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心之所向
国库无银,宫中库房里仅有的珍宝都给凤墨影让紫珞数了出来,挑了一批最灿亮最珍贵地给沈府送过去。沿着青鸾大街敲锣击鼓,摆在最明面上招摇过市,当日就引得了万人空巷,驻足围观。
除了珍宝,就是田地,让宫侍在镇国侯府门前一份一份礼地宣,一张一张地契地唱,务必要让围观的百姓明白君王都送了沈家什么样的厚禄;赐了沈家哪里的田地。
沈家人里有的疑惑;有的欣喜;有的嚣张,但沈岳与沈燃两父子却是眉头长皱。
这一份厚礼里,没有一锭可供使用的金银。那些御赐的珍宝不能损坏,更不能兑换,平日里只能好好地供奉在库房里,若想摆设或佩戴一下,还要小心翼翼地担心它们会被摔坏活遗失。
君王所赐,不容半点轻慢与不敬。
还有那些田地,也不是什么良田庭院。
沈燃仔细地派人一一查探了一番,回禀于沈岳时道:“这些多半是因西北大战而少了家中壮丁的农户,不仅没有人耕种交粮,还有许多家中潦倒,一家孤儿老小,嗷嗷待哺。”
当时,凤墨影让定下些赏赐田地的时候,雪灵染就两眼含笑。果不其然,他斟酌一番,拿给她看的时候,亦将这些田地的农户情况讲述了详细。两人一番心有灵犀,皆是笑而不语。
半晌,凤墨影道:“沈家会将这些人养起来?”
雪灵染道:“反正他不能不管,饿死了人,他沈家的名声不好。沈家名门望族,源远流长,要养起这些贫苦人家还是绰绰有余。”
凤墨影点头赞许,一拍即合,道:“这是劫富济贫?”
雪灵染笑笑:“谁让国库无银,让他们分担分担也是在理。”
凤墨影诡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是万一他们沈家暴虐,对这些百姓不管不顾,或是百般剥削,岂不是害了他们?”
雪灵染叹气道:“他们沈家如日中天,这些田地又为陛下所赐,各门阀各官员自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沈家?还有上京的百姓,朝中的言官,若给人告发,或是抓住了把柄,或是被弹劾,这样的多重掣肘,他们还敢轻举妄动、自寻死路?”
凤墨影终于放下了对自己这个决策的担忧,满意地点头:“很好。寡人养不了这么多嗷嗷待哺的孩子,只好分些给他们养养了。”
雪灵染闻言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一瞬,凤墨影抬眸幡然脸红,倏然蹙眉,迫不及待地岔开话题道:“灵染,我担心的还有另一件事。万一沈家不仅养起了这些……嗯……百姓,还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
雪灵染即刻会意,道:“你是担心这些孩子被养得白白胖胖后,就把你这个亲娘给忘了,反而认了沈家人的好?”
凤墨影连咳数声,才回应道:“正是如此。民为国之本,若失了民心,又如何再当这个君王?”
雪灵染淡然道:“陛下心中早有计较,不过是想找我商议商议罢?我将这些困难的农户分一分,陛下就将他们赐到雪家、青家、楚家、沐家、白家……借着西北大捷的庆功,将这些遗孤一一安排个妥当。以后,纵然他沈家将这些孩子养得再好,大家也只归功于陛下的这一项决策了。”
凤墨影摆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来,笑道:“还是我家的雪公子聪明。”
雪灵染忍不住一笑,伸手给了她一记爆栗子。
“以下犯上,你这是以下犯上。”凤墨影压低声音控诉道,一手轻压着并不疼痛的头顶轻轻地佯装揉搓。
一双清澈漆亮的眼睛,定定地盯住他。
“那你待如何?”雪灵染心中一暖,柔声道。
凤墨影乜斜了他一眼,那意味不言而喻。
在库房数着珍宝的时候,紫珞为此还叹息了一番。
凤墨影见她眼中有些不甘和肉痛,不由笑话道:“小财迷,眼界放宽些。这些珍宝不过是移了一个地方存放。还省得了你自己打理和担忧,还不是应该偷着乐才对。”
紫珞还是叹气道:“陛下,可是到要用的时候,就没有了。”
凤墨影微微噙笑,用看孩子的目光看着她,道:“来日方长,总还会有人供上来的。”何况,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
套不住狼,又哪来的日后要用到的时候?如今这些还不是摆在库房里,积灰尘,没人看。她堂堂一国君王女帝,又不能拿这些去典当换银子使用,还不如用它们来干点实用的事情?
沈岳看着这些赏赐不仅糟心,听得这一番回禀,心中更是恼火。恨恨地咬牙切齿道:“雪家那小子如今整日陪伴在君王之侧,这一件事必少不了他的撺掇。难道雪松明一直明哲保身,如今却是忽然动了心思,想要凭着这个小子让雪家人上位了。”
沈燃默然,蹙眉沉思。
他心里也觉得不可思议,熟知的雪灵染并不会如此热衷参与国事朝政。他一向冷清自持,对女帝当年灭绝唐家,屠戮朝臣的做法亦深恶痛绝。雪家又早已对皇权敬而远之,一直都想要远离争斗,沈家遭遇的这一番厚赐,当真会是雪灵染的手笔吗?
管家也觉得不得劲,怯怯地问:“侯爷,那这些人怎么办?”
沈岳忍无可忍地一挥手,道:“养起来!”
管家汗颜,他一度以为侯爷要说的是:“捆起来!”
沈燃转眼看向书房外的阴影处,心道,此事要找他谈一谈才好。
隔了两日,雪家就向“白露宫”递了条子道是雪家祖母病重,雪松明让雪灵染回府一趟。
雪灵染接到了消息,凤墨影还在青云殿与众臣商议国事。不及亲自告知,他就匆匆出宫而去了。
停了马车,回到雪家。
松寿苑中,祖母无恙,言笑自如。雪松明却是沉着脸,将雪灵染领到了听涛阁内的书房里,关上了门户。
雪松明一脸寒霜,眼神清冽地迫视着他,劈头盖脸地叱问道:“竖子,在庆功宴上缘何要强自出头?难道你不知陛下与各个家族间的明争暗斗?难道你忘了当年唐家的血腥?难道你不明白沈家如今所处的局势?为何还要参与其中?”
面对父亲的一连追问,雪灵染默然了片刻,垂眸道:“父亲,这些事我都全然明晓。”
雪松明对于他这样慢条斯理又不落实处的回答,心中极是不满,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参搅其中?你在朝阳台救驾,那是忠君,责无旁贷,但是已经回到了宫中,为何还要把为父当初交代你的话忘记了个干干净净。”
雪灵染抿着唇,不再说话。
雪松明见他越是如此,越是心生无名火,压着声音低斥道:“在后宫辅助帝王批阅奏章,那是你该接手,该触碰的事吗?你是要拖着整个雪家,陪着你走在这地狱的边缘试探皇权的锋锐吗?你是不是心有不甘,想趁着青夜离患病之际,顶替了他?想要触摸权力,展示你的才华?”
雪灵染闭眼一瞬,重新睁开,一双眼睛直视着父亲,说道:“我曾有不甘,但此刻并不是因为不甘心而去铤而走险,更从不敢心生拖累整个雪家。为了雪家,我可以忍,可以无所作为,但……父亲,如今陛下并不是如你想象中的一般,兴许我们可以襄助她走出与以往不一样的路来。”
“痴心妄想!”雪松明冷声反对道:“你以为你是谁?凭着你的天真,就可以改变一个君王的心意?门阀与皇权之间不过互相制衡,互相博弈罢了。雪家对她有用,有人能为她冲锋陷阵,她便荣宠施恩于你;青家对她有利,有人能为她压制朝堂众臣,她便百般迁就于他,终究其中,不过尔尔。灵染,你从前心中一片清明,如今竟是被什么给蒙蔽了?”
雪灵染再次抿唇不语,他知道自己无法与父亲说清其中的缘因。
雪松明望着他的神色,不由迫近了一步,颤声道:“难道是你对她……心生了情?”
雪灵染并不想对父亲撒谎,但他也知道自己如若点头,便意味着什么。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前方,双唇抿得微微失了血色。
雪松明瞧他神色,心中震惊,话语都失了语调:“如此一个残酷暴虐的女子……你……你竟然会对她心生情愫?不可能,知子莫若父,你绝无可能爱上一个这样秉性的人。说!你究竟是为了何事?”
“父亲,并不为了何事。”雪灵染撩起青色的衣摆,双膝一曲,跪了下去,皱眉道:“我确实是……对她心生了情。”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雪松明胸口大恸,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瞠视着跪于地上的雪灵染,竟瞧不出他半分的伪装,不由登时气得浑身发抖,举起食指点着他,恨声道:“你……你……你这是着了什么魔?撞了什么邪?”
“并无!”雪灵染垂头答道,身体却跪得笔直。
“并……无……”雪松明急道:“那你定是疯了!”
雪灵染对着他深深一拜,额头扣在了地上,一字一句地道:“父亲,我并没有疯。只是心之所向,想要护她始终罢了。”
“心之所向?你竟然对一个恶魔心之所向?”雪松明气极反笑,似看住一个陌生人般看着他,眼前的人像不是他的儿子般,心中恐慌,复又问道:“你要护她始终?你要用什么来护?献祭你自己给她当前行的垫脚石?用雪家一门的性命来给她铺就脚下的路?”
雪灵染心中疼痛不已,知道自己在父亲处已无法转圜。
雪松明忽然转身从青瓷宽口瓶里抽出了一截藤鞭来,回头“啪”地一声就抽在了雪灵染的背上。不过瞬间血痕就涌了上来染湿了他身上的青色锦衣。
复又毫不留情地狠抽而下,口中怒道:“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要脱离雪家,你这是不要父,不要母,不要命了吗?
第九十二章 不知悔改
雪灵染死死地俯在地上,咬牙承受。
藤鞭一下复一下地抽背上,衣衫上就一条一条血痕地显出来,横七纵八,看着触目惊心。
雪松明心中惊到极处,怒到极处,亦气到极处,手下毫不容情。这一条藤鞭也就是小时候用来训策雪灵染学规矩、读诗书之用,那时候也就是倔强任性,还有一点执拗反叛。但年岁大了,心中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重担,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后,就再没有明面上与父亲有过争执。
这一条藤鞭,也已经许多未曾请动过了。
“你知不知悔改?”雪松明一边抽藤鞭,一边气急问道:“你知不知悔改!”
雪灵染闭着眼睛,没有用丝毫的内力去抵抗,生生地受着这一顿藤鞭。他知道自己与旁人相比算不上至孝,但也从未想过要不孝,可此刻面对父亲一句句的责问,他却不想改口。
亦不想蒙骗,只好闭口不言,继续被抽藤鞭。
打着,打着,雪松明气得血红的眼睛里都迷蒙了起来,望着他血迹斑斑的背,手中的藤鞭再也抽不下去。恨得将藤鞭“啪”地一甩,掉在了地上,咬牙道:“究竟是为了什么?雪家何曾出过这样的孽子?从小至大为父对你的教诲,你都丢弃了吗?”
“不曾。”雪灵染忍痛道。
“不曾?”雪松明重复道:“如何不曾?”
“匡扶正义,秉志不移。”雪灵染答道。
雪松明缓了缓神色,说道:“难道你忘了‘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
“我信她。”雪灵染疼得满头冷汗涔涔直下,却斩钉截铁地道。
“天方夜谭!唐家九族俱灭,上至鹤龄耆老,下至襁褓稚子,上千人在刑场上砍了三天三夜,血水成河,沟渠熏天,蝇蚊成群,连侩子手都砍得心寒胆战,围观百姓看得怵目惊心,整个上京城噩梦者无以计数。为此上谏者,同罪;为其收尸者,同罪;为其祭奠者,同罪。凤曦国开国以来,有哪一位君王如此狠戾残暴?”雪松明嗔怒,道:“你竟然敢说信她?”
他双手气得攥得紧实,下狠心来,冷厉道:“今日起你就装病不起,辞掉辅助一事,病得药石罔效,就设法回雪家来养病。若你还是执迷不悔,不肯从泥淖里出来,就不要因你一人的鬼迷心窍,而拖累了整个雪家,要么你就从宗族中除名,往后不再当雪家的人。”
雪灵染心中一震,抬起头来望住父亲,目光凝定。
雪松明目光坚定,一步不让。
雪灵染背上疼痛异常,心里更是疼痛得无以复加。他要离开雪家,以后不再认父、认母、认姐,不再是这生他养他的雪家人?他的双手攥得深陷掌心,指尖刺入了血肉中,怎么能背出家门,六亲不认。
可是,如他都不在身边护着她,那么她自己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她是无辜的。
可是谁又能相信?
此事,他更不能与任何人说起。后宫和朝堂两处,如今皆环敌无数,若她失去了皇权,失去了助力,必将成为最惨烈的替死冤魂。
雪灵染咬住下唇,泌出了一滴滴的血珠,滑落了他的下颌,洇在地上。
他的箴默不语,让雪松明恨怒不满之余,觉得此事还可以回圜,便说道:“今日收拾一番回宫,明日为父等你的消息。若三日无信,为父便开宗祠,销族谱,除姓名,你好自为之。”
语毕,不欲多待,怕自己再见着他这副不知悔改的疯魔模样,会忍不住将他抽至四肢残疾。纵是养一个残疾,也好过容忍一个即将要拖累全族的祸害。
杜衡被遣进来,瞧住他这一副狼狈形容,不由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中,公子永远是清冷自持,极少与家主争端,更从不曾被惩罚过。
更何况是如此惨烈!
杜衡倒抽了一口冷气后,急忙上前将他由地上扶了起来。
雪灵染疼得咬牙,面容扭曲,却即刻问道:“夫人与小姐呢?”
杜衡看着他衣上的血痕都感觉到疼痛,一脸安慰地回答道:“今日,小姐陪着夫人去‘钟灵寺’上香了。”
“也好。”雪灵染点了点头,心中安定了几分。他吩咐道:“你去将水盘、伤药和衣裳拿到这里来,悄悄地整理后就立刻回宫。千万不要惊动了祖母,更不要让夫人和小姐知道了今日一事。”
父亲且气成了这样,若让祖母、母亲和长姐知道,怕是不知要让她们多为自己担忧了。
镇国侯府的密室中,一盏鹤嘴铜灯照明。
通明的室内物件齐全,布置沉肃,山形香炉里篆香袅袅,熏得室内一片清冽寒香。
一人素衣墨染几尾傲竹,发用墨玉掠髻。他安坐于矮案前,手中按着茶盏,双目扬起,乌黑流漆中闪耀着点点的星辉,声音沉静中,仍按捺不住那一丝期待之意:“沈兄,此时召唐某来,是否事情已有了转机?”
矮案对面,端坐着一人,背脊挺拔,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种尊贵的气度。无关乎他发髻上所簪的明玉宝冠;亦无关乎他身上银丝细绣的玄色锦衣。只在那提壶续茶的动作中;只在那眉眼淡然自若的神情间。
“此刻万事皆备,只欠东风。”沈燃斟满了茶水,斟酌了一下道。
“需借东风?”唐清逸不解地凝眉看向他。
沈燃望住眼前腾袅如游丝的茶烟,迟疑了片刻说道:“不过此事,且需唐贤弟施以援手。”
“沈兄,事情若能成功,唐某万死不辞。”唐清逸坚定地道,眼眸里不曾掩饰的是深深的仇恨。
“只是此事有些为难之处,唐贤弟可还曾记得昔日的同窗好友雪灵染?”沈燃眸光深邃,低语道。女帝生性残暴,自从三年前登基之日起,便以雷霆手段清除异党,沾染了满手血腥。
当年的左相唐翰乃两朝元老,又是先太子的祖父,自从先太子离奇身死之后,一直致力于上疏请求彻查此案。直至先帝晏驾,新帝继位,唐翰仍然在朝堂上重提先太子之事,与女帝抗衡。
女帝遣人查取唐翰的罪证,发落了个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杀鸡儆猴,震慑百官。那一年的上京城里一度血流成河、白骨伏道,着实令人闻之色变,肝胆俱寒。
“雪灵染?此事与他何干?”唐清逸迟疑地道。当年沈燃设计死囚“李代桃僵”将他从天牢中救出,雪灵染也为此从中斡旋出力襄助于他。
如今他是一个“已死”之人,而雪灵染却是女帝的后宫中人。女帝登基后颁旨,充纳**,朝中重臣家中有适龄之子,至少有一人必须入宫参加遴选。
于女帝而言,这是拿捏笼络众臣的手段,亦是帝王施展的心机。
于朝臣而言,这是屈服讨好新帝的态度,亦是臣子所表的忠心。
余下者,或是三缄其口,明哲保身,沉默窥视;或是蛰伏隐忍,暗中筹谋,伺机而动。
唐清逸心中犹豫不决,眉头紧锁。
如今所谋大事,性命攸关,他此刻似乎思索着置好友于风口浪尖上,岂不是有些忘恩负义,不仁不义了?
沈燃看着眼前这个形于色,言于表的少年,明白他心下为何为难,沉吟道:“女帝此番死里逃生后,知晓此中是雪灵染挺身相护,便一改往日的淡漠态度,对其另眼相加,恩宠不断。我们所谋之事,正缺一位女帝身边之人行那不得己之事。”
唐清逸右手拇指甲下意识地轻轻敲着茶盏,仍是犹豫不决道:“沈兄,就非他不可吗?”
