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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误道者     玄浑道章txt下载     玄浑道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污名之问

    二十六日这天,雨雾消散,瑞光的上空见到了久违的晴朗,站在学宫任意一处往外眺望,都能清晰看见远处蔚蓝的腾海,和煦温暖的微风过来,感觉整个首府似被青天碧海揽在了怀中。

    如此惬意舒适的天气,除了天顶上偶尔飘过一两朵灰色云团稍微碍眼,也就没什么可挑剔了。

    张御一早便就起身,服过丹丸后,先去后院练剑,回来洗漱一番后,便坐在天台之上,一边饮茶,一边观望海上日出。到了食时,他方才动身出门,行至与柳光约定所在,两人汇合之后,就一同往甄礼堂而来。

    走在路上,柳光提醒道:“我昨日回去之后又打听了一下,学宫的确准备对你进行申问,今天这一关恐怕没那么简单过去,裘学令除了关于土著语言之事,当还会问你其他问题,千万要小心应对。”

    张御道:“多谢柳师教提醒,不该回答的我不会回答。”

    申问不是审问,那被考校的一方也并不是什么卑下之人,而是在学宫任职的师长,自也是有其尊严的,有些问题太过,或者偏离了他的专学,那他大可选择不回答。

    柳光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行不多时,两人就来至甄礼堂前。

    这里已然站有二十余人,皆是学宫中的师教,显然都是听到了今天要进行一场申问,故是前来一观的,毕竟这等事有几十年没出现了。

    柳光一见,直皱眉头。

    坚爪部落这件事学宫一脉若是能利用好,当可在都堂之上拿取到不少利益,可今天这么多人过来,难道学宫上层将此事泄露出去么?

    还是说事情起了什么变化,学宫已经不打算隐瞒了?

    众人看到他们到来,也是纷纷看来,只是在见到张御的时候,不少人神情中都是现出惊叹之色。

    门前一名助役主动迎上来,躬身一礼,侧身一引,道:“两位请这边走。”

    张御前次是沿着中路坡道走入大堂的,这次却是从边门廊道而行,可走了没有几步,却有一个身着师教衣冠的四旬男子走了过来,拦在两人面前。

    其人对张御一拱手,故意大声道:“这位就是张君子了吧,听闻你懂得不少安山附近土著部落语言,恰好我也是精研蛮语的,我有一个疑问,想向你请教一二。”

    站在门口的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柳光一皱眉,现在这个场合,所有人都当以学宫中的学职来称呼对方,“君子”这个称呼明显是表达出并不认可张御的学问。

    张御撇了其人一眼,淡声道:“今日请我到此的是裘学令,尊驾若要向我请教学问,还请先递名帖,按照学宫的规矩来,否则恕不奉陪。”说完,他一甩袖袍,就往里走去。

    那个人被他言语气势所夺,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他过去后,终于回神过来,随后猛然涨红了脸,被气得留在原地直打哆嗦。

    张御没有再去理会此人,他与柳光两人行到里间,正要进入大堂之时,有助役将柳光拦阻住,道:“柳师教,止步,若要旁观申问,还请到观台之上。”

    柳光停下脚步,对张御道:“张辅教,来者不善,小心应变。”

    张御对他一拱手。

    柳光由侧廊往环形观台上走去,到了上面后,发现站在这里的人,有不少在语言方面有所建树的,只是其中有一人,他认出一位学宫高层身边的亲信。看来这次申问当真是颇受关注。

    张御此刻已是来至环形大殿之下站定,他身形笔直,大袖垂落两侧,而此刻天光明亮,自穹顶琉璃透过,落在他衣冠之上,分外耀目,看去神秀飘逸,出尘若仙。

    学宫中的确有不少人对张御这个依靠自荐进入学宫中的人不满,认为他肯定取了巧了,要不然年纪轻轻又何必用这个方法,而不是通过走正途考入进来呢?

    不过大部分人平时既遇不到他,也并不与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是鄙夷腹诽几句,过后就不再多去多关心了。

    可等到此刻当真正见到他时,却又感觉事实未必如此,说不定人是有苦衷的呢。

    大堂朱台之上,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都穿着学令衣冠。走在外侧的是一个老者,里侧则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男子。

    张御抬首看了看,那个老者当就是裘学令了,此人保养得当,皱纹不多,头发略微花白,看去也就五六十岁,根本看不出已经九十之龄了。

    当然,天夏人平均寿命就是一百二十岁,其人若是懂得养生,活到一百五十岁都是有可能的。

    裘学令到了前方,先抬手与台上诸人见礼,随后道:“老朽听闻学宫新来了一名俊秀,是靠自荐入得学宫的,当时老朽十分惊讶,因为学宫有数十载未曾见得这等英才了吧?”

    说到此处,他笑了笑,道:“后来又听说这位俊秀懂得不少安山土著的语言,老朽得知后,也是颇为高兴,老朽在此道上精研多载,自问也算有些说得过去的成就,颇想与这位后辈切磋一二,看看这位在学问之上,与老朽年轻时候又有哪些不同。”

    此时,他才双眼一眯,缓缓看了下来,道:“这位就是自荐入得学宫的张辅教了吧?”

    张御合手一揖,淡声道:“裘学令有礼。”

    裘学令点点头,道:“张辅教,你或许已是知晓,学宫今次要老朽来对你进行申问,只在此之前,老朽有几句话问你,不介意吧?”

    张御道:“不知什么话?”

    裘学令慢悠悠道:“张辅教不必紧张,也就是一些前辈关心后辈的话,你如果有真才实学,那老朽也是替学宫感到高兴啊。”

    柳光在旁听了这话,冷笑几声,这个裘学令,倚老卖老倒是真有一套。

    张御看得出来,这位裘学令十分喜欢拿前辈的身份来压他,可其人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其底气不足,否则根本不必要如此做。

    裘学令缓缓道:“我看过张辅教的口述经历,上面写你曾一个人去安山之东游历,途中着实遇到了不少危险,那时你好似只有十四岁吧?当真了不起,少年英雄,能人所不能。”

    说到这里,他一阵感叹,“老朽年纪大了,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觉想起自家子女,嗯,对了,不知张辅教你当时出游时,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啊?”

    柳光听到他问这看似不相干的话,先是一怔,随后暗骂一声老匹夫。

    在学宫行走,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裘学令此刻这么问,分明就是暗指张御年纪轻轻,却不顾父母担心出外冒险,而且一去就是几年杳无音讯。这不管是不是奉行旧时传统的人,都会觉得他的行为不妥当,那无形中就会被人鄙夷排斥。

    张御眸中有光泛动了一下,裘学令此举,是想先从道德上入手,对他进行一定的打压了。

    既然对方有这个目的,那么他可以想象出来,不管下来他怎么回答,其人一定会果断结束这个话题,过后再设法对周围的人进行某种舆论误导。

    他抬起头,直视上方,道:“此一问,不知学令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学令虽然比辅教、学正的学职来的高,可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只有各堂主事对底下从事有管束权。像他这样的辅教,只需对学宫祭酒和学宫的规矩负责就好。

    所以如果不是正经申问,他不想答,那大可不答。

    我与你一样都是学宫的师长,我为什么远游,家中有什么人,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问我么?

    裘学令眯眼看了看他,呵呵一笑,道:“看来张辅教是嫌我这老家伙啰嗦了,也罢,既然张辅教不愿回答,那就免了吧。”他对站在旁处的那一位中年学令道:“徐学令,不妨就开始申问吧。”

    ……

    ……

第三十二章 潜谋重重

    徐姓学令一点头,自后方站了出来,环视一圈,肃声道:“今日申问,所有人不得笔录,不得见诸报端,若有违者,开职除籍。”

    众人都是抬手,肃然一礼,表示遵从。

    中年学令就是来此做个见证的,所以说完后,就将位置重又让给了裘学令,自己退了下去。

    裘学令走上前台,看着张御,嘴里便发出一阵了古怪的音节,在这环形大堂之下,显得很嘹亮,也很宏大。

    很难想象他这瘦弱的身体里内能蹦出这么响的声音来,倒是令在场不少人刮目相看,看来其人并不像自己所描述的那般老朽。

    柳光知道,在裘学令话出口的一瞬间,就已发出考校了。他看到有个站得近的师教互相交谈着,似在分析说得是裘学令说得到底哪种语言。

    他心中不由一紧,若是连这些学识渊博的师教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语言的话,那张御能回答得上来么?

    毕竟张御的年龄并不大,就算擅长某一部落的语言,却并不等于什么地方的语言都精通。

    张御听到这句话,立时判断出来这是安山北面的一个偏僻小部落的语言。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恰好与这个部落的土著接触过,但也仅限于能说两句罢了。

    他看得很明白,裘学令在这些语言上钻研了几十年,积累非常深厚,自己是不可能比得上的。就算现在回答上来,其人也大可以再换了一种语言,总有可以让他接不上的时候,所以他干脆不应。

    裘学令见他不说话,捋了捋胡须,又换了一个语言。

    这次在场有人立刻分辨出来这是安山中游一个土著部落的语言,和安人勉强算得上是近亲,现在仍有几支生存在山岭深处,靠狩猎和皮毛贸易为生,因为与都护府交流频繁,如今懂得这个部落语言的人着实不少。

    张御则是一脸平静站在那里,仍是没有开口。

    接下来,裘学令又换了数种语言,每一种都不重复,不仅如此,他吐字清晰,说话时又富有节奏,明显能让人听出不同语言之间的变换。

    在场之人不禁心生感慨,感觉他果然学识渊博,不愧土著语的大家,这在都护府中应该算是独一份了。

    因为无论说什么,张御始终保持着沉默,裘学令终于停了下来。他慢条斯理道:“张辅教,方才我问你这许多,你为什么不答?这这里面总该有一门语言你是懂得的吧?”

    张御淡声道:“裘学令虽然问了这许多话,但与我所要教授的语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申问”是考校学宫师教或辅教原本所具备的学识,可你问的东西和我所掌握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东西,那我根本没必要来理你。

    或许其他年轻辅教或师教站在这里时,会被裘学令所营造出来气氛所压倒,可他根本没这个心理负担,且相当理直气壮。

    裘学令哦了一声,似是略带疑惑,随即露出一丝歉然之色,自嘲道:“这是老朽我考虑不周了,老了老了,张辅教,既然你懂得那坚爪部落的语言,那就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吧,”他仿佛很随意的问道:“在此部落中,他们天地人之间是如何沟通的呢?”

    张御听到这句话,微微抬头,看了裘学令一眼,可对方神情看着很是自然,他思考了一下,而后对远处的助役示意自己需要纸笔。

    待助役送来后,他提笔写了几行字,而后让人送了上去,并对台上道:“我的回答都在这里了。”

    裘学令从助役手中拿过纸张,拿至面前看了看,当看到那上面一行文字的时候,他的眼瞳微不可察一缩,沉吟一下,动作利索的把纸条塞到袖子里,随后赞叹道:“张辅教果然学识不俗。”他看向那徐姓学令,道:“我看,今天的申问就到此为止吧。”

    那位徐姓学令有些奇怪,道:“可以了么?”

    裘学令很肯定道:“不必再问了,张辅教足可以胜任此职。”

    “这样……”徐姓学令沉吟一下,他只是学宫派来做见证的,不管具体过程,既然裘学令这么说,再有什么事自然有其负责,与自己无关。

    于是他走上前方,对着大堂下方道:“申问结束,张辅教,你通过了,可以回去了。”

    环形堂上的众人都是一阵莫名其妙,弄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都还没怎么开始吧?怎么已经结束了?

    很多人不禁心下失望,感觉这次申问着实有些虎头蛇尾。

    张御却似一点也不意外,合手一揖,袍袖摆动之间,就已是迈步走了出去。

    裘学令这个时候则是微微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

    张御方才到了大堂门外,柳光就已是从里追了出来,他对方才发生的事也很是不解,道:“张辅教,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张御道:“我们换个地方谈。”

    两人离了甄礼堂,走到学宫东侧一处僻静庭院内,这里有一大片草坪,几个古代残破的石墩零零落落的点缀在四周。

    不过此间明显也是有人打理的,有些地方还稍微修缮了一下,使得有本该是荒败的景象反而有种残破的美感。

    柳光这时忍不住问道:“张辅教,你那纸上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裘学令一看就让你过了?”

    张御道:“其实很简单,我就是写了一段坚爪部落的文字而已。”

    “就这样?”柳光感觉有些不可以思议,道:“他就这样让你过了?为什么?”

    张御淡声道:“因为他看不懂。下来无论他问什么,我都会说已经写在那纸上了,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再问下去了。”

    “是这样么?”

    柳光感觉这里面的事恐怕没这么简单,不过这既然张御这么说,申问又过去了,那他也不必再去追究了,他揉了揉眉心,道:“不管怎么样,总算甩掉这个麻烦了。”

    张御摇头道:“恐怕还甩不掉。”

    柳光一怔,道:“什么意思?”

    张御看了看远处,转目望来,道:“柳师教,方才在堂上时,你觉得我与他之间,在土著部落语言上,谁更懂得多一些?”

    柳光迟疑一下,道:“我觉得他好像更懂得更多一些。”

    张御点头道:“这就是了,连你也这么觉得,那么那些前来观看申问的人应当也是这般想法了,假如裘学令向学宫提出,想要参与到这次与坚爪部落的交流事宜中,你觉得学宫上层会怎么想?”

    柳光这时忽然想起来,今天有一位学宫上层的心腹也在堂上。

    张御很确定的说道:“所以裘学令今天的目的,并非是为了申问,而是想通过这场申问为自己造势,让学宫上层感觉到他才是这方面的权威,我敢断言,下来他一定会插手到这件事情中来的。”

    柳光语带讥嘲道:“这么大年纪了,不想着颐养天年,却来争权夺利,何苦来哉?张辅教,你能应付么?”

    张御道:“虽然麻烦是少不了的,可至少在我传授坚爪部落的语言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至于以后的事,那要等等再看了。”

    柳光想了想,无论怎么说,眼前的事是应付过去了,他拱手道:“张辅教,我那里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你下来要是遇到有什么麻烦,可再来寻我。”

    张御也是一拱手,客气道:“今天多谢柳师教了。”

    等柳光离去后,他在这个庭院缓缓走着,其实他有一个怀疑,方才并没有对柳光说。

    他之前听说裘学令在编写那些土著部落语言的对照语典,这非常了不起,说明其人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可以在各个部族之内通行的语言规律。

    而他知道,有些人在语言上有着非常独特的天赋,只需要知道两种语言之间一些关键信息的对照,就能粗浅掌握双方交流的方式。

    若是裘学令就是这样的人,那么其人今天真正目的,恐怕就是想从这里进行偷师。但我可以教,你却不能偷!所以他一上来就用文字来回答,直接将之堵回去。而裘学令应该看出他的提防来,知道无法从他得到什么了,所以很干脆的退场了。

    这个时候,甄礼堂内。

    裘学令走入了一间偏厅,一个英俊年轻人站在那里,恭敬道:“老师,可有收获么?”

    裘学令眯着眼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呐,可能看出我的用意了,这个坚爪部落的文字并非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恐怕与我之前所接触的安山部落不是同一个源起。”

    年轻人却一点也不着急,笑问道:“那我们下来如何?”

    裘学令悠然道:“没关系,今日至少我也试出了我想知道的,而且我造势已成,等你父亲在后面再推一把,学宫当会同意我督听他授课,过后你与我一同前去就是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老师,我明白了。”

    ……

    ……

第三十三章 心湖照剑

    两天之后,二月二十八。

    张御一身青色深衣,正坐于木案之后,手中落笔不停,不一会儿,下方的白纸就被一行行端正的字迹占满了。而在旁边,类似的纸已是叠起了十多张。

    他笔把搁下,等了一会儿,将所些的纸都是收入到一只早已准备好的漆匣中,并贴上封条,打上蜡戳。

    “青禾。”

    他唤了一声,李青禾就从书房外走进来,躬身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张御自袖中拿出一张名帖,与那漆盒一同推到他面前,道:“你拿这张名帖还有这匣子,替我去一趟安庐居,请那里的掌柜帮把我这些送到合适的报馆去,顺便再带几份这几日的报纸回来。”

    现在他已经在开始着手准备心中那个计划了。虽然出于安全考虑,他现在还不能出学宫,但李青禾却是可以的。

    每天往来泰阳学宫的人如此之多,也没人会对一个助役感兴趣。

    李青禾应了一声,将东西拿过,在出去前,他想了想,又问道:“先生,有什么需要我特别注意的么?”

