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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浑道章全文阅读

作者:误道者     玄浑道章txt下载     玄浑道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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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玄历二月初二

    大福号客船在雾岛上停泊了一天,载上了最后一批乘客,在强劲西风的推送下扬帆驶离了港口,向着目的地东廷都护府首府瑞光破浪前行。

    船只中层一间单人羁押室内,盘膝坐着一个身穿斗篷,戴着遮帽的人,从阴影下方露出的脸庞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年轻人。

    羁押室下方狭窄的翻门一开,几张报纸从外面塞了进来。

    张御听着脚步声走远,伸手拿起眼前的报纸,多年呼吸法的锻炼,使得他体魄远胜常人,哪怕这里光线昏暗,也不妨碍他阅读。

    他首先扫了一眼日期。

    “大玄历二月初二。”

    目光在这上面停顿片刻,他这才往下看。

    和三天前的香岛报相比,这份报纸只是在一些货物的价格行情上有些变化,其它地方几乎是一样的,都是十天半月前的消息了。

    这也可以理解。腾海海域各岛虽然往来频繁,可受限于相对落后的交通交流方式,到底不能和他前世笼罩一切的天网相比。

    可比起前世那个人人依靠营养舱来维持生命,只有意识还能活动的死寂世界,眼前的一切至少还是鲜活的。

    他把报纸整齐叠好,放在一边,继续原来的吐纳呼吸。

    被限制活动的这几天,由于保持着长时间的入静,他却是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他能感觉到,在船上某个地方,一个物体正散发着奇异的能量,并随着他的呼吸牵引,一丝丝的被摄取过来。

    而在此之前,这样的事他还需要通过直接触摸才能做到。

    他心情愉快的想着:“难怪老师常言‘存神在中,虚空即来’,果然是有道理的,看来在达到首府之前,我就能把这些源能吸收干净了。”

    他并不是持续不断的做着这件事,而是每过一段时间就稍作停顿。这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摸索出来的诀窍,因为只有这样才更有效率。

    就在他又一次停下后,外面隐隐传来了许多孩童的响亮声音,应该是来自某个下层舱室。他仔细一辨,却是在念诵一首诗歌。

    声音虽然稚嫩,可胜在整齐划一,清亮而有气势,内容也恰是他所熟悉的。

    这是一首《夏风》。

    此世身为天夏人,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大道玄浑乾坤载,天城百万裂云来。”

    “赫赫神光耀汉霄,煌煌夏彩筑华台!”

    “骄阳欲赤蒸青海,晨启东方晓太白。”

    “今承人道运苍黄,万世颂传称盛哉!”

    这个世界曾经历了数个纪元的更迭,有外来者的入侵,也有古老力量的复苏。每一次,新生的文明都会从废墟中崛起,再从兴盛走向毁灭,以至于大地上遍布着诸纪元的古代遗迹,到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物和神明。

    而这一切,在三百七十三年前的某一天发生了改变。

    天夏降临了!

    据说天夏到来之初,遮天蔽日的浮空天城悬于高穹之巅,以至于当时已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望见。

    而这首诗歌,就是用来称颂当时景象的。

    天夏入世之后,为了在破碎混乱的世界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无可避免的与那些神怪和土著爆发了剧烈冲突。

    拥有众多修炼者的天夏在最开始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然而随着战事的拖延和统治疆域的扩大,也有越来越多的问题冒了出来。

    为了顺应形势的变化,天夏上层对原来的修炼方法进行了改良,可分歧和矛盾也是随之出现。

    自此之后,天夏修炼者划分成了两个群体。

    崇奉新法的修炼者被称为“玄修”,仍然沿用原有修炼方式的,则被称为“旧修”。

    而他曾经的老师,就是一位旧修!

    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岁时,他的养父替他请来了一位老师,负责教授他旧法的修行。

    可是世事难料,因为一些原因,他并没有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之后反而走上了新法的道路。

    不过他现在只是堪堪入了门,这次去往都护府首府,就是想要在那里学到更高层次的新法法门。

    就在他沉浸于自己回忆中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阵的火枪轰鸣声,紧接着,一声悠长沉闷的回响伴随着冲破海浪的声音一起飘荡过来,并且是在急骤挨近之中。

    只是短暂的沉寂后,就感觉身下的船只一阵剧烈晃动,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幸好他提前稳住了重心,并没有因此摔倒。

    零星的哀嚎声和喊叫声在外面响了起来。

    他想了想,伸出手搭住了门板,轻轻一发力,咔吧一声,门栓就被顶断,伸出一手搭住门框,自羁押室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把手上戴着的朱红色手套紧了紧,这才快步走过长长的间舱,踩着层梯来到外面。

    甲板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呼痛惨叫的人,残破的怪物尸身凌乱抛洒着,满地是流淌着的腥臭血液,船卫队的人正在匆匆奔跑着,时不时还会响起一声零散的火枪声。

    他看向那些怪物的尸体,认出这东西名叫水婴,民间的叫法是“水猴子”,是大海上和内河中最常见的水怪。

    他几步走到船舷边上,往远处看去,就在那里,一抹巨大的脊背暴露在海面上,上方还覆盖的一层彩色流光。

    这就是使得大福号险些为之颠覆的罪魁祸首,一头具备超常力量和庞大体型的海怪。

    一头灵性生物。

    他思考片刻,就朝着大福号最上层的楼台走了过去,护卫队正在一名队长的指挥下救助伤员,一时也没人顾得上他。

    来到上方,他一眼望见船长石栋梁正在一个衣着剪裁合体的中年男子说话,看去在争吵着什么,旁边还有五六个妆容精致的女眷,此时正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石船首,船上有火炮,为什么不开火?”

    “赫连先生,这是一头夭螈,是少见的灵性怪物,它的表面有一层灵性外衣,枪炮根本没用,只会将它激怒,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对付它,而是找出它攻击我们的原因!”

    张御听到这里,出声道:“石船首,或许我知道原因。”

    中年男子一扭头,诧异道:“你是谁?”

    一名护卫看了张御几眼,神情一紧,指着他道:“他,他好像是那个被关在羁押室的人!”

    “羁押室的人?”中年男子神色一慌,大喊道:“卫队,卫队!”

    底下的护卫队长听到呼喊,反应很快,立刻带着一队人冲了上来,把张御团团包围住,一把把火铳也是指向了他。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张御平静的站着。

    石栋梁拍了拍身前护卫队长的肩膀,示意后者让开。他看向张御,道:“你是那个因为与异神教徒交易禁物而被看押起来的张少郎?”

    张御道:“是的。”

    中年男子还是十分紧张,道:“禁物?什么禁物?不会是都护府的要犯吧?你,你把遮帽摘下来。”

    张御看他一眼,双手拿住帽沿,向后掀开。

    “嚯……”

    在场所有人,无论男女,在见到他面庞的那一刻,都是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叹。

    他们很难想象出来,世界上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看。

    张御面对众人的注视,神情自然,没有任何局促不安。

    他老师对他的评价是“气清神秀,谪仙之表”,这里面既有天生相貌的原因,还有就是五年吐纳术修炼下来,气质上发生了较大的转变。

    石栋梁也是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几眼,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肃然道:“张少郎,你说你知道这头怪物找上我们的原因?”

    张御点了点头,道:“刚才我走过来时,看到船上有不少水婴的尸体……”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个中年男子就叫了起来:“对,是水婴!肯定是为了这些水婴!”他冲着那些护卫队员喊道:“你们为什么不赶走它们?是你们引来了这头怪物!”

    护卫队长压抑着胸膛中的怒气,道:“赫连先生,水婴是一种食人怪物,而所有对乘客造成生命威胁的事物,我们船卫队都有责任清除!”

    石栋梁打出一个手势,阻止了两人的争论,沉声道:“先听张少郎把话说完。”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了解不少怪物的习性。夭螈这种怪物在得了灵性后,会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幼崽,它们会把受到自己驱使的水婴赶到一个地方,让自己的幼崽去捕食,在这个过程中,水婴既充当了幼崽的护卫,同时也是它陷入困境后的食物。”

    石栋梁猛地抬头,看向张御,道:“张少郎是说,这头怪物这次可能是把幼崽的捕食地点放在了大福号上?”

    张御点头道:“这是最有可能的,夭螈本身并不以人为食物,这怪物应该听到了火铳声,担心自己幼崽的安危,这才有了后面的撞击大福号的举动。假如我们能把幼崽及时找出来,再妥善送回海中,就有机会避免和这怪物直接冲突了。”

    “赶快去找!”

    石栋梁立刻下达了命令。

    护卫队长道:“父亲,我去!”话音才落,人已经疾步往楼下冲去了。

    夭螈在冲撞了一次大福号后,没有再进行类似的动作,但也没有离去,而是一直在船身四周游弋,不过能看得出来,它似乎越来越焦躁了。

    众人提心吊胆的等待着,生怕那怪物再度暴起,不知道大福号那时是不是还顶得住。

    大约过去半刻,随着急切的脚步声,护卫队长带着一名船员赶了回来,后者手中抱着一个包布裹着的东西。

    中年男子抢了上去,两人火急火燎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么?是不是你手里的这个?”

    那船员紧张不安的将手中的裹布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头长着蜥尾,浑身光溜溜没有鳞片,颜色深紫的小东西,此刻正在那里奋力挣扎着。

    护卫队长道:“我们在杂物室找到了这小东西。”

    中年男子大喜,他挥舞双手,催促道:“太好了,快,快把它扔到海里去!”

    可就在这时,那幼崽突然抽搐了几下,甩动来去的长尾陡然绷紧,短短几个呼吸后,就一下松弛了下来,头部朝下方耷拉着,一动不动了。

    船员身体一僵,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它,它好像死了。”

    ……

    ……

第二章 大道之章

    “死了?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一定是装死!”

    中年男子似乎不相信这个结论,他推开石栋梁跨步上前,拨弄了一下那幼崽的脑袋,又使劲来回拍打了几下,可这小东西没有任何反应。

    石栋梁也是上去检查了一会儿,沉声道:“不是装死。”

    这无疑是一个最坏的消息,所有人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打落下去。

    女眷群里一名淑女当场晕了过去,顿时引发了一阵慌乱的惊呼,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她们了。

    张御走到那船员面前,伸手将他怀里的幼崽接了过来,他拎着尾巴检查了一下,这小东西身体上没有伤害,看不出具体的死亡原因。

    “你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

    中年男子头发凌乱,两眼通红的冲到张御身边,“有什么办法你就快说啊,你要什么?只要我能拿出来的,都可以给你!全都给你!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张御考虑了片刻,抬起头迎上众人期冀和惶恐的目光,道:“我尽量一试。”

    他将幼崽捧着,来到栏杆边上,面对着那巨大怪物的方向,自口中发出了一种悠远高亢的声音,但又带着几许欢快调皮的意味。

    没有多久,海里也是传来了一股声音,比起他的声音,厚重沉闷,好像是从幽深的海底传递上来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看起来,就像是他在与这头怪物对话。

    而就在他发出那种声音后,那围绕船只游动的巨大的身影忽然下沉,再出现时,已是游到了较远的地方,在那里时隐时现的徘徊着。

    石栋梁吃惊中带着欣喜,“张少郎,你能与这怪物交流?”

    张御摇头道:“我只是模仿了夭螈幼崽的声音,让这头母螈以为幼崽还安然待在船上,这样它暂时就不会攻击大福号了。”

    他看着石栋梁,道:“石船首,这里应该距离首府不远了,我会尽最大努力安抚住这头怪物,如果能一直拖延到大福号进入旦港,那就安全了。”

    石栋梁低头想了想,道:“张少郎,你有十成把握么?”

    张御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石栋梁沉默了下去。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张御,沉声道:“张少郎,你要是有能力吸引住这头巨夭螈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用另一种办法……”

    他露出歉疚的神色,“我可以给你一艘船,或者把你安置在附近的岛屿上,这样大福号就能平安去往首府,我们到了那里后,会设法找到人回来救援你。”

    那中年男子眼前一亮,道:“好好,这个主意好,不如……就这样?”

    护卫队长嘴巴张了张,看向张御,再看向石栋梁,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石栋梁对着张御郑重一揖,道:“抱歉了,我知道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可身为大福号船长,我必须为全船的乘客负责,如果我能自己做到这件事,我一定毫不犹豫站出来,可是现在。只能拜托张少郎你了,你放心,到了首府,我绝不会弃你不顾。”

    他指了指护卫队长,道:“我会让我的儿子陪你一同留下的。”

    张御看得出来,石栋梁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防止他万一失手,或者没有坚持到船只入港就出事了。

    作为船长,这个考虑没有问题,可是如此一来,危机就转嫁到了他个人头上。

    当然,石栋梁让自己的儿子跟随他,那就是表示愿意和他一起承担危机,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这短短片刻间,他考虑了许多。

    当目光再次扫向那头夭螈的时候,他心中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开口道:“不必了,如果是我一个人,夭螈会将我认作幼崽俘获的猎物或是玩具,要是多了另外一个人,已然超出了幼崽的捕猎能力,那就增大了暴露的风险,只是石船首,我希望你们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他顿了顿,“包括那个‘禁物’。”

    “没有问题。”

    石栋梁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他吩咐一声,立刻有船员下去取东西。

    兴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歉疚,他又郑重承诺道:“张少郎,我向你保证,你交易禁物的事情不会记录在你的路贴上。”

    张御看了看他,道:“那就多谢了。”

    没有多久,船员就将张御之前带上船的行礼和物品都拿了过来。

    张御检查了一下,所有东西都在,没有遗失损坏,他先从行囊中抽出一柄连鞘夏剑,拔开看了看,重又归鞘,将之握在手里。

    随后,他看向了一尊巴掌大的木刻神像。

    神像头带鸟羽冠,唇厚鼻大,占据了整个雕像的二分之一,看着十分丑陋怪异。

    这就那个“禁物”。

    这东西是他登船后从一个乘客手里买来的。

    可没想到,这家伙实际是一个信仰土著神明的教徒,雕像恰恰就是那个神明的形象。东西还没到手,船上的护卫队就闯了进来,他也是被一同看押了起来。

    此刻他站在这里,就觉有一股微弱热流自上面传来。

    或许他现在并没有进行呼吸吐纳的缘故,所以感觉上反而没有之前在羁押室里那般强烈了。

    就在他检查自身物品的时候,大福号在石栋梁亲自掌舵之下,向着偏南一点的方向行驶过去。

    不到半个夏时,众人视界里浮现了出一片漆黑色的礁石群。

    护卫队长走过来,道:“张少郎,前面暗礁遍布,大福号无法再靠近了,你只能在这里下船了。”

    张御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道:“好。”他把遮帽戴了起来,遮住了脸容,道:“我能坚持到明天早上。这是最乐观的估计了,希望你们能及时赶到。”

    护卫队长一抱拳,无比郑重道:“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道:“张少郎,我知道这么说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万一……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谁么?”

