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古文金板
张御从这座残破建筑中走了出来,还未行出多远,就见蔡蕹自外快步而来,其身影在移动时居然呈现出一种飘忽之状,好似未曾着地一般,但又不显匆忙急促,反而有种飘逸潇洒之感。
蔡蕹这时也是见到了他,其身形若无实质一般,倏尔顿住。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问道:“张师弟,你没事吧?你把助役赶回去,可是发现了什么么?”
张御合手一揖,道:“多谢蔡师兄挂念,我无事,只是遇到一头灵性生物,我已经处理了。”
蔡蕹神色一紧,道:“在哪里?”
张御一侧身,道:“蔡师兄跟我来。”
他带着蔡蕹回到了先前位置,后者仰头一看,便瞧见了趴在墙上的那一条大蟒。
蔡蕹看去也未怎么发力,身体就凭空往上一拔,来了墙头之上。他检查了一下那大蟒,发现这果然是一头灵性生物,上面的灵性光华还有一点残留,死因也是一目了然,是被一剑洞穿脑颅而亡的。
他不禁赞叹道:“听闻当初张师弟斩杀那头夭螈时,创口也是在头颅之上,可惜方才未看到这等精妙剑术。”
张御道:“蔡师兄过誉了,以后有机会的。”
蔡蕹又观察了一下四周,不由留意到了那面倒塌的石墙,他在看到那明显是被利器斩开的光滑断面时,不由露出了惊异之色,再看了看张御手中始终握持的那柄夏剑,眼底露出了一丝了然。
他道:“张师弟,这么大一头灵性生物,折算下来也值不少金元,你准备怎么处理?”
张御道:“玄府可有成例么?”
玄府的规矩不像都护府和学宫摆在明面上的,他到现在都还是在逐步摸索之中。
蔡蕹笑道:“平常时候,玄府的规例与都护府的规矩相同,不过我等是被玄府派遣出来办事的,故而所有在外收获都可由我等自行处理,只需用笔录记述下来,相互印证,回去有个交代就行。”
张御一思,道:“这次是我们四人一同出来,收获当也算作是我们四人的,不过我那一份就留给晓山镇的学府吧,他们也是不易。”
蔡蕹赞了一声,道:“师弟说得好,嗯,这异怪是张师弟一人杀的,我本不该贪图这一份,不过张师弟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厚颜收下,就把我这一份也一齐赠给晓山镇吧。”
说到此处,他想了想,又道:“这事就不要跟闻过、闻德两兄弟说了,他们也不容易,平日就靠出替玄府外出做事攒些积蓄,若是知道我们这般做,他们恐怕也不好意思拿,我稍候再另做一些安排吧。”
张御道:“蔡师兄思虑周到,就照蔡师兄的意思办。”
蔡蕹笑了笑,踩了踩那蟒蛇头颅,道:“这么大一条巨蟒,我需得去镇上找人来搬,师弟和我一同回去么?”
张御道:“不了,我在周围再转几圈,以免有什么隐患留下。”
蔡蕹点头道:“也好,那师弟自便就是,我自去叫人。”他抬手一拱,就从高处下来,一会儿步履加快,就如来时一般远去了。
张御则是走到了大蟒所在之地。他与陈正攀谈时,曾特意向其打听过周围有无灵性生物的踪迹,但陈正表示这几年来都没有,而且此前并没有听说镇中有镇民被吃的事情,周围也并不存在可被大蟒视作食物的大型野兽,就算有,也大多被镇民杀干净了,所以这条大蟒就像是突然蹦出来的。
他四处转了转,很快就找到了大蟒留下来的移动痕迹,循此而去,用了不少时间,就来到了一处倒塌的神庙之前,那痕迹则通向下方的坑洞。
从里面残留的石阶上看,之前这里就有一条向下的通道,曾经被掩埋过,只是从里向外又被重新挤开了,这毫无疑问就是那大蟒巢穴所在了。
他闭上双目微感片刻,心湖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于是往里走入进去,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不十分深,很快就走到了底部。
他环顾一圈,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存放祭祀用物的地窖,还有残破的陶罐和一些精美的金银器物,墙上则绘有灰旧的彩色壁画,倒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动物骨骸。
从这个地窟的面积来看,也仅是勉强够这个巨蟒容身,但是作为巢穴似乎还是太狭窄了一些,且从那些留下的痕迹上,也能看出大蟒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应该并不长。
莫非这巨蟒真的是从别的地方游荡过来的,还是……地下?