    张御道:“自己小心点就好了,碰上什么事也别自作主张,先回来再说。”

    李青禾认真道:“是,先生。”

    张御等到李青禾出门,就来到后院中,自石凳上拿起一根早已削好的竹剑。

    在与苏匡一战中,他曾陷入到身心极静的状态中,心湖倒影了外界的诸多气息。

    这其实是夏剑这把剑器所带来的能为。

    只是他后来一直在尝试,如果不借助这把剑器,自己能否进入这样的状态之中,而这两天来,他已经隐隐有一些头绪了。

    要是能够摸准窍诀,并将之运用纯熟,说不定还能投照入大道浑章之中。

    不过这恐怕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倒是这几天的安心修炼,他觉得自己的剑法隐隐有所提升。

    这并非错觉,剑印上面的光亮又增加了一点,这大道浑章最大的好处,就是你落在上面的能为技巧只要稍微有一些进步,那就可以直观的显现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也是不禁发散开来。按照玄府的说法,玄章只要找到了那一缕玄机,那么就可突破第一道章,同时身躯就将会经历一次蜕变。

    那么浑章是否也是如此呢?

    至今为止,浑章上的所有能为都是他本身就先具备的,都是从外界学习修持得来的,那么浑章的玄机难道也是在外寻得的么?

    其实那寻玄之法,他觉得倒是与旧法之中用呼吸吐打破身躯极限的方式有相似之处,唯有突破了这层束缚,才能修炼更为高深的功法。

    这么看来,旧法和新法虽然修炼方式不同,可有些道理却是也相通的。

    他摇了摇头,既然已是走上了新法之路,那旧法的东西,暂且就不要去多想了。

    收拾好飘散的念头,他屏息凝神片刻,便展开剑式,认真练了起来。

    李青禾办事很利索,到了中午,他就转了回来。

    “先生,东西已经交给那里一位姓卢的掌堂了,他说请先生放心,他会将东西送去瀚墨报馆,说那里也是安巡会的产业,不会耽误先生的事情。”

    张御道:“很好,你做得不错。”

    李青禾得了夸奖,非常高兴,道:“这是青禾该做的。对了,先生,那些带回了报纸已经放在书房的报架上了。”

    张御一点头,就让他先下去了,自己在静室吐纳了一会儿,这才来到书房里,拿起报纸看了起来,接连几份看下来,他发现最近异神教徒作乱的消息越来越多了,还有就是各地频频出现的瘟疫蝗虫。

    而与这些比较起来,瑞光城却还是一片祥和。

    下午的时候,任义兴冲冲找上门来,并说他所需要的药材都采买到了。

    张御觉的他来得正是时候,他身边的元元丹已经剩不了多少了,所以现在每天只是服用一至二粒。

    至于学宫给的那采秀丹,他之前想要吞服的时候,那气味让他感到一丝不适,这是身体本能在抗拒,所以干脆决定不再服用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唤上李青禾,就与任义一道来至杂库。

    与上回一般,所有药材都是分门别类摆放在那里,他检查了一遍,从药材质量上看,明显比上一次更为用心了,就是上回那发现源能的骨片却不在其中。

    他问起时,任义笑道:“这是辅教看重的药材,我怕又出什么意外,所以特意让人单独安置了,这就拿来。”他吩咐一声,少顷,就有人捧来一大包药材,在敞台上打开,自里面哗啦啦倒出来一大堆骨片来。

    张御在这包东西方才拿过来的时候,就感觉有源能存在其中。他伸手抓了一把骨片起来,只这一把之中,就感觉其中至少有三四片骨片中蕴藏着微弱热流。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还这一堆之内还有很多,真正令他感到欣喜的是,既然上一批和这一批都有源能存在,那说明还可以通过这个找到渠道找到更多。

    他道:“这还是从原来那个药行里采买的么?”

    任义回道:“是的,我特意和那药行说了,就上回那种,辅教可是满意么?”

    张御点头道:“很不错,你继续找这个药行,这种药材尽量收,不过……”他将那有源能的骨片都是挑了出来,并道:“你来看,这些骨片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处地方,而这些就不是,所以若有可能,”他点了点有源能蕴藏的那一堆,“你要尽量挑我说得这种。”

    任义并不是专做药材生意的,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来。马上吩咐了一声,着人找来了一个行步沉稳,留着胡须的中年汉子。

    “老陈,这堆药材,你能分辨出不同么?”

    中年汉子过来看了看,指着张御面前的那一摊骨片,道:“任头,这里的骨片全都是来自同一头异兽。”

    说着,他又指了指另一摊,“而这就是另一种了。不过两头异兽应该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周围水土也是相差不大,所以单从外观上看,一般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任义一翘大拇指,道:“老陈,你果然好眼力,下次再买这些药材的时候,你随我一同去,怎么样?”

    中年汉子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看张御,正容拱手道:“这位是不是就是上次救了库里诸多兄弟性命的张辅教?”

    任义道:“对,这位就是张辅教,采买这药材,也是张辅教吩咐的事。”

    中年汉子脸上露出感激之色,道:“那天多亏了辅教,我那兄弟才逃的一条活路,既然是辅教的事,那没得说,陈广我一定用心。”

    张御点首道:“那就拜托几位了,这次药材的不错,我便带回去了,青禾,你与任助役去结账。”

    任义急道:“辅教,救了我们大多数人的性命,这笔钱哪还用得着辅教出!”

    张御淡声道:“这是两回事,若是任助役觉得亏欠,那下来的事就请多多上心。”

    任义见他坚持,也只能作罢,下去与李青禾结账,随后又命几个力役,帮着把这些药材一起送到学宫里。

    张御回到居处后,稍加洗漱,随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骨片上的源能全部吸摄入体,顿时又补充了不少神元。

    此刻他再查看一下,观读三个章印已是绰绰有余,但四个章印的话稍稍有些勉强。

    他想了一想,下一次运来的骨片只要在数目上与这回不是差的太多,那差不多就应该够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再等上一等。

    ……

    ……

第三十四章 传文授学

    时间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

    余名扬穿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学子衣袍,提着竹书箱,沿着一条平坦蜿蜒的山道往泰阳学宫的高处东台走去。

    东台是学宫中仅次于正殿的一处高地,上方修建了三座门庭宽广的木结构学堂,这里也是学宫传授一些独特学问的地方。

    余名扬的专学是安山土著语,这是有数几门在学成后需要听从都堂调用的专学,因为他的所有学费都是由都护府代付的。

    如果不出意外,在学宫进学几年之后,他就会被都护府派遣到安山山脉附近的土著部落之中去做驻节使,负责管理贸易和维护某个部落和都护府之间的关系。

    他为此也是做好了准备,可万万没有想到,方才入学没几日,居然会被调来这里学习另一门闻所未闻的土著语言。

    因为关系到他的未来的,所以他心里也是颇为忐忑,不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是好是坏。

    走上东台后,他沿着鲜花簇拥的石板道来到了学堂之外,这里站着两排学宫护卫,每个人都是佩枪携矛。

    见他过来,立刻有人上来检验文书名帖,又经过了一番严格问询,这才放了他进去。

    余名扬踏上台阶,见面前是一座五柱间隔的开阔大门,他先在外面助役的示意下换了鞋,这才走入进去。

    一到里间,发现这座建筑架构独特,堂中并无立柱,宽敞明亮,视野广阔,直接可以看到外面雄峻的安山雪峰。

    行走在那几可鉴人的光滑地板上,他有一种凌驾云顶,与之平齐的感觉,连心境也随之舒畅不了不少。

    学堂上摆着横竖六排矮案,相互之间间隔恰好容一人走过,案几旁边还有香炉暖手和置物竹架。

    这时他见到这里已经坐着一名身形纤细少女,尽管现在师长未到,可坐在那里时,小身板依旧挺得笔直。

    他不敢失礼,到了正面,拱手一揖,道:“淑女有礼,学子余名扬。”

    那少女见了,也是站起来,对他一个万福,道:“少郎有礼,学子安初儿。”

    余名扬这时才注意到眼瞳带着些许金色,不难看出其人有着安人血统。

    不过他脸上没有什么异色,因为学习土著语言的人,大多都是混血,像他这样的天夏人,反而并不多见。

    他看了看四下,选了一个稍稍靠后的座位坐下,将自己的东西都是摆放好,静静等着先生到来。

    不多时,外面喧闹声渐起,学堂之中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少男少女,一个个都是很有礼貌,互相见礼打招呼。

    原本空荡荡的学堂,由于这些学子的到来,也是注入了不少生气。

    一个矮墩墩的小胖子在余名扬旁边坐下,他面色红润,皮肤白皙,粉嫩嫩的像个面团子,他看到余名扬时,咧嘴一笑,拱手道:“段能。”

    余名扬也是一拱手,道:“余名扬。”

    段能道:“余兄,你来这里之前,是什么专学?“

    余名扬回道:“安人语。”

    段能瞪大眼,道:“厉害啊,余兄。”

    余名扬一怔,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他,他谦虚道:“只是小道。”

    “不不不,”段能凑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冲他挤了挤眼,道:“余兄,下来小弟就要靠你啰。”

    余名扬忙道:“段兄言重了。”

    就在这时,众人忽听得噔噔噔的脚步声传至,随后就闯进来一名面容精致,眼瞳略带金色的少女。

    她个子娇小,然而走起路来却是气势汹汹,身上穿着传统的天夏淑女服,前额挂着额饰,手上则戴着丝质手套,这时她突然被人喊住,于是不耐烦的将腰间的短刀解下,扔给了外面的人,这才往课案处走过来。

    她没有理会周围的人,直接走到最前面坐了下来。

    余名扬小心看了一眼学室外,却发现有十来个高大侍从出现在了那里,这分明就是那个少女带来的。

    他心下一思,这个少女明显有着安人血统,但却能带着侍卫在泰阳学宫里走动,这样的人,好像都护府内只有一家……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一跳,马上移开目光,不敢再去多看。

    段能看到这少女出现,却是一咧嘴,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嘀咕道:“怎么她也来了。”

    外间忽然一声碎玉碰撞之音传来,立时有助役道:“噤声,先生来了。”

    所有学子都是停止交谈,自座上站起,肃然恭立,敬候师长到来。

    张御迈着缓而有力的脚步,由外间的师道走入了学堂之内,并至师位上站定。他一眼扫去,见下方一共是十九个学生,人数不多,不过从气质和姿态上,能看得出来来历各不相同,身份也高下有别。

    他早就清楚,来学习这名语言的,不是本身天资杰出,就是拥有极大背景,想在这里面占据一定利益。

    众学子这时看见张御,不觉神情愣愣,他们本以为今天教他们土著语言的,应该是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学究,可这位老师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其貌有若画上仙人,神气高渺于云端之上,凛凛然不可直视,目光到处,立时让他们心头直跳,不自觉的低下头。

    “嗯?”

    张御这时忽然发现,此间除了这些学生和外面那些侍从外,在附近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心思一转,便已了然,却没有多说什么,目注堂下,道:“我名张御,此次来此教授‘坚爪语’,各位君子淑女可以安坐了。”

    诸学子此刻都是一揖,道:“谢先生。”随后一齐落座下来。

    张御把大袖一展,也是在师位之上正坐下来。

    他挪开教尺,把压在下面的名册拿在手里,这上面有在座学子的相貌和姓名,只是看了下来,却只有十八个人,少了一个。

    他对照了一下,立刻就知道,所少之人就是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女,外面的侍从应该就是她带来的,虽然事先没有人明说,可从其装扮和排场上,他已能猜到其身份。

    不过既然到他的学堂上,就要讲他的规矩,这也是学宫给予他的权力。

    他目光移至那名少女身上,后者正在打量他,见他目光一下扫过来,吓了一跳,急急低头,可是感觉自己好像太过示弱了,马上又是挺胸抬头,不服气地瞪回去。

    张御不去理会她的小心思,淡声道:“这位淑女,你名姓为何?”

    “我凭什么告诉你?”这句话只是在少女心里过了一圈,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杨璎。”

    张御微一点头,对照名册,对余下学子一一唤名,被点到的学子立时应声。

    不过这里面也是发现了一个“熟人”,上次那个在文宣堂遇到的少女也在这里面,名册上的名字写着“安初儿”三个字。

    待把所有人的名字点过,他也是从各人的回答之中大致了解了每一人的性格。

    他把名册放下,他先是宣读了一下学堂规序,还有他在教授时各人必须遵守的规矩。

    把这些都是交代过后,他才正式开始讲课。

    “在学坚爪语之前,你们需要先了解坚爪部落的神明,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我会从这个部落的神话传说说起。”

    他先讲这个并不是刻意放缓进度,而是土著神明的出现,往往是与先民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的,了解神话传说同样也是了解其历史的变迁。

    在之前的申问上,裘学令为什么先问坚爪部落的天地人是如何沟通的,而不是问其他?

    因为他就是在问源起,只有这样,才知道坚爪部落的文化根基是什么。

    甚至在样本足够多的情况下,他由此可以大略推知这些土著最早生存的地域环境,大概的生产生活方式,又经过了哪些演变。

    杨璎自豪道:“我们天夏人从不靠神,靠得是自己!”

    “没错,神算什么,皮扒了做神袍!”

    “对,凭什么我们学他们的语言,要让他们学我们的!”

    底下马上就有人跟着嚷起来。

    张御颌首道:“说得不错,有志气。”

    杨璎脸上顿时得意洋洋,可张御接下来一句让她为之愕然。

    “杨璎无故插话,搅扰学堂秩序,记过一次。”

    “我不服!”

    杨璎气愤无比,她很想把这句话喊出来,可刚吃了一次亏,她还是有记性的,只能在心里愤愤嘀咕:

    “凭什么就我一个人?”

    张御没有在意她的小情绪,开始缓缓讲述坚爪部落的起源神话。

    其实安山山脉附近的部落神话传说,在场的学子不知听过多少了,无非就是创世、灾难,冲突、繁衍、拯救这些东西,而后就是一系列半人半神的英雄经受考验和历练,除了一些细节,大致都是相差不大的。

    可是这些东西,具体还要看由谁来说。

    张御拥有“语韵”的技巧,说话语声让人听了十分享受,让那些复杂拗口的神明名字也不那么排斥了。

    不止如此,他把一段本来看着很是平平的创世神话说得壮烈激荡,热血澎湃,众学子不自不觉就代入了情境之中,不止是这些他们,就连外面的侍从受此影响,也是听入了神。

    等到外面的碎玉声响起,方才恍然醒觉,这堂讲学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是感觉一阵意犹未尽。

    张御道:“今次的讲课就到此吧,我今日所讲的东西,你们所有人都要回去默写,看看你们记住了多少,明天一一交给我看。”

    既然教了学生,当然要留作业了,这也是对学生的负责。

    “什么?还有作业?”

    杨璎一拍桌子,横眉竖目的站起来。

    张御瞥她一眼,淡声道:“坐下。”

    杨璎脸一下涨红了,她瞪大眼,捏紧了拳头,气哼哼两声,然后……还是坐下了。

    几个侍从站在外面,可却目视前方,只当没有听见。

    张御道:“课已结束,就不记你的过了,记得规矩,下次不要再犯。”说完之后,他舒开袍袖,站了起来,迈步走了出去。

    他方才走出学堂,却听得后面有急切的脚步声追来,还有气咻咻的声音,于是站住回头一看,道:“安初儿,有什么事么?”

