着眼中关切着急的云玳吩咐道:“你即刻遣凤辇前去‘白露宫’把雪公子请过来,就说寡人有要与他事相商。”

    云玳与紫珞听了她的话,皆是怔然了片刻,陛下说的不是宣召雪公子过来,而是请雪公子过来?

    这一个请字,其中所包含的意思,不得不让人三思。遑论,还要遣了凤辇同去承载。

    云玳虽还不明所以,但她收拾了脸上的情绪,对殿中之事也未曾多问,即刻躬身行礼后,应命而去,脚步微急。

    凤墨影返身再次进入了寝殿,绕过屏风,来到鲛纱如烟的木榻前。殿中一切陈设与她上次过来时一无二致,低调奢华中又不乏一股书卷气的雅正端方,但此次在榻上躺着的人却昏睡沉沉。

    殿中寂寂,丹鹤铜宫灯嘴中的火光昏黄静谧。

    她在榻沿,目光落下了青夜离的脸上。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色也淡薄,睡梦中眉梢亦是轻蹙着,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让人无法得知的痛楚。此人平日严于律己,行事端正持中,穿衣结髻皆一丝不苟,如今躺在病榻上倒是现出了一丝松散和慵懒来。

    颀秀的手指轻蜷着,交握着,安安静静地放在锦衾上。那左手手腕上的紫色琉璃珠串在灯火的流照下烁溢着暗然的珠光。她凝眸在上面看了半息,随后转开眼去,落下了一声轻叹。

    半盏茶的功夫后,凤辇已将尚未曾入眠的雪灵染送到“东辰宫”。

    他随着云玳来到寝殿外,云玳止了步,低声朝里复命道:“陛下,雪公子已到。”

    “灵染,进来。”凤墨影一壁转身快步往外走;一壁尽量压着声音道。

    雪灵染闻言,推门进殿。

    凤墨影恰好已走出了屏风,望住他,用眼神示意他关了殿门。雪灵染会意阖上身后的门,抬眸见她一脸的焦灼与担忧,不由柔声问道:“怎么了?何事让你如此烦扰?”

    凤墨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二话不说牵起他的手:“你跟我来,给青夜离瞧瞧。他身上的到底是病,还是毒?又是什么毒?你是否能解这毒?”

    雪灵染听着她的话,眉头一皱。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跟她走,一转过屏风,目光就落在了榻上的青夜离身上。瞧了瞧他的脸色,极差。听了听他的呼吸,很微弱。

    在他辩证的过程中,凤墨影已撒了他的手,给他搬好了椅子放在木榻前。

    雪灵染回神之后,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难辨。

    凤墨影却是急而不乱,竟是看懂了他的眼神,朝他弯唇一笑,目光柔和,解释道:“方才白怀遇给夜离诊的病症,他说是中了漠回兰籽与紫陌之毒。这既是漠回皇室的秘药,宫中的解药已久置,怕是药效不佳。我想着,除了去问漠回皇室讨药一途外,整个梧城内兴许也只有你一个人还有别的法子对付它。”

    她一通话语毕,雪灵染的眸光果然缓和了,也理解了她这大半夜忽然派人前往“白露宫”请他过来“东辰宫”的缘故。不然呢?他忽地一笑,彷如雪花绽放,抿了抿下唇,伸出五指轻搭落在青夜离的手腕脉门上探听。

    青夜离的病情危,此刻她也只能静待诊断。凤墨影的眸光不由自主便落在了坐在榻前的人身上。

    他全神贯注的模样有一种出离的矜冷,微侧着脸,眉眼愈显深邃,迷离而深漆的眸瞳被半落下睫羽,遮住半眸神光。微微出神的眼眸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整个人显得宁静出尘。

    霜青色的广袖流云般拂动,他又换了青夜离的另一只手探听病情。

    绣着缠枝纹的衣襟层层叠叠地拢得整整齐齐的,身上似乎还飘浮着一股淡淡近似云雪山岚的清馨。

    凤墨影脸色微微发红,却依然静静地盯着他看。

    雪灵染轻叹一口气,一回神抬头,正好就撞见了她这一副花痴样。怔了一怔后,嗤然轻声笑问道:“看够了吗?”

    眼睛上似长了钩子,她心里道。凤墨影忙眨了眨不受控制的眼睛,转脸收掇了情绪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样?”

    雪灵染点头,笃定地道:“确实是漠回兰籽和紫陌的毒。”

    “那你可有方子可解?”凤墨影道。

    雪灵染起身,拉她过来,让她坐在椅子上,说道:“如今只有两个方法,一是遣人去漠回取解药,一来一回的最快也得要一月。在这个月里,夜离少不了要遭受此毒剜骨刮肉的百般煎熬。”

    “第二呢?”

    “第二就是去药师谷请师尊出手救人,但他老人家早已飞书于我,外游已久行踪不定,归期不定,许只能等。我手上有的也是漠回进贡的药方。若另配解药,我并无十拿九稳的把握,夜离的病情和身份亦不容许莽撞。”

    凤墨影眉眼深沉,颔首认同他的话。她心中杀伐决断一番后,便让云玳入殿来,将夜离的病情如实告知了她,且让她回去右丞府将此事告知了青寞,听取他的意见。

    天未亮,云玳又返回了宫中复命。

    唯二之路,可以如何选择?

    只能选择一条比较保险之路,命人分头行事。一拨人前往漠回取得解药;一拨人前往药师谷等候颜毕的消息。

    凤墨影又想起了秋玉琢来,偏偏此人五六天前已离开了梧城,监视他的人便没有再跟随下去,如今已不知所踪。此事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所关联,让她的心中隐隐地留了一条刺。

    如今前往药师谷的暗卫怀揣了雪灵染的修书,悄然驱马上路。

    另一边,前去漠回的一队人领了密旨,捧了诏书,连夜千里快马奔驰。

    势不容缓,凤墨影在雪灵染的协助下安排好的这些人选与事情,天已经微蒙。她看了一眼来仪殿书房中的滴漏,又已差不多到了上朝的时辰。

    雪灵染展臂将她拥住,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耳语:“不必惶急害怕,我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平安康泰、水落石出。”他俯首,吻了吻她的鬓发,看住她脸容上的疲惫,眼眸微动睫羽落下,心中更是疼惜。

    他轻叹了一声,恨不能以身而替。

    恨不能为她做更多的事情。

    凤墨影在他的怀里汲取着温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馨,听着他柔声的话语,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踮起脚尖,回吻了下他柔软的嘴唇,从他的肩膀处往外看一眼正在殿外等候着她前去更换帝服装束上朝的紫珞等人,心中暗叹,悄声道:“我上朝去了。”

    雪灵染放开了圈住她的手,替她抚好鬓边的一丝乱发,点点头道:“好。”转身看住她大步果决离去的身影,他的乌瞳中慢慢地由温柔变得深邃起来。究竟还有多少是他未知的事?这一场争斗又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第八十六章 剖尽此心

    青夜离的病情除了丞相青寞,终是对外有所隐瞒,就连丞相府中的其余人皆被蒙在鼓里,不得而知。

    然而,如此每天批奏的事情就一下子全都压在凤墨影一个人的身上了。在夜里挑灯伏案,心中苦不堪言,甚至觉得对方此次的目的就是要让她陷入这种孤军奋战的境地。看看她这个一向疏懒,耽于乐事的女帝,如何应付得了这些兵荒马乱、林林总总的朝政。

    等着出乱子,等着看笑话?