    张御看了眼远处的礁石,考虑片刻,才道:“我会在这片岛礁上留下一些东西,希望到时用不到。”

    护卫队长神情认真道:“我记下了。”

    张御在大福号船副的安排下,登上了一艘大福号放下的舢板,带上那夭螈幼崽和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摇动船桨,在众人目注下往礁群所在靠了过去。

    这里距离岸礁并不远,没用多久他便成功登岸。

    在一块礁石上站住后,他托着夭螈幼崽,朝着大海方向,口中又发出了一阵与方才类似的声响,夭螈的立刻被吸引过来,并开始围着岛礁打转。

    大福号上诸人见夭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大喜不已,他们没敢多作停留,赶忙满帆驶离了这片海域,继续向东而去。

    张御看着大福号的身影逐渐消失了在海平面上,他实际并不担心没有回援,因为腾海海域的贸易十分重要,都护府是不会允许这么大的威胁存在海上的,接到上报后,一定会赶来剿灭这头怪物。

    唯一可虑的是,他最多只能拖延到明天早晨。

    而都护府从得知消息再到派出人手,当中很难说会耽搁多少时间,所以他不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这里。

    他凝视着海上那个巨大的脊背,紧握住了剑柄,“要是等不及救援,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他曾亲眼见过自己的老师一剑刺死过夭螈,在此过程中没有动用任何属于修炼者的力量,只是将人本身就具备的能力运用到了极致。

    所以他未必不能重现这一过程。

    只是他的老师是一位修炼者,就算这样的做法不成功,也能用别的方法杀死这头怪物。

    可他哪怕修炼几年,本质上还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还需要一样东西的帮助,用以增加胜算。

    他于心中呼唤了一声,身边三尺之内,一圈只有他自己才能望见的光幕浮现出来,里面有数个形如篆刻章印的图形。

    这些章印并非方圆齐整,而是以异形印居多,呈现出阴刻白文之象,笔划边缘之中还带着些许齿痕残缺。

    这里每一枚章印,都对应着他在修炼过程中所掌握的技巧能为。

    而承载这一切的,被称为“大道之章”。

    新法修炼者,也即是“玄修”,就是依靠阅读此物来进行修持,从而有别于旧时的修炼者。

    他此时心意内感,就在自己身躯之中找到了一团光明。

    这是“神元”,可以看作是一个人精气神的聚合,也是通过一定的方式积蓄出来的。

    假如说“神元”是池水,那么人体就是一个大池。

    现在他只要将神元填入到其中某一个章印之中,那么就能提升其所对应的能为技巧。

    他首先看向了那枚写着“剑驭”两字的章印。

    要想杀死一个强大的对手,武力似乎是第一选择。

    只是他考虑了一下,自己所得授的新法并不完整,而剑技是一种既需凭借力量速度,又要依靠技巧经验的东西,那是身体素质及精神上的整体进步。

    现在就算渡入神元,最多只能增加自身对剑的适应和运用能力,总体的提升十分有限。

    鉴于他和夭螈之间巨大差距,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目光很快从这上面掠过,看向了另一枚章印。

    ……

    ……

第三章 剑上雷音

    这枚章印上刻着“雷音”二字。

    张御会好几种灵性生物的发声,这主要是跟随老师历练修行时,为了应付各种危险自行摸索出来的。

    他老师见他在这方面十分有天赋,就传授给了他这门“雷音”之术。

    这只是一门用呼吸来模仿雷声的法门,本身不具备什么威力,只能用来震慑对手的心神。

    而灵性生物很多是十分惧怕雷声的,夭螈更是依靠声音来辨别目标的,这门能为正好有所针对。

    只是以他担心以自己目前的造诣,并不能对这头夭螈造成太大影响,所以有必要对这方面加以提升。

    他呼吸几次,待心神安定下来,这才以意念引动神元,往雷音章印之中填入进去。

    那章印瞬间亮了起来。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蜕变。

    原先对这一法门理解不透彻的地方,随着神元的投入,竟是陆续变得清晰起来。

    与此同时,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有一股力量在身体内部逐渐酝酿着,可偏偏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这就好似乌云聚来,等待着无边巨响迸发出来的前一刻。

    只是这样的成长也是有代价的,随着这个技巧的提升,他几年来积蓄的神元减少到了只剩浅浅一层。

    不过……

    他摘下手套,将那尊神像从行囊中拿了出来,这样的直接接触,使得原先感受到得那股暖流顿时变得强烈了数倍,化作滚滚热浪,顺着他的手掌冲涌入了身躯之内。

    此时此刻,他那原本已经几近干涸的神元竟又是奇迹般生出,并在源源不断增加着。

    若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眼眸深处有闪电般的光亮在微微泛动着。

    早在学会新法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可以从一些独特的物品上获取某种能量,用以补充神元。

    这种能量,和他前世遇到的一种被称为“源能”的东西十分相像,他也是因为偶然接触到了这种东西,才有了这一世的生命。

    只是蕴含“源能”的物品很难遇到,迄今为止也只找到过三个,这里面就包括了眼前这座异神雕像。

    随着逐渐吸取,那神像之上传来的热量越来越少,最后整个雕像好似当中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他只是轻轻一捏,就化为无数碎屑洒落下来。

    此刻再观,经过这次补充,神元大概恢复了一半,并没能够补充完满。

    可他并不觉得失望,加上之前陆陆续续从神像上摄取到的,这次收获比以往两次加起来还要多。

    这次留下来孤身吸引夭螈虽然较为危险,可现在看来完全是值得的。

    雷音之术的提升,使得他多了几分底气,可要是真的与夭螈对上,那还需要选择一处对自身有利的地形。

    他脚下迈步,在这片礁石群中来回走动着,差不多有一个夏时后,寻到了一处比较符合心意的位置。

    这里的礁石群排列很不规整,先是由高到低,再是由低到高,中间一段正好形成一个内陷的凹坑。

    他站在靠内一端的高点,可以将海上的情形一览无余,而从海中望过来,视线里是望不到当中这一段的。

    “就是这里了。”

    这时海面上忽然传来了一声高亢浑厚的声音,将海水涌动的声音完全压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又要发出回应了。于是托着幼崽走前两步,对着海上发出一声长音,或许是因为雷音技巧的提高,声音也是显然格外充沛有力,与一头健康活泼的夭螈幼崽几乎没有分别。

    对面再没有动静传来,显然夭螈又一次被安抚了下去。

    他看了眼天色,这应该是母螈入夜前最后一次发声。明天破晓之时,可能就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他看着愈加昏暗的天穹,拉了拉斗篷,盘膝坐下。

    尽管这个时候夭螈通常是不会上岸的,可他没有因此放松,仍然随时准备着应付突发状况。

    伴随着浓重的夜色到来,天与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手持夏剑,在沉默中静静等待着天明。

    一夜很快过去。

    伴随着天边晓光出现,张御睁开了眼睛。

    他的面前是波涌不息的海面,一道红霞自海天的间隙中溢出,顽强的冲入了那浑成一片苍青色中,似是在努力的将它们分开。

    在这黎明到来的时分,夭螈在浪潮中发出了阵阵声响,

    他也是及时模仿出了幼崽的声调,可是这一次,却并不像前面几回那样顺利,对面的声音却是迟迟不停,似是一直在催促着。

    他知道,相隔一天,单纯的声调已经不可能让对面这头怪物满意了,如果幼崽不能及时回到母螈的身边,那么它一定会上岸来找寻的。

    可是直到此刻,救援的船只还没有赶到。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现在就采取行动。

    他果断将那幼崽抛在了一边,把夏剑横搁在膝上。

    片刻之后,伴随着他的呼吸,剑身也是发出了轻微的震颤,人与剑之间好似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这把剑是他的老师赠给他用以防身的,作为旧修,这位还保持自己祭炼剑器的传统。

    而作为一柄剑器,它有着斩开普通灵性生物灵性表层的能力,这也是他敢于对夭螈下手的真正凭恃。

    不过,他只有一击的机会。

    在接连几次呼唤都是没有得到回应后,夭螈那浑厚的声响变得越来越急躁,越来越沉闷,不停震动着海水,礁石上到处都是晃荡的回音,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张御神情冷峻,缓缓持剑站起。

    在他的注视中,那沉在海面下的庞大阴影逐渐接近了礁石群,而后缓缓抬升向上。

    这一头庞大的怪物终于露出了真容。

    先是扁平的被坚硬骨膜包裹的头部离开了水面,它眼睑上翻,露出了凶冷的黄色眼瞳,而后是狭长厚实,充满力量感的躯干。

    随着它的上浮,大片大片的海水从光滑的身体表面流泄下来,砸在附近的礁石和海面上,一圈七彩的虹光萦绕在它四周。

    怪物粗壮的前肢上移,发出一声震响,强劲的足趾稳稳攀住岩石,带动着身体向上挪动,随着那巨大的体型逐渐显露,也带来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张御一动不动,任由身上的斗篷和遮帽被海上吹来的劲风鼓动着,朝阳洒下的晨光披在了他半边身躯上,手中虚虚握着的夏剑仿佛被融入了进去。

    此时夭螈除了长长尾部还埋在海水中,大半个身子此刻已经来到了陆地上。它的下颌底部紧紧挨着礁石,平平向前移动着,这是为了方便感觉外部的震动。

    可是在翻过第一块高起如梁的礁石后,后方的石块却是忽然低矮下陷,这使得它不得不垂下脑袋向前爬行,这个时候,它不可避免的将自己一部分背脊和完整的头颅上部暴露了出来。

    张御眼神一凝,他久候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于此时忽然发出一声大喝。一股力量从胸腔里,从身躯的每一个角落中释放出来,并伴随着滚动的气息,在岛礁上空爆发出了一声雷霆般的巨响!

    夭螈身躯一顿,有一丝不知所措。

    就是现在!

    张御身体微微前倾,面部埋入了遮帽的阴影之中,重心压上的同时,脚下猛然一个发力,骤然从极静转到极动。

    刷的一声,他整个已是飞射出去!

    那件斗篷却被留在了原地,在保持着了片刻的滞空后,才被自然力量牵引着落向地面。

    这个时候,一道海浪过来,狠狠拍在了两者之间的礁石上,轰隆一声,高涌的浪头一时隔绝了双方的视线。

    在浪潮还未彻底落下之时,张御前冲的身影一下从里撞了出来,带着冰冷四溅的水珠,擎剑在手,跃身而起。

    在旭日的照耀下,他高举的利刃如从光芒之中诞生,带着一道充满力量与美感的弧线,骤然撕开那层泛着七彩的灵性外衣,斩入了这头怪物的颅脑之中!

    ……

    ……

第四章 神尉军

    张御一剑得手,双脚同时踏上夭螈的头颅,借着冲势双手握柄向前一推,就将剑刃深深送入了进去!

    他能够感觉身下这头怪物的全身肌肉正在猛烈抽搐着,于是紧紧握着剑柄不放手。

    在经过一阵长久的颤动后,这头怪物终于安静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再没有什么动静生出,似乎事情已经结束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下方猝然袭来,却是这头怪物的背脊猛地拱起,庞大的身躯也是往天上蹦跳起来!

    张御应变极快,立刻身躯一俯,把重心压低,握剑之手更是紧了几分。

    这头夭螈往上足足窜升有了三四丈高后,似终于释放出了全部的生命力,浑身一松,从半空中无力的坠落下来,轰的一声,重重砸落海浪与礁石之间。

    张御有着夭螈的身躯为缓冲,在掉落下来时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他这次又等了许久,确认这怪物的确已经死了,绷紧的精神这才松懈了下来,周围的海浪声随之一下涌入了耳中。

    他自夭螈的头颅上站立起来,徐徐呼出一口长气。

    这时夭螈身上原本闪烁夺目的七彩霞光已经黯淡下去,生命的流逝,也使得灵性外衣为之褪去。

    他想了一想,伸手按在那厚实的背脊之上,仔细的感受着,看是否能在这头怪物身上找到源能的存在。

    可结果是否定的。

    他也不觉得失望,这次成功渡过了生死危机,以普通人类之身斩杀灵性生物,对他来说已然是一个极大收获了。

    他伸手拔出夏剑,抬头看了看已然升起的朝阳,心中思忖:“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稍候到来的一定是都护府治下神尉军。”

    他听老师详细说过神尉军的来历,在天夏到来的第一个百年之内,为了应付各个地界上层出不穷的神怪,旧修将捕获的土著神明的力量剥离下来,用秘法祭炼成了一件件“神袍”。哪怕是普通人披在身上,只要经过一定的训练和调教,就能拥有部分土著神明的能力。

    这些人最早是作为天夏中下层力量的补充,但后来随着作用越来越大,也就分离出来,成为了单独一支尉军。

    可是据他所知,东庭都护府神尉军在百年前的确堪称精锐,每一个尉卒都是经过了严格的挑选,从出身到来历都十分清白。

    可自从六十年前那一场大战后,情况却是大不一样了。尉卒来源复杂,纪律比起以前已是大大不如了,他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神尉军会有什么情况发生,所以要做好一手准备。

    他先去将甩落的斗篷捡回,重新披上。随后回到了之前小舟登陆的地方,稍作寻觅,就在附近一块礁石上刻下一行字:

    “大玄历二月初三晨,御斩夭螈于此!”

    这不是为了炫耀武力,而是为了留下一个证据。

    他来到存放食水的地方,简单洗漱了一下,再饮用了一点清水,里面的干粮则分毫未动,只是从斗篷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数枚丹丸吞服下了去。

    待回复了一些精力,他找寻了一处视角合适的高点,从斗篷的内夹中取出一本小册和炭笔,将四周的景物和夭螈都是仔细描摹下来。

    直到一本小册画满,他才停手,收拾好了东西,找了一处堪堪避风的位置,便又开始了呼吸法的训练。

    到了临近日中的时候,他忽有所觉,几步来到夭螈头顶之上,向东眺望海面。

    远方的海面之上,出现三艘战船,呈品字形排列,向着礁群方向驶来,高耸的桅杆上挂着两种旗帜,东廷都护府神尉军的烈光旗还有腾海安巡会的八角海星旗。

    救援终于来了。

    行驶在最前方威角号上,一名负责瞭望的船员一指前方,惊呼道:“看那边!”

    由于视线问题,很多人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直到船只逐渐靠近,才不自觉的露出了一脸震撼。

    一头巨大的怪物伏卧在岛礁之上,尾部则有一半陷在海水中,可以直观的看到那令人恐惧的体型。

    而在怪物的头颅之上,有一个年轻人正持剑而立,斗篷随风飘拂着,在天阳照耀之下,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似若仙真,神采摄人。

    这样的景象给人的视觉冲击无疑是极大的。

    右船船首上,站着一个身着圆领宽袖便服,头戴幞头,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不觉上前几步,指着前方,向身边人问道:“你来看,那位莫非就是张少郎么?”

    身旁的人眼力甚好,看了片刻,道:“回主事,就是他。”

    中年男子道:“我记得大福号路贴上,写明他是一个天夏人?”

    身旁人老实道:“石栋梁是这么记的。”

    中年男子凝视着夭螈上方的人影,道:“稍候你记着多盯着点,别让神尉军的人乱来。”

    身旁人道:“主事放心。”

    张御看着这三艘船缓缓接近,来到礁岛附近后,就有一个人从船头一跃而下,朝着他这边渡海飞来。

    他眼力胜过常人,能够看得出来,这人脚下实际是有水浪承托着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凌空飞遁。

    再观察了一下这个人的穿着,胜疆衣、且良飞翅冠、尘香袋、踏山靴,这些都是神尉军的标志性服饰。

    来人很快来到了近处,先是绕着夭螈庞大的体躯转了一圈,这才足尖虚点水浪,缓缓升至高处,飘悬在那里,负手看着张御,道:“我是东庭都护府治下,神尉军队率乔盏,这头夭螈怎么死的?”

    张御平视过去,道:“是我所杀。”

    乔盏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挪到他手边的夏剑上,道:“你的剑,拿给我看一下。”

    张御不卑不亢道:“乔队率见谅,师长教诲,剑乃性命交托之物,须臾不能离身。”

    乔盏深深看了他一眼,身躯一转,就往战船上回返。

    没多久,就见一艘小舟从战船被放了下来,划桨行驶到了礁岸边,一个役从打扮的健硕中年人走了上来,他朝着张御作揖道:“是张少郎么?在下明乙,石船长特意关照我来接应少郎。”

    张御合手一礼,道:“有劳费心了。”

    明乙赶忙道:“哪里,哪里,少郎言重了,还请先上舟来吧,船上有一位贵人想要见你呢。”

    乔盏踏浪回到了主船上,正要回到舱房,一个身形矫健的英俊年轻人挡在了面前,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道:“队率,这一头夭螈可是一个大功劳,只要杀掉碍事的人……”

    乔盏皱了皱眉,警告他道:“苏匡,别多事,现在可是都护府士议期间,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我不准你乱来。”

    苏匡无所谓道:“可他只有一个人,这里又是海上,杀掉了谁又能知道?“

    乔盏冷冷道:“船上可不止一个人。”

    “那就都杀掉好了。”苏匡像说着一件无比普通的事,同时往外走去,“队率要是觉得麻烦,那就由我来做。”

    乔盏伸手一把将他推了回去,沉喝道:“你给我冷静些,普通人可干不掉灵性生物,而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背景?”

    “那又怎么样?”苏匡双臂张开,脸上带着一丝扭曲的狂态,道:“在东廷都护府,谁又会为了一个死人来和我们神尉军作对?”

    乔盏沉声道:“这次赵相乘也跟来了,他身边不会没人保护,你想让他抓到我们的把柄么?到时我饶得了你,几位军候也饶不了你!”

    苏匡目光闪烁了几次,最后像是放弃了,道:“好吧,这次就听你的。”转身走了几步后,他忽然像想起什么,回头咧嘴一笑,道:“队率,我看得出来,你也想这么做,何必忍得那么辛苦,顺从自己的心意多好?”

