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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误道者     玄浑道章txt下载     玄浑道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五十四章 心执犹可渡

    祢道人是早就有所准备的,在得了张御允准后,他用了半月时间,就将第一批打造好的“真庐”送了过来。

    张御查验了下,见每一座真庐都是称得上是精雕细琢,应该是以玄尊为主导,令底下门人弟子负责配合打造的。

    因为是玄尊亲手为之,涉及到上层力量,这些东西若是交给下层修道人使用,确然能使后者获得极大的好处。

    值得一说的是,上层修道人愿意舍下身段来扶持后辈,后辈所能取得的成就一定是超乎以往,甚至能大为提升的。只是真法修道人在这方面,以往最多只是关心嫡传弟子,而于别人,哪怕同样是门人弟子,不是嫡传很可能是不闻不问的,这两者间区别是极大的。

    而现在却是出力出人,主动下场,看来这一次的确是想主动做出一些改变了。

    他考虑了一下,将这一批真庐送到了外层,并且全数交托给了那些真修弟子使用。

    目前内层尚且还不急于用到此物,而真修弟子比玄修的确更需要这些东西。

    安排好此事后,他身上光芒,一道化身往下层落去,须臾间来到并云上洲。此洲的俞玄首是真修之中少有的对于造物异常看重之人,这几年来致力利用造物改善民生,还得到了伊洛上洲的大力支援,如今两洲之间的差距也在逐渐拉近。

    他并未进入洲内,而是来到了位于上洲之外的守正驻地之中,待落下身形后,往一个时不时有人出入的庐帐之内走去,走入帐门,见里间颇为宽敞,足可容纳数十人,桃定符坐在一张长案之后,正在与一个修道人说着什么话。

    此刻两人对话已到尾声,那修道人看去很是高兴,站了起来对他一个躬身,随后手中托着一只金属卵胎模样的东西离去了。

    桃定符这时一抬头,见到张御,讶道:“张师弟,你怎么来了?”他笑了一笑,十分潇洒的自座上起身,抬袖执有一礼。

    张御还有一礼,他转目一观,见两侧壁架之上摆着一只只金属卵胎,道:“知见真灵?”

    桃定符道:“正是此物,现在许多入道不久的同道都需要这东西,许多人求到我这里来了。”

    在修道人修行前期,知见真灵作为辅助是很好用的,而且他打造此物的技艺如今也是越来越精湛了,故是同道都是愿出较高代价来他处求取。

    他这时招呼道:“师弟,来此坐,我这有东庭的好茶。”

    张御点了点头,他走到案前落座下来,拿起桃定符所倒之茶品了一口,确实来是东庭的上好茶叶。东庭也算是他的故乡了,茶香清冽且亲切。他放下朱瓷茶盏,从袖中取出一份玉册,摆在案上,道:“此回带了一些书册过来,师兄可以一观。”

    “哦?”

    桃定符眼前一亮,他伸手拿了起来,翻了两翻,随即抬头思索片刻,而后再是往下翻,张御也不打扰他,坐在一边慢慢品茶。

    半晌,桃定符收神回来,道:“师弟所选之道册十分切合我功行,倒是帮了为兄的大忙了。”

    他在驻地也能有各种道宫书卷翻看,但是有一点,他只能看到眼前的,难以看到更远的方向,所以对于当下近前的功法,他或许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放到更为长远的尺度上,那就不见得定然正确了。因为功法修行不是一线直上的,而是会起起落落的。

    如何行去正确的方向,这些事其实应该是需要师长去指点的。

    特别是真修,更是在于传继。有许多涉及深层次的东西修道人自己不说,谁都不知道,师门还好歹还能根据过往的经验指点两下。要是没有老师,全靠自己摸索,就算有门路可依,许多东西就也能靠自己才能解决了。

    张御与桃定符乃是同门,他现在道法先一步走在前面,那自然该是出手帮衬一下。

    不过并没有给桃定符直接指定方向,这一点对于真修修持不见得好,所以他只是给了桃定符这本道册作为参照,可以以此更好判明自己之道路,他相信以桃定符的天资,应该是不难悟透的。

    桃定符这时坐了下来,也是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师弟,你道册对为兄有用,为兄也就不和你客气了。”

    张御点头道:“师兄觉得有用就好。”

    两人在此攀谈了一会儿,这时有脚步声传来,一名少年人走入帐中,手中捧着一堆卷册,他道:“桃师,学生把东西拿到了。”

    桃定符对着某个架子示意一下,道:“好,就摆在那里吧。”少年应一声,往那里走了过去。

    张御道:“这是师兄的弟子么?”

    桃定符笑道:“为兄哪有闲心收弟子,只怕教坏了人,”他顿了下,“他叫丹扶,自小向往修道,只是此前未曾能考入学宫,所以自己来到驻地做事,为兄见他向道心诚,所以平日点拨几句。”

    张御点了下头,修道人总是有门槛的,玄法也是如此,哪怕玄法比阵法降低了不少条件,可感受大道之章这一步仍是绕不过去,这也是目前没有办法的事。

    不过无法修炼,也是能够修持呼吸法的,修炼不出心光法力,长生健体、耳聪目明总是可以的,如此日后做什么都不难。

    他道:“如今天夏修道人越来越多,可供走的道路也是越来越多。不走修道,也能用其他方法去到上层。”

    那少年人转过身来,对着张御恭敬一礼,道:“多谢前辈指点,只是小子一心求道,绝不改悔。”

    桃定符笑道:“师弟,这小子就算撞破墙了也不会回头的。”

    张御看了看这少年人,道:“今日你我相见,也算是有缘,你既然有心修道,那我便指你一条门路。”

    那少年人一听,眼前不由一亮,不过他没有答应,而是看向桃定符,显然后者不允许,他是不会答应的。

    桃定符则是喝道:“小子,看我做什么,缘法在前,你可要抓住了。”

    少年得了允准,这才朝着张御躬身一礼,道:“请前辈指点。”

    张御见此,暗暗点头,这少年人虽然资质不高,可不管怎么说,品性毅力都是具备,这就很不错了。

    他道:“我知有一种丹丸,可为你伐毛洗髓,易换根骨,服下后需苦熬半载,非有莫大毅力无可支撑,若是不成,则是一生瘫卧,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你可需想清楚了。”

    少年人仔细想了下,他道:“前辈稍等。”他取了纸笔过来,写下了一封封书信,这是分别留给家人和朋友的,其中还把自己这些日子赚的金元都做了一个分配。写完之后,他这才挺身站起,道:“前辈,晚辈愿意一试。”

    张御此刻伸手一拿,手中多了一枚丹丸,摆在案上,道:“此丹丸我放在桃师兄这处,你可再考虑下,什么时候你事机处理好了,什么再服此丸。”

    那少年人看了看,点了下头,随后躬身一揖,从此间退出去了。

    张御在桃定符处待了半天,各自聊了下别后之事,同时告知桃定符一些事机,这才告辞离去,化一道光芒回去守正宫。

    那少年人这时才走了进来,他好奇问道:“桃师,那位前辈是你师弟么?”

    桃定符笑了笑,道:“小子,你倒是好机缘,我这位师弟可不是一般人,他的身份我不便现在多言,你若能过了这一关,日后有缘自能知晓。”

    玉京,天机总院。

    宗匠魏山凝视着琉璃罩璧之后的一具造物躯壳。

    这段时日以来,他一直在致力找寻重新复拓此造物的办法,还有设法让这具躯壳为他们所用,后一种则是天机院重点关注的,因为没法驾驭的造物等于没用。

    他们是要拥有自己的上层力量,而不是单纯打造上层力量,前者制人,后者制于人。

    他背后这时走来了一名中年男子,用压抑的声音言道:“老师。”

    魏山看着琉璃壁他的照影,转过身来,上下看了看他,道:“看你这忿忿不平的样子,怎么了?”

    中年男子愤然道:“老师,你听说了么,前些时日玄廷之上似是讨论是该加强守正驻地还是推动我天机造物,本来我天机造物也是一样有机会,也有廷执替我争取,可听说还是未能争过守正宫上面的上修,结果这些好处全是让守正宫给夺去了。”

    魏山神色严肃了几分,道:“你是从哪里听来得?”

    中年男子迟疑了一下,道:“学生方才无意听人说到的。”

    魏山道:“玄廷上的事,一般人不知晓,事后才会发传书阅览,也只有各地玄首玄正还玉京少数人知晓,看来这是有人故意说给你听的。”

    经过上次那事后,他就知道有人在背后摆弄事机,虽然他用自己的威望警告一番后压下去了,可他想着这些人肯定是不会罢休,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来了。

    中年男子急道:“老师,那这是确有其事了?”

    魏山道:“是有这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处,以我天机造物目前的技艺,还承担不起玄廷的事机。”

    “可是……”

    中年男子十分不甘心,激动道:“明明我天机造物也是有机会的,要是玄廷愿意推动,造物进势必是原来十倍百倍。为什么这次不成?那是因为这次无人为我发声啊,老师,我天机院必须要有自己的上层力量啊。”

    ……

    ……

第两百五十五章 障目思窍迷

    魏山看着自己面前情绪激动的学生,他能理解后者的心情。他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也觉得天机造物需要拥有上层力量,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自上次事机后,他的警惕心就很重了。生怕有人利用他的心思做出一些在天机造物承受范围之外的事情。

    在有了上层造物躯壳后,他觉得现在应该做得是沉淀,而不是急着向前。如今必须把缰绳收拢,因为他怕若是不拦着一点,天机造物就这么一头冲出去,那时候局面谁也控制不了了。

    他并没有急着去安抚自己的学生,而是道:“我正好要见赫畅,你就在此等着,听听他怎么说。”

    “是!”

    中年男子不觉精神振奋,因为赫畅此人是效忠于天机院的玄修,目前在那方层界之中,其身份与其余天机院的玄修比起来,已是属于地位最高之人了,每过三个月都会过来向天机院汇报所得进展。

    两人等了没有多久,随着厅门推开,一名玄修走入进来,他对着魏山一礼,道:“见过宗匠。”

    魏山道:“赫畅,近来可有收获?”

    赫畅恭敬道:“回禀宗匠,近来记载皆在此上。”他双手一托,将一块玉板呈上。

    魏山示意了一下,中年男子急忙上前接了过来,他伸手在上一抚,上面便有密密麻麻字迹和图形显露出来,并附带有各种造物技艺,只是等他看完之后,却是面露失望之色,道:“还没能找到造物炼士的技艺么?”

    赫畅看向魏山,惭愧道:“属下无能,那方层界之中的高明造物技艺,几乎都是在昊族上层手中,属下现在只是主持一地造物工厂,可只是能安排一些杂事,昊族对上等技艺严防死守,非昊族不能接近,属下一直在想办法,可是始终不曾如愿。”

    中年男子道:“你不是娶了一个昊族女子了么?”

    赫畅无奈道:“若不是如此,我也主持不了那造物工厂,可再想进一步就难了。”

    魏山则道:“你何须自责,这事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他再问了一些具体情况,安抚几句,就让赫畅退下去了。

    中年男子这时道:“老师,我听说那些玄修比我们走得更远,而且似乎还和昊族上层联系紧密,要是他们想要拿到那些技艺,想来是十分简单的,说不定他们已经拿到了,可是他们偏偏没有拿出来交给我们,我看他们就是不想看到我等造物有所进步!”

    魏山沉声道:“先不说他们拿到了与否,便按照修道人的说法,两边的道机是不一样的,那边能做之事,这里未必也能做。”

    中年男子据理力争道:“可是老师,道机虽是不同,但造物躯壳的成功,已然证明我辈造物亦能能攀上境,此法是行得通的,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对真正的办法。”

    说着,他懊恼道:“要是玄廷这次答应支持我们,我们说不定就能越过这一关了。那些修道人就是看不得我们好!”

    魏山看他一眼,道:“你太偏执了。”

    中年男子一怔,抬头道:“老师?”

    魏山沉声道:“我以前以为也是认为玄廷有打压造物之嫌,不想让步,可是后来我仔细想过,玄廷不是怕我们进步,而是怕我们走的太快,无法驾驭自己还不能驾驭的力量。

    那方层界走了多少年?千多年不止。我们可是短短两百余年的时间,就走到了与之相近的地步了,实则这就是玄廷推动的结果。现在我们该有的都是有了,不能再急了,就像一个疾跑之人,要停下来歇歇了,我们现在不需要那么激进,只要脚踏实地往前走就行了。”

    中年男子却是焦虑道:“老师,可这明明是我们大好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

    魏山语重心长道:“机会是机会,但也要看我们能不能去握持住,去争抢自己本来就得不到的东西,那是以蛇吞巨象,是要把自己吃撑了的。”

    他劝慰道:“你也不用觉得没有机会了,现在有这具造物躯壳难道还不够么?等我们把这完全吃透,能够自如驾驭了,拥有真正的上层力量了,那么自然可以去争取我们所能得到的。”

    中年男子仍不甘愿,他道:“可是这么好的机会……”

    魏山摇头道:“我说了,以现在我们的力量,玄廷便真是在后面推动,那也只是揠苗助长,不利于长远,反而会头重脚轻,要是出得什么问题,那就是造物的错了,天机造物很可能毁于一旦,我宁可现在稳一稳,在我看来,玄廷的决策是对的,”

    中年男子低着头不说了,但显然不怎么服气。

    魏山挥了挥手,叹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来找我。”

    中年男子抬手行了一礼,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魏山看着的身影,暗叹道:“当初我把你放到地方天机院到去,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啊。”

    中年男子走到了外面,他没有回自己的居处,而后乘坐地下驰车,来到了玉京天机院一处偏远庭院内,这里有一间茶室,一个面容普通,身着银袍的老者在这里等着他,待他坐下后,道:“宗匠怎么说?”

    中年男子情绪有些低落,同时也有些怨气,道:“老头子可能是被上次的事吓怕了,早就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了,还说玄廷做的对,说天机造物要缓一缓,不能再高歌猛进。”

    银袍老者感叹道:“天机院的根基就在于精英学子,现在就是在和玄修做争夺,这个时候怎么让呢,不进则退啊。”

    “谁说不是呢?”

    中年男子道:“那方层界的出现,证明了造物所能做到的一切,这么好的机会,就是天助我辈,可偏偏被玄廷给夺去了机会。”这时一名女侍走了过来,他便停下说话,要了一杯茶水。

    银袍老者理所当然道:“打压我们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怕啊。”

    “怕?”

    中年男子有些不解,“他们怕什么?怕我们?”

    银袍老者道:“你看那方层界,造物技艺何等高超?将那里的修道宗派都是迫压去了天外,玄廷上面定然也是看到了,所以他们怎么可能支持我们呢?难道他们不怕我们有朝一日也做到这等事么?”

    中年男子恍然,他平日只专注技艺和造物发展,不管旁事,老者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他道:“那我们要做到的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银袍老者悠悠道:“光喊是没有用的,魏宗匠威望无人可比,若是他不同意,那从天机院内部,我们怎么也做不到此事的。”

    中年男子意识到了什么,道:“内部?先生是说,能从外部想办法?”

    银袍老者道:“有一个办法可以尝试下,但就看你肯不肯去做了。”

    中年男子急道:“什么办法?请先生指点!”

    银袍老者道:“你可知道安氏么?”

    中年男子不假思索道:“知道。外层有名的工匠家族,一家五代人,每代都有出色的工匠。安氏有个小儿,是郭樱的学生,据说还曾被大人物收作为学生。”

    银袍老者道:“不是据说,是确有其事。这位大人物还给了安氏小儿不少远古神明的造物技艺,上回玉京天机院还几次三番问他讨要技艺,他不肯给,天机院也就驳回了他评立大匠的请书。”

    中年男子一怔,道:“还有这等事情?我方才回来不久,倒是不清楚。”

    他评论道:“这安家小郎不识大体,造物的事情应该是和诸位同僚共享,这才能促进造物技艺的进展,怎么能敝帚自珍呢?还有天机院也不对,要是安家小郎真有大匠之技艺,那就该给他正名,而不是以此为要挟,没有容人之量,这反而显得小人行径了。”

    银袍老者看了看他,道:“我们今天不是来评论谁对谁错的,安氏小儿手中不但掌握了远古神明的技艺,据说还掌握了一些那个层界的上乘技艺,疑似也是那一位大人物所给予的。”

    中年男子愕然片刻,随即身躯前探,急切问道:“能证实么?”

