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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误道者     玄浑道章txt下载     玄浑道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除夕

    旦港码头上,两艘中型客船不约而同驶入港口,索板搭好后,从船上下来的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人在码头上站定之后,彼此望了望,各是抬袖而起,对面一揖。

    “余公。”

    “况公。”

    他们两人的年龄都是超过了百岁,俱在六十年前便就成为了天夏之“士”,如今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踏足过瑞光了。而这一次来到这里,是准备参与来年这一次的“士议”。

    余公执礼之后,开玩笑道:“不想况公真来参与士议,我以为你如以往一般,什么事都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况公斜乜他一眼,道:“你这老家伙能来,凭何我不能来?”

    “说谁老?”

    余公似是气不过,“你还比我大一岁!”

    况公理所当然道:“这不就是,我老了,你又岂能不老?”

    余公瞪他一眼,道:“伤人伤己,你这老家伙还是这么不要脸!”

    况公呵呵一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道:“这脸嘛,还是要的,就凭我们这张老脸,好歹还能给后辈遮挡一二。”

    余公讽道:“老家伙别把自己看太高,四十多年不履瑞光,谁还记得你的脸?”

    况公无所谓道:“不记得也没事,虽然脸是不及年轻时候俊俏了,可脑子不是还没有糊涂嘛,总还是能给年轻人出些馊主意的。”

    两人在这里你讽我贬,码头上却有一大群人迎了过来,其中不乏在都府之中位居高位的都堂官吏,有一布衣老者自里越众而出,上来一揖,面现激动道:“况师、余师,学生见过两位老师。”

    余公看了他一眼,恍然道:“是柳湛啊。”

    柳湛道:“是,两位老师,学生已命儿子在府中备宴,还请两位老师赏光。”

    况且斜眼看着他,道:“知道你儿子是署公,不必拿出来摆在嘴边。”

    柳湛有些尴尬,道:“况师,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余公一挥袖,道:“别理他,这老家伙最爱讥讽人,无理没理搅三分,正好腹中饥饿,就去你府上叨扰一顿,顺便也看看如今的瑞光如何了。”

    柳湛忙侧身一步,恭敬道:“两位老师请。”

    时日飞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三十这一天。

    瑞光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泰阳学宫在这日召聚了学宫中所有的师教、学令,在揽月台上摆了一场饮宴,一直欢饮到了人定时分方才结束。

    张御参与完饮宴之后,推了一众同僚的赏舞之邀,自己独自一人回到了居处,他来到顶层之上,负袖看着远处瑞光城,遥遥听得爆竹之声,看着零落的炫丽烟花冲入高空之中。

    妙丹君来到他脚边,看了看他,便在旁蹲坐下来。

    这时下方忽有响亮声音传来道:“张兄,可在么?”

    张御转过身,几步走到顶层边缘处,往下一望,道:“柳兄,你怎么来了?”

    柳光站在下方,手里拿着一个青瓷酒壶,冲他举了举,道:“张兄,族里那些规矩我见着头疼,一个人渡旧岁又颇觉无聊,便想着到你这里来一同饮上几杯。”

    张御一拱手,道:“柳兄,还请上来。”

    李青禾立刻下去开了门,柳师教跟随他来到了顶层之上,与张御见了一礼,两个人便在雨棚之下坐定。

    柳光看了眼远处笼罩在灯火之中的瑞光城,把酒壶放下,笑了一笑,在上面轻轻拍了拍,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欢饮酒,这壶酒我来喝,你只管饮茶便好。”

    张御道:“今天这日子,饮几杯也无妨。”他吩咐了一下李青禾,道:“去把地窖里那坛酒拿来。”

    李青禾应命而去。

    柳光眼前一亮,道:“张兄,看来你这里有好酒!”

    过了一会儿,李青禾一手捧着一只酒坛,一手拎了一套酒具,小心走了上来,在铺好垫布的漆案上把酒坛摆好,就拍开了封口。初时闻不到什么味道,可过了一会儿,只觉满院都是馥郁芬芳,熏人欲醉。

    柳光闭目一闻,脸颊上便是一阵酡红,身躯也情不自禁晃了两晃,他惊叹睁眼,问道:“这是什么酒?”

    张御道:“玄府赠的灵酿,我还从来未曾喝过。”

    柳光不由来了兴趣,搓了搓手,道:“原来还有这等好酒,今次却是张兄沾光了。”说话之间,他急着去拿酒杯。

    张御却一伸手,拦住他道:“慢。”

    柳光投来不解目光。

    张御诚恳言道:“柳兄,你不是修行中人,所以你这杯酒,还需用温水调和,不然用不了一口,你就会醉倒,几日也不见得能醒来。”

    “兑水?”

    柳光眼睛瞪大,他又忍不住闻了闻那味道,无奈摇头道:“太不讲究了,太不讲究了。”

    李青禾拿过一只酒杯,先倒上半盏温水,然后捧起酒坛,稍稍一倾,便见一条晶莹玉线流淌下来,落入杯中,少时,有团团雾气浮在杯口附近,若冰纨灵露、凝而不散。

    柳光待张御把手中的酒杯拿起,这才伸手出去,拿住自己面前的那一杯。

    这时他想了想,看向下方在灯火璀璨的瑞光城,感慨道:“日月经天,瑞光出焉,过了今日,我天夏人在这片地陆已是立足整整一个百年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双手把酒杯捧起,道:“这一杯,便愿‘天夏永在,万民安泰’!”

    张御也是把袖一抬,正容举杯,道:“天夏永在,万民安泰!”

    两人互相敬了一敬,都是仰脖一饮,随后托袖示杯,再是放下。

    轰轰轰……

    远处海港外有接连不断的的沉闷炮声传来。

    柳光看了看,道:“这是都护府的舰队在放炮鸣礼,以贺新年。

    张御点头。

    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之后,这隆隆炮声方才停下,不过此声仿佛只是开了一个头,过了一会儿之后,便听得爆竹声音在全城各个角落响起,随后整个瑞光城中开始放起了盛大烟火,一团团绚烂烟花伴随着窜啸爆鸣之声,在城市上空绽放开来。

    柳光感叹一声,道:“今日一过,就是大玄历三百七十四年了,也不知道都护府何时能归回天夏。”

    张御道:“当已为时不远了。”

    柳光眼中微亮,身躯稍稍向前挪近了一些,看向他道:“张兄何以如此说?可是玄府那里有什么消息么?”

    张御道:“都护府之所以与天夏绝途,那是因为浊潮之故,而今这浊潮就正在持续消退之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地界之上的阻碍便将减弱到最小。”

    柳光忍不住一阵激动,道:“这么说来,等浊潮完全退去之后,都护府便可点燃烽火……”只是说到这里,正有一阵冷风吹来,他一个激灵,酒醒了几分,语声也是不由一顿,嘿了一声,摇头自嘲道:“酒喝高了。”他拿起酒杯,仰脖一口饮下,“那就不妨一醉吧。”

    张御看他一杯接着一杯,也没有去劝说。能看明白的人都知道,自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一战之后,点燃烽火的阻力,就从来就不在浊潮上。

    柳光酒量不错,连饮十数杯后,才撑不过酒力,伏倒在了案台上,不过嘴里似还在嘀咕着什么。

    张御没有再饮,只是默默看着远方,妙丹君来到他身边,冲他轻轻叫了一声,他伸手上去一抚。

    这时台地之上忽有宏大的钟鼓之声响起,回荡在整个瑞光城的上方,再是传至海面之上,顺着波涛往远处送递而去,不停在那里回荡着。

    旧岁已除,又是一年新始。

    他将杯中之酒往地下一倒,算是敬过去之己,过去之人。

    他抬起头,注视着那些升腾而起,在半空之中绽放熄灭,却又不断后继上来,始终照亮夜空的烟火。

    浊潮一直存于某些人阴暗的心思之内,可是那烽火却根植在千千万万的人心之中,只要这些火种未曾灭去,那么终究有一天是可以点燃的。

    他心意一动,夏剑腾掠而来,霎时落至手中,伸手握住剑柄,锵的一声拔刃而出,剑刃抬高,映着那漫天星火,口中吟道:“渡天归去薪火照,心越汪洋比云高,玄机一动惊雷起,剑斩万里断天潮!”

    ……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决事

    初十一过,短暂的热闹喧闹之后,整个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玄府议堂内,张御坐于一侧席座之上,这次他是来参与玄府年初的决事的。

    他眼望过去,凡是坐于此间的人,都是修炼到灵明之章的玄修,连他在内,一共是十三个人,大部分是他认识或是曾经见过的,只有寥寥两三人是陌生面孔。

    其中有两人,按照玄府的说法,是常年驻守在南北两个玄府分府内的,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异变。

    不过无论是之前南方坚爪部落的到来,还是北方平原上遭受瘟疫之神侵袭,这两位的身影都没有出现过。

    而关于这两个分府的具体位置也是语焉不详,也从来没有过轮替,所以张御认为,这两人身上应该是肩负着更高一层的事机。

    除却不常见的这两位,以前玄府的上层战力,算上项淳,实际也就是十人而已。

    而玄府的对手神尉军又如何呢?

    最早的神尉军是以千人规模来算的,故而可以称军。

    虽然在洪河隘口那一战中神尉军也损失了不少神袍,可至今仍旧有六百余数。

    四大军候之下,拥有至少六十名队率,每一个队率都有替补军候的资格,军候少缺一人,就会进行一次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使人替继上来。

    不过这个仪式有一定的失败几率。

    因为每一个神尉军士族都拥有一定的独特“神力”,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三至四个队率,就能与一个观读到第二章玄修相周旋了。

    在以前浊潮未退,不能飞遁之前,玄府曾有过一个大致的估量,差不多要两个灵明玄修,才能保证与一个军候相对抗,三人以上才有绝对胜算。

    所以此先在试图解决朝明城的时候,玄府上层一共派出了包括张御在内的四个人,假想敌就是迟授和阿尔莫泰两个,若不是玄府当时并没有把那两个未曾复苏的异神放在心上,派遣出去的人当会更多。

    只是神尉军的普通士卒也是不能忽略的,此辈也拥有一定的实力,尤其到了伍长,就至少拥有了苏匡那样的战斗力,也就是拥有了灵性光芒。

    所以玄府的中下层力量,对比下来也是远远不如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神尉军中有一部分人只听从都府的调遣,可谓受到了一定的牵制。倒是玄府中属于都府的那一部分势力并不参与玄府事机,也从来没在玄府内待过。

    很明显,都府一直在试图平衡着两家的势力。

    项淳此时见人已到齐,便先客气说了两句,随后看向窦昌,道:“窦师弟,年前最后一桩事机就是由你负责,先说说你那里的事吧。”

    窦昌沉声道:“这一次总体来说算顺利,清理了大部分的土著,我们最后还发现了一个陷入亡眠中的异神,本来准备一口气解决了,只或许是上几次探查惊动了他们,那些祭祀早就准备,在最后一刻将那异神的神力转挪走了。”

    所谓亡眠异神,就是之前被镇压杀死过,但是在信徒一遍遍的祭祀中又将其唤醒,可还没有能够完全恢复神力,得以选择寄躯的异神。

    项淳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他现在对异神异常警惕,他关切问道:“能判断出那异神神力会往哪里转移么?”

    窦昌摇头道:“那个地下空间很大,通道也很多,没个千把年是挖不出来的,当时我人手中很少,所以没办法展开搜索。”

    项淳考虑了一下,认为这个事情要处理起来比较复杂,可以先往后放一放,等回头具体再议。

    于是他越过此议,又开始问起了其他事。待逐一问下来后,他看了看张御,道:“去年年底最后一次决事,张师弟曾提出,我们玄府对于后进弟子的训教不够,所以人才难出,我后来想想,也确有几分道理。”

    坐在张御对面的一名胡姓玄修这时开口道:“师兄,恕我直言,玄府这一百年来,不都是如此过来的?何况我们玄修是观读大道之章的,与那些旧修不同,又哪里需要什么老师?学不了的,那只是自身资质不够罢了,再训教一番就能教好?我却是不信。”

    项淳望着座上其他人,道:“唔,诸位师弟如何看?”

    范澜道:“胡师兄这话,有些不太公正了,莫非你修行之时就从来没有过什么疑惑么?”

    他看了看所有人,“今天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资质远超同辈之人,可是诸位同门,当真觉得行道途上只需独来独往,不需要任何人带领指引或是辅助帮衬么?”

    胡姓玄修这时道:“那不同,玄府中不是还有你范师弟么?”

    范澜摇头道:“我这个引路人并不合格。”

    胡姓玄修道:“可是就是在范师弟手中,才有了张师弟这般人物,我看还是很合格的。”

    范澜道:“张师弟乃是六印俱见,像这样的天资,以往又有几个?又是什么成就,诸位同门莫非不知么?有我没有,真的很重要么?”

    他这句话一说,在座大多数人神情都是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谁人。

    许英脸色忽然难看了几分。

    窦昌这时言道:“这事情,好坏我们都说不好,我看既然是张师弟提出来的,那就不如让张师弟先做起来,若是能做好,那当然玄府之幸,做不成也没什么,玄府又不损失什么。”

    胡姓玄修皱眉道:“现在玄府人手这么少……”

    窦昌笑道:“胡师弟,这件事不就是为了解决人手少的问题么?你要有什么主意,也一起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胡姓玄修看了看他,道:“窦师兄说得是。”

    项淳见没人再说什么了,就道:“那就这样吧。”他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本就是玄府师教,授业解惑当是擅长,不如就由你来担任这次的训教师长,你看如何?”

    张御考虑了一下,因为按照安巡会和学府的看法,在士议之前,他最好不要轻易在外露面,那么在此训教后进倒正是合适,总算也是为玄府做事,不会引人诟病。

    想必项淳也是出于这等考虑,才愿意放任他在此事之上施为。

    不过,他也有一个条件。

    他抬头看去,道:“项师兄,我要求获得寻觅心光的所有六印章法。”

    他这句话一出,有不少人看过来,有些人皱眉,有些人则无所谓。

    项淳深思片刻,同意道:“可以,但是张师弟,你每次传授章法前后,都要向玄府递交呈书,并且不得向外泄露半分。”

    张御回道:“此事我当会按照玄府以往的规矩办。”

    项淳看了下所有人,道:“诸位师弟,可还有什么事么?”

    许英这时忽然道:“师兄,我有一问。”

    项淳看过来,道:“许师弟请言。”

    许英望了望其他人,再看向项淳,咬牙道:“英颛这个叛徒,若是再出现在瑞光城中,或是做出什么残恶之事,我们当是如何?”