    乔盏看着他离去,一直沉默着。

    他承认,苏匡提议的时候,他最初也有些蠢蠢欲动,但是又被克制了下去。他毕竟是正经考入到神尉军中的,有着自己的操守,与苏匡这类人是不同的。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间舱自语道:“你不明白,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坚持,屈从于力量,只会被力量所驾驭。”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这里。

    在他走后,间舱里阴影蠕动了一下,苏匡从中走了出来,他双手环抱倚在舱壁上,摸着下巴,像在琢磨着什么。

    ……

    ……

第五章 安巡会

    张御乘坐明乙的小舟离开了礁群,又在他的引领之下,登上了其中一艘名唤棘心号的战船。早就有一名中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从等候在这里。

    他观察了一下这位明乙口中的贵人。其人大约四十上下,宝蓝色襕衫,头梳发髻,插着一根乌木簪,髭须修饰的干净齐整,精神饱满,潇洒而有气度。

    明乙介绍道:“张少郎,这位是安巡会的赵相乘赵主事。“

    张御合手一揖,道:“赵主事。”

    赵相乘此刻方才看清楚张御的相貌,心中也是不由得惊叹。这时他留意到了张御手边的夏剑,忍不住道:“那头夭螈莫非是少郎所杀?”

    张御道:“侥幸而已。”

    赵相乘得到了肯定回答,心中翻腾不已,安巡会的主要职责就是清理各岛航线上的海盗和异怪,他可是非常清楚灵性生物的厉害的,他刚才已经从身边护卫那里得到确定,张御就是一个普通人。

    很难想象,一个不具备超常力量的年轻人能做到这种事。

    他正色道:“张少郎,大福号是我名下产业,船沉了可以再造,人命丟了却难以挽回,在此我却要谢你救了全船的人性命。”

    说着,他郑重一揖。

    张御回了一个谦礼,道:“我也只是自救罢了。”

    赵相乘笑道:“张少郎谦言了,行从心,心从性,一个人的真正品性往往连自己都是不清楚,只有危难关头才看得出来,你之作为,足称君子。”他这时似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道:“冒昧问一句,张少郎,你可是夏子么?”

    张御道:“在户档记录上,我父母都是夏人。”

    都护府成立后,有不少土著归附了天夏,他们与夏人结合后所生下子孙后代都护府自然也都是入了夏籍。不过只有父母都是夏人的,才可被称呼为“夏子”。而本土那处更为严苛,要往上数三代才能算。

    “果然是夏子。”赵相乘神情更见和悦,他双目注视着张御,缓缓问了一句:“张少郎,你觉得……天夏还在么?”

    明乙自上船后,一直站在一边,听到这句话,他也是抬头看向张御,似想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

    张御一转念,六十年前,浊潮的到来使得东庭都护府与本土断绝了联系,虽然都护府几次试图传递消息,可都是石沉大海。

    现在很多人怀疑,天夏已经不存在了,就像之前数个纪元中崛起的文明一样,被淹没在了这场浩劫之中。

    他也是看向两人,十分肯定的回答道:“当然在。”

    赵相乘讶异道:“哦?你为何如此认为?”

    他见过不少人对天夏的存在抱有希望,同样有见过不少人持着悲观态度,可很少见到这么肯定坚决的答复。

    张御语声平静道:“因为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

    赵相乘一怔,好一会儿,他双目放光,用力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啊,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他侧身一请,道:“张少郎,来,我此前已命人备了一个宴席,还请务必赏光!”

    张御欣然应下,就就跟着他往客舱行去。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看到海上有一艘艘小船向着礁群那里驶去,显然是冲着那具夭螈尸体去的。

    赵相乘脚下微顿,转头道:“张少郎,这头怪物是你斩杀的,你准备怎么处置?”

    灵性生物价值不菲,筋骨皮膜可以拿来制作兵械,内脏脂肪大多能来制药熬油。而且都护府上下有许多人深信,食用灵性生物的肉就能从中获取力量,往往一出现在市面上就被人抢购一空,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

    张御先前就过考虑这个问题,他道:“我记得都护府对灵性生物的缴获有明确法令?”

    赵相乘道:“是有这个法令,只要能证明是灵性生物是你自己斩获的,三成归缴获人,五成归公库,剩下两成归则地方耗用。不过这片礁群不再任何一个岛屿的辖界之下,也就不用算地方耗用了。”

    张御拱手道:“按照都护府六十年前定下的文约,只要是腾海海域,都应该算在诸岛辖界之下,请赵主事将两成代我转交给诸岛君长。”

    赵相乘略略思索,道:“我知道张少郎的顾虑,也好,那我就代各位君长受领了,如果张少郎不方便,你那三成我也可以给你代为处理,到时具体如何结算我们再作商议,你看怎么样?”

    张御也不客气:“那就一并有劳了。”他现在并没有渠道处理这头夭螈,还会平白引来觊觎,交给赵相乘是最为稳妥的。

    两人交流完这件事,就来到了棘心号采光最为充足的上层楼舱内。

    张御在外隔间解下斗蓬,就有侍女端上一只铜盆,再有一人拿着长嘴壶过来给他注水净手,用手帕擦拭干净后,才转过屏风,到了里间。

    这里主客之席已是摆好,餐案上铺着红绸,上面摆放着光泽润润的白玉盘盏,洗净的牙箸、匕勺、小碟;席后各有一个青色的竹木架,挂着擦拭用的汗巾布帕,案脚位置还有一个高腰瓷盂。

    这时有随从上来一揖,头压的很低:“客人,宴不见兵,还请解剑。”

    赵相乘就一挥手,“今天是我宴请张少郎,又在船上,就用不着那些俗套的礼数了。”他转回身来作势一请,道:“张少郎,还请入座,出来匆忙,置备简陋,莫要见怪。”

    张御客套一句,就随他入了席。

    这个时候,岛礁之上。一群人正围着夭螈的尸体指指点点,这里距离首府只有一天路程,他们也就省却了分割的步骤,准备挂上钩索,将这头巨怪直接拖回去。

    乔盏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堆人正在忙碌,他对着一个青衣老者道:“王检敛,怎么样了?查出这头怪物的死因了么?”

    王检敛瘦小精悍,双眼有神,他现在显得异常亢奋,拉住乔盏道:“队率,来,你来看这里。”

    他用手对着夭螈的头部比划了一下,“剑是从这里斜刺进去的,从中间精准无比的将大脑剖成了两半,除此外并无别的伤口,可以说是一剑毙命,出手的人肯定十分了解夭螈的身躯构造,而且那把剑一定很特别,不然切不开那层灵性表层。”

    乔盏暗暗心惊,这夭螈体长至少超过十丈,面对这么大灵性生物,就算是他拿着这种利器,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做到这一点。

    他很肯定张御没有超过常人的极限,以人类之身斩杀灵性生物,而且还没有动用枪炮,这算是开了先例了吧?

    这一刻,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随即他想到,自己要是能把张御拉入神尉军,那功劳不也能算是神尉军的了?

    这念头一起,他心中大动,只是操作上有些困难,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他摸着下巴的胡茬琢磨了一下,心中就有了一个主意。

    棘心号楼台客舱内,役从先是端上了一道点心,待摆上案后,低着头,躬着身退了下去。

    张御目光落去,见面前的黑釉碗底之中,一只只白面小团在汤水里轻轻滚动着,看着分外玉雪可人。他用匕勺舀起,尝了一口,霎时清香满颊,那软糯之中还带有一丝微甜。

    赵相乘笑道:“这是香玉丸,香岛上有名的点心,可合张少郎的口味么?”

    张御放下匕勺,道:“甚好。”

    待两人把点心吃完,漱口过后,侍从上来撤下,这才把一道道正菜奉上。

    赵相乘道了一声请,两人才各自举箸用食,席间无语。

    待到进食完毕,主客两人各自去隔间梳洗,再度回到席中后,案上已是端上了一碟碟小巧蔬果,还有一杯芳香沁鼻的消食茶。

    赵相乘捧茶小抿一口,随后放下,坐正身躯道:“张少郎,不知你对我们安巡会了解多少?”

    张御道:“有过些许听闻。”

    他跟随老师游历的时候,曾见过安巡会的成员,这是海上诸岛的私立武装。这个组织尽管不是都护府治下的衙署,背后却涉及到了一个庞大的利益结合体,里面还涉及到了外岛与都护府的博弈。

    赵相乘试着道:“不知张少郎可有兴趣加入安巡会?我可做你的引荐人。”

    张御婉拒道:“多谢赵主事,我到首府只为进学,暂无其他想法。”

    赵相乘略觉惋惜,道:“既然张少郎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只是少郎你可知道,你单独杀掉了一头夭螈,这不是什么小事,要是有人帮你运作,送入功名册录里,那么你就能评功为‘士’。”

    张御对东廷都护府的律法和爵禄是十分清楚的。

    “士”是民爵的第一级,成为了士,就不再是单纯的民了,而是有了参议谏言,入府为吏的权利。

    可实际上这并不容易做到。

    民爵的评功,一般由都护府核实之后授予。但要是被评之人自身没有足够的资源和背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相反要是由地位较高的人来举荐,那就有较大概率通过。

    他道:“此事不易为。”

    “是不易为。”赵相乘承认这一点,他露出几分诚挚之色,“张少郎,你之前所为我很是钦佩,试问你这样的君子不为‘士’,又有谁人可为‘士’呢?我为会你运作这件事,只是你需耐心等待。要举一个‘士’并不是简单的事,今年的士议,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

    张御这次没有回绝,点头道:“那就多谢主事了。”

    要是有士的身份,很多事来做起来方便,包括许多平民不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了,还能查阅到很多不公开的典籍文档。

    这一场宴席过后,宾主尽欢。

    张御借口疲累,就先去了客舱休息。

    赵相乘感叹一声,道:“可惜了,他要是能入我安巡会该多好。”

    明乙道:“主事好像很看重这位张少郎?”

    赵相乘眼望窗外辽阔碧海,道:“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他么?不是因为他救了大福号全船人的性命,也不是因为他杀死了那头夭螈,而是像他这样英才,才是天夏的基石,天夏正是由无数这样的年轻人支撑起来的。“

    明乙道:“可现在只有都护府啊。”

    赵相乘坚定言道:“是的,现在只有都护府,可是浊潮将退,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天夏的光芒又会再度照耀到安山之巅的。”

    ……

    ……

第六章 日月转则瑞光出

    棘心号的客舱中,张御发现自己落在大福号上的行李都被摆在了这里,外面还套了一层布罩,保管的很是妥帖。

    他检查了一下,并未缺少什么,也没有被人翻动的迹象。其实这里面除了几本他以前描摹下来的异怪图本,也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待重新收拾好后,他不由想起了宴席上赵相乘方才对自己的招揽。

    平心而论,进入安巡会也有不少好处,可过早的打上一方标签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到首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学习新法,同时寻找到更多补充神元的物品,暂时还并不想卷入腾海诸岛与首府之间的权利斗争中。

    当然他也清楚有些事情实际是避不开的,可唯有拥有了足够强的力量,才能保证自己不被人轻易摆弄。

    来到案后坐下,他把夏剑从剑鞘中拔出,看着泛着荧荧玉色的剑身,从行礼中翻出一块细绒,仔细擦拭起来。

    这把剑是法器,在杀敌之后,不沾血,不染尘,通常情况下没有必要进行专门的清理,他这种举动其实是一种与剑器沟通的方式。

    与夭螈一战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有所升华,人与剑之间也有了一种微妙的牵连。此刻尝试着呼吸几次,就感觉这把剑仿若有生命一般,伴随着他的气息一同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律动,似乎由着他的意念推动,就会脱手飞去。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不过按照他老师的说法,等到人与剑完全契合的时候,就会有种种神妙出现,譬如剑身之上浮现剑名,剑刃变得更为锐利,甚至飞腾纵空等等。

    只是他觉得未必会有这么一天,因为这把剑毕竟不是自己亲手祭炼的,在心理上终究是存在那么一点隔阂的,不过现阶段还不需要考虑这些。

    而此刻外间,直到过了日中,这回来援之人才处理好了夭螈的尸体,便就准备启程返航了。只在这时,明乙却来客舱中找到张御,道:“张少郎,神尉军方才有人来此,说想要见你一面,不过被赵主事挡回去了,主事让与张少郎说一声,莫要怪他自作主张。”

    张御能看出赵主事是一番好意,道:“替我谢谢赵主事。”

    明乙露出笑容,道:“在下会把话带到的。”

    下来航程一路无事,到入夜后,有一名随从过来敲响了张御的舱门,说是赵相乘请他共进晚宴,他却是婉拒了,依旧是以随身携带的丹丸代替,而后则是以吐纳呼吸取代睡眠,安心在此休歇了一晚。

    到了天将破晓,张御忽然感觉到周围温度变得十分舒适,知道船只快要到首府瑞光了,于是起身洗漱,在间舱里用过精致的早点,就来到了楼台甲板上,眺望远方。

    站在船头,他已能清楚望到陆地的轮廓和那地平线上向着南北两端绵延出去的安山山脉。东廷都护府首府瑞光就坐落在安山之西,旦河中游。

    据说天夏当年建立八百多个都护府,东廷都护府只是其中之一。

    而东廷也自有其特殊之处,这里是天夏疆土东域的最远端,是唯一一个驻扎这片未知大陆上的天夏都护府。

    随着棘心号向陆地方向靠近,笼罩在晨光中的瑞光城在他眼里也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坚城,面朝腾海,背后依托启山而建,最显眼的内城位于一片高耸的台地上,望夏台、都护衙署、泰阳学宫、贤哲祠等等规制较高的建筑都在那里。

    而台地下方的建筑群则沿着高低起伏的地形铺开,最外沿扩张到海面上的是旦港,由于整个城址被夹在启山和海岸中间,所以大体呈现出一个南北走向的较为狭长的分布。

    东廷都护府约有人口三百多万,瑞光城就占据了三分之一。

    这里的天夏人大概有二十余万,剩下大多是安人、安人和天夏人的混血后裔,还有一些则是是土著邦国的归化蛮人。

    在启山背后,远处的安山山脉上,有一座高冷雪峰屹立在天穹之下,恍似天地之中嵌入的一个剪影,只看那孤高峻拔之姿,就让人为之屏息。

    在当地的土著语里,这座雪峰叫作“乞格里斯”,意即“孤独的天女神”。

    当年都护府的大军还没有踏上这片土地时,副都护杨恭在海上远远看见壮阔山势中挺立的这座孤拔高峰,就脱口说出了“与天同寿谁为友,横推万里第一峰”这句话。

    这是天夏人到来后,唯一没有改名的山峰,至今仍叫神女峰。在那里建有一处天夏烽火台,传闻在那里点起烽火后,连天夏本土都能望见。

    张御正在观望的时候,身后脚步声起,赵相乘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景物,他感慨道:“当年关征大都护到了这里后曾说‘日月经天,瑞光出焉’,首府瑞光也是由此得名。”

    张御道:“都护府偏远地界的民众都说这里福瑞之城,居此处者,贫者能得温饱,富者能享善终。”

    赵相乘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对了,张少郎,你到了首府后,可有下榻的地方么?”

    张御道:“我之前从未来过首府,并没有熟悉的地方。”

    赵相乘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名帖,递给了他,道:“城南有一处安庐居,是我安巡会的产业,别的不说,安全当是无虞。你持我的名帖到那里,会有人好生招待你的。”

    张御接了过来,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赵相乘笑道:“小事。”

    三艘战船都是顺风满帆而行,速度极快,在看到瑞光城没多久,就进入了城外的旦港水域。

    港口里此刻停泊了百十艘大小船只,白帆成林,远远近近的人声与鸥鸟声不绝于耳。

    在内河航道没有开通之前,这里最早是都护府的军港,拥有七个码头,可容纳四十艘战船同时停泊,而现在从腾海诸岛和内陆河道运来的货物,如今大多数在这里汇聚。

    在挥动旗语后,棘心号被引向了其中一个码头。

    船员纷纷抛下钩索,由小船带上岸,上面自有人将之挂在绞盘上,然后在转动之下将战船缓缓拖入泊位之中。

    张御这时留意到,负责转动绞盘的人多是一些老者,个个两鬓斑白,光着粗壮的臂膀,有着与年龄不匹配的强壮身体,每个人的胡须都刮得很干净,目光也是格外有神。

    赵相乘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道:“这些老人家都是六十年前参加洪河隘口战斗的老卒了,现在还剩下一百五十三人,因为某些缘故,他们自愿到港口来做工,别看他们年纪大,可要是上了战场,列阵而战,年轻军卒也未必敌得过他们。”

    张御缓缓点头,六十年前的洪河隘口之战极为惨烈,可以说完全改变都护府之后的走向,这些老卒至少也有七十多岁了,不过天夏人的平均寿命在一百岁左右,要是年轻时打下的底子好,食物摄取又跟得上的话,这个年纪保持强壮的筋骨倒也不难。

    这时码头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却是那头拖进海港的巨大夭螈在这里引发了轰动。

    赵相乘看了一眼这艘紧接着棘心号入港的战船,想了一想,提醒道:“张少郎,你要小心神尉军,他们在海上不敢多事,但是在首府内,却是他们的辖界。如果遇到什么事,找安庐居的岳先生,他会帮你的。”

    张御表示了然,一头夭螈的利益有多大他很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就在防备在神尉军的人。

    在钩索牵引之下,棘心号稳稳靠岸了。他再次谢过赵相乘后,就与其别过。

    他将斗篷的遮帽戴上,手持夏剑,提着行李箱,沿着跨搭的扶手梁梯下了船。

    只是他才刚刚在码头上落下脚,还未来得及走出去,就感觉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心下不觉一凛,这是……地震?