    银袍老者取出了一块玉板,道:“最近东庭府洲推出了不少造物,你可以看一看。”

    那玉板并没有递给他,只是拿在手里,只是他看了看,虽然推陈出新,可以他的目光,依然能够看出那些造物之上不少地方是吸取了那方层界的精华的,没有得到具体技艺的话,是不可能做到这点的。

    他想了想,皱眉道:“可那也不能证明这安小郎就拥有造物炼士的技艺,可上面的造物都只是涉及民生的。”

    银袍老者道:“没有也没关系,他所得肯定比我等多得多,要是能‘说服’他拿出来,那么两边能够形成互补。而万一他的真掌握了这些技艺,那所得能更多。”

    中年男子同意道:“你说得对,可是这位安小郎上次已经拒绝过一次了,现在还会答应我们么?”

    银袍老者低声道:“我有一个办法。”他嘴唇翕动,中年男子仔细听着,不停点头,他的神情时而紧张、时而彷徨,又时而兴奋。

    两人商量了许久之后,最后似是定下了什么,就各自离去了。

    而在两人离开后不久,那名女侍上来收拾残局,她看着手中那一副茶盏,感到很奇怪,因为刚才她看到,那名中年男子坐在这里不停的朝着对面说话,可从头到尾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啊?

    不过再想想,这些师匠、大匠脾气都很古怪,或许这也很正常?

    ……

    ……

第两百五十六章 惑传试叩问

    东庭天机院,安小郎案前摆了两只青瓷茶杯,茶香氤氲,此刻正在招呼方才前来拜访他的瑶璃。

    瑶璃今日梳了一个垂挂髻,穿了一身素色海棠纹深衣,以丹色丝绦相束,腰悬环佩香囊,手腕上是珊瑚珠链,在东庭这里,这是很常见的天夏少女的装束。

    今天正是休沐日,瑞光城与安州天机院相隔不远,所以坐飞舟过来是十分方便的。

    安小郎此前没有见过瑶璃,只是彼此间有书信往来,因是知道瑶璃也是张御的学生,所以他十分热情,还特意从中百忙中抽出半日空来招待她。他好奇问道:“瑶璃师妹怎么不去洲市上去游玩一番,倒是来我这里了。”

    瑶璃道:“上次听青禾师兄说起师兄,后来就冒昧给师兄来了几封书信,想着也没见过师兄,此次既到安州,就来拜见。”

    安小郎哈哈一笑,双手一摊,道:“怎么样,师兄这副样子,没让瑶璃师妹你失望吧?”

    瑶璃看了看他,摇头道:“没有失望,可也有没惊喜。”

    安小郎笑容不觉一滞。

    瑶璃拿起案上茶盏,以袖掩口,只以一双乌黑清澈的眸子看着他,道:“和师兄开个玩笑。”

    安小郎咧了咧嘴,道:“你这个表情,太没说服力了。”他以手指了案上一碟朱色晶亮的果饼,“师妹,这是安州特有的蜜饯,是从伏州的灵性植株上采摘秘制的,香甜回味,不腻不过,恰到好处,别处可吃不到呢,师妹不妨尝尝。”

    瑶璃道:“谢谢师兄了。”

    这个时候,似乎是闻到了香味,忽然是一只玉花狐小跑了过来,双只爪子趴在了案上,冲着安小郎期待的看着,蓬松的尾巴也是在那里摆动着。

    瑶璃眸子微微亮起,道:“这是师兄养的么?”

    安小郎道:“对啊,当初我和老师住在外层奎宿的时候,特意收养的,对了,师妹你还没去过那里吧?”

    瑶璃轻轻摇了摇头。

    安小郎兴致勃勃道:“你可别小看,它可是神异生灵,能听得懂我们说话,可聪明了,不信你看,”他咳嗽了一声,一挥手,道:“今晚没你吃得了,这些都是我的,我的!你回去吧。”

    玉花狐愣住,傻傻看了他几眼,随后突然一跃,却是窜过来咬了他一口,安小郎嗷的一声,玉花狐已着甩着尾巴跑出去了。

    瑶璃眸子里不禁浮出一丝笑意。

    安小郎揉了下多了个牙印的手背,状若无事放到后面,道:“师妹你也别羡慕,说不准老师什么时候就给你找一个神异生灵了,无论是保护你还是帮你传递消息,那都是很方便的。”

    厅外此刻有一个役从走进来,道:“小郎,外面有人求见,说是玉京来的。”

    安小郎道:“玉京来的,莫非是郭师?”他对瑶璃抱歉道:“师妹请稍待,我去去就来。”瑶璃道:“师兄自去忙。”

    安小郎走了出去,过了没多久,他匆匆走了进来,忙是歉意道:“抱歉了师妹,我另一个老师寻我,我需往玉京去一次,恐怕招呼不了师妹了,我可关照役从,你要是对造物感兴趣,可在这里多玩两日。”

    瑶璃忽然道:“师兄此去,可有护卫么?”

    安小郎一怔,他挠了挠脑袋,本来玉花狐就是他的护卫,不过方才被他气走,他嘀咕道:“去玉京用不着什么护卫吧?”

    不过嘴上是这么说,他还是很谨慎的,老老实实去寻了两名甲士做护卫,其实就算他不提,天机院也一样会为他分配人手的,因为现在天机工坊内,除了武大匠,就属他最为重要了。

    他准备了一些东西,就带着随行之人登上飞舟,飞渡汪洋,只是十天不到,飞舟就在玉京落降下来,随后直接往玉京天机院而来。

    在他从地下驰车里出来,路过广场的时候,一侧一座金属高台之中,有两名修道人和那中年男子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身影。

    中年男子有些紧张道:“他还带了两个护卫,能成么?”

    一名眸中有着诡异瞳光的修道人道:“安知之的主要守持力量就在东庭,由于他与那位大人物的关系,与玄府的联系较深,所以要让他失去保护力量,最好就是把他调到玉京,到了这里,只要不是那位大人物亲自跟着,他就如同上了岸的鱼,只能任凭我们摆布。”

    另一名修道人冷声道:“更何况,他还来到了天机院。这里可没人替他遮挡。”

    中年男子道:“能成就好。但是能不动手千万别动手。”

    异瞳修士道:“商大匠,你多心了,我们不会使用武力的,那样既可能惹怒他背后那位大人物,也坏了天夏明面上的规矩,我们只要迷惑一下,让他把该交代的都是交代出来就好了。”

    中年男子这才安心,能不动手就好,这样就算查出来,也算不得什么大过了。

    安小郎所接到的书信是郭樱寄来的,数年未见,他本来是想直接去见这位老师的,只是到了之后,却听闻正在造物院中主持一事,也就只能先住下来。

    他方才在天机院准备的客阁内定下卧居,还未来得及收拾好,那位中年男子便与两名修道人走了过来。中年男子对着他一礼,道:“安师匠有礼。”

    安小郎有些诧异,还有一礼,道:“阁下是……”

    中年男子放下手,道:“安师匠,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魏大宗匠的学生商苛,方才归来玉京天机院未久。”

    安小郎恍然道:“原来是商大匠,前辈的名字晚辈也是听说过的,前辈来此有事?”

    商苛郑重道:“是有一事,寻到安师匠,也是因为想请安师匠帮一个忙。”

    安小郎问道:“可是造物技艺上的事么?”

    商苛正色道:“我们来寻安师匠,是想请你把你所知的那个层界的造物技艺给交托出来,交给天机院。”

    安小郎一怔,他挖了挖耳朵,道:“等等,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商苛神情和蔼的劝说道:“安师匠,你可是不愿意么?要知道,你所的这些技艺对于天机院有大用,不应该藏着掖着,应该拿出来让诸位同僚分享,我们天机院有了这些,也能进步更快,让更多人得利。”

    安小郎看着此人,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定了定神,抬手一礼,诚心求问道:“请前辈教教晚辈,人要何等无耻才能如此理所当然说出这番话?”

    商苛神情一变,不悦道:“安师匠,我是正经与你商量,非是与你说笑。”

    安小郎忍住骂人的冲动,拍案道:“我也不是和你们说话,那些老师给我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那两名修道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商苛叹气道:“安师匠,你这等想法太狭隘了,天机院的技艺若得长进,能推动天夏所有造物技艺的进步,与此相比,一点本来不属于你的技艺付出又算的什么呢?”

    安小郎双臂环抱,不屑撇嘴道:“趁着我骂人的话还在路上,现在请你们出去,等它们到了,我怕你们扛不住。”

    商苛面露失望之色。

    这时一名修道人开口道:“早便和你说过,口舌没有用的,还是要我们来。”

    安小郎警惕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那修道人微微一怔,目光一凝,道:“你能看到我们?”随即反应过来,喝道:“他身上有法器遮护,先将之破了!”

    这其实十分少见的事情,造物工匠很少会将修道人的东西带在身上的,因为这会导致构筑造物的菌灵失去生机,一般来说,天机院也绝不会让这些东西被非大匠的人带进来。

    那异瞳修道人双目之中这时透出一股迷幻色彩,整个内室忽然一闪,安小郎只是微微一个恍惚,但是他身上一枚玉符放出一道柔和光芒,心神便被定住。

    另一人趁此正朝那玉符拿去,可是心光才是与之接触,却是神色一变,猛地吐出了一口血。他不由面露骇然,正想不顾一切动手时,忽听得一声叱喝,“居然敢在玉京城中妄动神通,你们胆子可不小啊!”

    两名修道人色变,“是白真山门下?走!”

    只是两人才是化光出去,就被一道虹霓罩住,眨眼就被收了进去,室内光芒一敛,出来一个俏生生的彩衣少女。对着安小郎一晃手,“喂,你没事吧?”

    安小郎警惕问道:“你是谁?”在他眼里,对方这分明就是一个纸人,只是用线条勾勒出的面孔和身形。

    那彩衣少女一怔,笑道:“你能看出我的法术,身上有高人给的法符吧,你放心吧,这是符画之术。我在千里之外呢,我师伯你与老师可是同门,是她交代我来照拂你一下的。”

    这时她走到一边,拍了商苛一下,“喂,你这人连晚辈同僚都坑害,太不是人了吧?”

    商苛这时露出迷茫之色,道:“你说什么?你们是谁?”

    安小郎惊奇道:“这也装的太像了。”

    彩衣少女蹙了下眉,因为她感觉,这人不是装的,而确实是被迷惑的,要是这样的话,这位也同样是被利用的。

    可是有个问题,谁又能说他不是出于本意呢?

    但没有十足的证据,自是不能以此来定罪了,其人反而是同样受到神通侵害之人。她轻哼了一声,“算你走运,走吧。”

    ……

    ……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天机藏秽踪

    商苛遭受了驱赶,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安小郎见彩衣少女把人赶出去了,回过头来问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彩衣女子没好气道:“还能怎么样?他可是大匠,我又不能搜他忆识,就算搜恐怕也没结果。他自己也是被迷惑的。”

    大匠的份量还是很重的,没有十足的证据,是不能直接抓人的。就算定罪,也不能用搜寻记忆这等方法。所以现在她只能放人走了。

    安小郎不解道:“你不能也被迷惑下么?”

    彩衣女子被他的言论惊了下,她斜眼看着安小郎,道:“你的思路很开阔嘛,不愧是差一点就评上大匠的人。”

    安小郎狐疑的望了望她,他怀疑这个纸人在损他。

    彩衣女子一挥手,道:“好了,我该走了。等天机院来人,你自己对他们交代吧。对了,你那两个手下中的幻术我帮你解了,下来你自己小心些啊。这伙人可不简单,说不定还会找你的哟。”

    安小郎这时正容道:“谢谢师姐。不过他们不是我手下,只是负责保护我的人。”

    彩衣女子听这话,却是正视了他一眼,道:“行。你自己小心。”说着,脚下已是腾起了一道气光。

    安小郎道:“还要请师姐替我谢谢师伯。”

    彩衣女子化一阵风离去了,只是留下了一句话,“会帮你带到的。”

    她乘着这一道风直接飞回到了位于灵妙玄境的白真山中,身子轻轻飘飘的随风往一座阁楼而去,穿门入室,落在一只铜盆之中化为一张画女纸符。

    而上面彩笔描绘的影子则是脱离了纸符,晃晃悠悠飞起来,落在了一个盘膝坐在那里的少女身上,可见她与方才那彩衣女子一般模样。

    她睁开眼,将纸画拿起,伸手一抹,上面就显现出来方才那两个修道人的画影,她心道:“这璃玉天宫的画壁之术配合我白真山的擒空之法倒是挺好用的。”

    她带上符纸,离了自己的阁楼,循着一缕琴音来到了位于白云深处的云居之上,走到一座香水殿阁之中,对着坐于案后聂昕盈一礼,道:“师姐,办妥啦。”

    聂昕盈的面前案几上摆着一幅玉京舆图,除了原尚台和另外两家镇守,以及几处机密之地外,其余大部分地界都在她的监察之下。

    白真山一脉本就是玉京三家镇守之中势力最盛的一家,在她接手俗务之后更是强势。

    盛日峰一脉驻守玉京年月不长,玉航道人门下人才虽有一些,可大多都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璃玉天宫的后辈之中也就孟嬛真最出色,但是她为人较为温和,很少最得罪人。

    聂昕盈却是从来看不惯犯过之人,别人不敢管的她来管,别人不愿过问她来过问,所以这几年监察事宜主要都是由她在主持了,还常常和位于冀空上洲的天机院驻地相互配合拿人。

    她抬头道:“人带回来了?”

    彩衣女子道:“在呢。”她将符纸拿了出来,轻轻在上一拂,光芒闪烁之下,两个修道人的身影就自里掉落了下来,俱是昏迷不醒。

    聂昕盈看了一眼,道:“这两人也被神异之术迷惑了。”

    “啊?他们也被神通迷惑了?”

    彩衣女子睁大眼,看了看这两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们搁这里套着玩呢,背后那人也太会甩手段了吧。

    她感觉心里很不爽快,道:“那么这两人不能问罪了?”

    聂昕盈道:“此罪不能问,却有他罪可问。这两个可都是不在录册上的修道人。”

    彩衣女子反应过来,“对哦,散修!”

    “散修”那是旧时的称呼了,其实就是一群修炼了道法,但是不怎么想在天夏待着,也不像为天夏效力,游离在天夏边缘或者干脆脱离出去的修道人。

    按照天夏规矩,你若是不愿意效力,出走在外也是可以,没人来强迫你。但是你不得参与任何侵害天夏之事,只要是涉及了,不管你是被利用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是要承担罪罚的。所以只凭这一人,就可以问罪。

    不过问罪两人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查出背后之人。这两人没有籍册,很多地方都去不了,要不是有人配合,怎么会进玉京没有任何录记?怎么可能进得了天机院那等要地?

    聂昕盈淡淡道:“玉京太大,诸势力相互交错碰触,有些夹缝里藏污纳垢并不奇怪,是时候该清洗一下了。特别是天机院,最近好像混进来了一些东西。现在既然有化外修道人在天机院中被人迷惑了神智,那么正好用这个借口,查一查他们。”

    彩衣女子兴奋道:“对,是该查他们,天机院连安师弟这等自己都坑,要不是师姐关照,安师侄岂不是让人害了,不如把安师侄接出来?”

    聂昕盈摇头道:“我不过问,安师侄也是一样无事的,现在留着安师侄在那里,那盯上他的人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彩衣女子睁大眼,道:“师姐,这样利用安师侄真的好么?万一……”

    聂昕盈看向她,道:“又说怪话,这事没有万一,哪怕我不管,他的老师你以为没手段么?我帮安师侄只是顺带的,查清楚天机院内部的事才是我们现在该做的。”

    彩衣女子一想,道:“那师姐,天机院该怎么查?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一个个眼高于顶,好像什么好事都是他们做的,我们修道人就好像在压迫他们一样,他们也不想想,没有我们修道人,他们安稳到如今么?”

    聂昕盈道:“天机院是有大贡献的,至少民生上面,他们比我们做得多得多。”

    彩衣女子不满道:“喂,师姐,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啊!”

    聂昕盈淡淡道:“事实不能不能认,天机院做得多,错得也多,我们要做的,就是帮着纠正他们的错。”

    彩衣女子道:“好赖话都让师姐你说了,难怪这么多弟子,老师就看重师姐你一个,我妒忌了。”

    聂昕盈这时拿过一本卷录,翻查着这两个散修的来历,头也不抬道:“要有人妒忌你才说明你做得对了,有人妒忌你么?”

    彩衣女子翻了个白眼,道:“师姐你还真是直言不讳。”这个时候,她眼珠一转,贼兮兮凑上来,道:“师姐,你说实话,老师是不是要去那里……”指了指上面,眼睛放光道:“要去当廷执了?”