    凤墨影抬头看了一眼盘膝坐在身旁案前,在铜灯下阅读着奏折的雪灵染,心中略感安慰。她也是再三斟酌后,不得已让他填补了这个原属于青秘书的位置。她知道这样会引起一些人的猜测和不满,也知道这样会让雪灵染身上落下了别人的非议和误会。

    但每当她因种种的不熟悉,而累成了狗的时候,他眼中满是心疼。不止一次地朝她提议,自己愿意在解药送来之前暂时接替青夜离的位置,甭管别人的如何冷眼和误解。

    她只恨自己学习不过来,也恨自己不是土生土长的女帝陛下。

    整个凤曦国的政事与民生、军队……各方各面都在等着她的决议,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的业务能力差而拖累了别人。

    朝堂上的一个决策,就可以影响着国内的千万黎民。

    有时候,不禁想,幸好有雪灵染在,此刻她才不至于彷徨无措、孤独无援,陷于对方的阴谋中孤掌难鸣。凤墨影朝着他的侧脸露出一笑,然则雪灵染在此的才能并不逊色于青夜离,而是更加的果决,思虑更深更广。

    青夜离许是因着种种的原因掣肘,许多想法不容许他僭越,不容许他畅所欲言,和盘托出,许多时候都是回避锋芒,采取折中而平和之策。纵然是向她提议,也是委婉行事,看着她的态度复议。

    雪灵染却不同,他所有的事情皆与她直言不讳,直捣黄龙地揭开层层面纱,与她讨论其中的利弊。一切思绪都清晰可见,无畏无惧,无所隐藏。

    就像是把一颗真心,尽剖与她。

    不管不顾,不管自己落得什么的下场与罪名。呕心沥血,披肝沥胆,皆只为让她能够坐稳身下的帝座,震慑住朝堂上与后宫中的一众人。要使得凤曦国在她的手中变得焕然一新,焕发出新的光泽来。

    从前,是后宫之地困囿了他。

    如今,势如猛虎出柙。

    有时候,她不禁为他担忧。

    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东辰宫”中。

    久置的解药终是不能解毒,青夜离的病情虽未曾加重,但又不曾好转,依然是每日皆被漠回兰籽之毒折磨得痛不欲生。

    白怀遇父子已经竭尽全力开了药方,但还是阻缓不了毒性。这些天来,青夜离每日皆在肺腑剧痛与经脉痉挛交替中度过,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他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右丞过来探望,两眼星湿,却是束手无策。

    云玳在宫中,更是每日过来照料,心中尽是煎熬。

    凤墨影心中踯躅不定,她一直按着雪灵染不让他贸然接手治疗青夜离药方一事。但如今看来,漠回兰籽一毒实在是太过阴损霸道,白家父子也已捉襟见肘,若再不让雪灵染出手,只怕青夜离会挨不到解药被送回来的那一天。

    何况,每日看着他痛苦,听着他的病情,云玳不间断红湿的眼睛,这一切都是煎熬。

    心中两难,一直纠结着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就怕这是对方设计的陷阱,她已没有护住青夜离,若雪灵染在在这泥沼里陷下去,她到时候不知道会否失去了分寸,失去了继续搏斗的勇气。

    雪灵染如今被帝皇青眼相加,又在这期间接替了青夜离辅助帝王审阅奏章的位置,在后宫中的地位一时无两、健步如飞、直上青云,早已引人瞩目。就怕他一旦再接手了诊治青夜离一事,万一正中对方下怀,遭遇到设计出了什么差错,而落下了恶名与罪行,那是她万分不愿意接受的情景。

    何况,雪灵染对于此毒也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只能是怀揣着巨大的压力,小心翼翼地去尝试。

    下朝之后,凤墨影在来仪殿的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不下二十遍,终是心意未决。

    她不想成为亲手推他落入陷阱的那一个人。

    但刚刚听完云玳朝她禀告青夜离的境况……

    她曲指不住地轻敲前额,脑壳疼。

    雪灵染跨步进来,瞧见她如此情景。本来双手负袖悠闲的姿态一下子放开,疾步过来,扶住她的肩,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尚未言罢,手指已朝她手腕搭落探听起来。

    凤墨影见他紧张,不由心中歉疚,低语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今日在朝会上,竟有这么多人纷纷进言嚷嚷着要给镇国公请功欢庆,吵得我头有点疼。”

    雪灵染仍是切了一下脉象,闻言道:“陛下心脉焦躁,脾胃不和。近日皆是睡得不好,吃得不好。”

    凤墨影听他说得准确无误,笑了笑:“国事烦忧,在所难免。”

    雪灵染道:“臣给的安神开胃茶,陛下可还服用?”

    凤墨影点了点头,“有的,一直在喝。”

    雪灵染一笑,春回大地般卷着唇角:“这方子,臣待会再修改。陛下也要放宽心才好,不能白白喝了茶,却不起效用。”

    他交代完,神色微肃,议道:“镇国公的战功,他们要请便请,要议便议,陛下不必头疼。捅了天去,他也越不过并肩王府当年的功绩,声名始终只能被沐王府压着。镇国公的大部分兵力业已回营,容白将军又在京中镇守,陛下便按例给他庆功一场,以宽臣心,也无可厚非。再有北堂、臣和沐王皆在内外看着,不会容许他们出了乱子。”

    凤墨影听着他句句都是为她着想,心下欣然而甜蜜。

    正要与他说什么,雪灵染瞧了瞧她的神情,似是欲言又止,随即抿了抿下唇,终是在她疑惑的眼神中道:“陛下……臣方才找了右丞商议夜离病情一事。”

    凤墨影心中一惊,蹙眉道:“你……”

    她既能想到的事情,他又怎么想不到,只是……

    雪灵染伸手去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陛下不必为此事烦恼。右丞已下决心让我一试,臣纵使不能解了漠回兰籽的毒,但要减缓毒性的侵损,料来还是能办到。”

    听他说的坚决,凤墨影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雪灵染另一只手抬起覆在她的额上,用拇指轻轻地抚拭她皱褶不展的眉头,宽慰:“我会万分小心,不会让你失望。你心里为我的打算,我都明白。你偏心向了我,我也知道。我亦不想瞧见你为了夜离的毒而良心不安,坐立纠结。”

    他似乎总在说不会让她失望,是的,他也从未曾让她失望过。

    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想他掉入敌人设计好的泥淖里头去。

    凤墨影在他指尖的轻抚下,闭上眼睛,睫羽间有些许云雾般的湿润。他总是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在意的是什么,也总是在不断地给予她,付出他自己的所有。

    为什么?