    项淳沉默片刻,道:“许师弟,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议吧。”他对着在座之人言道:“今天决事就到此。”言毕,他站了起来,直接就走出去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是陆续起身,离席而去。

    张御坐了一会儿,这才迈步离开议堂。

    从玄府出来,他直接回到了居处,见妙丹君不在屋内,当是出去玩了,便就直接来到了静室之内坐定,将手中夏剑横隔在膝上。

    他心下一唤,光芒微荡,大道浑章已是现于眼前。

    他目光凝注其上,就见“飞剑”章印之上,此刻又多了一个“剑和”之印。

    此前他一直在试图让夏剑与自身的心意沟通变得更为顺畅,飞腾转挪之间更为迅快自如,只是迟迟未能成功,似是总有什么挡在那里。

    而在除夕那一夜之后,他持剑对天,吟歌抒愿,心意勃发之下,那一刻,好似江河之水奔流至尽头处,那原本只差一点阻碍顿被一气撞开,便在浑章之上映照上了这一枚章印。

    不过他当时并没有立刻观读,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在章印浮现出来后,可以自己再稍稍磨练一会儿,这样再观读时,耗用的神元当会更少。

    这一连十天下来,他感觉时机已是差不多了,于是看向此枚章印,随着神元投入,“剑和”之印瞬息间明亮起来,而后一道光芒照出,将他笼罩进去。

    待光亮散去,他心意一动,夏剑如一道匹练一般在室内绕转一圈,而后重新回到他前面。

    尽管这回未有手持剑柄,可他却能感觉到,人与剑之间的呼应却是无比顺畅。

    静室之中,他的眸光明亮了几分。

    以前他驱用此剑飞驰之时,并不能做到真正的心到剑到,心意指出时,剑身纵去总是有一种微微的滞后之感,而现在,却是再无这等隔阂了。

    ……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扶持

    三天之后,张御带着严鱼明来到了玄府偏殿之内,他站在此地打量了一下,就往主位之上走去。

    玄府现在的确缺乏人手,由于他承担引路人这一角色,所以现在范澜已是被派遣出去做其他事了。

    到了主位之前,他转过身,面朝殿门,把袖袍一展,在这里坐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这里一切就由他来负责了。

    他坐了片刻之后,对立在一旁的严鱼明道:“鱼明,你去把年龄在十八岁之下,所有能观看到大道之章的玄府弟子的名册都拿给我看。”

    既然做了训教,那么就要承担起职责。

    但是他也不可能去兼顾所有人,一来是范围太大,二来他也有自己所需完成的事,并不能全身心的投入此去,所以这里只能有所取舍。

    年龄偏大的人都是自己一套成熟的思维,尤其是修道人,很难再被改变,反不如年轻一点更容易听进去,即便只是种下一个种子也是好的。

    所以他把年龄选定在十八岁之下。

    其实能在这个年纪看到大道之章的,本身也算资质不差了,只是他认为,玄府以前对这些弟子的重视并不够。

    从旧的眼光看,这些弟子因为出身和学习的环境,自身的学识和眼界不够高,所以可能未来成就有限。

    可是人又不是一出身便已定型了,是可以不断学习成长的,若是多给这些弟子一些机会,却未必不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严鱼明一拱手,道:“老师,弟子这便去。”

    其人下去之后,过了一会儿,大殿外听得轻盈脚步迈来。

    张御看去,就见一个手持竹剑,戴着眼镜,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走入了大殿之中,他自座上站起,合手一揖,道:“辛师姐。”

    辛瑶在殿下站定,敛衽还有一礼,道:“张师弟有礼了。”

    张御现在接手了范澜的事职,也需设法了解了一下之前与此职相关的玄修,这里最重要的就是辛瑶,这一位一直是负责在学宫中寻觅遗落人才的。

    就如先前,他申学贴尽管在送到治学堂的时候被挡了一下,可是辛瑶却是直接将他的帖子递到了项淳的桌案之上。

    若无此事,可能他那时还要花费更多手脚才能进入玄府。

    行礼过后,他请了辛瑶坐下,道:“辛师姐,请你过来,是我而今接替范师兄之职,需有一些事宜交代。”

    辛瑶把自己的眼镜扶正了一下,看着他道:“张师弟请说。”

    张御道:“玄府此前很少去学宫之中主动挑选人才,可御认为,有不少拥有修玄天赋的弟子当是被埋没了,这里就要劳烦辛师姐多多留意了。”

    这一年,又要轮到新的入学泰阳学宫的学子申学了,不过那要等到二月份,那时士议已然开始,他恐怕没有太多时间来处理,只能先把事情交代安排下去。

    玄府以前对这些学子的态度一直是你爱来不来。但他觉得,若是玄府强盛之时,可以确保都护府局面安稳无忧的时候,这般做倒是可以,可现在已被神尉军压在下面,那又何必端着架子呢?让人更多合适的人拥有力量,维护都护府子民的安危才是正经。

    辛瑶听他说完,认真点首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严鱼明这时捧了一卷名册过来,放在了案几之上,道:“名册都在这里了,老师请过目。”

    张御伸手出去,把名册一展,在上面扫了一眼后,问道:“辛师姐,你在玄府之中较我长久许多,可是知晓有哪些弟子更为值得关注么?”

    辛瑶思索片刻,道:“有个叫嘉月的弟子实则不错,今年方才十六岁,她十五岁时便就感得大道玄章了。只是之前玄府授下寻觅心光之法后,她却迟迟未能修炼出来,而她又不是泰阳学宫出身,玄府也就对她并不如何关注了。”

    张御心下一思,玄府对于心光凝练自有一套判断的方法,往往认为第一年过去不成,那么就今后可能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缓缓磨练。

    可他觉得,有时候并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定性。

    人与人是不同的,所身处的环境也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

    以往范澜处理此事的时候,显然只在意最为拔尖那的一群人,对于资质稍差一点的,若是给了一次机会而没有抓住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再去多做关注了。

    不过张御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改变一下思路。

    他把嘉月的名册拿出来看了看,这个弟子或许因为年龄小,此刻还在玄府内,并没有被派遣出去。

    他思考片刻,就拿起笔来,在其名姓上圈了一下,再下来,他又接连挑选了四个人出来,在其等名姓上各自画了一圈,最后交给站在身边的严鱼明,道:“鱼明,你让这些弟子明日来我这处一回。”

    严鱼明一躬身,道:“老师,学生这就去。”

    辛瑶留意到,这些弟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资质较同辈为高,但俱都在尝试心光的时候失败了,她一推眼镜,道:“张师弟认为,这些弟子还堪造就么?”

    张御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辛师姐当日是如何寻到心光的?”

    辛瑶一想,道:“未经思量,循法即成。”

    张御点头道:“那说明辛师姐不仅资质上乘,心思更是坚凝纯粹,可有些人却是不同的,自身心气不够,就需辅以外力,譬如那嘉月,资质是不差,可是我观她笔迹,落笔顿顿,总是疑而不定,显是对自身信心不足,所以她差的并不是什么秘法,而是一股坚定的心气。”

    天资高的人和天资略低的人,两者差别就在于在遇到难关时,天资高的人往往靠着自己就能跨过去了,而天资稍差一些人,许就需要人提点一二。

    辛瑶若有所思,她有些明白张御的意思了。

    这种心性之上的弱点,是可以通过一定的言语和鼓励来弥补的,特别若是经由张御这等人物来说时,那更易让人信服。

    这些弟子本来就不差,各方面的条件也都具备,若是克服了心性上的缺点,那么的确是有较大可能寻觅到心光,进而为玄府增添更多助力的。

    这个方法其实除了张御,别人也一样可以胜任。

    可是实际上,很少有相同境界的玄修会来做此事,这倒也不是他们自恃清高,而是他们会尽量不去破坏玄府的固有惯例。

    很多玄修都有一些毛病,那就是太过讲究规矩,行事比较刻板,这也是长久观读各种章印后所带来的习惯了,因为擅自变动就意味着风险,对于一些本来就有着既定规序的东西,能不动就不动,能不改就不改。

    可殊不知,如今情势与六十多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有些旧有作法早已是不合时宜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辛瑶看着张御道:“看来玄府把这件事交给张师弟,是交托给了一位合适的人。”

    张御摇头道:“是否合适,倒非是眼下所能言,我所为之事,也未必一定正确,可之前规矩既然已不合适,那就不妨变上一变了。”

    两人正说话时,忽听得外面陆续有高声交谈传来。

    “白师兄,你修炼出了心光,这次又立下了大功,想来观读到第二章书也是指日可待了。

    “白师兄,若得功成,到时还望能提携一下师弟。”

    “师兄,师弟近来修行上有一些不解,不知可能请教……”

    “好了,好了,白师兄要去拜见范师兄,请学章法,诸位师弟就不要围着了,免得耽误了白师兄……”

    外面的声音渐渐散去,随着一阵满是信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见一个身材颀长,身着玄府道袍的俊雅年轻人走入殿中,他进来时本是昂首挺步,可待一抬头,见是张御坐在上面,身躯不禁一僵。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仪式

    事务堂内,项淳坐在案后,正看着这几日府内各处传递上来的报书。

    其中一份报书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说及,张御接替范澜之后,负责训教不过十多日,就有两名弟子在他指点之下先后寻到了心光之印。

    他不由一阵惊喜,不管弟子先前是什么出身,只要寻到了心光之印,那就是玄府的绝对中坚了,因为他们每一人都是有一定机会观读到灵明之章的。

    他不由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同时他也好奇,张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待看了下去,他不由感叹点首。

    张御所用的方法,其实说穿了并不是什么计谋妙策,只是稍稍改变了一些以往的古旧作法,把更多目光投注到那些中下层的弟子身上,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只关注那些天资杰出的弟子。

    可是有些时候,这有些改变恰恰是很难做出的。

    他看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失神了片刻,似乎胸中也有一股想做些什么念头冒出来。

    可旋即他摇了摇头,小处可变,大处却是很难改变的。

    他提醒自己,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一定要尽可能的稳住局面。

    他现在不指望靠玄府自身的力量就压倒神尉军,但是只要都护府愿意站在玄府这一边,那么终归是可以压过神尉军一头的。

    他放下这份报书,又拿起另一份,可当看到里面的内容时,眉头一皱,本来提振起来的心情却又变得不怎么好了。

    神尉军一名唤作赫疆的队率通过了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并由其替继原来因为阿尔莫泰失踪而空缺下来的左军候之位。

    他暗叹一声,神尉军比起他们修行之人来说,获得力量实在太过容易了。

    所幸制作神袍的技艺一直掌握在天夏本土的手中,东廷都护府中并不具备,否则事情将是更加不堪设想。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通向更高的路断绝了,如此他这样的,早早观读到了第二章书,然而在接下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却只能蹉跎顿留在灵明之章中。

    其实只要玄府中有一个与玄首修为相当的人,那就再也无需担忧神尉军了。

    他再看了一眼那报书,就把其扔在了案上。

    许英这时兴冲冲自外走了进来,他脸上满是喜色,一进门就道:“师兄,我有话与你谈。”

    项淳对他示意道:“坐下说吧。”

    许英没有坐下,仍是站在那里,又问:“师兄,你可知道老师什么时候出关么?”

    项淳有些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英拳头握紧,情绪高涨道:“师兄,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他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季师侄已然观读到了灵明之章了!”

    “嗯?”

    项淳一惊,随即神情一喜,不觉坐直了身躯,关切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许英一副你还不信我的样子,他张开手,看着项淳道:“师兄,以季师侄的天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神情略带激动道:“师兄,现在季师侄就只需通向第三章书的章法了,我本以为老师年初总有一天会出关,可是等到现在也没等到,要知晚上一天,那就耽误季师侄一天修行,我着实是着急啊。”

    项淳安慰他道:“师弟,你也千万别急,老师不出关自有不出关的道理,这件事……”他忽然抬头看着许英,道:“不过师弟,我问你一句,你需认真回我。”

    许英看他神情有些严肃,不由一怔,随后道:“师兄你问。”

    项淳沉声道:“季师侄观读到灵明之章后,是否还是如之前一般神元盈满?”

    许英用力点头,道:“自是如此,我早已是亲自问了。”

    项淳发出一声感慨,道:“若是这样……要是我玄府真能多出一名能观读到第三章的玄修,那……”

    “正是啊,师兄!”许英带着几分激动,急急言道:“这不就是我们之前所期望的么?”

    项淳深思了许久,才抬头道:“这样吧,月末老师有可能会出一次关,我若是得见,当亲自向老师问那通往三章的章法。”

    许英道:“师兄,最好能季师侄能再见老师一面。”

    项淳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这事就全要看老师的意愿了。”他指了指许英,“季师侄那里,你先暂时安抚好,千万不要让他的心思乱了,他现在对我们十分重要。”

    许英连连点头,无比郑重道:“师兄你放心好了,而且除了老师和我们两个,谁也不知道季师侄的存在,虽然秀林之……”

    项淳一皱眉,打断他道:“不必说这个了,这是之前季师侄弱小之时的策略,既然他现在已然观读了灵明之章,那他也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只要让他小心提防除你我之外的外人就好,”他看着许英,沉声道:“你记住,自今日起,就再也不存在什么‘秀林之策’了。”

    许英看着项淳,过了一会儿,勉勉强强道:“我知道了,师兄。”

    瑞光燕氏庄园之中,燕叙伦正在招待一名脸上戴着惨白面具的客人,其人面具中间有一道银线,除了嘴部空缺出来,其余部分塑造的和真人很是相似。

    燕叙伦这时道:“尊客以为这茶水如何?”

    站在他旁边的亲信役从道:“客人,这是从尉主从早年亲手栽种的茶树上摘下来的春茶。”

    戴面具的那人放下茶杯,道:“清香甘冽,虽然比不了东廷的茶叶,可是燕尉主这心意我却是领到了。”他虽然所用的天夏语用词发音都很准确,可听过的人,都能从那声音感觉出其定然不是天夏人。

    燕叙伦再和他客套了几句,见他始终不提来意,他也无心纠缠下去,问道:“尊客这次上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戴面具的人说道:“还是为上次那件事。”

    燕叙伦沉吟一下,道:“我之前已经设法为你们复神会提供不下十件神袍了,莫非你们还不够你们从上面探究出什么东西来么?”

    戴面具的人道:“这事可没那么容易,虽然我们对神明较为了解,可是神袍却能完美的将神的力量剥离下来,再赋予一个凡人,里面所隐藏的玄妙实在太多了,几件神袍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

    燕叙伦摇头道:“现在不是以前了,我很难再做到这样的事,尊客应该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没有了阿尔莫泰帮我控制军卒,我的话也没有多少分量了。”

    戴面具的人道:“我们来时已经了解过这件事了,但是我们认为,燕尉主还是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神尉军里担任队率么?”

    燕叙伦皱眉道:“怎么说?”

    戴面具的人道:“我们知道神尉军中最注重的就是实力,可以为你的儿子举行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

    燕叙伦微微一惊,道:“你们怎么会?”这个仪式可是一直掌握尉主邓明青手里,连他都不清楚,对方怎么可能知道?

    戴面具的人道:“虽然天夏的技艺非常高超,我们至今没办法弄明白神袍的制造方法,但但是神袍的力量本来也是属于神明的,有些地方是相通的,我们自然有办法利用。”

    燕叙伦考虑片刻,问道:“这仪式可会有什么其他影响么?”

    戴面具的人道:“这样的仪式需用到真正神明的灵性,我们的付出远远大于你所能得到的,而且我们还需要与你合作,所以你不必担心安全,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先为你的儿子举行仪式,可以保证他至少获得不下于你们神尉军中军候的力量。”

    燕叙伦沉声道:“这件事我需要仔细考虑一下。”

    “可以,其实燕尉主远用不了这么困扰,我们的利益的是一致的,不是么?”