    安初儿跑到他面前,先是对他郑重一个鞠躬,随后将手中攥着的一把伞递上,感激道:“先生,你还记得么,那天你借给了学生一把伞,学生一直想找机会还给先生。”

    张御看了那把伞一眼,道:“这几天不下雨,难道你一直把伞带在身边?”

    安初儿认真点头道:“是的,学生不知道先生住在哪里,就想着哪天碰到先生,可以把伞还了。”

    张御把伞拿了过来,道:“我方才注意到,在学堂上,你是最为用心的一个学生。

    安初儿被夸赞,心下喜悦,认真道:“先生,我会继续努力的。”

    “嗯,不错,作业记得做。”

    张御丟下这一句话后,就沿着坡道往台地下方走去了。

    而此时与学堂一墙之隔的间堂内,却有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自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张御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从另一处方向走下了台地。

    他一直来到了学宫西南方的一处僻静宅院内,与门前的助役打过招呼后,就毫无阻拦的走到了一处满是馥郁芳香的花园内。

    裘学令此刻正在这里浇花,听到他的脚步声过来,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样?”

    年轻人在他背后站定,合手一揖,道:“回禀老师,这位张辅教讲课很是出色,说语言的同时,更是将背后的文化来源剖析的透彻,很容易就能听懂。”

    裘学令道:“很好。”

    年轻人这时问道:“老师,需不需要学生把今天的东西复述出来?”

    裘学令摆了摆手,道:“不必要了。我本的来打算,是从他这里设法套取到坚爪部落的语言,然后先与那个部落沟通一下,这样我们就可以撇开他了。可既然现在他已占了先机,谁都知道这门语言是从他这里开始传授的,那再继续也没什么意义了,你只需好好听,等与坚爪部落正式交通的时候,再设法取而代之就好。

    年轻人微笑道:“是,老师,学生会努力的。”

    ……

    ……

第三十五章 壶黎神像

    杨璎气呼呼出了学宫后,就来到了毗邻大都督府一处庄园内,她走进来时,两旁护卫纷纷抱拳行礼。

    她一脚踹开边门,进入内院,却见大厅之内空荡荡的,拉过一个役从,奇怪问道:“我弟弟呢?去哪里了?”

    役从赶忙回道:“姚先生来了,好像在教授都护什么学问。”

    “姚先生?”

    杨璎吓了一跳,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就在这时,从内堂中缓步走出来一位七旬年纪老者,他神容沉静,双眼之中仿佛浸透了世事。

    杨璎见到他,规规矩矩一礼,道:“姚先生。”

    姚先生抬手还礼,道:“杨卫尉。”

    杨璎急急道:“姚先生出来这么早,是不是我弟弟哪里做的不对?先生告诉我,我来教训他。”说着,挥了挥小拳头。

    姚先生道:“非是,都护很好,我是来向都护告个假的,近来家父身体不适,需我服侍榻前,下来恐怕不能再给都护授课了。”

    杨璎一怔,眼眸中担忧之色,道:“姚老公府的身体又不好了么?”

    姚先生平静道:“自开春以来就一直咳嗽,后来恢复了一些,勉强过了士议,而今病情又有转重的迹象。”

    杨璎踌躇了一下,道:“可,可是,我舅舅那里,舅舅他……”

    姚先生平静道:“都尉同意了。”

    杨璎顿时一阵失落。

    姚先生看她一眼,道:“听说卫尉今天去上课了?”

    杨璎马上抬头,道:“是,舅舅安排我去的,学一门外邦语言,先生也很好,就是有些严厉。”

    姚先生道:“那就好好学,先生严厉点,对你们是好事。”

    他顿了下,叮嘱道:“照顾好都护。”

    杨璎重重嗯了一声。

    她转过身,目注着姚先生走出去,看着那有些萧瑟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鼻子有些发酸,心中总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半晌,她哼了一声,恼道:“一定是小弟把先生气的,不然先生怎么会走!”

    她拧转身,迈着大步往里走,旁边的侍从都看她这样子,都是不敢阻拦。

    冲到内堂,见一个十岁左右的清秀小童坐在上面,单眼皮,眼眸略带金色,身穿彰显威仪的大都督服,头上戴着垂着璎珞的辟域冠,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小童见到时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一礼,道:“阿姐。”

    杨璎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胞弟的领子,狠狠道:“说!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坏事,把姚先生气走了!”

    小童惊愕睁大眼,随即急道:“阿姐,先生是自己要走的,我也拦不住啊。”

    杨璎狐疑的看了他几眼,道:“是么?”

    小童使劲点头。

    “唉!”

    杨璎把自己弟弟放开,沮丧的到了一边的铺着厚厚锦垫的靠榻上坐下,她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眼中也多了几分迷茫。

    小童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问道:“阿姐,你没事吧?”

    杨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小童又看了她几眼,好奇问道:“听闻阿姐今天去了学堂,不知那里是什么样子?先生教的学问和姚先生是一样的么?”

    “该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

    杨璎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可随即想到自己还有作业要做,顿时感觉头到要炸了。

    她看了看自家胞弟,眼珠一转,道:“想知道我今天学了什么么?拿纸笔来,我说你写。”

    小童哦哦两声,爬到案前,将纸笔都是拿来,然后眼巴巴看着她。

    杨璎咳了一声,开始口述起来。

    以往她学什么东西都是左耳进去,右耳出来,不像自己的胞弟那么聪明,教什么都一遍就会,所以本是准备自己想起来多少就写多少,记不起来的让自己弟弟随便发挥,蒙混一下也就过去了。

    只是她惊奇发现,今天学堂上所教的东西自己居然全都记住了,不假思索的就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梦里,一把夺过小童手中笔杆,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嗯,有些疼,她暗自怀疑,“难道我本来就很聪明?只是以前一直没有认真学?”

    小童看着自己写下的字,小脸上全是佩服:“这位先生和姚先生一样厉害。”

    杨璎没好气道:“你又没去上课,你知道什么?”

    小童这次却是反驳道:“可是姚先生讲的东西,阿姐有时还记不住,但这位先生讲的阿姐都能背下来啊。”

    杨璎怔住了,随后沉默下来。

    小童有些不知所措,拉了拉她,道:“阿姐你怎么了?”

    杨璎摇头道:“没什么。”她站起来,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道:“姚先生让我好好学,好好照顾你,我会做到的。”

    张御此刻也已是回到了居处内,今天他从这些学生身份背景上,不难看出都护府对这件事的重视。

    原本他身为辅教,还有教授幼学的义务,不现在学宫为了让他专注于此,让他暂时不必对此负责。

    不过等到他把坚爪语教授完毕,想必也是需履行辅教责任的。

    来到书房,他从桌案上拿起来这几天的报纸,一份份翻看着。

    这里并不是只看一份报纸,而有十几份之多。

    如今的报馆不是随意一人就能开的,其必然拥有深厚的背景,且谁要是敢私下刊登其他报纸消息,那司寇衙署第二天就会找上门来。

    这样一来,同样一件事,在不同的报馆里,所发表出来的消息可能就并不一致。而他将之互相参照对比,从多个角度进行观察分析,就有利于对一些关键消息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他留意到,最近大部分报纸上都出现了都护府捕杀异神信徒的消息,且密集度非常高。

    正在翻动时,他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报,看着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这与他当日达到瑞光时,在码头上看到的某张报纸很是相似。

    而上面的内容却是非常惹人眼目,说是瑞光城外某处上百口人的村庄连人牲畜一夜消失,疑似是被一些异神信徒诱走了。但是具体的日期、地点、村庄名字一概没有,让人很难相信这里面的真实性。

    他想了想,就把李青禾叫了进来,问道:“这张报纸是在哪里买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夹在某一份报纸中的,青禾想着也是一份报纸,所以也就未曾拿走。”

    张御道:“下次要是再看到,别扔了,也一样带回来。”

    李青禾道:“先生,我记住了。”

    张御这时又一翻,正好翻到了翰墨报馆印发的报纸,他找了一找,在右下角看到了一篇文章,正是之前让李青禾交给安庐居的,想来现在应该有很多人看到了。

    瑞光东城,一座占地十余亩的豪宅大院内,宏整华丽的主楼之中,段摩带着眼镜,正翻看着今天的报纸。

    只是他发现,原本介绍衣物美食的地方却被一篇陌生文章替换了,感觉有些奇怪,同时也有些遗憾。正想看看这文章有些什么门道,听得一阵清铃声传来,门外有侍从提醒道:“衙君,少郎回来了。”

    段摩来到窗边,就见一辆马车从宅子外驶入进来,从上面下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不过没有朝主楼来,而是直奔厨房而去。

    等了好一会儿,一名三十多的役从走上来,有些尴尬道:“衙君恕罪,少郎他也是饿坏了,一路上吃了不少东西,还是嚷着饿。”

    段摩笑道:“没事,知道饿,这就是动脑了!唔,今天的先生有点门道啊。”他对那役从道:“让他吃完后来我这里一回,我有些话问他。”

    役从躬声一揖,退了下去。

    段摩回到躺椅上,把报纸拿起,翻回到方才那篇文章上。

    这里面写到,许多土著部落喜欢祭拜洁净之神“翁努”,并把翁努的神像摆在家里。就算都护府治下的一些村庄也有专门的祭坛。

    不止如此,现在许多天夏人也有这个习惯,虽然都护府屡下禁令,可是效果不大,究其原因,是这个神像具备驱逐鼠蛇毒虫的作用。

    可写到这里,下面笔锋一转,说到许多人以为这是神力所带来的恩赐,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延续了数千年的“骗局”。

    段摩看了前面,本来以为这又是都堂上某位发表的禁止异神祭拜的斥文,可读到这里,一下来了些兴趣。身躯坐正了一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展了展报纸,继续看下去。

    下面写到,“翁努”神之所有这样的本事,实际上是用了一种名为“壶黎木”的木材。

    “壶黎木”是一种长在安山附近的木材,通常用来制作家具,几乎人人家里都有。但很少有人知道,但凡两百年以上的壶黎木,其树芯因为年岁长久会诞生一种微弱的草木灵性,从而就具备了驱逐鼠蛇毒虫的本事。

    文章说到,或许是古代的土著先民们发现了壶黎木树芯的作用,把它雕刻成了神像,后来以为是神保佑了自己,但实际上,保佑民众其实是他们自己,而不是什么其他东西。

    而在最后一段,文章还教人如何分辨壶黎木的具体年份和真假,以及没有这种木芯时,驱逐虫蚁的各种巧妙方法。

    段摩看完后,也是心中恍然。

    他觉得很有意思,以往报纸上刊登的东西,大多义正辞严,就算他之前喜欢的美食介绍,用语用词也很刻板,一般很少见到这种既富有趣味性,无形中又能破除神异的文章。

    且整篇文章逻辑清晰,语句到位,又不失风趣,里面涉及的知识面也非常多,这绝非寻常人能写得出来的。

    他目光不由移到最下面,见那里的署名是“陶生”。

    他想了想,这个名字之前从没听说过,心里猜测对方应该是泰阳学宫的师教或者学令,不然也不可能登载在瀚墨报馆的报纸上。

    正在思索时,房门被敲了敲,然后匆匆走进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他抬头道:“什么事?”

    那管事一揖,道:“衙君,司寇衙门请求武库调拨一百支火铳。”

    段摩拿下眼镜,皱眉道:“上个月方才给了他们一百支,怎么这个月又要了?”

    管事叹道:“也不怪他们,听闻前几天司寇巡卒发现一处异神教徒的祭祀地点,双方发生了交战,据说死伤了五十多人,还有三十多支火铳被抢走了。”

    段摩皱眉道:“这么严重?”

    管家无奈道:“司寇衙署那里也是怨声载道,因为这等事本应是由神尉军处置的,可是衙君也知,这次士议过后,神尉军言称整训,把所有人手都调回去了……”

    段摩叹道:“这是在给都堂施加压力啊,看来都堂上又有哪位要站出来去职以安抚神尉军了。”他思索了一下,道:“给他们拨,再给他们加拨一百支!”

    管事吃了一惊,道:“衙君,是不是太多了?”

    段摩沉声道:“不多,武器坏了可在再打造,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天夏子民的性命,要比那些所谓的异神教徒贵重得多!”

    ……

    ……

第三十六章 药骨又至

    自东台学堂开始教授坚爪语后,一晃过去了十天,时间已是到了月中。

    张御每日往来于学堂和居所之间,除是授课传文,就是练剑修行,间中也偶尔去一次宣文堂,查找一些自己所需的文载记述。

    现在他的学生已经由原来十九个变成了三十一个,这倒并非是来争夺利益的,而是因为学堂上这些学子的身份背景,引得许多人挣破头皮把自己的子女后辈塞进来。

    除了这个,这里面其实也有他讲学很受欢迎的缘故。虽然他现在还未开始教授幼学,可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名下的学堂名额早已是被一群学生占满了。

    十六日是学宫的休沐日。故是十五日这天,他在授完课后,趁着时间尚早,就带了一本小册到了上次到过的东侧庭院描摹风景。

    在回来之后,学宫助役送来了一封落款赵相乘的书信。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这回却不是他人假冒的,的确是那位安巡会主事寄送来的,而且还是通过安庐居之前一位打过交道的掌堂转呈的。

    信中言及,上次自夭螈身上的获利,已是存放在了都护府里银署里,只要他什么时候方便,来柜上落名签印,这笔金元就能随意取用了。

    至于具体数目是多少,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安全,也或许是秉承天夏传统的君子不言利的作风,所以并没有提及。不过他想来,这笔钱应该不少。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出去。

    苏匡那件事过去还没到多久,神尉军现在一定还再盯着他。唯有等到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后,那再出去不迟。

    考虑过后,他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李青禾,让其送去安庐居,说近日被琐事羁绊,无暇出得学宫,所以需过段日子再来处理此事。

    随后他看了一会儿报纸,便走入静室,服下一枚新近炼成的元元丹,吐纳调息起来。

    过了日中,他结束了定坐,洗漱了一下,便出了居所,往宣文堂而来。

    自从上次那篇讲述壶黎木神像的文章发出后,瀚墨报馆就有回书,邀他再写一篇类似的文稿,并愿意支付他一笔润笔费。且还开玩笑说,因为这一篇文字,使得都护府中壶黎木的价格都被抬高了许多。甚至有一些木材商来信,愿意出重金请他再吹一波其他木材。

    这是一个好的开局。

    正如裘学令通过申问造势,把自己在学宫上层的形象塑造成语言方面的大家,他写这些东西,也是想通过类似的手段,竖立起一个博物学家及古物鉴定家的形象。

    而在写这些东西时,他也是顺带着破除对土著异神的愚昧崇信。

    不过他的专学虽然是古代博物学,可也不可能做到真的无事不晓,无事不通,而这个时候,泰阳学宫的文宣堂,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了。

    他所想知道的东西,这里几乎都能查到。

    但也不是随便来一个人都能做到像他这样。

    要写这种文章,前提是必须拥有广博的见识,对古代世界的遗存和神明的来历有着足够的了解,有从纷繁复杂的事物中抽离出根本的能力,还有自身独到的见解以及将之准确阐述出来的文笔。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他有门路把文章登在报纸上。

    下来他会设法发表更多文章,以扩大影响力。

    入了文宣堂后,他直接走上三楼,对慢慢翻找着自己所需要的书籍和文档。

    只是来了没多久,就有一名助役过来,说是屈功相请。

    他跟随这个助役来到一间茶室内,屈功正在这里相候。两人见礼之后,其人便请了他坐下,并指着案上的东西道:“张兄,你要找寻的东西,我已找到了,都在这里面了。”

    张御目光落在台案上,那是只一裹厚厚的文册袋,扣头用线紧紧系着,他一拱手,道:“多谢屈兄了,这回麻烦你了。”

    屈功笑道:“不麻烦,我也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而且里面的东西也的确很有意思,我在此不多说,我们先品茶,张兄拿回去之后,再慢慢仔细看好了。”

    张御在此与屈功喝了一个多夏时的茶,又出来翻找资料,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开了宣文堂。

    回到居处,来至书房内,他打开文册袋,打开之后,先是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旧报纸,所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都被屈功用可擦拭的赤笔在下面画了一道横杠。

    他略微浏览了一下,接着又自里面取出一份医馆记录,看上去有年头了。而再往下,则是一份司寇衙署案卷文档,这东西也不知屈功是哪里找来的。

    文册袋里剩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后倒出来的是一块沾着血迹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篆字,不过他一眼看出这是天夏古字的变体,并能认出这是一个“裘”字。

    在把这些东西全都仔细看了一遍,他脑海之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

    他深思了长久,就把所有东西重新装回了文册袋,并小心收放了起来,现在还用不着这些,要到关键时刻才能发挥作用。

    第二天起身,他在后院里练了一会儿剑,感觉十多天来的努力又有了些许进步,浑章上的剑印又明亮了一些,他生出一种感觉,或许自己不用神元,也能将之提升上去。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转了一圈就被舍弃了,因为这个时间可能是以年为记,那还不如直接用神元来提升。

    练剑结束后,因为今天休沐,不必去讲课,而之前所要查找的东西差不多已是齐了,所以他回到书房,本来打算再写一篇文章。

    只是方才写了几个字,李青禾就来禀告道:“先生,杂库那边又有消息了,说是第二批药材到了,是先生特意交代要的那种药材。”

    “哦?”