    他这样好,她能给予他的东西却这么的少。

    这纵使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却是不得不踏入。

    除非,心狠如铁,凉薄如冰。

    她只恨自己嗅到了对方的阴谋诡计,现如今却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掘地三尺,将那藏头露尾的人揪出来饱以老拳。凤墨影恨得指骨痒痒,心里不住地嗥啸。她对这里还在熟悉中,还未能全盘掌控,这种力不从心,无处还手的感觉,让她觉得沮丧和崩溃。

    那双秀美黑眸似在迷雾中透出点点朦胧的星光,雪灵染道:“我的眼睛,又好上一些了。这样近的距离,我已能瞧见你的每一根睫毛,还有嘴唇上的每一道纹理。”

    他握住她的手,将微凉的手包在温暖手心里,将她拥入怀中,道:“一切都有我在,不必害怕。”

    她只是一个忽然而至的旅人,幸好有他的火焰,给予她走在黑暗里的光和热,照亮了她走向光明的路。

    凤墨影回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颈侧,道:“我期待你的眼睛完全好起来的时候,纵使我走得再远,也始终会清晰地落在你的眼里;纵使再漆黑,你也能与我并肩走在崎岖的路上。我会比你想象中的坚强,我也一定会将对方揪出来,暴揍吊打!”

    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说完,她的眼睛蓦然狠厉起来,将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满是恨怒。

    她不会让她的队友、她在意的人,永远处身于危险中。挨打的是弱者,然而她并不是弱者。

    闻言,雪灵染亦是紧紧地拥住了她。是的,他一直在低估了她的坚毅和勇气,她需要的并不是他的保护,而是可以与她并肩而行的人。

    接下来的这些天,雪灵染脚不沾地忙着。一壁辅助她处理朝堂庶务和安排后宫诸事;一壁为青夜离压制毒性,开方吃药。

    凤墨影看着他因受伤未复原的身体,愈发的清瘦下去,脸庞有些嶙峋起来,下颌是日渐尖锐,十分的心疼。

    青夜离的病情反反复复,但终归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痛苦的时候得以缓解,折腾的时候不再那么的刨心剜肺。

    进食的东西不多,只能靠药膳、药汤吊着身体里的元气,更别说什么固本培元、阴阳调和。凤墨影让绛璎将药库中的珍药皆搜罗出来,只要是能对上症,都一股脑流水价地搬到了“东辰宫”去以供青夜离食用。

第八十七章 慈悲无用

    凤墨影这么的一番操作下来,宫中的墙角旮旯里的议论声却又在悄悄转变了方向。虽说雪公子的圣宠正隆,但照这个架势,陛下的这个关心程度,青公子似乎也并未失宠。

    兴许,之前是青公子的态度太冷淡,太骄傲,弄得陛下的心里不高兴,故此才将他晾一晾。

    这不,青公子这一病重,不说太医、珍药、膳食纷纷地出入“东辰宫”中,就连正得宠的雪公子都频频过来探望和关切,嘘寒问暖。陛下纵使是再忙再累,亦不时摆驾过来关心安抚,侍女们还瞧见她亲自为青公子擦拭额上的汗了。

    估计若不是青公子还在病中,这会儿早已如胶似漆,言归于好。

    如此一说,这以后青公子、雪公子,风向要吹哪一边?

    云玳恰好在照壁后听见,脸上一时半红半青,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照壁后的宫女们一时大惊,随后立刻慌不择路地哄然作鸟兽散去。她听着那些忙乱无规矩的脚步声,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怔了怔神,叹了口气,不禁苦笑。哥哥这样是否因祸得福了?然而这祸也来得太惨烈了一些。希望经此一遭后,陛下与哥哥皆能互敞心扉,珍惜彼此。不然,哥哥在这诺大的皇城里头,实在是太孤寂了。

    希望,哥哥能渐渐放下了对宓漪姐姐的惦念,看清前面的风景,看清脚下的路,不要再一意孤行,不要再如往日般的执迷不悟了。

    一阵春风过,庑廊旁的树上杏花纷纷坠落,香雪片片,如烟如雾。

    云玳一道倩影,心事重重地走入了“东辰宫”的内殿里去。

    在青云殿中,埋首案前处理政务的凤墨影却频频地打着喷嚏。这是谁在惦记她了?她懵然地看向一旁的雪灵染,眼色有些耐人寻味。

    一心问政的雪灵染被她盯得久了,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看向她,回想了一下方才隐约听到的打喷嚏声,问道:“冷了?”

    凤墨影看着他一脸比自己更懵逼的可爱样,心中暖泉流淌,摇了摇头,笑道:“想你了。”

    雪灵染一怔,随后极快地乜斜了一眼尽忠职守立在青云殿门外的紫珞,脸色腾地涨红。轻舒了一口气后,心道,这可是青天朗朗,白日乾坤。

    凤墨影被他忽然的面无表情给镇住,看见他两边美玉般的耳朵透出淡淡的薄红来,嘴里忍不住又皮了一下:“我想你了。”

    雪灵染一本正经地埋首案上未竟的公务。

    凤墨影瞅着他这样一脸肃然的神色,唇角一撇,心中正自痞子笑。

    雪灵染忽然压低声音,回了她一句道:“真的想,就回‘白露宫’去。”

    霎时,凤墨影风弭雨停,安分守己,腹诽道,此人总攻得猝不及防。看来,是她把他拐到黑路上去了。

    沐王府平日里极少有人拜访,门可罗雀,极为清静。

    斐玉晏为远离朝堂纷争亦极少出门,大多时间皆在府中研读度日。

    这日,府中下人却呈上了一封密封的书信。因管家被人劫掠失踪,斐玉晏提了身边的亲信暂代。

    “这是何人的信?为何要收?”斐玉晏正在书房里看书,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经书,淡淡地问。

    “看门的人没有看清他的容貌,说是此人戴了斗笠。”文安看见自家王爷皱了眉,急忙补充道:“但他自报家门自己是右丞府的家奴,且出示了青家的玉令,说此密信至关重要,他们才将此信收下的。”

    “青家右丞府?”斐玉晏心中只觉此事蹊跷。

    不说青家与他交情非厚,纵然是为了避嫌,也不会轻易如此朝他递送密函。难道说,青夜离如今在宫中卧病乃是领有内情,右丞为了掩人耳目才出此下策,想要请他出手相助?

    斐玉晏睇了文安手中的信函一眼,道:“信放下,你先退出去罢。”

    文安依言将密信放在了他案头,回身退了出门外守着。

    斐玉晏的目光在那一封信函上流连了几次,终还是伸手将它拿了过来。仔细辨认了上面的印漆,果真是青家的蜡印。

    此事,让他心中有了了一些犹豫。

    青家如此与朝堂中事纠葛甚深,这一封信中无论说的是朝政,还是青夜离的事,都与如今的皇权脱不了关系。

    然而,他如今最不想牵扯的就是有关皇权的事。

    当年他多管闲事,救了落入湖中的年**帝,不仅导致了自己身体所损,更令沐王府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暗害。虽没有证据,但他隐隐觉得父亲的死与这一件事情不无关系。

    他也亲眼看着女帝从年幼的稚女,苦习兵书,勤练武艺,为了逃开宫中与朝中的谋害,请命远赴战场,义无反顾地投入那一场场的生死之战。那时,每一次听到她跟随出征的大军获得胜利,凯旋而归时,他击掌欣然,心里都不其然地高兴,觉得自己当年的牺牲终究是有所价值。

    她每一次回来都拉他出去饮酒,她的酒量越来越好,谈吐行止亦越来越像一个雷厉风行的军人,而渐渐消逝了宫中女眷的雍容娇贵。

    他看见她稚气的眉眼渐渐磨砺出了风霜,沉淀了老练与锐气,清澈的眼眸中渐渐透出了犀利。

    为他的变化感到安慰,亦感到悲伤。

    她如此便可以更好的生存下去,但亦失去了许多难能可贵的美好韶华。

    一直以为那个与他没大没小的人,他早已熟知,早已看透。

    却不想,一朝变故,她会成为了他无法想象,无法面对的模样。

    她竟然站在了九五之巅,手握皇权,血流成河。

    斐玉晏阖闭了眼眸半晌,弥去了思绪,手指用银刀削开了密函的顶端,将里面的信纸取出,展开在眼前。

    他为何还要去为她说服沈岳?为何还要去多管闲事?