    戴面具的人知道话说到这里就够了,他站了起来,正要走时,他似想到了什么,站住道:“哦,对了。燕尉主,你上次提供的那个消息虽然很准确,那条山间小路也的确存在,可是本来一场暗袭,却被你们神尉军的人破坏了,所以血阳那里现在对我们很不满,我们知道这也并非你的错,希望你重新获得权柄后,不让要我们失望。”

    说话之后,他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不远处的一名役从,再行了一个挑不出毛病,但总觉哪里怪异的天夏礼,就从院子内走出去了。

    燕叙伦坐在软垫上,看着对方走出去,什么利益一致的说法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现在他们能坐在这里好好说话,只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罢了。

    他接过役从递来的书信,打开看了看。

    这上面说的是,按照他提供的消息,除夕之夜,趁着守备松弛,血阳古国的一名复生异神带着数十名祭祀和上百名血羽战士,沿着那一条狭小山道急进,试图突入都护府疆域之内,可结果却被神尉军下军候齐巅一个人挡住,并将来犯所有人,包括那名异神全部击毙于当场,导致这一次谋划好的进袭彻底失败了。

    ……

    ……

第一百四十章 法器

    居处后院的竹林之下,张御着一身道袍,正在此间缓缓运转剑势,体悟剑与意之间的意念交汇,身上光芒随着呼吸飘荡着。

    许久之后,他撤了剑势,收剑归鞘。

    虽然有了“剑和”之印,可是人与剑之间的沟通并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这把剑器是他老师亲手筑炼的,只是里面很多神异受限于他自身的修为,尚未能发挥出来,现在他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之下尽可能发挥出剑器所应具备的威能。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的攻击手段全寄托在剑上,也是太过于极端了。

    若是剑器受到什么损伤,或是因为什么变故而脱离了自己的掌制,那么自己的实力必将大打折扣。放在战斗之中,那就是致命的破绽了。

    所以除此之外,自己还应该具备其他的对敌方式。

    他走到了一边,从竹架之上拿起那一副朱红色的手套戴上。

    这副手套实际也同样也是一个法器,是老师当日连带那夏剑一起赠给他的。

    但是对比夏剑,这东西似乎根本当不起法器之称。

    因为此物并不具备攻破灵性表层的力量,最多只能在对敌的时候给他的双手提供一层保护,而他的老师也从未说过这手套有什么神异。

    而现在在有心光的情形下,这东西似乎有些鸡肋了。

    可是近来随着他真息之术的提升,在不间断的呼吸之中,他渐渐发现,这副手套却也是可以随着自身的气息而发生某种的改变的。

    于是他想到,按照旧修的说法,没经人手的法器,就如一个最为原始的粗坯,是需要修士自身去祭炼打磨,从而渐渐将其内在的潜力发挥出来的,譬如之前他与夏剑的沟通似就是如此。

    这让他感觉到,自己以前或许并没有能找到运使这东西的正确方法。

    这里原因应该不是他的疏忽,而是一些法器首先需要器主拥有一定的修为,同时这东西是为旧修打造的,故还需要用旧修的呼吸方法才能引动。

    或许他的老师也并不认为他的呼吸法能达到这个层次,所以也就没有提及。

    现在既然察觉到了,他也是尝试着,看能否从中得到额外的帮助。

    他虽不知道正确的祭炼方法是什么,可在他认为,既然呼吸法可以帮助自己牵引沟通,那么照此施为总是没有错的。

    实际却也是如他所想,在这几日逐步努力之下,现在他每次意念凝注这幅手套上时,即便没有运使心光,也能感觉到上面会同时有所呼应,举拳轻挥之间,会有风雷之声相和。

    他在院中的蒲团之上坐下,闭目凝思,呼吸吐纳,不多时,这双朱色手套之上就有薄薄微光显现出来,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差不多有半个多夏时候,他才从定坐之中出来。

    他收敛了心神,站了起来,解下手套重新放归到了竹架之上,随后迈步来到位于竹枝之后的石案旁,却一眼见妙丹君此刻正趴在石案的软垫上打着瞌睡,尾巴在那里一摆一摆的甩动着。

    他走了过来,伸手在其背上轻抚了几下,荡漾起一团彩雾灵光,随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拿过今天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近来没有什么太过值得注意的消息,而且在学宫和安巡会的共同发力之下,报纸上已经很少再出现对他诋毁和排贬了。

    不止如此,在姚氏彻底没了声息之后,本来临宁学宫为首的三家学宫仍在那鼓吹宣扬自己推出士议人选,可现在也是慢慢偃旗息鼓了。

    这里最主要的缘故,是因为年初之后,有数位百岁以上的长者接连在报纸之上发声支持他。

    这几位都是在六十年前就成为天夏之士了,如今不少都护府衙署内的官吏很多都是他们的学生的后辈子孙,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

    最主要的是,比起报纸上的说辞,都护府的底层民众显然更相信这些曾经在洪河一战中保护过都护府,并且德高望重的长者。

    张御看过这几位的具体事迹,四十多年前,他们曾连续数年在士议上提出,要都护府恢复以往以玄府为首,都护府次之的礼制格局。

    但是在接连的失败之后,他们意识到这样的格局已经无法改变,于是干脆就不再参与今后的士议,就此隐居在了腾海之外,从此再也未曾过踏足都护府的土地。

    他想了一想,四十多年前,也是洪河隘口之战结束的十几年间,恰好是上任杨大都督权势最盛的时候,威望也是同时达到了顶峰。

    那几次士议没能够改变什么,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东廷都护府在经历大战之后,新的格局已经已经稳固下来,而且当时人心思定,不希望再展开一次内部的倾轧了。

    就算是玄府本身,戚毖这个时候当还在带着十几个学生努力恢复玄府的元气,恐怕也没心思去追求这些。

    而这几位长者如今到来,应该也不只是单纯为了声援他,想必也是看到了浊潮即消,都护府即将又一次迎来一场变局。

    只是这场变局之后,到底是迎来新生,还是走向衰亡,现在还没人能够说得准。

    他把报纸看过后,放在了一边,自己则思索起来。

    尽管距离士议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不过他已是从学宫和玄府提前那里了解到,今年士议把具体的开始日期定在了二月初五。

    只是因为士议期间聚集了都护府绝大多数有名望的人,还有大批达官贵人到场,再加上去年一年之中瑞光城中发生了太多变故,所以这次保护力度将会前所未有的加强,玄府大部分的灵明玄修参与不说,甚至神尉军的军候恐怕也会现身,到时怕又将是一场明争暗斗。

    李青禾这时走入后院,他的手里捧着一盒东西,道:“先生,又有人送来礼物了。”

    张御问道:“是哪一位送来的?”

    都护府中有人排贬他,那自然也会有人看好他,提前想与他交好。

    最近有不少过来送礼的人,不过除非以往就是认识的,或是通过熟人引荐的,一般他都会直接退回去。

    李青禾回道:“是赵相乘赵主事送来的,先生说过,若是这位送来东西,不必回拒。”

    张御点头道:“把东西放这里吧。”

    李青禾道一声是,走了过来,把东西轻轻放在了案上,随后上面的盖布掀开,露出了一个精美玉匣。

    张御把盖子打开,又抽开一块绸布,见里面放着一尊古朴的石雕像,上面萦绕一股极为淡薄又非常隐晦的暖流,他不由动作微顿。

    这时妙丹君却是翻身起来,凑过来好奇的打量着里面的东西。

    张御伸手揉捏了一下它的小脑袋,而后从玉匣里取出了一封书信,抽出信纸打开看了起来。

    这书信之上先是一番问候之语,随后才是言及,数日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腾海原本空无一人的海域上,一夜之间忽然冒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大岛。

    安巡会的人派人上去,发现岛上有一座半毁的石制遗迹,里面有摆放着很多雕像,大大小小皆是一个造型,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文字和壁画存在。

    因为这座岛屿恰好存在于某个贸易航线上,安巡会中很多人担心,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岛屿背后会否有什么超常力量在推动。

    赵相乘知道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现在又是一名玄修,故是特意送了其中的一个石像过来,想请他上看一看是否会有什么问题。

    张御拿起石像,这上面的源能微弱无比,甚至比当日接触的异怪骨片还要少,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然被他吸纳干净了。

    在把这雕像仔细看下来后,他不难判断出,这是伊地人的雕塑风格。

    他不由想到,之前被窦昌等人摧毁的那个地下部落,还有那个被转移走神力的亡眠异神,和这个忽然冒出来岛屿之间会否有什么关系?

    可不管如何,既然这座神像之上有源能,那说不定那个岛上还有更多,自己当是需抽一个时间看下,只是在士议之前怕是无有余暇了。

    转念过后,他吩咐李青禾拿来纸笔,刷刷落笔,写下了一封回书。

    上面言及,自己当会在士议过后前往此岛,同时也让赵相乘不必担心,他会请动一位玄修同道前往此处察看,以确保贸易航路的安全。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说法

    张御在让李青禾把书信寄出去后,自己就往玄府去了一趟。

    他之前已是有过考虑了,若是去往那个海岛之上探查,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只有窦昌最为适合了。

    他与窦昌在朝阳城一同对敌,与其人较为谈得来,而且这位常年对抗异神,对异神的套路也是相当熟悉和了解,去这种地方最为合适不过。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窦昌拥有飞遁之术。

    其人根本不必乘船出海,可以就直接去往那座大岛,来回一趟比其他玄修方便的多,耽误不了多少时候,他也能及时了解到情况。

    现在已是二月初三,如今为了确保士议期间无碍,除了看守南北两处分府的那两位外,其余所有观读到灵明之章的玄修几乎都在玄府之内。

    所以他到此之后,很快便在一处林苑之内找到了正在此读书的窦昌,并言自己想拜托其人代为去往海外一次,弄清楚那里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窦昌很是爽快的就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而且其人也是一点都不耽搁,在两人说话结束之后,就立刻动身启程。

    张御则是转去了偏殿,这几天他除了修行,就是为士议之事做准备,一直往来居处和奎文堂之间,有什么关照和指点都是让严鱼明负责交代,现在既然到了这里,那索性就再多待上一些时候。

    在主位上坐下之后,他吩咐这里的助役把以往的训教述册全部拿来,并在此仔细翻看起来。

    这些述册都是一百年来在此负责指引弟子的前人留下的笔录,包括范澜的也在其中,这里秉承了玄府一贯的作风,什么事情都是事无巨细的记述下来,以供后人参详。

    他一直认为这个作法很好,这也是为什么玄府失传了许多章印和章书,却还能重新撑起架子的原因,因为他们还可以从前人的记载里中找回一些东西。

    相比之下,旧修就是不太讲究著述的,而是看重口传心授,你只看功册是没有用的,里面很多意思只有得到正传你才能真正明白。

    所以他认为自己师兄桃定符如果去寻找功法传承,若找到的只是前人的遗述,那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恐怕也只能作为修行之上参照,而并不能直接拿来修行。

    差不多过去有一刻之后,外面有一名弟子走了进来,并恭恭敬敬对他一礼,道:“师兄,近来师弟有些修行上的疑难,想请教一下师兄。”

    张御放下述册,道:“你把疑问说来我听。”

    他在这里由于承担的了范澜的职责,所以除了负责传下章印秘法,也同样会给弟子答疑解惑。

    不过他与范澜的风格不同,并不去讲什么神元高于一切的道理,也不会去说除却神元其余都可不作理会,而是尽可能的将道理讲明白,有时候还会与这些弟子探讨一下章印运使后的各种感悟。

    而他在教授过程之中,也是渐渐看到了一些自己以前不曾留意到的东西。尤其每一个人不同,理解和感受都是不同,有些也能反过来给他予启发。

    这里最大的收获就是他发现,心光之印这东西其实并不是从弟子得了章法秘传后才去找寻的,而是从一接触大道之章后便就开始了。

    修士在这个过程中,疑惑越少,信心越足,那便越容易成功。所以把道理理解的最透彻的那一群人,是最容易寻到心光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寻到心光的人往往第一次就成功了,因为前期的积累已是足够,秘法对他们来说只是推开大门前的最后一把钥匙。

    当然,这也可以算入天资之列,不用外人多加指点,就靠自己对道理领悟的深刻,这不算天资,什么又算天资呢?

    可是大多数人却不是这样的。

    这里就需要有经验的人来指点了。

    其实这里也并不困难,只要在弟子观读到大道之章后就说通每一步的道理,那么其等寻到心光之印的可能性或当会提升许多。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近来往来偏殿的弟子比多了许多。

    其实他认为,若是道理能够自始自终的贯通的话,就算章法失传,那么这几十年时间下来,玄府凭着前人留下的记述,还有玄首所掌握的通往第三章的章法,那么自己也应该摸到一些通往三章的门径了,而不是始终顿步在此。

    入殿的那名弟子提出疑问后,很快就得了解答,感觉自身收获极大,于是恭敬站起一礼,就转身下去了。

    而接下来,又有不少弟子陆陆续续进来请教。

    张御也是很有耐心,一一予以解答。

    不过他并不是把所有东西都是一气说到底,而往往只是在最为关键的地方提一下,若是这些弟子不明白,便又让其等去翻书,自去寻找答案。

    这时阶下有一声欢喜声音传来,道:“张先生!”

    张御抬眼看去,见来者是郑瑜小郎君,不过几个月不见,其人个子倒是比原来蹿高了许多,不复瘦瘦小小的模样了,就是脸庞依旧看着有些稚嫩,总让人感觉很是弱小。

    他点头道:“原来是郑小郎。”

    郑瑜上来认认真真一礼,随即他高兴道:“我听说训教已是换人了,没想到是张先生,真是太好了。”

    张御问了他几句近况,而后道:“你今日过来,是在修行之上有什么疑难么?”

    郑瑜用力点头,道:“是啊,前月我便能观六印了,本来想寻范师兄传授寻找心光之印的秘法,但是范师兄问过我一些话后,说我根基不固,要我再回去沉淀一番,再多积蓄一些神元,我便又回去坚持修行了两月,也不知如今根基是否足够了?”

    说到最后,他也是有点忐忑。

    毕竟他认为自己之前的根底差他人实在差太多了。

    看着别人一个个都开始琢磨心光,自己却还只是能够在那里夯实基础,每每看到,就让他有些沮丧。

    张御示意了一下,让他先是坐了下来,也并不去直接提及心光章法,而是道:“我与郑小郎君也算熟识,便与你说些我的领悟,听与不听在你。”

    郑瑜连连点头,在下首处坐下,端正身体,露出认真之色。

    这里并不只是郑瑜一个人,还有其他几名弟子坐在殿内角落里翻书,听到张御在那里说法,也是悄悄竖起耳朵听。

    虽然他们情况与郑瑜不同,可许多道理却是相通的,所以不知不觉之中,他逐渐挪至近前,并盘膝坐了下来。

    张御由于掌握了语韵之印,在说话之间自带一股韵律,此刻在大殿内起,回声振振,清音洋洋,金振玉声,分外娱耳,光是听到他说话,便让人感到神舒心悦,不自觉就听入进去。

    而随着大殿之外进来的弟子越来越多,也被这股气氛和他所说的内容所感染,一个个同样是端坐了下来,露出仔细聆听之色。

    此时此刻,不但居住在偏殿竹苑之中几十个弟子来此听讲,还有路过的一些玄修也不自觉的停下脚步,面上若有所思,久久不动。

    张御初时只打算简单说几句,可后来人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便索性将这些日子以来许多弟子的困疑都是一齐摆在里面说了一遍。

    所以待他把这一席话说完,在座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

    当然,他们不可能凭借这一番话就弄懂以往所有的疑问,修道并没有这般容易,但是此刻的这份感悟无疑能够在下来修行之中帮到他们。并且这些人今天一起听讲,有些东西是可以底下互相交流的,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只是自己在那里里苦苦埋头思索。

    郑瑜小郎君这时站了起来,对着端坐在那里的张御恭恭敬敬一礼。

    殿中所有弟子见此,也都是从座上站了起来,一齐朝着前方深深一揖、

    张御坐在席座之上,受了这一礼,随后他拿起一册书卷,不再说话。

    该说的道理,已经说完了。

    剩下的路,就要这些弟子自己去走,自己去悟了。

    所有弟子对他再是一礼,都是默默从大殿之中退了出去。

    张御又看了一会儿书卷后,抬起头来,见大殿之内已是变得空空荡荡,有光芒从廊柱之外照落进来,堂堂亮亮,分外耀眼。

    他站起身来,将书卷摆回书架之上,就摆开袖袍,大步向外走去。

    后日,就是士议之时了。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问剑

    秦午抱剑坐在司吏衙署的一座假山之下,由于再有一天就是士议了,前来拜访蒋定易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他也是变得格外警惕。

    自上次应付天平之神的刺杀后,虽然杀死异神寄躯的人不是他,可是在那一战中他敢于直面异神,并且也展现出了令人佩服的实力,所以他的名气也是变得大了起来,

    之后有不少事务官吏过来出高价邀他过去做护卫,不过他都表示了拒绝,之前他答应在蒋定易身边一年,就决定不会半途离去,这是他身为一个天夏剑士的操守。

    很多事务官吏被拒绝后,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更为欣赏,毕竟谁都不希望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一个随时可被利益诱惑的人身上。

    这时他抽剑出来,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着。

    那一次在天平之神面前拔剑之后,他就感觉自己精气神似乎得到了某种升华,他甚至能连续一天保持在巅峰状态之中而不疲累,而以前能支持半个夏时已经了不起了。

    可他又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的师传之中,自身此前所处的境界无疑就是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了,不可能再有突破了。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能做到更多事,可又不知道突破口该往那里。

    闭目凝思着,现在能给他答案的,或许只有玄府的那些玄修了。

    想到这里,脑海中闪过一个面旁掩盖在遮帽下的身影。

    “师父,师父。”

    一个年轻弟子跑了过来,抹了把汗,神情兴奋道:“师父,蒋从事说是要出去拜访客人,叫我们稍加准备。”

    秦午目光凌厉起来,道:“去哪里?”