他不由想起了那干涸的远古湖泊,还有那条地下暗河。
正在思索的时候,他却是不自觉被墙上的图画所吸引,画上的人物穿着伊地人的服饰,但是手势却指向了脚下某一个方向。
可这就有些不对了。
伊地人是信奉海上神灵的种族,非常忌讳来自深渊和地下的力量,所以但凡伊地人所绘制的壁画,就从来没有向下的姿势的,所有的人物都是一幅向前平视或者仰首向天的模样,哪怕跪拜,也是头颅朝上,双手高举。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伪作,要么就是有着什么特殊的用意。
他走到近前,沿着那人物手势所指的地方看去,发现了一个突起的部分,大体呈现出菱形。于是起手擦拭了一下,上面掉落下来几块皱皮,里间露出了一小片金色。
待把上面的遮掩全部拂去后,这东西终于露出了真貌,却是一块巴掌大的小金板,上面还刻有一串古怪文字。
之所以用串,是因为那文字犹如枝条缠绕,似乎是一个,又似乎是许多个。
他有种感觉,那巨蟒的出现许与这东西有关。
若是如此,此物就不宜留在这里了。
他想了想,就将之自墙上小心剥下,用布包好放入了袖中,准备抽空再去宣文堂查下文档,看看这种文字到底出自于哪里。
因为这里再没什么发现,他就自里走了出来,等回到原来的地方时,那些前来搬运大蟒的人已经到了,索性就和众人一同返回晓山镇。
镇上镇民听说新来的几位玄府道长斩杀了一头灵性大蟒,顿时引发了轰动,都是纷纷赶来看热闹,待看到这条大蟒如此巨大时,不由得对张御一行人感谢不已。
他们根本不知道距离自己这么近有这么一头灵性异怪,要是什么时候出来吃人,靠着镇里的那些铳炮刀枪,那根本拿其毫无办法。
为了此事,镇长又举办了一场欢宴,并一直延续到了晚上。
待饮宴结束后,蔡蕹把张御和闻氏兄弟找来交流了一下,除了今天遗迹中的那条巨蟒外,在其他三个方向上并没有什么特殊发现。
闻德兴奋道:“张君当真了得,以前出来时,那些君子可没张君这般厉害。”
当他听说这头大蟒还有自己的份时,可是高兴坏了,自方才到现在,不停的把好话送上,连他堂兄闻过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可他却满不在乎,在他看来,自己好处都拿了,那多说几句好话不是应该的吗?要是吹几句就能拿好处,那他愿意天天吹。
蔡蕹呵呵一笑,提议道:“张师弟,两位师侄,明天我们可再停留半天,若是无有其他发现什么,那就离开这里,尽快去往下一个驻屯镇,你们以为如何?”
三人自无意见。
蔡蕹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分开之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次日各人早早起身,依旧去往各个方向查探,同样未曾发现任何异状,于是过了午后,一行人就与晓山镇众人辞别,并在众人不舍相送之下离开了此间。
张御在出去一段路后,回头看了一眼,见还有很多镇民还在那里挥手相送。
他心中清楚,晓山镇的人对他们热情,那是因为他们带来了文明世界的联系。
这些镇民尽管能够吃饱穿暖,可身处此间,却被孤独和荒寂包围着,生命也时时遭受着威胁。
但无论都护府还是玄府,都必须将此处维系下去,因为文明的足迹一旦退缩,那么这里就会又一次退回到蛮荒。
不止这里,前面要去的所有驻屯镇,都是这般。他们就像一个个钉子,一根根火炬,牢牢楔入了荒原,使得来自天夏的文明之光能够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维系下去。
而东廷都护府本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晓山镇于视线中逐渐消失之后,一行人继续往东南方向行去。
经过一个下午的奔波,前方出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宽阔河流。这是济河,与瑞光城北面的洪河一般,同属于旦河的支流。
一行人沿河而行,很快就见到了一座横跨两岸的飞虹状木拱桥,只是此刻那桥上似有人把守,还未等靠近,就有几声充满警告意味的火铳声响起。
……
……
第四十七章 济河之外
晓山镇外,在惊声鼓的敲打声中,一列列民兵在队长的催促下都是持铳拿枪上了城头,几门火炮也是掀去了炮衣,对准了镇外。
在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列长长的队伍,数目大概有千余人。
“这些人哪里来的?”
镇上的人都是惊疑不定。
驻屯镇周围存在的攻击性特别强的蛮人部落早就被他们打散了,剩下一些较为温和的,也都是依附镇子而生存,经济民生都被镇子所掌握,且还在被不断融合进来,现在附近两百里内已经不存在两百人以上的蛮人部落了。
等这些人走近后,镇上的人才注意到,此辈乍一看去有些类似蛮人,但仔细分辨,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蛮人大多以兽皮树叶蔽体,文明程度不高,而这些人绝大部分身着布料衣物,有少数甚至穿着华丽的衣物,披着蓝黄相间的挂装,戴着彩羽和金丝编织的头冠。
看得出来其等不但有着明确的阶级划分,还拥有一定的组织和纪律,这绝非他们之前接触到的任何蛮族可比。
这些人到底从哪里来的?简直就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
有民兵头目询问镇长是否要主动出击,却被否定了。镇上的第一要务是保存镇民的生命安全,只要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没有在此停留,破坏农田及进攻晓山镇的举动,那么镇子是不会主动进攻的。
陈正则是带着几个学生,专门负责将这些人的样貌、衣着、装饰、交流方式等等都一一记录下来,准备随后将这些交给信使呈送给首府。
荒原上出现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很快他发现这些人并没有往镇子的方向过来,而是进入到了那片废墟之中,随后很快就被那些残留的高墙和柱子遮挡住了身影。
废墟之内,几个蛮人从那个巨蟒洞窟内钻了出来,对着一个手持金银杖,祭祀模样的老者诚惶诚恐的说了几句话。
老者脸上出现怒容,用手一指,立刻有人上来鞭打这些蛮人。
他移步来到空地上,拿出一根蜡烛点燃,嘴中喃喃念叨着什么,少时,上面有白烟冒起,形成了一个柳条模样的长枝,微微抬起,向着某一个方向指出。
他招呼了一声,立刻有十来个身躯强壮,穿着皮甲,带着短刀长矛的男子站了出来。在他上去说了一大串话后,这些人对他一低头,就翻上一头头似獴似猫的东西,随着这些生物发出一声声短促的叫声,就朝着东南方向飞速驰去,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人群中有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男子走出来,用天夏语道:“这么少的人?能找到么?”