    难道只是因为青夜离与雪灵染的说词?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上的内容,指节蓦然地泛白,紧紧地捏住了信纸。胸臆中似有人给了他一记闷拳,使得一口气喘不过来,几近窒息。

    有一次喝酒,她曾说过自己将披上战袍,从此满身的罪孽,不想沾染了他的白袍。那时,他只以为她如往日般是在说笑。

    可后来的许多事,都印证了她这一句话。

    如今他还在在意保护的人究竟是那个年幼无助的人,还是在为虎作伥?

    青夜离与宓漪的情书暴露,她还曾亲口说过:青夜离亦是可怜之人。

    可右丞又不正是有助登基的一大助力?难道当年的事真是如手中的这一封信函上所说,宓漪是为了宓家听从了女帝的利用?最终被女帝亲手下毒毒死在狱中?

    斐玉晏只觉得自己胸中的一颗心怦然无规律的跳动,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竟不知道自己当年救下的是可怜无依的幼童,还是心藏血腥的恶鬼?窗外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脸色煞白如纸,心痛如绞。

    他如今纵是有心再救,也已救不起了。

    这些年来,他都是尽量地在躲避着。

    当年的她,他看不透,如今的她,他是越发地看不明白了。

    在继青家后,是要利用雪家了吗?青夜离的明哲保身已不堪大任,雪灵染的犀利尖锐,更适合成为利刃了吗?

    斐玉晏白皙秀长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栗了起来,苍白俊秀的脸庞上,一双漆清的眼睛微微地染上了红晕湿润。

    凤墨影……

    这一去不回头……

    你是再也不能回来了吗?

    青夜离之所以可怜,是在这里面也参杂着你的利用与设计吗?

    胸中的绞痛,宛如挖肝刮肺。斐玉晏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几近痉挛,一股无力之感竟深深地攥紧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去。

    当年的义无反顾,他以为自己没有错。

    但如今,他却蓦然觉得自己这些年读下来的佛经都是白念的,都是虚的,再多的忏悔,也挽救不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挣扎。

    要么,彻底的不顾成佛。

    要么,违心的闭眼沉沦。

    无论是哪一种,都好过他这些年来这些费劲的挣扎……

    吟咏再多的佛经,也只是枉自徒劳,也无法解脱。慈悲难度,他此等画地为牢之人。

    “东辰宫”中,青夜离还在养着病。

    宫中却迎来了为西北大捷而举办的庆功宴,宴会依然设在洛水云天东苑的“昭华殿”上,金碧辉煌,济济一堂,君臣同贺。

    许多人或亲历,或听闻,元宵宴那一夜的风起雨涌,皆是有些心中戚戚然。扶着那些栏杆,踏着那些楼板,总觉得仍有鲜血渗浸流淌,总有尸首横陈地面,心头忍不住颤栗,脚下一阵阵发软。

    渐渐地,在那座高楼中邀歌舞,兴丝竹;赐宴席,赏美酒,极尽喜庆浮华之能事。

    殿上觥筹交错,歌功颂德,仿佛最初震慑人心的血腥亦被喧嚣闹得淡成了昨日云烟。

    镇国侯府沈家人此番扬眉吐气,沈岳身后一字排开坐着侯府中的在朝官员,洋洋洒洒,蔚为壮观。

    如今沈家的名声如日中天,风头一时无两,春风得意之极。朝中已没有哪一家豪门巨擘可以与之媲迹。

    酒过三巡,沈家大公子沈燃出席,朝高位上的凤墨影揖手作臣礼。

    他忽然出列,大家都无所预料,殿中众人都是微感惊愕。凤墨影因他此刻稍显出格的行为,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站在殿中的这个人。

    对于这个人,她可是闻名已久。

    上一次的元宵宴饮,他自也在其中,但因种种事端一波接着一波,她未及对此人留心,细细打量。

    沈燃道:“臣有一事斗胆恳求陛下恩准。”

    凤墨影道:“何事?”

    此人身形高挺,肩宽腿长,宽袖锦衣穿在他的身上还是将那硬朗的体格表露得一览无遗。剑眉星目,脸型俊朗,一双黑眸寒星闪烁,沉稳色调的锦衣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雍容矜贵,男子的冷硬不言而喻。

第八十八章 为你而战

    沈燃朗然道:“臣听闻雪公子少时师从药王谷颜毕先生,而颜毕先生除了医术无双,鲜少有人可比肩外,更有一手‘毓秀’剑惊艳世人。今日趁此庆功宴,臣亦想一睹‘毓秀剑’的风华,不知陛下是否准允雪公子下场赐教一二?”

    此刻,雪灵染正位于凤墨影左手的案几后,闻言不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看了沈燃一眼。

    他眼色极淡,看不清有什么深浅。

    凤墨影却熟知他这是不胜其扰的表情,顿了一顿。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让雪灵染下场去应战,且不说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好,就是身体也正在复原中,更不知这沈燃忽然出场邀战是作何意图?

    她正思索着要用什么理由推了这一顿邀约,心中又连番闪过北堂渺、楚子瑜与及容白三人的身影。

    她断然回绝了如今如日中天的沈家的要求固然不妥当,但若推了自己身边这四个人任何一个进入这个未明目的的圈套里,也非她所愿。心里只愁,若是她还是当年那个真女帝,就不妨掌控全局、运筹帷幄与他较量一番,甚至是打击他沈家一番才好。

    可叹,她如今是个木头桩子,禁看不禁用。

    沉默了片刻,楚子瑜在殿外守备,并不知此事。

    然,容白与雪灵染却是在殿中,席间容白更是抬眸望向了她,眼中的神色是不言而喻。

    他愿意出战,为她杀退沈家的嚣张气焰。

    但是,沈家的目的是什么?

    凤墨影心中急转,却抓不住他的意图。

    旁席,雪灵染却是淡淡地道:“既然沈公子有此雅兴,灵染亦乐意奉陪。”

    凤墨影眉梢一挑,望向他,只见他朝她微微一笑,缓缓地点了点头后,却是朝身后的侍从吩咐道:“殿前不宜佩戴武器,你前去取两把木剑来。”

    侍从即刻躬身称是,退下取剑而去。

    雪灵染转过眼来,向沈燃问道:“沈公子可有异议?”