    蒋定易出行从不为难护卫,要去什么地方,都会尽量提前说明,并知会他一声,临时决定的行程过去几乎没有。

    年轻弟子忙道:“不是去到城中,就往泰阳学宫去。”

    “泰阳学宫?”

    秦午神情微松,内城台地说不上绝对安全,但一定是都护府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而学宫之中就更不用说了,玄府近在迟尺,如果这里有问题,那么都护府所有的地方都不安全。

    他道:“拜访谁?从事有说么?”

    年轻弟子低声道:“听说去拜访张参治,从事说不要大张旗鼓,几个人就好。

    “哦?”

    秦午考虑了一下,道:“你去叫上小展,还有小灵,还有跟从事说一声,说我马上就来。”

    “是!”

    年轻弟子一抱拳,兴冲冲去了。

    过一会儿,一个干练年轻人和清丽少女走了过来,对他抱拳道:“师父。”

    秦午看了他们两人眼,精气神都很饱满,比较满意,道:“跟来我。”

    待他们来到衙署的偏堂处,蒋定易已然站在了那里,且换了一身便服,后者见他们一行人过来,便拱手道:“秦师傅,有劳了。”

    秦午回礼道:“从事言重,就我们几人?”

    蒋定易道:“对,学宫之中不宜去太多人,就劳烦几位了,不过那处不比其他地界,有些事几位需得注意一二。”

    他在认真交代了几句话,也不带什么役从,直接出了衙署。

    五人一路轻车简从,来至学宫之前,蒋定易与守门人说过几句话后,就带着秦午他们迈步入内。

    进入学宫后,秦午目不斜视,只是跟随在蒋定易身旁。而他几个年轻弟子则是悄悄左张右望,看着这里的一座座殿阁屋宇。

    他们身为剑士,虽然本身也是识字的,可最多也就是能看看报纸,写写书信,有时候还会提笔忘字。

    而能住在学宫之中的却是都护府中拥有最多知识的一群人,他们本能的有一种敬畏之心。

    蒋定易沿着学宫的两旁栽种着花树大道行走,虽然道路不短,可是这里风景秀丽,鸟语花香,漫步此中,反而使人心情愉悦。

    不知不觉间,五人来到了一处居处之前。

    蒋定易关照了一声,自己走上前,轻轻叩了下门,道:“张君可在?蒋定易来访。”

    少顷,院门一开,张御自院内走了出来,抬袖合手一揖,道:“从事有礼。”

    蒋定易笑着合手一揖,道:“张君有礼。”

    张御侧身一步,道:“从事请。”

    蒋定易请进来后,便随张御一直到了顶层之上,他站在此处,看了一眼四周,见视野开阔,不但学宫的诸多景物都能见到,还能一眼望到瑞光城中,赞叹道:“好地方。”

    张御来到了他身侧,道:“从事今来,可是为了明天士议之事么?”

    蒋定易笑着道:“该说的话想必学宫都会和张君交代,轮不到蒋某人来说,我今次来,是有人拜托我给张君带几句话。”

    张御道:“不知是哪一位?”

    蒋定易道:“是柳公府。”

    张御这时伸手示意了一下,道:“蒋从事,请。”

    蒋定易对他一拱手,便就在雨棚之下落座下来,李青禾则是走上来给两人都是沏了一杯茶,随后退到了一旁。

    张御道:“不知这位柳府公想对御说什么。”

    蒋定易看向他道:“柳公府说,他会尽量给张君减弱来自都府那边的反对声音,但也请张君这次不要在这次士议上言论都府之事。”

    张御不置可否,他好歹在司吏衙署待过一段时日,对柳奉劝也做过一番了解,这位署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所以那所谓压制反对的声音,实际上是早就有人做足功课了,其人不过是顺手拿来做一个人情。

    至于不要在士议之上言论都府,那是请他在成为“士”之后,不要提出改变都府现如今的格局的建言。

    对于这个,他自是不会多言。如今的格局,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不过他虽然挂着参治之职,可那只是方便行事,他本质上却是一名玄修,在不违背天夏律例的前提下,他要如何,并不需要对都堂有什么交代。

    他道:“请从事代我转告柳公府,如今士议未定,御却不敢做此承诺。”

    蒋定易点头道:“我知道了,一定会把话带到。”

    接下来,两个人就不再提关于士议及都堂的任何事,而是只论文章和各处见闻。

    而在居处下层,秦午等人被请入屋中后,便被招呼在客堂之中。

    秦午方才坐下,就皱了下眉,往四周看了看。

    小展注意到了,小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秦午道:“没什么。”

    身为剑士,他的直觉十分敏锐,在进入这间屋子后,总感觉好像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少女灵儿凑了过来,悄声道:“师父,你看……”

    秦午顺着她目光所示的方向一看,就见一只金色的小豹猫趴在高架上,小尾巴在那里轻轻甩动着。

    他目光微凝,这只小豹猫,自己刚才明明没有看见,可是现在……

    那名年轻弟子看见了妙丹君,觉得挺有意思,饶有兴趣道:“这里还有一只小猫?”他站起来,伸出手去,想上去摸几下。

    秦午沉声道:“站住,别上去。”

    年轻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一只小猫,摸两下总没事吧?

    秦午道:“你们仔细看。”

    年轻弟子转过头去,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这头小豹猫的身上飘荡着一层灵光彩雾,他咽了一口唾沫,道:“灵性?”

    秦午凝声道:“这是一头灵性豹猫,你们还不够资格把它当寻常的猫看,要是它和你们嬉闹,你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不够它玩的。”

    剑士小展道:“这是张参治护院的猫吧?”

    秦午摇头道:“对于张参治那样的玄修来说,应该只是一头寻常爱宠。”

    少女小灵这时满是期待的问道:“师父,我们剑士可以像玄修那样厉害么?”

    秦午沉默下去,没有回答。

    五人在这里等了许久,期间李青禾送来过果蔬零嘴,不过没有一个人去动。

    大约一个夏时后,听得楼上有说话声,随后便见张御和蒋从事走了下来。

    秦午一行人都是站了起来。

    蒋定易对五人一拱手,道:“有劳秦师傅几位等候了。”

    秦午还礼道:“从事客气。”

    他这时看了看张御,抱拳道:“张参治,秦某有几句话想请教尊驾,不知可否?”

    张御看他一眼,点头道:“秦师傅随我来。”

    秦午对蒋定易抱了下拳,就跟着张御来到后院,他一眼便看到了摆在架上那柄竹剑,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那竹剑似有了自己灵性。

    张御留意到他的目光,便道:“秦师傅可是想问剑上之事么?”

    秦午点头承认道:“瞒不过张参治。”他顿了下,“自那日与天平之神遭遇之后,我觉着自身神气比原来更胜一筹,似能做到许多以往不能做到之事,但我所学剑技,实则早已到了尽头,不解其中缘故,思来想去,只有如张参治这等修玄之人才能予我答案。”

    张御看着他道:“秦师傅,你并非是剑技之上的突破,而是你感悟到了灵性。”

    “灵性?”

    秦午神色一动,隐隐然触摸到了什么。

    张御道:“秦师傅一生练剑,精气心神早已圆融合一,但是正如你所言,你的剑技已经到了尽头,这是因为凡人之身,再也无法驾驭更上一层剑法,而你上次遭遇到了天平之神,在那异神的灵性压迫下,内心为了与之对抗,却是自我唤动了灵性出来。”

    他看得出来,秦午的灵性很弱小,因为后者并没有能打破肉身束缚。

    可哪怕只是一点点灵性的觉醒,也意味着拥有了超凡力量。自此之后,秦午就有了和灵性生物相对抗的手段,因其可以用自己的剑去斩破那一层灵性光芒。

    他这时意念一动,一本书从书房内直接凌空飞来,飘悬在秦午面前,道:“这本书秦师傅可以去拿去看,只是你能觉醒灵性,那是因为不屈的意志和纯粹的内心,这却并不是人人可以办到的。”

    秦午伸手将书接过,退开两步,双手抱拳,对着张御郑重一礼,随后他抬起头来,肃然道:“张参治,秦某以为,我一人之能,无足道哉,可若我能走出一条道路,并为我天夏在都护府的千百剑士所用,那方才是大能为!张参治,多谢了!”

    ……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五

    二月初五,士议。

    晨光微露的时候,二十二名身着天夏衣冠的文士踩着内城台地的山道石阶,来到贤哲祠中祭拜天夏先贤。

    这里人有的人白发苍苍,有的人尚是青春正茂,但是每一个人都是脊梁挺直,脚步有力,身上都有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让人看着肃然起敬。

    他们皆是天夏之士,最大的一位,如今已经一百一十九岁,而最年轻的一位,还只有三十一岁。

    在祭拜好历代先哲之后,这些天夏之士便依次沿着贤哲祠后方的台阶而下,往都堂方向而来。

    此时治署大殿之前,署公柳奉全早已带着六大衙署的长吏,还有一众府内的事务官吏站在门前的广场之上相迎。

    现在太阳未曾升起,朝霞仅是微微泛起,他们这群人站在这里,衣袍上沾着微湿的晨露,周围除了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声,并没有什么太多声音,显得很是空旷清冷。

    然而从空中望去,可以见到内城台地的四角边沿之上。到处都是竖起的旌旗和一排排兵戈,底下是成列衙署护卫和司寇巡卒,偶尔还有身着胜疆衣的神尉军走来步去。

    等一段时间过后,天夏诸士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柳奉全打起精神,待得来人逐渐走近,他上前相迎,身后的事务官吏也是挪动脚步,一起跟了上来。

    双方在广场上见礼寒暄一阵,随后一众天夏之士便被迎入进去,一直行步来到了位于治署正中位置的大议堂之内。

    到了这里,天夏之士皆是分席列座两边,露出中间宽敞的过道,而高台上方的主位空缺,那是给大都督的位置,不因为大都督杨珏尚是年幼,按照规制,在十八岁之前是不会出现在士议上的。

    在仅次主位下首,略低一层的台阶上,左右皆置有一排席座。

    左侧席座,主要是属于署公和各衙署长吏的位置,他们代表着是都护府的治事权力。

    而在右侧席座,则是留给都尉、卫尉这两位尉主的。这两人掌握了都护府的大部分军事力量,也代表着都护府最为直接的意志。

    不过这里并没有留给玄府和神尉军的席座,因为在而今的礼制架构中,这两家只是负责对抗超常力量,并没有参与治事和直接调运军兵的权利。

    每一次年初的士议,将由诸多天夏之士对都护府提出合理建言,都堂再商议探讨,若是采纳下来,大都督那里亦无异议的话,那么将会在这一年中推行。

    柳奉全带着衙署长吏方才来到自己的位置之上,就听得外面有连续有节奏的鼓声响起,他沉声道:“当是都尉和卫尉到了。”

    议堂的大门自外推开,先是两名甲兵走进来,分驻两旁,而后都尉安右廷着一身笔挺的戎装,大步走了进来,而他身后,则是跟着卫尉杨璎,再后是十余贴身侍卫和随从文吏。

    众人俱是起身,与两人见礼。

    礼毕之后,安右廷与杨璎两人便来至右侧席座之上坐下。

    不过因为士议主要讨论的是治策,所以只要不是涉及军事方面的事,两人身为都护府内的军事管领,是不会在士议上指手画脚的。

    这时有两名身着黑衣,面无表情的文吏走了出来,站到了议堂的两角之上,并在一个早就摆好的漆案之后坐了下来。

    这两人是大都督录堂的委吏,他们会将自己今天听到见到一切记述下来,并带回去给大都督过目。且会书录进文档之中,作为日后之参证。

    这也是提醒今天在座所有人,今天说的每一句都需思之再三。

    杨璎这时小声向身边一名年老文吏问道:“吴撰文,这次先生应该能被推举为‘士”吧?”

    吴撰文想了想,很小心的回道:“回卫尉,张参治能为学宫和安巡会所推举,都堂上也无反对之声,希望还是很大的。”

    杨璎比谁的信心都足,道:“嗯!先生一定能成为士的!”

    吴撰文低头一揖,道:“卫尉说的是。”

    此时治署大殿之外,西角的望阙之上,站着一名配有腰刀,穿着胜疆衣,披着大氅的三十余岁的男子,他唇上留着齐整胡须,两眉如剑,眼神严厉。

    台地上的大风吹来,他身上的衣袍不断鼓动着。

    这是神尉军新任的左军候赫疆。

    为了这一次,神尉军共是来了两名军候,除了他之外,另一名右军候庞巩,这一位则是负责护卫都堂另一角。

    赫疆身旁还着两名队率,其中一个看着治署方向,用恶意的语气的说道:“军候,你说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冲进去,是不是就能将所有都府上层一网打尽了?”

    赫疆撇他一眼,道:“高敖,你太过肆无忌惮了,这些话是能在这里说的么?”

    高敖嬉笑了一下,道:“不是有军候在么,我怕什么?”

    赫疆哼了一声,道:“玄府的人就在那对面,不要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玄府?”高敖露出浓浓的不屑之色,“要我说,早就该和他们一较高下了,都护府当就由我们神尉军来管,那什么烽火台,也该趁早推到!”

    赫疆往玄府所在看了一眼,想起成为军候后被告知的事,目光中现出几分忌惮,道:“你不懂的。”

    大议堂内,那最年轻的一名夏士站了起来,对着两边上首之人分别一揖礼,道:“况公,余公,两位长者以为这首议之题该是为何?”

    余公抚了抚胡须道:“我们今次共是来了二十二人,余者不是病重,便是不愿来此,为免意对难分,我看就先选拔新血吧?”

    况公同意道:“可以,这也是正事。”

    余公道:“好,那先把此次士举的人选呈上,供诸公一览。”

    年轻夏士从袖里拿出一份折书,在众人面前打开之后,朗声言道:“今次各方推举之人的共有四名。临治、宁光、宣成三座学宫合力推举‘徐文岳、谈世治、齐殷良’这三人。”

    念到这里后,他稍作停顿,道:“泰阳学宫推之人为……张御。”言罢,他收起折书,抬头看向上方。

    席座上有一名六旬左右的中年夏士问道:“泰阳学宫只是推举一位么?”