    可他当看向别处时,却发现周围的人并无异样,似是对此毫无所觉。

    他压下心中疑问,又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正对道路的方向,有一座古旧的玉辕门高高矗立着,立时认出这是有名的“得胜门”,当初都护府就是一个大军营,这辕门也是随之一同立起来的,后来也一直没有拆除,被保存到了现在。

    只是那本来堪称对称精美华丽的玉飞檐上却缺了明显的一角,破坏了原来的美感,这让他这种有着强迫症的人看得格外不舒服。

    他努力移开目光,正好看见附近有几名报贩,走上前给了几个铜板,将三天内的各类报纸都是买了一份,就头也不回往外行去。

    而此时另一边,被拖上岸的夭螈尸体惹得港口上的人都是涌过来围观,可人群中有一个人,周围路过的人却会在不自觉中远离他,在他的身周围空出了一个圈子,可偏偏还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这个人面容俊挺,身姿高拔,头上并不着冠,而是梳着少见的道髻,他看着堆场上夭螈的尸体,目光在那道剑伤上转了一圈,手指在腰间悬挂的佩剑上轻轻敲了两敲,玩味一笑,道:“师弟,找到你了。”

    ……

    ……

第七章 文院取册

    张御出了码头后,就沿着候船厅廊往港口外去。

    大厅廊内人来人往,他注意到上方那空间仿佛无限拔高的拱形琉璃顶,光线可以从那里直接透照进来。

    这座建立于都护府初立时期的木石建筑,尽管经历了一百年的风雨,可依然完好无损,充分显示出了天夏工匠高超精湛的技艺。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奇异的声调,转头一看,便见一个脸上涂抹着油彩的蛮人男子跪在地上,大张着手臂,站在光芒之下,嘴里在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一声尖锐的铜哨声忽然响起,一群拿着赤头漆棍,脖子里挂着铜哨的港口管卫冲了上来,将这个人按倒在地,捆缚起来,并将他的嘴堵住,很快就带走了。

    张御转了转念,他对安山附近的土著部落的语言非常熟悉,刚才那个蛮人男子说的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尹玛察的子嗣在阴暗和腐树中诞生,它就在光的背后!”

    “尹玛察”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喻义,放在这里,就是瘟疫之神的意思。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与做他交易的异神教徒,信奉的就是所谓的瘟疫之神。现在看来,这样的异神教徒应该不少,也难怪都护府会下令严查。

    只是他也在想,既然那个“瘟疫之神”神像上存在“源能”,那么相类似的神像上是否也有呢?

    他觉得自己找到落脚处后,有必要去设法了解一下这个异神教派。

    从高大的拱形廊门里走出来后,外面就是更为宽阔的大道。

    他脚步一顿,由他现在所站的角度看过去,内城台地上的诸多建筑被紫藤花树和十几道的瀑布所簇拥,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彩虹中,望去犹如天上之城,任何一个第一次望到这副美景的人,恐怕都会对那里生出无限向往。

    在不远处的地方,有几个等候在这里讨生活的蛮人,他们见张御站着不动,互相使了个眼色,就堆起笑脸走了过来,同时纷纷伸出手来,做出要帮他搬行李的样子,还有人嘴里咕哝着问他是不是需要雇佣马车,更有几个衣着艳丽、画着浓妆的女子试图靠上来。

    张御没有理会他们,目光一扫,对着立在不远处的管卫一招手,后者立刻大步走了过来,拥上来的蛮人见状,顿时一哄而散。

    张御取出一枚夏金元交给守卫,后者收下后,对外吹了一声哨,片刻后,就有一辆带着车厢的四轮马车在轻快的马蹄声中行驶了过来,平稳的停在他面前。

    张御看了一眼,这是两匹棕色马,皮毛顺滑,肢体矫健,马尾高翘,应该是旦河下游敞原上的迁卢马,的确是港口的官雇车马。

    他点了点头,让马夫把行李搬了上去,然后抓住扶辕坐进了车厢。

    车夫问道:“少郎去哪里?”

    张御道:“先去兑贴处。”

    在东廷都护府内行走,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要在当地兑换路贴,并交纳路税。

    帖子里面除了写明了贴主的身份,年龄、出身地,有无犯事记录外,还要按下红泥指模印,再配上简略的相貌描述。

    先前石栋梁所说得路贴,就是这东西。

    假如他坚持记下张御有交易禁物的经历,并且在达到首府后报上去,那么这个记录就会一直存在于他的路贴上,今后可能会成为一个污点。

    当然兑换路贴这事也并非强制性的,你可以不去兑换。可是没有这张东西,住宿出行就要交更多的税,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方便,还格外引人注目。都护府治下司寇平时查纠问案,首先要找的就是这类人。

    车夫显然对这种事很熟悉,很自然道:“就在前面,少郎坐稳了。”

    兑贴处位于港口大道的尽头,与海税衙门紧挨在一起,整个建筑由通体白色的方石砌成,上方是穹形屋顶,高挂着都护府的蝉翼旗,十分好辨认。

    马车到时,这里门前的广场上已是停满了各类车马,往来出入的人络绎不绝。

    这里拥有三十六个负责兑贴的廊厅,以穹顶为中心呈圆形环绕。里面的身着蓝布紧袖衫的安人吏员办事效率很高,寻档、对照,询问、签勾、盖章、收钱、换贴一气呵成,尽管往来之人较多,张御还是很快就拿到了路贴。

    等回到马车上,他若有所思,从下船到现在,他所见到的事员、吏员,绝大多数都是黄瞳细眉的安人。

    这些安人是天夏在此建立都护府后第一批融入进来的土著。可谁能想到,只是一百年前,安人还是活跃在荒野中,只会采集和捕猎野蛮人。

    那时的安人满身寄生虫,畸形丑陋,由于近亲婚配的习俗,多数人都患有严重的遗传病。而现在多是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知礼识文,与一般的天夏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分别了。

    事实上,现在他们就是有着安人血统的天夏人。

    不过他也知道,安人能有现在这个地位,那也是因为他们在六十年前那一战中出了大力的。

    这时他听到车夫在询问下一站去哪里,他道:“去学政衙门下的文修院。”

    新法在泰阳学宫那里才有传授,而进入学宫就是第一步,只是这地方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去的。

    首先你必须是天夏人,其次要在十六岁之前通过都护府的地方选试,最后还要有名望的人作保,然后会有地方拟成一份文册,上面会有你的具体记录,在都护府确认加印后分作两份,一份由你自己保管,一份存放在文修院中。

    至于泰阳学宫那里,则是不插手此事。因为在以前,都护府会将自己需要的人才先行抽走,剩下的才会交给学宫,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所有官吏出身都是相同。

    张御因为带着成熟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对于学习有着自己的一套办法。他在十二岁那年先通过了传统的君子试,同年又过了选试。

    本来他已是准备奔赴泰阳学宫了,可这个时候,他的养父觉得他年纪尚小,没有自保的能力,就给他请来了那位旧修老师。

    在下来的五年里,头两年他跟随这位学习呼吸吐纳术,而下来的三年,他就一直在外游历修行之中,所以一直未能真正成行。

    好在学子只要过了选试,年岁又未曾超过十八,那么文册就一直会给你封存保留着。现在他只需将之取出来,就可以去泰阳学宫进学了。

    马车在马鞭催促中重新上路,他则翻开一张张报纸浏览起来。

    到底是首府的报纸,内容比起地方报丰富不少,看了一会儿,他就收获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通过这些报纸他也是注意到,最近都堂上的人事变动似乎变得有些频繁,这些事偏偏还是在士议期前,稍微对都护府局势有些了解的人,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这时他翻到了一份小报,上面竟然说近来都护府的职位变动,是因为有不少官吏在瑞光城内遭受到了刺杀。他心下一动,又翻了翻,发现这份报纸只有一份,看去是顺手被夹进来的。

    他想了想,将这份报纸折叠几下,放入到斗篷的夹囊中藏好,这才拿起余下的报纸翻看起来。

    “咦?”

    没看多久,他就在偏僻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消息,心中忖道:“看来这个部族真的是往都护府这边来了……”

    正待细看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车夫的声音,道:“少郎,到了。”

    这么快?

    张御有些意外,据他了解,文修院应该是在城廓之内,距离内城不远的地方,此刻看来却在港口附近。

    不过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应该是这五年中又有了变动。

    他从马车上下来,移目四顾,发现这里环境比较偏僻,或者说清幽也可以,几株柏树的树荫下面是一座有着明显天夏风格的院落,几进屋舍都是硬山式的屋顶,朱漆柱梁,两侧封火山墙,只是看着有些破旧。

    他摘下遮帽,走过大门,进入前庭,发现这里冷清异常,也没人来招呼自己,踏着长满青苔的石阶步入了正堂。

    长案之后,有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文吏坐在酸枝木靠椅上,正捧着书卷看着,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随意问道:“什么事?”

    张御合手一揖,道:“撰文,学生来取拿封存在这里的文册。”

    “哦?”

    文吏抬起头来,等看到了张御,不觉微微失神片刻,他咳了一声,站了起来,言语客气了几分,“还请少郎将名帖、副册都交予我过目。”

    张御从斗篷夹兜中将这两样东西拿出,递了过去,文吏接过后,道一声“稍等”,就不紧不慢踱向后堂。

    过了许久,文吏神情有些古怪的从里转了出来,他将副册和名帖放在平案上,道:“张少郎,你把这些拿回去吧,你的文册不在这里。”

    张御看了看他,道:“不在这里?”

    文吏叹了口气,道:“不在了,你懂吧?”

    张御这时见到文吏看着自己的眼神之中带有一丝怜悯,心念一转,当即就反应了过来,他的文册……被人挪用了!

    ……

    ……

第八章 时移事变

    张御很清楚,任何地方都有污秽,哪怕光辉笼罩下的瑞光首府也不例外。

    泰阳学宫是百年前天夏礼部设立在都护府中的学府,所以只要从这里学成出来的学生,不止是在都护府,就算天夏本土也是承认的。

    虽然现在都护府已与本土失去了联系,可是泰阳学宫的学生仍然受到极大的追捧和重视,如今在都护府各处衙署内担任要职的官吏,很多都在泰阳学宫进过学。

    由此可以想见,为什么有人会盯上他的这份文册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他心里竟然没有半点愤怒不平,反而异常冷静,这连他自己也很诧异。

    自我审视下来,他发现这或许因为自己如今也算是走上了修行之路,已然具备了一定的力量,所以可以用较为超脱世俗的目光来看待一些事物。再说单纯的发泄情绪也无益于解决问题。

    他想了想,问:“撰文,学生有副册在手,是否可以查出,正文册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文吏刚才一直在观察着张御,还特意稍稍站远了一些。但此刻见他非但没有愤怒暴跳,也没有指责谩骂,反而心平气和的与自己说话,这样的修养气度让他很是赞叹,可同时又不觉暗暗叹息。

    他道:“文修院搬来这里有三年了,期间没有新的文册进来,既然你的文册不在这里,那么应该至少在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张御回忆了一下,三年前的话,他还在外游历之中。

    不过后来他才知道,就在那个时候,他出生的小镇上遭受了极其严重的农业灾害,人口大量流失,后来干脆就被撤治了,剩下的人也被迁徙到别的地方安置了。

    只会因为他当时不在镇上,所以也就没有在新的户籍上落实,有可能被当成了失踪人口,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人打起了他文册的主意。

    转念到这里,他看了看四周,又问:“敢问撰文,文修院为什么搬到这里来?学生记得,本来这处应该是在内城学政衙门附近的。”

    文吏他摸着长须,道:“嗯,文修院本来是在那里,可是三年前,忽然起了一场大火,把原来的文修院整个都给烧没了。”

    他指着周围,“后来也就搬到这里来了,同僚们都怕事,各自找门路出去了,也就我这老实人被打发过来了。说来好笑,我这里四面不靠,门外只有一洼菜地,可偏要给我再起两堵封火山墙,说是怕再失火,也不知道是要把什么捂在里面。”

    张御道:“所以现在这里所有的文档都是后来补录的?”

    文吏坦承道:“对,都是补录的,不过你也清楚,这一把火下来,散失点什么也很平常,一些地方难免就与先前对不上了。”

    张御点点头,他已经听明白了。现在该打听的也打听到了,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于是合手一揖,道:“多谢撰文,学生告辞了。”

    文吏抬手相送,他看着张御离去的身影,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人还是糊涂一点好,不要太较真,否则丟掉的东西怕就更多。”

    张御脚步没有半分停顿,直接回到了车上,道:“去安庐居。”

    车轮滚动,马车重新上路。

    张御坐在车厢内沉思着。没有文册,就意味着他进不了泰阳学宫,而进不了泰阳学宫,也就没法继续新法的修业。

    都护府以往不是没有发生过文册被窃之事,他要想找回,是有向上申诉的渠道的。

    可是这件事就算能够查证下来,那也要一年半载之后了,这还只是最乐观的估计。

    而取挪学籍的事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三年前的文修院的失火,也使得这件事的内情更是复杂。阴谋论一些,甚至有可能是某些人为了掩盖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现在去追究,恐怕非但得不到什么好结果,反还会陷入难知的漩涡中。

    “今天是大玄历二月初四,初十之后,泰阳学宫就不会再招录学子了,我要是在此之前进不了学宫,那就要等下一年了。”

    他可等不了这么长久。

    要另寻对策了!

    他思索着一条条可行的对策,随即又被他接连否定。

    正当他想看看风景,转换下思路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报纸,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探手将刚才看到的一张报纸拿了过来,寻到了一则消息,从头到尾看了几遍,闭上眼睛细思了很久。

    当他再度睁眼时,眸中已是熠熠有光。

    “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显然已经到了地头了,车夫是个心窍玲珑的,似乎是知道他在考虑事情,所以一直识趣的没有出声。

    张御透过车窗往去,见驻马棚之外,是一座石拱桥,两边载柳,下面有潺潺溪水流淌而过。

    而在桥后,是他入了首府后所见到的第二座天夏风格的建筑,倚靠内城台地而建,层层而上,有高不可攀之势。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座六丈阔的飞檐开门,上面挂着的横匾写有“安庐居”三字,门前出入往来的人颇多,大多都穿着传统的天夏衣冠。

    他从马车上下来,抛给车夫一枚金元,后者接过后连连称谢,帮他把行李搬了下来,并称他如果还需要叫马车,可以找城西车马行的老商。

    打发走了车夫,张御走过拱桥,在门前出示了赵相乘给的名帖,立刻有一名老掌堂出来相迎,把他恭敬请了进去。

    此刻旦港的外郭长墙上,一名剑眉英气,穿着圆领青袍的三旬文士登上了一座墩台。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头被托上码头的夭螈尸体,那巨大的体型也是让他吃了一惊,道:“这么大的灵性异怪?”

    他眉头微笼,暗暗思忖:“近段时候姚老公府病重不能理事,人心散乱,士议行将举行,神尉军忽然得了这么大一个功劳,难保他们不会提出更多条件……”

    就在这时,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沿着城墙马道一路小跑上来,顾不上擦拭面上汗水,躬身道:“衙君,赵主事的递书。”

    文士拆开书信,见到里面的内容后,既是惊讶又是振奋。

    “这头夭螈居然不是神尉军猎杀的?而是一个年不足二十的少郎?”

    他念头一转,立刻从腰间解下一支硬炭笔,直接在书信上写了几句话,交给仆役,叮嘱道:“小武,你拿着这封信找瀚墨报馆的陈文修,让他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刊发出去,记住,要快!我料定神尉军肯定要往自己身上揽功,所以要抢在他们前面!”