    沈燃抬眸对视了一眼他噙笑的眼睛,心中冷哼一声,口中说道:“天子面前,百官不得配戴兵刃,燃亦无异议。只盼雪公子不吝赐教,让燃尽兴而归,亦让殿中诸位一睹颜毕先生让世人称道的‘毓秀’绝技。

    两人一来一往,互相掣肘。

    对于他的挑衅,雪灵染但笑不语。

    届时,侍从已双手奉上了两把精美的木剑,一把送至殿中的沈燃手中;一把送至依然安坐的雪灵染案上。

    木剑乃宴席间作剑舞所用,故精工雕琢剑身,饰纹精美,却无锋无刃,木钝而无害。

    雪灵染缓缓起身,将木剑骞在手中,一步步地走下丹阶。雾青色的暗云锦衣在他的行动间,飘然如流风,衣袂在脚旁如荡出一泓泓的波纹,雾气腾生,凌然若仙。

    在离沈燃两臂间的地方止步,撩上眼帘,微显迷蒙的眼睛睨落他的脸上,弯唇一笑,道:“灵染近日眼睛不大好,比试中若有差池,还请沈公子见谅。”

    沈燃心中一滞,道:“雪公子,你说笑了。”

    “灵染并未曾说笑。”雪灵染道,剑尖在上,左手负背,当先朝他行了一礼。

    沈燃亦施施然地还了一礼,口中道:“雪公子,请赐教。”

    先前喧嚣热闹的大殿,此刻渐渐如退潮般地安静了下来,实在却深埋着波涛汹涌的暗潮。

    凤墨影缓缓地倒了一杯酒在案几上,眸光上一刻还掠过这一只鎏金的杯子,下一刻转到了殿中那两个风驰电挚地对峙着的人身上。

    这些时日,她在雪灵染与北堂渺的教导下,已能对这时的剑技看出了些门道来。毕竟,北堂渺的剑术可是出自于凤曦国武林中最负盛名的浮宫,他本人在这皇宫里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然则,雪灵染能与他战至平手,可见实力相当。

    此时,沈燃与雪灵染对战,竟也不见丝毫的败绩。

    她忽然想起了曾问楚子瑜“秋风苑”枯井中的尸首上的致命伤痕,在这座皇宫中谁能办到。

    楚子瑜曾说过容白、沈燃皆能轻易办到,而雪灵染侍从颜毕先生,却因鲜少与旁人比试,对他的武力值不得而知。

    以前,雪灵染是因性格使然,不喜与旁人争执武斗,因此极少展露自己的武艺?还是为了某些原因在藏拙,不愿被人看穿自己的根底?

    那如今,他却又毫不推脱,甚至是恨不得手把手地将自己所知所学皆教授于她,这心中又是藏着几个意思。每每让她修炼内力,掌握剑术的时候,他都不厌其烦,耐心至极的教授、矫正于她。

    这种从内自外全方面的关心,每每让她有种错觉,他是想将她打造成铜墙铁壁的堡垒,亦或是无坚不摧的利刃。

    而且,还一而再地忍不住下场去教训“欺人太甚”的魔鬼教练北堂渺;今日又义不容辞地去对战“嚣张跋扈”的闹事分子沈燃。

    一点也没有要隐藏自己的意思呀。

    凤墨影目光追随着场中的越发激烈的龙争虎斗,心中的思绪也是一波三浪,反反复复。

    莫名地,“秋风苑”枯井尸首的那桩悬案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的心中盘桓不散,宛如一只凶狠的兀鹫绕着地上的羊群旋转盯饲。

    假若枯井中的死士是为沈燃所杀,他当日又是为何要滞留在了宫中,又是如何躲开了宫中凤翎卫的巡查?今日他邀雪灵染比剑的目的又何在?他就不怕自己的剑术引起帝皇的猜测与疑虑,心中没有半分的顾忌与迟疑吗?

    这样的似是而非,真真假假的心思,叫人看不清眼前的迷阵,猜不透其中的掩藏。

    她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容白没有杀人的动机,也是当晚最不可能滞留在宫中的人,楚子瑜查证过那晚他在军营清点新造的器械并留宿;雪灵染当时养伤在“白露宫”里,他若是凶手那前后行为就是最大的驳论;剩下的人中,就只有沈燃是最可疑的,也是最容易让人想往他身上想的。

    若这一场邀约比剑,是为了坦诚自己,摘清自己,岂不是恰恰表明了他们沈家对宫中所发生的事情一直了如指掌?

    得再这宫中安插多少暗装探子?

    其中的目的,不禁叫人心寒身栗。

    凤墨影不动声色地饮着杯中的酒,握住酒杯的手指却是悄悄地攥紧了。

    心跳,有一瞬间的失律。

    容白亦目不转晴地看住场中相斗的两人的,由一开始的互相谦让,到后来的紧咬不放。俊脸上眉头微皱,他有些不解地看住衣衫飘渺,剑气凌人的雪灵染。在他的认知中,雪灵染一向性情清冷,虽不算待人和善,但从来不与争勇斗狠沾亲带故。他在京中八子的榜首,更是沾了一个不染俗世红尘的仙字。

    何故,今夜里却倾尽全力,似乎是要与沈燃一争长短的架势?每每他皆看出了沈燃的避让,雪灵染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穷追不舍、咄咄逼人,与他以往的形象心性大为相悖。

    沈燃握剑的手指一再攥实,最后竟是被他击得性起,亦忍不住放开了架势,真真正正地与之较量了起来。一旦放开了心思与手脚,在雪灵染的凌厉剑势下,他也不得不火力全开,全无顾忌地打了起来。

    一时间,两道不时分分合合的人影在殿中穿梭如雄鹰白鹤,富丽堂皇的灯火流照中,剑气飞舞如风驰电掣,纵横如贯日白练,光华溢射,火花溅爆。

    在场的武道行家们,都暗暗心惊此二人平日里的深藏不露,老一辈的更是吃惊后生可畏;同辈的诧异自己无法比肩,只可仰望。

    北堂渺守在暗处俯视,只觉得赏心悦目、身心舒适。

    自从他离开师门浮宫,受命到这皇宫中来后,已有许久未曾观看过如此淋漓尽致的剑术了。

    沈岳人如其名,山岳般坐在大堂案席后,默然观之,神色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眼眸深处却露出了一丝顾虑来。

    他的目光几乎是追随着身影灵动的雪灵染,似乎亦在暗暗惊叹他的剑术大成,以及他此刻的心思。

    瞧住沈燃在他的剑招之下,心思失去警戒,剑章犹如猛虎出柙,不由眉心一蹙。

    他手中的酒杯倏地朝殿中斗得难分难解的两人击出,是为警醒。

    雪灵染激斗中,仍听风八方,即刻察觉出了空中的异响。这酒杯掷向的地方似在他们之间,实则临末了力量转道专攻雪灵染而去。

    沈燃自然知道轻重,深信父亲不会伤着自己,剑式猛地朝雪灵染攻下。雪灵染深知自己不能卸了力道,在他们父子的夹击之中也不能全身而退,更不可在此时受伤,堕了凤墨影的面子。

    凤墨影的眼力虽没有北堂渺那等的毒辣,但是心思敏捷,料想他这一只杯子必然包含私心。自己却力有不逮,只能心中捉急,若她一贸然出手相助,只怕毫无用处之余,还暴露了自己的现状,被被人探察出了端倪。