    那年轻夏士道:“是的,原先还有一位,名唤姚进初,不过泰阳学宫似乎觉得这两人并列不妥,所以又将其挪去了。”

    中年夏士点了点头,就不再多问了。

    况公这时问道:“民询的都人到了么?”

    年轻夏士回道:“都到了,现在都在外堂的厅廊席座上安顿好了。”

    “那么,就先把……”况公的记性似乎有些不好,语声到这里微顿,旁边的人小声提醒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把那临治学宫的推举的徐文岳先喊上来吧。”

    此时的泰阳学宫奎文堂内,迟学监及众学令正坐在这里,等候随时从都府中传出的消息。

    迟学监在座上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没有什么疏漏了吧?”

    洪学令马上侧身过来,回道:“学监,大部分的麻烦都解决了,关键是这最后三询了,无论是府询、学询、还是民询,我们都只能影响到其中一部分人,这里只能依靠张师教自己应付了。”

    而此刻临治学宫之内,学监董卢也是在大堂之下走来步去,时不时还会在那副“揽山岳”的大画之前停下,出神的看着。

    他身宽体胖,站在那里,就如一堵墙,把别人的视线全都挡住了。

    许久之后,他出声问道:“林学令,你说这次我们能把人推上么?我怎么觉得有些心虚呢?”

    站在他后面林学令忙是出声道:“学监莫急,此事关键,还在于三询之上,那泰阳学宫的张御乃是自荐入学,非是真正有学识之人,我们有尚学令在,三询之下,必可让他现出原形!”

    董学监起手摆了摆,道:“事到如今,这些好话就不必在我面前说了,那张御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迟朝哪里会推他上位?不是玩笑么。”

    林学令道:“学监说的是,可张御毕竟年轻,纵然有才学,可却无治事之能,而我们推举的人便不同了,每一个都是学宫中的英锐,也去过地方参与过治事,这是张御所不能比的。”

    董学监没有被他说服,治事和治略是两回事,士议主要提出的是治略,况且治略也仅是议上一种,除此外还有规正、检谏、废改等事,光是治事上有经验并不占多少便宜。

    不过这番话总算让他心里稍加安心些,自己这边人的比起泰阳学宫推举之人并不是没有任何优势。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夏时之后,一名师教疾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学监,方才有役从来告,说是徐师教和谈君两位在一个夏时前就被唤入议堂了。”

    董学监那臃肿的身躯忽的一下就转了过来,急着问道:“如何?”

    那师教一拱手,低头道:“暂还无有任何消息传出,不过我收到此消息时,听闻齐君也是步入议堂了,余下就只有泰阳学宫推举的那一位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士选就当有结果了。”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民询

    治署外廊的一间候厅之内,张御身着传统的士子天夏衣冠,坐在那里静静等候着。

    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里。

    外面大堂之中有一阵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候厅大门被推开,一名至多二十余岁的年轻吏员走了进来,目光对着他看来,双手抬起一揖,道:“张参治,诸公请你入堂叙话,请随我来吧。”

    张御站了起来,抬手还有一礼,道:“有劳。”

    “不敢。”

    年轻吏员客气一句,侧过一步,让开门口的位置,正容道:“请。”

    张御自候厅内走了出来,年轻吏员在前面引路。

    治署是内城台地内规模最大的建筑,内部空间极其广阔,两人沿着空广的廊道往前走了小半刻,这才在一座巨大门庭之前停下。

    年轻吏员这时道:“张参治,这边往里进去,就是议堂的外廊厅了,你在这里接受民询之后,一直向前走,便可由此进入大议堂中,我不便入内,就在此止步了。”

    张御一点头,便推门往里走入进去,走了一段路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廊厅过道,两侧是一排排呈阶梯状石台席座,此刻上面零零散散坐着三十余人,男女都有,看去衣着比较简朴素淡,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但都浆洗的很干净,也熨的很平整。

    这里面不少人年纪不大,但许多人却是面满风霜,暴露在外面的双手骨节粗大,满是老茧,而身躯骨骼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变形,而肌肉却相对比较壮实,看得出这里多数人是以体力活为生的。

    这三十余人其实大多都是来自都护府最底层的民众,不过却不能因他们的身份而小看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决定了今天士选的结果。

    凡是来参与士选的人,都将经历三询,府询、学询及民询。

    三询之中若有一个不曾通过,那么士选就与他无缘。

    而三询之中的“民询”,就是要与这些来自民间底层的民众对话。

    这些人会试着问他一些话,或者问他一些自己所关心的问题,他的回答则将会决定这些人对他的感官和判断。

    在以往,有不少参与士选的士子能轻松过去“学询”和“都询”,但是偏偏就没能过了“民询”这一关。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来自底层的民众对他们产生了抗拒和恶感。

    其实这些判断往往是非常主观的,所以如果不是民间长期拥有极大声望的人,也就很难通过士选了。

    并且这些底层民众根本不怕得罪人,因为他们从被选为询员的那一刻起,就直接接受了大都督的保护。

    若有任何试图左右他们或者威胁他们的人出现,他们都可以由一个特定的渠道直接报呈都府,到时自有大都督出面为他们主持公道。

    可要说在座所有人完全不受某些意愿的影响,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都护府只管维持最起码的公正便就可以了,最终能否过关,就看士选之人自己了,这也算是必须经历的某种考验了。

    而此时张御的到来,也是引发了这些人的小声议论。

    “你们看,你们看!这位就是张参治!就是在码头杀死异神的那一位!”

    “就是他么?最近一直听报纸上提起他,好像他做了很多好事啊。”

    “听说他救了很多人,还在南方让一个十万人的土著大部落乖乖放下武器,哭着喊着来学习我们天夏的语言,这可是大大长了我们都护府的威风啊!”

    “都府里有些人很坏的,常说假话骗人,可不见得都是真的……”

    “他长得真好看。”

    “是啊,一看就是好人。”

    一个坐在中间,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壮汉皱了皱眉,他站了起来,大声道:“诸位听我说一句。”

    他似乎在人群中有些威望,声音逐渐安静了下来。

    中年壮汉在自己位置上对着张御拱了拱手,道:“张参治,我可以问你几句话么?”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尊驾请问。”

    中年壮汉看了看左右,道:“我们听说过你以往的功绩,要是那些都是真的,我们也是很佩服的,但是老实说,那离我们实在是太远了,就刚才……”

    他用手对议堂方向一指,“就刚才过去的那三个年轻人,他们都曾在地方上任过事,帮我们做了不少好事,我还见过其中一人亲自为我们砍柴生火,挑水打井,不管他是不是做做样子吧,他至少是做了,可我想问一句,你又为我们做过什么事呢?”

    有人嘀咕了一句,“张参治做得都是大事。”

    中年壮汉立刻反驳道:“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搁在我们身上的事,就是小事么?我们难道不都是都护府的子民么?”

    他又转过头,看着张御,“张参治,你以为呢?”

    张御点了下头,同意道:“都护府的根基,便在于疆域之内的三百万子民,自古之民事,从来就不是什么小事。”

    “对吧,连张参治也承认这不是什么小事。”

    中年壮汉看了看周围,好像打了一个胜仗,气势更加高昂,他又看向张御,盯着他道:“那么张参治,你又做了些什么,可以说说么?”

    张御微一思索,道:“我倒未曾如之前那几位在地方上做过事务官吏,不过我在报纸上曾经写过不少文章,相信也帮到了不少都护府的民众。”

    中年壮汉皱眉道:“写文章?”他摇了摇头,道:“张参治,文章这东西我们都是看不懂的,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张御语声平静道:“我写的文章用词用语较为简单,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看懂,而且写的东西也多是与民生有关,我观诸位,也该也都是有看过的。”

    中年壮汉有些不解,道:“张参治,你凭何认定我们都看过你的文章?”

    张御伸出手,冲着候在一侧的役从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明白,将一份纸笔递过来。他持笔在手,在白纸之上刷刷写下了几个字,而后放下笔来,抬头看向座上之人,道:“御写文章,惯用笔名是‘陶生’,之前曾有不少刊登于报端,最近一篇,写的则是有关于夏礼的。”

    “什么?”

    中年壮汉大吃一惊,等大眼睛看着他,道:“你,你……你是陶生?”

    席座上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许多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激动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从事的是织布、挖矿、码头搬运等工作,日复一日的劳作,使得身体受损的情况非常严重。可是自从陶生那一篇关于夏礼出现后,许多人的病痛不但得以缓解,并且还渐渐恢复了健康。

    在夏礼及呼吸法公布之后,不夸张的说,惠及了都护府万千子民,而其中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他们了,所以心底对传播这套礼法的陶生十分感激。

    可他们并不知道陶生是谁。

    在他们想象之中,认为可能是某一位拥有渊博的学识的长者,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站在面前的这一位年轻士子。

    这时役从把张纸拿了上来给众人过目。

    上面写有四个字,上方是“夏礼”二字,比较大一些,下方则是“陶生”两字,显得略小一些,无论是笔锋笔意,还是其中的转折顿落之处,与报纸首位两端的字体可谓一模一样。

    到此,无人再有不信。

    中年壮汉脸上忽然流露出了羞愧之色,他看着张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最后只是身体板正,双手一合,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古夏之礼。

    坐在席位上民众也都是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用报纸上或是友人亲朋处学到的夏礼,诚心诚意对着他一礼。

    张御则是站在原地,把袖一抬,双手合掌,认真还有一礼。

    随后他放下双手,在众人目注之下走过了廊厅,并往着尽头处的大议堂走去。

    守在门廊底端的护卫见他过来,目光之中却是多了一分敬重之色,本来来者不到门前他们是不会开门的,可是他们两个却是提前一步,将自己守着的大门推开,还对后方的同僚认真点了下头。

    而后一重廊道之中的守卫见他们如此,对视了一眼,也是转过身来,用力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向内推开。

    大议堂中,早有人自边廊向上呈报,言及最后一位被推举的选士已过外堂廊厅,此刻正往大殿而来,同时还将方才记录下来的言语送呈上来,给况、余两位长者过目。

    席座上之人都是点头,这是最后一位士举人选了,等这一位到来,应当就能有一个结果了。

    就在这时,大议堂的厅门之上传来一声沉闷响动,而后缓缓向内打开。

    杨璎眼前一亮,欢欣鼓舞道:“先生来了!”

    议堂边靠近门旁的边缘处,三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他们是三座学宫推举出来的选士。三人此刻都是不自觉挺了挺身躯,往门口方向看去,准备认真打量一下自己的这位对手。

    而随着大门开启,席座之上无论是天夏诸士,还是都府官吏,亦或是都尉安右廷,都是转目看了过去。

    只见大门之后,数重长长的走廊一直向着远端延伸出去,隐约可以看见,一名身着天夏衣冠,似在莹莹玉光笼罩之下的年轻人,正迈着沉稳步伐,自远处缓步走来。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文

    张御沿着长长走廊行走着,他的每一步都很稳,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过。

    他一路走到大议堂中,在两旁席座之上诸多目光注视下,一直来到了大堂正中站定,随后抬目迎上,双手一合,左覆右上,行有一礼。

    这一礼,从神姿到仪态,都是无可挑剔。

    最是庄肃雍容的天夏之礼。

    众人这时也是看清楚了他的相貌,只觉其人神虚气清,轩昂霞举,尤其站在那里时,身姿高昂挺拔,外有朦胧玉光环绕,湛光盈盈,有若仙人。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未曾见过他,只是以往听说过他的名声,可此刻他看到时,心中却是涌起阵阵惊叹。他们听都说天夏有真仙,可却从未见过,只能从过往的画像上得睹一二风采,可此刻见到张御后,都是莫名觉得,若有真仙,那便该是这个样子了吧?

    都尉安右廷看着张御,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杨璎口中的先生,在打量了片刻之后,他向身旁一个精干中年人问道:“这位张参治是一位玄修,之前还曾斩杀过几个异神,安烛,你也是披上神袍的人,和宁昆仑也曾有过交手,你觉得他的实力如何?”

    安烛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抱拳回道:“都尉,他的心光运转自如,丝毫不受外染,我看不透他。”

    安右廷平静道:“也就是说,他的实力可能比你还高?”

    安烛老实回答道:“都尉,没有交过手,实在不好说,生死之战,也不是实力强的人便一定能胜的。”

    安右廷没有在说什么话。

    此刻坐在上首的况公也是转头打量了张御好几眼,不过比起寻常人最为关注的外表,他更为注意的是一个人的神气意态。

    这里可谓汇聚了都护府大多数上层,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掌握了偌大权柄,寻常人在面对这些人注视时,难免会感受到深重压力。

    之前进来的那三位被推举上来选士,哪怕表现最好的那一人,在这种场合之下,也多多少少会表现的有些不自然。

    可他发现,张御却是对此视若寻常,可谓从容无比。不过当他想到其人还是一名玄修,又曾数次与异神当面搏杀,从意志到精神想必都经受过非人的磨砺,对此倒也是释然了。

    只是他觉得,张御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质,似是在某些人身上也见到过。

    他回忆了一下,那好像是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之战时遇到那几人。

    不过那些人神态冷漠,似是世上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这里张御又与他们不同了……

    “况公?况公?”

    况公听得有人唤自己,蓦然回过神来,发现是旁边一位留着长须的夏士在喊自己,他自嘲一笑,道:“年纪大啰,容易走神了。”

    喊他的那位夏士道:“况公说笑了,我观况公,身躯还健朗的很呐。”

    况公呵呵一笑,看了看场中,问道:“下来该是学询了吧?”

    “是。”

    那位长须夏士道:“张师教乃是泰阳学宫出身,所以此次学询,为示公平起见,因自临治、宁光、宣成这三家学宫中挑选学令来行此事,况公可还有什么建言么?”

    况公摇头道:“不要管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意思,就照事先安排好的来便可。”

    长须夏士点了点头,招呼来一个文吏,交代了几句话,后者一揖,就来至边角一个席座上,对着坐在那里一个三旬年纪的英俊男子一礼,并在其面前说了几句话。

    这英俊男子点了点头,就自座上站起,几步来到过道之上,他面朝张御,双手一合,揖礼道:“张师教,有礼了,敝人临治学宫,学令尚悦。”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泰阳学宫,学正张御。”

    尚学令放下手来,笑道:“听闻张师教的专学乃是古代博物之学,恰好尚某也是精研这门学问的,故是此次学询,便由尚某来主理,稍候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张师教莫要见怪。”

    张御平静言道:“尚学令言重。”

    尚学令看他一眼,问道:“张师教,听闻你是自荐入学,却不知你师从的是哪位名家?”