沈燃双眉微蹙起,低叹道:“女帝手段残暴,却生性多疑,若要取得她的信任,绝非易事。如今恰恰有这么一个契机,便使得我们有了可乘之机。”
“何况,雪灵染聪敏过人,性如冰雪,这些年来冷眼旁观,其亦不曾与女帝示好亲近,不曾行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之事,相信他心中亦与我等一样不耻于新帝的所做所为。”
“当年,雪灵染既能冒死相救于贤弟,可见他心中自是黑白分明。如今女帝登位,三年暴政,残虐无道,西山坟头如累,白骨森然,冤鬼夜哭,民怨载道。我们既一想要谋伐,矢志于拨乱反正,当应采取最为妥善之策。如能避免牵连过多无辜的人枉死于这一场谋划当中,方为上上之策,才是我辈皆乐见之事。”
沈燃一口气把话说完,抬眸看向他。
望住他眼中的期许,唐清逸的双眸中渐渐现出了坚毅来,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且待我与他一谈。”
沈燃端起了茶盏轻呷一口后,低语道:“待我妥善安排,唐贤弟才可与他相谈。非常之事,切忌贸然行事。”
“唐某晓得。”唐清逸眸色微暗,回道。
他终究已不再是当年的左相之子,容颜间褪去了当年的玉润和煦,染上了一层沧桑的霜雪,从此不再是京师人眼中称道的“暖玉公子”。当年那一双明澈的眼眸里,亦沾染上了世俗的变故。
沈燃亦褪却了当年京师纵马、一掷千金、貂裘沽酒的跋扈浪荡公子哥儿习气。在战场上生死相交的砥砺中,五官容貌皆展露出了英武锐气的轮廓来,眼眸中的神色益发的凌厉摄人。
他心中始终不满新帝的心狠手辣,暴烈为政。当年的唐家就是沈家的前车之鉴,女帝与门阀之间的争斗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若不想沦为鱼肉,便要成为刀俎,先下手为强。他已知晓了当年,女帝是弑姐夺位,做下了此等不忠不义之举,更是决心要还政于民,维护于天地正道。
第九十三章 情非得已
纵然是换了衣衫,上了药,止了血,身上还是一阵阵的刺痛。雪灵染在马车上挺直腰杆坐着,如此直回到了“白露宫。”
时已过午。刚入宫门,就有宫侍来报:“陛下有懿旨,公子归来后请速到‘来仪殿’书房。”
雪灵染接了信,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压不住,便道:“一路风尘仆仆,容我更换衣裳。”
侍从应诺,待命在旁。众所周知,现在雪公子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这座后宫里又有谁敢得罪他,都是万般讨好的。
雪灵染让杜衡备了一桶冷水,又下了清冽冲和的香料,冲掉了背上的血迹,掩盖着血腥味。换了一套稍厚的衣裳,重新梳理的发髻,腰间除了配了一挂皓白的玉佩外,又挂了一只气味清馨的梅花香缨。
准备妥当,才朝“来仪殿”行去。
杜衡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公子回了一趟雪家,连午膳都没有用,背上又是一顿藤鞭伤口,为怕陛下察觉药味还不肯上药。这种伤口本就不该碰水,方才又在水里洗了半天,更何况前些天才刚受了内伤。公子就这样的不爱惜自己,这样的折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就不能被陛下知道?
他估摸着在雪家的书房里,公子定是和家主发生了争执。却不知为此起了争执的事情是什么?
进了“来仪殿”的宫门,绛璎领着他们一直往书房走去。她在前头闻着风中那若隐若现的香气,心中微感诧异。往日里遇见雪灵染,从不曾觉得他身上有如此明显的香气,他一贯为人清冷,衣着配饰都喜欢用得极浅淡,正因如此才更让人觉得他仙气萦绕,不似尘世中人。
她微微侧眼,无意间凑巧就瞧见了他配在腰间的一只青色的香缨。只一眼,便觉得眼熟。似乎如今陛下身上也时常佩戴着一只香缨,那颜色与式样,似乎与雪灵染身上的这只极为相似。
绛璎恍惚了一下,脚下一踉跄,几欲磕倒。
雪灵染骤然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臂。尽管是隔着衣衫,他还是很快地放了手。
动作快得宛如是幻觉,绛璎一站定,连忙道谢。
雪灵染微微弯唇一笑,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有杜衡看得替他冷嘶了一声,这样肯定是牵动了背上的伤了,能不疼吗?
绛璎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目露担忧的杜衡。
雪灵染已越过她去,径自朝书房走了过去。杜衡重新垂下眉目,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书房门外才停下脚步,规矩地守在了门外。
绛璎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方才被拽的手臂,心中稍稍地起了一丝涟漪。很快就又被她掐断了妄生的心念,疾步走了过去,守在书房门外另一边待命。目光再也不敢往书房内张望一眼,唯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
雪灵染进了书房,便瞧见凤墨影跪坐在垫子上,案几上一字排开好些案卷。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抬起眼眸来,见来人是他,不由微微一笑,说道:“你回来了?祖母可还安好?需不需要让太医过去给她老人家看看?或是去库房里寻些珍药送过去?”
雪灵染望着她,抿唇一笑。背上很疼,心中却很暖。
下一刻,凤墨影轻拍额头,笑道:“对了,我忘了。你的医术可比太医们好,有你过去瞧了,自是不用让他们再过去。”
雪灵染步履矜雅地走过来,在她身边跪坐下,身姿笔挺,回道:“祖母这是旧症,我已开过药,应无大碍。陛下,这是在看什么呢?”
凤墨影扭头去看他,皱眉,不放心道:“你的内伤还没好吗?为何今日的脸色有些难看?唇色也有些苍白?”
“先前接了家里的信,说祖母病重,给吓的。”雪灵染慢条斯理地道,眼睛有些迷蒙地回望住她,将她伸过来欲触摸他额头的手拽住,笑了一笑,“我的内伤已快好了,你不必担心。”
他催动内力,将自己的手心烘得暖暖的,将她的手包住在掌中。
凤墨影转了转眼睛,知道他总是不欲让自己为他担忧,便转了话题,指了指案面的宗卷,顿了一顿后,才道:“我在察看当年的……阿染,你觉得寡人当年灭族唐家、株连群臣,手段是否……太过了些?”
她本想翻看一下当年的案卷,寻找一些蛛丝马迹,看看当年的那一场血雨腥风里是否遗留了什么可疑的人。毕竟,沈家这个目标太过于明显,凭着她断事的多年直觉,总感觉这些阴谋里面不会是这么的明面直观。
或许,还有许多细节被遗漏了,或是被掩盖了。
本欲寻雪灵染一起来商议,才好拼凑出前女帝当年发动这些手段的真实目的和背后的起因。但恰巧雪灵染回了雪家,她便一个人在此翻看。只是越看到后来,越觉得惊心动魄。
之前,她对当年的事更多的是听闻,并未去查证。
也许因为那些心机手段,令她感到厌恶,亦不想去翻动这些旧时的尘埃,惊动这些时光里的倾轧。
如今,愈来愈多的疑团,又愈来愈多的猜测,让她不得不想从中寻找出其中的答案来。
谁知,这么的一通翻阅,上面记载的事件与数字,让她看得遍体生寒。
不得不庆幸自己曾经并不生长在这个时代;并不生长于顶峰权力的罅隙之间,暗叹自己无需为了种种原因去挣扎、去痛苦、去癫狂、去疯魔。
可如今,她又偏偏落到了这个时代中,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不得不去承受起她的命运;不得不去背负起她的过往;不得不去面对她未来的险境。然而,这些东西都太过于沉重,沉重得让人压抑、让人无措、让人无所适从,如果不是她曾经拥有强大的意志,坚韧的心性,此刻,在面对这些宗卷旧事时与隐隐的真相时,怕是要崩溃了。
如此一问,雪灵染的目光终是落到了她案头上,胸臆间只觉得沉闷而压抑。面对这些记录在案的事情,他无法撒谎。但是,如今却是要她去承受这些,实在是让他于心不忍。
覆住她的瓷白手指稍稍用力,他眼眸一瞬不眨地凝望着她,说道:“不管往日如何,从今往后,我都与你在一起,为你而战……万死不辞。”纵然世人皆唾弃于你,我也不会松手;纵然世人皆背叛于你,我也不敢言辞。
凤墨影怔然地对视着他的眼睛,看懂了他眼中的深意。心中却又忍不住悄悄地疑惑,问道:“阿染,你为何如此相信我?”
雪灵染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相信我看到的,和感受到的。”
所以不去追究,对以前的那些残忍手段也可以容忍吗?
凤墨影眉心有一些微皱,她有些矛盾。既不想雪灵染因为前女帝的手段而错眼看待如今的自己;但对他能容忍以前的那些暴虐手段心里又有些不能理解。
雪灵染瞧着她的神色,心中暗叹,说道:“陛下,臣心里只能容下一人,若心里有了她,就想要护她一生周全。不管前方是火海,还是刀山,都想牵着她的手走过去。若果陛下觉得往昔的手段用得有些过了,那么,往后,我们一一补回来,可好?”
他并不能容忍那些暴虐,甚至是无比厌恶的,不愿意让它们沾污自己一点的衣衫。
可是,他却知道,她不是施展暴虐的那一个人。
他也曾经……致她于死地。
心里在颤栗,他眼中的她却笑得澄澈:“好。”
她总感觉自己在这一块处理得有些含糊,但又能如此,心思矛盾,但此题无解。
以后,希望自己真的可以补回来吧!
凤墨影微微释然地一笑,问道:“阿染,如今除了沈家、皇家,你觉得还有谁可疑?尤其是当年的那些人里,是否会有什么人被遗漏了?”
雪灵染心中怦然一跳,神色虽镇定,但脑中不其然地就闪出了一个人影来。那是谁?他昔年的同窗,亦是好友。
太子凤影让唐家蛰伏多年的野心逐渐抬头,兴许在向先帝投诚之初他们就埋藏了这样的祸心。暗中动起了心思,使出了争夺皇权的蛮横手段。当年的唐家意气风发,位极人臣,权势与富贵皆无人能及,只可惜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有些事情终是按捺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打击异己,暗中铲除,一切障碍都逃不过被清理的命运,只为保住太子之位,保住唐家不可撼动的地位。
但唐清逸是一个异类,他虽拥有权势,可并不以为傲;虽明晓世故,却为人明朗磊落。他与唐家的人皆不同,正是因为这一份不同,昔年他们相识为友。在唐家蒙难,牵连九族时,他雪灵染施以了援手,辅助沈燃救下了一个人。
这一件事情,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凤墨影望住他微微蹙眉凝思的模样,不由浅笑道:“一时想不出来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雪灵染唇角微弯,他知晓自己笑得并不真诚。实在是无法真诚,这一件事情他必须隐瞒下来。
这是一条人命。对于唐清逸,他无愧天地,无愧良知,无愧挚友。
但对于凤墨影,他有愧。
他愧对爱人。
雪灵染心尖拧着痛,久久地屏住了呼吸,压着喘不过气来。想着,自己口口声声让她相信,可他却将这一件如此重要的事情隐瞒得密不透风,并且以后将继续隐瞒下去。他不能拿挚友的性命来冒险,这一件事情,他不能赌,不能轻视,不能疏忽。
雪灵染点点头,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完全地掩盖住了他眼中生起的歉疚。
对不起,墨儿。
这一件事情,我不能坦白。
我该如何做,才能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九十四章 撩少女心
凤墨影看着面前的宗卷,不由轻敲了敲额头,淡淡地与他分析道:“不是我瞎琢磨,这一件件事情,牵扯的不仅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归顺小国,还有江湖门派仙都门。
若是皇权与门阀之争,江湖门派绝不会贸然参进来,不怕为他人作嫁衣裳,反成了别人的替死鬼?
若是江湖门派想要出头,就需要一个信任而又能为之牵桥搭线的人。
这个牵桥搭线的人会是谁?
必须是个熟悉皇族与各大门阀背景的人,同时又有机会与仙都门建立起了一种坚实关系的人。
皇族中人一直享有富贵,长期留在上京,没有多大的机会接触江湖门派,而江湖门派中也不会贸然相信手握权柄的人。
门阀中人,倒是有可能结交江湖中人,但如果只是养为客卿,就不可能是门派主事者。若没有彼此过命的交情,相得益彰的利益,怎么会使得一个门派为之效力?
再看这个仙都门向来自我约束,行事隐秘,不与其他的门派交往过甚,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立足于江湖,并且拥有一席之地。
明明看着似一个傲然红尘,独立特行的门派,为何忽然就会参与到了朝廷中事来?忽然就起了与武林魁首、皇家暗影的浮宫一较长短的心思?
如此奇怪,这其中必然隐藏着一个即将呼之欲出,而又还未被我破解的答案。阿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冒险与朝廷中人、与门阀勾结,决心与帝王、与浮宫为敌,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仙都门的改变?
雪灵染眼眸愈发深邃,定睛看着她。她的心思很细密,将事情分析得很透彻,一环接一环,并推论得环环相扣。
条理中,又甚是有趣,思绪跳跃,脱离了古板。
“你当初是如何看出沈莹的心思的?”他忽然问。
凤墨影唇角微扬,眸光清澄,道:“一种直觉。感觉她对玉晏的事情很上心。朝阳台之事后,玉晏来求见,我本不想面见,但沈莹为他说情。当时,我心情并不好,那时刻也很敏感,极易让人产生猜忌,她却愿意冒险一试。
玉晏为百官所托而来,若为我拒绝,必然有损沐王府的威仪。如今的沐王府不比当年,听起来虽让人崇敬,但没有实权,若更没有了帝王的眷顾,以后要面对的境况,可想而知。
沈家与沐王府没有来往,沈燃与玉晏交情亦不深,在什么情况下,沈莹才会为沐王府考虑这么多?”
她的手指轻敲桌面,唇角不自觉地卷起一抹笑意:“若说沈莹是菩萨心肠,面冷心善?后来,我问她关于北堂的事情,她却趋利避害,小心谨慎,不愿意留有一句话的把柄,这才符合一个世故聪明、深谙后宫规则,且适合待在帝王身边随侍的行为做派。
沈家与皇族的斗争一直存在,沈莹身在后宫,呆在寡人身侧,必定要比紫珞、云玳,甚至是绛璎更为步步为营,面面俱到才是,不然,她怎么待得下去?且她还要为沈家监视寡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朝外传递消息。
如此的境地,如此身份,为了什么而斗胆破例,前行了这一步并不妥当周全的行事?只因关心则乱,她心中有沐王。”
凤墨影回眸,目光不其然地落在了他安放在桌面的那修长秀致的手指上,习惯性地拉起雪灵染的手指,把玩着。
雪灵染瞧住她一脸的莹亮,眼中执著而明亮,似乎整个人都在发着光,晕着五彩的光芒。
一叶知秋,见微知著。
聪明得让他有些心慌,其中有害怕,亦有欢喜。究竟是哪一种情绪更多一些,他也说不清。
雪灵染静静地瞧着让她一根根地拉着自己的手指玩儿,见她对此乐此不疲,不由微笑:“你觉得沐王遭人陷害的事情,与沈家无关?”
“若我所猜测的事情与沈家有关,玉晏遭诬陷一事自然与沈家有关。但这种事情不一定沈家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得仔细,沈莹也不一定完全知道底细。”凤墨影道。
“沈家必然是嘱咐过她,在宫中必须谨慎行事,为他们打探消息。消息传出去后,又做如何应对,具体是如何行事,如何全面布局,这些事情,沈莹就不一定全盘知道了。”
雪灵染暗中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你便在她面前上演了一场戏,让她目睹玉晏饮毒身亡,使其备受打击,意志崩溃。然后趁其心防缺堤,借故敲打她,从而正好印证了沈家的意图,确认了她是传递消息的人。
最后在元宵夜宴,事情爆发,攻其不备,不仅顺理成章地将沈家的眼线驱出了后宫。又留她一命,顺便卖了沈家一个人情,既体现了君主仁义,又使他们心知肚明,不能发作,且让皇族、门阀猜度他们沈家的用心意图,将他们的野心摆到了众人眼前来。”
凤墨影眨眨眼睛,装傻道:“是吗?”
雪灵染摇了摇头,问道:“不是吗?”
凤墨影眼中有了一丝的恍惚,她不过是在做着自己最擅长的事情而已。前生所熟悉的,一直在专注的本事,抽丝剥茧,破解迷案,剖析人心,寻找真相。只不过是,从前是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情,如今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她又绕了回来道:“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了,那么,我的问题呢?你对我所分析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雪灵染眼见这事终是绕不过去,道:“你且容我仔细想想。这事情,不能随意下定论。”
听了她的分析后,他心中更是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些从未料想过的真相。
也许是她旁观者清,他当局者迷。
他因知道得更多,猜测得愈更深。
可是,在一切没有印证之前,他并不想妄自下定论。毕竟,他对那一个人的认知,已经十多年了,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改变了看法。
雪灵染瞧她整日困守在这宫中,围绕在身边的不是政事,便是权柄争斗,心中不忍,眼眸温柔,目露怜惜,道:“如今钟灵寺的桃花开得正好,不如出宫去散散心?”
凤墨影眼中一亮,她也确实厌倦了这里,含笑道:“怎么去?”
她如今身为君王,不是说走就说的身份,总得要拿出个名目,还是章程来。是大肆宣传的去,还是偷偷地去?
雪灵染看懂她眼中的期待,拿手轻刮她的鼻梁,笑道:“陛下忘了,每年的三月三,皆会上钟灵寺听禅理佛?”
“……”凤墨影一滞,随即轻拍自己的额头,道:“哦,对,我忘了,瞧我这忘性。”心中却在咋舌,她哪知道?