那个老者回过头,也一样用天夏语自信回答道:“厄兰是我的部族里最出色的战士,他有神明的血统,拥有和你们天夏神明一样的力量。”
男子用玩味的声音说道:“希望吧,你们这次的对手可不一般啊。”
此刻济河的拱桥之前,蔡蕹听到了前方火铳声,抬手示意了一下,一行人立时减缓了马速,他勒马倾身往前看了看,转回头对着闻过道:“闻师侄,你去前面问一下,他们是什么人。”
闻过一点头,将身上的大氅解开,就驰马而去,见他只是一个人过来,身上还穿着道袍,守桥的人没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闻过在桥下与那些人交涉了很长一会儿,这才赶了回来,道:“蔡师叔,我问过了,那些人都是观山镇的戍兵,说是前几天发现有异神教徒试图毁坏桥梁,所以派人在这里值守。”
闻德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么?”
闻过摇头道:“他们说队长的命令是在解决异神教徒前任何人不许通过,我们也不例外。”
闻德奇道:“我们有玄府的过书路贴也不行么?”
闻过无奈道:“问题就在此处,这些人里面没有会辨识玄府路贴的,生怕我们是伪造的,所以无论如何不肯放我们过去,也不肯送信去告知镇里。”
闻德一时也是无言。
蔡蕹沉吟一下,道:“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耽搁,况且这些异神教徒很可能就是我们要追剿的那一伙人,那就更不能等了,绕路吧。“
要说他们这一行人,凭着实力怎么也是能闯过去的,就算这一队民兵有火铳也拦不住他们,不过这些举动难免会造成一定的伤亡。可他们又不是强盗,行事都是要遵从规矩法令的,更不会去做杀伤都护府治下兵卒的事,且这样很可能会引发很大的混乱。
倒是他们在事后可以追究这些人耽误玄府行事的罪责,可他们哪里会和几个忠于职守的民兵计较,所以眼下避免冲突的最好办法就是从别处过去了。
闻德道:“蔡师叔,有别的地方可以渡过此河么?”
蔡蕹身下的马突然扭动了两下,他拍了拍马脖,安抚了一下,道:“我上次来时,这济河的水势比现在汹涌的多。而现在却是浅了不少,水势也没那么急了,应该是这两个月没有下雨的缘故,在中下游的狭窄处当有地方可以过去。实在不成,就暂把马匹和助役留在这里,我们四人伐木为舟,先行渡河,待到了观晨镇,回头再来接应好了。”
闻氏兄弟都觉有理。
张御也自无异议。
于是一行人转而往济河下游驰去。只是这一回似乎运气不好,一直到天色逐渐陷入昏暗中,也并没有能找到合适渡河地点。
蔡蕹这时停下,他驻马河畔,望着滔滔流水,道:“今天已是晚了,不如明日再寻吧,若是明早还不能找到合适的所在,我们四人就设法先过去。”
张御其实觉得,天色昏暗与否对他们四人并无什么影响,蔡蕹刚才一直在强调抢时间,那大可以让助役先休息,他们继续找寻。
不过这次主事的毕竟是蔡蕹,既然其人改了主意,不是遇到极为特别的情况,他也不会出言反对。
一行人在附近转了转,寻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助役纷纷下马,从驮马上将帐篷等物卸了下来,并砍伐树木,很快支起了数个大帐。
四个单人帐篷处在四角之上,两个大帐处在中间位置。
随后其等又用铲子在驻地之外挖出了一道深沟,外面还摆了一圈简易的鹿角,空隙地方更是拉了一圈系着铃铛的绳索出来,完全是一副军伍的作派。
因为附近可能存在异神教徒,所以他们此刻也不能生火烤煮食物,好在此行每个人身边都有都护府提供的丹丸,随身携带的淡水也是足够,并不会因此受到多少影响。
张御与蔡蕹等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一人走了出来,他身披斗篷,站在高处眺望远方那一座在沉暮中犹显壮美峻拔的山峰。
这几天赶路,倒是距离这座神女峰越来越近了。
那号称点亮时能让天夏本土看到的烽火台就在那里,若是日后有空闲,倒是可去瞻仰一二。
静静看了一会儿,他才转回驻地,来到了自己单人帐篷之内,用打来的水简单洗漱了一下,而后服下一枚元元丹,便就盘膝坐下。
在打坐了有一个夏时后,他从定中出来,此刻周围已是完全安静下了来,便于心下一唤,随着一阵光亮在身周围升起,那大道浑章随之浮现出来。
自那日得到桃定符的暗示后,他一直在加强着戒备,白天的事让他感觉危险正在接近中,说不定那些异神教徒就在附近,那么加强下自己的实力是十分有必要的。
现在他所具备的神元只能观读两枚章印,而玄章那里,新收获的三枚章印需按照玄府章法一同观读,这才有可能找出心光之印,所以暂时不能用,这样他只能往浑章上想办法。
浑章之上只剩下“驭印”未曾观读,其实提升这一枚章印是最为实际的。因为“剑”、“驭”二印本就为一体,“剑印”目前已是观读过了,而驭印却是一直空缺在那里,他已经忍了好久了。
若是也将之一样观读了,那么此印就相对圆满了。
心下有了决定,他当即看向“驭印”,随着神元逐渐减少,那章印上光芒同时亮起,并将他整个人照入进去。
刹那间,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上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这并非真正实质上的变动,而是身心对剑器的亲和和掌握达到了一种更高的层次之中。
原本他与剑之间还存在着一层隔膜,可这一刻,却似乎被完全抹去了,彼此之间在没有半分阻碍。
心意一动,随着一道雪亮光华照亮斗篷,他已是将夏剑抽出,横搁在了膝上。
他能感觉,这一次出剑可谓顺畅无比,是真真正正的心到剑到,意动剑动,而并非倚仗了夏剑之能。
此刻他甚至有一种出外演练剑式的冲动,不过他只是心意一转,就轻易将这情绪按下,重新恢复到了此前不起一丝涟漪的平静之中。
他正想将浑章收起,可这个时候,却是目光一顿,他发现自己观读了驭印后,剑驭两印并没有因此再度重合,而是在此之上,居然又衍生出一个新的章印来!