    张御回道:“我老师非是名家,名声亦是不显。”

    “原是这般。”

    尚学令点了点头,一笑揭过,没有朝着问题继续问下去,而是往旁处走了几步,看了看席上,道:“我等精研古代博物学之人,最需钻研的,那便是古代语言和文字,因为唯有弄懂了这些,方才能看明白那些古籍,弄清楚其中蕴藏的内容。”

    他再转过身,看着张御,“听闻张师教亦有言语方面的长才,之前还曾持节去往南域,顺利说服一个土蛮部落归附都护府,故今次之学询,我便问一些有关言语文字之事了。”

    张御点头道:“尚学令请言。”

    尚学令显是早有准备,他从袖中取出一轴图卷,起双手递给张御,面上笑着道:“还请张师教一观。”

    张御伸手接了过来,把图卷打开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由许多符号和扭曲文字组成的‘秘文’,他立刻分辨出来,这是某种暗语,背后涉及多种古代语言。

    只是他有些奇怪,因为学询既是考校学问,也是交流的一部分,按理说尚学令就不应该拿出这些未经任何变化的原书,而是应该拿出自己对此文字的理解和解读方式来抛出疑问,让他来作答疑,从而引出他的看法,若有不同见解,那么双方再各抒己见,进行探讨和论辩。

    可现在就是变成纯粹的解疑了,可谓生硬而又肤浅。

    他自进入治署后,就没有再主动动用过心湖,因为这里也有掌握心光的玄修存在,没得会招惹麻烦,反而不利此次士议,可方才距离接触之下,他能感觉到,在尚学令在把这图卷递给自己的时候,心绪有一瞬间的激动和期待。

    他敏锐意识到,这些文字很可能对其人有用,或许连其自己也并不一定完全清楚,所以想借学询这个机会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如果他能回答出来,那么就是帮助了其人,如果回答不出,那么自然就是被其人难住了。

    借公而谋私,还不落痕迹,这位的算盘可谓打的非常好。

    他绝不能顺其意愿而为,于是心下一转念,将手中图卷稍稍举高一些,道:“但不知此中有何人做评判?莫非只是尚学令一人么?”

    既是问询之人,又是评判之人,若是只有尚学令一个人,那显然是不妥当的。

    席上诸士之中,这时有一个老者出声言道:“老朽于康治,我对古语文字有些研究,虽然不如裘尚,也算得上是过得去,勉强可以算是一个评判。”

    张御转过身来,对这位老者合手一揖,道:“于老先生,尚学令之题,御可以作答,但却只愿书落文字之上,且过后也不能交由尚学令,只能交由老先生。”

    于康治奇道:“为何要如此?”

    张御认真回言道:“因为此中涉及异神之秘文,不管是示之与众,还是当场念出,都是不妥。”

    于康治人老成精,立刻懂他的意思,这里是表示不愿展示的人当中也包括尚学令。

    虽然有过度防备之嫌,但涉及异神这种东西,谨慎一些无疑是对的,要怪也是怪尚学令,不应该在学询时拿这种东西来出题。

    他看向道:“尚学令,你可是信的过老朽么?”

    尚学令躬身一揖,道:“于老之言,学生如何敢不信?”

    于康治道:“好,你既然出题,那么你当也有自己之答案,那么把你的答案也书下来,稍候拿张师教的所译之文拿来做一番比较,自然就能分辨清楚了。”

    尚学令马上道:“敢不从命。”

    只是他心中,此刻不由暗呼侥幸,幸好那些文字有一部分是他早就译出的,小部分虽还不能最后完全确定,可也是在他把握之内的。

    若是直接拿出自己也未曾弄明白的,那今天恐怕就要栽个大跟头了。

    张御这时被役从请到了一旁空余的席座之上,这里笔墨纸砚俱全,他坐了下来,提笔起来,一手搭袖,蘸饱墨水,便落笔纸上,将自己方才观图所得书写下来。

    他落笔极快,又自蕴含有一种节奏,动作恰如行云流水一般,观他写字之人,虽不知他写的是什么,可无不是感到心神舒悦。

    不一会儿,他搁下笔,对着于康一合手。

    立刻有役从将纸拿起,送到于康治面前,其人拿来面前,只一观那字,便眼前一亮,赞叹道:“仙骨道蕴,涵表天理,妙!”

    可随着他继续看下去,却是不断皱眉。

    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又时不时看向张御一眼,而见他面上一派从容淡然,似是一点也为自身担忧。

    尚学令虽然是慢了些,可他倒一点也没有落后急迫感,动作慢悠悠写完,这才让役从拿了过去,并还抬起头,对张御看似友好的笑了一下,表面一点也没有失了自身之风度。

    于康治这时从役从手里接过尚学令书就的答案,他仔细看了下来之后,沉默片刻,忽然拿起张御所书写那一张纸,嚓嚓几下,当场撕了个粉碎!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选士

    席上众人看到于康治的举动,都是面面相觑,这……莫非是那张所译的文稿无法入目?

    杨璎则是一急,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安右廷目光立刻移来,沉声道:“坐下。”

    杨璎身躯微僵,哦了一声,低下头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可是坐下之后,她越想越不服气,咬了咬牙,一抬头,道:“可是……”

    安右廷平静言道:“学询之事,诸士自有决断,我们身为都府武人,除了府询可以过问一二,其余诸事皆不可插手,这也是你父所坚持的,何况,你对自己的先生一点当真信心都没有么?”

    杨璎怔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再次急急看向场中。

    此时席座之上有人问道:“于老,张师教所译之文你怎么撕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徐文岳等三人此时也是不由关心的望过来。

    若是张御没有能通过“学询”,那么这回士议若还是要选一个“士”出来的话,那必然就是从他们三个人之中做选择了。

    可长久以来培养起来的道德素养却在提醒他们,这般想是不对的。

    若是太过功利,那岂能称之为士呢?又如何当得上“士”呢?

    所以他们心中此时冒出来的情绪,既有些许期待,又有不少羞愧。

    尚学令也是有些奇怪,他之前就曾设法了解过张御,知晓后者对这片地陆上古代文字语言的掌握是有相当水准的,要不然也不会将这些秘文拿了出来,就算张御翻译的不好,那也不至于到当场撕毁的地步。

    于康治沉默一好会儿,才缓缓言道:“我之所以撕毁张师教所译文书,并不是他译得不好,而是译得太好了,他非但将这些秘文之中所蕴藏的本理和寓意翻译了出来,还将书写之人原本狂热心境也一并呈现于纸上,梦呓之语,如萦在耳啊!”

    说到这里,他感叹了一声,“若是这篇译文让寻常人看到,那保不齐会有人为此所蛊惑,成为异神信徒之中的一员。”

    在座之人听了他的解释,这才恍然。

    尚学令则是心中暗叫可惜,若无意外,张御所翻译的秘文正是他所需要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拿到……

    他不由琢磨起来。

    于康治这时又拿起尚学令的那份译书来,道:“尚学令之译书,用词刻板,语句僵硬,直来直去,毫无趣味可言,不过也是大致是将意思译出,偏差也是不大,可是两者比较,就是张师教技高一筹了。”

    尚学令一笑,倒也没有多少颓败失落之感,他与张御本就没有私人恩怨,他又不是士选之人,只不过想借机捡个便宜,输也好,赢也好,都没有什么关系。

    况公这时开口道:“可是于公,你将张师教的译文撕去,便就无有载证留于文录之中了,日后有人问起,又当如何分辨今日之评判呢?”

    在座天夏之士都是点头。

    没有文录,全凭于康治一人来说高下真伪,此举是极不妥当的。就算于康治人品才学再高也没有用,你能说服此间之人,可却无法让所有人信服,更无法让后来之人服气。

    而且这对张御本身也极不公平的。没了文录,也即是意味着他拿不出东西为自己做证明,日后任谁都可以凭此来置疑他。

    于康治对此早有腹稿,他道:“这却无妨,让张师教再补录一份便可,可稍加削减那些赞颂异神的语句,无需如何精准,将原本意思大致译出便可。”

    余公此时开口道:“如此也可,虽然学询是考校学问,可是有些事却不能无有顾忌,异神乃我都护府之敌,现在仍是徘徊在洪河隘口之外,此文既然涉及异神,如何谨慎都是不为过。”

    于康治看向张御道:“那就请张师教再重书一份了。”

    张御点了下头,他再是拿过一张纸来,略略一思,拿起笔,很快又写了一份译书出来,此回把一些关于异神的深层喻义给模糊了,并且刻意减弱了秘文之上有关于情绪心志的那一部分表达。

    待书写完后,役从过来将纸拿走,并低着头,高举双手呈到于康治面前,后者拿了过来细细一看,神情微松,道:“如此可以。”

    他此时不觉暗赞一声,就算张御去掉了里面许多东西,可遣词造句仍是非常妥帖,能让人清楚而舒服的看明白里面的内容,相比而言,尚学令那份译书,枯燥呆板,让人毫无多看一眼的欲望。

    看罢之后,他沉声道:“封存吧。”他顿了下,“两份都是封存。”

    众人听到他的这句话,就知道张御这一次学询当已顺利过去了。

    不过三询之中,学询其实是最容易过的一关。

    因为能成为士选之人,本身就是诸多同辈之中脱颖而出的,而学识才干是他们最为根本的东西,这里若是有所欠缺,那压根无可能被学宫所推举。

    而接下来,便将是府询了。

    众人这时移目看向台阶上方,特别留意的,就是各衙署主吏。

    刚才徐文岳等三人的府询是由三位衙署主事先后出面问询,倒不知这次会是哪几位出面?

    席座之上,此刻有人走动到署公柳奉全身前,在他身旁耳语了几声,他沉吟了一下,随后便点了一下头,似乎同意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四旬左右,下颌留着清须的清雅男子站了起来,众人一眼认出,这是司户衙署的主事肖清展。

    肖清展先是对张御合手一礼,道:“道:“张师教,你曾在司吏衙署担任参治,但我观你在衙署的月余时日内,却并未有过一字谏言?”

    张御坦然言道:“我那时固然在蒋从事身边担任参治,实则当时是收到消息,有人意欲行刺,于是受玄府之托,到蒋从事身边护持他一段时日,而我此前并未做过参治,亦未曾在地方上任职,内外事务皆是不熟,恐胡乱出言,反而有碍公务,故是不曾出得一策。”

    肖清展点了下头,拱手道:“多谢张师教释疑。”说完之后,他便没再多问,便直接坐了回去。

    在场众人之中,有不人的目光变得意味难明,因为他们不难看出,肖清展如此问,表面上好像是在指责张御的不谋事,可实际上却是在帮他忙。

    因为要想成为“士”,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德行。

    而张御在司户衙署中时,能清楚认识到自身的缺陷与不足,只管做好自身分内之事,对于自己不懂的,却绝不去胡乱插手,这不但不用批评,反而是值得褒扬之事。

    不过也有了解内情的人一想张御与肖氏的过往,也是理解肖清展的做法。

    做兄长的,总要帮自己弟弟一把的嘛。

    肖清舒生前最佩服的就是张御,希望张御能成为天夏之士,而肖清展作为兄长,自然要尽可能帮助自己弟弟完成这个生前未能完成的愿望,让其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肖清展坐下之后,柳奉全看了看左右,也是出声言道:“张师教曾在南方消弭一场兵灾,于都护府有大功,近三十年来的士选,还未如张师教这般功劳之人,府询之问,张师教实则早已是过了。”

    他之所以提及此事,除了顺应众意,推张御一把,也是因为此事有他的功劳在内。

    当时正是因为他及时配合都府,给各镇调拨到了大量军械物资,并调和各方转运,使得三万大军能够快速出现在坚爪部落之前,内外合作之下,成功解决了这场危机。

    他也是凭此才得以在治署之内建立起了初步的威望,现在每次想到,他仍为自己当时的决断而满意。

    可就在说完话之后,却觉场内一寂,而后便见都尉安右廷站了起来。

    安右廷站在那里,高大英健的体魄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让人觉有一股压迫之感。从某种意义上,他代表就是大都督,自也是拥有府询的资格。

    杨璎十分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舅舅。

    安右廷看着张御,道:“张参治,如果我代大都督辟请你入都督府为幕吏,你可是愿意么?”

    张御半分犹豫也无,果断回道:“不愿!”

    他是一个修行之人,是不会亲自参与到勾心斗角的政事之中的。

    而他背后的玄府,从天夏礼制上来说,本来就是凌驾在都护府之上的,他一心要做得是让东廷归回天夏,而不是去维护眼下的格局。

    他不怕因为回绝安右廷而失去士选机会,因为安右廷继承的是上任大都督杨宣的作风,一心维护都护府的平衡,严守自己军事将领的底线,从不插手治事。

    这个人从不会按照自己的喜恶去做事,而只会站在都护府整体的利益上去考量。

    安右廷面对他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平静道:“我知道了。”说完之后,他又重新坐了下来,场中隐隐存在的压迫感顿时为之一消。

    杨璎拍了拍胸口,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文吏上来对着张御作势一请,他便一点头,跟随其人来到了一处席座之上。

    徐文岳等三位选士都是坐于近处,见他过来,三人都是站起,抬手对他一礼,他也是还有一礼,这才在此坐定下来。

    大议堂中也是变得安静下来。

    况公这时站起身,对上来想要搀扶自己的文吏摆了摆手,自己往走前了几步,到了过道之上,对着两旁座上的各个天夏之士言道:“诸公,四位士选都已是过了三询,谁可为‘士’,我们该当有一个结论了。”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士谏

    况公这句话落下之后,议堂之中所有人都是不自觉坐直身躯,看向这席座上这二十二位夏士。

    此刻有不少人心中都在转着念头,这次士议,到底是会从这四位士选之中择出一人来担任新的夏士,还是如过去几年之内一样,一个人都不选取?

    虽然只是一个夏士似乎影响不到什么,可事实上,每多一个夏士,都堂格局便会多上一分变化。

    因为每一个夏士,都有向上的谏言之权,所有夏士都当维护他的权利,这同样也是维护他们自己,所以他们即可以看作是一个个人,也可以看作是一个整体。

    当这些具备极大影响力的人联合到一起时,可以想象到影响力将会有多大了,在不涉及到都护府根本利益的问题时,很多合理谏言都府都是会认真考虑并实行的。

    当然,这也是东廷独特的格局和环境所造成的。都护府毕竟只有三百万人口,其中三分之一集中在瑞光城,上下层级也较少,能够快速沟通并对问题进行处理,而理顺瑞光城的事务,整个都护府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可若是在天夏本土之上,那就并非是如此了。

    徐文岳等三人此时心下忐忑不已,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希望已然不大,可却仍是抱着万一的期望。

    杨璎坐在那里,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此刻有一些人暗暗观察着张御,似是想从其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然则却发现他淡然自若,表现的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异样神情显现出来,仿佛并不在意此中得失。

    脚步声起,场中有两排役从走了上来,一个个走到了那些天夏之士的面前,他们手里都是托有一个黑底红面的漆盘,里面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

    这是请诸士写下自己所认为的合适人选,并要写明之所以如此选择的理由,而且这些会与之前的文录一样,收入到封档之中,以供后人翻阅。

    在座夏士待将纸笔拿过的一瞬间,神情俱都是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所有人都可说是维护了一辈子声誉的人,所在这个事上绝不会拿自己的清誉和身后之名来开玩笑,每一人在落笔时都是认真而严谨,会斟酌再斟酌。

    半刻过后,所有人都是写罢,然后交给一位文吏,再由其送到这里年纪最大的况公、余公两人手中。

    况、余两位长者戴上眼镜,拿过一份份名书仔细看着,每看过一份,就会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名讳,落盖自己的名印,而后又传递下去,并给每一人都是过目。

    而接传到手的每一个夏士,在认真看过之后,也都会在上面签名落印。

    待在场二十二名夏士把这些名书轮次看过之后,他们心中对这次选士都已是有了一个明确答案,所有人都是看向况、余二人,等待着两人宣布结果。

    况公撇了一眼余公,道:“你说还是我说?”