“过两日便是三月三了,我们提前一天动身?”雪灵染问道。
凤墨影唇角露出一丝暖融融的笑意,道:“你好好准备准备,一切从简出行便好。一,不要扰民;二不要惊佛。”
“好。”
“不知夜离的病情如何了?”凤墨影道。
“这些天都在一边开药,一边诊断。”雪灵染道:“今日还未去‘东辰宫’,我这就去瞧瞧他。”
凤墨影一把拉住就要起身离开的雪灵染,他微微懵然:“……”
她一笑,伸手从案面挪了一盘糕点过来,道:“你也才回来,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来,先陪我吃一盘点心再去不迟啊。”
杜衡在殿门外隐隐听着这话,心里顿时颇感安慰。终于有一个人关心他家公子的温饱了。
雪灵染眼睫微眨,心中温暖,便坐好在案边,点头道:“也好。”
“来。”凤墨影两指夹了一块玫瑰酥递到他的面前。就在雪灵染伸手欲接过的一瞬间,她却笑着将玫瑰酥塞到了他的双唇之间,挑眉道:“啊,我是说喂你啊。”
雪灵染两颊如她所愿的绯红起来,凤墨影笑得一脸的狡黠,朝他眨眼。他双唇微张,还是就着她的手,将那块玫瑰酥咬了一口。
凤墨影将剩下地全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去,随后将手上的碎屑拍落在案面的一张纸上。
雪灵染盯住她因嚼动而微嘟的嘴唇,耳尖不其然地红了起来。
凤墨影随手斟了一杯茶递给他,雪灵染条件反射地一低头,嘴唇含住杯盏边沿,轻抿了一口。
“……”她这会儿倒是呆了一呆,随即神色自然地看着他把茶喝了。
雪灵染想着那一块玫瑰酥的下场,这一次他就一口气把茶都喝完了,一滴不剩。抬起眼眸来看她,却见她笑得直抖肩,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放下了杯盏,凤墨影干脆地将那一盘糕点全都捧到了他的面前来,笑道:“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你就自己拿来吃好了。寡人也不会勉强你,你又怕什么呢?”吻都接过许多次了,还介意分享一块玫瑰酥。
她在心里暗笑他的矜持,却又莫名地觉得他害羞的样子特萌,让人愈发地喜欢撩拨他。
雪灵染气不过她这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也伸手拿起了一块千层糕,塞向了她的双唇间。
凤墨影大方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唇角笑得耐人寻味。小样的,还来撩姐吗?
就在她咬下第二口的时候,雪灵染忽然俯近,就着她未曾吃掉的小半块糕点亦轻咬了一口。他的嘴唇就准确无误地卡在了与她的双唇欲吻未吻的那一个点上,两人呼吸相闻,他的鼻息就撩拨在她的脸皮上,暖暖的,如羽毛一样一下一下地轻挠着她。
凤墨影纤长的睫毛一撩,眼睛正对着他迷蒙如旖旎烟雨的眼睛,里面似有什么在漫溢,染到了她的心上来了。就在她等待着,期待着的那一瞬间,雪灵染忽然就咬断了糕点,往后移开了。
凤墨影咬住半截糕点,有些不忿地盯住他。
雪灵染一笑,斟了一杯茶复饮了。
凤墨影垂眸,忽然,唇上一暖,似乎是被人吻了。
等她脑袋从空白中回过魂来时,就只听得一声轻轻地:“走了。”
雪灵染迈着步子离开,远远地还听见身后书房里的人在低笑,道了一声轻轻地:“啊,老夫的少女心。学会撩了,这人。”
第九十五章 现学现卖
三月初二。
女帝动身前往鹿山钟灵寺,礼佛斋戒。随行的有女官紫珞,暗影卫北堂渺,还有暗卫、凤翎卫、宫女侍从和礼官。
凤墨影看着这累赘的皇家马车和仪仗队,就想先和雪灵染偷偷先溜出去。可是,她家的“家长”不同意,“小朋友”只好乖乖地坐在马车上,一晃一晃地朝着鹿山出发而去。
在马车上闷极无聊,吃着糕点,挨着窗户瞄着一路的景色。
从繁花的上京城,到春深四野的山林间,心情才稍稍地好转起来。凤墨影不由自主地低叹了一声,真怀念可以打手游的日子。以前不出任务的时候,那种忙中偷闲打游戏,刷视频,追个剧的日子一去不复发了。
许是情绪积压得太久,忽然就感慨了起来。
雪灵染一脸忧虑地看着她,道:“陛下有心事?”
凤墨影蓦然回神,也不想隐瞒,随口道:“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
“以前的日子是怎么样的?”雪灵染暗含着小心思的道,语气却很平常。
凤墨影溜着眼睛,想了想,道:“出……出战的时候,生死相搏、斗智斗勇;无事的时候,喝酒游戏、斗嘴互撩。”她笑眯眯地说着,脸上不其然地现出一股不属于一个帝王该有的,甚至不属于凤墨影该有的神气来。
“斗嘴互撩?和谁?”雪灵染又问。
凤墨影似乎在出宫后,心情有些放松,看了他一眼,道:“那些并肩作战的人,有时候同生共死过,那种感情……不一样。”
“哪种感情不一样?”雪灵染淡淡地看她道。
“和你。”凤墨影感觉到了他话中的意味,笑呵呵道。
“那撩的话一样吗?”雪灵染看似很认真地问。
“不一样……”凤墨影终于抬眸看向了他,看着他的神色,不由笑了,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发顶。
雪灵染伸手轻轻打开她的手,强调道:“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摸头发。”
她怎么觉得出宫后的雪灵染和在宫里面的那个不一样了,莫名地带感。难道他也是太久不出来了,一出来就也放松了心情,露出了他本来的面貌和性情?他原本的性情又是怎么样的呢?
凤墨影有些好奇地瞧着他,整蛊分子不安分地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问道:“你的眼睛好些了吗?什么时候才能映出星星?什么时候才能照亮我?”
雪灵染又打掉她的手道:“快了。不过为什么会映出星星,和照亮你,眼睛又不是铜镜和油灯。”
凤墨影噗嗤直笑,心道,你个直男。难道以前撩拨的时候都是现学现卖?还是撩人而不自知?忍不住手痒掐住他的脸皮一拉一拉地玩儿,雪灵染微恼道:“你是小孩子吗?”
“墨墨今年五岁了。”凤墨影嘟嘴道笑道,奶声奶气:“不是三岁哦。”
“幼稚鬼。”雪灵染无奈道,双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脸皮上拉下来,这一次学乖了,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让动了。
凤墨影垂眸瞧了瞧自己被抓住的双手,挣了挣,竟还挣不开。她忽然抬眸乜斜着他,唇角笑意耐人寻味:“你想玩禁锢……play?”
“何为禁锢……play?”雪灵染疑惑道。
凤墨影瞧着他一脸的求知欲,心道,小萌新,就让姐姐来教教你吧。她笑道:“我教你,你先放手……”
“好。”
“就是这样。”
凤墨影的手一旦得了自由,立刻擒住他的双手手腕,并用尽力气抓住。眼神攻气十足地盯着他,同时单膝跪在车垫上,将他的双手抵制到车壁上,脸俯近他的脸,目光扫向他的眼睛、鼻子、再到唇,划重点道:“这个游戏的难度在于,要使对方从不甘、不屈、挣扎,到臣服、心动、情愿。”
她的目光再次扫了扫他的唇,然后道:“如今寡人是出来礼佛的,今天就不动你了。改天吧,再教你了。”
说着,放开了他的手,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去。
动作施施然的,十分地轻松。
雪灵染暗喘了一口气,背脊立刻从靠着车壁恢复到了原来挺坐着的样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暗暗恢复了良久,才问道:“这个游戏你和别人玩过?”
凤墨影心底一慌,立刻收敛了一下姿势。
雪灵染眯眼道:“还喝了酒?”
包青天?狄仁杰?直觉不要这么准好不好?凤墨影装作不经意地偷瞄了他一眼,见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马上解释道:“不是我跟他玩儿,是他跟我玩儿……我是被迫的 ……”
声音忽然就有点小了,她到底在心慌什么呀。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前世,好不好。
忽然,她就理直气壮了,抬起眼来看住雪灵染。他的脸色虽然没有变黑,但感觉周身气压有点低,马车里有点冷,凤墨影马上求生欲爆棚地补充道:“最后,他吃了我一额头,流着鼻血,很尴尬地转身走掉了……没有……没有下文……以后都没有了……”
“他是谁?”雪灵染面无表情地抛出了一个问题,眼神看着也没有什么,就是有点人。
“他啊……”凤墨影为难道:“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他了?那都是我要久到忘记的事情了。”
“多久?”雪灵染紧追不放地道。
“……嗯?”凤墨影偏头,仔细地想了想,道:“几千年前吧!”
雪灵染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
凤墨影双手趴在小案几上,垫着下巴,撩起眼帘,看着他,问道:“什么时候才带寡人去看桃花?”
“上了山就去。”雪灵染看穿了她又想要偷溜的小心思,却仍是不依不饶地一本正经道。
“到时候,也要带着这么一队人马去吗?”凤墨影委屈巴巴的,软糯糯地问他。
雪灵染抿唇一笑,摇了摇头,道:“只有我和你。”
凤墨影脸颊微红,欢喜地将脸埋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含糊道:“那我先睡一会儿。”
“过来!”
“怎么了?”
凤墨影再次闻声抬头,瞧见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并用很明确地眼神示意她过来睡。她心里嗷呜一声,立刻放松了身体,弹了过去,一头枕在了他并排伸直的大长腿上。
她一侧身,一手半抱着他的腿,道:“那我睡了。”
雪灵染干咳一声,应道:“嗯。”
他这一生干咳,这一声应,颇为妖娆。让凤墨影心里觉得痒痒的,她又不甘立刻就睡下了,回转头去,睨住他,朝他勾了勾食指。
雪灵染立刻意会地唇角含笑,耳尖微红,迟疑着。最终还是慢慢地弯下了腰,将自己的脸凑近了她的脸,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审视着她。
凤墨影心头怦怦地乱跳,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她忙按捺了一下,伸手扶上他的后颈,连着耳朵轻轻抚了一下。趁他恍神之际,张嘴含住了他柔软的双唇,舌尖恶作剧地描画了一下嘴唇的轮廓,近在咫尺地瞧住他变得湿润的目光,还有那渐渐晕成了桃花般淡红的眼皮,觉得他此刻莫名的好看。
“陛下不是要去礼佛吗?”得空后,雪灵染在耳边低喃道。
“今天初二。”凤墨影没羞没躁道。
“……”雪灵染挑眉,道:“所以呢……”
“……”凤墨影看着他,抿紧了唇。
“所以呢?”
面对他的执著,她只好答道:“寡人亲了你。”
“那就是可以……对吗?”雪灵染的眸色一黯,确认道。
凤墨影有点懵圈,后知后觉地道:“什么啊?”
下一秒,她的话就被人吮掉了。在脑袋从当机过程重启的这一过程中,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已被人禁锢在车垫上,她仍然躺在他的腿上。他能把头弯得那么低来吻她,腰的柔韧性真好,她思维有些不着边际地想。
许是雪灵染发觉她不在状态,不专心,用牙尖轻轻咬了她的唇瓣一下,然后再吮着她的伤口,叫她吃痛回神来。凤墨影本能反应地一挣,双手却死死地被他按住,一动不能动,半点也反抗不了。
而以现在这个受限制的状态,她连想用个头槌也不好使力。
最主要的是,他在她的唇上又吻又咬,让她的脑袋里有点晕晕乎乎。这种温软清馨中,又带点**、刺痛的感觉,让她腰腿发软,双手乏力。气息的缺失,让她微微地张嘴,他立刻侵进了她的牙关,掠夺着她的唇舌。
她的双眼有点涣散失神,迷迷蒙蒙中只映着他那一张青山秀水般的脸。近在咫尺,叫人情迷意乱,不可自持。
他抚着她红晕如霞的脸,轻喘了一口气,放开了她。望着她像快要窒息的鱼儿般吸取着空气,雪灵染眼中宠溺带笑,一手将她捞起来搂在怀里,擦着耳边轻声道:“陛下,对臣的这个游戏可还满意。”
凤墨影抬眼瞪了他一眼,撇嘴一笑。这人是要连她前世的醋也要吃吗?学得还真快!
雪灵染抿唇一笑道:“陛下,还有什么是可以教臣的?”
凤墨影挨在他的胸前,不甘心地道:“不着急,来日方长,你总会学到的。”心中却在暗戳戳的琢磨,下一次,她一定会想法子让他只能就范,不能攻击。这人如今现学现卖,简直就是胆大妄为、以下犯上,越来越没有之前谨守君臣之礼的矜持和慎重了。
雪灵染颔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声道:“嗯,来日方长。阿染定会勤奋好学,还请墨墨不予赐教,多多益善。”
凤墨影听罢,脸上又是一红,伸手直捶车垫。
第九十六章 隐秘深情
鹿山钟灵毓秀,青山翠屏,满目草木清新可爱。群山之巅,云雾缭绕,颇有几分神仙境地的意味。
拾阶而上,沿途风景秀丽。凤墨影与雪灵染携手,徒步上山,由知客僧引领来到山门前。抬头仰望,眼前庙宇恢宏雄壮,颇有皇家气派。主持袈裟矜庄,慈眉善目,是一位白须飘飘的长者,他领着一众僧人一起将他们恭迎进“钟灵寺”内。
一切事宜皆由紫珞打点,交际方面有雪灵染。
凤墨影只负责与主持客套两句,就借故休息回了早已安排妥当的禅房。由知客僧引着他们进入后方别院,穿过竹林小道的时候,她发觉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前方有个六角亭,那人跪坐在席子上,面前摆了一局棋,手上拈起了一颗白子,正要落下。
四壁清幽,偶尔有鸟鸣,十分的悦耳。
清晨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丫落下,伴随着清风,身心舒爽。
凤墨影放轻了脚步,回头对紫珞道:“你们先去禅房安排,寡人随意走走。”
紫珞知道有北堂渺随身跟着暗中保护她,便点头应诺,领着一众宫女和凤翎卫先到禅房布置打点。
凤墨影慢慢地朝前走去,悄悄地趴在栏杆旁,瞧他下棋。亭中之人下的正专心,竟然没有发觉她的到来。这人独自下棋,自娱自乐,她前生亦喜欢下围棋,故此也看得津津有味,何况这么个环境仿佛时光都缓慢了,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闲适放松,一时间她都有点散漫了起来。
北堂渺隐在林中,盘腿坐在竹梢上,轻若无物般随风起起落落。他关注着前面的凤墨影,瞧她这站姿、这神态,实在是随意得很,哪有一点像是身为帝王的雍容威仪?
她一身浅色的衣裳,简洁的发髻,站在绿色当中,显得异常的慵懒自在。侧脸可见,唇角正噙住一抹浅笑,眼神专注,对面前的棋盘兴致勃勃,甚至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凤墨影有些陌生,又有些说不清是什么不一样。
北堂渺有些皱眉地盯视着她,审视着她。
亭中之人,晃神间,终于意识到旁边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下棋了。他一抬脸,朝她望去,神色淡然地道:“你来了。”
凤墨影一愕,他这话也说得太自然了吧?
斐玉晏瞧着她的神色,又淡淡地问了一句:“怎么?要我朝陛下行跪拜之礼?”他说着,便轻轻一动,似要起身。
凤墨影被这环境弄得有点懵圈,却还是及时道:“免了,免了,你坐着。”对于他为什么今天也会出现在这里,她倒有点摸不准?是一贯的约定成俗,身为并肩王他也理应在三月三到这里来礼佛?还是以前他和前女帝约定,每年的今日皆来此见面?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忽然突突地一阵跳。
在这见面,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他今天是心血来潮忽然过来这里下棋、游玩、等她?
短短几秒钟之间,这些答案统统都在她的脑袋里转了一圈,但最后还是此题无解。
“进来坐一下?”斐玉晏邀请道。
凤墨影觉得以前女帝与他的关系来说,对此不好拒绝,便笑了笑。绕过了栏杆,走进了亭子内,也跪坐在席子的蒲垫上,眼睛不其然地扫了一下面前的仍未下完的棋盘。
“要手谈一局?”斐玉晏的语气始终是淡然的。
凤墨影心里有些意动,方才瞧了半天,这人的棋艺很妙,若能与他切磋切磋倒是不错。但……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又不是真的前女帝,棋路肯定是不一样的,对方肯定对前女帝的棋艺很熟悉。万一在下棋的时候给他瞧出了什么破绽来,那就不太好了吧?
她迟疑着,摇了摇头,笑了一笑道:“忙里偷闲,想去赏一赏桃花。”
斐玉晏微微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仿佛是多大的错漏一般,让凤墨影心里慌得一跳。
一人步履如仙,不染纤尘,来到栏杆旁,朝着凤墨影一礼后,复又朝斐玉晏一礼,才向她回禀道:“陛下,桃林里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前往赏花。”雪灵染露出春雪初融般的清浅笑意,目光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凤墨影自然地回他一笑,道:“走吧。玉晏,你要一道去吗?”在礼貌上,她觉得硬要撇下别人不太好,便大方地邀约了。更何况,在沈岳退兵这一件事上,他还帮了她一个大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待别人态度太冷淡疏离,甭让人寒心了不是?
斐玉晏瞧了瞧她,又瞧了瞧亭子外的雪灵染,仍是淡然道:“好。”
雪灵染的脸色微微一变,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
三人同行,感觉微妙。凤墨影当仁不让地让人给安排走在前面,两个帅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想想,若这是她的队友,这样走出去多气派,多拉风,肯定满大街地拉仇恨,让小仙女、小姐姐们将她妒恨到死。
可问题是他们不仅不是她前世的队友,更是跟她和她都关系密切得紧。
这就有点让人头疼了。
她既是她,又不是她。
她既不是她,可明明又是她。
这可咋办了?
一个是她的现任男朋友,并且是领了证的那种,算是什么,丈夫?唉……
一个是她这副前女帝躯体的……救命恩人?好朋友?蓝颜知己?爱慕的人?……秘密情人?唉……
这些关系当真是错综复杂,让人理不清,脑壳疼。
走了几步后,凤墨影忽然发觉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自然而然地回头道:“阿染,该走哪边?我不认识路。”
这话本来在两人之间说也没有什么不妥,偏偏,有一个身份特殊的人在,这就麻烦了。
斐玉晏像是有点僵住了,面对着她对雪灵染如此亲昵,如此随意的称呼和语气,没有一点作为帝王的威仪和态度。这种亲密无间的自然,似乎已经超乎了他与她之间这么多年来维持的默而不宣。
凤墨影话一经出口,才发觉自己是否太随意了些。毕竟自己如今在扮演的身份,还是一个帝王不是?