    聂昕盈蹙眉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彩衣女子嘁了一声,道:“还用听说么?一十三洲,四大府洲,哪一个玄首有老师道行高,功劳大?要选廷执,不选老师选谁?”她仰着脸,向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聂昕盈打断她的白日梦,道:“别胡思乱想了,说回天机院的事情,安师侄在那里,只要打他主意的人还在,就一定不会放他这么简单离去,我们盯着他,应该会线索,还有那个商苛,你也看紧一点。”

    彩衣女子道:“可是师姐,只等着别人出招,是不是太被动了?”

    聂昕盈道:“我会去亲自见下魏山,商苛是他的弟子,要有他的配合,事情会顺利许多。”

    彩衣女子怀疑道:“魏山能信任么?”

    聂昕盈道:“魏山是宗匠,和原尚台诸位大摄一样,身上有玄廷下的护持,他自己不愿意,没人可以拿他怎么样,这人还是能信得过的。”顿了下,她又道:“我关照的事,你先去做,其他我自会安排。”

    “好的,师姐,我这就去办。”彩衣女子这时没再说笑,神情略肃,一礼之后,就化一阵气光离去了。

    而另一边,商苛惊魂未定的回到了自己居处,只是直到此刻,他仍旧有些浑浑噩噩,不知道今天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他坐定了一会儿,正想起身擦把脸,清醒一下,忽然一抬头,见到那个银袍老者站在那里,心中一惊,随即一喜,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银袍老者用手点了他一下。

    商苛微微一个恍惚之间,无数原本缺失的记忆好像水底下浮现了出来,随即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次他心神被惑,这不是他的主意,而是那两个修道人主动施为,防备的就是万一事机未成,他不至于被一网打尽。方才他自己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不由的惊惶了起来,因为他不确定白真山的人会不会再来找他。

    银袍老者沉声道:“你不用怕,方才白真山的人没有抓你,就说明没有证据拿你问罪,以你大匠的身份,你又怕些什么,有些纰漏我也会帮你抹除,而且你是被迷惑了,提前不知道此事,不是么?”

    商苛道:“是是,我又没做,我又怕什么?”自我安慰了一下之后,他又可惜起来,“只是安小郎有人保护,看来是得不到这些了。”

    银袍老者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他还在玉京,没有上层力量的保护,我们就还是有机会的。”

    商苛道:“我们是用郭樱的名义让他来的,就怕他过几日就走了,”

    银袍老者道:“郭樱不见他,他是不会走的。这里我会安排,你这几天就做好自己的事,尽量不要露面了,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来寻你,”

    商苛感激道:“是,多谢先生体量。”只是此刻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假如有另一个在旁边,仍是可以看到,他依旧是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

    ……

    ……

第两百五十八章 内灵拒外侵

    安小郎把带来的东西整理了下,见天色已晚,这里又没有造物可打造,无法连夜奋战,于是沐浴一下,就倒头睡下了。

    他心大的很,虽然方才遇到了一些事,可他却是一点也不怕,因为他有张御给的法符护身,要不然也不敢独自一人到玉京,玄府也不会放心让他过来。

    只是在他呼呼大睡的时候,忽然见得满地金光,如霜雪般铺来,一会儿就将整个内室都是照亮,并且有十分悦耳的玄妙音声响起。

    他受此惊动,不觉揉了揉眼,从榻上爬起,转身一看,见得一个身着长袍的神人站在那里,依稀可见似与张御有几分相似之处。

    “老……”

    “师”字还未说出来,他就发现不对,忽的收住了口。

    因为在跟随张御的那段时日中,他曾经被教导知晓了很多神异知识,其中有一个,那就是遇到神异显像之时,在未确定敌友的前提下,那绝不能从心中接受对方,比如主动去呼唤或者应答对方,那样做会导致一些很糟糕的结果。

    而且他觉得,张御从不故弄玄虚,要见他直接唤他就是了,而且他觉得,此人像张御是他心里觉得像,并不是真的像,尤其是现在他警惕心一起,就愈发觉得不像了。

    只是那玄妙声音不曾停过,却是仿佛一直在呼唤他,好像要他过去,他微微一个恍惚,身躯耸动了下,可这个时候,却有一股清光从背后照来,霎时清灵之气润入心神之中,他一个激灵,又是清醒过来。

    他不由回望过去,见自己身后立着一枚通天彻地的符箓,上面显现出无数玄妙道箓,看那熟悉模样,他赫然醒悟过来,这不就是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玉符么?只是此刻放大了不知多少倍。

    这清光光辉广大,这一照落下来,就洒到了对面那个“神人”身上,其身影一阵模糊扭曲,似有惨嚎之声传出,随即便就化去不见了。

    安小郎一下睁开了眼,发现自己仍是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方才那好像只是一个梦,不对,不是梦!

    他伸手一拿,将张御给的玉符拿了出来,发现此物还有一些温热,暗觉庆幸,幸好他一直带着老师给的护身符。

    清穹道宫之中,张御往下看了一眼,他察觉到了放在安小郎身上的法符受到了某种触动,不过侵害到其人,他不必去过问。他现在要做得事很多,基本是对外的,尤其是近来虚空之中的探寻要他随时盯着。

    不止是玉京,包括内层这些小事,他相信各守正驻地和各洲宿玄府军府自是能够处理好,他不必去多做干涉。故是他转回目光,继续定坐,等着虚空那边传来的消息。

    安小郎将玉符放回后,看了下琉璃窗外,却发现天色十分昏暗,此刻只是半夜,可他一时却失了睡意。

    他拍了下掌,攀附在墙壁上的造物虫腹部一鼓,放出明光,整个内室也是如白昼般亮了起来,可他不经意一瞥,却是一惊,因为在床榻不远处,那里有一堆浅灰的尘埃。联想到方才梦中景象,这似就是那神人所站之地。

    他想了想,自己自诩是一个工匠,将来成就是不输给修道人的,现在却老是仗着老师的护持,虽然这不丢人,可也显得他没本事。

    他觉得自己也当做些自我保护。好在他之前就有过设想,于是他跳下床榻,拖了一个金属箱过来,并把手按上去,此箱缓缓融化,化作液体流淌到了底下,落入了脚下的凹槽中,里面则是露出了一个有着不规整嵌缝的金属球体,大约有拳头那么大。

    这是他自己打造的“观察者”,以往他是不屑于用的,因他自信在技艺上自己就是最厉害的,不用谁的帮助。但是观察者还有一个常人难及的好处,那就是能够分辨真实和不真实的,能够认清楚自我和外物。

    要是有了观察者,那遇到方才那等危险情形,就可以提醒或主动中断他的话语,甚至还可以为他提供合适的建言。

    他取出一把小刀,划破手指,而后吸了口气,把一根手指搭在了上面,那金属球体陡然变得温热了起来,那些嵌缝之上也是冒出了刺眼的光芒,他不由闭上了眼,随后心中微微一动,再次睁目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由蓝色晶光构筑的人影,正一动不动漂浮在那里。

    他心中一动,道:“你就叫‘心狐’。”他话声才是一落,有一个声音就从心底反应出来,道:“好的,先生,心狐为先生效力。”

    安小郎满意点头,很好,这个观察者很顺从,没和他顶嘴,不愧是他打造的。

    因为观察者性格不一,有的非常跳脱,有的很是叛逆,和主人关系并不和睦,他要的是能给自己帮助的观察者,而不是和他捣乱的。

    不过他研究下来,认为这和心理有关。御主在求取观察者的时候,若是患得患失,或者太过看重观察者,那么就多回出现这种情形。

    反之你若是没什么负担,观察者大多却是乐观开朗的,至少不会和御主对着干,就是说,你越是在乎它,它越是不听你的,你越不在乎它,它反而越听话。

    而他这个观察者是自己打造,心里也早是打定主意了,这家伙要是不顺从他,他宁可弃了重新打造,结果就非常老实嘛。

    他道:“心狐,给我盯着点,别让人打扰我,你懂吧?”

    心狐沉稳回道:“心狐明白。”

    安小郎十分满意,就放心睡觉去了。

    这一觉直天明方才醒来,他也是神清气爽,过去他常用呼吸法来代替睡眠,睡眠的时间倒是不长,现在一觉下来,似乎身体每一个地方都是活泛了过来。

    他洗漱过后,就活动了下,只下来却发现无事可做。想了想,决定出门逛一逛。

    玉京天机总院虽在玉京之内,可是占地广大,几乎有一个州城大小,这里可不仅仅有着诸多天机工坊,有着山水池苑,以及几座名山秀峰,中间更有着一座天机学宫,要是认真游览下来,每个十天半月别想兜转明白。

    他带着两名护卫甲士出门,就直奔院中最为秀美的翠湖而去,而他并未发现,此刻有许多人正盯着他的身影。

    于大匠站在琉璃墙后,在远处看着他,道:“那个就是安氏小儿么?”

    身后的师匠回道:“就是他。”

    于大匠摇头道:“可惜,那些高明技艺,居然操于此等小儿之手。”他又问:“都安排好了么?”

    师匠回道:“安排好了,下来几天我们会让一个年轻人展示造物技艺,再装作无意贬讽东庭,若他应声,那就在众人面前邀他赌斗,年轻人受不得激,我们会设法引导,等斗到后面,他自己就会将自己的掌握的东西展现出来了。”

    于大匠道:“交给你们了,我只要结果。”

    师匠道:“于大匠放心,只要这小儿还在天机院,我们就能把想要从他那里掏出来。”

    安小郎长久以来都在工坊内打造造物,很少外出,这一次游览风景,也觉放松了许多,只是他还不忘顺便考虑一下疑难问题,感觉思路倒也顺畅了许久,只是在一个露天工坊之中,他遇到了一个名叫叔书的年轻人正在高谈阔论,点评各地造物技艺。

    说到东庭的时候,他越听越不对味,嘀咕道:“我来你们就提这个?想引我上钩?哼,我就偏要试试,看你们的钩到底硬不硬!”

    他对身边役从交代了几声,自己则转头就走。

    过了一会儿,役从跟上来道:“先生,他答应了,愿意与你比试技艺,只是比什么由他来挑。”

    安小郎摆摆手,道:“你再告诉他,随他挑,我都可奉陪。”

    役从应声而去。

    第二日,叔书如约而至。并礼貌邀请他来至一个清理干净的造物工坊内,并提出了比试要求。还特意请了一名德高望重的大匠作为见证。

    下来三天之内,两人都自负责打造一个造物一部分,待得最后拼合起来,却是半分不差,显然是一平局。

    叔输不觉对他很是佩服,因为他做得一切都是大匠们给安排好的,题目都有大匠事先给他准备的,而安小郎什么都不知道,是纯粹依靠自己的能力把东西打造出来的,说其是有大匠的实力,那是一点也为过。

    他心悦诚服道:“安兄,此回比试,小弟获益良多,实话和你说吧,这回是有人故意让我引你展现你的技艺。”

    安小郎眨了下眼,道:“叔兄为什么忽然愿意和我说这个?”

    叔书笑了笑,道:“因为我以前以为,以你的能耐不可能掌握这么多造物知识,把和些握在手里,而不是让它们发挥作用,都是知识的不尊重,应该让能发挥更多作用的人来掌握,可是我发现这是一个偏见。”

    他真诚言道:“安兄你的思维天马行空,你的技艺精高超,你更是掌握了许多人一辈子也掌握不了的造物知识。这些东西在你手里或许能走的更远。”

    安小郎好奇道:“你这么和我说,回去莫非不怕被人见怪么?”

    叔书笑道:“我不怕,我和安兄你一样,有技艺在身,玉京虽好,可我也有别的地方可去,再不济,我还能去投靠安兄你啊,只不知道安兄你欢不欢迎了。”

    安小郎大喜道:“如果叔兄肯来,我求之不得,只是……”他表情犹豫了下。

    叔书一怔,道:“怎么?”

    安小郎抱怨道:“你能不能改个名字,每次喊你我总觉得你在我占我便宜。”

    叔书不禁大笑了起来,道:“安兄,你这个人很有趣,”他神情一正,“那就这么说定了,东庭小弟一定会去的。”

    ……

    ……

第两百五十九章 神异早患生

    叔书与安小郎一番攀谈,颇觉投机,还特意邀请他在内湖之中有名的荷花传宴上大吃了一顿。

    这荷花传宴根据你游船行程不同,得以碰触到的荷叶飘盏不同,而分别递上来不同的菜色。每一路菜色互相搭配,重样不多,你不游遍全湖,那是吃不了全部美食的,所以有许多人在湖上流连忘返。

    安小郎在此大快朵颐一番,随后礼尚往来,请了叔书去他的居处作客,顺便探讨一下造物技艺,叔书也是欣然应赴。

    一番畅谈之后,用了晚宴,两人约定明日再叙,于是叔书告辞离去,回转居处。

    他才是来到大厅之中,不禁站住脚步,看向一边,见一个面容冷肃的中年师匠正坐在那里等着他,此人沉着脸道:“我等你很久了,叔……”哼了一声,每次喊到叔书名字,他都对这后者多了几分不顺眼。

    他责问道:“你是怎么回事。让你与安家小子比斗,让你套出他的造物技艺,你怎么和他什么都说了?”

    叔书摇头道:“不是我要改变计划,而是你们的计划本来就是不可能成功的。”

    中年师匠皱眉道:“怎么说?”

    叔书认真道:“安小郎是个很聪明的人,你别看大大咧咧,但他心里明白的很,你们安排的计划是不会轻易上当的。而且根据我的试探,他的造物技艺很高超,根基也很稳固,一点没有浮夸的地方,这应该得益于天赋和家传,他只凭借所自己掌握的固有的技艺,用不着其他手段,就能与你们交代的东西一较高下了,你们完全低估他了。”

    中年师匠看着他,道:“那么现在呢?你用你自己的计划了?”

    叔书理所当然道:“正是,现在这样不更好么?我与他真心交朋友,他也会真心待我,然后他就会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就算没有立刻告诉,随着友情加深,书信来往之间我也能获得更多,你们也能得到你们所想要的。”

    中年师匠狐疑的看着他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叔书看了看他,在一边坐了下来,道:“你们不信任我可以换人。”

    中年师匠哼了一声,他走到一边,取出一物,对着墙壁之上一照,顿时一个穿着长袍的神人身影就映照在了那里,有一阵金光泛照出来,连半边客厅都是笼罩在内,他转过身来,道:“我要你对着尊上立誓,你方才所言,没有半点虚言,你下来必须践行你之所言。”

    叔书心中一惊,微微踌躇了一下。

    中年师匠讥讽道:“怎么了?不敢么?”他神情阴冷了一些,“还是你方才说的只是一些敷衍之语?”

    叔书道:“我不信神。”

    中年师匠厉声道:“尊上是尊上,你怎可以把尊上和那些普通的异神拿来相提并论?”

    叔书却是坚持道:“你们说过的,并不强迫对尊上信仰。”

    中年师匠冷声道:“是,我们不强迫你信谁,但是我现在需要的是你发誓,在尊上面前证明你说得都是真心话。你要是连这都不敢,我们又怎么信任你?”他催促道:“快一点。”见叔书站着不动,他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愿意了?”

    叔书吸了口气,脚下终于动了,他慢慢走到了那尊上的身影前面,他抬头看了一眼,又把低下,随后转过身来,道:“我膝盖太硬,跪不下去。”

    中年师匠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刚才说都是假话。”

    叔书到这个时候索性也是摊开了,道:“那又怎么样?你们说得根本就不对,那些技艺放在安兄那里比放在你们这里好一百倍,到了你们手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造福天夏,可是你们的尊上是什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天夏有这号人。”

    中年师匠大怒道:“小子,你这井底之蛙,怎么可能了解尊上的伟力?我看你是早就是打定主意不想从安小子那里套取造物技艺,你这样的人不配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也别想得到我们的栽培!”

    叔书轻蔑道:“我不需要,我只需要掌握好自己的技艺就是了,我也只信任自己所掌握的,你们的施舍,还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中年师匠露出一丝讥讽之色,看着他道:“你以为你拒绝了尊上,还能再继续回去打造造物么?”

    叔书却不受威胁,他勉强镇定道:“在天机院里对付一个极具潜力的造物学子,我不信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中年师匠露出愈发明显的嘲弄之色,道:“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明白啊,我们的手段哪里会那么粗暴,我们会通过幻境迷惑你的心意神智,它不会骤然侵害你,只是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你,它会逐渐让你的记忆受损,没有办法进步,只会持续退步,当你看着别人在进步,自己无论如何赶不上,反而还在退步的时候,那会怎么样?”

    叔书神情微微一变。

    中年师匠用一种笃定口吻说下去道:“那时候你会自暴自弃,从一个天才横溢之辈,变成一个平庸无能之人,你能忍受得了么?”