    仆役认真道:“衙君放心吧,我一定把话和东西带到。”

    张御进入了安庐居后,赵相乘的名帖起了作用,掌堂将他的安排在了最高处的升楼上,这里内外三进,宽敞明亮,器物皆备。

    他沐浴之后,换了一件轻舒衣裳,来到了升楼外的瞰台之上。

    此时正值傍晚,微风徐来,落日余晖将城下建筑和旦港外的辽阔碧海一起笼罩在内,景色瑰丽壮阔。

    只是他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来,都护府多处地域灾害频发,民众流散,远不是眼前所看到的那般平安祥和。

    眼前的美景又能维持多久?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白皙如玉,在光芒照射下没有任何瑕疵。

    这个身躯此刻正处在生命的巅峰时期,可人一出生,就在向着死亡前进,在时间浪潮的冲刷下,也终归会有衰败的一日。

    要留住这一切,那就需要超越尘俗的力量,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关于这次如何进入泰阳学宫,他已经有了通盘的考虑,而为了确保成功,可以用到的力量都要用上。

    他于心中一个呼唤,大道之章伴随着光芒再度出现面前,几个章印在他面前漂浮不定,曾经投入过神元的章印在对比下显得格外明亮。

    随着他的心意,其余章印都是往后退去,只有一个章印还留在面前。

    这个章印内刻着“语韵”二字。

    “语韵”能够通过特定的气息和发声,让自己的语声产生独特的韵律,可以在交流沟通中使人产生共鸣,从而更具说服力。

    这不但可作用于人,也同样对非人生物有用,他能够模仿夭螈发声,并骗过这个灵性生物,这个技巧也是起了作用的。

    在下来行动中,这个技巧更是不可或缺。

    他看了眼自己现在可以动用的神元,在心意引动之下,就慢慢填入了这枚章印之中。

    只是恍惚之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气息更加顺畅,思维也变得更为活跃。

    他随意念了一首文意浅白的诗词,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刻意去调整,可在读出来时,却是抑扬顿挫,节奏分明,声音中自有一股令人和悦的韵律。

    以往他不是做不到这样,可需要意识专注在上面,而现在却像呼吸一样,几乎就成为了自身的本能。

    他感觉这次提升不小,只是原本已然补回了一半的神元又是下降了许多,心中不由思忖道:“看来等入学这件事解决之后,就要去找更多补充神元的物品了。”

    ……

    ……

第九章 泰阳学宫

    泰阳学宫位于瑞光首府的内城北端,有人工开凿水渠从学宫中间穿过,一根根石柱撑起了宏伟的殿顶,外壁并没有太多装饰,简洁平整。

    与内城台地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学宫是在原来古代神庙的基础上修筑扩建起来,许多地方还保持着原来的格局,所以看起来恢宏高大,占地广阔。

    此刻停留在学宫广场上的都是今年前来进学的学子,个个身着天夏衣冠,精神焕发。

    能进入泰阳学宫进学之人,不管是治学还是出仕,将来一定是能跻身都护府上流的,而且从过往的传统看,这两个身份是可以随时转换的。

    只是这些学子现在还无法进去,只能待在外面。

    按照泰阳学宫的规矩,入学者平旦时分就要到来,一直要在此静候到隅中,届时才会放开宫门,验明文册。

    据说这是第一任祭酒定下的规矩,说是为了磨练学子的性情毅力,要让他们对学问有敬畏之心。

    只是早年瑞光首府气候恶劣,干旱少雨,这么做或许还有点用,可现在气候温润,四季如春,作用也就十分有限了。

    可规矩就是规矩,一百年来都是这样,即便只是走个过场,也不能因此破例。

    郑瑜站在一根廊柱底下,他不过十五岁,长相秀气,身量又不高,看着有些病弱,好似稍大一点的风过来就能把他吹倒。

    老管家拿出一个水壶,双手捧着递上来,“少郎,来,喝口水吧。”

    郑瑜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下四周,道:“顾伯,别把我当小孩了,你看大家都不喝……”

    顾伯坚持道:“少郎从来身体虚弱,出来时夫人就交代了,要老仆好好照顾你。”

    郑瑜拗不过,只得接过来只喝一口,就马上交还给了老管家,随后他认真道:“顾伯,首府有明文法令,人无尊卑,一视等同,顾伯以后可不能在人前称仆了。”

    顾伯笑眯眯道:“少郎,就听你的。”

    郑瑜见他被自己说服,很是高兴,他瞧见离自己不远站着两个学子,小声道:“顾伯,还有干净的水么,给那两位学兄送点过去吧。”

    “用老朽的就是,未曾饮过。”

    顾伯拿出两个瓷杯,擦拭干净,各自倒了杯水给那两个学子端去,两人开始还欲推辞,但顾伯老练世故,几句话就说得他们不得不饮下了水,而后就都来郑瑜这里道谢。

    郑瑜和他们互叙了名姓籍贯,这两人一个叫王薄、一个叫余名扬,都是头回来进学的学子,因为彼此都是天夏人,年龄出身又是相仿,所以一会儿就聊到了一处。

    但凡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自然都不喜欢谈那些沉闷的学业,话题很快就转到了近来的新奇趣闻上。

    “两位学兄,昨天可去看港口那头灵性异怪么?”

    王薄性子有些浮夸,他眉飞色舞的比划着,“听闻那大夭螈连头带尾有三十丈长,连码头都差点摆不下来。”

    余名扬撇撇嘴,道:“我也去看了,那异怪身体就十丈左右,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尾巴,不过也算大了。”

    王薄不服气道:“哪止!”

    余名扬却懒得与他争辩。

    郑瑜露出一副好奇之色,道:“王学兄,这异怪这么大,又是谁捕获的?神尉军么?”

    王薄本来还想跟余扬名继续讨论一下,一听这话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得意洋洋道:“这话你可猜错了,听说杀死夭螈的那位,和我们年岁差不多,而且也是一位前来进学的学子!”

    余名扬意外道:“真的?”

    王薄不满道:“我还骗你不成?我与瀚墨报馆一位妙笔是知交好友,他私下告诉我的,这定然是没错的。”

    余名扬现在熟悉王薄的说话风格了,知道他多半夸大了自己与瀚墨报馆那位妙笔的关系,可这件事本身兴许是真的。

    郑瑜惊叹道:“真厉害。”

    王薄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道:“有传言说就是这位可能不是寻常人,而是像神尉军一样身具奇力……两位学兄,其实我们今次只要入了学宫,只要去某个地界,说不定也能有这等本事……

    郑瑜想了想,道:“王学兄不会说得是那里吧……“说到这里,他用手隔空写了两个字。

    王薄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那里,我和你说,我有一个知交好友,便在……咦!”

    他话没说完,忽然扭头看去,两人也是诧异,顺着他目光一望,就见一个身穿斗篷的人走了上来,面容被遮帽的阴影盖住,无法看清,可从行走的步伐来看,明显是受过天夏礼仪教育的,应该和他们一样也是位年轻学子。

    王薄一乐,随即故作可惜道:“啊呀呀,已近隅中,这位现在才来,怕是今年进不了学宫喽。”

    郑瑜道:“说不定是这位学兄有什么难处,被什么事耽搁了。”

    余名扬没说话。

    广场上的学子也是纷纷停下交谈,一个个看了过来,目光中有怜悯,有不屑,也有幸灾乐祸。

    他们为了能顺利进学,都是早早到来,一直等候到了现在,尽管并没有感受到苦累,可总算是态度到了。

    这位居然敢把学宫的规矩不放在心上,现在才到,今年怕是没什么入学机会了。

    随后他们就见这位脚下不停,径直穿过广场,往学宫门前行去,所有人都是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王薄一手遮住上面的阳光,踮着脚望着,兴奋道:“看样子去找学令,可学令哪里会通融哦。”

    张御沿着一级级长阶往上走,到达平台上后,一抬头,就见一个身着黑色深衣,头戴卫梁冠的中年学令正肃然看着自己,而其背后,是两扇紧闭的学宫大门。

    他在此停下,伸手将遮帽拿下,身躯挺直,合手一揖,“这位学令有礼。”

    那个学令在见到他面容的一瞬,几疑画中仙人到此,不觉怔了一怔,随后他努力板起脸道:“这位少郎,你若是学子,那便来得过晚了,今年已不可能入学,求学道上,没有侥幸可言,你明年再来吧!”

    张御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名帖,用双手拇指扣住两边,在学令诧异的目光中,以一个无可挑剔端正姿势送递上去,正声道:“学生张御,今慕泰阳之学,特来自荐。”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清亮高亢,整个广场都是清晰有闻,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自荐,居然是自荐!”王薄神情激动无比,一边兴奋的叫着,一边是用力的锤着余名扬,后者皱着眉直揉肩。

    郑瑜看着张御的背影,却是露出了羡慕和佩服之色,感觉这位实在太有勇气了。

    是的,学子要在泰阳学宫进学,正常渠道需要考入进去,可除此之外,还有一途。

    那就是自荐!

    你要是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学问,那么就可以直接找上学宫,用或以文辩,或以论述,或以宣讲的方式与学宫师教交流,总之你只要得到学宫方面的考校,那可以成为学宫一员。

    而一旦成功,那就不会是普通的学宫字子了,而极可能是身份更高的师教。

    可这种行为很少有人用,因为走正途比这容易方便的多,而上门论述,就有着切磋学问的意思,若是让你就这么进来了,岂不是说负责考校的师教变相承认学问不如你么?

    这里不但涉及私人名誉,甚至还上升到了学宫的声誉。所以这条路极其难走,百年中能成功的人过去不是没有,可也是寥寥可数。

    最关键的是,决定权是在学宫手中,就算你真的有学问,学宫为了维持名誉,也不见得会让你过关,所以难度可想而知。

    学令此时神色严厉看着张御,他可不认为看起来年纪轻轻张御能有什么学问,可是对方的语声之中有一股强烈无比的自信心,连他也受到了感染,心中不禁有了些动摇。

    仿佛要给自己一个缓冲,他没有去接名帖,而是吸了口气,走到台阶前,对着下面严厉呵斥道:“肃静,学宫治文之地,敢有喧哗,除文册,革学籍!”

    这句话像是在沸釜中浇了一瓢冷水,场中声音顿时歇止下来。所有人瞪大着眼看着上面,似想看清楚这件事到底会朝哪一个方向发展。

    学令身躯转回时,感觉自己的判断力又回来了。他对张御冷冷言道:“年轻人,你回去吧,泰阳学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也不要妄图走捷径。”

    张御好整以暇道:“学令若不肯接荐书,那学生可在此等到学宫大门打开,若是学宫还不让进,那学生就转去都护府治署衙门,持玉槌,敲洪鼓,问一问泰阳学宫自己定下的规矩到底作不作数?”

    学令一听这话,神情变了几变,意识到张御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后者此刻的语声虽然不高不低,可自有一股不做成决不罢休的气势,让他不敢不信。

    他沉默许久,最后一声不发将自荐名帖拿来,并冲着门前的高阙挥了挥手,在隆隆声响中,那两扇刻着对称蝉翼纹的沉重石门便缓缓开启。

    张御看着敞开在自己面前的学宫大道,对着学令合手一揖,而后在广场上众多学子的目注之下,迈开脚步,昂然入内。

    ……

    ……

第十章 甄礼献策

    “又是一个投机取巧的!”

    朱安世看到学宫助役递来的自荐名帖,像是遇到了格外厌恶的东西,根本不伸手去接。

    年近四旬的他,资历,学识都是不差,他是靠着自己的才学走正途上来的,所以张御这种走自荐道路的人格外排斥。

    柳光笑了笑,拿过名帖,将有些尴尬的助役打发了下去。他把荐书端在手里认真看了一遍,道:“这上面倒是看不出来历。”

    朱安世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道:“来路不正的人,都是这般。”

    自荐名帖上面理应罗列自己的师传,过往就学于何地,有在专学上有什么成就。可这份荐书上除了最基本的名字,籍贯、年岁、专学这四项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说明来者很可能读的只是私学,或许就是一个野路子。

    柳光道:“我倒是觉得,这次来人可能不那么简单。”

    他又把名帖递给了旁处的辛瑶,这位仪姿出众,容貌姣好的女师教接过来看了看,推了下架在秀气琼鼻上的眼镜,淡淡道:“他是什么来历不重要,我们只管论辨就行了。”

    柳光看着朱安世,道:“说得是啊,既然学宫安排我们三个来负责此事,那么我们只管学问上的事,其余的东西不用去多管了。”

    朱安世神情严肃道:“我是不会让这种人过关的。”他看了看名帖,“就先让他等着吧。”

    张御进入泰阳学宫后,在一位学宫助役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迎客堂内坐下,学宫在这方面倒是没有为难他,还给他上了一杯热茶。

    在等候之时,他也在考虑,自己学得是古代博物学,不出意外的话,学宫应该会安排专学相同的师教和他来进行论辩。

    只是这门学问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都上了年纪,并在学宫里有着崇高的地位。这样的人自恃身份,是不会来与他论辩的,一个不好还有打压后辈之嫌,所以他这次所需面对的,有很大可能是年轻一辈的师教。

    这就对他比较有利了。

    因为“语韵”本身只是技巧,并不是什么超常能为,对于那些年岁较大,有着丰富阅历的学者来说,作用是有限的。

    他们通常知识完备,对人和世界有着深刻的认知和见解,内心不易动摇,就像刚才门外那位黑衣学令,就算一开始受到影响,可自我一调解,就立刻回复了过来。

    反而大多数年轻师教还有感性的一面,他们有上进心,较能接受新的观念和理论,可同样也容易被外界的影响所左右,一旦自身情绪占了上风,就会失去理智的判断。

    只是他在这里等着,学宫方面却迟迟不来人,茶水凉了也没人来换,似乎把他给遗忘了。

    张御不以为意,这是一种常见手段,就是想磨一磨他的锐气,这种做法本身就恰恰表明了一种对立的情绪,反而有利于他把握对面的心理。

    他坐在那里吐纳调息着,随身又带着丹丸,就算接连几天几夜耗在这里也没关系,实际上是不会的,因为学宫还是要脸的。而且就这么把他逼走的话,那到外面一宣扬,岂不是表明学宫方面怕了他?

    果然,仅仅只是半天之后,就有助役过来相请,并且说了一些他应该注意的相关事宜。

    他用心记下,小节也不能忽略,有可能的话,要尽量避免犯错。

    跟着助役行走,沿着一侧的弧形廊道进入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环形建筑。

    来时他做过功课,这里应该是就是专门给予年轻学子论辩宣讲的“甄礼堂”,这里分作前后两堂,前低后高。当中是一条由地平开始,逐渐向上延伸的坡道,来人可以由此直接行进到内部的环形厅中。

    助役到了堂前站定,道:“先生往里走就是了。”

    张御谢过之后,就沿着这条坡道往里走,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

    这里的空间布局很独特,任何一个人从外面走进去的人,都要面对着大厅内部的人从高处投来的目光,并在周围庄重肃穆的气氛下产生极大的压力。

    这样一来,无论主动还是不主动,站在内部大厅内部的人都不自觉的拥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种自上而下的对话不是他想要的。

    对方将自己的位置摆的过高后,不容易听取他人的意见不说,也不利于他下来的计划,所以必须设法打破对方此刻的心理优势!

    他心中转了转念,在又走了几步后,就停了下来。

    甄礼堂中,朱安世此刻坐在中间最高处,他面部严肃,发髻梳理的一丝不苟。柳光和辛瑶则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位置上,他们表情相对而言就很自然平静。

    只是张御在走上坡道的时候,他们也是隔远处看到了他那近乎完美的容貌,心中也是震了一下,不由都是想起那些挂在学宫中的仙人画像来。

    就在这个时候,三人见到张御忽然站在那里不动了,心中诧异,起初还以为是他怯场了,可随即发现不对,就见张御双掌相合,左覆右上,对着甄礼堂门庭的方向深深一揖。

    朱安世三个能被成为学宫师教,本身的学识自然是做不得假的,他们从张御所站的位置和动作上,就看出这是“问礼”,是一个天夏古礼。

    古时贤者互拜,来访之人立于门下,躬礼以示敬慕,待主人回礼,方才入内,后来就成了访学之礼。

    这礼仪虽说现在已经很少人用了,甚至连听说过的人都很少了。可是张御既然做了出来,他们就不得不应了。身为古代博物学师教,要是被人讥笑连天夏古礼都不懂,那还有什么资格再坐在这里?

    所以三人赶忙站起,回以敬礼。

    然而,张御的动作并没有到此结束,问礼之后,把身躯挺直,跨步继续往前走,到了门庭近前,又是一揖,而后再往前走,直接来到了礼堂正中,大袖分开,合手,再揖!