雪灵染却是唇颊露出一笑,走向前来,微微垂首瞧着她,道:“陛下,是灵染疏忽了。”
凤墨影当着别人的面,不好再随意,便轻咳了一声,道:“你来领路吧?”
“好。”雪灵染当即应道,便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凤墨影眼里含笑,面上却伪装成一本正经地颔首。雪灵染当先而走,她便跟在落后半步的地方,斐玉晏神色淡淡地缀在他们的身后,双眸中的郁色一闪过逝,心里微凉。
出了竹林,转入一条小道,便通往了寺院后门。
已有凤翎卫在把守,皆朝他们行礼参拜。
凤墨影一行三人穿过后门,往后山而去。不过多久,眼前即是一片灼灼妖妖的桃花林,满山绽放,正是如火如荼,韶华满目,拼命璀璨。
桃林中已布置好了席子,上有小檀几,摆放着古朴的茶具。旁边的泥炉上正“咕咕”地烧着水,白烟袅袅,如岚如雾。
三人分主次地在席上坐下,雪灵染便自然而然地洗茶具,沏新茗,每人分了一盏青碧的茶汤,推至凤墨影与斐玉晏面前。
待各人皆轻抿了一口后,雪灵染面不改色地道:“陛下,沐王,是否觉得这煮茶的水不太对?桃林后有一处泉眼,极少有人发觉,水质清甜,煮这新茶最好不过,且待灵染去取来。”
斐玉晏淡淡地点头,道:“有劳。”
凤墨影瞧了他一眼,瞬间明了,他方才过来告知可以赏花,必然是看出她不愿意下棋,出来给她解围给借口的。如今,借故要离开去取水,想必是想留出空间给她与斐玉晏把一些话说一说。
她轻声应道:“好!”
雪灵染眼角微微一敛,笑意浅淡。起身朝两人各一礼后,他负手朝桃林深处缓步走去。
凤墨影直盯住他挺拔俊秀的背影,只见蔓草萋萋,青衫如玉。宽大的流云袖袍随着他的步调左右晃动、飘渺如烟,在这极尽妍态的桃花林中成为了一抹夺目的绝色。
瞧住她如此缱绻缠绵的眼神,并未多言,斐玉晏的心中早已黯然。这些年来,他与她之间无限接近,若即若离,如今终是错过了吗?
他未曾朝她表明过心迹。
她亦未曾与他坦诚过心思。
但那些年的言语欢笑,眷顾眼眸,竟是彼此错付了?
他的手微微的颤栗,有茶汤溢出了手腕,打湿了衣袖也未曾察觉。斐玉晏将茶盏递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只觉得满腔的苦涩,苦得舌头都打卷,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晏,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为免气氛尴尬,她还是从最客套的话说起。
“你呢?”斐玉晏不答反问。
凤墨影扯唇一笑,道:“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这一条路既然走了,就只能一直走下去。若是半途而废,结局终是不得善了。”
听她感慨,知她一路走来的血雨腥风与诸多不易,斐玉晏不由有些动容,道:“沐王府永远都会忠于陛下。”
凤墨影抬眸,心中忽现一事,道:“既如此,你可知否,沐王府的管家究竟为何会被掳?”
瞧他果然一脸的淡然不惊。自从管家失踪后,沐王府却并未有多少变故,除了沐王不在府中的少许日子有些愁云惨雾外,暗卫回禀王府中竟是井然有条,并不混乱。
她就在猜测斐玉晏是否早已知道事情会是如此发展,因此早有所安排。他的这些安排,是看透了管家所作;还是看透了前女帝所作。
他对她恩情并重的同时,亦在防范着她吗?
他对前女帝并不信任,还是……愿意牺牲一切助她前行,不惜当她脚下铺路的石头,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与及沐王府的荣耀?
第九十七章 承诺不再
“管家……”斐玉晏定神后,道:“他本是我父亲当年游历在外相救的一位江湖中人。他为了报答父亲的救命之恩,留在了沐王府襄助,纵然是父亲逝世后,他依然留在了沐王府中。”
凤墨影专注地听着他的故事。
斐玉晏微微垂眸,道:“他一直对我照料有加,但我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这种处处提防的日子,许他终会有要离开的一天。前些日子,他察觉到有人要诬陷沐王府,就曾劝说我与他一起离开上京,隐迹江湖。”
凤墨影有些意外地听到了这些,难道是她一直都料错了?
说到此处,斐玉晏顿了一顿后,才道:“我向他言明,我从小生在沐王府,长在沐王府,从未想过要离开。他一直规劝我未果,不免有些动怒。直至那晚,我接到了陛下的宣召,便要动身入宫。他依然对我劝说,让我离开,觉得这一次入宫肯定并不简单,只怕会涉险。”
凤墨影脸色微微一红,那一次虽是为了将敌人引蛇出洞,但相对于斐玉晏的坦荡与赤诚,她确实是耍了一次心机,弄了一回权谋。
并且如此细想之下,心中更是怦怦地急跳。既然斐玉晏早已料到有危险,却还是坚持要入宫来?并且他还在有机会离开沐王府的情况下,却一直不愿意离开?
斐玉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案几的茶盏上,声音缓慢而平和道:“他不愿我受到伤害,欲强行带我离开。我早有所料……与他说,我曾答应过陛下,定然会留在她的左右,一直看着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万人仰望,臣服脚下。让那些曾经想要谋害她的人,非议她的人,鄙薄她的人,有朝一日皆要后悔莫及、自打耳光。”
桃花静默,他为自己续了一杯茶。
凤墨影却是一声不哼。他对前女帝坚守着承诺,纵然明知自己将可能要面对的是什么,却也并不曾退缩,也并不曾毁诺。可惜,她并不是曾经那个让他许诺的人,也并不能代替前女帝接受他的任何心意。
这样的沉默,让人的心里无端地生出了一股凉意来。
宽大的衣袖中,斐玉晏缓缓地握紧了指掌,指尖微微地陷入了肉里。
“我告诉他,我与陛下的承诺,就如同他与我父亲的承诺一般,既然相允,便一诺到底,生死无怨。”斐玉晏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语气依然淡静,只是仔细听的时候才能发觉其中不由自主地栗然:“想是我入宫后便无了消息,他才决意离开了沐王府。又或许,他离开沐王府,正是为了设法去寻找我的消息。”
凤墨影觉得自己不能再静默下去了,只有适逢其时地应了一声:“嗯。”
斐玉晏仍然道:“自此之后,纵然我回到了沐王府,他也再没有回来,许是怕为沐王府惹来麻烦。他许诺过要护我父亲一生平安,却终是没有做到,因此时常感慨,心怀愧疚。”
凤墨影面对他这一番话里话外的诉说与试探,始终只能把自己当成了是一条死鱼,保持沉默是金的状态。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态?
“原来如此。”为了不让气氛那么的尴尬,她低低地答了一句话。然后,也自己续了一杯茶,送到唇边轻抿了一下,神情上只敢表现得淡静无波。
这是两个关于承诺的故事,一样的让人伤感。出其的相似,皆是一死,一生。死者,魂归九渊,不知是否还惦记着生前的这些承诺?生者,却仍然在执著着他们曾经向对方许下的诺言。
不同的是,一个人是明明白白自己的承诺永远也做不到了。
而眼前的斐玉晏,却还不知道自己当初给予承诺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他面前的这具身体里面,早已是另一个人的灵魂。既不是当初接受他承诺的那个人,也对这些承诺一无所知,顶多只不是一个过客,一个听众罢了。
唉……
春光之下,头顶上的桃花片片凋零,如雪如雨。便宛然是一场大梦般飘洒下来,丝丝缕缕地笼罩着坐在树下的两人。
“玉晏哥哥,谢谢你,救了我。我这一生一世皆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日后等我有能力了,一定会报答你的大恩。”那是五岁的小童知道自己为他所救后,对他说的话。
“玉晏哥哥,是我,是我连累了你……”那一年,当她知道了他的身体因为当年落入冰湖相救而无法复原,落下了病根寒症。她在他的病榻前,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断断续续地抽泣道,满心满眼的皆是愧疚。
“玉晏,我定会练好本领,以后保你一生平安。”这是她在沐王府的灵堂上陪着他时说的话。那时,父亲逝世,他继承了沐王爵位,却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光背负了一身的王府荣耀。
“玉晏,我明天就要随军出发了,今晚特意来跟你道个别。”她坐在屋顶上,笑嘻嘻地望着院子里的他说。明月下,一番话别,最后,朝他挥了一挥手,道了一声:“我走了,无论如何你定要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那又如何?
斐玉晏回想起了这些往事,亦如片片的桃花在他脑海中飞舞。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那一段日子里,每一天写着字,每一天数着日子,每一天皆在盼着她的消息。那一段日子里,他闭门不出,谢绝一切应酬,只对外宣病,避开朝堂中一切的争斗,静静地等待。
只怕自己不能平安地等到她的回来。
她终于攻陷了漠回国,带回了一身的荣耀与声名,先帝大赏。
庆功宴时,她邀他出席。他也破天荒地再一次踏入了这一座宫门,坐在华堂筵席中,遥遥地仰望着她。
她已不再是那个溺水而无法自救的小孩童;亦不是那个会为他的病痛哭的一塌糊涂而束手无策的少女;已经亭亭如立,威风凛凛,手掌千军万马,学会了呼啸风云,周旋于门阀皇族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她终是一天天地绽放出了独数于她的锋芒,一步步地走向了那一座权力的巅峰。其中经历了所有的生死攸关,阴谋算计,她不再与他诉说,自此后亦渐渐地远离于他。
仿佛他们的世界,在不知不觉间就被什么给隔开了。
那究竟是什么?
是皇权?是年岁?还是心思相左?
他一概不知,一概摸不准她那些年的心思。
直到,先太子病逝,先帝驾崩,她一步步地登上了九层宝塔,身披皇袍,成为了新一代的君主。
这前前后后的路上,他看到的,听到的,料到的,想到的,所有的阻碍与血腥,都被她踏在了脚下,铺成了蜿蜒向前的那一条路。
她一次次地挣脱他伸出欲相扶的手;一次次地摒弃他在她的世界之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若所料,却没有自信确信,也无法去印证。
茶盏蓦然地从他颤抖的手中跌落在席上,当的一声轻响。凤墨影眼眸一惊,瞧见斐玉晏的脸色骤然发白,他皱着眉头,扶住案几,低声道:“陛下,请快宣文安。他手上有药。”
“北堂……”凤墨影颔首,急道:“你快让人去找文安取药过来。”
竹林间飘来一声:“诺!”轻飘飘的,他的身影已去远了。
“阿染……灵染……雪灵染……”凤墨影起身跪到斐玉晏的身旁,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更是放声喊道。
斐玉晏倚在她的身旁,明明是如此的亲近,却分明又如此的遥远。一股子的冰冷凉透了他的心脏以及血液,一寸寸地在血脉中将他浑身的每一处骨肉都凝固了。
纵然此时是春光烂漫,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了。心口一丝丝的血气上涌,他只咬牙将它们一一地压了下去,不想让凤墨影瞧见自己半丝的狼狈与软弱。
雪灵染正在远处的草地上吹着手中的一片叶笛,隐隐地听到她呼唤自己的声音,脚下一点,飞掠而回。只见席上,凤墨影环臂搂住斐玉晏,一见到他的出现,登时在急切中现露出了一丝安心来,口中急道:“阿染,你快来瞧瞧,他这是怎么了?”
雪灵染快步过来,才瞧清斐玉晏浑身寒颤,一脸的冰白,眉稍紧蹙,眼眸却一直注视着他。他在斐玉晏的身边半蹲下,伸手欲去探他的脉门。斐玉晏却是把手一抬,磕碰着牙齿道:“不用……”
凤墨影不明所以地看住雪灵染,他朝她解释道:“沐王这是寒症发作了。既然沐王不愿灵染探知,那灵染便不唐突了。但此症切忌情绪不稳,心思波动,沐王还请静气凝神才是。”
凤墨影忽然忆起,雪灵染确实曾经与她说过,斐玉晏自从当年跃入冰湖救人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如今是常年要吃药,成了一个药罐子。虽然当年他救的人不是她,但心里还是不其然地生出了一些歉疚与叹息来。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穿到这个身体里来。
不仅如此,我还无法替她还你些什么。
斐玉晏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平息着自己的心绪。
雪灵染瞥了一眼凤墨影的神色,说道:“沐王,这些年陛下一直在将从四处收集来的珍药送往‘药师谷’,并一再请我师尊研制出能够医治你身上寒症的药来。”
斐玉晏闻言,神色微微地和缓了下来。
凤墨影心中却是越发地惊跳,果然……并不单纯,也并不简单。
雪灵染又道:“师尊一直在炼制药物,相信他老人家日后定能为沐王你解脱寒症的纠缠。”
“颜药师医术超群,菩萨心肠,请代本王谢过。”斐玉晏睁眼道,目光却是落在了凤墨影的脸上。
并且似乎还带了点什么……
凤墨影心中有点发毛,有些无措。瞧着这情形,雪灵染的这一番话,是让斐玉晏误会些了什么?还是明白了一些什么?确认了一些什么?
她有点担忧啊。
目光无辜地睨了雪灵染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八章 诉尽衷情
雪灵染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微微一笑道:“灵染定不负沐王所托。陛下常与灵染说起,当年若不是沐王的舍命相救,便早已遭到了别人的算计,或是康健受损;或是殒命夭折。如此大恩大德,灵染亦永铭五内,日后也定如陛下般视沐王为恩人,为兄长,竭尽所能,与陛下一起守护沐王府的安危周全。”
凤墨影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气息也渐渐地缓和。
斐玉晏方才刚刚亮起的眼眸,却在听到这一番话,和看见凤墨影的神色时,渐渐地暗淡了下去。
感情一事确实是不宜拖泥带水,虽然有些让人伤心,感伤,却实在不宜磨磨蹭蹭、犹豫不决。
凤墨影认同地一点头,恩人、兄长的定位,这样比较能让彼此保持一个亲近却不亲密的关系与距离。就斐玉晏为前女帝所做的事和心思,她这个后来人,背锅侠,也应该对他有一个交代才是。
雪灵染的这一番话,既让她显得有情有义,表明大恩不忘,又理清了与斐玉晏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好。
“灵染所言极是,玉晏,沐王府永远忠于我,我亦永不负沐王府。”凤墨影给他们今日的这一番谈话下了一个定论。
斐玉晏淡淡地点头,唇角露出了一丝薄如冰花般的微笑。
“王爷……”凤翎卫已领着文安到来,他飞奔至前方三人跟前,瞧清斐玉晏的情状后,急唤了一声,又忙给凤墨影和雪灵染行礼。
“药可取来了?”凤墨影急切道。
文安即刻从袖囊中掏出一只青玉瓶子,道:“回禀陛下,药在这。”
“快过来侍候你家王爷服下。”凤墨影示意他道。
文安才恍然回神,忙过去顶替了凤墨影的位置,拔开药瓶,倒出一枚白玉般的药丸来,递到了斐玉晏的面前。斐玉晏抬手将它放进了嘴里,咀嚼了片刻,闭目将它吞下,和着嘴里的淡淡血腥味,那股奇异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头。
凤墨影细心地为他斟了一杯白开水,在案几的另一旁静静地打量着他。只见他清俊的脸上也并不显出什么痛苦之色,想必也是一个好强的人。纵然是心里伤痛,也不欲让旁人知晓。
她心里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斐玉晏接过她为他晾的那一杯水,缓缓地喝下后,再看向她时的眼神已变得平和淡然,就如往日一般静然无波,看不出半分先前的心绪波动来。他告辞道:“陛下,臣身体不适,欲先行下去歇息,还请见谅。”
然,再与她说话时的语气与用词却是改变了,没有了之前的亲切以及随意。凤墨影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自己的心绪,便是点了点头道:“好!”
闻言,斐玉晏的神色更是淡然,苍白的脸庞如玉,却似挂了一层寒霜般令人感觉疏离。文安扶着他站起,朝凤墨影施了一礼后,便朝来路走了回去。
凤墨影转头望住他的身影半息,终是将一口气叹了出来。
待转回眼眸的时候,就不其然地撞上了一旁雪灵染看住她的目光。凤墨影对视着他,竟一时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和语气说话。在他的眼中,是否前女帝与斐玉晏的那一番隐藏的情愫却是袒露无疑的?
从他借口取水避嫌而去的行止,还有回来之后瞧着她扶住斐玉晏时候的眼神,甚至是最后与斐玉晏说的那一番话,似乎都是一个明白人的做派。先礼后兵?先做君子,而后宣告主权?
凤墨影心里忍不住一笑,但是表面上她是前女帝,而且刚刚毫不迟疑地回应了他的主权宣言,并认了“初恋情人”为兄长,那她身为这个扮演者,该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才好呢?
雪灵染瞧了她脸上那古怪的神色半息,蓦然垂下纤长的眼睫,抬手为她续了一杯茶汤,眼睛里悄悄地含了一丝笑意。
“陛下……”他将茶盏推到她面前,道:“请喝茶。”
“阿染,桃林后不是有一道泉眼,水质清甜吗?”凤墨影忽然高深莫测地笑道:“你取的水呢?”
雪灵染淡然不惊地道:“我一听到你的呼唤就飞奔而回了,哪里顾得上水?”
凤墨影脸上终是快意地笑了起来,道:“阿染,你需要我解释些什么吗?”