    张御动作一顿,眸中有光泛动下,随后把笔搁了下来。

    他等这个已经等了很久了。

    “青禾,收拾一下,随我出去一次。”

    “是,先生。”

    张御稍作收拾,就持上夏剑,带着李青禾出了门。

    到了杂库后,任义早已等在门前,并恭敬将他迎了进去,这一次药材不涉及其他,就只有那一种异怪骨片。

    张御检查了一下,此次骨片数目着实不少,几是比上次多了一倍,且大多数都蕴藏有源能的。

    任义解释了一下,说是那家药行得知买家对上次的货物有不满意的地方,所以这次主动多补充了一些,只是这东西深埋地下,开挖不易,一次取不了多少,所以请他这里多多包涵。

    张御依据这些骨骸大略估算了一下,这一头异兽生前体型应该非常庞大,现在落在他手里的,最多只有十分之一。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骨片都蕴藏有源能,就如眼前他所看到的这些,虽然源头一致,但其中一大半与寻常骨片无甚区别,可就算如此,若是剩下还未挖出的骨骸有一小半藏有源能,那也是一个极大惊喜了。

    让李青禾与任义结清账目后,他就带着这些骨片返回了居处,并关照了李青禾一声,说自己需要闭门修持,什么人上门都是不见。

    他来到静室之内,将骨片之中所具备的源能全数吸收。

    此刻他所具备的神元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多,已足够他观读四枚章印,当是可以按照玄府所授的章法进行修持了。

    于是他服下了两枚元元丹,入定静坐片刻,待感觉自身精神足满后,这才于心中一起意,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

    ……

    ……

第三十七章 三印连观

    大道玄章的光幕之中,存我之印上环绕着六正之印,而其中“身”、“意”、“口”三印都已现出了光亮,其余而今仍还处于一片黯淡之中。

    而在这正印之外,就是映入大道之章后,还未曾观读的“壮生”、“敏思”、“吒声”这三印了。

    张御看了看,现在自己神元足够,观读三印当没有问题,可若要设法找寻心光的话,那么就不能由得自身的意愿,需按照玄府所传的章法规束而来。

    首先,当要从归属于“身印”的“壮生”之印开始。

    于是他目注其上,少顷,便见此印之上微微绽放了一点亮光。到了这里,并不要他一气观读完毕,反而需要停下来,依次去观读“敏思”和“吒声”这两个章印。

    先前那股传递到脑海的意念只是指引他如此做,但却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心下猜测,这或许是因为自己所感到的第一个正印是身印的缘故,所以便以此为根基,纳两印为枝干,使得彼此之间不再分属与不同正印,而是建立起一种联系。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太过复杂的事,只要在观读之时尽量把握好分寸就好,不随意自作主张就好。

    这里他是不会去随意质疑的,哪怕是旧修的修持,入门时也必须遵循严格的步骤,何况大道玄章这样一看就是不能偏差半分的修持方式。

    可能是处于修炼初期的缘故,章法并不复杂,循着那指引做下来,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这里稍稍有些难度,需得三个章印需得同时观读。

    这里主要是需要降伏自己的内心,不让思绪随意飘飞,可是有时候,你越是用力,越是要压制,心神就越不听你的拘束。

    这对他而言反倒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因为旧修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压服心猿意马。所以他十分顺利的将三印同时观读下来。

    这一步做完,三个章印于同一时刻绽放出了光芒,并照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于一瞬间理解并掌握了这三印的运用方法。

    然而,尽管他这次观读的非常顺利,当中也没有任何差错,可那“心光”之印却并没有出现。

    按照范澜的说法,一次寻到固然是好,如果不成,那意味着还需观读更多章印,但在一定数目之中,无法见得心光的话,那就永远寻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好像隐隐把握到了什么,但是一缕活泼灵思却如游鱼一般,一时并无法完全抓住。

    在久思无果后,他果断放下,转而回到眼前来。

    现在需试看一下,自己在拥有了这几个章印之后,究竟能帮助自身提高多少斗战能力。

    他走出静室,来至后院。从石凳上拿过一柄日常练手的竹剑,只是往旁处一挥,就将一根高处的竹枝顺手斩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起心意发动了“敏思”之印,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无比敏捷,千百个念头只于刹那间就转了过去。

    在那一节竹枝掉落下来的时候,他尚还有闲心去思考上面的长短、色泽、切口、乃至生长周期等等诸多问题。

    而外间的世界,似乎也在这种思维的加快下变得慢了下来。

    他目光一凝,再度挥剑,准确无比的落在了这一节竹枝上,并将之斩成两截。

    此时他发现,在自己的出剑的时候,犹有余力去思考该如何发力,如何出剑更为准确,唯一不协调的地方,就是身体的运动略微慢于思维。

    不过出色的身体素质使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并不断用手中的竹剑击打着那两截竹枝,使它们始终维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他的动作舒缓而潇洒,每一击似乎都是从容而有力。

    差不多在延续了十余个呼吸后,他突然感觉一阵心神疲惫,这才收回意念,从这个状态中退了出来。

    两截竹枝终于落在了地上。

    此时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再一次触动了敏思之印,并在感到又一次疲累后继续。

    在接连几次之后,他已是试了出来,自己大约可以连续进入这种状态三至四次,用他前世的算法,合计起来差不多是二到三分钟左右。

    再继续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心神的消耗非常大,不但会影响他正常的发挥,降低战斗力,还会给精神和身体带来较大损伤。

    但是毫无疑问,这个章印在斗战之中非常有用,他的斗战之能可以由此大大提升一截。要是在与苏匡战斗时就有这个技巧,那么或许不用借助夏剑的心湖观照,他就能准确判断出对方大致的进击路线。

    当然,由于苏匡的速度极快,就算思维跟得上,也不等于身体就能够及时做出反应。

    不过每一个人都是有其长处和短处的,战斗远不是简单的强弱对比,谁能够更好的发挥自己的长处,避开自己的短处,谁才能把握到更多的胜机。所以不经过的战斗,什么结果都不好说。

    他稍微调息了一下,又试起了“吒声”之印。随着口中发出一阵低吟,一股奇异的共鸣在耳鼓之中响起,他顿感心中一片昂然奋发,整个人在精神之上变得异常积极进取,好似一切负面状态都无法影响到自己,也没有东西可以阻挡住自己。

    这个状态的持续就比较长了,他在试了下来后,若以自己的体魄,延续一刻两刻当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可以更长。

    可他认为这是不必要的,因为战斗之中保持冷静才是最好的,过于受情绪的影响,反而会受情绪本身的支配。

    修炼者本身当是情绪的主宰,而不是情绪的奴隶。

    不过要是遇到的敌人有影响心神能力或者碰到压抑情绪的环境,那这就章印就变得十分有用了。

    接下来,他又试着引动了“壮生”之印,看能否补足自己方才的消耗。

    随着此印激发出来,他顿觉一股勃勃生机蔓延到自己身体的各个角落之中,整个人变得精神旺盛起来,好像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这也并非是什么错觉,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比平时稍稍大了一些,似乎整个人就在燃烧。显然在没有伤口和缺损的情况下,这个章印一旦引动,就会补足自身的精力。

    可同时他也发现,这个章印并不能直接对消耗的心神进行补益,只是有助于他的恢复,可这一举动,也略略却加快了他身体生长乃至衰老的速度。

    章印的使用,不是没有代价的,全是以他自身的身躯为根本。

    此时他心中不禁想到,既然要突破第一道章是打破身体的极限,那么在这个阶段以积蓄元气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可玄府现在就教给他们这些东西,难道不怕他们过度消耗元气,造成身体的亏损,无法再往前走么?

    或许玄府认为他们的资质更胜其他弟子,所以才这么安排?

    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他想了一会儿后,就抛开了这些,不管什么原因,只要随时注意观察自身的状态,那就没有问题。而现在既然三个章印都已是观读完毕,那么待得下月月初,可以再往玄府去再一趟了,看下一步又该如何走了。

    福通药行的内宅静室之中,白擎青坐在榻上,手上托着一包黑色的药散,这就费劲心思,用了极大代价按照那张秘法熬炼出来的秘药了。

    而到底有没有用,究竟是他的臆想,还真的是辅助修持的秘药,还要试上一试才知道。

    只是事到临头,他也是感觉有些紧张。

    他接连深呼吸几次,让心神静下,而后将“采秀丹”拿出,吞服了一枚下去,稍稍默坐一会儿,就开始用玄府传授的呼吸法吐纳起来。

    很快,他就感觉神元在被逐渐提聚出来,这比自己平时单纯打坐积蓄不知快了多少,明显是丹丸发挥了作用。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效用却是在慢慢减弱的,并回到了他的正常状态,同时他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并伴随着一阵阵的虚弱感传上来。

    他知道这是身体受到了损耗,于是将那包药散倒在温水中,而后小口小口慢慢饮了下去,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感觉舒服了许多。且在那逐渐发散开的药力的作用下,一股温和暖意包裹全身,那种虚弱感觉顿时消去。

    此时他咬咬牙,又拿起第二枚采秀丹服了下去,并继续提聚神元。

    不过这一次,直到采秀丹的药力发挥结束,他也再没有出现任何虚弱的感觉,仍然精神十足。出于小心,他检查了自身几遍,却并发现并没有任何问题。

    “果然有用!”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亢奋无比,这意味着两种药物若都是不缺,自己可以一直提炼神元,提前观读到更多章印,并将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

    此时他心中不禁涌起万丈豪情,有了这个秘法,玄府的那些学子算什么,过去的那些英才又算什么,我白擎青必然能臂擎青天,凌驾于此辈之上!

    ……

    ……

第三十八章 盛阳烈烈

    东台学堂之内,詹治同坐在学堂的另一侧间室内,学堂中响起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坚爪部落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赞美他们的神,所以他们日常用语中都带有神明的名字。与他们交流,必须弄懂什么时候用哪种神明,弄错了就会造成异常严重的后果。”

    他听到这里,翻了翻面前的一本文册。

    这是他这些天来记录下来的笔记,从授课开始,张御几乎每一天都会说一至两个神明的传说,因为故事极为吸引人,所以哪怕到现在他都是记忆犹新。

    他微微一笑,“倒是要多谢你的讲授了,不过这种与强盛土邦沟通,以安抚都护府侧翼的大事并不是你能做的,理应由更能胜任的人来完成,你就好好在学宫授课吧。”

    这时他听得学堂内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知道是下面是留给诸学子发问的时间。

    他在语言方面也与裘学令一样拥有着特殊的长才,许多土著语言,他只需稍加学习,就能掌握与之交流的方法,且能举一反三。

    比如现在,他自觉仅凭目前听到的东西,就能和坚爪部落的人交流了。而这些学子的问题在他听来都是蠢笨无比,多听一会儿都是对自己的摧残,故是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他站了起来,直接就从间室中走了出去,并沿着下山的坡道离开了东台。

    张御虽在授课,可随着心湖愈发凝练,他对周围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立刻察觉到了其人的离去。他没有去理会,继续仔细回答底下学子的提问。

    明天就是四月初一了,将近一月过去,各个学子之间也是渐渐出现了差距。

    这其中以安初儿的进步最快,接下来是两个林姓学子,不过大多数在这门语言上学得好的学子,或多或少带着安人血脉。

    这不是说天夏学子学不好,而是他们下意识的在排斥土著部落的语言文化。只是他们从小接受过天夏传统的严苛规训和教育,明白有些东西哪怕自己不喜欢,该学的也必须去学,且要强迫自己去学,可是由于心理上的隔阂,终究是缺乏了一点主动性。

    待诸学子发问结束后,他照例布置了一份作业,就放他们回去了。

    诸学子出了学堂,有几个被火辣辣的阳光一照,不禁以手遮额,抱怨这几日的阳光太刺眼。

    瑞光城整个二月间不断接受倾盆大雨的冲刷,可现在又是整整一月滴水未落,这样异样的天气已经几十年没有遇到过了。

    好在都护府在洪河上下游都修筑大量的水利设施,灌溉用水都是不缺,而瑞光城中更是一年四季如春,所以城中并没有显现出什么缺水的迹象。

    段能出来后,拿出手帕来擦了擦汗,又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对着身边的余名扬说道:“老余,城中有一家新开的食馆,听说那里的鱼炙特别好,还有秘制的佐料,不如我们去品鉴一番怎么样?”

    余名扬想了想,道:“我有一个好友今天从玄府出来,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不如带上他如何?”

    段能大喜道:“好啊,人多才热闹,我老爹常说,出门在外,一人吃饭只是吃饭,两个人吃就是交情,老余,你的朋友的就是我的朋友了,嘿,真没想到,你还有玄府的朋友,够厉害的。”

    余名扬道:“也是偶尔认识的,后来也觉颇为投契。”

    段能咧嘴一笑,道:“按我老爹的话,这就是缘分呗,哦,对了,”他一拍脑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东西,一把塞了余名扬的手里,“拿着。”

    余名扬拎起来看了看,这是木制的小挂件,底部用细细的铜链条串着,看着像是一条吐水的鲤鱼,诧异道:“这是什么?”

    段能看了看左右,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挂架,在手里晃了晃,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么,上个月有一个治署的官吏被一只毒蜘蛛咬死了。我爹特意给我找来了这个东西,知道么,”他用厚实的手掌正反比划了一下,“五百年的壶黎木树芯雕刻的,带在身上能够驱赶蛇虫,还能保平安。”

    余名扬本来不愿拿,一听这话,似是想到什么,想了想,郑重收入了衣袋里,道:“好,我收下了,不过也说好了,改天我要送段兄你东西,你可不能不收。”

    段能嘿嘿一笑,道:“走,接余兄的朋友去,然而我们再去吃炙鱼!”

    张御此刻则还在学堂之内,他将诸学子呈上来的作业批改过后,这才稍作收拾,往居处回返。

    这十多天来,又有一批骨片送到,可能是数量没变多少,与上一回比较,里间所蕴藏的源能相差并不是太大,这样大概再来一批,他又能凑足一个章印所需了。

    他也是通过旁侧敲击,大致解到这些骨片可能是来自一群古代异兽的尸坑,那么既然这里有,其他地方是不是可能也有呢?