    见到叔书脸色有些发白,他语气愈发得意,“我们从这些个小方面进行改变,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有人察觉,当你被淘汰之后,你的事情也将无人过问,也没人会知道这些,对了,我们还会蔽绝掉你这现在的记忆,那样你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叔书猛然醒觉,道:“你们这么干不止一次了?”

    中年师匠没有承认这方面的事情,只道:“你应该听明白了,愿意拜尊上的,我们可以给更大的好处,不愿意的就应该打落尘埃,因为他们不配!”

    叔书的心猛然沉下去,一想道许多人已经被如此对待了,顿时有一股不寒而栗之感。

    中年师匠见威吓已经差不多了,便话锋一转,道:“我现在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只要愿意跪拜尊上,在尊上面前立下誓言,好好的回去做自己的事,我仍然是可以放你过关。”

    叔书沉声道:“我很不解,你们明明拥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安小郎呢?”

    中年师匠没说话,只是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叔书看他模样,不觉恍然,语气十分肯定道:“他身边有保护,你们拿他没办法?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他讥讽道:“看来你们个所谓的尊上也不是无所不能么?”

    “住口!”中年师匠有些恼羞成怒,“你懂什么?尊上的本事又岂是你能想象的,你既然拒绝了,那就别怪我们了。”

    他对外唤了一声,但是等了一会儿,本来安排在外面的人手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禁有些愕然,再是有些慌张,再发现事情不对后,他没有说什么废话,收了那幅神人照影,直接向外走去,可是才走到一半,就倒退了回来。

    彩衣女子自外走了进来,道:“总算找到你们了啦。”

    中年师匠头上全是冷汗,他自能看出这是一位修道人,毫无疑问,他被玉京的镇守盯上了。

    叔书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总算来了。”

    彩衣女子咦了一声,道:“小子,你知道我在?”

    叔书摇头道:“不知道,可是他嫩既然没法威胁到安兄,兴许他身边有保护,我这个接近他的人你们或许会注意到。”

    彩衣女子啧啧两声,道:“你小子有点意思,可是你年纪大了,又是造物工匠,不然收你做师弟,你就能平白长安小子一辈啦,这样他叫你的时候你就不算占他便宜啦。”

    这时她看向中年师匠,道:“你呢,说说你吧,你们所谓的尊上是谁?”

    中年师匠这时露出迷惑之色,道:“什么尊上?”

    彩衣女子看了看他,叹气道:“别说了,你又是被神异迷惑的对吧?没关系,反正方才你交代的那些事我已经记下来了,那就足够了。”

    此前聂昕盈早就怀疑天机院内有问题了,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没有办法大肆搜索,而现在有了,哪怕交代不出什么来,就方才的那些就足够了。只要能彻底搜查一遍,以玉京镇守的能力,没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彩衣女子对着中年师匠打下一道符印,令其动向随时可为自己所知,而后兴致勃勃拿过其手中的那个造物,又发一道书信去往白真山。

    她又对言叔书道:“小子,你先别住这里了,免得我们两头看顾,我先送你去安小子那边住着,等安全了再回来。”

    叔书没有坚持,自己小命还是要紧的。

    彩衣女子将叔书送去了安小郎那里后,自然有人来接替她监察此间,而她则是带着那造物卷起一阵狂风,回到了白真山中,邀功一般把东西送到了聂昕盈面前,又把事情具体叙述了一遍。

    聂昕盈拿起那造物看了看,但是没有任何反应。毫无疑问只是充当一个心灵转渡的工具,应该那显现的对象本身就有神异,能与之沟通的人才能照显出来,余者没有办法。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正如彩衣女子所想,有这些已是足够了。

    她拿了一份书信过来,顷刻写就,又复拓数份,道:“这三份一份送去原尚台,一份送去守正驻地,还有一份召集众修士,让他们前往彻查天机院,动作要快。”

    彩衣女子想了想,道:“师姐,我白真山的人还好说,璃玉天宫和盛日峰的同道在此事上可不见得会配合我们,要不要和老师说一声。”

    聂昕盈神色自如道:“你要老师的手书?”她再拿了一份早已盖过名印的敕书过来,提笔而起,淡淡道:“我这就给你写一份。”

    ……

    ……

第两百六十章 天机疑聚信

    白真山的谕令这一发出,因为有山主邓景的手书,所以璃玉天宫和盛日峰的修道人没有多想,也是一起跟进。

    不管怎么说,三家镇守都是修道人,既然对付的是天机造物,而且还有确凿的证据,那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三家的动作非常快,直接进入了天机院中,不过因为怀疑天机院中藏有独特的神异力量,故是这一次他们动作很隐蔽,几乎没有一个天机院的人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同时有一名白真山的修道人进入了魏山的驻厅内,客气执理道:“魏宗匠,白真山那里已发来消息,准备开始彻查天机院,希望魏宗匠能按事先说好的进行配合。”

    魏山沉声道:“我会把天机院所有大匠都是唤来,以配合贵方的行动。”

    他之前已经与亲自来拜访他的聂昕盈见过面了,也从后者那里了解到了天机院内部一些他也不知道情况,听到了某些事,他也是心惊不已,故是下定决心将天机院内部清理一番,免得天机院被某些人所拖累。

    他早在几天之前就放出了风声去,要进行一次议事,主要讨论的是关于那造物躯壳一事,即便现在把所有大匠都找来,也不算突兀。

    只要天机院内所有的大匠被聚到一起,断绝了与下层和别处的联系,那么下面之人就算察觉到什么想闹事,没可能掀起大的动作了。

    在那白真山的修士走后,魏山对身边护持他的修士言道:“傅道修,要劳烦你们了,要有什么不对,劳你出手拘拿,不要有太多顾虑。”

    那道人肃容打一个稽首,也是退出去了。

    此刻一个被魏山唤来的亲信学生很是担忧道:“老师,我天机院让这些修道人这么敞开了搜查,天机院会不会受到什么冲击?”天机总院一定是有问题的,最近连他也是隐隐感觉到了,可他很担心天机院会受到过分的打压。

    魏山沉声道:“腐肉早点挖掉总是比烂掉整个肢体来得强,天机院现在需要的不是激进,而是沉淀。”

    玄廷已经决定加强守正驻地,可有些人却仍是闹事,这很不正常。连他不怎么懂政事的人都看的阿出来,玄廷此举分明就是为了对付某些敌人。那么玄廷会容许这个时候内部出现问题么?肯定是不允许的。

    天机院里某些人此刻的折腾,简直是不分时机,或者干脆就是出于某些目的,这是他下定决心的主要原因。

    他暗叹了一声,走到了一边,拿起一座久不赏玩的玉雕像,拿了块布轻轻擦拭着,道:“好久没清理了,是该清理一下了。”

    而在他召聚众大匠的一个夏时后,天机总院包括翼空上洲的大匠都是陆陆续续赶来,有一名老者在过了门道前的仔细检验后,通向正厅的笔直大道上慢慢走着,但是他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走得非常慢。

    这时一个役从从来到他近前,低声道:“先生,没有什么动静,天机院的各处护卫都在原处,没有调动迹象,玉京城中也是一切如常,这次应该就是为了议讨造物躯壳一事。”

    那个老者不置可否道:“我知道了。”

    他继续向前去,而在即将走到前方议事大厅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住了脚。役从问道:“先生,有什么事么?”

    老者沉声道:“你去和魏宗匠说一声,我忽然临时有点事,恐怕没法参与会议了。”

    役从怔了下,道:“是,属下这就去与宗匠说。”

    老者嗯了一声,他毫不犹豫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的时候快得多。而在他即将走出大道的时候,却有一个年轻军尉站在那里,笑眯眯问道:“徐老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徐老抬头道:“临时想起忘带了一物,需要回去去取。”

    年轻军尉似是恍然,他道:“魏宗匠正等着徐老呢,不如这样,徐老和我说是什么东西,我来替徐老去拿如何?”

    徐老摇头言道:“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东西,不方便借他人之手,还是老朽亲自走一趟为好。”

    年轻军尉惊讶道:“是么?那真是不好拦着徐老了。”他一挥手,“让开。”两边的披甲军士都是让开了位置。

    徐老点了下头,他往外走去,期间再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等一直回到了自己居处的时候他都没发现有问题,他这时候倒是觉得自己有点多心了,只是他总觉哪里还有些不太对劲。

    在正厅里坐了一会儿后,对居处的役从关照道:“看住外面,别让人进来。”役从恭声应下。

    他则走入了内室之中,随后拿出隐蔽的壁龛之中的取出一枚形若白卵石的造物,握住此物他默祷片刻,而后一道光亮从石中照了出来,在上面凝聚出一个神人身影。

    他很自然的跪了下来,只是他正要说些什么时候,忽然那个神人一阵扭曲,而他本人则是一阵恍惚。随后他猛然睁开了眼,赫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偏厅之内。

    他认得这里,就里就在议事大厅的附近,而周围还站着几名修道人,其中一名彩衣女子正饶有兴趣看着自己。

    他猛然意识过来,自己到了议事厅附近后,就根本没有回去,那后来的一切都是幻象!他惊怒交加道:“你们怎么可以对我下手?”

    他语声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他可是大匠!大匠是可以免受神通法术侵袭的,这是受天夏律法保护的,就算他有什么罪责,也不可能在问罪之前拿他如何。也是这样他在幻境意念之中才敢放心行事,连半点怀疑都没有。

    彩衣女子笑嘻嘻道:“不服气啊,不服气你可以上申书啊。”

    徐老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上申书让也没用了,自己已然是暴露了。

    实际上一般情形下玉京镇守确然是不好直接对大匠动用神通的,别说大匠了,连修道人无故对普通施以手段,都要遭受严厉惩处,天夏律法对正面非常之严苛。

    但是有个前提,那是并不涉及天夏子民的安危,且动手前需得到原尚台及玉京镇守玄首的一致认可。

    原尚台那边几位大摄得知天机院出现了问题后,却是无比重视,不但允许彻查,同时令玉京内外军众加以戒备,以防不测。

    在谕令下达后的短短半个夏时之内,整个城域已经完全是置入了朝府和各镇守的管束之下,这个时候想查谁想拿谁都是十分简单之事。若是有人借机闹事,那不管你什么身份,都是可以直接出手镇压。

    这次直接动用幻术,那就是防备幕后之人依旧用惑幻之术遮掩,此便是用幻术制压幻术,因为再怎么遮掩,除非是直接消抹所有的人记忆,否则总能以神通将意识深处的记忆调动出来的。

    而且为了确保成功,聂昕盈还从伊洛上洲请了一位擅长幻术的玄修过来。

    其实要不是天机院很多东西并无法经受神异力量,不能直接用阵法困束,他们本不要如此麻烦,现在则是派遣诸多修士一个个去往有疑点的地方查看。

    虽然天机院占地广大,可在能飞遁天地,能观察入微,并迅速传递消息的修道人看来并没有那么麻烦。几乎就是一夜之间,就将所有有疑点的地方都是搜查了一遍,并将可疑之人以神通手段审讯了一遍。

    在天亮之后,众修就将整理好的一切送到了聂昕盈的案头之上。

    彩衣女子在聂昕盈面前解释道:“师姐,基本上已经查清楚了,有一个名唤‘尊上’的人存在,虽然很多人宣称这个就在天机院,是天机院的某个大匠,也有许多人见过他,可是我们查辨了,这个人从来没有真的存在过,就像是一虚影,我们怀疑可能是某个大匠受了异神的蛊惑,也有可能是信了不该信的神。”

    聂昕盈在把他们递上来的供述和卷宗都是看了一遍后,她语声淡淡道:“那你们可曾想过,异神是怎么混到天机院里的?而神异力量又是如何在天机院盛行,却又丝毫不曾干扰到那些‘菌灵’的。”

    彩衣女子苦恼道:“我们也在找原因呢。”

    天机造物在打造完成之后,可以为修道人使用,也可以接触并承载各种力量,但是在打造之初,尤其是‘菌灵’之时对于神异力量是十分敏感的,哪怕是修道人或异神的目光注视都会损毁。可是有不少工匠在打造造物的还说接触过那位“尊上”。

    这哪怕是幻觉也不可能,毕竟幻觉本身也是一种神异力量,所以他们怀疑这可能是某种影响神智的药物或者幻气所引发的。

    聂昕盈道:“我认为不是这样。”

    彩衣女子感兴趣道:“师姐认为是怎么样?”

    聂昕盈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守正驻地曾经来书信提醒过,说按照纪元之论,若无我天夏,如今本该是灵性之神得势之势,所谓灵性之神也即是信神,靠人信念汇聚而出。”她抬起头,冷静叙述道:“但若这所谓‘尊上’是由诸位工匠之信而凝聚成的信神,那么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彩衣女子惊讶的睁大眼,道:“师姐是所,这是……天机之信神?”

    就在这时,一名修道人急匆匆走了进来,神情略带紧张和急迫道:“师姐,诸位同门有新的发现,恐怕师姐需看看。”

    他走了过来,将一张画像放在案上,然后缓缓打开,里面顿时显露出来一个浑身满蕴华光的道人身影,面目有些模糊,只是一打开,那道人却似一下活了过来,并用不含半分感情的眸子看向了他们。

    ……

    ……

第两百六十一章 画意牵上灵

    彩衣女子一接触到那个道人画像的目光,只觉一个激灵,“这是……”

    聂昕盈凤目一闪,当即起手一抹,将画给重新卷了起来。她对那名走入进来的修士道:“裘师弟,你是在哪里发现此画的?除此之外还有么?”

    裘师弟道:“都是在那些个有问题的工匠那处发现的,除了眼前这一幅是从徐大匠那里搜到的,其他工匠那里也有,还有一些零碎的地方也搜到了一些,加起来大约七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更多,我们还在搜查之中。”

    聂昕盈道:“你先继续搜查。记着,无论你发现什么,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要说,关照那些见到画像的同门和同道,在真正结果出来之前,也是不得泄露声张此事。”

    裘师弟也是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他肃容应下,一礼之后,就匆匆退出去了。

    彩衣女子回过神来,忍不住道:“师姐,那不就是……”

    聂昕盈一抬手,却是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她道:“先不说这个。”她这时抽了一封看去早已你好的书信出来,对外一送,此书就化一道光芒飞了出去。

    彩衣女子看了眼,这个方向,应该是寄送去海上守正驻地的。

    聂昕盈这时道:“不确定的事,我们先不要妄下断言。先说回那信神,从师妹提供上来的线索看,此神是极可能存在的,我们先要处理的是此事。”

    彩衣女子心思也是回到了此事之上,她顺着聂昕盈的思路往下想,琢磨道:“师姐,如果要是天机院存在信神的话,那么必然是从工匠那里蔓延出来的,且需有人引导,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深信此道,才可能将那异神推到足够显神的境地上。”

    聂昕盈道:“是的,需要有人组织,信仰之力分散或是不足,都达不成最终聚集成为信神的条件。从已有的线索看,这等信仰至少是三年前出现的,三年的时间,若无有一个人或者势力组织,此神是不可能出现的。”

    虽然连许多土著不足都有信神,可是信神出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信仰首先要是出自于有自我认知意识的生灵,似菌灵那等生灵显然是不存在这个可能的。

    随后,不管是什么信仰,是要一定的趋同性的,至少是广泛意义上的认知,同时还需要有人组织还强化这等认知,就如部族之中的祭祀,就这个组织和牵头之人。

    并且信徒越是虔信越好,一个虔信的人抵得上一百个寻常信众,此中土著部落反而更占优势,因为大多数人的心思很纯粹,对异神也足够敬畏。

    最后,在聚集信仰的过程中最好还需要有造物的生灵献祭,通过这种仪式来强化信神,增强灵性,信神一开始是很脆弱的,要是没有长时间的供奉和维系,那是不会长久存在的。

    彩衣女子也想到了什么,她道:“师姐,要是这么说,抓到的几个人,包括那个徐大匠在内,好像份量都不怎么够,是不是我们还没抓到人啊?”

    聂昕盈想了下,道:“有的时候未必需要是人,也可以是某一个东西。”

    彩衣女子眼前一亮,道:“对哦,也可以是一个东西!”