“不需要。”雪灵染摇头道。
“真的?”她忍不住确认了一次。
“有些事情能看得出来,也能猜得到。”雪灵染静听了四下并无旁人,才轻声道:“沐王府地位特殊,当年沐王舍身相救于陛下,必然是得罪了一些人。当老王爷仙逝后,沐王更是独木难支,朝中又是群狼环伺,陛下从军建功初时也是为了自保,为了与沐王并肩而战。只是后来陛下屡建战功,必然会受到了更多的攻讦与谋害,这时与沐王府疏远,实则是想要保护他,让刀剑只向着自己。”
凤墨影心中的料想也不出其右,不由暗自点了点头。
至于前女帝想要什么时候才与斐玉晏坦诚自己的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但从目前的种种迹象与猜测来看,她对斐玉晏的宽容已超乎了君臣之礼。如若是正常的君臣关系,即便是有过救命之恩,一个君王也绝不会容许旁人一再提起,更不会容许这个人在自己的面前地位特殊,言谈随意。
然,斐玉晏之前与她的相处时,言谈举止皆不似君臣之间应有的礼仪。
斐玉晏是一个聪明人,绝不会持宠生娇,若他不是感觉到了前女帝对自己的不同,若他不是感觉到了前女帝的心意,是绝不会容许自己在这死亡的边缘疯狂地作死的。
看他方才与她告辞时,极快地就用回了君臣之礼说话行事,就知道他确实是一个明白人。
那么,在后宫中一直流传着前女帝对青夜离的种种心意,青眼有加,皆是假的吗?
是前女帝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用来掩盖自己对斐玉晏真正的心意,让她的敌人无法察觉出她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向究竟是谁,也是为了保护斐玉晏而设下的局面?
如此一想,凤墨影不觉心里冰凉。
从听闻以宓漪为饵,设下的局;到以青夜离为盾,布下的屏障,这一切若真是前女帝的所为,那么这一个人确实是……
凤墨影悚然一惊,有几分不安地看向雪灵染。那么看在他的眼中,自己是否便是这么的一个人。这些事情,她能猜得到,雪灵染没有理由猜不透,只怕还有更多不为她知道的事情,他都是知晓的。
他若都知晓了这些事情,却还对她如此?
如此接近她,又是为了什么?
凤墨影忽然觉得莫名地心惊,难道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可以不顾一切。不管这个人是什么人,不管她曾经做过了些什么,也不管她心里装着的人是谁?
亦或是,事情并不如她所看见,所听见的这样?
“墨儿……”一声叫唤忽然响在耳边,让她自沉思中回过了神来,眼前是雪灵染关切的眼眸,他看着她微微变幻的脸色关切道:“怎么了?”
“有些难过……”她道。
雪灵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握住她的手,眉眼温柔地道:“难过些什么?”
凤墨影微眨眼睫,缓慢地说道:“沐王会否从此就与寡人生分了?”
雪灵染的神情微僵,问道:“你很在意他吗?”
看他问得如此认真,凤墨影心中马上又有些不忍,道:“只是一个从来与你随意交谈的好友,忽然就对着你毕恭毕敬起来,有些失落和不习惯罢。”
“有得便有舍。”雪灵染神色静穆地道:“有些事情终是要习惯;有些人终是不可两得,陛下一向行事果决,今日为何会犹豫不决?还是,陛下有什么心事难以排解?”
“阿染,你觉得我昔年所做之事,是对,还是错?”凤墨影面对他的敏锐,不由试探道。
雪灵染沉默了片晌,才双唇轻启道:“功过对错,史书后人自有断论,臣下岂可妄议帝王事。”他目光流转落在她的脸上,伸手轻抚,“我如今只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不愿听他人的道听途说,也不愿胡乱的凭空猜测,只愿能够与你长长久久不负此生,不要猜忌我,不要疏远我,不要舍弃我,好吗?”
他的眼睛迷蒙而纯澈,那里面透露着无比的真诚,让她心里面刚升起来的一点疑虑,又慢慢地如落入了初春河流中的冰块般消融了下去。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全起来?”她伸出手抚上了他那一双绝美的眼睛,很想知道这一双眼睛能够清晰视物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
“快了。”雪灵染道:“你愿天天见到我吗?”
“傻话。自然是愿意的呀。天天不够,时时刻刻才对。”凤墨影一笑,挪着臀部移坐过来,歪头靠落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看着眼前满目绚烂、迎风而笑的桃花,略有遗憾地道。
雪灵染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抚了抚她的头顶,挨着她的额角道:“只要你愿意,我的眼睛很快就能当你的铜镜和油灯了。”
凤墨影唇角噙住笑,眼睛也弯成了幸福的模样。一朵桃花落在了她的衣袖上,她顺手拾了起来,自然而然地就簪到了雪灵染的发髻上。仰头去瞧了一瞧自己的杰作,这人是画中仙,这桃是花中仙,两两相映,自是美不胜收。
她无比满意地颔首,由衷地道:“阿染真是人比花娇,常惹得君王带笑看。”
“傻墨儿……”他浅笑,眼底露出了一丝宠溺道:“净说些傻话。”
凤墨影一拳捶在他的后背上,道:“我是傻墨,你就是傻染,我俩整好一对儿。你也别去祸害旁人,我也只来祸害你……”
雪灵染不其然地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凤墨影反省道:“我揍疼你了?应该不能啊……”若论内外修为的武力值,自己在他面前该是小孩儿才对啊。
“没事。”雪灵染垂眸道。
没事你瞎哼哼?凤墨影用耐人寻味地眼神笑睨住他,挑了挑眉,这是想要我……你……?
可这里是寺庙。
这种想法太不正经了。
第九十九章 是非在心
夜里,雪灵染回到禅房,在倒扣的茶盏下多出了一张细细的纸条。他稍有疑惑,执起白纸,翻开一看,那上面竟用熟悉的小字写着:卯时,松鹤泉。
明日三月三,正是凤曦国帝王礼佛的正日。寅时起沐浴焚香斋戒,卯时进入佛阁闻经守礼,一整日都必须待在里面进行佛事,一直到申时才能出来。从日出到日落,敬佛至诚。
待凤墨影进入佛阁后,雪灵染交代了紫珞自己要去取泉水煮茶,便携了一瓷罐往后山而去。
他神色清冷,一人走在后山的桃花林里。
远远的听着寺院里因祈祷而敲起来的钟声,宏亮而悠扬,回响在云雾迷蒙的群山里,在清晨中叫人心有几分逃离喧嚣的清净。
但他的心,此刻却并不平静。
四人无人,他渐渐地转入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一直蜿蜒下山而去。
这山后面有一个隐秘的泉眼,那是年少时他与唐清逸在后山游玩时,偶然遇见的。这个地方没有名字,只因周匝长着许多的松柏树倒影于流泉内宛如白鹤展翅,故而被他们笑称:松鹤泉。
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在钟灵寺里留下纸条,邀他至此的人是唐清逸?
亦或是唐清逸遭遇了不测,为他人所利用,借此引他出来?
无论是哪一种猜测,他都不能视而不见,弃之不顾,有些时间改变了,但是该来的事情还是会来的。辗转山路,来到了泉水旁,四壁寂寂无人。雪灵染在青草上坐下,静静地等着。
片晌之后,一人从远处的小道上缓慢地走近。他站起身来,只见来人穿着一身简单得毫不起眼的皂色衣衫,身形颀长而清瘦,面容却是出奇的俊秀端方,正是昔日的上京八子之一,文采出众的左相之子唐清逸。
昔年的唐清逸,仰慕于他的人送了一个号称“暖玉公子”,更是形容他宛然一笑,上京便似满城的花开。
乍见之下,恍如当年两人游玩至此地之时的光景。只是唐清逸脸庞上的那一双清莹而温柔的眼睛如今漆黑得深沉,唇角的笑意亦不再像当年的温煦如玉。神色间多了几分犀利,眼中的笑意里也多了几分变故后的沧桑与冷锐。
他缓步走近,两人之间竟没有谁先说话。
空气中静默了半息后,唐清逸才开口道:“经年未见,雪兄风采依然。”
“这些年来,你可还好?”雪灵染几乎是同时道。
彼此话音刚落,两人皆是相视一笑。
唐清逸不答反问:“如今物是已人非,雪兄如今已是京中新贵,不知一切是否还安好?”
雪灵染不予置评地点了点头,“嗯,还好。”
唐清逸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继而道:“听闻,这些年女帝愈发猜忌成性、喜怒无常、狂暴残忍。不仅让沈家定要打下一整片西北,为此还加重了赋税、兵役,除此外,更是扩建都城,兴建以供她行乐的别院,大举征用民工,日夜赶造,草菅人命。以致于闹得天怒人怨,朝野内外皆是敢怒而不敢言,又喜用重刑,就连谏官亦不敢上疏以谏。”
雪灵染脸色依然淡静,道:“确实……如此。”
唐清逸一正色,道:“既然如此,雪兄并不打算为民请命吗?”
“如何为民请命?”雪灵染接口道。
唐清逸却是不缓不慢地道:“昔年,雪兄相救于我,不也是因不齿女帝的作为吗?”
雪灵染纵然如今听着昔日的好友说着她的种种恶行,心中很是别扭,明面上却是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意味未明,唐清逸道:“雪兄如今纵然是为了雪家而留在她的身边,以女帝莫测凶残的心性,也绝非长久之计,难道想要就此消极一生?若想要离开那个禁囿之地,既不损雪家的分毫,又可恢复自主之身,雪兄可有思虑过什么法子吗?”
雪灵染骤然抬眸,眼中神色剧变,语气不稳地道:“什么法子?唐兄今日邀我来此,究竟要商议的是什么?”
唐清逸瞧着他既激动又期待的神情,心中满意,道:“今日与雪兄商议之事,不仅是为了你如今的处境,更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的福祉。”
“愿闻其详?”雪灵染眼中微露炙热道。
唐清逸俊眉修目微微一笑,道:“唯有建立新朝,才能万象更新。”
雪灵染的神色也并不惊慌,而是有些审视地瞧着他。
唐清逸坦然一笑,道:“我一个‘死人’,言谈如此大逆不道,自然是无所畏惧。雪兄你如今与我有所不同,自是应该三思而后行。但有些事需要高瞻远瞩,有些事需要振臂一呼,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如何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雪灵染道。
“仙都门在朝阳台的筹谋不幸让女帝逃过一劫;而临渊长公主的布局亦让女帝所察觉……”唐清逸目光幽邃,道:“女帝的敏锐不可小觑,这两次都是由外而内,却无法将之攻破。我们若由内而外,里应外合,或许能将其一举拿下。”
“唐兄的话中的我们是指谁?就我和你?”雪灵染不解道。
唐清逸神秘一笑,道:“雪兄莫急,自然不只是我和你。此事要成,必然是要从长计议,也少不了雪兄的襄助。只是,雪兄是否需要一些时日思虑清楚,是否愿意与我们共举大事?”
“唐兄的意思是你们在外谋划,我在内应和?”雪灵染皱眉问,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疑。
“确实如此,如今能近得了女帝身旁,又能让她不会轻易起疑的人,非雪兄莫属。”唐清逸道:“我今日来与雪兄商议此事,便是抱了必死之心。若雪兄觉得我今日所言乃大逆不道,也可充耳不闻,或是将我绳之於法;若雪兄觉得所言在理,身为热血男儿,愿意襄助我们一臂之力,不妨三思而后行,再与我答复?”
雪灵染知道今日是无法问出他幕后的人物,只得颔首道:“好,若我想要答复唐兄你,又该如何联络?”
唐清逸黑眸湛然,凝视了他半晌,道:“宫中有一处‘秋风苑’地处偏僻,极少有人迹。若雪兄思虑清楚,想要联络于我,可以在苑中挂一只白灯笼,后天丑时必有人在。”
“明白了。”雪灵染颔首道。
唐清逸将要说的已说完,接下来只有静待雪灵染的回复了。他伸手拍了拍雪灵染的肩膀,道:“以防连累雪兄,我亦不再赘言,就先告辞了。”
雪灵染浅淡一笑,回他道:“唐兄,保重!”
唐清逸挥了挥手,道:“保重!”转身就进入了来时的那一条青草蔓蔓比人还高的小道,往山下行去。
雪灵染望住他疾行的身影,心中郁结。昔日的好友,为何今日再见,心中竟是感觉微妙难述。自己心中知晓的真相,又能对谁人说起?又能如何辩解?又能如何辩解得明白?
好友或为报唐家的血仇;或真的只是为民请命,却是想要以下犯上,诛杀女帝。他心中不其然地一阵慌跳不安,可如今坐在凤曦国至高无上的皇权宝座上的,并不是那一个让天下百姓怨恨的人。
可除他之外,却无人知道,亦无人会相信。
那么,她,也只能由他一人来守护。
可以想象,届时,他兴许会和昔日的好友反目为仇、倒戈相向、针锋相对。
将为捍卫一人之正义,而要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可是一人的正义,便不是正义了吗?
雪灵染思绪纷纷,将手中的瓷罐取满了泉水。抬眸,只见满目的森森松柏,挺拔而孤傲,一棵棵皆指天如剑,不管严寒酷暑,皆笔直地屹立于天地之间,不折不挠。
他一身青衣如玉,在山风松涛中,长发、衣袖、挂穗随风招展,清凌如仙。一双迷蒙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各种的担忧与思虑,让他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庞,皆沾染上了世俗的牵绊与眷恋。
是非在心,毁誉在人,但求问心无愧。
晨光熹微,闲云游弋。
雪灵染一步步地往回走,往山寺走去。
将近酉时,凤墨影终于从佛阁里得以出来。她拖着两条跪得酸软麻痛的腿,心里痛苦得扭曲地往禅房走去。表面上,在人前人后,还要维持着身为一个帝王的尊严和威仪。
走慢一点,前面的路,还长得让人双腿颤抖。
走快一点,脚下的路,每一步都似在火堆上挣扎。
就在她的内心狰狞到不忍直视的时候,终于快到了禅房所在的苑门口。那里笔直地站着一个人,正在等着什么。刚看见了她的身影,就立刻拔腿朝她飞奔而来,倏忽就已到了她的面前,目光怜惜地将她由上至下地打量,急切地小声问道:“还好吗?”
紧张得,仿佛她身上掉了好几块肉似的。
那眼里的表情,比她自己还肉疼。
凤墨影实在是忍不住,委屈巴巴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睛。雪灵染二话不说地将她横抱在臂,公主抱在怀里,垂头问她道:“腿很疼?”
“嗯。”她淡静的回答,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
感觉到自己终于解脱了。
内心却是在道:何止是腿疼,跪了这一整天,只怕人都快要废了。
雪灵染也不理会她身后那些探头探脑的和尚的目光,抱着凤墨影就往里走,一直疾步走进了禅房。将门踢上后,把她放在榻上躺着,忧心忡忡地道:“我给你看看?”
“这事倒是不忙。”凤墨影唇角溢笑,朝他乜斜道:“你这一整天都去哪玩儿了?”
雪灵染神色微怔后,眸光随即温柔道:“我去折桃花了。”
凤墨影抬眸环顾屋内,才瞧见简朴洁净的禅房的白瓷净瓶里多了几枝灼灼妖妖的桃花,开得正是鲜妍娇羞。她细嗅空中的花香,不由笑了,心里也柔软了起来,仿佛这折磨人的一天也不是那么的枯燥了。
心底竟无端的生出了一丝浪漫来。
她循礼事佛。
他为她摘花。
莫名的温柔,就像是贫瘠的泥土中开出了一朵花儿来。
第一百章 夜爬墙头
自从那天之后,在“钟灵寺”中,无论是礼佛的当天,还是不经意的碰见,斐玉晏都是规规矩矩地朝她行君臣之间的参拜礼。她忽然有点怀念以前有那么一个人在面前随意地说话,有种平起平坐的朋友的感觉。
她是一条来自于现代的灵魂,在骨子里就没有那种尊卑之别,帝王至高无上的观念。只有见上级时才会收敛性情与行止,问题是她现如今的身份是所有人的上级,这种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让她在努力地适应的过程中,不免深切地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寂寞来。
凤墨影心中不禁叹气。
她明明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感情一事还是早日理清的好,以免往后害人害己。
明日便要离开“钟灵寺”,重新返回那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凤墨影便约上了雪灵染悄悄地跑到后山去赏桃花。
此时已时亥时末,寺庙的后门已经被锁上。她看了一眼墙头,心中打鼓。下一秒,雪灵染已拉住她的手轻飘飘地跃上了墙头,翻墙而过,轻而易举地带着她爬了墙。
凤墨影心中一想,不由唇角露笑。
男朋友带着她爬墙头。
雪灵染在她身旁瞅住她一脸的诡笑,不明所以,却是肃然地道:“你的身法还没有练好?回去得勤加练习才行。”
是的,长官!
她差点要冲口而出,他这语气和口吻简直太像她前生的上级了。凤墨影及时悬崖勒马止住了将要脱缰而出的话,改而笑眯眯地睨着他道:“好的,阿染。看在你今晚肯带我出来爬墙的份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雪灵染冷哼哼后,一笑,道:“我们这样怎么能算是爬墙?”
“一般深更半夜翻墙出来幽会的,都算是爬墙啊。”凤墨影理直气壮地道:“不然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雪灵染脸色稍红,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很舍不得这里的桃花吗?”
“也是,也不是。”凤墨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害羞的样子,继续撩他道:“我是想尝试一下三更半夜和阿染你幽会的滋味,就尝一回鲜啊。等回到宫里,凤翎卫在那儿巡来训去的,就不那么方便了。”
她越说越暧昧,雪灵染眼色不自然地盯了她半息,忙转过了眼眸去看面前黑漆漆中的桃花影子。
他不其然地小声道了一句:“这里面是寺庙。”
凤墨影心里的小狐狸在巧笑嫣然,凑近他的耳边,道:“哎呦,阿染你在想什么吗?我只是想说尝试一下三更半夜与阿染你出来赏桃花的乐趣,又没说要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看看这桃花,没犯着什么清规戒律吧?”