    雪灵染硬接了沈燃的一剑,木剑格挡骤然发力将其震退一步,翻身跃起,长袖一卷,将那一只金灿灿的酒杯裹在了袖子上。不料那只杯子看似轻飘飘地袭来,却是包含了内力,在他气息未及收稳时一震,胸口当时如受一重击,血气在喉头翻滚了起来。

    他硬生生地将血气咽下,不让旁人看出半分的端倪来。唇角微微一笑,一双迷蒙地眼睛看向沈岳,双手及时一揖,淡然道:“承蒙镇远侯赐教!”言罢,伸手将袖子上卷住的酒杯一弹,横过虚空,安好无损地送回了沈岳的案几上。

    沈岳亦淡然不惊、若无其事地夸赞道:“雪家二公子,好俊的剑法,颜毕先生的‘毓秀’绝技果然名不虚传。燃儿此番讨教,着实是得益匪浅,往后更应勤勉苦练,再来与雪公子讨教。”

第八十九章 化身利刃

    今日的沈家,隐隐在步昔日唐家的后尘。

    唐家因帝位的争夺落败,得了一个全族皆灭的下场。如今临渊公主诬陷谋害女帝一事被贬为庶人,便彻底断了与沈家的婚约,因此沈家不曾与皇家有任何的干系,看似不似昔年的唐家有着争夺帝位的权柄。

    只是如今,镇国侯府打下了西北一带的版图,意外地完成了当年女帝立下的军令状,居功至伟,不可小觑。

    凤墨影曾估计着,前女帝是想用扩张版图一事拖住镇国侯府的兵力留在西北,好让自己腾出时间来整顿京中的军政与手中的兵权。镇国侯府的兵力若在西北消耗愈多,愈有利于她日后压制沈家的势力。

    只是这一场微妙的较量,内里究竟是怎么操作的,她还没有完全摸清。

    结果却是,女帝一再下旨让沈家在西北用兵打到别人的老家去,拓宽了凤曦国的版图。

    但也因此加重了百姓的赋税,使得怨声载道,这些不好的名声到头来全都落在了女帝的头上。她就不相信,这里面没有沈家人的暗中操作?

    更有一点令她大为不解的是,女帝明明是在与沈家较量,抢夺资源。为何偏偏又要在这打战重税的时刻,她偏偏还要作死地去修什么皇家林园“洛水云天”,耗力耗财,使得自己暴虐荒诞之名坐得实实在在。

    大殿中的这一番龙争虎战,看似只是沈燃与雪灵染的剑技比试。

    但心里门儿清的人,皆知道这一场是沈家与女帝之间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的争战。

    面对于沈岳这一番不咸不淡的夸赞,雪灵染优容地道:“家师的绝技,灵染只习得一二,实在惭愧至极。沈公子剑技出众,性情宽和,适才对灵染亦多有容让。实乃名门之后,良将之风,灵染望尘莫及,日后还请沈公子多多赐教。”

    这一席话不软不硬,明褒暗讽,火辣辣地刺得沈燃脸上一红。但是论到唇枪舌战,口舌之便,他却没有雪灵染的嘴炮功力。

    一时竟气在心间,堵在胸臆,僵立在堂中,对雪灵染瞠目相视。

    他方才只是太专注与比试,又被雪灵染激得性起,才没有留心父亲的那一只金杯的走向。若早有留意,他便不好刺出最好的一剑了,如此暗讽,倒是在说他心知肚明,父子合谋,前后夹攻,趁人之危?

    他本不屑于此。

    但他也不能怪父亲,只好僵立在当地,死死地攥住手中的木剑,咬住臼齿,默不哼声。

    沈岳久经沙场,早已不想少年人般容易撼动,面不改色地抿了一丝笑意,道:“比试已毕,燃儿归席吧!”

    沈燃闻言,僵硬的身体又恢复了活水,当先朝高位上的凤墨影一礼道:“沈燃献丑了。”才后退三步,转身重入席位。一番礼仪从容不迫,可见出身名门世家的风范,让在场众人眼中一亮,沈岳更是满意地颔首。

    雪灵染抿了抿唇角,亦是朝四方一礼,才缓缓骞住木剑往丹阶上走回去。

    凤墨影心中隐隐不安,目光一路追随着他。

    雪灵染背对着殿上众人,感觉到她的目光后,抬起头来,朝她弯唇一笑。目光柔和而温暖,宛如春暖花开,水波潋滟。完全让人想象不出丝毫的凶险来,也完全看不出他藏在流云袖中的双手攥得紧实,节骨寸寸泛白,甚至是在不停地颤栗,丝毫无法控制得住。

    上丹阶二十步,每一步他都似走在了刀尖火海上的一般,每走一步浑身的经脉都在颤栗,胸口的血气都在翻涌要朝着喉头争抢而出。

    他紧紧地咬住牙关,控住住自己每走一步都是如此的自然,都是如此的优雅,都是如此的淡然。

    谁也不知,谁也看不出来,走上这一十九阶,他已汗湿重衫。就在最后一阶,他眼前忽然一晃,脚下不稳险些踉跄,但身后有那么多的眼睛望住他,终是硬气地站定半息后,才抬脚走了上去,望着凤墨影骤然关切他的眼神,又是一笑,宛如春花四放。

    他朝凤墨影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无事,实则是在积攒半息的力量,平定着胸臆间就快要压抑不住的血气。

    凤墨影在他的神色间瞧不出半分的端倪,只觉得他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劲。她心里焦躁,但又不得不先顾着这殿中的场面。

    雪灵染不缓不慢地走回了席案,淡然不惊地坐下来,浑身的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他目光下垂,缓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满杯酒,用细微颤抖的手指将酒杯握起,凑近唇边吞了下去,一点不剩。

    清冽的酒液和着腥甜的血气一起滚下了喉咙,一起跌落了胸腔,被他死死地镇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放下了杯子,一切都做得这么自然、优雅、干脆利落。接受着殿上敌人如鹰狼狩猎般的盯视。

    他如今是凤墨影身边最大的助力,自然而然也成为了敌人的第一个目标。雪灵染唇角微微上翘,他庆幸,自己能够成为她身前最厚重的一道铠甲;也能成为她手上最尖锐的一把利器。

    他愿为她开疆扩土;他愿为她击杀敌首;他愿为她抵挡利箭,只要她需要他,他就挡在她的前面遮风防雨、肃清万敌。

    沈岳的目光一直观测着他,心中暗暗的沉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这雪家的少年郎,着实比青家的少年郎更加的能够隐忍,更加的坚忍不拔,更加的深藏不露,然而,他对女帝亦更加的忠贞不二吗?

    这只金杯打出去的力道,他自然知晓。看这雪家小子若无其事的样子,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可这小子的隐藏功夫也着实厉害,竟让他摸不出深浅来。

    另一边的席案上,同样也有一道由始至终注视着雪灵染的目光。

    那便是他的父亲雪松明,他不懂武艺,但是他懂人心。他看着沈岳的神色,就知道他那一只金杯的分量,绝不会轻巧。对于,青夜离忽然闭宫不出,雪灵染却接替了辅助女帝审阅政务一事,他已多有不满,多有忧心。

    如今,在这大殿之上,瞧见雪灵染竟为了女帝强行应战一事,更是让他忧心忡忡,这不是要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处?让人在与女帝的权势争夺之中,视他为众矢之的,视他为最为瞩目的一道靶心。

    他心中忍不住粗鲁的暗骂一句:“找死!”