    余公一抚须,撇他一眼,道:“都说了这么多话了,这个时候还和我谦让这个干什么?就由你来说吧。”

    况公一点头,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仪容,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坐席上方一揖,而后转过身来,道:“我与诸公评议下来,此次选士已有定论。”

    众人不由微微屏息,等待着他说出结果。

    况公目光看向选士席座上的四人,目光最后凝定在张御身上,道:“张君,烦请你上前来。”

    听得此言,徐文岳三人都是神情一阵黯淡,失落不已。

    张御自座上站起,把衣冠稍正,便迈步上前,他沿着那一条宽敞的过道来到诸士之中,并在正朝大议堂主座的位置之上站定。

    况公这时缓缓抬手,双手合起,对他一拱手,正声道:“怀德以为士,抱功以为士,拥名以为士!张师教,今我东廷诸士合议,当承你为天夏之士!愿你不负名德,不负万民!”

    说完之后,对他一揖。

    而此刻两边所有的夏士都是站立起来,双手合起,上身微微前俯,齐齐对他一揖。

    张御站在原地,也是抬袖而起,合手一揖。

    此刻大议堂中,大袖拂飘,玉章清鸣,一眼望去皆是天夏衣冠,天夏之礼,浩荡天夏之风漫扬,思夏之心亦是油然而生。

    看着这一幕,不少人目光复杂。六十年来,都护府中有许多人试图推动都护府自立,然而除了那些真正的颠覆派之外,不少人心中其实一直犹豫不定着。

    杨璎却是看得激动无比,紧紧捏住了小拳头。

    安右廷默默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文岳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知为何,这一刻心中却是如释重负。

    余公这时感慨道:“可惜了,有礼无乐,终究缺了一点什么。”

    他不由想起七十七年前,自己授士之时都护府中响起的那浩荡的鼓乐钟鸣,现在钟鼓虽在,可会奏动这些乐器的人现在已经是凑不齐了。

    况公道:“名礼俱在,便失雅乐,也无大碍。”他看向张御,道:“张君,我天夏之士皆有“士之玉印”以为礼凭,稍候当为张君琢磨刻印。”

    余公叹道:“夏士之印需用青玉,这还是当年先人从天夏本土带来的,别处俱无,用到如今,也只有一掌之余了,也仅够张君之用,待张君之后,便再选士,无此为凭,恐也是有名无实了。”

    成为了天夏之士,那便可喊一声“士君”了,不过这民爵除了都护府中必须有详细文录存载外,还要有青玉雕琢的印章做为自身的礼玉。

    这东西只有天夏本土才有,用一点少一点,要不是六十年来常常数载也选不出一个夏士,那早就用完了。

    现在剩下的这一掌青玉,正好够拿来做张御的礼玉,而再下来,都护府虽然也可以选士,可是没这东西,到了天夏本土,那也不会有人承认的。除非是这个人的名声和功绩特别高,天夏礼部才有可能为其补录,但这个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此时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过来,温和一笑,道:“张君之名印,便交由我来雕琢吧,还请你稍候片刻。”

    雕琢青玉也是不简单之事,因为此玉近乎坚不可摧,要在此玉之上用功,自有一套专门的技艺和工具,这些与青玉本身一样,也自在掌握在这些夏士手中。

    张御合手一揖,道:“敢问长者名讳?”

    老者马上回礼道:“老朽怀毅。”

    张御道:“那便劳烦怀公了。”

    怀公笑了一笑,转头对远处文吏言道:“我需借偏殿一用。”

    那文吏马上一欠身,做一个请的手势,道:“怀公还请这边来。”

    怀公随其进入偏殿之中,不多时,便听到里间有铮铮玉鸣之声传出,似泉水叮咚,又似山涧溪流,清润悦耳,回传内外。

    这声息响了大概有半刻之后,怀公才从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捧着一枚用红色绸布托底的青色玉章,到了张御面前,郑重一递,道:“张君,君之礼玉在此,万请收好。”

    张御双手一抬,将青玉之章接过,他拿来观察一下,这青玉质地与寻常美玉不同,色纯无暇,观去是一抹天青之色,摸来清温凝润,上方钮式是一只青蝉,反过来则是朱文印刻,上面有着他自己的名讳及士君缀名。

    他看有片刻,就如此间诸士一般,此玉佩挂在了身上。

    况公等人见他带好玉印,便道:“张君,请回座吧。”

    张御目光一转,便走到左席之上,于稍稍靠后一处早就留空的席座之上站定。

    诸士这时也是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再是正容一礼之后,便齐齐落座下来。

    张御亦是在席座上坐定,从此刻起,到士议结束,他就有了向都护府提出治略、检鉴、规正、废改、举礼等等诸事的权力。

    署公柳奉全这时拿过一份文吏早已写好的文书,他看了下来,见没有什么错漏,便就在上面落名签印,这也算是对今日之事有一个交代和见证了。

    在盖过章后,他把文书又顺手交还给了文吏,便看向大议堂中所有夏士,出声道:“诸公,选士既成,那士议自当继续,却不知诸公有何建言?”

    况公这时想了想,回头看向张御,语声客气道:“张君,不知你可有建言么?”

    张御身为夏士,也自有建言之资格,不过通常方才成为夏士的人出于谨慎,是不会提出什么建议的。

    而且一般来说,士议之上诸夏士会对都府提出什么要求,也会在此之前设法与都府简略沟通一下,这样也是为了更好的解决问题,让双方不至于陷入无休止的对抗和争吵之中。

    所以况公也只是出于对张御尊重,这才有此一问。

    然而张御却是没有客气,他点头道:“御确有一事,需向都护府呈请。”

    况公微微一怔。

    张御站了起来,他向前几步,再次来至大议堂的中间过道之上站定,转身面朝上方,抬袖而起,合手一揖,道:“御呈请,重审四年前修文院失火一案!”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翻案

    柳奉全显也没想到张御方才成为夏士,上来就提出谏言,心中也是有些意外,当听到“修文院案”这几个字后,不禁微微皱眉。

    这件事他是听说过的,也隐约知道当时是好像是因为牵扯到了什么,所以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他看向况公,后者却是直视过来,目光极为坚决。

    在张御开口之后,况公和所有的夏士都是意识到,无论怎样,这一次他们都是必须要支持张御的。

    因为夏士讲究的是整体的利益,这不仅是张御第一次提出士谏,还是本次士议上第一个正式建言,他们是绝对要支持下去的。

    柳奉全看了一圈下来,见所有夏士此刻都是看着自己,立刻明白了他们所传递的意思。

    其实,对于这等文修院失火的“小事”,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他在意的是如何维护都护府的秩序,如何稳住都堂,如何平衡好各方,如何让自己的意愿贯彻下去,

    只是张御现在在士议之中当场提出来,那都府就必须要给一个交代了,或者说是给这事情一个定性,绝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含糊过去。

    他沉吟一下,道:“张士君,请你稍待,我当先问明此事来去。”

    张御合手一揖,便回到自己席座之上,重又坐了下去。

    他心里很清楚,修文院这件事情由于牵扯很大,他要是先在诸士之间商量,那由于各方面的掣肘和顾忌,他就算能提出谏言,那就算不会不了了之,那说不定会拖到明年乃至更晚之后。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在第一次士谏之上提出来。一方面没有那么多顾忌,二来所有夏士多半也会选择支持他。

    况公等人虽然选择支持张御,可这件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他们必须要先弄明白。毕竟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长久都没有来过瑞光了,甚至连修文院被烧这件事都未曾听说。

    几人试着问了一下,自然有旁边的文吏过来解答,言称此事是四年之前修文院遭遇了一把大火,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烧的干干净净。

    余公皱眉道:“老朽记得,士议及以往所有都护府的礼乐之器都是放在修文院的吧?”

    文吏不敢隐瞒,小声道:“回余公,那些礼乐之器……也都是在那把火中被烧了。”

    余公眉头愈深,道:“可我上月来时,在昭堂看到的那些礼乐之器又是怎么回事?”

    文吏低下头,有些尴尬道:“那是后来仿造的。”

    其实这些礼乐之器就是拿来应付一下特别看重这些的传统天夏人的,而且说是仿造,其实也就是外观极像,根本不可能发出原来的音色,只是这些乐器早就没人会演奏了,所以也不怕被看出什么破绽来。

    余公呵了一声,他追问道:“那么火从何起?是人所为,还是天火自生,结果又是如何处置的?”

    文吏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这件事没有结果,因为查不出是何缘故,所以也没有定论……”

    余公脸上生出怒色,道:“没有结果?怎会没有结果,文修院是何等所在?那是文册存录之地,哪里可能轻忽过去?难怪张君提出此事,那定然是要彻查的!”

    柳奉全此时已是把司寇衙署的卜主事喊到了跟前,详细问询这件事。

    卜主事脸颊圆胖,身材臃肿,细皮嫩肉,看去半点衙署主吏的威严也无,他苦着脸道:“公府,四年前我还是从事,此事与我无关呐……”

    柳奉全根本不想听这些,他沉声道:“卜主事,你司寇衙署内部的事,不必与我说,你只需告诉我,这件事能查否?”

    卜主事拿出手帕,额头上的擦了擦汗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还是不查的好……”

    柳奉全一皱眉,道:“为什么?”

    卜主事犹疑片刻,才道:“这件事与神尉军有关,当时梅主事在得知之后,便不敢查下去,还命人把所有查到的东西都是封存入档了。”

    “神尉军?”

    柳奉全哼了一声,道:“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烧文修院么?”

    这是他最为不解的事,神尉军就是一个纯粹的武力组织,和文事从来扯不上关系,没事去烧文修院干什么?

    卜主事虽然看着一副庸碌的样子,可他在司吏衙署的时间极长,,绰号“事精”,对于这几十年来的事就没有不清楚的。

    他压低声音道:“从后来查证的线索看,神尉军应该是想从文修院中拿取什么重要的东西,此后的放火,是为了掩盖自身的痕迹。”

    柳奉全思索了一下,他不清楚神尉军要什么,但想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各衙署主事,道:“诸位主事,你们说下吧,这件事该是如何处置?”

    司货衙署的宋主事慢条斯理道:“公府,我想我们需要了解清楚,神尉军和这件事牵扯多大,是四大军候中哪一派的人做的这件事,张士君又为什么要求彻查此事?他又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掌握了一些证据,还有,他到底想要查到哪一步?”

    柳奉全点头道:“老成之言。”

    重审文修院失火案,这是士议上明确出来的士谏,从表面上看,这也是个合理的要求,身为署公,他没有理由去推脱,不查是不行的。

    但把神尉军逼急了显然也是不可行的,所以这件事即便要查,也要事先知道可以停留在哪一步,这才不至于扩大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蒋定易则是一言不发,他虽然推了张御一把,可涉及都堂之事,他身为中立派,他是不会去胡乱出头的。

    几人再是商议了一会儿,大致统一了意见。

    柳奉全让诸人回到席座上后,冲着张御道:“张士君,这件事我从卜主事那里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是一桩无有结果的陈年旧案,你说要求彻查,那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和情由?还望你能告知,以便都堂判查。”

    张御这次没有再站起,而是在座位上一拱手,道:“诸公当已是有闻,御当初拜入泰阳学宫,非是走的正途,而是自荐入学。

    然则,御早在十二岁那年便就过了学宫的选士,只是那时年纪尚小,养父担心无法照料自身,故而未曾允我进学。

    只是时隔五年,御来到瑞光城中欲取回文册,入学宫进学时,却是闻听当年寄于文修院内的文册已随着三年前的一把大火一同烧毁了,于是御只能走自荐之途入学。”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恍然醒悟,为何以张御所表现出来的学识,却偏偏不去走“正业”,反而去自荐之途,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在内。

    徐文岳等三人也都是对他露出同情之色,可心中同时又升起了一股佩服。

    张御在那般情况之下,居然还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通过自荐入学,这里所表现出内心和意志是何等的强大,若是换作他们自己,恐怕精神早已被这样的消息击垮了。

    这一刻,他们觉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张御继言道:“御在入了学宫之中,因觉此事蹊跷,或有内幕,故是私下花了不少功夫搜集了许多有用的证据。”

    余公开口道:“张君,那些证据现在哪里?”

    张御道:“现在御之居处,立可唤人取来。”

    余公道:“好,那便请张君将那些证据拿来堂上!”

    张御点了下头,找人过来交代了一声,便就有人下去代为取拿。

    他并不怕这东西被人半途破坏掉包,因为他在银署之中还保有一份相同的文录,要是有人动手,那更能证明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而等待之中,座上有一人拱了拱手,问道:“张君,我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

    张御看过去,见是一位目光清澈的年轻事务官吏,道:“尊驾请言。”

    年轻官吏疑问道:“过往泰阳学宫选试,为免错漏遗盗,每一名学子必有保人,文册无存,张君为何不去寻保人向上申诉呢?”

    张御道:“这是御所要说的另一件事,御之保人名唤舒同,乃是养父之旧友,文修院被火烧毁之后,舒家一家四口,也被人杀害在家中,随后被一把火烧毁,这两边的手法,可谓如出一辙。”

    在场许多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深仇大怨?居然下这般狠手?

    况公冷言道:“残忍恶毒,令人发指!”

    张御此时抬目看着上方,又言:“文修院一事,尚有许多疑问,但御之文册为何人所夺,舒同一家四口又遭何人所害,却已是查证清楚!”

    余公立刻追问道:“是何人所为?”

    张御缓缓道:“御之文册,是被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之子燕竺得去,而杀死舒同一家的,乃是神尉军左军候宁昆仑!”

    他一语说出,柳奉全神情一变。

    他此前根本没想到,这件事不但牵扯到神尉军一位过去军候,还涉及神尉军副尉主。这时他也是坐不住了,不由站了起来,沉声问道:“张君,此事如何证明?”

    张御看向他道:“此事是宁昆仑亲口向我坦承的。”

    柳奉全面上略显惊异,道:“我闻神尉军左军候宁昆仑早已失踪数月,张君莫非知其下落?”

    张御点头道:“不错。”

    柳奉全追问道:“那……他人在何处?是生是死?”

    张御从袖中取出一物,信手一抛,任由此物掉落在了大议堂的过道之上,在一阵清脆的响声中,众人便见一枚血色宝石在那里翻滚着,随后便听他平静的语声在大堂之中响起,“此人已为我亲手毙杀。”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府令

    大议堂中在座大部分人都是有见识的,在张御抛下那枚血色宝石的一刻起,就立刻辨认出了这东西是一件神袍。再结合他所说之言,毫无疑问,这东西就是属于神尉军前任左军候宁昆仑的神袍!

    这可是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啊,拥有何等强大力量,这几乎就是都护府对抗超常力量的顶层人物了,这样的人,居然被张御毙杀了?

    这时众人才蓦然想起,张御不仅仅是一位夏士,更是一名玄修!若是他所言为真,那么意味着他拥有着比神尉军军候更强大的实力。

    一时间,场中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糅杂了惊惧、敬畏乃至于佩服等等情绪。

    柳奉全在看到那件神袍的一瞬间,只觉自己太阳穴跳动不已,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了,因为他在片刻间想到了很多可怕的后果。

    好在修养功夫他也是有的,使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张御,问道:“张君,你……你说是你杀了宁昆仑,你为什么杀了他?他又是怎么死的?”

    张御淡声道:“当日我杀死袭击王从事车队的异神之后,便就出外修持,在归返瑞光的途中,宁昆仑于半道截杀于我,只是其人错估了自身的力量,不敌战败,此后我便从他口中问出了许多事。”

    要证明这件事其实也是不难的,先一个,他出外修行在前,而宁昆仑则是后来才出发的,他无可能提前知道后者的行动。

    再次,宁昆仑出门的名义是猎杀螺角白牛,这头灵性生物是在南方荒原之上生活的,而他是往安山方向去的,那是在东面,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

    这才过去几个月,当初他们斗战的痕迹依旧就不少残留在那里,哪怕不动用超常力量,要想查清楚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个至少可以证明是宁昆仑来主动来找他的。

    其实有这个便就够了,他就有了充分杀死对方的理由。

    对方都来杀我了,莫非我还坐以待毙,无法还手不成?