    所以他这些天也是在查询文档,看这种情况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同时也在积极找寻类似的地点。

    因为明天正好是月初,这两天是与范澜约定的会面之日,所以他准备抽空去一趟玄府,在调息了一番后,换了一件道袍,带上夏剑,就自居所出来,往玄府走去。

    行在路上,由于这些天阳光充沛,再加上天天专人洒水,路旁的鲜花开的特别娇艳,不时有阵阵馥郁芳香传来。负责修剪花枝的助役见他一身玄府道衣,持剑而来,都是避道行礼。

    过午之后,他到了玄府之中,先回自己庐舍,不过见这里颇为冷清,只有寥寥两三人还在练习导引术,问了下来才知原来在这里修习的学子只要观读到了章印的,大多数都已回去了。

    他找了一个助役过来,把早已写好的帖子交给其人,随后就入了庐舍,在里调息打坐。

    到了傍晚,忽有助役来叫,说是范澜有请。

    张御来到偏殿的时候,见白擎青同样也是到了,两人见了一礼,不过他似乎感觉到,后者身上似是没了以往那种什么都要争一个争的劲头,身上反而多出了一种莫名的自信心。

    范澜待两人坐下后,与他们相互寒暄了几句,便笑着道:“两位师弟,你们观读了几枚章印了?可曾寻到心光之印了么?”

    白擎青身躯不动,斜目看向张御。

    张御则是合手一揖,如实回道:“范师兄,三枚章印我都是观读了,但是并没有寻到心光,故是还要向范师兄请教。”

    范澜笑了笑,没有做出什么置评,转头看向白擎青,“白师弟你呢?”

    白擎青道:“我也观读了三枚章印,但是亦未曾找到心光之印。”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我有信心寻到。”

    范澜笑着道:“两位师弟的神元之充沛,果然胜过其余诸人,至于心光之事,你们根基比常人来的深厚,也不必太过担心,唔,我问一句,现在一个多月过去,六正之印余下的三枚章印,两位师弟应该都能看到了吧?”

    白擎青此时抢先言道:“不错,我十日前便就见到了。”

    张御也是点头。

    范澜轻轻拍了两下掌,道:“既是如此,那就好办了,你们先不必再在原来三个正印上继续,可从新观得的六正之印为起始,再寻一次心光。”

    张御这时一拱手,问道:“敢问范师兄,找寻心光,为何要如此做?”

    范澜笑道:“因为找寻心光之印的章法就是如此啊。”

    他看向二人,语气诚恳道:“我知道你们心中肯定有疑问,此疑我亦有过,但我需告诉两位师弟,所有章法都是玄府前贤摸索出来的,这里面的道理不是你们现在可以弄明白的,也无须去弄明白,你们只需要按照章法一步步走,那便是最为稳妥的修持了。”

    白擎青看了一眼张御,向上座上问道:“范师兄,如果这次还是找寻不到呢?”

    范澜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有可能的,你们的底蕴到底比他人来得深,还是有机会的,不过……”

    说到这里,他神情中多了几分严肃,“有件事要告诉你等,玄府近日事多,需要更多人手来出力,你们安稳修行的时日可能不长了,届时无论你们能否寻到心光,都要做好应付恶劣情况的准备。”

    ……

    ……

第三十九章 天平两端

    玄府正殿的事务堂内,项淳与许英二人正在和一位三旬左右的年轻文士说话,只是此刻堂上的气氛有些严肃。

    年轻文士肃容道:“两位玄师想必也是知道的,神尉军此次士议上损失了不少东西,所以现下借口整训,干脆抽回了所有人手,这就是要给都堂诸公的难堪,可既然神尉军让了出来,那么玄府就一定要设法维护住,不能让他们再有借口拿回去了。”

    许英道:“郭衙君,近来我玄府几乎把所有可以用到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只是神尉军留下的空白实是不小,我们一时也兼顾不过来。”

    郭衙君看了看他,又看向项淳,沉声道:“两位玄师这么做是为了维护都护府子民的利益,这无疑是极对的,可却无法对都堂交代啊。恕郭某多言,玄府眼前要做得不是处处兼顾,而是要抓住重点,做出一个显著功绩来,这比做一百件事都有用。”

    许英一听这话,冷笑几声,道:“我们玄府做事岂是为了功绩?现在都护府的子民的性命正遭受威胁,难道我们不去维护他们,却反而要去乎都堂上某些人看法么?笑话!”

    郭衙君肃然道:“我知道这件事让玄府为难了,可是形势使然,现在不是六十年前了,玄府必须有能交代的过去的东西,这才可让都堂上下相信诸位玄师可比神尉军做得更好,更能维护住都护府的安稳,如果都堂对你们不再信任,那么在下一次士议中,他们会倾向于谁,不用我说,两位也是知道的。”

    许英却是一阵不服气,他还想说什么,项淳一伸手,将他按住了,并冲他摇了摇头。

    郭衙君抬头看着二人,他诚恳言道:“两位玄师,郭某也知凭我的身份不够对玄府指手画脚,只是神尉军以往固然骄横跋扈,可却也挡住了诸多异神异怪,这些功绩也是做不了假的,所以都护府上下才会对他们诸般忍让。”

    项淳这时缓缓道:“可是他们要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伸手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郭衙君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显然项淳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知道不必再多说下去了,便站起身,道:“两位,这是一次难得机会,希望玄府能把握住,这样才会让长久以来支持玄府的人更有信心。”他一拱手,道:“今天打搅两位了,郭某就先告辞了。”

    项淳道:“许师弟,代我送送郭衙君。”

    “不必了。两位请留步。”

    郭衙君婉谢了两人相送,从大堂里走了出来,他的役从一直等候在石玉阶之下,这时一见他身影,就迎了上来,道:“衙君,事情顺利么?”

    郭衙君看着眼前宏伟的殿宇,道:“拭目以待吧。”

    役从没有再多问什么,只道:“衙君,听闻那位张君子此刻就在玄府中,是不是要去见一面?”

    郭衙君想了想,道:“不必了,而今玄府事多,就不用给他们添麻烦了,往后还有机会。”

    事务堂中,许英气冲冲的走来走去,他看着项淳坐在那里思考,道:“师兄,你在想什么,难不成你想照郭尚说得做么?”

    项淳道:“师弟,稍安勿躁,我觉得郭彦君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此刻的情形下,这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许英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道:“师兄,玄府若被都护府所左右,那还是玄府么?”他愤然道:“若是如此,是不是以后都护府下什么命令,我们就要遵从什么?”

    项淳冲他摇了摇手,道:“你别着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都堂是什么想法,我一清二楚,之前只是我们略微错估了情势,没想到神尉军这次退的这么彻底……”

    毕竟这六十年来,玄府的权柄一直在被神尉军侵夺,在此次士议之前,他们也仅仅能维护住瑞光城周围的安稳,现在神尉军这一收缩,地方上处处需要他们出力,所以一下有些应付不过来。

    顿了下,他又言:“可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我们玄府一家填不了,那就稍稍退一步,让别家一起进来填个窟窿,等到新的格局一成,”他笑了笑,“神尉军再想回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许英情绪格外激动,道:“我是一定不会退……”他忽然顿下,看了看项淳,“师兄,你的意思是……”

    项淳撇了他一眼,道:“愿意听我说话了?”

    许英吸了口气,坐下道:“师兄,你说,我听。”

    项淳抚须道:“我想过了,其实一些地方上的事,大可以让司寇衙署去处理,因为一些寻常的异怪和异神教徒,他们足够应付了,而海上诸岛,安巡会也是足以应付,只需要在必要时候给些支援便好。这样我们可以把原来分散的人手集中起来,既可减少伤亡,也能方便管束,最好我们还能破杀一两个作乱的土著异神,如此不但能迅速稳住人心,我天夏子民所需面对的威胁也是大大减少了。”

    许英看着他道:“师兄,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项淳道:“我之前与范师弟和王师弟他们商量过,只是还未定下。”

    许英道:“也好,”他神情一动,“对了,借这次机会,我们可以顺道把白擎青和张御这两个人推到前面去。”

    项淳道:“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只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多少斗战之能,如果有比较的稳妥目标,就找个可靠的人带着他们,让他们先稍作适应,以后才好为玄府出力。”

    许英站起道:“这件事我来安排吧,师兄你就别管了。”

    项淳郑重提醒道:“你要留神,特别是张御,他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到那东西,现在还不能有损伤。”

    许英道:“师兄你放心,季师侄还未功成之前,我比你更在意这两个人。”

    张御此刻已是从偏殿走了出来,在回来路上,看到有一队身着道袍的玄修匆匆出了玄府,他不由想起方才范澜那番话,玄府极有可能在下来某个时候令他出去处置各种事端和敌人。

    虽然玄府说过,弟子若是不情愿,那么不会强迫他们去做事,可是他也很明白,你若拒绝,那么之后自然也休想再得到玄府的传法了。

    这么看来,这件事是无法避免了。他想到外面虎视眈眈的神尉军,虽然玄府不太可能让他去送死,一定会有人出面保护的,可是依靠他人维护,总不如自己掌握实力来得好。

    他思忖道:“看来下来一段时间里,又要设法在斗战之能下点功夫了,若是能寻到心光之印,那是最好。”

    他看着台上的一只木匣,这是范澜在殿上又一次交给他们的三个章印。

    想了想,伸手打开木匣,于心中唤出大道玄章,随后将那根玉简往眉心之上一贴,由得那一股意念传递了进来。

    这一次,新浮现的三枚章印是自“眼、鼻、耳”这三印上衍生出来的,其与先前四枚章印一同,在六正印之外又形成了一个圆环。

    只是可惜,这三枚章印也需要按照一定章法来阅读,现在的神元又是不够了。

    这时他心下也是不由思索起来,这些章印到底与心光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玄府不给出解释,其实仔细想想,这也很正常。新法抛弃了旧法领悟参法那一套,所有的道理都在大道之章和大道之章的每一个章印之中。

    所以玄府根本不需要去告知你这里面具体为何,只要你掌握了章印,那自然而然就能懂了。

    只是这样一来,当修炼者想主动想要找寻某个章印或者道理之时,就会变得无所适从了。

    他想了一想,新法终究不是旧法,现在自己接触大道玄章时间毕竟还较短,许多里面深藏的隐秘可能还无从得知,想来唯有随着深入观读,才能看到了。

    而在眼下,设法找寻到更多神元才是他该努力的方向。

    ……

    ……

第四十章 夺名夺义

    眨眼间,又是过去一月,时间已是到了四月下旬。瑞光城的上空依旧是没有任何下雨的征兆,近来可以看到学宫中经常有背着水桶的助役四处浇灌花木。

    这些天来,张御一直积极做着各种准备,他命李青禾去各个药材市场上搜集各种古物和异怪骨片,只是目前所找回来的东西中,还没有遇到蕴藏有源能的。

    他也很清楚,这种事是急不来的,需要的是保持耐心,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有所收获。

    倒是这个月杂库那边又接连送来了两批异怪骨片,那里所吸纳的神元再加上原来所有,差不多又够他观读两个多章印了。

    如今他就在等月末这一批骨片,等这批到了,当就能凑足观读三印的神元了。

    只这里若算上那心光之印、还有那始终未能填补上的剑印,缺口还是不小。不过从好的一方面来看,这总比有了神元却无章印观读来的强。

    这一日,他结束了学堂授课,正准备批改诸学子留下的作业时,忽然心中一动,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都护府官吏衣冠的人走了进来,其人对他拱手道:“打扰了,可是张辅教么?”

    张御站起身,还有一礼,道:“是我,不知尊驾是……”

    那人看了看四下,道:“张辅教,可方便说几句话么?”

    张御侧身做一个手势,道:“这边请。”

    两人来到了学堂后方的间室内,待都是坐下之后,那人自我介绍道:“张辅教,我名齐嵩,乃是都护府典宾司从事,这次是受主官嘱托而来,想要请教你一句,如今你学堂中的这些学生里,有谁现在就能与坚爪部落的土著进行交流的?”

    张御道:“这些学生都很聪慧,可毕竟学习时短,且没有与坚爪部落的人当真接触过。坚爪部落的人异常好斗,若是说错了话,其感觉受到了侮辱,那就会诉诸于武力,如果现在贸然派这些学子前往,那可能会引发谁都不想看到的后果。”

    齐嵩道:“从我得到的消息看,张辅教对坚爪部落较为熟悉,如果让你与这个部落沟通,你有多少把握呢?”

    张御平静道:“那要看都护府希望我做到哪一步了。”

    齐嵩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他自座上起身,一拱手,“多谢张辅教如实相告。”

    张御起身还了一礼,便目送其人离去。

    他心下转念,看来都护府已是准备与坚爪部落正式接触了。

    他最近一直在关注报纸,上个月还好,但这个月以来,关于坚爪部落的消息就开始多起来了,该是如今进入敞原的坚爪部落土著达到了一个相当的数目。

    他猜测这或许与最近的雨水变化也有关系。都护府全境两个月未曾下雨,或许旦河上中游还没有问题,可下游的水势必然受到影响,这难免会造成这些坚爪部落的人往上游活动,让都护府无法再忽视下去了。

    回到学堂之中,他发现一名身形纤细的少女捂着布制的文册包站在那里,便道:“安初儿,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事么?”

    安初儿对他一个鞠躬,有些紧张道:“先生,刚才有族里的人过来找我,问我若是先生不在,能不能单独与坚爪部落的人进行交流,我觉得这件事要告知先生一声。”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安初儿,谢谢你来告诉老师这件事,你好好学习,其他的事不要去太操心。”

    安初儿重重嗯了一声,道:“先生,那我先走了。”

    “等等,”张御将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道:“拿着这个,近来我可能要出学宫一趟,若是无暇来学堂,你可以先照着这个学。”

    安初儿用双手接过,认真道:“先生,我会用心学的。”

    同一时刻,都护府治署内堂之中,泰阳学宫的学监迟朝站在堂下,正在遭受新上任的署公柳奉全的严厉问询。

    柳奉全语气严肃道:“迟学监,泰阳学宫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不对?你们为什么不上及时报都护府?”

    迟学监不慌不忙回答道:“二月士议期间,学宫还未能来得及确认此事,三月姚公府去职,柳公府你还未曾履任,都堂上无人主持,贸然提及,怕引发太多混乱,不过学宫此前早已经禀告过都护了,想来也不算没有上报。”

    柳奉全盯了他一会儿,道:“姚公府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吧?”

    迟学监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柳奉全也没有再问下去,坐在椅子上,挥手做驱赶状,道:“迟学监,你回去吧,希望这次你们的安排的人不会误事。”

    迟学监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柳奉全站了起来,负手看着下方偌大的瑞光城,神情严峻深沉。

    这时一名从事自外走进来,躬身道:“公府,詹公到了。”

    柳奉全并不回头,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一名拄拐老者慢腾腾走了进来,他满脸皱纹,发须稀疏,不过精神算健旺,两目也很是有神,他半提拐杖,对着前方一揖,道:“公府。”

    柳奉全回过身来,道:“詹公坐下说话吧。”

    詹公微微拱手,道:“公府面前,哪有老朽的座位。”

    柳奉全也未再劝,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翻了翻方才一封未曾看完的公文,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你说得事情,能成么?”

    詹公拄着拐杖,身躯却是挺得笔直,悠悠言道:“老朽虽然现在不是泰阳学宫的祭酒了,但还有不少人愿意卖老朽这份薄面的。”

    柳奉全看着他,道:“我不问你怎么做,我只问你,能不能做好?”