“这是……”
他眸光泛动了一下,却是毫不犹豫就将神元往里投入进去,随着那章印也是亮了起来,他身躯再度被一阵光芒所笼罩了进去。
光芒收敛下去后,他抬起夏剑,凝视其上,待准备有所举动时,心湖之中忽然传来一丝波荡。
嗯?
他微微侧首,却是察觉到蔡蕹从自身的帐篷中出来,并且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了驻地。
“蔡师兄这是去哪里?”
他想了一想,并没有跟上去窥看的意思,蔡蕹想来当有自己的想法,况且其人之前虽然没展现出什么能为,可修为无疑比他高的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可是蔡蕹这一去,却是迟迟没有回来。
而在差不多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本在入定的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外面有不少脚步声响起,并在朝着他们这里不断接近之中!
……
……
第四十八章 玄府之影
张御快速戴上遮帽,拿着夏剑出了帐篷,就见里许之外有人正在往他们这里快步靠过来,总数大约有百余人,队伍拉的很分散,隐隐包含了各个方向,看去像要把他们包围起来。
以他过人的目力,便在夜中,也一样把来人的装扮看得很清楚。
这些人很多披着缀着羽毛和藤条的衣物,脸上则画着油彩,但是手上拿着锤、矛、剑等金属武器,背上背着弓箭,有少数人甚至还披着古旧的石甲,脚步极为沉重,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异神教徒。
没想到他们还没找过去,对方就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
可是对方是怎么准确找到这里来的?
他心思一转,极有可能是白天的那些民兵中有这些人眼线,看到了他们往下游来。
闻氏兄弟这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了帐篷,同样看到了这一群人。
可这个时候,他们却发现蔡蕹不在。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应付眼前的敌人才是正经。由于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如何,贸然出击可能不利己方,两人与张御三言两语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决定各自守一个方向,还有一边则交给那八名助役。
那些助役看得出训练有素,都是和衣而卧,反应也是极快,方才有响动时,就一个个出了帐篷。此刻得了命令,立将随身携带的武器拿了出来,其中三人持拿盾牌顶在最前面,四个人端起火铳站于后面,一个人则拿着弓箭站在最后方,屏息凝神以待。
张御则是来到南面的那个位置上,看得出这一路的来人最少,只有十二个人,这伙人应该是从北面过来的,或许是打着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主意,所以这路人应该是打算绕过来堵他们后路的。
可是对方恐怕没有想到,方一接近,就被他们察觉到了,这说明对方至多知道他们人数,但对于他们的战斗力却并没有一个准确的估计。
这些人发现驻地里面的动静后,知道自己已经是暴露了,他们也是悍勇,立刻发动了攻击,五六个人拉开手中的弓箭,刷刷朝着驻地里射来。
张御剑不出鞘,只是轻轻挥臂,就将之拨开,不过他很快见到其中有几人手中抬起了什么东西,便立刻向旁侧一个挪步。
对面闪过了几个火光,紧接着响起了火铳的声音,一侧的鹿角被崩碎了一大片,无数碎片飞溅出来。
他信手拍开了碎片,这个时候,耳畔也是听到其他几个地方分别传来了火铳的声响,显然也是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助役那边正朝北方,有四五十人气势汹汹朝他们冲过来,他们的盾牌上此时也挨了几发铳子,可这东西显然是经过玄府秘制的,火铳打上去也未能将其穿透,但两个持盾的助役却是仿佛是被正面抡了一锤,吐血半瘫在了地上。
不过后面四个持铳的助役抓到了这个机会,一轮火铳打出去,对面立时倒下了几个人,随后他们立刻弃铳拿弓,接连平射,短短几个呼吸内,就射倒了十几个人。
助役中那个站在最后的人此时忽然一箭射去,正中一个像是头目模样的人的面部,那人头颅一仰,就向后栽倒。
这人一死,这群人顿时愣了下,脚步也缓了下来,似有些不知所措,有人忙不迭就往后逃跑,这动作立刻引得所有人都是跟着一起跑,可是随即被跟上来的弓箭不断射倒在路上,眨眼就死了一大半。
这里看着进攻的人数最多,但却反而是战斗力最弱的一处。几乎是一上来就被打崩了。
而进攻闻氏兄弟这两边的人倒是十分凶猛,先是底近放了一排火铳,随后又是一波长矛飞斧,下来直接就嚎叫着直接冲了上来。
可是才冲了没多久,大多数人就都是变得跌跌撞撞。
那些助役在出入口和下坡的路上倒满了石块,还挖了一些浅坑,显得崎岖不平,使得他们的冲势也受到了影响,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了。
闻氏兄弟却是不慌不忙,手中各抓起几个石块,轻易一捏,就成一把碎石,随后身躯稍稍后仰,使力往下一洒,那强劲无比的力量根本不亚于铳子多少,在噼啪乱响的和惨叫之中,两面来犯的人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张御这一边,他发现自己所对面的人虽然人数最少,但却最为沉得住气,其等并不冲上来,一直是在用火铳和弓箭远远射击。
他心思一转,现在没有心光护持,自己还挡不住火铳的攒击,虽然对面想打中他也不容易,可是站在这里挨打却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看来唯有主动出击了。
他也知道,对方敢来堵后路,一定是有些本事的,而从开始到现在,这群人就表现的异常镇定,所以他也提了百分百的小心,“敏思”、“吒声”、“壮生”三印一齐引动,同时脚下一发力,已是自高坡之上冲下!