    若是深究下去,究竟是谁让宁昆仑来的?又为什么要对他出手?这里面可以牵扯出更多的问题来。

    当然,这件事就算弄不清楚也没关系,阿尔莫泰如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就看神尉军如何回应了,是不是愿意用讲道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其实,他很希望看到神尉军不讲道理。

    他现在站在道义的一方,天然就可以得到人心的认同和支持,这里面就包括了都护府上下,而个人的意志被裹挟其中,则会因此而淡化,这便是以有道伐无道!

    实际上,以目前都护府力量和若是和玄府联手,那么神尉军是绝然翻不起风浪来的,不然后者绝不会在上一次士议及之后处处让步,只能做一些私底下的小动作。

    柳奉全现在头疼的很,他坐上署公之位还未满一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很怕自己一个轻率的决定,就激化起更大的矛盾,从而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爆发。

    可若是不回应,那么他回去就可以下台了,因为从上至下,所有人都可以站在公理正义的角度上来批判反对他,所以他暂时能想到的,就是拖延,转移话题,或者大事化小。

    他缓缓道:“张君既然说有证据,那就等证据到来,看过再言吧。”

    现在他只好期待张御提供的那些证据有所不足,那自己还能把事情稍稍压下,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许久之后,大议堂的门被自外推开,一名年轻文吏急喘吁吁走了进来,他手中则是捧着一个贴着封条的玉匣。

    见他进来,立刻有一名身躯壮实的役从上前,将盒子接过,谨慎查验了一下,确认无有问题,这才捧到柳奉全面前。

    柳奉全拿过玉匣,拆了封条,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然后一件件仔细察看,可是越看他脸色越不好看,这里面证据可谓内容详实,线索丰富。

    而且当年神尉军烧毁文修院的时候,看去也是吃定都府不敢动他们,所以很多地方做的极为粗糙,可谓肆无忌惮,嚣张到了极点。

    只要认真下手去查,那当真一查一个准。

    可从事后都府毫无反应来看,神尉军这么嚣张似乎是一种很正确的判断。

    不止如此,在这后面还附有当年舒同一家被杀线索。

    这个事情更容易查证,因为舒同本身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学者,没什么太大背景,所以神尉军做事的时候更是无所顾忌,甚至连周围的邻居都还认得当时行凶之人的容貌。

    只需稍加对照,就不难看出带头的人就是宁昆仑手下的一个队率,这似乎从侧面佐证了张御所说的话。

    而这两件事若是放在一起看,彼此之间看去还有一定的联系,因为从动手的人到行事的风格,还有两件事的日期,都是相当的接近。

    待全部看过之后,他侧头挥了挥袖,示意役从拿去给别人观看。

    役从先是端到安右廷面前,后者拿来看过之后,面上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道:“拿下去给诸公一览。”

    证据很快传到了下面,先是那些夏士,再是各衙署官吏,而后是那些后方那些年轻文吏,但凡看过之人,年轻一点的,都是面现愤怒之色,而有城府的人也是显得神情沉重。

    柳奉全看着场中气氛不对,觉得此时自己必须要说话了,于是站了起来,看着张御,一脸正色道:“张君,你那文册被盗挪一事,凭着你所提供的证据,都府当可以为你主,不管那燕竺是什么身份,都是跑不了的,你可放心。”

    他知道,文修院失火之事肯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而单凭眼前的证据,就能定燕叙伦父子一个罪责了,可是那到底神尉军副尉主,一旦把其人牵扯进来,那是要出大麻烦的,他根本担不起这个后果。

    所以他要尽量掩盖,最好把这事缩小到张御一个人的“私人恩怨”上。

    张御却是抬起头,道:“柳公府说错了,御方才呈请的是重审文修院失火一案!而并非御文册被盗一事!何况过去文修院被盗文册的学子,并非只御一人,御文册被人夺去,今日可在此说话,可是那些遭遇同样此事,却又无处伸张之人,又该去哪里说话呢?”

    他上前一步,目注柳奉全,双手合起一揖,道:“御再谏,请都府彻查文修院失火一案!”

    “说得好!”

    况公颌下白须颤动不已,他从座上站了起来,来至过道之中,与张御站在一起,双手一揖,道:“老朽况钟鸣,请都府彻查文修院失火一案!”

    此时此刻,座上所有夏士也都是站了起来,来到了过道之中,齐声道:“请都府彻查!”

    本是坐在后方徐文岳一想,此时也是一脸坚定的站了出来,对着台上合手一揖,道:“请都府彻查。”而参与士选的谈世治,齐殷良二人此刻同样站了出来,跟在后面大声道:“请都府彻查!”

    那些年轻文吏看到这一幕,只觉浑身热血沸腾,也是一样站了起来,执礼呼喊道:“请都府彻查!”

    “请都府彻查!”

    “请都府彻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场中呼请彻查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动着大殿上的屋瓦。

    都护府内自上到下,过去对神尉军无不是敢怒不敢言,而所有对神尉军的不满,都在这一刻籍由此事引燃,一下爆发了出来!

    治署之外,神尉军现任左军候赫疆皱了下眉,看向治署内堂方向。

    他有着超长的听力,能够听见许多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

    只是都堂是被玄府先贤布置过的,所以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他通常也是察觉不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的,可是就在刚才一瞬间,他却是听到了一阵阵响动,辨了一下,里面的人依稀好像是在声讨什么。

    可这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对神尉军来说,都护府这些人都是累赘,要是里面出了什么事那才好。

    大议堂中,柳奉全站在台上略显失措的看着下方,在场明明只有几百人,可是那一片“请彻查“之声却犹如山呼海啸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此刻,台上所有衙署主吏这时也是意识到了,在这等汹汹群情之下,自己也是绝然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于是都是站了起来,面朝柳奉全方向,把头微低,拱手一揖,皆道:“署公,请彻查!”

    “你,你们……”

    柳奉全这时感觉自己好像完全被架在了半空,他看了几人一眼,见他们都是低着头不看自己,不由长叹了一声,像是放弃了什么,整了整衣冠,努力站直身躯,走到前面台阶之上,看向下方众人,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今受诸公之谏,都府当重审文修院失火一案!”

    安右廷不管方才场中发生什么事,都是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并且约束着杨璎,不令她发表任何意见,现在见到柳奉全做出了决定,便平静言道:“安烛!“

    “在!”

    他身旁的精干中年人一抱拳。

    安右廷沉声道:“传大都督府令,拘拿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神尉军队率燕竺父子二人,若有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

    ……

第一百五十章 格杀

    燕氏庄园之内,燕叙伦正享受般喝着一碗如雪脂一般白玉膏汤。

    这是用灵性生物内腑精华提炼出来的元汤,用金薯叶汁调拌而成,又渗入了许多秘制香料和白牛乳,浓香稠密,口感爽滑,吞咽之时如服玉丸。

    这样的白玉膏汤他以往每一个星期都要喝三碗,能够使他容颜常驻,精气饱满。

    可是随着他在神尉军中权势的衰退,灵性生物获取的渠道也是变窄,原先上供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他现在一个月才能喝上一碗了。

    赫疆在接替阿尔莫泰左军候的职位之后,就将阿尔莫泰原先的势力完整的接收了过去,当中没有任何波折。

    神尉军中现在大部分的人都是来源于归化土著和安人,一个个都是极其看重武力,而燕叙伦本人并不拥有任何实力,所以没有一个人愿意跟随他。

    燕叙伦此刻也是微微有些后悔,此前他一直竭力排斥天夏的语言文字,可在完全摒弃天夏的礼乐教化之后,他却发现,造成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讲道德,不讲礼仪,处事蛮横,不屑公理与道义,完全就是以强者为尊。

    要是宁昆仑在还好,还能维护这一切,可其人失踪之后,那么他所有势力的也是随之不存了。

    他现在就是在等,等自己的儿子燕竺实力强大起来,那么他就可以又一次恢复之前的势力。

    就在上个月,他答应了复神教会的人,让燕竺趁着过年休沐期间,以游历为为名去了复神教会的据点一趟,并进行了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

    这几天燕竺才回返庄园,兴奋的告诉他这次仪式非常顺利。

    不过与神尉军的力量仪式不同,复神教会是将外来之力灌注进受术者的躯体之内,而不是像神尉军内部那样是着重开发本身的力量的。

    正是因为这些力量并不属于其人自己,要是想一下运使出来,也会不适应,甚至有可能会反伤到自己。所以复神会的人给燕竺加上了一些限制,这他需要一点点自己去适应,待完全掌握了,才能将这些外来的神力真正变成成为属于自己的力量。

    燕叙伦觉得这样方法更好,神尉军中派系众多,成员复杂,燕竺实力的猛然提升,也会引发许多人的怀疑,反而一点点成长起来,才没那么显眼。

    他在把一碗白玉膏汤半滴都不剩下的全部饮下后,只觉得浑身变得一阵火热,皮肤发红,知道是药力上来了,就站起来开始舒展筋骨,很快身上骨骼关节传来了噼啪声响。

    过了小半个夏时,随着药力渐渐发散了出来,他身上出了一声大汗,回到帐篷洗漱了一下,按照以往的作息规律,就准备再去睡一个午觉。

    而就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帷幔一阵拂动,这是大帐内,不该有风,所以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慢慢移到了腰间的短刀上。

    “燕副尉主,不必做那些小动作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背后传过来。

    燕叙伦一听,慢慢转过身,见一个穿着胜疆衣的男子悬浮在那里,背负着双手,脚下离地半尺,面上是一幅傲然之态。

    他看了两眼,道:“原来是林队率,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林队率看他几眼,玩味一笑,道:“燕副御主,我来这里是特意提醒你一声,就在都府方才的士议之上,夏士张御提出重审当年文修院失火一案,大都督府已是下令,拘拿你和你的儿子燕竺、想来都府的护卫和玄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哦,对了。”他似想起什么一般,故作惊容道:“阿尔莫泰原来是真死了啊,对,就是被那个张御亲手打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燕叙伦顿时神情数变,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是尉主让你来的?”

    林队率撇了他颤抖着的手指一眼,慢悠悠道:“我觉得燕副尉主这个时候还是关心一下自己比较好。”

    燕叙伦看向他,走前两步,带着一丝焦躁道:“我要见尉主!”

    林队率嗤笑了几声,双手环抱起来,道:“那真是抱歉了,尉主恐怕无暇来见你。”

    燕叙伦眸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已经被放弃了。

    如果阿尔莫泰还在的时候,那或许局面还不会到这个地步,可是……

    错了,他之前对张御判断完全错了!

    也是因为这个错,造成而今一切的崩塌。

    他用力的呼吸几口,看着对方道:“我明白了,林队率,需要我怎么做,才能保住我的儿女和族人?”

    “对嘛,这样才是正确的态度,”林队率抬了下下巴,示意他道:“尉主说了,希望你把人还有那个从文修院得来的东西完整的交出来。”

    燕叙伦诧异道:“什么东西?什么人?”

    林队率冷笑几声,道:“不要装糊涂了,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么?尉主当真会信你说的,文修院里什么东西都没找到么?尉主只是让你放心去做这件事罢了,裘老头现在还在你的地窖里翻译秘文吧?”

    燕叙伦默然下去,能知道这件事,那说明他身边必然有亲信出卖他。

    他咬牙道:“原来尉主早就知道了,好,我交!但是我希望你们答应我的事能做到!”

    林队率哼了一声,“只要你老实担下一切,把东西和人完整交出,尉主自然会出面保下你的儿子和女儿,至于你那些族人,也没人对他们感兴趣。”

    燕叙伦抱拳道:“那就请林队率替我谢谢尉主了。”

    “尉主!”

    这时一名亲信匆匆忙忙冲进来,他有些诧异的看了飘悬在那里的林队率一眼,又看了看燕叙伦。

    燕叙伦喝道:“什么事,说!”

    亲信指着外面,道:“尉主,外面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军马正在过来,看去是冲着我们庄园来的,要不要小人去军营传讯?”

    燕叙伦沉声道:“我知道了,如果那军马过来,不要抵抗,把庄园门的打开,让他们进来。”

    亲信诧异道:“尉主?”

    燕叙伦道:“照我说的去做!”

    亲信愣了一下,不敢违命,转身正要出去,却见一道光华掠过,霎时间,他的身体被竖着切成了两半,尸体掉落在地,大帐内一下弥漫了浓浓的血腥味。

    林队率慢慢收回了伸出的手指。

    燕叙伦压抑怒火道:“你在干什么?”

    林队率嘿嘿一笑,道:“我来这里报信不能被人知道,燕副尉主,你就辛苦下,稍加抵抗一下吧。”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暴喝传来,然后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冲了进来,而后对着林队率就是一拳!

    燕叙伦惊道:“住手!”

    可是已经晚了,这一拳已经打了出来,林队率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知道来者是谁,是什么力量层次,所以依旧悬浮在那里,身上光芒一起,轻描淡写去接这一拳,好表现出自己的从容。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对面传来的力量很大,他一个不防备,手直接被挡回来,随后被一只闪烁着金光的拳头直接砸到了脸上。

    他身上的光芒顿时塌陷,连脸颊都是变形了,整个人也随着一股巨大力量直接飞了出去,冲破了大帐,并撞榻了外面的武器架。

    年轻人一拳得手,动作不停,大叫一声,朝着破损的大帐继续冲出去,随后外面传来不断碰撞的声响和怒喊声。

    燕叙伦急急走出去的时候,便见林队率悬浮在了半空中,嘴角边的红肿正在慢慢消退下去,他看着下方道:“燕叙伦,没想到你儿子还是深藏不露,好!看来你也用不着我来帮忙了,你的事你自己解决吧。”

    在放下一句狠话之后,又恨恨看了燕竺一眼,身躯一晃,就往远处飞走了。

    燕叙伦一看其人走开,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心中又急又怒,他一扭头,用急促的语声对着年轻人道:“竺儿,你快走,记着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你地方,去那里躲起来!”

    “阿爹,怕个什么,我现在不比以前了,就是阿尔莫泰来,我也不见得怕他,”

    燕竺却是有着一股冲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不以为然之中还带着一丝兴奋,“阿爹,外面来人,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燕叙伦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吼道:“竺儿,你不明白,这次是都护府和玄府联合起来要对付我们父子,你再能打,又能对付多少人?听阿爹的,走!”

    “我……”燕竺有些愣神,他从来没见过燕叙伦这般急促失态过,犹豫了一下,道:“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一声,一个人影从上空直挺挺的落下,砸在了地面之上,这是一个精干的中年男子,只是身材高长,身上还穿着都府护卫的袍服,而外面裹着一层浅褐色的灵性光芒。

    燕叙伦惊道:“安烛?”

    安烛看着两个人,冷然言道:“奉大都督令,拘捕燕叙伦父子……”

    “啊……”

    燕竺大喊着冲了上来,浑身光芒大放,对着其人就是一拳。

    燕叙伦一阵惊恐,道:“竺儿,退下,你不是他……”

    安烛却是身形微微一偏,却避过了那一拳,随后仗着身高十分自然伸出手去,搭在了燕竺的头颅之上,手腕只是轻轻一转,咔嚓一下,就将其脖子扭到了后面。

    燕叙伦看着燕竺那睁大眼睛,依旧残留着不敢相信神情的脸庞,嘴唇哆嗦道:“你,你……”

    安烛放开手,任由那软软的身躯倒在了地上,面无表情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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