    这几个揖礼下来,庄重端肃,有威有敬,再加上他行走过来时,一步一顿,佩玉声动,三人顿感一股煌煌天夏之风迎面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感觉对面来人并不是上门自荐的学子,而是一位前来访学的名士。

    他们看得出来,这又是一个古夏之礼,无奈之下,只得从自己的位置上来,到了与张御平视的地方,肃容回礼相敬。

    这礼数一行,双方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来三人属于考校的一方,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彼此对等了。

    朱安世此时意识到张御不简单,收敛起小觑的心思,同时也在反思,是否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他回到了原先位置上,想了想,问道:“张君子,不知你师承何人?”

    张御坦然道:“老师自称陶生。”这的确是教导他学问的老师,教会了他最基本的知识文礼,没有这一位,后来他的学习定然坎坷许多。

    三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既然对方知晓天夏古礼,那极有可能是最早跟着都护府大军到来的那批罪官之后,所以用了化名。

    朱安世见这里问不出什么,就又道:“张君子今天以古时贤者之礼与我们相见,莫非要想宣讲古夏经学么?”

    张御抬起头来,知道关键的时候到了。

    古代博物学这门学问涵盖极广,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面前这三位固然有胜过他的地方,但也肯定有不如他的地方。

    可是学问这东西,有时候是讲话语权的。

    要是学宫为了维护名誉,一心不让他过关,那么根本不用驳倒他,只要设法证明他所学的东西一无是处,于都护府没有任何实际价值就行了。

    譬如朱安世所说的古夏经学,早就是尘封旧室,蛛网蔽结了,很少有人再去钻研了。就算他能提出一些高论,也不过是赢来两声喝彩,并不可能让学宫为他破例。

    可有些时候,他却未必需要按照别人安排的路子走。

    他看向上方三人,道:“非是,学生来此,不是为了在诸位面前讲述学问,而是有一道事关都护府安危的告策奉上!”

    朱安世听到这句话,一下眉头皱起。心中刚刚对张御升上来的些许敬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柳光和辛瑶两人也有些意外。

    什么是告策?简单来说,就是对都堂之上的政务提出有益的见解。

    可这些东西哪里是读了几篇学问就能懂的?

    就算泰阳学宫出去的学子和师教,若无经验,也不可能在都护府治署里直接任职,需先去地方镇城做几年事务官,有过一番历练,才会被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未曾出过仕的年轻人,谈什么告策?又用什么谈?

    柳光感受到张御语声之中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便对朱安世和辛瑶两人说道:“张君子声亮气宏,说不定真有什么有益于都护府的高策,我欲一闻。”

    辛瑶目不转睛的看着张御,推了推眼镜,道:“同意。”

    朱安世尽管不认为张御这个年轻人有指点江山的能力,可那气势十足的语声也令他感觉不妨听上一听,于是他一拱手,道:“张君子,却要请教,这告策为何?”

    ……

    ……

第十一章 名德兼具

    张御站在大堂中间,袖子自然放落两旁,举止仪容无可挑剔。他十分从容的说道:“学生在说告策之前,需要一份都护府地域图。”

    柳光笑道:“这容易。”

    他吩咐了一声,就有助役走了出去,少顷,就听见锁链的声响,而后上方露出一方琉璃顶,随着光影投下,就在大堂的地面上呈现出一副地图。

    张御接过助役递过来的教杆,在旦河上游某处一点,道:“这里是洪河隘口,自六十年前一战后,就有六万都护府正军常年驻守在这里,防备那些陆地深处的好战的土著部族和隐藏在阴暗处的神明。”

    他又往旁边移了几步,教杆顺着旦河的走势往下一段距离,最后在某处看去一大片的空白地方上点了点。

    “这是敞原,这处大平原一望无际,无险可守,而东面却是安山山脉的平缓处,那里沟谷纵横,地形破碎,本来荒无人烟,可是因为都护府改造了气候,那里有些地方渐渐变得适宜放牧和耕种,所以过去六十年来,不断有安山东面的土著部落以借口朝拜祖神的名义迁徙到此。”

    朱安世三人听到这里,心中猜想他的告策应该是和这些土著有关了。

    张御继续道:“由于敞原面积太过广大,都护府的人口根本不足以消化那里,而那些土著又相对安分,所以早年为了避免两线开战,对这些土著采取的是安抚策略,并一直延续到了如今,可学生想说的是,最迟明年,又会有一支新的土著部落会迁徙到这里。”

    柳光露出了关注的神色,道:“张君子,这支部族会有什么问题么?”

    张御抬头看着三人,道:“这支部落名为‘查克扎努’,意即‘坚硬的利爪’,是一支至少拥有两万土著战士的大部落。”他强调了一句,“也是一支都护府之前从来未曾接触过的土著部落。”

    “什么?”

    朱安世三人都是一惊,单单那些部落战士倒不算什么,石矛骨箭毕竟是对抗不了火铳火炮和钢铁利器的。

    可是这个部族战士的数量,已经可以催生出至少百名以上拥有超常能力的部落祭祀了,或许还可能存在一两个土著神明,这三者结合到一起,力量就非常非常可观了,这会将对都护府南部疆域的统治造成极大威胁。

    朱安世忍不住走前一步,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张御道:“三年前,我出门游历,曾在安山山脉与旦河下游的交界处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那片地域里居住的绝大多数土著部落的都称得上了解。”

    “事实上,这个坚爪部落早在许多年前就陆陆续续往西迁移了,并在这过程中与当地的部落发生了不少冲突,只是当时还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向西越过安山,直到我翻看了这些天来的报纸,见上面有面涂蓝纹、头戴羽冠,并且画有利爪标志的土著蛮人出现在都护府疆域上,才能确定这件事。”

    朱安世立刻叫过一个助役,面目凝重道:“去把这半月来都护府的所有的报纸都拿来,多拿几份。”

    柳光这时道:“张君子,看你的自荐名帖,三年前,你应该只有十四岁吧?”

    张御道:“是的。”

    实际上他出门游历的时候是十二岁,不过前两年他和那位老师在一起,这位要他不要在人前提及自己,所以他也就略过了这一段。

    辛瑶扶了扶眼镜,道:“了不起。”

    柳光好奇问道:“张君子,你当时是怎么想到去那里的?”

    张御稍稍沉默,似乎陷入了过去某段回忆之中,随后他就开口讲述起来。

    “学生在进行古代博物学学习的时候,发现这都护府到达这片陆地的一百年来,对于这里土著文明的了解依然十分有限,而大多土著部落的传说和源头都在安山另一侧,所以就萌发出去那里考察一番的念头……”

    他接下来大略讲述了一些在那片地域之中所遇到的各种困难和危险,由于“语韵”的作用,他的声音极富感染力,对事物的观察又很独到细致,哪怕只是听他的叙述,也给人予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三人对张御谈不上了解,可此刻自然而然脑补出一个拥有无畏精神,并勇于探索的年轻士子的形象来。

    就在这时,助役捧着一大叠报纸走了进来,三个人立刻分头查证,很快就找到了张御说的那些消息。

    因为这些蛮人并没有被人当作一回事,所以关于他们的记载只是出现在边缘角落里,事实上能出现在报纸上也是因为这些蛮人猎杀了几头灵性生物,要不是特别留意,或者在这方面十分敏感的人,那确实很容易忽略过去。

    三人立刻意识到,张御今天其实是以告策为借口,送来了一个重要无比的情报。

    而如果运用的好,那么就能够在下一次都堂议事上抢占先机!

    朱安世和柳光、辛瑶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就对张御道:“张少郎,请你等候片刻。”

    张御合手一揖,道:“学生等着。”

    朱安世三人于是一起来到了旁边一间议事堂内。

    柳光兴致很高,不待坐下,就道:“朱师教,辛师教,张少郎带来的这个消息十分有用,只凭这个,他就可以通过这次自荐,我提议,这一次就由我们三人联名,合力荐他为学宫师教。”

    朱安世这时忽然道:“我不同意。”

    柳光露出了诧异之色,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莫非朱师教是怕有损自己的名声么?其实大可不必,我以为在这件事上,连学宫方面都会让步,何况是我们这区区一点名声?”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安世表情认真起来,道:“柳师教、辛师教,这个张少郎可以留下来,我们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给他补偿,但是绝对不能把学职授予他!”

    柳光很是不解,道:“朱师教,为什么?你能说下理由么?”

    辛瑶静静的看着朱安世,似乎也在等待答案。

    朱安世沉声道:“两位,其实我们并不了解这个人,我们只是听了他一席真假难辨的话而已,他的学识到底如何我们不清楚,他的品性优劣我们也一无所知,只是因为带来了一个消息,就让他成为学宫师教?我不能答应!”

    说到这里,他又加重语气,道:“要知道,学宫师教可是要为人师表的,怎么能轻易授予一个底细来路不明的人?”

    泰阳学宫作为天夏礼部下辖的学宫,还带着一些古旧风气,在道德上面较为偏重,认为这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学问倒反而是其次了。

    刚才他受到了张御的话语感染,想法也一度和柳光一样,也忍不住想要同意了,可此刻他静下心来,却又感觉这事大为不妥。

    说到底,张御并没有用学识让他信服,而是用了一种在他看来较为取巧的办法。

    他现在特别担心张御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小人。

    假如是这样,他们这些负责考校的师教受牵累是小,可要是由此损害了泰阳学宫的名誉,甚至造成更坏的后果,那就是大过了。

    柳光与他争辩道:“可这个消息有多重要朱师教你不是不清楚,都护府一向采用北剿南抚的策略,现在只有这位张少郎懂得那个坚爪部落的语言,我们要与这个部落沟通,下来是离不开他的,不给一个学职,没有名分,他凭什么为我泰阳学宫出力?”

    朱安世神情坚定道:“假如他是一个深明大义,知道以大局为重的人,那我们只要讲清楚这里面的利害,那他自然会为我们出力。如果他不愿这么做,那正好说明他只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那我们绝对不能纵容这种行止!而且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却不信,学宫那么智士,面对一个土著部落,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柳光气笑了,都护府一场危机可能近在眼前,你这个时候跟别人谈道德,你不是读书读糊涂了?

    明明可以用成本最低的方式解决问题,却偏偏把事情搞复杂化,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这件事需要他们三人全都点头同意不可,若有一个人反对,那就过不了关。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压下涌到胸口的烦躁,重重坐了下来,拿起案上的茶水咕嘟嘟灌了几口。

    朱安世看着两人,认真道:“我也知道这张少郎是一个人才,可越是这样的人,走到高位时的危害也就越大,我不希望将来的都堂上再出现一个姚弘义了。”

    柳光也是沉默下去,就在他想开口说什么时候,之前那个助役又匆匆走来,手里还捧着几份报纸。他看过去道:“哪来的报纸?是方才漏掉了么?”

    助役一躬身,道:“柳师教,这是今天才出的报纸,下役觉得三位师教可能需要,所以自作主张给带来了。”

    柳光点点头,打发走了助役,被这么一打岔,他刚才想说什么也忘了,拿过报纸扫了眼,可动作却是一顿,随即拿近之后再仔细看了看,脸上神情变得微妙起来,他抬头看向朱安世,道:“朱师教,我记得,这位张君子就叫张御吧?而且路贴上记载,他来到首府时候乘坐的是大福号客船。”

    朱安世疑惑道:“是的,怎么了?”

    “我想朱师教应该看看这个。”柳光把报纸递了过去。

    朱安世纳闷接过,翻开报纸,入目所见是一副巨大怪物的写实图,一个年轻人站在孤岛上,还有一条船正在向远方开走。

    “夭螈?”

    身为古代博物学师教,他不难认出这种怪物,可当他再往下看时,却是一下怔住了。

    报纸详细报导了大福号遇险,一个人年轻人站出来模仿夭螈幼崽的发声,独自留下来吸引这头怪物的注意,并掩护全船退走的全部经过。

    通篇文章并没有任何艺术加工或掺杂私人感情,只是单纯在记录整件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简单到近乎冷酷的语句,再配合上那副只有黑白两色的图画,却让人深深为之震动。

    柳光看着久久没有回神的朱安世,语气郑重道:“朱师教,我相信一个在危难时刻愿意站出来牺牲自身,挽救他人的人,品行是无可指摘的,至少我做不到像他那样。”

    “不要说了……”朱安世拿着报纸的手轻轻颤抖着,他红着眼抬起头来,道:“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我险些犯了一个大错!我愿和两位师教一起,合力保荐他为学宫师教!”

    ……

    ……

第十二章 拜学玄府

    泰阳学宫的一间精致茶室内,张御穿着一身宽松的天青色道袍,坐在敞开的竹木门廊里,遥望着远处的那孤独峻拔的神女峰。

    距离自荐那日已经过去三天了。

    泰阳学宫方面要他暂且先住在学宫之中,并承诺会给他一个答复。

    他知道泰阳学宫上层不会单凭报纸上的消息就妄下断论,一定会想办法去那里核实印证。

    算来时间应该也不差多了。

    他伸手拿起竹矮几上的紫砂茶壶,倒了一杯茶。而后在袅袅茶香中拿起一卷异物图鉴翻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手绘图鉴,是他从学宫馆藏中借来的,也不知是谁人做著,里面记录了不少这片陆地上古怪的动植物,描绘的也十分详实。

    这里有些东西是他接触过的,有些则是他闻所未闻的。这样的图卷也就是在泰阳学宫才能看到,也是学宫的底蕴所在,外面根本没有流传的可能。

    正看得入神时,飞檐下的系着红结的碎玉片子忽然一阵摇晃,发出一连串的清脆响声。

    他心中一动,暗道:“来了。”

    他撒开宽袖,自蒲团上站了起来,来到茶室的前庭,就见役从用竹竿挑开帘子,柳光笑吟吟自外走了进来,对他一拱手,道:“张君子,冒昧相扰了。”

    “柳师教。”张御抬手一回礼,道:“还请里面坐。”

    柳光欣然应下。

    两人到了茶室里面坐定,自有役从过来为两人斟茶。

    张御待役从退下,问道:“柳师教,可是因为敞原那里有消息了?”

    柳光是个洒脱不拘礼的人,丝毫也不拿捏,直接点头道:“学宫已确定了你所言无虚,也认可了你的判断。”他顿了顿,“学宫对你的任职已定,暂时先做学宫里的辅教。”

    张御若有所思:“辅教么?”