“笃笃笃……”
几支弓箭从天而降,却只落在了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上。
对面显然没料到他会选择一个人冲下来,有几人把火铳再度端了起来,可发现他的移动的速度极快,根本无法对准,于是干脆一把扔在了地上,纷纷拔出身边的短刀迈步迎上。
张御此刻已然冲至了近前,随着他人到来,一道夺目剑光也是随之斩入了敌众之中,霎时碎肢断体飞舞起来,一同响起的还有几声短促的惨哼。
几乎是眨眼之间,十二人之中就有四人倒下。
一照面间就丧失了三分一人手,若是寻常人恐怕当场就失去斗志了,可这些人却并没有因此被吓到,反而快速移步向外散开,隐隐对张御呈现出一个包围的态势。
其中一个翻滚出去躲避剑光的时候,顺势捡起了地上的火铳,在站起同时还对着他吐出了一古怪音节。
张御忽觉有一股力量似要自己头脑里钻入进来,知道这一定是对方在试图影响他的心神,但在“吒声”护持之下,他没有受到半分撼动,他向前一个跨步,锋利的剑光一闪而过,旋即冲向下一个目标,而那个举铳之人僵了片刻,须臾,身上出现了一条血线,半截身躯连带着被剖开的火铳一起斜斜滑落了下来。
夜色之下,剑光如电,接连闪烁跃动不止。
张御大袖飘摆,一剑了结一人,只是几个呼吸间,这里敌人就被全数斩杀,场中就唯有他一人持剑站立。
他把剑刃一振,再往上望去,那里的战斗差不多也是接近了尾声,三面敌人都被打得崩溃,只是奇怪的是,大部分退下来的异神教徒并没有向着来路逃窜,而是撤到了东面没有退路的河水边,并在河滩上整顿起来,但看去不是要和他们继续战斗,而是频频回望,似在等待什么。
他意识到可能事情还没有结束,许还有敌人未曾到来。
就在此刻,他的心湖之中忽然出现了数个气息,这些气机混乱无比,扭曲成了一团,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所具备的,或者说,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而河面之上一阵水雾升起,不知何时出现了五个人,并自水面上一步步走过来,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这几人都是身着玄府道袍,此刻在周围雾气衬托之下,信步而来,飘然若仙。
闻过、闻德两兄弟可没有因为对方身着玄府衣袍就认为这是自己人,不过他们也认识到来人不简单,立刻吩咐助役收拾下,再做好迎敌准备。
那个持弓助役估算了一下双方距离,似乎想要试上一箭试探下,可还未等到动手,后面却传来了一个声音,“不要动手!”
众人回头,蔡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方。
闻德喜道:“蔡师叔,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张御看了看其人,没有作声。
蔡蕹没有回答,他神情凝重的来到了众人前方,看着河水方向。
闻过问道:“师叔,对面那是什么人?怎么感觉有点像我们玄府的同道?”
蔡蕹眼神中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他重重一叹,语声沉重的说道:“他们……你们可以将他们看成是另一个玄府的人。”
……
……
第四十九章 浑章玄修
“另一个玄府,什么意思?”
闻德言一怔,玄府不是只有一个么?还能有另一个不成?
蔡蕹吸了口气,看着前方,眼神十分复杂,语声有些飘忽道:“他们大多数是从玄府叛逃出去的人,他们修炼的是……大道浑章!”
“大道浑章?”
闻过、闻德两兄弟对视一眼,望向来人目光也不自觉变得异常戒备起来。
大道浑章他们自然是知道,也明白修习这种章法的人是修炼大道玄章之人的对头,也即是玄府的敌人。但也仅此而已,玄府上层对浑章的消息向来讳莫如深,并不会去主动提及。
张御的脸庞此刻掩盖在遮帽之下,显得很是模糊。他眸光微动,自高处目视来人,除了自己之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修炼大道浑章的人。
项淳说此等人都护府疆域只能已经不剩下了几个了,似乎根本用不着去在意了,可此刻看来,显然事实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
这五人悠然踏着水波,被水雾簇拥着来到了岸上,但当踩在实地上时,脚下却丝毫没有湿痕留下。而那些退到河边的异神教徒则是纷纷躬身让道。
五人中间有一个俊美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看向上方驻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蔡蕹,道:“蔡蕹?蔡师兄。”他面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又见面了。”
而后他目光一移,越过蔡蕹看向闻氏兄弟和张御,道:“你们也是玄府的弟子吧?玄府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故步自封,只会死板传授前人章法,不如来我们这里如何?”
他向前伸出一只手,做邀请状,“来我们这里,你们想要什么秘法我们都可以给你,更有办法让你避开玄机之束,直接阅读下一道章。”
闻过、闻德两人听到这话,却是不禁有些心动。
他们因为资质所限,辛辛苦苦积蓄神元也顶多在第一道章上做文章,尽管战斗力是在提高,可与阅读到第二道章的人相比却是远远不如的,而若是能得到这种秘法……
“不要听他说话!”