    詹公浑浊的眼睛中似有精芒浮现,他道:“老朽活了一百多岁了,还从未过说过大言,能不能做好,呵呵,公府等着看就是了。”

    柳奉全看他几眼,点头道:“好,我等着。”

    张御从学堂离开后,回到了居处,他本是打算过午之后就往杂库走一回,去取今日可能会送到的异怪骨片。

    可是他还未等到他成行,就有一名师教找上门来,言称迟学监有请。

    学宫的最高学职乃是祭酒,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职位,是授给有名望的人的尊位,负责具体事务的乃是学监,所以担任此职的才是实质意义上的学宫执掌。

    既然这位有请,那其他事自然只能先放一边。

    他跟随着这位师教,一路来到了泰阳学宫的正殿奎文堂中。

    迈步一入此间,便见大堂之上,学监迟朝坐于正中位置,两旁是地位最高的四堂学令,再下方是三十几名属堂主事及从事,柳光、朱安世、辛瑶三人此刻也是坐于此间,不过只能敬陪末座。

    迟学监之前并没有见过张御,只是屡屡听说过他的名字,此刻一见他面,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清仪神表,秀拔玉立”这八个字来。

    不止是他,在座其余第一次见到张御的人,也是不觉暗自惊叹。

    张御来到堂下,合手一揖,“学监有礼,诸位师君有礼。”

    迟学监点头回礼,道:“张辅教,请坐吧。”

    张御再是一揖,就在众人前方的席座前落座下来,并没有半分拘束不自然。

    迟学监观他面上神情,见他在这副阵仗下依旧从容不迫,神色自若,不觉暗暗点头。

    他道:“张辅教,今天请你来此的用意,想必你也是知道了。”

    张御回道:“上午有一位典宾司的林从事来寻过我,问的是与坚爪部落沟通的事,学宫现在找我此,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

    迟学监正色道:“既然你已清楚,那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都护府的策略向来是北剿南抚,敞原之上现如今已经有超过了五千名的坚爪部落族众,且已可确认有异神的存在,敞原以南的土著零零散散大约有数万,若是这些人被聚集起来,那将会造成极大恶果,目前看来,只有张辅教你能与他们交流沟通,所以你所要肩负的责任着实不小。”

    坐在迟学监左手旁的一位学令出声道:“既然要做这件事,你现在辅教的身份就未免有些低了,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提你为……”

    “慢着!”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又不失洪亮的声音自外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就见一个拄拐老者步入了大堂,旁边还有一个英俊年轻人搀扶着。

    有人惊呼道:“詹公?”

    在座诸人大多数都是站了起来,纷纷对他作揖,随着老者一路往前走来,口呼“詹公”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詹公直接走到了前方,在距离迟学监的位置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他转过身,环视一圈下来,用拐杖杵了杵地,道:“老朽认为,在这件事上,由小儿詹治同出面,更为合适!”

    ……

    ……

第四十一章 尘声俗扰 玄音自在

    詹公语声一出,那位坐在迟学监左手旁的学令就站了起来,道:“詹公,今日是学宫议事,你老既然早不管事了,又何必来掺和呢?”

    詹公看了看他,道:“原来洪贤侄,你已是学令了啊。”

    他看向众人,感慨言道:“我已是百岁之龄,早已无心名业,本不想管太多事,可在这等关乎学宫声誉和都护府安危的大事,却是不得不站出来说上一句话,这件事唯有交给小儿,才是最稳妥的。”

    此刻有人出声质疑道:“詹公凭何这般认为?目前懂得坚爪部落之语的,只有张辅教一个人啊。”

    詹公摇头道:“不对,不止一个人,小儿詹治同,亦是精通坚爪部落语言的。”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一静,这件事是他们之前从来不曾听闻过的。

    座中一名学令站起发问道:“敢问詹公,令郎的这门语言,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詹公道:“诸位也是知道的,我这小儿因为有语言方面的长才,所以自小跟随语言大家裘学令学习土著语,只是他自觉学问不足,所以也是雇请了不少有力人手去往安山深处探访,就是在那里偶尔碰到了坚爪部落的族人,这才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他也是前段日子,方才从那里归来的。”

    “还有这等事?”

    众人可一想,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裘学令的名声,他们也是听说过的,他的弟子去外游学,一点也不奇怪,而且詹公毕竟曾做过祭酒的,是有名望的人,他也不可能拿这等事出来开玩笑。

    有人忍不住问道:“詹公,这件事之前为何不早说呢?”

    詹公道:“小儿当时也是察觉到了坚爪部落对都护府的威胁,于是匆匆往回赶,可是回来后,听闻有人已经把这个消息报上去了,并且那人也是懂得坚爪部落语言的,还为此被引荐入了学宫,小儿也就不愿去声张了,生怕有人误会他争名夺利。”

    这时有人义正辞严道:“詹公,这就是令郎的不是了,在都护府大局之前,我等区区个人名声,又算得上什么呢?”

    詹公叹息道:“说得是啊,我也对他说过,事关都护府大事,非是一人之私利,该争便争,不必去计较一己之名。或许两人之间相互交流一下,还可能取长补短,一同更好的为都护府出力呢?”

    詹治同这时出声道:“我听了我父亲的言语,也觉得就有道理,后来在裘师的要求下,去旁听了几次张辅教的授课,发现张辅教的确如他自称的一般,是精通坚爪部落的语言的,但是,也有许多地方可能并不十分准确,这或许是张辅教在坚爪部落停留的时间,并不入他所说的那般长久。”

    有不少人往张御所在之处看去,只是他却是一脸平静,似并没有站出来为此分辨的意思。

    那位洪姓学令一皱眉,神情严肃道:“詹少郎,你凭何敢这么说?”

    现在言称懂得坚爪的人就张御和詹治同两个人,要是他们互相指责,旁人根本没有分辨对错的能力。这只会搅扰众人的判断,于整件事并无任何补益。

    詹治同微微一笑,道:“口说无凭,我今天带来了一个人,一位坚爪部落的小酋首,相信能为诸位解惑,这人此刻就等在门外等候。”

    “什么?坚爪部落的人?”

    在座众人一听此言,无不是大吃了一惊。

    此时立刻有人出声道:“既然是坚爪部落的人,那就唤上堂来一见。”

    又有人斥道:“胡言乱语,罗师教我看你是糊涂了,奎文堂上,皆为天夏衣冠,岂容外邦土蛮落足?”

    “这个时候岂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学宫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两人顿时争辨了起来,众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有加入进去的征兆,最后还是迟学监出声结束了争论:

    “就让他立于间堂,不踏入奎文堂就是了。”

    这就无有异议了。

    当即就有人吩咐助役下去把人带进来。

    众人皆是看向堂外,过了一会儿,就见自外进来一个穿着硕大罩衣的人,其人来到台阶上后,詹治同主动迎了上去,并对其说了一句拗口的土著语。

    那人听到后,便将罩衣解了下来,露出了自己外貌,只见其隆鼻高额,面上涂着蓝色油彩,发辫上用羽毛缀着,耳朵上串着耳环,眼珠偏向浅黄,皮肤沟壑纵横,他手指关节粗大,整个人看起来健壮有力,有着一股从蛮荒带来的悍勇残暴的气息。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其人在看到堂内诸人,突然双手一合,笨拙的用着天夏的礼仪对着众人一礼,嘴里还说“拜见”、“有礼”这等生硬的天夏语。

    詹治同笑道:“他叫‘扎努伊察’,是坚爪部落的一位小酋首,麾下大约有七八百人的族民,诸位师长若想了解坚爪部落,都可以问他。”

    堂上众人相互看了看,就有一人站出来出声问话。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詹治同口中就是冒出了一连串土著语,那土著听到,当即也是用同样的语言回答。

    在他的出色翻译下,两人对答之间几乎就没有任何停顿,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两个语言不通的人。

    众人见他们交谈无碍,也是来了兴趣,相继出声发问。

    詹治同则是一直在旁充当一个译者,看得出他应付如裕,开口说话的人,没有一人有滞涩阻碍之感。

    堂上不少人都是频频点头,看向詹治同的目光也是满是欣赏。

    他们看重的并不是詹治同的语言能力,而是其人竟然能够在短短时间让这个土著蛮夷接受天夏礼仪,那土著若不是身上这身打扮,几疑就是一名归附了都护府多年的开化蛮人了,这手段就不简单了。

    迟学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是冷眼旁观,这时看了那洪学令一眼,后者一点头,站起出声道:“詹少郎,这位是果真是来自于坚爪部落么?”

    詹治同微笑道:“如果诸位师长有疑,那可以让扎努带人去他的族民中走一圈,便就一清二楚了。”

    洪学令深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老神在在的詹公,没再说什么,又坐了回去。

    堂上众人这时都是若有所思。本来为求稳妥,他们还是属意张御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一比较下来,似乎用詹治同更是合适?

    然而到此一步,詹氏父子似还没打算就此打住。

    詹公又是开口道:“听闻那位张辅教不是教了不少学生么,我这小儿也是抽空教了一些学生,不妨叫几个张辅教教出来的学生来,相互和比一比,高下也就一目了然了。”

    有人是知道那些学子背景的,怕惹出什么麻烦,反对道:“这就不必了吧?”

    亦有人赞同道:“我觉得还是比上一比好,这等事再严谨也不为过,再说,就说上句话又能如何?”

    座上一名看去地位也是颇高的老者此时开口道:“比就不必了,几名学子能有多大气候,这里也不是城中的卖艺场所,只我想说一句,我等还在学宫中争论的时候,詹贤侄已是与坚爪部落主动沟通了,孰高孰低,可谓一目了然,我以为这事交给他也是合适的。”

    可他话音才落,一个响亮来的声音冒了出来:“学生以为不妥!”

    老者看过去,见是自己的学生朱安世,皱眉道:“安世,你别又意气用事。”

    朱安世却是脖子一梗,道:“老师,学生没有意气用事,学生只想讲理!”他看向所有人,“学生想说得是,真正的言语交流,绝不是我辈在此一问一答可以看得出来的,更何况与一整个部落交流沟通,那情形更是复杂多变,张辅教他在土著部落中居住数年,也不是只单单懂得言语那般简单。”

    他这一番话,也是令座中一些人仔细思考起来。

    詹公这时微抬眼皮,对座中某个人使了个隐晦颜色,其人立时会意,道:“朱师教这话,恕我不敢苟同,诸位,张辅教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在那部落中数年之久也是他自己说的,真假我们无从查证,我并非是怀疑张辅教的品性,可是这等大事,我们不该更谨慎一些吗?“

    他又一指詹治同,道:“詹少郎乃是詹公之子,也曾在学宫之内进过学,我对他很熟悉,尊师重道,过去也从无任何劣迹,如今他又拿出了足以让人信服的东西来,莫非这样还不够么?”

    迟学监一皱眉,他能看出这是其人在引导众人的心理偏向,相比张御这个半道加入学宫的“外人”,詹治同感觉就完全是泰阳学宫的自己人。

    他虽然更认同朱安世的看法,但要是众人都认为詹治同才是合适那一个,他也不能不考虑众人的意见。

    朱安世却没有退缩,反而据理反驳道:“学问就是学问,道理就是道理,这岂是能情面和出身替代的?”

    那人忽然一叹,道:“朱师教,我们知道张辅教是通过你引荐入宫的,我们也承认他的本事,但也请你不要像你老师瞿学令所言那般意气用事。世上有能耐的人多得是,并不是离了谁人就办不成事了。”

    朱安世还想说什么,那位瞿学令这时沉声道:“安世,坐下。”

    朱安世脸上顿时一阵血气上涌,可是在自己老师的严厉目光下,他只能慢慢坐了下来。

    洪学令这时与迟学监对了一下目光,再一次站起,道:“诸位,其实我们也不必要非此即彼,既然张辅教和詹少郎在与坚爪部落的沟通上都是具备一定才干,那不妨让他们两人同去,依我看,这其中就詹少郎为主,张辅教为辅,诸位以为如何?”

    詹公眼皮动了动,但他没有再说什么。

    堂上相互议论了一下,这个提议大多数人都能够接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稳妥些,至于谁为主,谁为副,倒是次要之事了。

    迟学监见众人差不多意见一致了,就看向张御,道:“张辅教,你以为呢?”

    张御淡声道:“既然认为詹少郎更合适,那就让他去好了,我就不参与此事了。”

    迟学监微皱眉头,因为形势使然,他也不好违反众意,本来他还想给张御找一个机会,可看去其人并不领情,反而有些感情用事了。

    可他再一想,这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啊,做出这等赌气之事似也不奇怪,这般看来,詹治同似乎更成熟稳妥一些。

    洪学令这时肃声道:“张辅教,你可需考虑清楚了。”

    张御没有再说话,不过从他的平静淡然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意已定。

    众人都是摇头,叹气者有之、惋惜者有之,还有不少幸灾乐祸的,本来张御一个自荐进入学府的,想要上升就很是困难,这个与坚爪部落交流沟通的机会无疑是一个登上上层舞台的捷径,即便只是一个副手,可也不是就无有作为了,其人一时负气,也不知道放弃了一个多好的机会。

    迟学监沉吟一下,正准备开口宣布结论,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助役匆匆走了进来,却是打断了他,“学监,外面有人找寻张辅教。“

    有人呵斥道:“堂上诸公议事,谁人这般不懂规矩,这个时候过来?”

    那助役低头道:“是,是玄府来人。”

    “玄府?“

    那人不禁一噎。

    众人有些奇怪,“玄府的人找张辅教做什么?”

    还未等他们想明白,就见两个人身着玄府道袍的人自堂前的平台处走了过来,而在路过那个坚爪土著的时候,有一个人忽然转过头,打量了其人一眼,那土著忽然一阵紧张,头上冷汗直冒,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人笑一声,直接走到学堂之中,对在座诸人谁也没有理会,直接看向张御,合手一揖,客气言道:“张君,府中有事,主事请你入府一行。”

    张御自席上站了起来,先对着两人一礼,再对堂上合手一揖,随即转身朝外走了出去,两名玄府道人站在两边,等他出去之后,这才跟随而上,自始自终,他们都没有向堂上众人看过哪怕一眼。

    周围无人说话,在一片沉默中看着他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道:“这位张辅教,莫非还是玄府弟子么?看起来好像地位还不低?难怪他看去似不在意此事,原来已是走在了超脱之路上啊。”

    詹治同脸上此刻已没了笑容,只是袖中的拳头捏得极紧。

    迟学监这时起身,移步来到堂上的观窗前,他看着张御大袖飘飘,在两名身着道袍的玄府道人相伴下远离此间,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

    ……

第四十二章 行道出府

    张御离了奎文堂,就与两位前来接他的玄府弟子一同行往玄府,在路上通过一番交流,他也是知道了这两位的名姓。

    这两人一个名叫闻过,一个名叫闻德,是一对堂兄弟。不过两人虽是在玄府修行,但都不是通过泰阳学宫的途径进入此处的。

    玄府每年都会收养一大批孤儿,自他们幼时便开始教授天夏的语言文字,这些人从小在玄府或者玄府一些驻地中生活成长,所以一般比较从学宫进来的弟子,更是易得玄府上层的信任。

    在成年后,若是他们能感应到大道之章,那么就会被选入府中,成为某一个人的弟子,而没能感应的,则通常都会安排到玄府或者瑞光周围各个玄府的驻地去当助役。

    而像是闻氏兄弟,他们可以算作是许英的弟子。而在名义上,张御与许英乃是师兄弟的关系,所以尽管他们观读大道之章也有二十余年了,可要是从辈分上论,他们只能算是张御的晚辈,所以二人对他很是恭敬客气。

    不过有一点,这些弟子虽然从小受到玄府培养,但就修道上限而言,却是远远不及通过泰阳学宫申学进来的学子的。

    因为能入泰阳学宫修学的,本身就已经是百里挑一了,无论是思维能力还是学习能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个个都可算是人中英杰。

    六十年前,玄府的顶层战力,除了从天夏本土过来的,其余大多人的出身,都是早先拜入泰阳学宫的学子。

    许英常常抱怨学宫不出人才,可实际上,这几十年,也不是没有足够左右大局的人物出现,可其中有不少,最后并没有留在玄府,反而站到了玄府的对立面。

    张御之前因为在玄府认识的人不多,所以也从未听闻过这些秘辛。本来他还想继续深入问下去,可惜的是,闻氏兄弟知道的也有限,除了方才讲到的这些,也就说不出来什么了。

    行到半路的时候,他见这里距离自己居处不远,想到玄府这一次唤他,极可能会往府外一行,便道:“两位,我回居处一趟,换身衣物,顺便拿些东西。”