    拿土著部落举例,并不是所有的土著部族都有足够强力的祭祀的,有些祭祀反而是在神明出现后才出现的。所以最早阶段,凝聚人心的可能就是某一个物体,它或许是一块石头,也可能是一株树,或者是某个水潭或者大山湖泊,此是信神没有成形之前信仰的早期寄托,也是沟通的关键。

    她回忆了下,“可我们之前也没有找到类似的东西,天机院大多数地方我们已经查找一遍了,只有几个地方没查到……师姐,这东西有没有可能落在天机院外?要是落在外面就难找了。”

    聂昕盈冷静分析道:“那东西一定还在天机院,因为在天机院之外是无法取得信任的,在最初也不易沟通,最重要的是,若是举行仪式,在外反而不如在天机院内安全。”

    彩衣女子道:“师姐,天机院内是有一些重要的地方没有搜查,只是那些地方修道人无法进入,比如菌灵房,若是我们进去,那会毁去里面的东西,可能会对天夏的民生生产造成影响,据说还有许多珍贵菌灵,是许多人数十年的心血,不好随意破坏。”

    聂昕盈道:“我们不查,可以交给那些可以信任的人搜查,让安小郎和那个叔小郎一同跟着去,他们或许能有所发现。”

    她很懂得拿捏分寸,现在对天机部的搜查刚刚好,但是天机部的人肯定是会有所不满的,再进一步可能会被人利用了,所以交给天机院名义上的自己人去办,对抗情绪就不会那么大。

    彩衣女子眼前一亮,道:“对啊,安师侄和那叔小郎倒是适合做此事,”她又偷偷看了一眼聂昕盈,暗戳戳的想:“不会是师姐利用这两个人把背后的人吊出来吧,师姐可真是太坏了。”

    聂昕盈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淡淡道:“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彩衣女子眼神游移了一下,并熟练转移换题,“师姐,这个事情要让魏山配合么?”

    聂昕盈道:“当然。以魏宗匠的威望和能力,足以处理好这些事,我们没有理由不告知他。”

    彩衣女子道一声“师姐等我回来”,便兴冲冲离去了。

    聂昕盈则是在殿阁内认真思索着什么,过了没多久,外面值守弟子进来禀告道:“师姐,劳值司到了。”

    聂昕盈道:“请他进来。”

    少时,一个三旬左右的修士走入了进来,他见了聂昕盈,正容执礼道:“聂道友,你发送急书,可是有什么事么?”

    他乃是玉京及翼空上洲守正驻地的值司劳诚毅,这些年来和玉京镇守,主要是白真山颇有往来,双方也算是熟悉。

    聂昕盈还有一礼,道:“今天搜查的事情想必劳值司都是清楚了?”

    劳诚毅道:“大致过程劳某已是知悉。”因为这次行动不少人手就是守正宫借出去的,他对整个过程都大致了解了,这主要是为了防备有人和天机院的人串通。

    聂昕盈认真道:“但是我们也发现了一些东西,”她将那副画卷再次拿来,“道友且来看一看这幅画,这是我们从那些有问题的工匠那处搜出来的,几乎每个‘重要’的人手中都有这么一幅。”

    劳诚毅走到了案前。

    聂昕盈则是将画卷徐徐展开,劳诚毅往下看去,待见到了那画像上的道人之后,心中猛然一惊,“这是……”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可没想到牵扯这么深。

    他抬起头,慎重问道:“聂道友,除了这幅画之外,还有其他什么物件么?”

    聂昕盈轻轻摇头,道:“暂时未曾查到,这就需要贵方配合了,毕竟有些东西,并不在我们的权责之内。”

    劳诚毅想了想,肃容道:“义不容辞,但劳某需带走这幅画像。”

    聂昕盈点头道:“道友请便。”

    劳诚毅伸手画像取起,抬头看了聂昕盈一眼,迎上后者清湛的目光,微微一顿,点了下头,将画收好后,再是一礼,就转身走了出去。

    聂昕盈在他走后,拿出一根青枝,轻轻一晃之下,就有一道光芒飞了出去,直入天穹之中。

    她将此物收妥,又等了一会儿,外面有一阵风声卷来,彩衣女子走了进来,兴奋道:“师姐,东西找到了。”随后取出了一只匣子摆在案上,朝她推了过来。

    聂昕盈对着这匣子一拂袖,匣盖一开,见里面摆放着一根白色枝节,它完全是金属打造的,枝节笔直,两面的分叉并不对称,但是间距一般模样。

    彩衣女子道:“师姐,我们是在某个菌灵房中找到的,在非常显眼的地方,要不是安师侄看出这东西有问题,我们几乎以为这就是一个简单的饰品。”

    聂昕盈以手指轻触,点头道:“应该就是这东西了,不过若只有这东西,那事情就简单了,现在就等守正驻地那边的回讯了。”

    彩衣女子这才发现那副画不见了,她试着道:“师姐,那真的是……”

    聂昕盈淡淡道:“若是只看着眼前展露出来的线索,此事很可能牵扯到上面某位。”

    “上面……某位?”

    彩衣女子虽然方才就有所猜测,现在听到了这个,她心里也有些慌,就是查这个天机院而已,用不用得着这么夸张?居然牵扯到更上层的大人物了,她的小身板可扛不住啊。

    她咽了口唾沫道:“师,师姐……”

    聂昕盈撇他一眼,道:“你怕什么,就算是上面某位,我们白真山又何惧之有?”

    彩衣女子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师姐,你不怕,可是我怕啊,老师一定会护着你的,可是,万一,某人没法被扳倒,要了解事情,我被扔出去当替死鬼,戏文里的丢卒保车,不就是这样么……”

    聂昕盈道:“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

    彩衣女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师姐,真的不会有事么?”

    聂昕盈没有理她,抬头看向上空,这个时候,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守正宫了吧?

    ……

    ……

第两百六十二章 问法皆同视

    上层守正宫内,张御坐镇于此的分身收到了一份呈禀,还有一道玄机传书。

    前者是守正驻地劳诚毅呈送上来的,后者则是聂昕盈由他赠予的青枝玄机传气而至,两者说得都是同一件事,彻查天机院内部神异事机的前因后果。

    聂昕盈之所以来书,名义上是告知他更为清楚的事由,其实因为她并不完全信任劳诚毅,所以给他这里又来了一份,以备万一。

    这样的做法他可以理解,若是平常事机,自不必如此,可是聂昕盈怀疑这里可能牵扯到某位上层大人物,她不清楚守正驻地内会不会出现一些问题,也不清楚会不会遇到阻碍,为了稳妥起见,这才以青枝传书,这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此回被一并送来的,还有劳诚毅拿去的那一幅道人画像。

    他拿来打开一看,眸光微闪一下,此中所显现的,乃是某位廷执的画像,不用去管画得到底像几分,因有心意寄托在了上面,所以在他眼中画的是谁却是一辨便明。

    那些涉事的工匠居处,都是摆放着这类画像,这就很难说两者没有干系,因为跪拜上层人物,上层人物是不会没有感应的,所以无论劳诚毅还是聂昕盈,都认为这不是自己够能处置的了事了,故才向上呈送到了他这里。

    他稍作思索,唤道:“明周道友。”

    光芒一身,明周道人在一旁现出身来,道:“廷执有何吩咐?”

    张御道:“我欲拜访一下长孙廷执,劳烦道友先去易常道宫传告一声。”

    明周道人道一声是,化光不见,没多久,他再次出现在殿中,稽首道:“廷执,长孙廷执说是在道宫之中相候。”

    张御微微点首,他这里分身不动,正身则是自清穹道宫之中走了出来,随手一召,就将那副画像收入了袖中,而后念头一转之间,已然出现了易常道宫之前,身上袍服在云气吹拂之下飘动不已。

    长孙廷执此刻已是在殿前相迎,在两人在此见过礼后,便将迎入进去,在至殿中,主客分别坐定下来。长孙廷执问道:“不知张廷执今番为何事而来?”

    张御将那一幅画像取出,摆放在了案上,道:“因为近来天机院内部有异,故是玉京镇守与守正驻地之人联手搜寻了一下,”他将事机简略说了下,最后道:“只是每一名涉事大匠那里都是发现了长孙廷执的画像,故是特来一问。”

    长孙廷执语声平淡道:“这些画像么?我是知晓的,这是早前浊潮到来之际,上层与内层牵连若断若续,诸洲之间也是分崩离析,唯有玉京尚算与上层还算有着一定联系。

    那个时候,天机造物那时候方兴未艾,需要有人遮护,而当时裂隙处处,只是看顾这些地方就已然职事繁重,故是我向玄廷提出建言,最后将我画像留在了那里,若有什么事情,只需膜拜画像,我受得感应之后,自能给其以援手。”

    张御微微点头,既然长孙廷执是向玄廷此言,那么此事一查便知,这应该非是假话,他稍作思索,问道:“长孙廷执做出此举,是因为当时便看好造物么?”

    长孙廷执道:“正如玄廷扶持玄法,获得足够战力也是目的之一,而我以为,造物也同样有此潜力,也是可以获得支持的。当时并没有人知道玄法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也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些浑章修士有朝一日会否因为大混沌而成为我天夏的威胁,故是我必须要另一个可能的替代物。”

    张御道:“长孙廷执是认为比起玄法,造物更为好控制么?”

    长孙廷执淡淡道:“我确实是如此想的,大多数的造物都需要人来驾驭,而驾驭造物之人本身没有力量,这就容易压制。

    就算造物突破了层限,力量到达了上层,所需用到的造物也势必更多更繁复,可这一切都是依托天夏而存在,这就必须获得整个天夏的支持,那么当中缺少了一环,都有因此而断裂,这就可以很好的为天夏所制。”

    张御道:“长孙廷执如今也是如此想法么?”

    长孙廷执摇头道:“如今我天夏击败上宸,寰阳二派,大敌已除,若我天夏没有此等敌手,自然没必要再去扶持世间造物了。”

    张御点了下,道:“还要请教长孙廷执一个问题,为什么长孙廷执不将那些画像收回来呢?”

    长孙廷执淡淡道:“无有必要,因为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玄法无力,那么就需要扶持造物出来顶替了。”

    张御看他一眼,这位倒是直言不讳。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在这位的眼里,无论玄法和造物,都是将之视为强大天夏的工具,这两者没有什么区别。或许还不止是玄法,连这位自身所修持的真法怕也是同样被如此看待。

    他再问了几句,长孙廷执也是如实作答,他站起身来,执有一礼,道:“此番疑惑已解,御便告辞了。”

    长孙廷执也是站起,道:“我送一送张廷执。”

    张御客气道:“不必了,长孙廷执请留步。”他自易常道宫之中走了出来,念头一转,便回到了清玄道宫。

    这一次事机已是明显了,天机院其实就是利用长孙廷执的画像来做挡箭牌,让人忌惮,让人不敢查下去。光论此事,长孙廷执应该没有牵扯其中。

    道理也很简单,要是长孙廷执不想让人发现,直接收回画像,凭着下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而且事情绝不会做得这么粗糙,更不会去与和什么信神合流。

    他若作思索,把袖一挥袖,两道清气落去下层,给聂昕盈和劳诚毅各自回了一封书函。

    聂昕盈一直在白真山中等候消息,这时只感青枝微动,那里一缕清气飘出,化为一封书信,落于案上,当即拾起,但是看罢,心中微微一松。

    虽然和她说得一样,以白真山一脉的能量,不怕得罪上面某些人。可若真是上面某位廷执在背后推动此番事机,那的确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虽她也认为这等可能很小,可哪怕只有万一之可能,她都不能因此忽略了去,现在能得有明证,那才真正放心。

    彩衣女子这时走了进来,道:“聂师姐,那位守正驻地的劳值司又来了。”

    聂昕盈颔首点头,道:“有请。”

    少时,劳诚毅踏步入内,他同样也是收到了张御的回书,并且交代清楚了,让他只管处置天机院一事,其余事机不必过问,见此他也是有数,于是立刻来见聂昕盈。

    待见礼后,他道:“聂道友,我得上层回书,那一位并不牵扯此中,守正已是问过,天机院竖立此画像,当只是借此威慑他人,掩盖自己真正目的,我等下来无需有所顾虑。”

    聂昕盈道:“多谢劳值司告知了。”

    劳诚毅道:“哪里。只我未曾料到,天机院这些人胆量如此之大,整天在那一位画像之下晃荡,莫非不会感到心虚么?”

    聂昕盈道:“不奇怪,那位画像是不会时时放在外面的,而且恐怕他们自己也并不认为自己做违反天夏律法之事。”

    劳诚毅点了点头,方才来时,守正驻地的审问呈报他看过了,这些涉及此中工匠反倒认为自己做得有利于天夏的事,反倒是忘了天夏是有不许私祭异神的律法的。

    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受了一定心灵之上的蛊惑手段,这并非是神通,只是一种诱导之术,所以也让人无法查探出来。

    聂昕盈道:“请劳值司来看一看此物。”她将那一只从天机院中搜剿出来玉匣往前一推,那里面正摆着那根白枝。

    劳诚毅看了看,他道:“这就是那寄托信念的器物了吧,”他又凝神看了片刻,沉吟道:“舍去上面凝聚的神异力量不提,这东西看着是个纯粹的造物。”

    彩衣女子道:“出来时我已经将此交给魏宗匠看过了,他说是这应该当年青阳上洲剿灭霜洲后得来战利品,后来被玉京天机总院借来探究,疑似是被徐大匠自行修复了,先是他和他的学生都是把此当作了寄托,这才慢慢扩展到了别处工匠那里。

    只是徐大匠关于这部分的最早记忆也是缺失了,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怀疑是他受到了某种引导,很可能是有外部势力通过那些散修做到的。“

    劳诚毅沉声道:“那么下来就是如何消杀此物了,信神就没有那么好对付,灵性力量的只要不灭,总是存在的,要是在别处还有祭献之地,那更难消灭。”

    聂昕盈语声自如道:“此事无碍,我当会拿此交给老师处置。”

    劳诚毅神情一松,道:“若是由白真山主出手,那是最好不过了。”

    聂昕盈与他交谈完毕后,就持拿了这一根白枝,直接转入了白真山最深处,经过了一层浓厚白雾,她来到了一片空域之内,这里万千石丸悬浮于空,大小不一,俱是微放光亮,排列之间玉珠串连。

    她飘身来到位于最中心处的一只石丸之上,此间有一间恢廓宫观,邓景此刻正站在殿台之上观摩一方满是道箓的玉圭。

    她走上前去,盈盈一礼,道:“弟子拜见老师。”

    邓景收回目光,笑了笑,道:“徒儿免礼,来此可有事要为师处置么?”

    聂昕盈道:“有一事需请老师处置。”她将经过大略说了下,又将那根白枝递了上去,道:“老师请观。”

    邓景一招手,白枝到了手中,他看了几眼,口中随意道:“只是处置此物不难,不过这东西,当是从某物之上拆下来的。”

    ……

    ……

第两百六十三章 旁节另附主

    聂昕盈道:“老师,这东西只是残缺的部分么?”

    邓景笑了笑,道:“世上无论何物,都有根由可寻,在我白真山一脉看来,大道有内、外之别,内蕴精妙,外化动机。大道由内制我,而我辈寻到,则由外道寻去内道,终可触及真玄。

    撇开内道不谈,这‘外道’得一而生,再衍化万事万物,万物本为一体,延续不断,不过是运转长短有别而已,以为师观之,”他晃了下手中白枝,“此物脱离主部最多不超过十年。”

    聂昕盈若有所思,道:“老师如此说,此物自脱主干,十年不曾牵连,那么此物之中所蕴化信神,那当已是自成一体了?”

    邓景点头道:“是如此。徒儿你先前判断无错,信神应该就是诸位天机院工匠所认为的天机造物之神。这倒是令我想起一件事……”

    他回忆道:“我记得当初在神夏之时,有数个道派时常在一处灵湖之畔炼器,后来因为取用过多,导致灵湖干涸,所以遭受废弃。不过此地常年有修道人聚集,便是诸道脉离开之后,也是灵机繁盛。

    后来就有一群凡人常来此祭拜,认为此地乃有火炼炉锻之神,有精怪便借此显化,得此成为了一方神祇,不过它很聪明,知道是借了修道诸脉之光,后来还讨了一个敕封,诸派道脉讶然发现,在其存在之下,此地灵湖反而重新满溢了出来。后才陆续有一些修道人逐渐重视起了凡人及这些神祇的作用。

    这信神应该也是类似于此,那些工匠对于天机造物的无限崇信,偶尔感染了此物,两者互相交融。互相成就。工匠送上更多知识技艺壮大信神,而信神则是回馈工匠更多的赐赏,从而提升自身的技艺。”

    说到此间,他感叹道:“这等信神只要出现,那就必然会是不断壮大的,恐怕少有个追逐技艺的工匠禁得起这般诱惑,再加上这里面还有制约之法不令自身外泄,那壮大起来更是容易了。也幸好你们发现的早。”

    聂昕盈思考了下,看了眼那根白枝,认真道:“敢问老师,玉京之中,可还有类似之物么?”