蔡蕹猛然高喊了一声。
闻过、闻德二人不由身躯一震,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就被对方言语蛊惑了,望向那英俊年轻人的目光里顿时满是忌惮,
张御方才也是一样听到了其人说话,不过他并有什么反应。这是因为他尽管已是收敛了“敏思”、“壮生”二印,可鉴于他防备那无孔不入的意识侵略,所以“吒声”之印仍是继续维持着,反正此印他能延续极长时间,也是如此,才没有被对方言语所趁。
那俊美年轻人撇了眼蔡蕹,又看向三人,意味深长道:“不愿意?没关系,你们很快会改变主意的。”就在他说话之间,五人背后那飘起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浓,甚至连一段河水变得看不太清了。
蔡蕹凝视着下方,他上前一步,头也不回道:“这场战斗你们无法掺和进来,你们走,分头走!我来挡住他们!”
张御看了他一眼,当即一转身,往马匹停放的地方疾步而去。
闻氏兄弟也是毫不犹豫往后撤退。
两人心中都很清楚,这五个人看来是有备而来,蔡蕹以一敌五当是没有什么胜算的,若是自己留下来,蔡蕹还要分心照看,那是更无幸理,反而他们不在,其人或许还有机会离开。
蔡蕹大步向着那五人走去,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表面顿有一层浑厚的亮光闪烁起来。
轰!轰!
那些异神教徒此刻似是为了表现自己,就端起一排火铳对着他打了过来,然而铳子轰在他身上,却是一枚枚变形的铅子往下掉落,丝毫不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那年轻人嘴里轻轻吐出两字:“多事。”
那些异神教徒先是身躯一僵,随后仿若中了邪术一般,纷纷重新装好火铳,然后塞到自己嘴巴里,随着一连串轰鸣,就一个个倒了下来。而一些手持利刃的人十分果断的互相戳刺劈砍,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一会儿,就没有一个站立着的了。
俊美年轻人却是站着没动,而五人身后那淡淡的气雾已是涌上岸来,在经过那些尸体时,其等血肉连带同衣物一起融成了一滩烂泥,唯有那些火铳和金属小件还留在原地。
此刻忽有隆隆马蹄声响起,并往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俊美年轻人抬起头,示意身边几人道:“你们分几个人去追。”
背后四人商量了一下,就三人走了出来,可还没走几步,驻地上方忽然有火铳声响起,同时还有弓箭朝着他们落下。却是那些助役在阻碍他们的前进。
他们是玄府的助役,对玄府忠心不二,此行第一要务就是保护玄府弟子,只要还有一个人没走,就绝然不会离开哪怕一步的。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忽如疾电般射去,片刻之后,高地之上就恢复了一片平静。而后三道人影倏尔分开,朝着马匹奔逃的方向各自追了下去。
蔡蕹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继续向前走去,到了距离那年轻人只有不到两丈远的位置上停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蔡蕹道:“好了,样子做做就可以了,嬴阒,你可以把人叫回来了。”
“做做样子?”嬴阒嗤笑一声,道:“蔡师兄好像搞错了什么?”
蔡蕹皱眉道:“他们只是跟随我一同出来的人,与你们从来没有冲突,也没有可能暴露我投奔你们的事,难道就不能放过他们么?”
“你们?”
嬴阒撇了他一眼,道:“蔡师兄现在要叫我们了,我们这次虽然是出来接应你的,可也没打算把玄府的人放过了。”
蔡蕹脸色微变,沉声道:“你们不能这么做!”
嬴阒笑了起来,道:“蔡师兄,你说这话难道不觉好笑么?”
蔡蕹肃容道:“我没说笑,那闻氏兄弟也是玄府的老人了,他们现在都拜在了许英师兄的门下,很受许英师兄的器重,而那个张师弟,更是连项主事都看重的人,这次特意是叫我带出来历练的,你们如果杀了他,玄府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想来这也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哦?原来如此。”
嬴阒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一丝了然之色,道:“蔡师兄你一开始从驻地里出来,其实就是想早点碰上我们,然后就不必连累这些带出来的人了,对吧?”
蔡蕹哼了一声,沉声道:“这件事本来就与他们无关。”
嬴阒笑道:“蔡师兄越是这样,越说明这几人人才,那就更不能放过了,你放心,只要他们愿意跟随我们修道,我们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他说了这句话才没多久,那个追剿闻过的人忽如疾电般闪了过来,其人手中似是抓着什么东西,他将之扔在了地上,并道:“我这边的解决了。”
蔡蕹却是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嬴阒皱眉道:“全师弟,解决了便解决了,这东西就不必带回来了。”
全师弟一怔,略觉委屈道:“我这不是没法证明么?”