    自从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女帝登记前后的残暴、血腥、冷酷以及荒诞不经之后,他就对这一个君王彻底地心灰意冷了。

    他雪家只求明哲保身,也绝不想沆瀣一气、助纣为虐。

    他不像右丞青寞骑虎难下,又心怀率真,还企图以自己的言行以及青家一门的忠诚,改变君主的心念,妄想进入清明之政。

    这样的人伟大而天真。

    他却不想拿雪家一门来试验,更不想步入唐门灭族的后尘。

    当初雪灵染入宫,那是迫不得已。他只希儿子在后宫之中默默无闻、清冷度日,而不似是如今这般的备受青睐,万众瞩目。

    是什么,让他儿子改变了心思?

    雪松明的右掌紧紧地握住,百思不得其解。

    殿中歌舞又起,柔靡华丽,极近铺张之能事。

    凤墨影打着精神对付着殿上的应酬,珠歌翠舞,庆乐直至深夜,众臣都已有些挨不住了,才算是尽兴而归,散了宴席。在众臣心中,她还是如此的荒诞不经,沉溺享乐。

    丝竹之声依然在楼头悠扬,歌舞飘渺如落九天降凡尘,众臣大多醉醺醺地抬步下楼,亲眷搀扶着,依然似踏在云端宫阙,不知今夕何夕、昼夜长短?

    有些人并不大醉,却也自分不清,这一场庆功宴究竟是为了镇国侯的战功赫赫而设,还是实则是为了女帝自己的久未寻乐而置?

    殿中依然酣歌恒舞,凤墨影却是伫立在楼头,俯视着群臣宛如蚁群般渐渐散去的东苑地面,高树上与庑廊下的宫灯随风晃荡,盏盏莹黄,闪烁得迷人眼乱,宛如天河繁星。

    如此繁花盛京,歌舞升平,内底里又是掩埋着多少人的仇恨与阴谋,多少人的黑暗与光明?

    耳目的歌舞骤停,凤墨影才回神,转身殿中的乐伶舞者纷纷撤出了大殿。堂皇华丽的殿中,只剩下了残宴。

    雪灵染依然坐在案席后,与她隔空相视。

    大殿褪去了喧闹,骤然的冷寂中,他的脸色在璀璨的灯光中竟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苍白来。凤墨影心中一凛,疾步奔向他的坐席,曲膝坐下,急问道:“如何了?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雪灵染不想再伪装,咬了咬唇,却是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应答,就止不住胸中满溢的血腥,会吓怕了她。

    “北堂!”凤墨影急唤。

    北堂渺尽忠职守地落了下来,她对他道:“快给灵染瞧瞧!”

    北堂渺瞧住她一脸的焦急没有半点的伪装,忽然叹了一口气,伸指在雪灵染的胸口推宫过穴了一番后,说道:“雪公子硬接了镇国侯的金杯,被他杯子上所裹挟的内力所伤。臣与雪公子的内力路子并不一致,水火不容,刚柔难济,恐还是要雪公子自己调息经脉才是最妥当的方子。”

    凤墨影冷吸了一口气,雪灵染终是对她笑了一笑,开口说道:“不碍事!别担心!”

    北堂渺冷哼一声,伸手把住了他的手腕脉门,半息,语气冷峭地道:“也对,是无性命之碍。”

    说人话!凤墨影听他语气异样,差点忍不住要冲口而出,后来忍了忍,道:“说实话。”

    北堂渺一脸淡漠,道:“伤上加伤,最好躺着调理一个月。”

    “不然呢?”凤墨影追问,她怎么觉得他今晚有些阴阳怪气。这又是看她不顺眼,还是看雪灵染不顺眼了。

    “不然?”北堂渺慢吞吞地道:“后患无穷。”

    “要吃什么药?”凤墨影耐着性子,急道。这个性情别扭的孩子,一天不吊打,就皮痒了。

    “雪公子自己知道。”北堂渺言尽于此,白衣一闪,鹤影仙踪,又消匿形迹去了。

第九十章 联手清算

    凤墨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现在无暇理会他。回眸看着脸色如纸的雪灵染,心中不知要作何感想才对?说他任性逞强,他却完全是为了全她的面子。虽说在他的安危面前,她的面子并不重要。

    但是身为女帝的面子,却还是挺重要的。

    唉,任性的孩子。

    她伸手轻抚了抚他的头发,目光疼惜地道:“今晚,我们就歇在这昭华楼了,好不?”

    这话明明是为了关切他而说的,偏偏语气用得这么暧昧。雪灵染的脸不争气地又是浮上一层轻红。耳里同时听得一阵衣袂振荡轻响,有人从殿中暗处急切离去,火烧火燎的,片刻不曾停留地远去了。

    他唇角弯了一笑,道:“好。都听陛下的。”

    苏苏苏,这人就是苏而不知自。凤墨影看住他停滞了片刻,脸上有些发热,回首去吩咐绛璎:“你去安排一下。”

    绛璎低头道:“诺!”躬身便退了出去安排事宜。

    凤墨影又问雪灵染:“需要吃什么药?”

    雪灵染道:“让杜衡取些‘珍须丸’便好。”

    凤墨影朝待命在旁的紫珞道:“你亲自去一趟。”

    紫珞应命而去。

    两人的脚步声都离远了之后,凤墨影才挨近雪灵染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说道:“好了,此刻殿中已无他人,阿染,你先靠在我身上养养神,我也与你说些体己话。”

    “好。”雪灵染这是第一次听她称呼他为“阿染”,这样显得二人间更是亲密了些,秀美的眼睛里即刻染上了些许笑意,宛如迷蒙缭绕的云雾中透出来的清辉。他再也不强撑着,靠落她身上,虚应了一声,语音里皆是欢喜欣然。

    凤墨影伸手揽住他的肩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更紧实些,瞧着他这见鬼的气色,又不由气闷半晌,才说道:“阿染……”

    “嗯。”他又忍不住应了一声。

    凤墨影一怔,复说道:“阿染……”

    “嗯。”

    “你这是要干什么?”她奇道,忽然皱眉,“是疼得太厉害了?”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发觉凉得发冰,不由心跳一阵乱怦怦。

    “没事。”雪灵染道:“只是听你唤我的名字,心里欢喜。”

    凤墨影被他乐笑了,说道:“我哪一天没有唤你名字?”

    雪灵染道:“你素日唤我‘灵染’,此名亲朋好友皆可唤。只有‘阿染’是母亲长姐所唤,是最亲近的人才会如此唤我。你今日唤我‘阿染’,你是否心里已将我当作最亲近的人了?”