    邓景笑道:“我便知晓昕盈你不放心,此事不难,待为师来看下便知。”

    他身躯不动,一股气意冲到玉京上方的云气之中,而后似目光一转,霎时将整个玉京内外都是看遍。

    待得一缕神气归来,他道:“玉京除了天机院之外,其余地界都不见此等神异,但也仅只是玉京而已,翼空上洲亦有天机院,那边不知情形如何,我权责不涉及那处,无法察知,且真正想要断绝此患,恐怕天夏诸天机院都要彻查一番才好。”

    聂昕盈想了想,又道:“敢问老师,方才老师说此枝非是主部,若是此中蕴生之信神杀灭,其是就此消亡溃散,还是会归投其主。”

    邓景道:“信神为师以往打过不少交道,可说各不相同,不过通常来说,信神一旦显化,有极难覆灭了,但若是大批信徒被改换,或是寄托牵连之物被毁灭,就算再得塑造,也不会是原来那般了。

    可信神显化后,是有自主之念识的,若是其溯源去寻自身主部所在,与表示臣服,认其为主神,那即便祂被毁了,祂的一切也会被主神吸收,并能再次复拓出来。”

    聂昕盈思索了下,那信神若是天机造物之神,那么获取的造物知识和技艺越多则越强大,天机院怂恿商苛唤来安小郎,再设法从他那里获取技艺,这应该只是一个借口,其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偷取技艺。

    只是她想到一个问题。

    她道:“弟子曾听说,信徒所知,信神皆识,也即是说,天机院里只要是那些大匠知晓的,都是有可能被那个信神知晓,那么其若认了主神,无论其消亡与否,都是会为那主神所知晓?”

    邓景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其若是真有‘主神’,该知晓的早是知晓了,现在牵挂也是无用。”他拿起那根白枝,道:“此物毁之不难,但是只这么毁了,却是自断了线索,为师这里追溯不到源头,但玄廷未必不能。”

    说着,他将之交回到了聂昕盈的手中。

    聂昕盈抬起头,讶然道:“老师?”

    邓景笑道:“为师最近在参修功行,而且身为镇守,也不好随意离开玉京,就由你代我去往上层,将此物交给玄廷。”

    同时他又一拂袖,前面那一方玉圭之上的道箓顿时化作一个个金光飘了下来,在手中还聚为一道金册,并将之送至聂昕盈跟前,道:“你可在那里留久一些。”

    聂昕盈立刻明白了邓景的意思,这玉圭之上载录的,乃是白真山一脉的法册,也是道脉相传之物,欲去上层,必修此册。

    以目前她的法力要参修此法还差些许,这不是心神修行上不过关,而是法力修行上还差点了火候,但若是去了上层,借助上层的清灵气机,却是能相对容易过去了。

    一般来说,不是廷执,是很难将弟子送到上层的,就算那些云海潜修的修道人也是如此,这一回邓景分明就是找了这么一个机会,让她可在上层停留一段时日,进而借此机缘过一个紧要的关卡,接下来修持乃至突破上层境关就相对容易一些了。

    她深施一礼,道:“师恩深重,弟子谢过老师。”

    邓景笑了一声,道:“你操持了俗事这么久,这也分了你不少心神,此也本就是为师该补偿于你的。那信神我已是封存在了白枝之中,暂时无法脱去,你待手中事机了结,便可持我符去往上层了。”

    聂昕盈应下,再是一礼,就自走了出来。

    待了外间之后,她立刻给原尚台去了一封书信,陈述这些事机,并建言彻查诸方天机院。

    现在不能确定这信神在别处有没有信徒,要明白此事,就需将一十三洲、四大府洲的天机院都是查上一遍,还有外层天机工坊也不能漏掉,此中还需要各地玄府加以配合,这个举动是非常大的,非需要朝府和玄廷下令不可,

    这封书信到达原尚台后,诸位大摄也是对此异常之重视。

    天机院的技艺的泄露,很可能会对军事和民生造成影响,若是恶意,那么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信神的被抓不知道会不会引发什么变动,于是立刻下密令,让各洲军府严加防备,若有变乱,即可镇压。

    同时又找了魏宗匠询问技艺泄露的后果。魏宗匠却认为问题没那么严重。

    他言天机院的知识技艺何等之多,所有大匠只能掌握自己擅长的一部分,其余不涉及自身的不被允许知晓。

    光以成为信徒的大匠来说,能奉送出去的知识技艺不过是微小一部,且关键是天机造物的强大在于天夏拥有大量的掌握知识的群体,以及有庞大人力物力为依托,光是知晓技艺没用。

    诸位大摄虽然认可他之言,可也没有放松,因为谁也不知道敌人是什么样的,保不齐就拥有近乎于天夏的能力,故他们也是将事机和处理建言拟了一份呈册,呈送上了玄廷。

    清穹道宫之中,张御身为廷执,自是立刻得有了一份呈报,他看完之后,立刻与诸廷执商议了一番,随后玄廷下谕,内外各洲宿所有守正驻地即刻配合洲府搜查可能存在的异神及其信徒。

    依靠训天道章的传讯速度,再加上各地玄首镇守配合,所以仅是过去只是短短半天,就将内外各洲宿天机院及附属之地都是搜寻了一遍。

    而这一番查下来,发现内外各洲宿皆是无有这等信神渗透。

    这般看来,玉京天机院应该就是信神始发地,许是其还没来得及传播信仰就被发觉了。但也有可能其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毕竟玉京天机院造物技艺水准最高,造物大匠的数目也是最多的,想要获得什么,只需要设法从别处邀请大匠前来,或者直接调取别处造物技艺观看就是了。

    也就是安小郎这般独树一帜,游离于玉京造物体系之外的工匠,才没办法从他手中直接获得技艺。不过天机总院早就有将安小郎技艺拿到手的意图,这次的事情应该是信神因势利导,才得推动下去的。

    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张御心下认为,恐怕正是由于进来守正宫全面增扩力量,导致了这个信神有些坐不住了,生怕自己被暴露,所以才开始这等急切动作,原本其完全是可以继续等下去的。

    这么看,这个异神似乎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迫切,很可能在其背后存在着某种攀附。

    这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阵感应,心下微动,略作思索,唤了一声,道:“明周道友。”

    明周道人现身一边,躬身道:“廷执有何吩咐?”

    张御道:“我有一同门近来或至上层,你待我招呼一下。”

    明周道人道:“明周知晓了。”

    而在此刻,聂昕盈在处置好手中之事后,她收妥了那一根白枝,便就拿动了邓景给予她的法符,随着一道宏大白芒散发开来,就化为一道光柱,带着她往上层而来。

    ……

    ……

第两百六十四章 形变灵难藏

    随着身前那柔和光芒散开,聂昕盈发现自己踏足在了一处馥郁芬芳的平原上,脚下是片片花瓣,氤氲玉雾四溢流淌。

    她只是站立了片刻,就觉周围有一股清灵之气渗透入肺腑之中,只是稍稍呼吸,便觉身躯轻盈,气息也是顺畅了许多,精神也是一振,好似浊尘杂念都是为之洗净。

    她站立了一会儿之后,收定心神,正要寻觅去处,却见前方不远处有光芒一闪,一名道人出现在了那里,对她一个稽首,道:“可是邓玄尊门下高足聂道修么?”

    聂昕盈还有一礼,道:“正是,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明周道人笑了笑,道:“我乃清穹上层接引道人明周,负责招呼往来尊客,此番受清穹道宫张廷执之所托,特来迎接聂道修。”

    聂昕盈是知道张御如今身为廷执,执掌守正权柄之事,早前她朝张御玄机传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此刻轻轻吸了一口气,道:“那就劳烦明周道长了。”

    明周道人道:“聂道修客气了。”他当即唤来一部由飞鹤牵引的飞车座驾,请了聂昕盈坐了上去,而后唤动车驾飘空徐行。

    聂昕盈在车上转目一望,见两边清风徐来,时不时有天女仙禽飞过,天花纷舞,周围云海涌动,仙音萦绕其上,确然是出尘脱世之所在。

    半刻之后,车驾便在云海之上清穹道宫门前停落下来。

    聂昕盈下了车驾,见这座道宫极为对称,连同左右两边的瓦片,屋脊上的金铜灵镇,还有下面的垂挂的紫铜铃都是对应的半分不差,若是从中沿一条中线分开,可以发现那就是一模一样的两边,连细微差别也没有。

    她不禁一笑,“果然是张师弟的居处。”

    不过虽然她早知道张御乃是廷执,见看到这处气势磅礴,且又高渺出尘的道宫,心中却也生出了一种颇不真实之感。

    自己熟悉之人,居然已然成为了整个天夏执掌最高权柄的修道人之一,而在感觉之中,当初同门分别似过去根本没有多久,若不是这事真的发生了,她是根本难以想象的。

    明周道人似能理解她,微笑站在一边,没有急着催促进去,不过他见聂昕盈只是微微一个恍惚,心绪便很快平静下来,恢复了原来的从容镇定,也是暗暗赞许,“不愧是廷执的同门,颇不简单。”

    他虚虚一引,道:“聂道修,请。”

    聂昕盈谢过一声,随他入内,跨过前面殿宇,来到了一处内殿之中,张御已是站在这里相迎,见得她到来,先是朗声开口道:“聂师姐,来时可是顺利么?”

    聂昕盈轻轻一笑,道:“有师弟遣明周道友相迎,一路过来之时,心无烦忧,倒是能得静下心思欣赏上层风光。”

    张御点首道:“师姐既来上层,若无急事,不妨在上层住上一段时日。”

    两人在外叙礼过后,张御请了聂昕盈来到游苑的一座水榭坐下,这里与他在青阳上洲的别处有几分相似。

    聂昕盈记得自己来此为何,只是交谈了几句,就将那一根白枝拿了出来,道:“老师说他虽可毁去此枝,但并不能溯根就源,故是要交到玄廷这处来处置。”

    张御将那白枝拿了过来,只是看有一眼,就将其底细看了个清楚,这时他伸手一抚,就去了上面禁制。

    不过这禁制只是以备万一,实际上信神与此物乃是一体,并借其而成神,若是不以暴力破毁,这信神是没有办法自行脱离而去的。

    至于追根溯源,以他的法力功行,还有所掌握的大道目印,若是此獠有牵扯到更上层的神祇,也自是能寻了出来。

    他道:“此事不难。”

    聂昕盈是了解张御的,知他从来不说大话,见他说得这般轻松,那必然是能做到的,心中也是暗自感叹。

    在上宸天一战之后,张御坐上了玄廷廷执之位,并向各洲宿玄首镇守传告,她听闻之后,也曾好奇向邓景请教过张御功行如何。

    邓景却是没有立刻回答,慎重考虑了下,说这位不是自己所能评价的,因为当时张御已是摘取上乘功果,哪怕在天夏上层,也是少数几人,其所掌握的道理,必然是高过他的,唯有真正同辈才可作出真正评判,若非要他言,那么此等修道人,那便是可望而不可及。

    聂昕盈当时闻言,心中震动是很大的,但同时也为张御这位同门的成就感觉到骄傲与欣喜。

    张御此刻眸光微微闪动,向着这一根白枝之中深入观望进去,很快就剥看到了里面那一团白色的神性之气。

    这气息照显出来的是一名银袍老者,这是一个大匠打扮之人,表面上望去乃是一个天夏人,因为塑造此神的信众就是天夏工匠,受了工匠心意之寄托,其称得上是天夏造物之神,自也是天夏人的形貌。

    其现在是离不开此间,不过若是再继续下去,吸收更多知识技艺,那便可以脱离这里,不必再寄托于此。

    此刻随着他的力量到来,这异神露出了惊惧之色,祂发现自己的一切都在张御目光之下无所遁形,祂所知道的东西,祂的神性的生成,都逐渐从根源上呈现出来。

    祂此刻连忙摆出最为谦卑的姿态,向外传递出了自己的意念,道:“这位天夏廷执,小神祈求廷执饶恕,小神知道天夏也是愿意接纳异神的,而小神乃是天夏工匠信念之中诞生,也算的上是天夏之神,愿意奉天夏之律令,听从天夏的调遣。”

    在得知了工匠的知识和技艺后,他自然也顺带清楚了解了天夏上层的存在。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丝毫不敢明目张胆的扩张信众。

    要不是这一次守正宫驻地乃至于内部威压越来越重,他的灵性明显感受到了威胁,认为自己若不做出一定举动,下来很有可能会被发现,他也不敢轻易做出吸引安小郎到来冒险布置。

    张御望着祂道:“你真心实意如此想么?”

    银袍老者急忙道:“小神确实如此想,虽然小神信众有迷惑工匠之举,但小神从没有主动伤害过一个天夏人,”

    张御道:“可据我所知,你除了用幻术天机院迷惑工匠,还曾经侵害不愿跟随你们的学子,抹去他们的记忆,戕害他们的精神意识。”

    银袍老者一副可怜模样,道:“都是底下之人私自妄为,而且他们每回都是自外请来一些不在籍册的修道人施展手段,小神从来没有要求他们做过此事,小神神通不显,更是无力阻止啊。”

    张御不置可否,道:“你方才说你是诚心投效天夏?”

    银袍老者连忙打一个揖,祂一边做着天夏仪礼,一边言道:“对,对,小神一直存有这等心思。”

    张御淡声道:“那你落在邓玄首手中之时为何不说此事,非要到了我这里,却才说出了这等话。”

    银袍老者连忙道:“非是小神不愿,邓玄首一上来便封了小神出入之窍,致小神无法开口,又一副随时要打灭小神的样子,小神畏惧焦急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唯有到了廷执这里,小神才能开口辩解之余地。”

    张御此时眸中有神光溢出,直落其人身上,道:“你方才说是你是天夏神明,可我观你,分明就是一个异神!”

    就在他目光神光落下之时,银袍老者形貌忽然起了变化,其变作了一个身穿白袍,头颅没有毛发,有着金色眼瞳的年轻男子形貌,其身躯也是高壮无比,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老朽之态。

    这异神对于这等便变故大为惊惶,但他还是高声道:“廷执,请听小神解释,小神自此神器之中而诞生,先天受此法器所制,故是形貌受此影响,可是小神自显神之后,穿的是天夏衣袍,说得是天夏之言,十分痛恨原来这副模样,恨不得将其毁而弃之,只是神性浅薄,无法改变呐。”

    张御点点头,道:“既然你如此向往天夏,那么你便告诉我,你的根本神名是什么?”

    这异神听得此话,神情微变,顿时变得支吾不言。

    神祇的名字一个是信徒呼唤和对外彰显之名,还有一个就是表露自身的根本,要是敌对方知晓了,力量层次没祂高还罢了,要是比他更高,那么可以轻易获知祂的一切,并设法制拿于他,可问题张御本来就能随时灭杀他,所以这个时候祂不敢说,乃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

    张御淡声道:“你不敢道出神名,不是怕我制拿于你,而是因为你的名字之中并无天夏之名,你早已另寻攀附,有了神主,你自陈穿天夏衣,说天夏语,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获取天夏信众的信任罢了。”

    这异神被他说出这些的时候,则是浑身颤抖,神性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连半分反抗的意志都是没有。

    张御则是再没有理他,循着其之神性往更深处看去,而这异神的神性也在此等过程中逐渐被消耗,他愈来愈是往上游寻觅而去,此时他手中那白枝微微颤动了起来,像是要想挣脱他的束缚,但是这却没有任何作用。

    在此异神神性堪堪耗尽之前,他眸光猛然一闪,却是已然寻到了那道神性的根源之上!

    ……

    ……

第两百六十五章 逐痕消往印

    张御在气意冲至那神性根由上的一瞬间,便看到了那一缕神性像树枝一般,攀附在一团浩大的神性光芒之中,这神性之中隐隐约约可见一个金色的巨人身影。

    方才那天机造物异神方才有一点说得没错,祂借用了天夏的技艺,得了天夏的知识,同时还依靠天夏工匠的信仰方才显神,所以其神性之中有着一丝难以磨灭的天夏痕迹,就算神名易改也是洗之不去。

    如果祂的上神有祂的灵性拓印在,那么就没有办法彻底摆脱与天夏的牵连,

    他也是循着这一点,才能毫不费力找到其倚靠的上神所在。不过这也是因为他有大道之印,功行道行也足够高的缘故,邓景不做此事,就是因为他虽然知晓这里面的道理,但是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将此枝交托给上层处置。

    此刻那个金色巨人也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对于自身神性遭受到了外来侵袭,其表现出了极度的愤怒。并立刻以强大的神性试以还击。

    张御此刻是循着那天机造物之神的神性而来,但是神性与他的气息相较是脆弱的,就好像随时可以扯断的棉线,上面并不足以承载他的力量,故只是将一缕十分微弱的气息传递了过去。

    也是因为这一缕气息,给予了那金色巨人的错判,认为他的力量只有这么一些,此刻其裹挟巨大的力量,猛然冲撞在了张御的那缕气息之上!