嬴阒还想说什么时候,忽觉有异,他自袖中取出一根竹签,只一拿出来就断了一半,他瞥了眼,道:“原来是折师弟死了,真是没用啊,看来的确像蔡师兄你说的那样,玄府很重视你们。”
蔡蕹一看,此人应该是刚才去追闻德的那个。他有些诧异,倒是不知道闻德还有这等实力。
嬴阒侧过头,看了看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一名蒙面女子,道:“你去看看折师弟有没有把这个人解决,假如解决了,把尸体都处理了,再往臧师弟那里去一次,他老毛病一犯容易耽误时间。”
那女子对他无声一揖,转身疾走,随着她身上冒出缕缕薄烟,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似如飘空一般离去了。
……
……
第五十章 观人观己
张御策马离开了驻地后,很快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尽管来人只是徒步,可疾跑之下却是丝毫不逊他座下奔马,甚至还在一点点与他接近之中。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假如照这么继续下去,情势又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的话,那么差不多在一个夏时后,自己就会被其人赶上。
届时双方的冲突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他想安稳撤退,就必须设法解决这个人。
只是在此之前,要尽量先远离济河,免得其人还有帮手。
方才在分头跑动时,他有意识的选择了往东走,这并不是回瑞光的路,而是去往安山山脉的方向。
他一开始撤退时,见到对方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就猜测在北面归途上很可能还埋伏有人手,而往这里走,因为前方是一片旷野,自然就可以避开拦截。
他调节了一下呼吸,开始缓缓调整自己,这一战是必须要打的,他有夏剑在手,再加上一手剑术,就算对方具备心光护持,只要把握住机会,也一样可以斩破。
不过这仅是他自身所具备的优势,斗战之前,不但需要做到知己,也需要设法做到知彼。
他现在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又拥有哪些手段,所以有必要试探下。
他一伸手,将马匹的后袋拿到了前面来,并自里取出了一把弩机,还有一个捆扎起来的皮箭鞘,里面插着五支做工精致,泛着黝黑色泽的锐利弩箭。
这东西是那些助役放在里面的,属于每匹马上的标配,本是方便他们猎杀荒原上游荡的野兽的,不过对人也一样有用,某些情况下甚至比火铳更好用。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现在还没有到相对平坦的旷野里,这里的地形还是有一定的起伏的,有少许的遮掩的作用,正好方便自己出手。
于是他持弩上弦,静静等待着机会,可就在他转过一个土丘,准备下一刻试上一箭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追在后面的人并没有跟上来,而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略觉诧异,可心下一转念,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原因,便将弩弦归位,重新放入到袋子中,抓紧这个时机策马往前奔走。
一夜奔驰,一直到了天明时分,才在一条溪流旁边停了下来,再从马料袋里取出一把秘制的豆子喂马,这东西可以让马尽快恢复精力,补足消耗。
喂过之后,他任由马去喝水,自己则来到一片空地上,拿出那个桃定符给他的骨哨,屈指往天中一弹,此物立刻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啸,待那东西迟迟掉落下来,他又一把接住。
等了一会儿,背后似有风声飘过。
他若有所觉,回过身来,见桃定符已是持剑站在那里,道:“师弟寻我,可是要拜托我做什么事么?”
张御问道:“方才是桃师兄引开那人的?”
桃定符笑道:“不过是一些小伎俩罢了,能欺骗他一会儿,至多中午前,他又会追上来的。”
张御合手一揖,道:“多谢师兄了。”
桃定符摆了摆手,道:“我还要靠你找修炼功法,可不希望你现在就被那人杀了,不过……”他神容转肃,“我也就出手这么一次了,师弟你该是知道的,我们真修通常都会避免掺和玄修之间的事,方才那么做已经是破例了。”
张御的确心里有点数。
在那位旧修老师门下修持时,他曾听一位同门提起过一句,似乎是真修、玄修之间有过一个什么约定,所以真修一般不会出现在玄修所在的地方,也不会在没有受到冒犯的情况下与他们起冲突,所以就算他要求桃定符兑现承诺,去对付这些修习浑章的修士,这位也是一定会拒绝的。
不过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不能直接出手,却不等于不能在别的地方给他提供帮助,他略略一思,道:“师兄可能看出,追摄我的那名玄修有些什么手段么?”
桃定符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师弟如果想知道,这就不如算是为兄答应你的一件事如何?”
张御点头道:“如果师兄认为这样较为合适,那也并无不可。”
“还是不用了。”桃定符却是抬起持剑的手一摆,果断否定了自己这个建议,道:“我只是说笑罢了,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师弟你好了。”
张御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微带郑重,心思一转,也是猜到了几分其人的想法。
旧修既讲机缘也讲历练,桃定符为找寻自己功法的过程,其实就是一场对自身的磨砺。许下的诺言越重,付出的代价越多,则越有可能寻到那一份机缘。
要是许下的诺言轻轻松松就完成了,那既是对己心的不诚,也是对修行的不诚。
当然这只是旧修的看法,新法修炼者并没有这种认识,也从来不信这个。就算是旧修,具体到每个人,对待不同的事,看法也是截然不同,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不过他知道,因为这等作为不但有旧修所坚持的缘法因果,更多还涉及到老师屡屡提及的道心,可以看作是一种自我肯定,自我修炼的过程,所以在某些方面还有一定道理的。
桃定符此时想了想,道:“我与那个人也没接触过,具体了解的也是不多,但可以给师弟你几个建议,无论是玄修还是真修,与敌手对战,最重要的就是‘观人’,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张御若有所思,“观人么……”
“‘观人’不止是用在接战之前,在斗战中也是一样需要用到的,假如你学会了‘观人’,并且合理运用,那么也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桃定符笑了笑,“世上人千千万万,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有时候你并不需要知道对手有多强,只需要知道他有多弱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就收住了口,不再多言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要是换一个人在此,听到这番言论,很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感觉这里面好像什么都没说。
可是旧修说话,就这个风格。
他不可能去给你阐述明白一切,任何东西都要你自己去悟,能悟多少那是你自己的事。
对此他早是习惯了。不过桃定符的这几句话在他看来其实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了,并且还暗示了一些很是重要的信息。于是合手一揖,道:“多谢师兄了。”
桃定符很随意的一摆手。
张御这时又想了想,问道:“师兄,你可知道我那几位逃开的那玄府同门如何了么?”