    泰阳学宫的师教分为学正、辅教两种,通常所说的师教其实就是指学正,而辅教则是差了一级。

    柳光惭愧道:“本来以张君子的学问人品,一个学正是当得的,可是有人明确表示了反对,更拿你的年岁说事,我们三人虽然据理力争,奈何上面的决定的事,我们也无力反对,只能请你担待一二了。”

    张御心里对此早就有所准备,他算是自荐上来的,还稍微取了一点巧,那必然会被一些走正途上来的人所排斥,说不定其中就有人来自学宫的权力上层。顺手压了他一下也是很可能的。

    不过对这个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

    他进入泰阳学宫只是为了学习新法,并拥有了一个在学宫里方便行走的身份,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且远远超出最初的目标了。

    只是这里可能有些后遗症,他之前的高调行为可能会给自身带来一些副作用,可那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再说,事物从来都具有两面性,只要操作的好,好与坏也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柳光道:“张君子若无什么异议,稍候学宫就会来人把辅教衣冠和玉佩玉印送来,并顺带问你一些问题,不过事情已定,你若不愿回答那就不必理会。”

    张御放下茶杯,在座上合手一礼,道:“劳烦柳师教来这一趟了。”

    柳光也是一合手,笑道:“无需客气,只是有一言,从下月开始,张辅教就要开始负责教授那异族部落言语。”

    他神色稍稍认真了几分,道:“这件事要千万上心,届时上面会派一些学子来跟你学习,张君子你要格外留神,勿要出什么差错。”较为隐晦的点了一句后,他又拿出一本册子放在案上,道:“我留一册学宫制规在此,闲时不妨多翻翻,若有什么不明,尽管来问我。”

    张御点了点头,道:“多谢柳师教提醒,我心中有数。”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掌握坚爪部族的语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学宫方面肯定是不放心的,所以一定会派人来跟他学习,尽快弄明白如何与这个部落交流沟通。

    不过听柳光之言,可能这些学子有些来历,身份并不简单。

    柳光事情交代过后,也不多待,借口尚有他事就离开了茶室。

    张御拿起他临走时放下的册子,一边品着茶,一边慢慢翻看,这里面都是学宫师教及学子应当遵守的规例,还有各种处罚方式。

    他认为册子里面的内容很是重要,熟记之后,按照条例办事,就能尽量减少犯错,遇到事情,也能有理有据的争取自己的利益。

    除了这个,上面能看出学宫执教的宽严程度,学宫上层的总体偏向,其实最好能找来过去的旧规,两下一比较,那就更清楚了。

    学宫那里动作并不慢,柳光离去不过一个夏时,就有一名师教将他的辅教衣冠和印信带了过来,并例行问了他几个问题。

    或许是暂时不想让他离开学宫,学宫方面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居所。

    这倒挺符合他心意的。

    现在夭螈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不知道上次神尉军的人找他干什么,可或许此刻还未放弃,而住在学宫里,正好回避掉这些事。

    那师教知道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结果上面早就定下来了,所以也没多问,几句话之后就草草收场。

    只是在临走时,他告诉张御,按照规矩,辅教身边可以配一个助役,酬劳由他自己负责一半,学宫承担另一半,若是他没有合适人选,也可以从学宫的役从当中挑选。

    张御送了其人离去后,回到茶室内,坐在那里静静思考问题,在又一杯茶品完之后,他才从这里出来,移步往学宫给他安排的居所走去。

    这一处居所位于学宫偏南方向的一片小台地之上,住在附近的也多是学宫的辅教,周围林荫遍布,清泉潺潺,到处是缤纷花树,气温也十分适宜。

    他见这里不错,当即吩咐人手去把自己的行李都搬过来。

    在把一应杂事都是处理好后,他来到居所最上方搭着花架的天台上,拿出纸笔,描摹勾勒着入目所见的景物。

    瑞光四季如春,晨光中的泰阳学宫被色彩绚烂的树木鲜花所拥簇,无疑是极美的,他心中真心希望这份安宁美好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待收起炭笔时,已经临近日中了。

    他没有去进午食,而是服用几枚丹丸,到静室中呼吸吐纳一会儿,顿感觉神思清明了许多,心下转念道:“现下既然我已在学宫里站住了脚,前面已无阻碍,当是时候去往玄府修习新法了。

    “玄府”是传授新法的所在,这处地界就位于泰阳学宫之内。

    在外界看来,此地很是神秘,可在学宫内部,却并不是如此。

    这里其实就相当于学宫内的一个学习专学的地方,只是地位有些特殊罢了。

    理论上凡是在泰阳学宫的人,无论你是学子还是师教,都是可以去到那里学习新法。可到底能不能入门,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缘法了。

    张御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认真写下了一份向玄府申求学习新法的拜学贴。

    接下来他又誊抄了两份,仔细检查过后,见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就推门而出,往专门负责此事治学堂而去。

    拜学贴只能在每年的二月十五之前递上,如果错过,那就要等到明年了,不过现在时间还算充裕。

    学宫内负责处理内外事务的阁堂大多都在学宫东南角上,治学堂同样也落在此地,距离他的居所并不远。

    因为事先看过学宫的布局图,加之又亲手画过一遍,他对学宫建筑的分布已算得上了解,所以很快找到了治学堂的所在。

    进入大堂后,他道明来意,就将拜学帖递了上去。

    收下拜贴的是一位年轻的宋姓辅教,他笑道:“张辅教请耐心等候,所有拜学贴都需先呈送给各专学的学令过目,待有了消息后,我会及时通传你的,若是顺利,大概这几日间就有结果了。”

    张御合手一揖,道:“那就拜托宋辅教了。”

    宋辅教连道客气,按照礼仪,他亲自将张御送到门口,而后再返回堂中,重又坐了下来。正在他要在处理那封贴子时,忽感有异,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面容方正的中年师教站在那里望着自己,连忙站起一揖,道:“汪主事。”

    汪主事面无表情道:“把方才那封拜学贴拿给我看。”

    宋辅教忙道一声是,双手将贴子捧着递上来。

    汪师教拿入手中撇了眼,面上忽然露出厌恶之色,道:“此等走捷径入学之人,就不配在学宫里修业!”说着,他把这封拜学贴往袖子里一塞,就转身走出去了。

    宋辅教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先是一阵心慌,随后就陷入了矛盾之中。

    怎么办?

    看汪主事那模样,分明就是要将这事搅和了,那自己要不要把这件事告知张御一声呢?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得罪汪主事?

    他知道张御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本身在这里并没有什么背景,而汪主事,不但是治学堂的主事,听说还和一些大人物走动频繁。

    所以这个决定并不怎么难下。

    “算了,张辅教若来问,我便说已把贴子送上去了,且今年错过,他明年也是一样可以投递拜学贴的,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

    ……

第十三章 礼从道缘

    张御在从治学堂出来后,就往居所回返。

    他此时并不知道放到治学堂的拜学贴半途就被截走了。

    不过他从来不会把成败寄托在别人身上,尤其遇到重要的事,他从来都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两天后他会再去一次治学堂,如果那时候没有等到回复,那么他绝不会坐等,而会再拿一封拜学贴,亲自送到玄府去。

    事后就算有人说起来,他也能找到充足的理由。毕竟一开始他就是按照学宫的章程办事的,只是后来迟迟得不到结果,眼前期限将近,才不得不做出如此选择。

    这回来的一路之上,行人渐多,他免不了会碰到一些路过的学宫的同僚。

    这些人见他丰姿神秀,卓尔不凡,惊叹之余都会停下来与他见礼,不管对方身份如何,他都会不卑不亢的回礼。

    就在他将要回到居所的时候,却见前方一个凉亭底下,站着一个身着白色深衣,仪姿端庄的女子。

    “辛师教?”

    张御一讶,认出对方这那天论辩台上的女师教辛瑶,看这模样,倒像是专门等在此处的,

    辛瑶今天没有戴眼镜,眸子格外清亮,她淡淡道:“张辅教,那天你入门三揖,此是古夏旧礼,自有其所指,就是不知道你拜的是‘君、长、师’、还是‘道、德、知’?”

    张御心下一动,正声回道:“自然是道、德、知!”

    辛瑶平静道:“明白了,多谢张辅教如实告知。”她万福一礼,就转过身,沿着花径小道离去了。

    张御若有所思,他从辛瑶身上看到了一种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感觉,再加上所提的这个问题,所以他能够确定,这位一定与玄府有着什么关系。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太过出乎意料的事,因为他之前以凡人之身斩杀了夭螈,现在这件事又正在发酵,玄府那边一定是会对他有所关注的。

    不过不管他人如何,他只需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回到居所后,稍作洗漱,在案后坐下,思考片刻,拿了一叠纸过来,在上面开始写各种药材名。

    他那丹瓶中的丹丸已经剩不了几粒了,现在需要重新调配。

    这丹药这是他原来那位老师所赠,名为“元元丹”,两三枚下去就能充壮根本,十分有利于他聚炼神元,一直以来,他就用这个代替日常进食。

    当然,他并不会苛待自己,若是遇上美食,他也是不介意品尝一番的。

    只是一会儿,他就写了数页纸下来,这里面并不全是丹丸的配置药材,还有一些是故意混在里面的,免得让人看出原来的配方。

    他并不担心瑞光城中买不到这些东西,这里水路海路都是发达,汇聚了都护府大多数货物,况且而且玄府一定也有类似的丹药,肯定也经常会派人出去采买,所以应该很快就能凑齐。

    这时听到外面有声音,道:“主人在家中么?”

    张御心思一转,将桌案上放着的两封拜学贴收好,走出去开了门,见一个二十多岁,同样身着辅教衣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

    其人对他拱手一揖,道:“在下钱昌,就住在右去三十步外那座陋舍中。这里院落久无人居,今日忽见有了主人,故此特来拜访。”

    张御合手回揖,道:“既是邻居,那请进来一坐吧。”

    钱昌客气几句,就随他到了屋内,他目光迅速在四下转了一圈,咳了一声,从袖中取了一罐茶叶出来摆在案上,“这是家乡自种的茶叶,不值几个钱,张兄不妨一品。”

    张御请了他坐下,因为方才住进来,也无物招待,就把钱昌带来的茶叶泡上待客,闲聊了起来。

    待一杯茶喝完,钱昌眼珠一转,道:“今日与张兄聊得高兴,心中有了几分诗兴,只怕回头没了心境,想问张兄借纸笔一用!”

    张御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就将他带入书房之中。

    钱昌眼一拐,就看到了桌案上的几张纸,他咦了一声,抢上前去拿起看了看,惊叹道:“好字啊!好字!”旋又露出疑惑之色,“这是药方吧?张辅教可是有什么不适么?”

    张御道:“只是一味提神醒脑的药罢了。”

    钱昌道:“这么多药材,张辅教还没有助役吧?不如我让我的助役替你跑一趟如何?”

    张御道:“既然钱兄愿意帮忙,那御在这里谢过了。”

    钱昌连称不用,下来他拿过纸笔,装模作样写了一首诗,再又聊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张御私下猜测,这人应该是学宫方面派来的,可能是有些人对他不放心,或许是想看看他在做什么,也或许是想抓他一些把柄,好更好控制他,只是这个人的演技略有些浮夸了,自我修养还不够。

    不过他也是在想,自己是否要找一个助役了,这样许多杂事就可以交给其人去办,自己可以从中抽身出来。

    可再一转念,决定还是先放一放,学宫之中的人很难真正信任,可以待进入玄府后,获得一定自保能力之后再说。

    泰阳学宫,东廷玄府。

    这里位于学宫的正北面,是一处有着城台外郭围绕,内里拥有三座殿阁的庄严宫殿群。

    其所在的位置,可以说处于天夏礼制的首位,事实上,整座泰阳学宫就是围绕着这处扩建出来的。

    事务堂上,玄府主事项淳此刻正在审阅今年送来的拜学帖。他看得十分仔细,每一张翻过,都会亲笔在上面写下一行评语。

    待把最后一张拜帖批过,他看了看帖匣,那里叠起大概有十指厚,不由颌首道:“今年欲来我玄府修业的学子比往年多了不少啊。”

    坐在对面的许英却是不屑一顾,道:“就算来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能够潜心修行,坚持到最后的人又有多少?大多数人连大道之章都无法感应,更用不去说阅读章法了。如今的学宫学子,内心真正看重的只是自己的仕途,便有英才,也不会在此辈之中出现。”

    项淳摇头道:“师弟,你太过武断了,你我难道不是这么过来的么?”

    许英反驳道:“可我们师兄弟从小就跟在老师身边,耳濡目染,这才没有偏离正道。”

    项淳抬眼看了看他,道:“你又要拿那个季家儿郎来说话了?”

    许英理直气壮道:“项师兄,我和你说过的,季师侄从小经由陈师弟教导,他自身也的确是一个杰出俊才,若说谁能撑起玄府下一个甲子,扛住神尉军的压力,那你我之后,就只有他了,陈师弟被那个叛徒害死了,现在我们有责任教导他,我已经决定了,过几天我就会亲自去把他接到玄府来。”

    项淳沉思片刻,道:“也好。”

    许英欣喜道:“师兄,你同意了?

    项淳道:“我也想看看被你夸得这么好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但是你千万注意自身安危,陈师弟不在了,我不希望你也步上后尘。”

    许英一挥手,道:“师兄放心,那个叛徒恐怕还看不上我。”他精神振奋道:“而且能把季师侄接来府中,没了我许英也算不得什么。”

    项淳看着他激昂模样,语重心长道:“许师弟,不要把某个人看得太重,人才固然越多越好,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明白呢?浊潮正在退去,都护府若重归天夏,那神尉军又算得了什么?”

    许英却毫不客气道:“可万一天夏不在了呢?自从陈师弟故去,我就知道,我们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

    项淳没有与他争辩,微叹道:“就算如此……”他指了指那贴匣里的名帖,“这些学生中也未必没有良才美质啊。”

    许英一脸的不以为然。

    项淳一看就知道他对自己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心里也是颇为无奈。

    此时一个助役走了进来,躬身把手中贴书往上一递,道:“学令,又有一封拜学贴送来。”

    项淳有些奇怪,拜学贴大多是一起到的,单独送来的,那就是没有走学宫的途径,而是由玄府中的某一位推荐来的,这说明帖子的主人可能有什么独特之处。

    他也是重视起来,把名帖拿来,仔细过目。

    “哦,还是一个辅教?嗯,还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倒是少见。”

    许英得了自己想要的,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了,一听这话,却又转回来了,道:“师兄,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听说前段日子那头夭螈就是他杀死的。”他嗤了一声,道:“区区一个凡人就,能杀死灵性异怪?也就是骗骗寻常愚夫罢了,说不定这是神尉军有意安排的,玄府不能收下这种人。”

    项淳皱眉道:“师弟,你太偏激了,只要不是异神教徒,哪怕他真与神尉军有关系,愿意入我玄道的,玄府都可以接纳,你也知道,但凡心思不纯的人,在我们这条路上是走不了多远的。”

    许英坚持己见,道:“总之这个人来历不明,绝对是有问题的,师兄便是选择接纳,那我也会盯着他的。”说完之后,他就甩袖出去了。

    项淳摇摇头,又把手中的拜学帖认真看了一遍,当他看到张御精通古代博物学,还懂许多土著部落的语言时,身躯不由坐直,神情也是认真了几分。

    “这个人必须招进我们玄府!”

    他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条批语,再用过印后,就交给助役,叮嘱道:“尽快送到那位张辅教的手里,不要耽误了。”

    ……

    ……

第十四章 宣文查档

    两天之后,从玄府出来的回贴就由专人送到了张御手上。

    他本以为这件事情恐怕会有些波折,可没想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他翻到回贴印鉴处,见上面的盖印是“项淳”二字。

    玄府如今的格局他在进入学宫后就设法打听过了。玄府真正的执掌很少露面,也并不怎么管事,主持日常事务的,是他的几名学生。

    项淳就是其中最为年长的一个,也是现如今玄府的实际上的主事者。

    而在那盖印之下,还有几行批言,他看了看,上面先是说了几句勉励之语,随后言及玄府开府之日是在月中十五,届时可来一试道缘,若不至,则可明年再投拜书。

    上面的用语并没有什么华丽辞藻,而是平直浅白,字也是写得端端正正,可以看出对方是个做事认真,又较为务实的人。

    他把回帖收好,思考片刻,就于心下一唤,顿时光芒映耀,大道之章就随之浮现了出来。

    现在道章上面漂浮有四个章印,分别是“雷音”、“语韵”、“真息”以及“剑驭”。

    那“真息”章印,其实就是他一直在修持的呼吸吐纳术。

    在这一门技巧上面,他没有投入过任何神元,章印一出现在道章之上就是光芒烁烁。这说明以他现在的身体,只能将这个技巧修炼到这个地步,再下去也就是维持而已,不可能再有什么长进了。

    要想再往上走,除非他能突破自我,打开身体的极限。

    可矛盾的地方在于,这门呼吸法的本身,就是用来打破这个束缚的。

    当初他练了两年没有成功,他的老师就断言他没有这个天赋,无法接受自己这一脉的传承,旧法一路也就走不通了,所以后来又传给了他新法的入门窍诀。

    他的老师曾告诫过他,不要试图用大道之章来提升呼吸法,因为那很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

    他牢牢记住了这一点,没有随便去尝试。

    只是现在这四个章印中,有三个都是焕发出了灼灼亮芒,唯独那剑驭之术还是黯淡无光,一眼望去,感觉实在太不协调了!

    他查验了一下,这几天静养精气神后,自己的神元多出了一点,不过只是这是他自身凝炼出来的,要想恢复,至少要数月甚至半年时间。

    这里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去找更多补充的神元的物品。

    自从见过那瘟疫之神的神像后,他结合以前所获得的相类物品,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不过这里还有待验证。

    他心神一转,身周围的光芒便就敛去,探手从案上拿起图鉴看了起来。一直到了人定时分,就入静室打坐去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他从定坐中醒来时,发现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他起身洗漱,照例服用了几枚丹丸,拿了一把油纸伞,便就准备出门,可就在这时,外面有敲门声响起。

    张御将雨伞搁在门边,把开一门,就见一名带着斗笠,穿着雨蓑的助役站在庭前,手中捧着一个精美信匣,道:“张辅教?这是学宫外来寄来的书信。”

    张御接了过来,又在助役递来的漆牌上签了自己的名姓,道一声谢,关上舍门,重又回到静室中坐下。

    他将信匣打开一看,发现是寄信人的名字是赵相乘。信中语句不多,只说是有事与他相商,希望他这两日出来一趟,在庐安居碰个面。

    “不定是夭螈的事有结果了。”

    他寻思着这两天正好有暇,假如学宫方面允许,那就抽个空去见次面。

    他一抬手,正准备将信放回信匣中时,忽然间,却是动作一顿,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想了想,又将拿书信至面前。

    在反复盯着看了几遍后,他终于发现刚才的违和感出现在哪里了。

    问题出在纸张和笔墨上!