    闻过客气道:“张君请便,不过请稍稍快些,莫要耽搁太久,主事还在等我们。”

    张御也是点头,他转道回至居处,便推门而入,闻氏兄弟则在门口相候。

    他因是早就做好了出府的准备,所以他动作很快,先是换上了一件玄府道袍,再将连帽斗篷罩在外面,双手则是戴上了那一副朱色手套,最后把夏剑持拿在手。

    他对李青禾稍微关照了几句,就从里走了出来,与闻氏兄弟再次上路,三人加快脚程,半个夏时不到,就已是行至玄府。

    他先入事务堂拜见项淳,后者言及玄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遣一些弟子出外做事,而这次恰好派遣一名蔡姓玄修出外维护地方安稳,便让他一同跟随前往,也好积累一些经验。

    项淳还特意关照了,要他自己多加小心,遇到事情尽量以保全自身为上,末了再勉励了几句,就让他出来了。

    闻氏两兄弟一直等在下面,见他出来,闻过上来一拱手,道:“张君,蔡师叔已经在竹苑等着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张御一点头,便随二人而行,这次未往正殿阁去,而是沿着边廊进入一片竹林,来到一座精致的两层竹楼前。

    一名身着深蓝色道袍的清瘦男子早已等候在这里。

    他四十上下,唇上留着两撇胡须,观人时神情和善,他见三人过来,抬手先对张御一礼,道:“张师弟,我名蔡蕹,你称呼我蔡师兄就好,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只是那时你正在玄府门前作画,所以未曾上来打搅。”

    张御合手一揖,道:“原来是蔡师兄,那是御失礼了。”

    “哪里哪里。”

    蔡蕹与他见过礼后,又与闻氏兄弟打了个招呼,就把他们一同唤入竹楼内,屋内正中的木案上铺着一张都护府的简略地图,上面有几个用红标标示出的地点。

    蔡蕹把他们招呼到木案旁,指着一处最远端的红色标点,道:“由于时间较紧,我也就长话短说了,这一次我们要去往毗邻旦河中游的‘凌宣镇’,那里一直面临各种异怪和土著蛮人的袭扰,自神尉军撤走后,仅凭当地的司寇已是有些难以应付了,我们这次就是要去帮助稳定那里的局面。”

    他又用手指从瑞光开始,沿着内陆划了一个半弧,道:“张师弟,这便是我们这次的路线,需要从这片平原及古木林中穿过,最后去到那里。”

    张御有些奇怪,问道:“蔡师兄,既然事情紧急,为什么不从内河河道乘船走?而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蔡蕹叹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一路上还有几个都护府的驻屯点,那里常常受到异怪和森林土蛮的侵袭,最近玄府人手紧张,所以那里同样也是我们的任务,而且我还受到消息,很可能有一伙从瑞光附近出逃的异神教徒躲藏在那里,这一次我们从那里走,若是遇见它们,也要一并清理了。“

    他抬头看向张御,笑道:“张师弟还未入府之前就曾斩杀过夭螈,听闻还在安山之东游历过,,这一次看来要多多倚仗你的帮助了。”

    张御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道:“蔡师兄言重了,我当尽力。”

    “对了,”蔡师兄笑了笑,道:“我知道张师弟可能比较担心神尉军,毕竟你重创了他们的人,不过你放心,近段时日以来,神尉军将所有的人手都收了回去,虽然也有少数在外面,可只要不是队率这等层次的,对我们就没有什么威胁。”

    闻德疑惑道:“蔡师叔,你怎么敢确定,那神尉军的做法万一只是掩人耳目呢?”

    蔡蕹笃定道:“今次士议后,都护府收回了神尉军调令权,也就是说,现在神尉军只要调动队率以上的人,就必须要向都护府报备,所以他们一有动向,那就别想瞒过我们。”

    闻德怀疑道:“神尉军会这么听话?”

    毕竟神尉军之前骄横霸道,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回真会按规矩来?他对此表示不信。

    蔡蕹一笑,道:“这次你们就放心好了。”

    张御心下一转念,他觉得这里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才敢让蔡蕹如此肯定,只是对方现在看来还不想告诉他们。

    蔡蕹看了看三人,道:“时间不早了,若是张师弟和两位师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那我们这就动身启程。”

    张御早已是有了准备,表示无碍,闻氏兄弟也自无异议。蔡蕹见此,也就不再耽搁,带着三人出了竹屋,并往外竹林茂密的地方去。

    只是行了一段路后,张御注意到,他们并不是往玄府南面出口去,而是在往北面走。

    闻德悄悄言道:“张君,我玄府背靠启山,听说在启山那里还有一座通道,从那里穿行,可以直出了瑞光城,我们之前也没走过。”

    张御心下点头,之前他就隐约听说这件事,而且从玄府的位置上来看,启山本身就处在瑞光城的北面边缘,无论是为了方便出入,还是出于防备意外的考虑,玄府都有必要在这里开辟一条通路。

    四人走过一段被林荫遮蔽的道路,就进入了一处从山壁上开凿出来的山洞内,随后走上一条修筑的平缓齐整的石板道路。

    这条位于洞穴内的道路很长,但是光线并不黯淡,空气也很是流通,走了大概半刻左右,就隐隐有隆隆的声响传来。

    不久,四人出现了一条长索道,那声音也清晰起来,原来那是从岩石缝隙中渗透出来的水流汇成了一道宽长的瀑布,此处再加上周围悬空垂挂的青色藤蔓,就形成了一个位于山体内部的独特奇景。

    蔡蕹这时道:“快了,走过这里,前面就是出口。”

    过了索道,面前是一个石砌大门,蔡蕹上前一伸手,便在隆隆声中将之轻松推开,并示意三人先走。

    张御几步出了这石门后,视线顿时一敞,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壮伟的大平原,而在远端,则是地平线上高高耸起,蔓延向视线尽头的安山山脉。

    他不由心境一阔,口中不觉出声念道:“万壑至此平,天地一色清,穹隆寄声远,旷古谁人听!”

    蔡蕹也是出来后,就带着他们沿着山道下走,此刻他也是注意到,山脚处早有七八名助役牵着马在这里等候,马匹都是上好的迁卢马,共计三十匹,六匹驮马,其余都是乘马。

    到了山下,蔡蕹第一个翻身上马,道:“我们第一个去处是晓山镇驻地,最好加紧赶路,今晚就到那里。”

    众人也是上前纷纷挑选马匹,随后翻上了鞍座。

    张御眸光一扫,挑了一匹皮毛如水色光亮的黑马,从容拿住缰绳,骑乘了上去,这时他心中忽有所觉,往某处看了一眼,但是并没有看到什么。

    耳畔忽听得蔡蕹远远一声招呼,他心思一转,也就回过头来,策马而行,随着马蹄声起,一行人就在壮阔的平原上奔驰起来。

    距离启山不远处一座隆起的土丘上,有一个身姿高拔的持剑道人站在那里,正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只是下一瞬间,似有风声吹过,这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土丘,其人已是不见了影踪。

    ……

    ……

第四十三章 定使持节

    就在张御与蔡蕹等人向着前方驻屯镇赶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泰阳学宫却也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

    由于此时再没有比詹治同更为合适的人选了,所以学宫上层一致同意由他担任节使,出使坚爪部落,负责双方的沟通交流,随后就向治署递交了呈书。

    这月方才上任的治署署公柳奉全没有任何拖延,立刻就将准许批了下来。

    可是这样一来,却让东台学堂里的那些学子大为不满。

    在将近两个月的相处中,他们对张御这位严厉的老师已是相当信服了,并且都是认为,只有自己的老师才是出使坚爪部落的最好人选,可现在此事却被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抢去了,试问他们又怎么会服气?

    更关键的是,作为张御的学生,两者某种意义上是一体的,老师被排挤出去了,那他们身为学生,还有脸坐在这里吗?

    随后更不好的消息传来,说是张御今后不会再管学堂之事了,反而有可能让那个詹治同来教他们,这让他们感到更加难以接受。

    “我们要让先生回来!”

    这个提议一出,立刻引发了大部分学子的应和。

    能坐在这里的学子,许多人的背景来头相当大,这些人立时聚成一堆,商量着怎么回去鼓动家里人给都堂施压,赶走詹治同,让自己的老师重新回来。

    杨璎因为身份极为特殊,她忍住没有参与进去,不过还是一把拉过安初儿,道:“初儿,你是怎么想的?”

    安初儿想到张御之前的嘱咐,似乎早就对此有所预见了,她道:“我想,先生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他这次不争,很可能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杨璎想了想,却是一阵头疼,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承受不了那么复杂的东西,她哼哼两声,道:“我不管,先生不能走。”

    安初儿道:“那阿姐准备怎么办?”她虽然出身卑微,可与杨璎其实也有一点淡薄的血缘关系,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进来。

    杨璎得意洋洋道:“你等着看好了。”

    她当即迈着大步出了学堂,带领侍卫离了学宫,转回了自己的庄园之内,她带着一如既往的气势回到庭院里,非常熟练的用脚踹开大门。

    她浑然忘了自己之前说的要好好保护弟弟的话,冲上堂去,一把拽住自己亲生弟弟的领子,道:“小弟,你下令把先生请回来,那什么詹治同,又凭什么和先生比?“

    座上的小童有些懵,好一会儿才理顺思绪,问道:“阿姐,你想换人?“

    杨璎一挥手,“对,那个该死的詹治同,听都没听说过,还想做你阿姐我的老师?想都别想!你让张先生回来,让他滚远点!“

    小童想了想,道:“阿姐,你要我做事,也要告诉我这事是谁定下的啊?”

    杨璎一愣,随即鄙夷道:“连这个事情都搞不清楚,真笨!”

    小童一脸无奈,他想了想,道:“阿姐,如果是治署下的令,那就是新来的徐先生决定的,我就算都护,也没办法夺回先生的制令。”

    杨璎不满道:“你是都护,下个命令都不行么?”

    小童为难道:“阿姐,不行的。”

    杨璎鄙夷道:“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不来找你,我找舅舅去。”

    “你要找我做什么?”

    一个浑厚深沉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传来。

    杨璎浑身一抖,像被吓了一大跳。她慢慢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头戴鹖冠,身着黑红武尉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大堂门口,此人形貌英武,仪态威严,不苟言笑,而此时大门边所有侍从都是半跪在地。

    她声音有些发颤,“舅,舅舅……”

    英武男子走了进来,面无表情道:“都堂上的事,自有都堂诸公去管,不是我们武人该过问的,我们只管治军卫民。”

    他看着杨璎,目光严厉,道:“杨卫尉,你手下掌握五千都护府亲卫军,危机时刻,需要你随时站出来卫护都护的安危,可你又去过军营几次?你手下的营管你认识几个?你卫中的军械兵器齐全与否,是否按时操练,军心士气又如何,这些最简单的事你都问过么?连这些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过问其他事?轮得到你去干涉都堂决议了?”

    英武男子语气越来越是严厉,杨璎被训斥的头越来越低,最后都抬不起来了。

    小童也是脸色发白,但他还是能保持勉强镇定,努力出声道:“都尉,卫尉知错了。”

    英武男子看了看他,拱手道:“是属下无礼,惊扰都护了。”他看向杨璎,“但这件事不能不罚,杨卫尉,现在我罚你禁闭十日,没我准许,不准出来,听到了么?”

    杨璎一脸垂头丧气,低声道:“听到了。”她心里不由得一片沮丧,想着自己这回是帮不了先生了。

    瑞光城詹府书房内,詹治同看着都护府送来的使节衣冠,此刻却根本就没有胜利的感觉。

    他之前一直视张御为自己迈向仕途的障碍,可是没想到,自己苦心去谋求的东西,对方轻而易举就放手了,特别是他记得张御离去之时那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像随手扔了一根肉骨头给路边的乞丐,让他深深感觉到了一阵刺痛。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起来。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没事做了么?”詹公出现在了书房门口,看了看他,道:“还在想白天的事?”

    詹治同半转身过来,道:“父亲,儿子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玄府的人,这样小儿真的算是赢了他么?”

    詹公厉声道:“你是为了赢谁么?你是为了你自己!”

    他用拐杖一杵地,发出一声响,道:“今次我豁出这张老脸,几乎用尽了人情才促成了此事,可是为了这件事,你知道我们父子会得罪多少人么?你觉得你没有赢张御?不错,你是没法和张御比,那是因为他就算输了,也还是玄府的弟子,可以继续走另一条道,可你输了,就没有退路了,你不抓紧这个机会往上爬,在这里憋气,你只是在延误自己的前程!”

    詹治同微微低着头慢慢抬了起来,缓缓道:“父亲,我知道了。”

    詹公看他渐渐恢复常态,语气也是缓和了下来,安抚他道:“其实玄府不算什么,他们哪里懂得权力的好处?说是超脱世外,可是东廷都护府建立这一百年来,玄府还没有一个真正能长生超脱的,还不是都死在战场上了。也只有坐在高堂上的人,才有资格去谈以后。”

    詹治同知道没有这么简单,几十年前那一战,都护府高层也都一样上战场了,就算他的父亲,也一样去过,只是当时是负责处理的是后勤,后又受了重伤昏迷,这才侥幸活着回来,可不管如何,这番话也是给了他一点安慰。

    詹公能看出自己儿子的心思想法,语重心长道:“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浊潮将退,大变即将到来,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将毫无自保之能,所以你要想法设法往上爬,等你在都堂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你就有资格去决定他人的命运,而不是让人来决定你的,除此之外,所有东西都不应该成为你的干扰!”

    詹治同用力点头,道:“是,父亲。”

    詹公坐了下来,道:“治同,来说说与坚爪部落沟通这件事。都护府需要的只是安抚,要的是都护府南域不乱起来,以免两头难顾,但是你要做得事更多,你要设法让坚爪部落为我所用,至少也要设法拉拢一部分人,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这样都堂才会更为重视你的意见。”

    说到这件事,詹治同信心渐回,他道:“父亲放心,这件事儿子会办妥的。”

    詹公道:“现在的机会正好,张御不在,没人来碍事,他的学生也就懂一点皮毛,都护府只能依靠你,所以你无论想做什么,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对了……”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个什么伊察安排好了么?不要出什么乱子。白天他为什么突然跪下?幸好白天堂上没人在乎这件事。”

    这个人是詹治同暗中去往南域时试图与坚爪部落沟通时遇上的,给点好处就愿意来了,他也确实是一个酋首,但是手下只有七八十人,远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多。詹治同父子也是心中有数,并没有去拆穿他。

    詹治同道:“我后来问过他,他说是在那两个玄府道人身上感受到了类似族里神明的力量。”

    詹公想了想,涉及这些超常力量的,他也弄不明白,道:“你尽早出发,我收到消息,张御的那些学生有些不安分,你越早办成事,我们父子的地位也就越安稳。“

    ……

    ……

第四十四章 暮渡晓山

    晓山镇,在瑞光城外西南方三百里处,是都护府设立在荒原上的一个驻屯所,整个镇大约有三千人口,其中三分之一是轮戍民兵,其余则是常住在这里负责屯垦的镇民。

    张御一行人都是一人双马,在傍晚之前来到了这里,他们最少需要在此间停留两天,清查这是否有异神教徒,并顺带清剿可能存在的灵性异怪。

    镇上的人非常热情,见了他们策马进来,都是上来招呼帮忙,还有不少小孩欢呼雀跃的跑出来,爬到围栏和高处好奇的看着他们。

    众人在屯垦事务官安排下将行李放到了玄府在此修筑的宅院内,随后就不断有人前来拜访,其中大多数是这晓山镇这里的屯吏和当地镇务。

    被拜访最多的自然就是张御他们四个,因为玄府弟子出门在外,都是以道人的身份行走,所以这些人在过来时都会顺带求神问卜。

    都护府民间是不禁信仰的,但只能供奉天夏人的祖先,异神之流绝对属于被禁逐之列。

    张御也并没有认为他们此举就是愚昧,因为这里远离都护府的文明中心,可以说是身处蛮荒地带了,附近时常有异怪和蛮人游荡,对镇民的生命造成威胁,所以向祖先和超凡力量祈求自身平安,既是让自己安心,也是给家人的一个安慰。

    镇上的督学陈正是从泰阳学宫走出来的,其人在这里担任事务官已经有六年之久了。其人在得知张御也是从泰阳学宫走出来的,且还是一位辅教时,也是欣喜异常。

    他知道从学宫里出来的人,很多都不喜欢应酬,所以趁着天还未曾完全黑下来,干脆就自己做向导,带着张御出来熟悉周围的环境。

    两人驱马出了晓山镇,并往北面的一片稀疏林地中来。不远处可以看到有大片的绿色农田,只是随着逐渐接近,张御注意到这里的草丛中藏着一些断垣残壁,便问道:“陈兄,这里也有古代遗迹么?”