雪灵染忍不住放了她的手,瞪了她一眼,气得有些脸热。
凤墨影盯夫狂魔般盯住他看,心里乐滋滋的。夜里虽然黑,但他白皙精致的脸庞在迷蒙的月光下,依然朦胧可见,宛如美玉般莹着一层光晕。
她极快地踮脚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在雪灵染反应过来时,已坏笑得让人手痒。
他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个暴栗,眼神似在说:小坏蛋。
这宠溺的神色,让凤墨影的少女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沉溺其中,有些难以自拔。
她又整个人挨近去,吓了雪灵染一跳,似乎要后退一步。
下一秒,却被凤墨影极快地双手锁住了腰,搂紧了他。
在她“嗤嗤”的取笑声中,雪灵染两颊再度发热,染上红晕,却没有丝毫要挣脱她的迹象。双臂还很顺从地垂下来,亦反搂住了她。
凤墨影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胸膛的衣衫上,默默地听着他为她而急促跳动的心跳声。双手并不安放地丈量着他的腰围,心想:真是好腰!不知道是自己的细些,还是他的更细些。
雪灵染倒是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静默了半息,才道:“别动!”
如果她硬要动了,会怎么样?
凤墨影不甘心地思忖道,双手在他修长纤细的手指下,竟神奇的安分了。她的注意力又落在了他的手指上,撇嘴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坏笑着,就沿着自己的手臂滑入了衣袖里去。
雪灵染微微一惊,手指一颤想要挣脱她的手。
凤墨影却死死地将他的手指攥住,抬眸,只见他一双秀美的眼睛微微睁大,一脸吃惊地盯住她。
“我不会在这里对你怎么样的,相信我。”她拉住他执意不肯再进半寸的手,无奈地保证道。
他这样一幅抵死不从的禁欲仙人模样,搞得好像她是一个登徒子一样。
但他这种规矩端方的可爱模样,又叫她心爱得紧。
越是这样的矜持守礼,她越是喜欢逗他玩儿。心里似乎怎么逗他,都不够似的,就喜欢看她恶作剧下,他的各种表情,与各种反应,每一次都让她心痒难搔、百爪挠心……
恨不得将他扑倒,化身为狼、拆食入腹。
虽然她对自己的认知有些许的偏差,也曾实践过,确实是偏差得要紧。可是,也并不妨碍她每一次如此的形容自己的心情与感受……
雪灵染表情似乎有些松动,凤墨影赶紧拉住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腕处探了进去,瞧住他一脸的腼腆,和满眼的涩然,她心里就想笑。她干脆五指与他的手指交叉握住,一起拉着探进了她的袖囊里,又故意缓慢的摸索了一阵。
如此的恶劣。
竟如此调戏自己的男朋友,她也有这一天?
凤墨影以前是不敢这样来想象自己的,一直是以为自己是苗红根正的正义直女。
不曾想,自己也有这么坑害人的时候?
她挑了挑眉,终于在雪灵染有些对她所说的话怀疑,不肯再继续与她玩儿的时候,摸到了袖囊深处的一个小包裹。
雪灵染微微一怔,本来已经垂下去的眼眸,不由重新撩起了眼帘,疑惑地看向她。
凤墨影朝他粲然一笑,将那小包裹摸了出来。托在手心上,是一个锦缎包裹的小包包。她用邀功般的语气对他道:“你打开它,看看。”
雪灵染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凤墨影一再向他点头催促后,他才像打开一朵花儿般,五指轻巧地将小包裹翻了开来,溟的月色下,只见那锦缎上躺着两枚玉佩。
玉佩上还坠着云水青色的飘穗。
是他喜欢的颜色,雪灵染微微一笑,目光温柔起来如水般瞧着她手心上的东西。
凤墨影得意地道:“没有骗你吧。没有捉弄。拿起来瞧瞧,看这小东西可还能入得了雪公子的眼?”
雪灵染唇角复又噙了一笑,伸手将其中一枚玉佩提起来,放在自己的掌心细看。那玉佩上雕着一圈寒梅枝,其上环绕着雕工精细的梅花与虬枝,极是精致可爱。
手指轻触上面,却没有丝毫棱角,温润细腻,令人爱不释手。
雪灵染再看她手上的那一枚,亦是一模一样的梅花虬枝环绕,心中很是欢喜,轻声道:“很漂亮。”
凤墨影欢欣的一笑,道:“你上一次送了我一枚香缨,想想自己还没有送你什么定情物。就你和我一人一枚,图案都一样,是我自己画的,是一对儿的。听你说出‘漂亮’两字,我这功夫可算没有白费了。”
听她将“定情物”三个字说得这么直白,雪灵染耳尖又是一红,轻睨了她一眼。这人没羞没躁起来,真叫人又爱又恨。又听她说是自己画的,自己喜欢她也高兴,可见用心良苦,不由心中动容,暖融融地一阵发烫。
雪灵染望住她的眼眸,略微有些发热。
凤墨影恍然未觉,再次献宝似的挨近他身旁,拿起自己手中的那一枚玉佩,道:“再给你看一样东西,我保证你觉得爱上我没有吃亏。”
雪灵染认真了,垂眸去瞧住她的手上的玉佩。
凤墨影将那一枚玉佩用拇指一推,竟然从中滑开。她放到自己眼前瞧了瞧,这夜色太暗了瞅不清上面的东西。她心里倒是有些乐了,忙拉住雪灵染的手指,放到上面去,道:“你摸一摸,看看是否能摸到?”
雪灵染见这一枚玉佩竟能推开已然惊奇,闻言,不由顺着她的意思,用指腹在玉佩推开的内壁上仔细地摸了一摸,似乎是有一些细小的纹理,似乎是刻了一些字?
他不敢肯定,便慢慢地摩挲了一次,又摩挲了一次。一遍遍仔细地确认那上满的纹理。
凤墨影心安理得地仰头瞧着他在摸索着玉佩上面的字,唇角含笑。
她的告白,要在黑漆之中。
也必须在黑漆之中。
然这黑漆里,四面环绕着无数的鲜妍桃花影子,无比的旖旎,无比的让人想入非非。
而最让她想入非非的,莫过于眼前的这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是总想营造一些事情,用以讨这个人的欢心?
她此刻唇角的笑意,是这两世为人中最为甜蜜,最为迷人的一次了。
“我只取一瓢饮。染。”雪灵染将玉佩上的刻纹一一在心里思索了一遍后,轻声道出,望住她似在确认。
凤墨影含笑点头,道:“你再摸摸那一块。”
雪灵染亦是一笑,学着她用拇指一推,将自己手心的玉佩推开。再仔细地摩挲了一遍,道:“任凭弱水三千。墨。”
“没错。刻了你名字的这块是我的,而刻我名字的这块是你的了。”凤墨影歪头,眨眼道:“可还喜欢?”
“甚是喜欢。”雪灵染俯首,在她的脸颊上不其然地亲了一下,轻声道。
桃花渺渺,在夜风中催落如雨。
香气袭人,夜色飘渺。
第一百零一章 谁在说谎
从“钟灵寺”回宫之后,被派遣去朝阳台查证的沐颜也回来了。
在青云殿中,凤墨影正面对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沐颜。
“沐卿此去,可有所获?”她语气虽平稳,内心却有些急切,不过明面上给掩饰得很好。
“回禀陛下,臣从朝阳台的和尚中审出了一些端倪。”沐颜端正行礼回话道:“自从陛下遇袭后,庙里就陆续有人失踪,断断续续的有十余人。”
“都是庙里的和尚?”
“正是。他们这些人有负责香火的,有负责引路的,有负责当日祭祀仪式的,也有负责端茶倒水的,一共十五人,全部失踪了。”沐颜神色谨慎道。
“沐卿可曾有什么怀疑?”凤墨影思索着问。
沐颜点头道:“这些人显然是与当日朝阳台之事密切相关,想必不会无故失踪,只怕是遭了人灭口。臣让人领了犬在寺庙后面的紫竹林一带搜查,果然挖出了一个大坑,里面横七竖八地埋着十五具尸体。”
凤墨影不禁皱眉,究竟是何人,如此草菅人命?
“这些尸体因埋了日久,已让仵作查验过,乃死于陛下祭天之前。”沐颜冷静地陈述着办案的过程,语气中不待一点的私人情感,“又经朝阳台的师父反复辨认,他们确实是庙中的和尚。”
既然这些人早在前女帝祭天前已经被人害了,那么祭祀那段时间里出现的又是些什么人?
“臣料想,是有人杀害了这些和尚,再乔装成他们的样子,蛰伏在朝阳台以行不轨之事。臣亦勘察了当日伏击容白将军而被歼灭的尸首,他们多是江湖中人,身怀绝技。”沐颜道。
“他们身上可有什么一样的印记?”凤墨影忽然忆起北堂渺曾说,仙都门人身上都刺有蓝色的火焰标记。
沐颜面容肃然道:“并没有。”
“可知江湖上什么门派最擅长易容?”凤墨影又问。
沐颜皱眉片刻,回道:“臣今日正要查证此事。只因关系重大,臣不敢轻易下定论。”
对于他严谨办事的态度,凤墨影颔首给予赞同,心中却又生起几许疑虑,不由问道:“那些伏击之人的尸首是否也已运回了京中。”
沐颜一双清亮的眼眸抬起,道:“已然都运回了大理寺。”
“那一道去看一看。”凤墨影毫不犹豫地道。
沐颜虽有所猜测,却不料她真的想要亲自去察看一番,心中不由一怔。这真不像以前女帝一贯的作风,但想起前番她竟也亲自去天牢里看临渊长公主凤羽影,继而又与其的一番长谈,便也能理解了。
一行人说走就走,来到了大理寺。
凤墨影一贯是个行动派,对于这些事情的真相她比任何的一个人都要来得着急。让下面的这些人呈现七七八八的证据,也许半天也摸不着北,还不如自己前去亲自确认一下来得方便快捷。
又是一通黑压压的参拜礼后,才来到了停尸房。
她熟练在接过熏了香的帛巾扎在鼻子下,双手戴上了鱼肠手套。在沐颜稍为惊异的目光中,准备停当。
紫珞跟在她的身后,她跟在沐颜的身后,一起来到第一具尸首旁边。
沐颜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陛下,林中潮湿,尸首已然腐烂。”
凤墨影点点头,脸上毫无异样。虽然前生她不是检验尸首这一块的,但是恶心的东西还是见过不少。对付一两具腐蚀的尸体,她还是应付得来的。
沐颜再次确认了她的神情,才下手将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
昏黄的油灯下,紫珞的眼神一闪,有点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吓到了。
凤墨影侧脸,朝她道:“你退到门前等着吧。”
紫珞坚持一步不退地守着,忙是摇了摇头。
凤墨影笑了一笑,对于她的忠心耿耿很是赞赏,但还是嘱咐道:“你没有见过肮脏的东西,等会儿会受不了的,去吧!听话啊。”
听她甚至是用了命令的口气,紫珞才犹豫地挪动了脚步,慢慢地走向了门口。就挨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站着,宛如一个尽忠职守的桩子。
听了凤墨影此言,沐颜又是不经意地朝她瞥了一眼,心中更是讶异。难道是他以前对女帝有所误解了?何时开始这么的善解人意了?
若换作是白少羽或者青夜离,对此肯定内心里会有很多的想法。但沐颜并不是一个喜欢想入非非、臆想连篇的人;亦不是一个对前女帝甚为了解,对其熟知的人。
因此,他的想法一掠而过,很快就回归了正轨,重新投入工作中来了。
凤墨影在他出神的半息里,早已在找上一回容白所说的,这些袭击之人身上都有蓝色火焰图腾。她的目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甚至是伸手翻动了尸身,检查了背面,对着这些不堪入目的尸首面不改色地仔细辨认着,不仅令那边门口的紫珞觉得惊悚,而又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连在一旁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沐颜,也对她刮目相看,一颗心也从躁动中重归于平静。
眼前不忍直视的景象,似乎在她那认真的工作态度的感染下,也变得可以让人暂时忽视了他们让人恶心的程度了。
凤墨影确认了一次后,又转到另一具尸首那儿去。
一一检视完了全部运回来的尸首,没有一具身上有蓝色的印记,半点痕迹也没有。
凤墨影走到门边,轻轻换了一口气,朝沐颜和紫珞道:“可以了,走吧!”
沐颜微微蹙眉,心里没底儿。不知她到底看出了些什么?或者是看出了些什么疑惑来?凭他的多年办案的直觉,总感觉凤墨影所隐藏的神色间,似乎是对什么产生了疑问和困惑?
又与沐颜表面文章地客套了一两句后,她就登上了马车往宫中返回。
在马车上,紫珞陪侍在一旁,看着凤墨影一直愁眉不展,却又不敢想问,无从分担。
凤墨影目光隔着薄如蝉翼的窗帘,望着窗外的繁华街景出神,默默不语。这里面玩得又是什么鬼把戏?容白说那些人身上有蓝色火焰印记,显然是仙都门人的标记。可这些运回来的尸首身上却没有丝毫的痕迹,这其中究竟是谁在说的谎?还是谁在动了手脚?
他们的目的又是何在?
有人想要嫁祸给仙都门?
还是想要借此,用来离间她与容白的关系?
难道还是有人想要为仙都门洗脱嫌疑?这些尸首在沐颜赶往之前已经遭到别人更换了?不然,为何不直接全部毁尸灭迹了,还要留下来做证据呢?
或者是有人想要推翻了凤羽影的证词?又或者是这些尸首遭到沐颜的更换了,运回来的并不是当时在追击容白的那些人?
让她认为,有除了沈家以外的其他门阀也在与她这个女帝作对?想让她猜忌所有的人,逼得她疑心病发作?
还是真的是有许多的门阀联合在一起,准备一起围困她,攻击她,想要一起置她于死地?
凤墨影几乎是心烦意乱地回到“来仪殿”,一屁股坐下躺椅上,一仰身,就整个人躺了下去。只觉得浑身无力,心情烦闷。
容白?沐颜?
孰真孰假?
他们皆可信吗?
敌人真的是极会攻伐人心,这些事情一步步地接触下来,她才渐渐地感同身受到前女帝会得了疑心病,甚至是会为此而有发疯迹象的可能性。
凤墨影深吸了一口气后,又重新平心静气下来。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太过于代入前女帝的这个身体与角色当中。她要跳脱出来,以旁观者的身份重新审视、建构、重组这些事情,才有可能最精确地得出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以及它们背后的主谋会是谁。
是谁既非常地了解凤墨影的性情与行程,同时又记恨她,想要置她于死地?
是谁能让凤羽影有勇气去向凤墨影复仇,并且失败后,却还会包庇他?
是谁能利用仙都门,而又企图混淆视听,制造出疑团?
是谁能在宫里宫外动了手脚,却还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其中,必然包含了以下几个条件。
她身边潜伏着的人。
凤羽影心中对他有感情的人。
能够接触仙都门的人。
手里掌控着权势的人。
凤墨影猛然起身,召来紫珞,让她去宣楚子瑜到“来仪殿”的书房里觐见。
正在当值的楚子瑜火速赶来,在殿中行了参拜礼。
只见凤墨影一脸的神色阴郁,似乎是他以往司空见惯的神情。恍惚间,让他有一刹那觉得似乎又回到了朝阳台陛下遇见一事之前的光景。不由愈发地行止得体,言语谨慎。
说实话,对于凤墨影这些日子以来的转变,他心里是有些欢喜的。至少不会总叫人战战兢兢,下一刻就不知道会接到什么令人震惊的命令。
但今日的陛下,又让他有些重回了昔日令人窒息的感觉。
“子瑜,你为寡人秘密去办好一件事情。”凤墨影端坐在主位上,声音极冷,语气极淡地道。
楚子瑜心中微跳,肃容铿锵道:“陛下请吩咐。”
凤墨影听着他硬绷绷的语调,不禁抬眸,瞧了瞧他绷紧成了木头般的脸,英俊的五官都显得生硬了起来,不由心底微感诧异?难道是自己的气场装得太过了些?她不由悄悄地撇了撇唇角,放缓和了一些声音,下令道:“你给我彻查一下临渊长公主的情史。”
什么?楚子瑜蓦然抬头,明亮的目光里有些不敢置信。
但很快地他又心惊地垂下了眼眸,不可直视于帝王,是作为臣子该守的礼仪。就这么的一瞬间,他就将心里面的震惊和疑惑强行按压了下去,掷地有声地应诺道:“末将领命!”
第一百零二章 一心相护
除了要调查这一连串事件的幕后黑手外,凤墨影计划着的另一件要事就是开始着手编修书籍,以便为以后开办学院做准备。
而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开设科考。面向全国选拔人才,逐渐杜绝门阀子弟在朝廷中的尸位素餐,要拥有自己的天子门生,与他们分庭抗礼,乃至让天下寒门也有为凤曦国百姓说话的权力。
如此一事,福泽百姓,同时朝廷上也不再是门阀之间,与皇家之间的争斗,将这个面扩张出去,形成更加有利于国家发展的竞争。不再是一言堂,能够听到更多的声音,特别是那些来自老百姓需求的声音,而不是门阀们谋求自家利益的声音,更不是他们想当然却并不立足于广大群众中的声音。
这件事情的前景是美好的,但是不能急,只能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来。
首先,要让凤曦国的老百姓来献书。在这个时代家中能够有藏书的不是书香世家,就是有识之士。
其次,这次的名目用的是在扩建宫中的藏书阁,这宫里的事就不劳外臣搭把手,和提反对意见了。皇帝家里面要起一个图书馆,外人就不要来叨叨了。这个主事的重任,自然是雪灵染主动请缨接了下来。
最后,就是要个右丞青寞打开交道,让他们家的门生广布消息,让大家踊跃来捐书,毛遂自荐来帮衬整理书籍什么的。
这样修一次藏书库,就可以从中选拔一些有才干的人名正言顺地先进入了正式的编制,以后,就为看机会提拔任用作为后备军和民间力量了。
再加上容白收收编得到军队,征的也是老百姓,和门阀军中的贵族弟子不同。他们更吃苦耐劳,更忠诚可靠。这些文武双边力量,都是凤墨影为自己日后的抗争一步步铺下来的路。
这日午后,凤墨影因近日思虑过重,心事繁杂,午休不成,便起意去“白露宫”找雪灵染商议进一步的事宜。
她照例悄声进了“白露宫”,不让杜衡通报。
在杜衡口中得知雪灵染正在午休,更是蹑手蹑脚地进了他的寝殿。
对于女帝这不安规矩办事的习性,杜衡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行礼退下之后,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待进了寝殿,里面静悄悄的,只燃了一点清冷的安神香。
凤墨影习惯性地皱皱眉,她一贯不习惯这些香熏诸类的东西。自从出了沉水香一事后,她更是在“来仪殿”彻底禁了燃香一事。
平日里,雪灵染知道她的习性,也不再在自己的殿中燃香。就连衣服上的熏香也熏得很清新,很淡味。
今日,却是为什么忽然想起来燃香了?