    张御早已是求全道法,此刻他将气息浑然若一,触余即及全,故是这金色巨人这次冲撞,仿佛一头撞到了难以撼动的坚固山岳之上,非但未能损他分毫,其自身神性反而隐隐出现了某种崩塌的征兆。

    这个金色巨人身躯急骤闪烁了几下,随着不断有来自信众的信念源源不断汇聚补充上来,祂的神性再一次的凝固了起来。

    金色巨人通过方才那一次交手,祂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其实是一个强大无比的对手,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祂也算是果断,在意识到挡不住对面之人后,立刻试着斩断与那造物天机异神的牵连,并且毫不犹豫将其神性拓印从自己的神性之中抹去。

    张御则是通过这一次接触,准确捕捉了那一道神性之所在,此刻他已经不需要通过那天机异神的神性,直接便可以将自身的力量送渡上去了,故是根本不给对手任何机会,将气意向上一压,磅礴之力汹然涌上。

    金色巨人方才凝实的身影受此一压,就像是气泡骤遇狂风,俄而溃散了,那一团倏然化为无数金光散开,再是消失不见了。

    张御能察觉到前方一阵空落,这个巨人的神情已然被毁去,但在此之前,其却是将自天机造物异神的一部分灵性拓印完全抛弃了。

    信神在其寄托根基和所有信众没有毁灭之前,是无法真正杀死的,不过若是一般的异神,就算没有被杀灭,这等重创也可令其较长一段时间无有可能出来了,至于多长时间,这要看其信众和寄托了。

    或许是数十年,也或许是数百上千年,时间拖延的越长,回来的那个神祇越与原来的那个有所偏差,虽然本性相同,但极大可能与原来那个的想法认知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他能感觉到,在那金色巨人之上,似还有一个上神存在,若是如此,也难怪其在毁灭之前执意剥离那天机造物之身的印痕,因为只要那上神愿意的话,就可以将之复还出来,而没了与天夏的牵扯,下次他就无法凭此找到此獠了。

    但是异神有异神的神异之术,天夏有天夏的神通手段,他与这异神有过了接触,那么可以让擅长推算之人进行推算,等其再次出现后,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思索过这些后,他的气意转了回来,虽然方才经过了一场神性与气意的冲撞,可实际只过了短短片刻,而他手中持有的那一根白枝这时出现变化,却是化为一节节的焦炭,由此断裂掉落下来,那天机造物之神失去此寄托,自也是一同消亡了。

    而随其消亡,关于天夏的一切已是一并消失,半点残剩也没有。除非那个金色巨人提前将录书下来。

    不过他很了解这些异神,需要保持自己神秘感,并且维持信仰本身,信众和神祇之间也不是对等的,所有东西都需要祭献或者某种代价来获取,所以不可能平白无故交给下面之人,更无可能费力去做这些事。

    聂昕盈此刻坐在对面,看着那一根白枝断落,她问道:“师弟,这异神已是清理了么?”

    张御道:“这天机异神已是消杀,此事到此已算告一段落,师姐不妨在我道宫中盘恒几日,云海上层秀丽风光无数,我可令神人值司带你游览。”

    上层之风光胜过世间许多,且都是灵精汇聚之地,十分有益于修士修行,连寻常上尊居于上层都能获得永寿,更不用聂昕盈这个境界的修道人了。

    聂昕盈欣然应道:“那就多谢师弟了。”

    她这时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师弟,师姐向你请教一事,你如今已是廷执,可知荀师去了何处么?”

    张御回道:“我亦是不知,我后来问过荀师一位同门,他也是不知下落,想来荀师不欲人知晓他下落。”

    聂昕盈微讶,连张御这等身份都不知晓这位荀师去了哪里,那想来的确是其自身不愿露面了,于是不再多问。

    张御则留她在此用了一次饮宴,又给她安排了一处客阁住处,同时唤了一名神人值司过来负责招呼她。

    待聂昕盈下去休歇后,他思索起来,方才接触那金色巨人的瞬间,他还察觉到有一点类似霜洲之神的灵性在其中,不过这或许是那一根白枝的缘故。

    这些可以稍后再做推算,倒是方才聂昕盈说起的天机院散修之事值得重视。

    那个天机造物之神之所以能够潜伏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没有怎么动用自己的力量,而是只驱用了一批散修。

    这些散修主要是由那些不愿意并入天夏的道脉所留。他在青阳上洲做玄正之时也是见过的一些的,其多是躲藏在荒原之中,在当初浊潮浓盛之际,天夏也无力外顾,就由得他们去了。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一部分又回来了。

    当初天机院应该是利用了自身的便利,将人带入院中的,大匠要做此事并不十分困难。但是散修的合理身份难以获得,所以必须依附天机院的某些人,算是合则两利。

    但是从聂昕盈的呈报看,虽然玉京抓捕了一些散修,但还是有一些散修并不在此中,应该此事之中较为关键的人物,这些毫无疑问是提前逃脱了,联想到那异神之事,这两者之间恐怕早就有了勾结,这就当需重视了。

    现在天夏已经没有了浊潮浓盛之时的侵害,也重新恢复了力量,这些散修的事,是该处理一下了。

    而在此刻,天夏疆域西南面,某一处灵关之中,里面充斥着绵延起伏的山峦,山丘顶上都是矗立着一座座用打磨整齐的石块堆砌的神庙宫殿,门外则摆放着雕琢粗犷的狰狞神兽,并栽种着高大繁茂的树木。

    这里一切显得很是粗糙古朴,但是土地广大,此间的神裔有着一股昂扬精神,正是每一个正处于上升期的新兴势力都具备的特质。

    而在众多神殿之中,居然矗立着一座与神庙格格不入的道观,一个枯瘦的黑衣道人正端坐在里面。

    他身上皮肤紧紧贴着骨骼,紧闭着眼睛,外面的光芒照进来,正好从他头顶落下,并照落他身边一圈空地上,可见他前方摆着一个蛇头小方鼎,而头顶上正有氤氲白气漂浮出来。

    此刻他听到了外面想起了一片嘈杂声,还伴随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随后涌入进来十几个高大而俊美的神裔。

    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神裔对他肃然行有一礼,并用灵性语声焦急说道:“灵先生,神明方才放弃了我们而离去,祂的神像也出现了裂痕,也没有任何神谕留下,我们想知道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枯瘦道人扫视了一下这群神裔,见他们虽然惊惶不安,但是没有一个显露害怕的,不觉点头,他掐指算了一算,道:“你们的神明只是神性一时破散了,但是如我所推算的那样,祂的劫数也过去了,因为祂之前认了神主,所以现在只要向你们的主神奉献上足够的祭品,自是能够将祂从灵性大海之中召唤回来。”

    这一众神裔听了他的话,都是非常欢喜,

    只是这时他又提醒了一句,“但是你们需要小心,因为你们神明的消失,敌对者知晓后,这几日或许会来对付你们。”

    那首领神裔郑重道:“希望灵先生能庇佑我们,

    枯瘦道人言道:“这正是我该做的。”

    得了他的承诺,众神裔高兴退了下去。

    枯瘦道人心中想道:“天机院那边看来失败了么?不过这个异神却如我料被玄廷破去了,等祂归来,必与那个神主建立更为紧密的联系。”他眼中不觉泛出光芒,“看来第一步就快要完成了,眼下只需等待,最好是天夏那边也不要来任何干扰……”

    ……

    ……

第两百六十六章 避危不避算

    清穹道宫之内,张御唤了明周道人过来,让其带一封书信去到了钟廷执、崇廷执那里,请他们推算那异神可能归来之期。

    下来他便着手处置诸方散修之事宜。他向各守正驻地要求,弄清楚驻地及洲域之内所有散修的数目、道传及来历。若无明确载录之人,未经报备,或是没有玄府的准册,则不得在天夏疆域之内随意走动,违者着即拘拿。

    虽然如此做对那些散修是严苛了些,但需认识到,这些人原本就是游离在天夏疆域外的一群人,已然可以视作是化外之民了,且还是有着强大破坏力的一个群体。要是不管束起来,就如此回天机院之事,谁也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为了天夏上下之安危,就必须对其等加以戒备。

    但他也不是把所有散修都视作敌人,若是愿意归来天夏的,并愿意为天夏效力的,那也是无任欢迎。只需要交代清楚诸般事宜,自然一视同仁。而不愿交代这些,我不要求你如何,可严加提防却也是必须的。

    这等事在他守正宫辖权之内,用不着与别的守正商量,所以谕令一发,就为各守正驻地所知,即刻执行了下去。

    在他安排妥当后,明周道人此刻也是回来了,执礼言道:“廷执,书信已是送到,钟、崇两位廷执都是答应推算,并说有廷执书信中提供的神性痕迹,此番事机并不难,最迟明日便会结果了。”

    张御颔首道:“有劳道友了。”

    明周道人道一声不敢,见他再无关照,一礼之后,化光而去。

    张御则是站起身来,看着前方一道光幕,近来时日之中,虚空之中的探索也在深入,那些派遣出去的真修也是陆续将邪神腹地的情况报呈了回来,舆图也是越来越详细。

    从舆图上呈现的情况看,这些地方生灵远比想象中要多得多,能在虚空存活下来的,大部分还都是神异生灵,只是没有往内层进行侵害罢了。这不是它们不想,而是因为内层和外层之间也是有一层屏障的,没有浊潮,别想进的来。

    还有一些,则是被邪神当成了养料,其中一些在沾染邪神气息后,就变成了邪神的神裔眷族,有的彼此间互相厮杀,有的则盘踞在那些边缘星辰之上,而不论是失败一方还是出于扩张势力,都会不由自主二十八宿守御之地接近,进而引发冲突。

    以往天夏因为主要精力放在上宸天那边,邪神只是次要的,所以未曾弄清楚为什么邪神神裔能够源源不断,像杂草一样,除掉一批又是一批,总是杀不干净,现在却是弄清楚原因了。

    而邪神之中,除了少部分靠近二十八宿的邪神觊觎内层外,大部分则是通过剥夺和扭曲神异生灵精神意志,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力量源泉,从这方面说,某些邪神倒也是无意之中成了内层的一道防线。

    可指望敌人做守御是不成,就像泰博神族这类可以侵袭内层的种族,本就混乱不堪的邪神根本是阻拦不住他们的。还是要找到源头才好。那些异域果然存在的话,哪怕付再大的代价也要剿除掉的。

    他深深望了虚空一眼,不知为什么,他近来总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威胁盘旋上空,似能随时降下,偏又好像距离很远,而遍查天夏周围,似又不存在这样的敌人。

    莫非是上宸、寰阳、神昭等派归来么?他心下又觉得不像。除非此辈在离去之后势力更上层楼,否则与当下天夏较量,那结果只会比上回。

    在过去半日之后,到了第二日,当云海之上的神人值日将大日之光展开时,钟、崇二位廷执推算的结果便已是如约送到。

    明周道人向他呈送上一份法符,禀告道:“两位廷执说那最迟五天,最长三天,那异神或便会尝试复还归来,若如此做,这法符自会显应其所在。但是这里面有一定变数,若是这一次没有归返,那么此事可能会因此延长,极可能会拖延到数年之后。”

    张御详细问了一下,才是理解,若推算大势,那么所得结果相对准确的,但是涉及细节之上的变化,那就不一定了。由于那异神气息并不是由钟、崇二人直接获取,所以是存在一定变数的。两种可能都是存在。

    但这不要紧,只要通过推算知晓大致结果就是了,无论哪个结果,都是有应对的办法。

    三日一晃而过,在那方灵关之内,众多神裔开始准备了献祭主神,还迎接自己供奉的神明归来。他们此前三天时间都是在四处捕杀灵性生灵,为了确保顺利,还把豢养在神庙的一头雄健的神异白鹿拖拽到了祭坛之上。

    然而在他们正想举行仪式的时候,却见一道黑烟落下,那名枯瘦道人现身在了祭台之前,望着台下千余名神裔,喝道:“暂且停下!”

    这些神裔顿时十分惊讶和不解,神裔首领站出来问道:“灵先生,为什么要停下?”

    枯瘦道人沉声道:“我方才又做了一次推算,这回祭献可能会遭到阻碍,你们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神明无法成功归来。”

    神裔首领为难道:“可是我们已经向神主呈告了此事,要是停下,不奉献祭祀,那么会惹恼神主的。”

    枯瘦道人道:“那就承诺下回给予更多的补偿,但绝不能把你们的守护神明呼唤回来。”

    神裔首领想了想,郑重道:“好。”

    枯瘦道人在这方神国建立时出了莫大力气的,本身也拥有较大力量,双方也是相处长久之后建立起了较为信任的关系,所以这等大事他才会同意,虽然也不是没人出声反对,可是这些声音很就快被压了下去。

    因为不知道什么情况,这些神裔还防备外敌,可是一直等了数天,仍是没有任何敌人来袭,也是有神裔忍不住抱怨。因为错过了这次机会,就算加倍弥补,下次再召唤部族神明,不但耗费更多祭献,也意味着下来极长时间内,神国将处在一个相对空虚危险的环境中。

    枯瘦道人对这些怨词丝毫不作理会,没了部族神明,整个族群都要靠他来保护,根本撼动不了他的威信。

    张御此刻看着手中的法符黯淡下去,知是那异神并没有选择复还,对方能避过此数,明显是有了防备,他问道:“是对面有人能感应到两位廷执的推算么?”

    明周道人道:“钟廷执言非是如此,而是极可能对方掌握了‘阴阳对算’之法,此番取一得中,说穿了也是运气。”

    阴阳对算说穿了就是直接推算两个结果,就是做还是不做,而且无论对错,都需要遵从推算出来的结果,并长时间践行。

    这样一来,哪怕推算之人自身功行不够高,修为不够深厚,同样可以做到以小算大。当然失败可能也很大,但只要有足够能力解决失败之时的麻烦,那就不算什么问题,而且只要算对了一次,那么就可以做到以小博大。

    张御道:“如此按钟廷执之言,此神需在数年乃至数十年后才能得以归来了?”

    明周道人道:“钟廷执此前就在这结果之上又多做了一层推算,可以万分此事此事。”

    张御颔首,这是钟、崇二位廷执算到了对方的反算,虽然没办法准确算到你的选择,可你的选择就么两个,那么针对的你推算再做相应推算就可,你便仍是在我算计之中。

    功行道行更为高深的一方并不是什么摆设,势弱你便算能够一时遁避出去,但放在更长尺度之中却依旧是没能跳脱出去,不过是延缓了自己的了局,结局并没有什么差别。

    既然这件事有了确切说法,那么暂时可以放下,等到时机一到,再去收拾对方好了,关键是要做到自己这边没有漏洞,也就不怕对方渗透进来。

    这三天之中,各守住驻地已然查出来两百多名散修,放在全天夏,这个数目并不多,其中内层所占比例较大,至少有七成以上。

    这是外层因为有虚空外邪存在,除非是投靠了邪神,一般修道人是不敢独自在外存身的,反而内层荒原空间较大,运气好找到一处灵关,那足以成为立基之地了。

    这些散修大多数修为不高,但也不存在真正弱手,因为没有几分本事的修道人早就被淘汰了,也没可能在荒原之中存生下来。

    他估计这天夏到来的这四百年左右,差不多有万余名散修在外,本来这些人散播在广大疆域之中,所以威胁并不大。可是从呈递的报告上看,有相当一部分散修相互之间实际上是有联系的,并且彼此相隔还很远。

    不止如此,还有一些散修言称,有人在试图串联他们。

    张御眸光微凝,散修抱团其实也是较为合理的一件事,荒原之中充斥着异神和神异生灵,孤身一人无法这些势力对抗,可是问题来了,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真修,他们又是通过何种方法隔远沟通交流的呢?