    赵相乘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较为传统,吃穿用物全都是遵循着天夏的旧时风俗。

    给朋友或者相熟的人写信,有一定讲究的,用什么样的纸就需搭配什么样的墨,有时还需搭配相应的笔体,这封信的纸墨一看就是只挑贵重的,而不讲究其余。这放在同样遵循天夏旧礼的人眼里,就有些不尊重了,赵相乘是绝不会犯这种错的。

    便不提这个,面前这只信匣也着实太华美了,赵相乘所用之物虽也精致,但绝对称不上奢华,这东西看去却像是要迫不及待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且信中就寥寥几句话,内容看似简练,可细细品读,更像是怕写多了漏底。

    随着疑点的逐渐出现,他发现的破绽也越来越多。

    此时他已能断定,这封信不是赵相乘送来的,只是有人托名而为。

    那又会是谁呢?

    能知道他与赵相乘相交,还能查到他之前住在安庐居的,又能伪造书信,直接送到学宫来,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神尉军!

    他心下暗想:“虽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最近如无必要,看来还是待在学宫为好,等风头过去再说。”

    他朝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外间天青如洗,已经方便出行。

    想了想,他还是带着雨伞出了门。

    雨后的石板路湿漉漉的,路两旁是一株株金梧桐,此刻空气清新,鸟鸣阵阵,澄澈静幽,带着一种超脱尘俗的意境。

    沿着这几能洗涤心灵的道路行走,他来到了宣文堂的门前,这是学宫归纳文档、收藏书籍的地方。

    泰阳学宫拥有整个都护府最多的文册典籍,关于许多旧时的记载只能到这里来查找,他之前翻阅的那本异怪图鉴,也是从这里拿到的。

    他走入大堂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颇有魅力的中年男子上来与他客气打招呼。

    这个人名唤屈功,是宣文堂的管事,他之前来这里借阅图鉴时,曾与其交流过。他发现这个人为人风趣,知识渊博,思维敏捷,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做个师教也是绰绰有余,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是在此负责看理文籍。

    他问屈功要了一间单独的静室,然而就在助役帮忙下取来了一大堆文档。

    让助役离开后,他便在案后坐下,一册册的仔细翻看起来。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文册被人挪用一事,就算他现在已经成了学宫的辅教,可这件事并不是不打算追究了。

    文册被盗取的时间最有可能是发生三年前,要是按照这个推断,那么对方现在说不定还在泰阳学宫内进学,所以他大可以从大玄历三百七十年的学子的进学记录上查起。

    他翻下来,见这一年之中,共有三百二十七人入学,如果一个个去查证,既浪费时间,又缺少线索,所以他决定先从籍贯着手。

    他所出生的小镇过去的二十年中只有他一个人过了选试,所以不可能再有另一个相同籍贯的人出现在文籍记录上。假若有,那极有可能就是盗用他文册的那个人了。

    可是这一遍查了下来,却没有任何发现,于是他又把查找范围扩大到了五年,可同样没有任何结果。

    他心下转了转念,这里有两个可能,其一是这个人已经不是学子了,而是成了学宫中的师教。

    因为学宫里辅教、学正乃至学令的文籍履历是不公开的,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查阅不了的。

    不过他想了下来,却是将此排除了。

    因为除了他这样通过自荐上来的,要想升任辅教乃至师教,那首先要有足够的学识,对方既然要靠盗用文册来进学,那就说明其自身并无多少真材实料,否则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所以这里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文修院大火之后,对方顺便将籍贯给改了。

    而既然可以改籍贯,自然也可以改别的地方,假如是这样,那用正常手段是无法查证下去了。

    他放下文档,看来线索是到此中断了。好在他也没想过一次就能得到结果,既然现阶段无法查证,那就等到自己掌握足够的力量之后才来理会了。

    从静室里走出来时,他发现外面又下起了大雨。

    这时他目光一撇,见大门附近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材纤细瘦小,衣着寒酸。她应该很冷,紧抱着双臂,轻轻颤抖着,还时不时跺下脚,但又似乎怕惊扰到其他人,不敢太用力,只是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此刻她用焦急的目光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好似有什么急事,而周围的助役只是自顾自做着事,没有人去理会她。

    张御注意到她的眼瞳带着些许的金色,应该有安人混血,泰阳学宫中有些人对安人较为歧视,也难怪没人理睬。

    不过这个少女的皮肤下有一层不正常的嫣红,这是明显是受了风寒了,假如这个时候再冲出去淋雨,那是连命都不要了。

    他喊来过来一名助役,关照道:“给她拿把伞。”

    助役为难道:“辅教,雨下了好一会儿,伞都被借走了。”

    张御一思,道:“那把我放在楼下的伞拿去给她。”交代过后,他也没有去看结果,就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准备再去翻看些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而在楼下,那个少女越来越焦急,她咬着嘴唇,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正要不顾一切冲去时,那个助役已经取了张御的伞喘着气跑过来了,一把塞到她手里,“喏,张辅教让我给你的。”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来,急急朝四下一张望,却只看到了一个走远的侧影,她冲着那里一个鞠躬,就撑着伞冲入了雨帘中。

    ……

    ……

第十五章 大道玄浑

    二月十五,天方破晓。

    张御自居处走了出来,看了看四下,精神一振。

    前几天连日大雨,到了昨夜才有停,此刻空气格外清爽,映入眼中的花树枝叶皆是色彩鲜亮,很是清润。

    今日是玄府开府之日。只是此处位于学宫北端,与他居处相隔较远,而学宫内又不许用车马等代步之物,所以他独自一人步行前往。

    连续行走了半个多夏时后,他才到了地界。

    玄府宫阁背靠启山,因为礼制规格较高,所以向外三面不存在任何建筑,周围显然空旷无比,只有一条笔直的石板大道通向外郭城台下的拱形大门。

    这条大道上的石板看得出很久没有修葺了,破碎残缺,杂草蔓延,两边矗立着一根根古旧残破的石柱,每一根柱头上都有一座狰狞的土著神明的雕像。

    此刻朝阳升起,但却被北面的启山所遮挡,玄府那宏伟的殿阁和城台继续埋藏在阴影中,只是那金光仍旧坚定不移突破阻碍,落向地面,并在经过那些雕像时投出一道道狭长的影子。

    张御看了几眼,他不知道学宫或者玄府为什么将这些古代遗迹留在这里,就像首府的一些建筑,只是在旧神庙上进行改建,而不是推倒重来,不过仔细想来,这么做肯定也是有其原因的。

    因为时间还早,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想了想,就从夹兜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和炭笔,对着那些雕像描摹起来,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

    随着时间过去,空地上的来人逐渐多了起来,俱是一些学宫中的学子,不过多数人只是向往憧憬超越凡尘的力量,对于修道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了解。

    张御眼见朝阳越升越高,且是正对着他而来,感觉略微有些刺目了,便就准备找一个避光的地方。

    可他只是走了两步,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脚步一顿,转头往斜上方看去,那上面蹲着一个鸟身人脸的雕像,双翅收敛,爪扣柱头,面部正咧嘴而笑,看去邪恶诡谲。

    重点不是在这里,而是这座雕像上,正有着一丝丝热流在散发出来。

    这上面,分明有着源能的存在!

    他不由驻足而观。

    “据说这是雕像是一个非常受邪神宠爱的侍妾,这里其余雕像,都不及这座精美生动。”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张御转首看去,说话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与他一样穿着辅教衣冠,身旁跟着一个十五六岁,个子矮小的少年。

    他抬手一揖,道:“张御,还未请教?”

    那个青年一笑回礼,道:“张兄,我名郑高,这是我侄儿郑瑜。”那个少年人马上向张御认真行礼,

    张御目光落在郑瑜身上,对其点了点头。

    郑高好奇问道:“我方才见张兄在这里作画,不敢上来贸然打扰,张兄莫非是画师么?”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见到这些古代遗存物,便忍不住就想研究一下。”

    “难怪了。”郑高恍然,他兴致勃勃道:“我对这片陆地上传说中的古代帝国也是十分有兴趣,怎奈平时只是一个人乱琢磨,不想今日遇见张兄……”

    这个人似乎十分健谈,一开口就不见停下,而且根本不用别人接话,他的侄儿郑瑜站在旁边一脸无奈。

    张御见此刻时间还早,玄府还未到开府的时候,自己站在这里正好吸摄源能,所以乐得与他奉陪。

    不过他很快发现,郑高也当真是懂一些东西的,并非全是胡言乱语,还每每能发出一些独到的见解,故他也是出言肯定了几句。

    只是这样一来,郑高获得了肯定,情绪也是更加高涨了。

    在郑高滔滔不绝说了快一个夏时后,玄府那边忽然响起一阵钟声,郑瑜赶紧一拉他的袖子,提醒道:“叔父,钟声响了,要进玄府了。”

    郑高砸吧了一下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平时可是很少人愿意听他这般长篇大论的,今天总算过瘾了。他遗憾言道:“张兄,钟响三遍,玄府就只能进不能出,今日我们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拉过郑瑜,对张御拱拱手,道:“我这侄儿年纪还小,见识也少,今次也是准备入玄府修行,张兄若是方便,还望能稍加照拂,高感激不尽。”

    张御此身也只有十七岁,按道理比郑瑜大不了多少,可他两世为人,气质沉静内敛,本身又丰姿神秀,再加上他身上还穿着辅教的衣冠,所以没人会把当成这个年纪的人来看。

    他点了点头,问道:“郑兄不与我们一起么?”

    郑高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道:“我便不去了,我可受不了那枯燥修持,还是研究古代遗物更有意思。”

    张御看他一眼,这位虽然是这个话痨,但却很懂得自身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看准目标就会坚定走下去的人。

    他再察看了一下神元,毕竟站得比较远,从方才到现在只是吸取了些许,看来只能下次找机会再来了,于是拱手道:“郑兄,那我们就先在这里分别了。”

    郑高也是一拱手,端容道:“张兄,祝好运。”随后他看向自己的侄儿。

    郑瑜仰起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叔叔,也希望得到一句相似的鼓励祝福,一只大手盖了下来,摸在他的头上,郑高露出温暖的笑容,“小瑜,别勉强,就算不行,你还有叔父我呢。”

    你就知道我不行了?

    你是我亲叔叔么?我不要你了!

    郑瑜一脸委屈。

    双方别过后,张御带着郑瑜往玄府大门方向走去,那些等候在外的人也是一个个带着期待和兴奋之色往那里涌入,看样子至少有百多人。

    与众人一起穿过高大的城台门洞,就见一座重檐歇山顶的大殿矗立在前方,此刻三座宫门都是大开,但是内面情形如何,却因为光线问题无法看清。

    张御走到殿前,仰头观望了一眼那高大重檐,就踩着石阶而上。

    而在即将要走入进去的时候,他若有所觉,回首看了一眼,见那投下来的光线正好照落在殿阶之前,仿佛那是一条清晰的界限,将大殿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他收回目光,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踏入了门庭。

    方才步入殿,他就生出一种异样感觉,周围事物似乎皆尽消去,空空茫茫,唯独自己一人站在此间。

    这时他隐有所觉,一抬眼,便见前方高起的殿台之上,有一名大袖道人站在那里,只是隐于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正待仔细时,那道人也是看了过来,目光与他一触。

    轰!

    他只觉意识之中轰然一震,随后仿佛无尽黑暗之中有一道光亮炸开,而后便发现自己站在一圈宏大璀璨的光幕之下。

    他仰首看去,就见那光幕上嵌有一排排章印,好若银星点点,只是印内的字迹都是模糊异常,看不清楚。

    这是……大道之章?

    他心中疑惑方生,便感一股莫测意念就传递了过来,并直接映入了他的心海之中,莫名其妙的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要修行玄法,那首先要只有在道章之中认识自我。

    我是一切的根本,是起始的所在。唯有明了自我,方能在大道之中将我与万事万物区分开来,才可由此向上攀登,去到那无限高渺之处。

    他两世为人,对我的认知极其深刻,对自我的存在更是无比在意,这执念异常之炽烈,几乎就在理解那莫测意念的一瞬间,那光幕之上的诸多章印骤然消隐,唯独一枚依旧光辉灿灿,存于眼前。

    这就是代表自我存在的那枚章印!

    只是要读取这枚章印,此刻还需要一件东西。

    念头方才转到这里,他感觉身躯之中有一丝丝神元在那意念影响之下被逐渐催生了出来,只是数量并不十分多。

    他心下一转念,顺势就将这些多出来的神元推向了那枚章印。

    与此同时,那章印之名也是变得清晰起来:

    “存我”!

    这个章印一立,便见又有六个章印以其为起点衍生了出来,在外形成了一个大圆,相互衔接,排列规整有序,呈现出朱文阳刻之貌,看起来赏心悦目,与他之前所见满是残缺齿痕的白文阴刻章印可谓完全不同。

    这六枚章印上面各有一字,分别是眼、耳、口、鼻、身、意,只是远不及“存我”之印明亮。

    他正要仔细看时,那光幕倏尔一散,就此敛去,眼前景物也是随之一变。

    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空旷大殿之中,而不远处站着郑瑜及另外还有稀稀落落十来个学子,他们此刻脸上都是带着惊异与迷茫。

    “诸位君子。”一个醇厚声音自前方传来。

    张御抬起头,往声音所在之处看过去,就见一个年约四旬,身体宽胖的高大道人站在那里,不过与他方才所见的并非是同一个人。

    那道人笑容温和,道:“诸位君子能成功感应玄府给予你们观读的大道之章,并且成功种下了‘存我’之印,从今以后,便是我玄修一脉门下了。”

    张御微微低头,心中忖道:“果然是大道之章么?”

    可是疑问不禁来了,如果方才见到的才是大道之章,那老师之前教给自己的那个,又是什么呢?

    道人看着众人恍惚不定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我名项淳,玄首嘱托我主理玄府内外诸事,诸位君子若有什么疑问,现下可以问我。”

    郑瑜小郎看了看周围,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站出来,他对着前方认真一礼,道:“学生郑瑜,敢问项主事,除了我等,不知余下之人又去了哪里?”

    项淳笑道:“郑小郎且放心,这些学子感应不到大道之章,那自是与我玄府无缘,现在都已是平安离开了。”

    郑瑜吁了一口气,露出开心之色,再是一拜,道:“谢谢主事解惑。”

    项淳看向众人,目光缓移,道:“诸位君子还有什么要问么?”

    张御思考了一下,他十分想知道自己此前所学到底是什么,与方才所见到的大道之章又有什么区别,可他本能觉的,这件事绝不能对外透露,即便提问,也不能让人看出他的本来意愿。

    他想了一想,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对着上方合手一揖,道:“学生张御,有一疑问,想要请教项主事。”

    项淳神情和善道:“张君子知有何话要问?”

    张御把头微微仰起,朗声出言道:“学生方才想起了一句话,乃是《夏风》中的一句,想来我辈天夏人皆有听闻。”他目注看着上方,道:“大道玄浑乾坤载,天城百万裂云来,其中‘大道玄浑乾坤载’一句,何解?”

    在场诸学子也多是面露思索。夏风中的词句他们可谓耳熟能详,可其中的解释却是多种多样,无有统一之论。尤其是这第一句,无疑是涉及到了大道变化,恐怕除了玄府,无人能做出正确的解释了吧?

    项淳却是神情微变,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去,看上去倒好像是在听谁说话,半晌,他叹道:“本来这些不该在今日与你们说及,不过这位张君子既然问起,那就索性一并道与诸位君子知晓了。”

    诸学子一听,无不是露出了关注之色。

    项淳深沉目光看向底下所有人,沉声道:“大道之章乃是道之载器,我辈修炼者修持道法,就是通过观读此物,领悟其中的大道之理,不过万物分阴阳,造化演乾坤,此物也并非唯一……“

    “大道之章分作玄章和浑章两部,你们所学习的,乃是大道玄章,亦是大道之正章!至于大道浑章……”

    他顿了一下,神情无比严肃的说道:“你们要听清楚了,大道浑章有悖于正道,乃是恶章!而用浑章进行修持之人,那便是吾辈之大敌!”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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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浑道章介绍:
在世界经历了六个纪元后,天夏降临了………………玄浑道章书友群:【762873632】玄浑道章造化之界:【526275426】…………玄浑道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浑道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浑道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