是最近的事情太劳累,太费神了,需要燃个安神香才能睡着,休息一下。
凤墨影心疼地抿了抿唇,他太能者多劳了。不仅要帮他管批阅奏折的事,处理后宫里各种各样的庶务,如今还要主事修编书籍,暗中替她物色未来文臣班底的大事。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怎能如此不管不顾、殚精竭虑?
实在是她自己一个人不足以成事,身边可以帮衬的人太少。一句话说穿,就是她没有一支可以全方位攻略的团队,身边的打怪任务却层出不穷。她有并仅有一个主攻手,且除了帮她攻击外,还身兼防御、补给、医疗等等各方面的技能,实在是太辛苦了。
谁又可以如此的任劳任怨,一味地想要护她周全。
凤墨影心中既是愧疚,又是不安,更是真实的心疼。她悄悄地转过云树烟霞的墨色山水屏风,偷偷地靠近他的黑檀木榻。
青纱半挽青鸾银钩,榻上的人沉睡正酣。
她第一眼就被再次惊艳地定住了脚步,两眼微微睁大,不合时宜地缓缓吞了一下口水。榻上的人趴睡在席上,修长双臂枕在脸下,侧着的睡颜静谧而秀美,纤长的睫毛宛如蝶翼般轻巧地栖息在他山水般起伏的眼弧之间,高挺的鼻子如峰峦给人坚韧的自信,而柔软的双唇又如花蜜般给人美好的想象。
双臂纤合宜,线条优雅而充满了力量,这种美感一直延续到光着的肩膀,再延伸到背部,一直到腰,最后才消失在盖在身上的薄被之下。
他极少这样袒露着自己的身材,在这个时代的门阀贵族的教养规矩里这似乎是属于礼节的范畴。
为何今天,忽然给她这样的福利?
平时,倒是把自己裹得可够严实了,一点也不让她垂涎、窥觑他的身材,一副“非礼勿视”的正经人模样。
想不到偶尔的“福利”,马上让人苏到不行。
脚都站不稳,路都不好走了。
凤墨影心里一个劲地偷笑,暗戳戳地做贼般从屏风旁往榻边移去。一个心理成熟的现代女子,对自家老公的好奇,促使着她屏住呼吸,就怕自己一下子过去把他给惊醒了。
那肯定的结局是,没得看了。
谁知,她一走近,脚步又马上地定住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百个问号和惊叹号在她的脑海中汹涌而出,兼夹着愤怒以及颤栗。是谁下的毒手?是谁竟敢对她的老公动用鞭刑?为什么她会不知道?究竟是谁活得这么不耐烦了?
看着雪灵染背上那些横七竖八被鞭挞留下来的晕红痕迹,她咬住的牙齿都在发抖,眼眶蓦然地猩红了起来。
很疼吗?
一定很疼!
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谁,竟敢这样欺负人?
她的眼泪“啪嗒”地掉了下来,滴在了衣襟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眼泪已涌出了眼眶,滴落了下来。
阿染……她心里在喊他的名字,竟似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直都在保护着她,那么她呢?她却无法反过来,护住他一二吗?他这是在哪儿遇到的危险?又是在哪儿为她挡下的灾难?
她颤栗着,悄悄地靠近了榻边,丝毫不敢惊动他。害怕自己连一场好梦都给不了他,连一场酣睡都不能让他如愿。他确实是需要休息了,她的阿染累了,确实是需要休息了。
阿染……我……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想要的是什么?为何一直都不跟我提?
忽然,目光落在了他的枕子上。在那枕与床栏的缝隙里,似乎有一张纸?凤墨影看了睡熟的雪灵染一眼,轻悄悄地伸两指将那一张纸夹了出来。将纸拿到手上,才发觉那是一封半折的信。
凤墨影又看了雪灵染一眼,心里在想,她要不要看他私人的信?她正拿在手上翻转着,便骤然瞅见了露出来的那一半信纸上写着:“三日期已过,若再无回复,为父便开宗祠,昭告雪氏族人,将逆子从族谱上除名。从今往后,各不相干……”
凤墨影心中一凛,顾不上犹豫,忙打开了信纸。
从上至下,一口气给读完,心中震惊。
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在雪灵染的脸上,这信的落款处是雪太傅雪松明。他在信上言辞严厉,读之宛如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甚至是痛心疾首、失望透顶的语气。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在反对雪灵染在宫中要强出头,更是十分地反对他现在主事修编书籍一事。
若雪灵染不放下这些事务,退出这个争夺圈子,他就要在宗谱中将雪灵染这个儿子除名。逐出家门,与他划清界限,从此毫无瓜葛,互不往来。
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明明是血肉至亲,血浓于水,这位老父亲何缘如此狠心?
不仅自己不愿意襄助于她,也在逼迫他的儿子不许辅助于她,难道前女帝的所作所为就真的这么冷血无情、凶残霸道,令人憎恨畏惧、厌恶不齿,最后落得孤零零的,一个伸出援手的人也没有?
凤墨影不由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两眼有些失神地望着地面。
她现在估计能够猜测出雪灵染背上的鞭痕是怎么回事了?也能估计出这个对他下如此狠手的人是谁了?自然也能料想出雪灵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将此事告知她。
唉,傻子……
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子的付出吗?
值得你这样与家里的人作对,也要帮衬着我,维护着我吗?
眼泪,仿似不值钱地掉落了下来,一颗颗地落到了地上。
落到了一个人的手心里,宛如是世上最宝贵的珍珠般被他承在了手掌心上。
“怎么了?”
一声喟叹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凤墨影蓦然地顿住了,鼻子里尽是酸涩。她眼睛微红地朝床榻上瞥了瞥,果然瞧见雪灵染不知在何时醒了?他正一脸不解地望住她,眼睛里满是关心和急切。
雪灵染长眉微蹙,喃喃低语道:“我似乎从来未见你哭过。”
他干脆地从檀木榻上翻身坐起来,伸手将她拉近榻沿坐下。神情担忧地伸手扶住她的脸,用手指轻擦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凤墨影忍住喉头的咽哽,闭了一闭眼睛,才张开望住他,小声道:“是我……太没用了。”
被她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雪灵染心里既软又疼。他目光一转,落在她手里拿着的信纸上,只瞥了一眼,就已料知了全貌。眉目间有了恍然之色后,又升起了一丝懊悔和怒色。
他懊悔自己太过大意,竟没有在睡下之前将这封信收起来。
恼怒的是,他明明已经吩咐过杜衡。若是陛下过来,定要通报于他。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迁怒旁人。
雪灵染撩过木榻尾的衣裳穿上,将自己稍微整理妥当。他前倾将凤墨影揽入了怀中,偏头轻抵在她的额角上,柔声宽慰道:“是在为我哭吗?早已经不疼了。我……这只是想让它们早些好起来,未免再让你担忧。不料,还是让你给瞧见了……”
第一百零三章 敲开心扉
午后,风吹青纱轻晃,殿内人影朦胧。
凤墨影眼眸润湿的抵住他,被他几句话说得眼泪又想要落下来。她忙眨啊眨的把它们眨掉,在努力地阻止着它们在不顾一切地想要涌出来。
雪灵染垂眸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不由唇角噙了一丝温柔的笑意,道:“不必担忧,也无需伤心。这是我和父亲合计的计策而已。你未知全貌,胡乱猜测,竟把它当真了?”
他浅笑宛然地伸手指了指她仍攥在了手心里的信,语气平静,清净无波地说话。
凤墨影眸色一怔,举头看向他,道:“何解?何故?”
是她会错意了?不能啊!
雪灵染淡然不惊道:“我如今主事编修书籍是为今后重开讲学为打算,虽如今还未让各大门阀大力反对,但总会有聪明人看出苗头,猜出我们的暗中打算。更遑论以后,定会有更激烈地一番争夺。”
凤墨影默然点头。
雪灵染又分析道:“为了避免让雪家陷入这其中的争斗中,我与父亲商议,还是暂且让我脱离了雪家门庭为好。如此……不必连累雪家众人,日后争夺,我也可省却许多的无后顾之忧,只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力、尽忠便可。”
事实并非如此,他这些话说出来却似乎顺理成章,心中是疼痛无比,但语气中竟是说的轻松自在。
若凤墨影是真的女帝,便会知道雪太傅雪松明并不是如此会变通,如此豁达的性情。他的固执严谨可是源远流长的,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了。
他如此宽慰她,不过是仗着知道她并不是前女帝而已。
不然,这个谎言是不可能说下去的。
纵然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是合情合理,直觉却让她朦胧地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太对。
凤墨影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既然如此,雪太傅又是为何鞭戒于你。”
雪灵染笑了笑,目光柔和地抚了抚她的头,轻声道:“如此不是更逼真可信吗?雪家一旦将我除名,这一顿戒鞭定然也会流传出去。父亲若不是盛怒,若不是对我极为失望,又怎么取信于旁人?让旁人相信,是真的要将我这个逆子从雪家除名,驱逐出去?如此,不是更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吗?”
他舔了舔唇,眼里笑意盈然,让人分辨不出他心里的伤痛。
凤墨影咬着下唇,想了又想。这事似乎也没有毛病。
可是,这一顿戒鞭也真的罚得太重了吧!
他老爹不心疼儿子?她可是心疼老公的。
凤墨影眼睛微转,有些动容,又有些气闷,更多的是疼。她忽然转移话题,轻晃着抱住她的人的手臂,柔声道:“再给我看看。”
“不好看。”雪灵染垂眸盯住,回绝她道。
“不要害羞嘛……”凤墨影看了眼他只因这一句话就耳尖发红,愈加是不依不饶地疏导道:“我们可是夫妻。”
闻言,雪灵染稍是一怔,看住她的眼眸微微眨动了一下。是啊,他们已经是夫妻。她终于向他承认了。
未待他唇角的一丝轻悄悄的笑意卷了起来。
凤墨影又立刻乘胜追击地加了一句,道:“夫妻之间,是有什么不能看的?”
差点被她的这一句话给呛到,雪灵染宛如玉石般白皙的脸庞上立刻如染了霞光般,连本来盯住她的眼眸都转开了去。自小根深蒂固的礼数教养,还是让他没有适应她这些没脸没皮,无羞无燥的言辞。
相对于来自现代的灵魂,男子光个膀子,露个后背算什么呢?
小菜一碟的事,不是?
更何况,他们是已经领了证的,光明正大的夫妻。老婆关心一下,给老公察看一下伤势,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来来来,姐姐教一教你夫妻相处之道。
见他害羞之余,也并没有义正辞严地表示拒绝。凤墨影立马就实施了行动派的高效率措施,动手去将他刚系好不久的衣带给拉开了。
雪灵染一脸的无奈,他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的。
也罢,免得她又要误会自己什么。
想想,上一回只是为了躲她一个吻,就能够误会他并不是真心心怡她。
许是,他们之间的观念有些什么误差。
适应,适应,也好。
他腆着脸,让她动手将衣服剥了。
见他竟没有丝毫的反抗与闪躲,她心中颇为满意的点头。挑了挑眉,起身翻到他的身后,拉下松动的亵衣,又露出伤口纵横的背部来。
凤墨影双眉皱起,看着心里愈发得不是滋味。她伸手轻轻抚上去,雪灵染的身体即刻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上过药了吗?”
“嗯。”
她并不想再问他疼吗?但除此之外,却不知更该说点什么。鼻子里酸酸的,眼前就想模糊起来。
前生,曾听到过一句话,为心爱的女人受点伤,才是真正的男人。
可是,谁又问过了那个女人,她是否愿意看见自己心爱的人为她而受伤呢?
她心里揉成了一团,也疼成了一团。凤墨影从身后伸手穿过胁下,双手扣在腰间,搂住了他,侧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这些伤痕的粗糙和他身体的颤栗。她抬头轻轻的亲吻着他背上的每一道伤痕,这每一道鞭痕都是他为她所承受的灾难。
都是他为她吃过的苦。
她必须铭记,必须深爱。铭记曾经有一个人不仅给了她温暖的陪伴,给了她在异世前行的勇气,更是给了她无人可及的爱。
在她孤独无援的时候,是这个人选择了义无反顾地朝她伸出了手,一直坚定地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披荆斩棘,攀山涉水地去寻找那希望渺茫、遥不可及的彼岸。不问前程,不计辛劳,不顾自身,不畏艰险。
很好,她必要还他。
她跪在他的身后,紧紧地贴住他,在他的耳边虔诚地祝祷道:“愿我们能够一直携手到老,岁月无忧。”
这一句话贯入雪灵染的耳膜里,他心中剧震。脑海中一瞬间的空白,随后紧接而来的是极致的喜悦。
她终于不再怀疑,猜测,臆想。
不再是抱着与他相处试一试的态度,仿佛随时都能松开他欲紧紧攥住她的那一只手,离他而去,远离于他。
她终于有了想要与他携手一生的念头。
雪灵染迷蒙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如花开满城般的绚烂。他的整一张绝美的脸都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而愈加的秀丽,愈加的鲜活起来。仿佛拨云见日,一尊完美无瑕的雕塑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了生命的注入,仙人般不可亵渎的姿态,忽然就有了七情六欲,充满了人世间才有的喜悦情绪。
洋溢不住的唇角,两边皆翘了起来,似一个吃到了糖的小孩子。
心中更是在想,他的眼睛也是时候该好起来了。
“好。”他轻声地,肯定地回答她道。
凤墨影依在他的背上,轻轻的笑了。蓦然地就有了被一种似乎叫作幸福的感觉贯穿了心脏,整个人都似因此而轻盈了起来。
仿佛就是一团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飞上去天云星海的棉花了。
怀着这样稍微轻快,包含爱意的心情再次去看他背上的伤痕时,竟然觉得这莫名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凌虐美感?
她这是疯了吗?
凤墨影眼睛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心里去却是在斥训自己。
如果让雪灵染知道他的老婆正在这样想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找错人了?其实是找了一个神经病?
她忙摇了摇头,用以唤醒自己又被美色耽误了的神志。都怪她的灵魂里的污染太深,都不纯情了。
美学的范畴太宽,都怪她前生涉及得太广。不管她是愿意,不愿意,有时会是工作需求,没有办法杜绝这些东西溜进她的视线之内啊。
凤墨影对着雪灵染的背又咽了一下口水,才赶紧帮他把亵衣拉上,以防止自己的那些被污染的不良念头继续上脑,让雪灵染发现自己又想要发疯。她在他背后吐了吐舌,忙又跑到他前面来,帮忙系上了衣带。
心里此刻想的是,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穿好,扎好,包得严严实实的,好好地保护好自己吧!
雪灵染有些疑惑地判断着她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那一点点的,可疑的神色,不由轻轻皱眉。
凤墨影忽而抬头,被他眼中对她研判的神色唬得心中一跳。忙展开笑靥如花,露出了八颗牙齿的标准客服笑容,嘟嘴在他的唇上清浅一吻,以图蒙混、安抚过关。
下一刻,腰肢却被人攥住,加深了唇上的吻。
已经很会了,这人。
她心里想,此刻却无暇、也无力去吐槽。
等到分开的时候,彼此微微喘息着。看住她微微红肿的嘴唇,雪灵染唇角稍稍一抿,修长白皙的五指轻抚着她前额有些散乱的、不安分的碎发,轻之极轻地道:“你有什么念头,想要行动?皆可以教我,你夫君不会让你失望的。”
羞涩,无比的羞涩。
阿染,你变了。
以前的那个矜持、守礼的人呢?
她好怀念啊。
凤墨影用半分惊诧,半分羞涩的目光定在了他浅浅带笑的脸庞上,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慌得一批。她撩别人可以,别人反撩她不适应。她攻别人可以,别人反攻她不能接受。
满身的鸡疙瘩都给他撩了起来,心在慢慢地发抖。
“好。”
她不甘心自己就此落了下风,死鸭子嘴道。
雪灵染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的反应,心里是早已看穿她,却绝不戳穿的暗笑。忍不住举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墨墨,是来找我商议事情的吗?”
“嗯。”
被他忽然亲昵而又宠爱的动作攻得猝不及防,凤墨影轻咳了一声,才应道。
“何事?”
第一百零四章 解剖案情
凤墨影将前些天沐颜从朝阳台带回来审查的结果和运回来的尸首一事告诉了他,并将容白当日的说辞也说了。
这两人的说辞相左,还有那些尸体的可疑。
且又说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与他听。
她习惯成自然地在雪灵染的怀里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窝着,就似一只回到了自己的金窝银窝里的狐狸。
雪灵染对她的自觉微微含笑,自然地配合着用修长的双臂围住她,让她靠得更牢靠,坐得更舒服。
“阿染,据你所知,谁有这样的魅力能让凤羽影为之死心塌地?”凤墨影抬眸望着他问。
她不知道的事情,可雪灵染实打实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许他会知道,猜得出来,至少能看出一点端倪?
雪灵染神色疑惑,垂眸问道:“你是如何确定临渊长公主背后有人帮着她策划这些阴谋?并且定会是一个让她倾心相付的人?”