    ……

    ……

第两百六十七章 理散定维正

    张御对于那些散修所运用的方法非常感兴趣,若是方法果然好用,那么无疑天夏也是能够借鉴的。于是他吩咐各方仔细调查,探问清楚。

    本来以为这里要下一番功夫,但是用不了几天,就有结果出来了。因为这些散修对此根本就没有什么保密的意识,甚至有一个群体在传播该如何勾连彼此的方法。

    他把呈书整个看了下来,方才了然,发觉这些真修倒是颇有一些心思。

    这些人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和道法,在荒域之上收拢了一些土著,并主动帮助这些土著部落培养部族信神。

    这信神实际上只是这些散修的一个工具,他们通过这些异神来吸纳土著的崇拜,凝聚整个部族。而他们自己承担了一部分“祭祀”的职责,负责居中联络和指导部族生存发展,同时还引导那信神向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改变。

    这样散修组织这些土著供奉信念,信神便因此得存,而信神因为是被有意识的培养的,所以大部分神谕都需通过修道人这等“祭祀”向下传递,从而便达成控制整个部落乃至信神的目的。

    尽管这是一群散修,可是天夏修士懂得道法还不算,还懂得各种治国治邦之法,所以管束一个部族那是绰绰有余,其所带来的好处远远是强过于那些土著祭祀的。

    而土著部落的强大,便可由部族负责提供修道资粮,他们这些散修则可一人负责全部的处境中摆脱出来,对内专注修道,对外采取无为而治的手段,基本不干预具体事务,实际这比自己直接上场控制部落好的多。

    部族之中掌握权力的上层对此也很满意,这种既能获得力量支持且还不来约束人的合作方式他们也一样乐于接受。

    但这里其实还有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土著所崇信神明在事先的安排之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都崇奉一个神主,而通过沟通这个神主,使得从神彼此之间产生了灵性的勾连,就能居中传递一些较为简单的神谕。

    借得如此,这些修道人之间也是能够彼此沟通了。

    而这个神主同样也是由修道人创造的,其是由诸多散修部族之中各自挑选出来一些信徒负责祭拜的,而神主只是负责沟通,没有其他能力,这样既保证了其不会作反,也保证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单独控制此神。

    唯有当所有散修聚集在一起,才能对此“主神”加以改变。

    张御看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这些散修也算是因地制宜,另辟蹊径了。其实这个办法不是天夏想不到,而是天夏注定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联络去交给神祇的,哪怕是自己培养的神祇也不行,当年神夏不是没有做过类似之事,可结果是这些神人最后全部被清除一空了。

    现在这些散修之所以回转天夏,除了是想从天夏获得一些必要的宝材和造物之外,主要就是找寻合适的弟子和帮手。

    土著部族虽然人不少,可大多人先天有缺陷,只能走神异力量这条路,自然掌握不了道法。并且这些散修大多也是看不上土著,故是宁愿回到天夏,从天夏人之中挑选弟子。

    这里面还有一些散修的行事也很特别,特意请了一些人回去,向一些土著精英传授天夏知识文字,这般倒不是他们想传播知识,而纯粹是为了方便更好的管束土著,并且学好乐还能替自己去天夏办事。

    至于寻常土著他们就不管了,甚至不指望他们能学到什么,因为唯有脑袋越空,信念才越是纯正。不过即便如此,凡是有修道人进驻的部族,至少都是能吃饱饭,能在荒域上生存下来,寿命也比其他部族之人长得多。

    在这封呈书下面,是各驻地求问该如何处置这些散修。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心里很清楚,有部分情况一定是这些散修主动透露出来的,这是要想试探天夏对他们的态度。

    他略作考量,这些人暂且可以不动,因为散修本身的存在也变相消弭了边疆上的侵害,并且他们现在还称不上是敌人,只要不进攻天夏那么也不用多管,不过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他思索片刻后,就传谕下去,这些散修若入天夏,可以为其提供一些物用上的便利,但是自身必须在天夏录册。

    但不得传播异神信仰。天夏并不强制召用此辈,但是如果天夏人日后要从此辈部族上过,那么必须提供必要的便利。

    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散散的十余个细则,他提出意见,交给底下之人去补充。随后示于此辈知晓。

    这个消息传出后,也是在整个散修群体之中散播开来。

    数天之后,某个部族聚集地中,两个修道人正在一个香炉之前在谈话,尽管山谷周围白皑皑的一片,可是摆放香炉的这片谷地之中,却是温暖如春。

    这两个道人衣袍都是十分宽松,广袖垂地,头上插着乌木簪,留着及胸长须,一派古修装束,但身上清净无垢,并不显得邋遢,反而有飘逸洒脱之风。

    坐于左面的那个修道人年纪稍显苍老,他捋须言道:“令道兄,天夏那边传来的消息,想必你也是收到了吧?”

    令道人道:“鲁道兄收到了,令某这里自也不例外。”

    鲁道人不以为然道:“天夏就是喜欢立规矩,仿佛有了规矩什么都能搬了,这说是可以给我等便利,但是这些个条件么……呵呵,令道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令道人看去云淡风轻,“答应就是了,既然天夏说好不强制召用我们,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鲁道人却不无疑虑,道:“现在是说不召用我们,可而以后呢?会不会朝令夕改?”

    令道人摇头道:“这数百年来,我等虽在荒域之中,可对天夏的一举一动也是看在眼里,天夏的作下的信诺至今还不曾主动违背过,这点可以信任。不过道兄,我怕是没有这些,怕下来愿意住在荒域中的同道下来也会是越来越少了。”

    鲁道人疑惑道:“此言何解?”

    令道人道:“这次我回至天夏疆域内走了一圈,差点就不想回来了,荒原之中其实什么都没有,枯燥乏味,哪比得上天夏好吃好喝?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若是能得享用这些,便是受了点拘束,也没什么嘛。”

    鲁道人哼了一声,道:“我辈修道人,岂在意这些?”

    令道人用点了点他,笑道:“假话!我们又没什么指望去到上境了,修持也不过是为了维持功行不堕,所求的不过就是自在快活么?可若是能快活,少许不自在也是可以的嘛。”

    鲁道人沉默片刻,道:“倒是不知当初出来是对是错了。”

    令道人笑道:“我却不后悔,当初若不出来,我辈很可能已经与在上宸天的搏杀之中阵亡了,哪还有今日?”

    这只说说而已,实则他们大部分都不吝与人相斗,荒原中的环境,尤其浊潮到来那百年中,也不见得比外层好到哪里去,能活下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有一番手段的。

    鲁道人想了想,道:“听说了么,那一位说是功行已至界关处,有望突破上境,说是此后愿意带我等去一处逍遥自在之境。”

    令道人不屑言道:“说说罢了,就算他成就了,想对抗天夏,那也是痴人说梦,当初幽城如何?现在又在哪里?”

    鲁道人这时看了看左右,道:“令道友,听我言说,那位背后可不是那么简单……”

    两人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一阵灵光自部族之中升起,有一名弟子过来道:“两位先生,有神谕到了。”

    鲁、令二人对视一眼,把法力一引,将那灵光接引过来,随即见其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神人,随后又被一个梳着高髻的枯瘦道人的身影所替代。

    二人忙是一个稽首,道:“灵道友有礼了。”

    灵道人还有一礼,道:“两位有礼,月中灵某想请诸位道友来我妥河洞府一聚,故是对两位通传一声。”

    令道人忽然问道:“有什么事不能传谕,非要聚议?”

    灵道人看了看,道:“谕令只能说些简单事,有些事却是说不清楚,还请两位届时无比前来。”说着,一个稽首,消失无踪。

    鲁道人沉吟片刻,道:“道友,去还是不去?”

    令道人道:“若是诸多道友都去,那怕是不下数百人,那我们为何不去?”

    鲁道人凝重道:“这个时候灵某人忽然唤我等,恐怕是另有所图,就怕其人弄鬼,我对其人总是不放心的。”

    令道人缓缓道:“想要安心也容易,顺便再通传天夏一声好了。”

    鲁道人一惊,道:“怎可做此事,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

    令道人无所谓道:“我们不说,有人也一样会说的,况且天夏如今这个态度,就是只要求我们不要惹事就好,若是灵某人对我们没有坏心思,那他为什么要怕被天夏知晓呢?说不定天夏还能由此对我等高看一眼。”

    鲁道人顿时无言,过了片刻,他道:“这般……我就与道友一同附书送上。”

    而仅仅只是半天之后,张御的案头上就多了上百封下面呈送上来的书信,而里面所说的全是同一件事,只是这等事倒像是故意让天夏知道的,他凝注片刻,唤了明周道人出来,关照道:“劳烦道友,去把焦尧道友请来。”

    ……

    ……

第两百六十八章 聚念筑神异

    焦尧自上回被使唤之后,就一直缩在云海之中不出来,并自入长久定坐之中,就在此时,身前一阵光芒闪烁,明周道人出现在他面前,稽首一礼,道:“焦上尊?”

    他连唤了几声,焦尧才是茫然睁目,仿佛刚刚看清他一般,恍然道:“原来是明周道友啊,失礼了,失礼了。”

    明周道人道:“无碍,无碍,焦上尊,张廷执有请。”

    焦尧道:“廷执又记起老龙我了么?”

    明周道人笑呵呵道:“似如焦上尊这般能力功行出众的有道真仙,廷执遇事,自是会第一个记起。”

    焦尧无奈从座上起身,道:“焦某这就去见廷执。”

    出了潜修之地,他心意一转,与明周道人一同来至清穹道宫之前,走入内殿之中,见了座上张御,执有一礼,道:“不知廷执唤焦某来有何吩咐?”

    张御道:“今有一事,需道友前往一行。”他将那些散修聚集之事说了下,又言:“此回请焦道友前去看看他们准备做什么,回来告知于我,若有威胁天夏之事,道友可酌情处置。”

    焦尧一听,只是让他去监察一些散修,他可不觉这是小看了他,反而道:“是是,焦某一定给廷执办得妥妥当当。”

    张御颔首道:“此事就劳烦了。”不管那背后召聚这些散修的人准备做什么事,令焦尧前去便足够处理了。其人力量足以一切不驯。而这位不该做的绝不会多做,换个角度看,那就是分寸拿捏的很好,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在这些散修还没有做出什么明着对抗天夏的事之前,他是不会去干涉太多的,但是出于对天夏的安危考虑,有些事机必须提前有所准备。

    焦尧连道不敢。见他再没什么吩咐,就告辞退下。

    张御目光落到案上,一拂袖之间,就将这些书信全数挪到了一边,虽然这些散修向天夏呈书报信,但这表明此辈是想归入天夏了,而只不过是想借用天夏的力量来维护自己罢了。

    可从这上面也可以看出,此辈对他先前所下谕令并不排斥,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接受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此辈虽然游离在天夏之外,可本身就是天夏人,能够毫无阻碍的接受天夏的一切,那么只需要设法加深两边的交流,不管其愿不愿意,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就会成为天夏的某一部分,天夏的利益即为其之利益。

    哪怕他们这一辈不是如此,到了下一辈就不会再是他们这般想法了。

    而在某处灵关之内,灵道人在利用神主向所有有牵连的散修发出邀请之后,从神主中的灵性之中退了出来。

    他转过身,拿出一座道人雕像,将之恭恭敬敬摆在案上,躬身一拜,少顷,有团光芒自那雕像上浮现出来,呈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道人身影。

    他恭声道:“老师,弟子都已是向诸位道友通传过了,可有些人未必会来,有些人可能会借此通传天夏。”

    那道人身影道:“哪怕他们不通传,天夏也必有所料,定然是会派人来的,天夏既然之前下了那谕令,此番只要不去明着对抗天夏,当不会来主动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

    灵道人道:“可是老师,这些人现在有天夏可以依靠,恐怕以后不会再听我们的了。”

    那道人却是不在意,淡淡道:“这些你无需太过担忧,彼辈说是求个自在逍遥,其实是个个为己私,为己谋,别他们现在看似站在天夏这一边,可不过是想利用天夏当个护身符,或是为自己从我们这里争取到更多好处罢了。他们要好处,那我就给他们。”

    灵道人言道:“真是可惜,若不是宫勺那些人,做事太过急切,以至于在天机院那里暴露了,天夏到现在还不会注意到我们。”

    那道人身影道:“暴露了便暴露了,天夏现在少了最大的外敌,一定会把注意力转到内部来的,各处守正驻地增固就是一例,我们迟早是会被发现,现在不过是让我们早点下决心罢了。”他身影似看向灵道人,“此次我不便露面,一切都交给你了。”

    灵道人肃容道:“弟子会安排好此回事机的。”

    道人身影听他应下,便即缓缓消失,唯余那一座雕像还立在那里。

    灵道人上前将雕像重新收了起来,实际上他并不完全赞同老师的做法。他们如今是在天夏边缘生存的一部分人,不该是与天夏敌对或是对抗的。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些旧有的东西呢?

    至于利用这些散修,他也更不看好,因为这些散修本来就是不受束缚的,一起抱团取暖是可以,但没了外部威胁,你无可能去强令他们做多少事,一旦你试图拘束他们的时候,那么就是与之产生裂痕的时候。

    以往这些人或许没有退路,可现在不同了。

    奈何师命不可违,他也只能照做了。

    他从此间走了出去,来到平台之上,外面显露的是一处盆地,这里零散分布有大小数百个法坛,称祭坛也不为过。

    这里也是最早诸散修盟会之地,诸人也是在这里由他牵头立起了一个神主,从此能够隔着万千里远相互勾连。因为也是上次的合作,彼此之间有了一些信任,并在散修群体之中有了一些威望,后来他还曾多次聚议,也多是依赖于此。

    他在外盘膝坐下,耐心等候诸人。

    转眼几天过去,受他邀请诸多散修也是陆续到来。这次情况有些不同,许多人在犹豫是否接受天夏的谕令之前,都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灵道人自己不出面,只是由得那些弟子和土著前去相迎。到了月中时分,他从定中出来,往下看了一眼,见下面法坛亮了四百余座,也就差不多来了四百余人。

    这些年来一起建立牵连的散修当然不止这许多,不过大部分都在这里了,这比他预想之中的要多,虽然其中有些只是派了心腹弟子前来,有些干脆就是法器寄托的分身,可终归是来了。

    他收定心神,就自洞府之中走了出来,随即身上放开一道光亮,他这一露面,诸人自也是留意到,他走到大台前方,稽首一礼,道:“诸位道友有礼。”

    众散修也是还有一礼。

    灵道人放声言道:“感谢诸位道友给灵某人薄面,到此一聚。诸位平日都需修持,不耐俗扰,灵某也便长话短说了,今次唤得诸位道友来此间,是为告知一事。”

    他伸手一指,下方顿时现出了一方光亮,那光亮之中则是显现出了一番景象。

    众散修看去,见里面显现出了诸多神异造物,有类似天夏的泊舟天台,更有形似斗战飞舟的物事,还有各类造物生灵诸多神异之物。

    许多人生出不解之意,有人立刻发声言道:“这些不是天夏造物么?灵道友给我们看这些是何意?”

    灵道人沉声道:“诸位道友,这并非是天夏造物,而是神异造物。”

    “神异造物……”

    众散修相互看了看,心下似乎是有些明白了。

    灵道人道:“想来有道友也是猜到了,当初我辈合力,一同塑造了一尊用以勾连彼此的信神,而今日请得诸位来,也是想重演当日之盛况,重演一尊神异造物之神,如此天夏所有之造物,我等亦可享有。”

    诸散修听得此言,顿时相互议论开了,过了一会儿,有人问道:“灵道人,敢问一句,既然天夏有造物,现在又不妨碍我辈获取,我为什么要再聚一个信神出来呢?这是否太过麻烦了?”

    更有人质疑道:“听说前番时日天夏玉京天机院有人窃取天夏的造物技艺,并牵涉到了我辈散人,天夏这才来严查我辈,灵道友说得这造物之神和天夏造物可有什么关联么?”

    灵道人神色自如道:“灵某先答前一问,虽然天夏那里是可得到造物,可共聚一个神异造物信神出来,对诸位并没有什么坏处,灵某只是想着,天夏造物可用,若是我亦有造物可为凭恃,那么到时候就可以多一个选择,而不会为哪一方所制拿。”

    众修一听,有不少人立时被这句话说服了,这些年来他们都是见识到了造物的好处,想要从天夏那里引来一用,可与天夏打交道,他们本能有些抗拒,总是怕受束缚,若是自己也有造物来源,那就不怕这些了,大不了还可以舍弃么。

    灵道人看了看诸人表情,继续道:“灵某再回答那第二问,据灵某所知,前番时日天夏玉京天机院的确出了一些事端,有散修勾连天机院中大匠,试图窃取造物技艺。可是诸位,灵某这是神异造物,天机院的那是天机造物,两者虽都是造物,但是依托不同,来源亦是不同。不是同一种类,灵某又何苦去做此事呢?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这话令诸人将信将疑,可是灵道人既敢在此现身,而天夏又没有明着追究其人,说明至少没有什么证据此事是其人所为,那他们也就姑且信之。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在上空云穹深处,焦尧正坐在法坛之上,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是记了下来,本来他也是没怎么在意这些小辈之言。

    可是当灵道人提及共塑造物信神,而诸散修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时,他心中却是一个激灵,因为他此刻不由得想起神夏时期的一桩事来。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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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经历了六个纪元后,天夏降临了………………玄浑道章书友群:【762873632】玄浑道章造化之界:【526275426】…………玄浑道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浑道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浑道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