    凤墨影怔了一怔,难得地有了一丝腼腆,道:“我……是觉得‘灵染’比较好听,‘阿染’比较简洁明了……你……觉得呢?”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波操作是钢铁直女,把话给聊死了。

    看了一眼雪灵染有些黯然的目光。

    她忽然说道:“是的。”

    雪灵染无奈地一笑,心里还是甜的,转脸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擦了一下,低语道:“嗯,我知道了。”

    凤墨影想掩面,但想想当真这样做的话,会显得很怂。便立马刚了起来,抿着嘴唇,向上弯了一弯,朝他笑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以后还是不要这样拼命了。”她将他的手暖了很久都没有暖回来,心里的担忧又递增了一层,语气也近乎急切地道:“我会有办法和他们干的。我不想你再出事了,一点也不想。在这座皇宫里,在这个凤曦国里,我最在意的,最想偏心向的人就是你。”

    雪灵染秀长的五指握紧了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护着你走下去,怎么会让我自己有事呢?”只是在他们想要伤你之前,只想义不容辞地站在你的前面,护住了你。

    说话间,紫珞已在“白露宫”取来了“珍须丸。”

    凤墨影与雪灵染携手进了绛璎安排妥当的“昭华殿”内室中,关闭殿门。看着他吃下了药丸后,又等待他打坐疗伤一番,才灭了灯火歇息。

    绛璎与紫珞在楼中守夜,望着内室的灯火熄灭后,默然地回头去转望住楼外的夜景。秀丽的眼眸中一派浓漆淡静,无人可察觉她的心事。

    内室里,锦榻上。

    凤墨影依然拉住他的手,在亲眼看见他呕出胸中淤血后,心中更是气机翻滚,忿忿不平。这沈岳看着一派雍容华贵,不料竟在大庭广众之中也敢下这样的狠手暗招,他这是要干什么?

    试探她和雪灵染的虚实?

    还是想当着她的面,直接把人给伤了?

    太嚣张了。

    雪灵染躺在一旁,听着她燥动的气息。伸手抚向她的脸,轻声道:“陛下,他们故意嚣张跋扈,如此一再将争斗明面化,而显示他们沈家的坦荡旷放,不加掩饰,或许正是为了迷惑耳目,掩饰暗中手段,使得陛下对他们放松提防。”

    凤墨影默然了一瞬,问道:“你觉得临渊长公主被贬一事,实则是由沈家在幕后操控?”

    雪灵染道:“沈家不想重蹈唐家的覆辙,必然不想与皇家有所牵连,以防陛下对他们紧盯不放、全力戒备。然则,临渊长公主的手中有先皇御赐的婚约,若沈家想摆脱这一纸婚约,又当如何?临渊长公主绝不会主动与如日中天的镇国侯府退婚。这一纸婚约,与长公主来说是诺大的助力,但对镇国侯府来说,却是一纸催命符,一柄悬顶的利刃,随时都可能被陛下割断悬索,刀子砸落他们沈府的头颈上。”

    想来,当年唐家灭族的血案,应该是极其耸人听闻,令人怵栗。前女帝是否在铲除对手之余,故意利用了这等血腥恐怖来震慑她的政敌,威慑那些意欲与她抢夺皇权的豪门巨擘?

    凤墨影心中思潮起伏,难以平静,说道:“若临渊长公主是被沈家设计的,为何她获罪之时,竟丝毫不攀咬沈家?”

    雪灵染叹息道:“这就是沈家人厉害之处了。”

    凤墨影指尖微冷,有些颤栗地道:“难道凤羽影在遭受了沈家人的算计后,还不自知?还在维护沈家?”如此一想,只觉得那个谋算之人心思叵测,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算计她的人是谁?沈燃?还是沈岳?”

    雪灵染默然了半息,道:“此事暂不可知。只怕此刻临渊长公主还在计中,此梦未曾幡悟。”

    一时间百感侵袭,凤墨影睁眸望住眼前漆黑的夜色,不知这漫漫的长夜要在何时才能现出光明来?

    她忽觉得心头发冷,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是走尽荆途迎向阳光?还是将坠在这无边的夜里,永远走不出黑暗去?

    雪灵染的手臂在这时将她搂住,带入了怀里。他身上清馨的药香萦绕着她,枕着他胸膛间的温热,宛如倦鸟般暂栖其中。她絮絮地低语道:“阿染,不管往后,能不能飞出这一个漩涡与牢笼,都想要你紧紧地牵住我的手,一刻也不要放开。”

    “好。”

    他的气息温热在她的耳边,这一个字落入了她的耳蜗中。

    仿佛久久凝聚不散。

    这就像是一个承诺,无关情爱,无关生死。

    却是灵魂的契约。

    就是这一个字,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凤墨影回臂揽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胸前,闭上的眼睫上微微润湿,她轻之又轻地道了一句:“阿染,谢谢。”

    雪灵染轻抚着她乌发,双唇轻启,微微蠕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却是无法让人听清。一双望着夜色的眼眸里,隐隐地洇了一丝的湿润水光。

    楼外风声轻响,从窗外吹拂进来,扬起了层层的绣锦帘幔,宛如一番番的波浪,晃荡出满室的清凉。远处的花香被风卷入,屋檐下的铜铃声一声近似一声,清灵如泉。

    此也如此静谧,让她生出了困意来。

    沈家人的事,明天再继续清算。

    她心中早有计较,为镇国侯庆功一事愈是铺张,愈是华丽,愈是接近前女帝的行事风格,愈能让人不对她有所怀疑。她如今半分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来,不然一旦行差踏错,下一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许是前女帝的铺张荒诞是其本身的背景和性情所致;又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故意营造出来迷惑敌人的假象而玩弄的一通心思手段。

    无论如何,这一层假面,她暂时还是不能弃之不用。

    反而,她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其中的虚虚实实,要让别人摸不清门道来。

    今夜殿中的这一场比试,故而是沈家对她的试探。她一面要在众臣面前给予强硬、不容挑衅的正面手段镇压。不是别人,正是雪灵染为她做到了这一点。无需多说,他知道自己必须迎难而上,以身相搏。

    而另一面他们却是要采取怀柔、迷惑、捧杀等手段肃清她的敌人。

    因此,除了这一场实实在在的盛大庆功宴外,她还添加了镇国侯府的官禄,赐予的财宝田地数目可观,流水价地送去了沈家。整个上京城的老百姓如今都知道大功臣镇国侯府受到了君王的爱重,君王也并不是如传闻中般忌惮猜疑重臣,还是会有功必赏,还是重赏。

    这穿街过府的珠宝**裸地刺激着上京城里老百姓的眼睛,但也有人忘不了先前西北大战加重于他们身上的征兵和税赋。如果没有这些,岳家军队何来的粮草与助力,何得后来的胜利与功绩?

    如今,他们沈家却是安然受了这些高官厚禄,只可怜一去征战无回的荒野尸骨;因征战无情、为了饱暖挣扎于生死边缘的孤儿寡母;为了苛捐杂税而忍冻挨饿的草芥贱民。

    这些只怕,日后都会一件一件地成为了百姓对镇国侯府的审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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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女帝倾天下介绍:
她眼帘上撩乜斜于他,乌瞳如漆,里头炙热与清冷交织倒影中的,却是他坐于茶香之间,青衣流芳,恍然是高山之巅、月华之下,沐风浴雪的仙人模样。
偏偏那一双清隽如画、棱角精致的眉目低回,眼尾含波,颜色饱满的双唇更是噙住了杏影桃溪。
既能让人留恋不已、心醉神迷;却又让人不敢亵渎、供若神明。
大抵能被她理解为别人给当作心中珍藏的白月光、胸前铭记的朱砂痣的,就属于他这一类了罢。
穿越女帝倾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女帝倾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女帝倾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