“她就像是一颗棋子。”凤墨影皱了皱眉,凭着她这些时日对凤羽影的了解与观察道:“她的身份特殊,既有父亲和外祖父家护着,姐姐又是先太子,注定不必争夺,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此一来,就不难解释她性格为何养成了冲动自大而骄横任性。”
“如果她这些性情是伪装的,就不会轻易落败,计划也必然会更加的周密妥当才是。”她的手指习惯性的点了点,继续道:“但一分析她的这些计划其实有许多漏洞,一旦深究,这些矛头很快就能指向了她。到了如今,她也没有供出别人来,证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本就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剑。”
雪灵染点头赞同,瞧向她的目光又变得炙热。
凤墨影未曾察觉,一脸认真地道:“利用她的人根本就不在乎她是否会暴露,目的是想让她与我互相残杀,好搅出一片混乱来。这个人不仅仅想要置我于死地,似乎更想要趁机谋取大事。”
对于她的灵敏,雪灵染暗自心惊,问道:“你觉得朝阳台一事与利用临渊长公主一事可是一人所为?”
凤墨影摇了摇头,目光幽远:“不像是同一个人。朝阳台一事,目的显然是想让我这个女帝一命呜呼……”
闻言,雪灵染眉头一皱,举指在她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个暴栗。
凤墨影骤然回神,看向他一脸的不满。知道他是在怪自己满口不在乎地说生死之事,不由甜甜地一笑,道:“知道了,我改。”
雪灵染脸色才稍稍缓和,从冷肃变得冷清,眼睛仍然不放心地盯住她的嘴。
凤墨影估计了一下他的视线方向,不禁脸上一热,连忙回归话题上去道:“为何我说这些事情不是凤羽影自己策划的呢?策划一件大事,必然需要能力与耐心。若说她拥有这个能力,但是她潜伏了这么久,为何选择在一个不对的时机发动?”
“何解?”雪灵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解地问道。
“我给你还原一下这个事情哈。”凤墨影道:“他们一壁想要利用紫陌与微量的漠回兰籽使得我疑心病发,心浮气躁,这就容易用错误残暴的方式去处理事情。另一壁他们又算计来离间我与北堂渺,甚至是浮宫的关系,想让我失去暗卫统领后,又失去影卫的保护。”
“再者,诬陷斐玉晏使我对沐王府猜疑甚至种种证据都在逼我起了杀心;使你伤毒发作昏迷;又欲利用斐玉晏失踪一事算计夜离,如此种种布局,不外是想让我陷入孤立无援之地。”她敲了敲他的手背,道:“届时从一个由头出发,将当日元宵夜宴上的罪名全按在我的头上,一盘盘的脏水泼下来,带起门阀们对我的新仇旧恨、畏惧厌恶,只怕就是一场众口铄金,共推墙倒的大戏。”
“可惜了。”雪灵染顺着她调侃的语气,讪笑道。
凤墨影挑挑眉,朝他眨眼,俏皮道:“对啊,可惜我并没有中毒,没有神志不清,心情暴躁。但他们不知道你没有昏迷,也不知道我与北堂已联手,更不知道我让斐玉晏喝下的那一杯并非毒酒。”
“因此呢?”雪灵染学着她的样子挑眉,道。
“因此我将计就计呀,让他们认为斐玉晏给赐死了,来证明我虽没有中毒,疑心病还是很大的,制造一件事情,一个机会给他们发难啊。”凤墨影笑吟吟道。
“那你为什么说时机不对?”雪灵染又道。
凤墨影咬了咬下唇道:“这个计划本来就是一环扣一环,缺一不可。我既然没有中毒,那这个计划就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一招制敌,并且获得全部的胜利。若不是有人耐心不足,一旦抓住了一个机会就迫不及待地实施,还是完全可以慢慢的再周旋下去的。凤羽影背后的人能将自己的身份隐藏起来,想必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这个急躁而又按捺不住的人只会是凤羽影这个娇生惯养的长公主了。”
“嗯。”
“许是因为自己的急躁,最后导致计划一败涂地,她心生歉疚吧?”凤墨影喃喃自语道。
“如何你就肯定那人就是她倾心之人?”雪灵染轻声问道。
“值得保护的人,亲人、爱人、朋友。”凤墨影回道:“凤羽影已没有了亲人;朋友对于她来说应该没有这么高洁和觉悟。剩下的,也只有一个痴情女子对爱人的忠诚了,不是?”
看着她一脸狡黠而又得意的小狐狸模样,雪灵染忍不住笑了,如雪花初绽般的纯美。
迷蒙的目光里藏着温柔与眷恋。
他的目光让人着迷,凤墨影不由怔了一怔,忍不住伸手去搓了搓他的脸颊,帮他弄出一个鬼脸来,柔声叫嚣道:“你真好看,我天天看,也看不够,也看不厌,怎么办啊?”
雪灵染都给她气笑了。这人上一刻还正儿八经的;下一刻就立马没了正形,总叫人猝不及防啊。
可是,心里为什么却是甜甜的?
要是以前,他对这种神经兮兮的人早已退避三舍,敬而远之了。
“看不厌,看不够,就天天给你看,好了吗?”雪灵染已经逐渐适应地回嘴道。
闻言,凤墨影立刻笑倒在他怀里想要打滚。雪灵染一个抽气,忙紧紧攥住她,低斥道:“别闹!不要乱动!”
“好好好……”凤墨影瞧住他一脸的肃然认真,立刻表态道。唇角却是噙住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睨住他发热的脸目光里亦很是耐人寻味。
在撩拨这一件事上,她总是坏,又坏得不够彻底。
雪灵染眼睛盯住她,忽然俯低头,靠近她,目光流连在她的唇上。
这个双臂环抱的姿势,完全是禁锢的姿势。
凤墨影下意识地分析,自己正处于劣势,眼眸一转,忙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道:“你认为凤羽影倾心的那个人会是谁?”
雪灵染眸光蓦然一暗,唇角随即含笑,摇头道:“我不清楚她倾心的人是谁,但知道我心仪的人是谁。”
凤墨影心里甜甜的一笑,这人跟她学坏了,也越来越懂了。
“哦,那你心仪的人是谁?”她明知故问。
瞧住她佯装无辜的小眼神,雪灵染的唇靠近她的唇附近,欲吻未吻的分寸之间,说话的气息缓缓地抚在她的脸上苏苏痒痒的。
“那你觉得……会是谁?”
凤墨影被他反问得脸上一红,一热。作死,嘟嘴就想向上一啄。
雪灵染倒是含笑一退,完美地避开了她。直起腰来,用清冷正经的眼神撩着她,却是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对朝阳台主事的猜测呢?”
坏银,懂得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了?
撩得她心痒痒的,才又来跟她正襟危坐、坐怀不乱地谈正经事儿。
坏了,这人坏了。
凤墨影干咳一声,后道:“好吧。就让姐姐来给迷弟你指点指点迷津。”
“迷弟?”
“咳。”
“又是漠回国的书籍里的俚语?”雪灵染抿唇笑问。
凤墨影脸不红、气不喘地一口咬定道:“是的,你猜得没错。”
“那好……你继续……”
她怎么会觉得他这一句话里说的意思,好像有点似“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请戏精本精继续你的表演”的调侃在?
是她心虚了,是她多心了?
凤墨影瞧住他一脸的无辜和好奇,犹豫了片刻后,终究在没有能分辨出什么更可疑的迹象后,继续了她方才的话题:“朝阳一事,策划者先将庙里的和尚换了,顺理成章又将祭祀的香火换了。再者,就是不知又什么方法处理了暗卫统领,又在暗卫中替换了一部分人,使得当日厮杀的场面更加混乱。”
“有能力做到这两件事的人,一则是能够了解与接触到暗卫的人;二则是拥有毒药和会易容术的江湖人,并且他们需要彼此信任,分工合作,相辅相成,互相配合。”凤墨影眸光微微幽邃,道。
“嗯。”
“首先,我当日失去了暗卫这一支守护力量;然后,当日与我一同在朝阳台祭天时吸到毒烟身体受制的人又似乎被放倒了。女帝我身边的防备力量达到最弱的时机,而本身也已着了毒烟的道使不出平日的力道。这时,大批的刺客一拥而上,想要取我的性命,已然成了十拿九稳之势。”
而当日,女帝确实也是死于了这一场谋划,可见那背后之人策划得十分的妥当,虽不是毫无疏漏之处,也并非面面俱到,但层层击破,时机精准,选择巧妙,从而一击而中。
“显然这是一个心思细密,掌控力强,极擅攻伐的人。”凤墨影最后习惯性地总结道。
雪灵染微感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眸中莫名的神色一闪而逝。
第一百零五章 文武之别
“此人的手法与宫中一事的手法不是非常相似吗?为何你觉得不是同一人所为?”雪灵染怀着半分疑惑道。
凤墨影看了他一眼,不由笑了一笑。有些话在她的肚子里没有分析出来,雪灵染倒是也能想到了,她再看向他的目光里不由更带上了一丝惺惺相惜与眷恋爱慕。
她稍微在他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坐姿后,复又道:“朝阳台一事与宫中一事看起来皆是层层瓦解的手法,然而其中却大不相同,气质不同,却有文武之别。”
雪灵染微微含笑,重复道:“文武之别?”
“嗯。”凤墨影很肯定的道:“朝阳台一事擅用的是武力,快、狠、准,时机准确,目标明确,旨在一击即中。”就像是狙击手,她在心里补充道,其中心取的是前女帝的性命。
关于“狙击手”这个词,她不想说出来。难以解释清楚为何会有这么多新鲜的词语,免得让人心里思疑,不保险。
“像是武将的行事?”雪灵染补充道。
凤墨影颔首,学他平日的样子伸手点点他,笑道:“嗯。”
“至于宫中一事,擅用的是各种诡谲心机、阴谋手段,要的也不是直接置陛下于死地,而是背后有更大的谋算。”雪灵染又道。
凤墨影挑了挑眉,赞同他的话。
“像是文人的手笔?”雪灵染笑道。
“嗯。”凤墨影复又点头。
至于朝阳台的事情成功了,而宫中的谋划却失败了,其中也是因她的聪慧,因她将事情看得透彻。也是因前人对女帝和宫中之事足够的了解,而后人却对她所料偏差极大。
幸好。
雪灵染心中暗暗地划过了一丝隐秘的思索,不自觉地将揽住她的双臂稍稍收紧。无论如何皆不能让她再涉险,他必须在下一次的事情爆发之前,将她守护在安全的地方去。
凤墨影面对他忽如其来的收紧禁锢,心里却起了异样的想法。
抬眸,用清澈无比的眼睛望住他,小声问道:“你想要问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然后呢?”
“然后?”雪灵染一时会意不过来,思维有点跳脱,让他瞬间显得无比呆萌可爱。
甜甜甜,她要的糖呢?
凤墨影努力地眨眼,朝他示意。
人家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不通了?
雪灵染似笑非笑地乜斜着,等着她下一步的行动。
凤墨影果然主动地凑过去,盯住他的双眼,目中深情表露无遗。她嘟了嘟嘴,忽而说道:“偷偷告诉你,除了以上的那些分析之外,我总觉得这些事件当中还隐藏着一个人。”
雪灵染迅速从绮念中回归正道,沉下了声音道:“隐藏着一个人?”
凤墨影摸着的下巴,眯眼道:“我姑且称这个人为隐形人,目前还猜不出他(她)的身份和意图。”
“为何有如此猜想?”雪灵染神色如常地道。
凤墨影敲了敲额头,思索道:“说不上来,就是有一种直觉。”许是她以前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太多。总是喜欢比别人想过一点,心里总要对一些事情分析得更多,更精确一些吧。
多年形成了**惯了。
或可称为条件反射更贴切些?
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便是如今她已换了一个身份,成了另一个人,也是不可能摆脱灵魂里固有的东西的。
譬如……
“不说这个了……”她摇了摇头,蓦然地就捧住了雪灵染的脸,“吧唧”一声使劲地亲了一口。
就在雪灵染一下子懵然,外兼脸红耳赤的时候,然后,她就笑嘻嘻地指着黑檀木榻旁那一只让她过目不忘的蓝色火焰的油灯,轻快地问道:“阿染,你很喜欢它吗?”
雪灵染挑眉,也望向那一盏灯,低语道:“嗯,我很喜欢。”
“阿染很喜欢的东西,能不能赠予我?”凤墨影仍旧笑着道。
静默了片刻后,雪灵染才叹气道:“墨墨,这是师尊赠与我的东西,只怕不能再赠送与人。”
“我也不行?”凤墨影心中试探道。
港真,她对这盏灯实在是很好奇。好奇它为什么似乎很奇异的样子?好想拿回去研究研究一番呀。
雪灵染有些为难地转眼看住她,就连她也能清楚地看见了他眼睛里面的为难与抉择。
凤墨影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歪头靠在他的颈子旁,低喃道:“算了,我也不强人所难。”
“你若喜欢油灯,我可以给你找一些更别致的?”雪灵染在她的头顶上小声地问。
凤墨影笑了笑,挥手道:“不用了。其实我是看见你这么喜欢它,我才说喜欢的。如果它不是阿染这么喜欢的,我也就不喜欢了。而且,我就是嫉妒它而已。”
“你嫉妒它?”雪灵染表情十分困惑地道。
凤墨影听了他的语气,不由好笑,顺溜无比地接口道:“我嫉妒它能够日日夜夜地都陪着阿染你啊。并且它还能日日夜夜地看着阿染睡觉时候的模样,你说我怎能不嫉妒它?”
雪灵染被她的这一番话说得脸红个没完,连搂住她的姿势都有些木僵,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怎么这么皮?”
他最后忍不住下结论道。
“我是因为你才皮的。”凤墨影眨闪着眼睛道:“如果遇到了别人,我的嘴就笨得很了。”
雪灵染忍俊不已,“噗嗤”一笑。
“美人一笑可倾城,美人再笑可倾国,美人这是要了寡人的命。”凤墨影赖在他的怀里,曲食指轻佻地勾起他的下颌,懒洋洋地卖着嘴皮子。
同时,瞅着他被自己挑得微微仰起宛如花朵般等待别人来采撷的脸,还有那如花茎般修长好看的颈子。心中不禁一**地荡漾,眼神也渐渐有点发直,她用贝齿一下下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唇角含着一丝丝分辨不明的笑意。
一脸没羞没躁,就像是一只正在作恶的小狐狸。
莫名的色气满屏,让人脸红心跳。
“你呀……”
雪灵染纵容而宠溺地一笑,轻刮了刮她的鼻梁。紧接着,垂首就吻住了她的嘴唇,防止她再在这儿撩拨人。
她伸手抚在他的耳朵上,用指尖继续撩拨他。嘴唇却一下下地嘬着他的唇齿,若即若离,忽冷忽热。雪灵染脸红如烧,心似一直被她吊在半空中晃荡,想要吻住她,却又极享受她如此有意的调戏和诱惑。
耳朵上和嘴唇上的**轮番地刺激着他的感官,渐渐手脚发软,腰身无力,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她弄疯了。就在与她情迷意乱的时候,凤墨影又吻上了他的下颌,耳朵上的手在他的背上一路划溜而下宛如闪电般让人身体颤栗,指尖在他的腰身上揉搓着,让人心猿意马,浑身发颤。
忽然,雪灵染感觉自己腰上一紧,竟被她点了穴。
他微感诧异地睁开眼睛,立刻瞧见凤墨影一脸得意的含笑望住他。她目光温柔,用手托住他的头,轻轻将他推到在床榻的锦垫上。
随着她目光在脸上、身上的流连,雪灵染的脸色更好,绯然如桃花般诱人亲切。他半阖的迷蒙眼睛如染了一层雾气般,湿润、朦胧、羞赧、无奈,欲说还羞、欲拒还迎。还有这眼周动情时的红晕,被她吻得湿漉漉的双唇,一切都这么的美好,完美得让她心慌意乱,无法自持。
凤墨影的目光就似被粘在了他的脸上,伸手去轻抚他的脸颊,唇角微翘坏笑着问道:“你说,我该怎么蹂躏你好呢?”
她这分明是戏精上身了。
望住他不知该给她什么表情的无辜样子,凤墨影心中更是欢喜。她曲一脚跪趴在榻上,双手撑在他的腋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一副掌控了全世界的大佬模样。
凤墨影清澈透亮的眼睛溜了眼他们彼此之间既暧昧又妖娆的姿势一眼,心里觉得很满意。她慢慢地作俯卧撑般将自己的身体无限地接近他,盯住他的眼睛,用撩人的语气道:“这叫作‘床咚’,姐姐来教教你,可好?”
雪灵染红着脸,心跳急促,还不忘道:“好。”
这么乖?
凤墨影听着他的话,心情就更好了,俯唇去缓缓地吻了他的脸。喘了一口气后,放松自己压在他的身上,立刻就感到了雪灵染炙热的体温。她忍不住又坏笑,双臂伸直将五指交叉进他的指间,将他的手按住。让自己成为了霸道、强势、危险的攻击者,对此凤墨影感到非常的愉悦。
上次他给她禁锢play。
她就说过,她会玩回来的。下一次会让他成为无处可逃,不能反抗的被禁锢者,她成为掌控一切的攻击者。
你瞧!她朝他挑了挑眉,心满意足地又去亲吻他的唇,故意地在下唇那儿一下一下地轻咬,柔声道:“雪灵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雪灵染被她一系列的动作给镇住后,心里正有些羞耻,又有些甜蜜。忽然就猝不及防地听见了她的这一句话。心脏似被人射了一箭般蓦然地震动了一下,他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怔怔的看住她。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的喜欢过,你是第一个,也是目前为止的唯一一个。”
她缓缓地说着话,不断地亲吻他。眼睛澄澈,漂亮乌瞳上倒影的全是他的影子,里面藏着满满的爱意以及眷念。
雪灵染的眼睛再次湿润,心里柔软成了一团。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有一个念头,想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交给她。只要是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只要是自己能够取到的东西,他都想要给她。
他想自己这是病入膏肓了,病在了一场情意里,不愿意好起来。
就让他继续、一直地病下去!
只要能陪着她。
就要把自己能够拥有的全世界,都给了她才好。
如此,才能成全了自己执著不悔的心意。
师尊……
父亲……
母亲……
长姐……
请原谅我的任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