    陈正道:“有,规模还不小,学宫之前派人来考察过周围的地理环境,推测这里在远古时代应该存在着一大片湖泊,而那些遗迹就是建于湖泊旁边的古代城市。”

    晓山镇设立在这里,当然不是没有原因,尽管那座面积颇大的古代湖泊已经没有了,可在地底之下,依旧存在着一条水量颇大的暗河。

    张御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动,之前因为异怪骨片的身上存有源能,所以他在宣文堂中查找文档时,特别注意那些曾有古代异怪栖居繁衍的地方。

    而这些所在,大多是存在于湖泊和山壑之中,既然自己到了这里,那自然也有必要去探看一下。

    他与陈正在转了一圈后,找到了这个遗迹原本一处入口,两人就从马上下来,徒步走入了进中。

    夕阳的余晖落在这些荒败的杂草和乱石上,在这个世界上,在无数岁月之中,数个纪历的文明或许只是灿烂的一瞬间,而这样的破败场景反是占据了更为长远的时间。

    两人大概走了百多步后,张御注意到旁边有一块半倒塌的石碑,他上去就近观察了一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抚开那些污浊,再试着辨认了一下。

    看了一会儿下来,他道:“果然是奥梅佐时期的建筑。”

    “奥梅佐时期?”陈正想了想,道:“是古代专学上的定义么?”

    张御点了点头,他用脚踏了踏下方,道:“我们脚下大陆这片远离天夏本土,据说在之前数个纪历中也从无人探访过,直到我们天夏人来到这里。”

    “可实际上,我们并不是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外来人’,据前贤考证,在这片陆地之外,曾经还有一个较大的岛陆,在那上面曾诞生了一个文明,其创造者自称‘伊地人’,其最辉煌的时代就是奥梅佐时期,伊地人先所有人一步,来到了这片陆地上,并在此建造了大量的城市。”

    “只是伊地人的扩张,却侵害了大陆深处土著的利益,从安山土著保留的结绳记事来看,双方的神明展开了长达三百多年的神战。”

    陈正听得入神,道:“后来呢?”

    张御道:“具体过程难以知道,这场战争最后是伊地人输了,他们所居处的整个岛陆也是沉入了海底,而现在腾海上的那些岛屿就是曾那片经大陆未曾沉没的残损部分。不过本地的土著也没好过,传说曾一度统治半个大陆的国度在不久之后也是分崩离析了,而他们的后代,就是我们都护府所要面对的各个土著部落。”

    陈正想了想,坚定道:“我们天夏人并不是伊地人,我们是不会输的。”

    张御微微点头,他问道:“陈兄在镇上这么多久,可曾见过异神么?”

    陈正道:“异神没见到,异神教徒倒是见过不少,每次都被镇里的驻兵驱赶走了。”他看了看张御,见他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张兄你会问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或者干脆杀了。”

    张御道:“我想镇里一定是根据最切实的情况,才作出这等决定的。”

    陈正叹道:“是啊,镇里大多数人只是想好好生活,轮戍的民兵只是想平安渡过几年后调回去,要是真的惹来异神,镇里肯定是挡不住的。”

    这片遗迹颇大,因为此刻天色渐渐黯下,两人并没有走得太深入,就从里退了出来。

    当夜晓山镇的镇长在自己家中办了一场饮宴,除了蔡蕹、张御他们这些客人,镇中大部分的事务官和民兵头目也都来了,不少镇民也是一样来凑热闹,不过他们只是在外点起了一堆堆篝火,围着火堆弹奏乐器,饮酒欢歌。

    这一晚,镇上所有人都是尽兴而归。

    第二天一早,张御出门之后,就被陈正请到镇上唯一一座学府中。

    这座晓山学府是整个镇修筑的最好,也是最用心的一处建筑,攒尖重檐殿顶有着典型的天夏风格,外间是围成四方的校舍廊屋,大约可容纳四五百人在这里一起读书。

    因为张御是辅教,陈正还竭力邀他在这里上一堂课。他也没有推辞,讲述了一些若是偶然撞上土蛮,如何避免与之冲突的办法,还有就是各种虫豸和野菜的吃法。

    没想到,后面说的内容因为新奇有趣,格外受这里的学生欢迎。课后还有不少人过来打听,问张御能否留下一些关于这方面知识的述录。

    张御欣然同意,并言自己回到瑞光后,会专门写一些这方面的文章,并且寄过来。

    因为这件事,陈正对张御大为感激,连连拜谢不止。

    过后陈正又请张御到学府楼上饮茶,他透过窗户,看着那些活泼好动的孩童在空地上玩耍嬉戏,感慨道:“我来晓山之前,只是想着早点离开这里,可是来久了,心里对这里反而有了感情,感觉把某些东西寄托在了这里,上次要走的时候,那些孩子一挽留,我也就留下了,现在六年过去了,又是一迁……唉,我看着那一双双纯澈目光,我当真不忍心走。”

    张御道:“陈兄家里人呢?”

    陈正叹道:“我是孤儿,天夏学宫开了幼学才有书读,学宫出来后,我就想着,也要让更多像我这样出身的孩子有书读,那时我在朋友撮合下,娶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子,可是我在这里一待就是数载,不好再耽误她了,就寄了合离书给她,去年她来信,说是把书信烧了,叫我安心在这里教学,家里孩子有她抚养,叫我不用操心。”

    他摇了摇头,两眼微微泛红,“她是一好妻子,我不是一个好丈夫。”

    张御道:“我方才见学堂里的小孩,天夏人有,混血亦有,但很多还是蛮人小孩,可现在他们都在写同一个文字,说同一种语言,此是礼仪教化之功德,陈君于小家有亏,但于东廷,于天夏,却是功莫大焉。此当受我一礼。”

    说着,他站起身来,双手一合,对着陈正一揖。

    陈正慌忙站起,有些手足无措的还礼道:“此怎敢当,此怎敢当……”

    张御一礼之后,道:“但御也要说一句,这里并不是没有了陈君,就无人来此授学了,你也该给他人一个机会,何况践行天夏礼乐,也未必非要囿于一隅,以都护府之大,陈君大可去往瑞光,去往他处施展才华。”

    顿了一下,他又言:“陈君就算舍不得这里,这里距离瑞光也就半天路程,也是可以抽暇回来看看的。”

    陈正怔了怔,良久之后,他似乎放下了什么,正容对着张御一揖,道:“多谢张兄开导,正感恩于心。”他感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我想我也该回去弥补下过去的亏欠了。”

    张御来此处主要是为清查异怪和异神教徒,所以也不能在学府滞留太久,与陈正别过后,他就带着两个助役出镇,去往北面探查。

    按照昨夜与蔡蕹和闻氏兄弟商量好的办法,他们四个人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到了晚上再碰面交流。

    他很快又来到了那片遗迹附近。

    望着这里,他总有种感觉,如果晓山镇周围有问题,那么一定与这里有关联。

    这么想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这些古老建筑的遗存,给荒原中的野兽还有蛮人提供了天然的庇护,而且水源也在这附近,无论异怪还是异神教徒,都有可能来这里。

    而昨日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可这一次,他才方靠近,心中就陡然浮现出了一股异样!

    ……

    ……

第四十五章 上阳真炁

    张御这些天来坚持习练竹剑,哪怕不用夏剑,也能稍稍运用心湖感应了,何况现在这把法器还在身旁,感官更是异常敏锐。

    在察觉异常后,他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思考了一下,才对两个助役道:“你们可先回镇中等我。”

    两个助役显然都会分辨形势,听了他吩咐,没有半分磨蹭,一抱拳,就调转马头,往晓山镇返回。

    张御则是从衣兜中取出一枚带着细绳的骨哨,将之缠绕在了左手手腕上。

    这是他和蔡蕹等人之间用来传讯的物品,是用一种鹤类异怪的腿骨制作而成的,一旦激响,可以将声音传出极遥远的距离,使彼此都能听到。

    他翻身下鞍,将马匹驱赶开了一些,随后双手伸出,缓缓将遮帽戴上,手持夏剑,便往废墟中走入进去。

    他方才感觉到有一个异常冰冷暴虐的气息出现在废墟之内,并且充满了野性。在与苏匡交手后他就知道,心湖之中映照出来的气息情绪,能够直观的反应出对手的某种特质。

    所以他心下判断,对方许有可能是一头强大的野兽,或者干脆就是一个灵性生物。

    只是这里奇怪的是,那气息只是爆发了短短的一瞬就消失了。不过他已是记住了其所在的方位,所以迈步时没有丝毫犹疑,直接就往那里走了过去。

    他行动极快,没多久就到了方才那气息出现的位置。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半倒塌的建筑,看得出原本的规模很是宏大,尽管过去了漫长的岁月,可仍有许多大理石柱顽强的矗立在原地,墙壁上精美的壁画至今依稀可辨。

    只是除此之外,视界内并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

    莫非已是离开这里了么?

    他踩着破碎的石阶往里走去,就在方才迈过去一堵高墙的时候,忽有所觉,脚下一顿,霍然回头看去,就见一条粗大巨蟒攀在那里,其头颅正搭在墙粱之上,两只竖瞳正死死盯着他。

    他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做出什么激烈反应,因为这头大蟒已经是死了,身上没有半分生命迹象,唯有一缕缕七彩霞光缓缓飘散,这足以说明这是一头灵性生物。

    他看得出来这头大蟒死亡不久,而且是在一瞬间被击毙的,不止如此,其身体机能也是在同一时间被摧毁的,是以犹自保存着身前的模样,并没有任何挣扎扭动的迹象。

    只是……

    那个出手杀死这头异怪的人又在哪里呢?

    就在他转念到这里的时候,心湖之中突然升起一股危险感应,且是从对面墙壁的另一面传来的。

    他当机立断向后退开,就见一道圆弧状的光芒一闪,其如切豆腐一般,从坚硬的石墙上划过。随后整面高大的石墙就向他所在的位置倒了下来。

    他快步急撤,并挥手拍散从顶端落下的碎石。

    轰隆!

    石墙倒在了地上,此刻可以看到,那被断开的切口光润平滑。

    咻咻声响传出,灰尘之中忽有数枚异物朝他射了过来。

    张御目光一凝,于心下瞬间引动了“敏思”之印,瞬息间,外界的所有一切都变得好像缓慢了下来。

    他能看见,那只是一枚枚细小的石块,但是其上此刻所携带的力量却是强劲无比。

    他并没有拔剑,而起举起剑鞘,在身前从容几个摆臂,就将其一个个磕飞了出去。

    轰!

    这一次响动是右侧方向传来,一大截断裂的石柱撞破满是缝隙的石墙,并势头不减的朝他飞来。

    他依旧没有闪身躲避,身上“壮生”之印一激,浑身力量生生拔高了几分,他伸手上前,轻轻按住那飞来的偌大石柱,一引一拨,就将其往旁侧挪去了。

    他知道这并不是结束,于是身躯微微压低,保持着重心,而另一手握住剑柄,眼神则凝视前方。

    倏尔,一点亮光在弥漫的灰尘之中闪出,直向他所在之处奔来!

    他一吸气,随后拔剑出鞘,一抹剑光精准无比的斩在了那袭来银芒之上,只听得一声清脆交鸣,那飞来之物便在这股碰撞力量下被弹飞上了天空。

    随着上方的光芒透下,清晰的将其真容映照出来。

    这是一把长剑!

    他一抬头,透过那倒塌的巨墙,背后矗了有一根相对完整的石柱,一名身姿高拔,长眉入鬓的清俊道人此刻正立于上端。

    其人看着那被弹飞的长剑朝着自己落来,撇了一眼,从容伸手拿住,而后再是潇洒一抛,任其“铮”的一声归入背后的剑鞘之中。

    他对着张御微微一笑,道:“张师弟,身手不错,几年不见,看来你在玄修那里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张御站直身躯,收剑入鞘,对于对方的出现似也并不如何意外,道:“桃师兄,果然是你,你不是跟随在老师身边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对方是在他旧修老师那里学习时的师兄,名唤桃定符,两个人以前的关系还算不错。

    其实他方才就有所猜测了,因为对方的剑势之中并无任何杀机,只是纯粹的试探,且分别试了他的反应、速度、力量以及眼力,这种风格他也算是非常熟悉了。

    桃定符从上方一跃而下,衣袂飘飘,落地时足尖轻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整个人好似轻如一片鸿羽。

    他走上前来,道:“老师已经离开这里了。”

    张御讶道:“离开这里?”

    桃定符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老师去了哪里,可惜啊,老师他并没有把下一步修行的方式传给我,只是让我自己去找。”

    张御也不觉有多少意外,旧法的修行就是这样的,全靠自己去悟去找,不会给你解释理由,能找到就找到,找不到是你机缘不足。

    桃定符这时一挥袖,一股炙热气息蔓延开来,两人中间的砖石忽然熊熊焚烧起来,火光腾起一人多高,只那火势却局限在三尺之内。

    张御一见此景,眸中微泛异色,道:“真火炼炉?”他抬头看去,“桃师兄,你练成老师传你的‘上阳真炁’了?”

    桃定符目视火光,道:“虽是练成了,可是没有下一步的功法,我也就止步于此了,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来找你帮忙了。”

    张御道:“师兄想我怎么帮忙?”

    桃定符道:“师弟你当是知道六十年前那一战吧?那一战玄修可是死伤惨重,但是你可能不知,我真修有几位前辈也是死在了那里,其中一位道号‘素阳’的前辈,就擅长我这‘上阳真炁’,他的遗骸当就落在那无边丛林之中。”

    张御顿时了然,道:“所以师兄是想我助你寻到这位素阳前辈的遗骸?“

    桃定符道:“我们真修讲究缘法,我修炼的功法恰好与这位前辈相同,所以我想去找一找,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机缘。”

    他看向张御,道:“师弟,我知道你学的是‘古代博物学’,还懂得许多土蛮的语言文字,这次师兄我拜托你一次,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机缘,为兄都可以答应为你做三件事。”

    张御正要开口说话,耳畔忽有马蹄声遥遥传来。

    桃定符道:“有人来了,这东西给你,遇到难处就找我。”说着,把袖一挥,就朝他扔过来一个东西。

    张御一把接住,发现亦是一枚骨哨,等再看去时,眼前已经没有桃定符的身影了。

    他站在原地,却是若有所思。

    他很了解这位桃师兄,其人跟随自己那位老师二十余年,却也是沾染了老师话只说一半,另一半自己去悟的风格。

    其言可以帮助他三件事,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应该是在暗示他此行之中或者干脆就是身边存在某种危险。

    这么说来,在接下来的一路之上,该当加倍小心了。

    念头转过,他就将那枚骨哨收好,持剑朝外走去。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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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经历了六个纪元后,天夏降临了………………玄浑道章书友群:【762873632】玄浑道章造化之界:【526275426】…………玄浑道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浑道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浑道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