桃定符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你那个蔡师兄,也就是那个蔡蕹,很可能与那些追杀你的人是一伙的。”
张御面上没见任何意外,语气平静道:“猜到了,蔡师兄叫我们离去,自己上前阻挡的时候,虽然表面上看来慷慨激烈,可是他的情绪很稳,心里并没有决死一战的信念。”
桃定符看了看他,忽然一笑。
张御见他发笑,抬起头,投以问询的一眼。
“没什么。”桃定符再是笑了笑,道:“师弟你还是这么有冷静有智,我记得你才拜入老师门下的时候,那时候才十二岁吧?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张御淡声道:“师兄你说错了,我并没能拜在老师门下。老师也不会承认我是他的弟子,最多只是一个学生罢了。”
桃定符仰起头,目视上空,感叹道:“我也一样啊,老师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个真正的弟子,本来我以为会是师弟你,可是没想到你最后也没能通过老师的传法考验。”
张御这时走马匹边上,轻轻拍了拍,随后翻身上鞍。
桃定符望向他,正色道:“师弟,真的不需要帮忙么?其实我可以用法术助你一把,使你尽量远离此处,等那人追上来的时候,或许你就能跑到较为安全的地方了。”
张御道:“不必了,谢谢师兄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解决。”他在马背上合手一揖,就重新纵马向东,出去一段路后,侧首看了一眼,身后只有一片旷野,桃定符的身影已是消失无踪了。
……
……
第五十一章 拔刃道非同
两日之后,张御逐渐靠近了安山,他这一回一直是朝着“乞格里斯”峰,也即是神女峰的方向而去的。
离开了平坦的旷原,这里地势又逐渐高隆起来,而且随着越发远离瑞光,温度也是降低了许多,这里山雄峰高,天远地阔,澄澈的碧蓝穹宇之下,可以看到不少螺角白牛在此甩着尾巴四处游逛着。
好在作为修炼者,他的体魄远远胜过常人,倒是并不觉的有多少寒冷。
他在一个高坡附近勒马顿住,座下的黑马打了一个响鼻,喷出了一股白气。
他安抚的拍了拍,又掏了一把马料喂食。
这时他若有所觉,回头一望,远远见到山坡之下,有一个身着玄府道袍的人站在那里,也是在同时望过来。毫无疑问,正是前几天追摄他的那个人,其人果然没有放弃,还是跟上来了。
那天在撤离的时候,他只是瞥了其人几眼,并没有仔细去看,此刻倒是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对手了。
拥有一定修为的人,其真实年龄通常无从揣测,这个人外在貌相大约二十岁的样子,脸色苍白,身形很高,但看着有点瘦弱,在大风吹拂之下,使得那道袍好像就是裹在身上似的,腰间还悬着一把佩剑,刃部偏阔,但是看着也比一般的剑要长出些许。
那夜的心湖映现之中,几个修炼浑章的人都是气息紊乱,不类生人,这可能是他们共有的特性,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各自之间又是有不同之处的。
现在在看到这个人时,他将其人身影与那些气息对照起来,发现其气乱中有静,自有着一种规律,这说明此人尽管很可能会有些情绪不稳的毛病,但在大部分情况下却是懂得约束自己的,不止如此,随着深入观察,这个人还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要知道,同一个族群的个体,都是具备共性的,而性格相近的人,在某些行为上也是有着相似之处的,这种相似之处可以表现在相貌、表情、行走姿势乃至于喜好上。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与之前认识的某个人很相似,不过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还需要多一些判断。
他认为现在需选择一个更适合自己斗战的场地,于是牵着马,慢慢往山地更高处移动,但是速度并不快。
那人一见,便就跟了上来,似乎是见到他并没有急着跑开,所以脚下同样不疾不缓。
张御慢慢走着,不久来到了一处地势略陡,四周有着不少大块岩石的山坡上,他将马远远驱开,便持拿夏剑,来到一块高隆岩石上方,并在此静静等待着。
那人看到他的模样,立刻几个纵跃,仿若疾影晃过,不过一会儿就来到了近前,最后又是一跃,同样也是站到了一块高石上。
张御对他合手一揖,道:“张御,敢问尊驾称呼?”
那人也是抬手还有一礼,道:“原来是张君子,在下臧殊,有礼了。”此时他面上泛起好奇之色,道:“张君子,你为何不继续走呢?”
他指了指张御身后的安山,“你只要是入了山,我恐怕就很难找到你了,莫非你是想通了,想要投靠过来么?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就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了。”
张御看了看他,其人这一开口,他就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判断了,他觉得这位与郑高一定很谈得来。
嗯,可以这么说,这种人天生就具备十分强烈的倾诉欲望。
臧殊自顾自说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张御道:“张君子,你的意思呢?”
张御道:“我想请教尊驾几个问题。”
臧殊欣然道:“可以,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好了。”
张御道:“那夜诸位来时,尊驾那位同道曾言,浑章可避开玄机之束缚,直接让人观读到下一道章,不知这是如何一回事?”
他本来以为这个话题涉及到一定的隐秘,对方可能并不会如实告诉他,可没想到,臧殊却是非常爽快的回答道:“原来是这件事,很简单,因为玄章的绝大多数章印都是前贤所立,后人再一步步补充上去的,这是一个集合众修之力而逐渐完善的道章,里面有些章印固然不错,数目也是千千万万,可是……”
他说到这里时,脸上浮现出冷笑,“许多上乘章印把持在某些人手中,未必会传授给你,就如玄府,张君以为,他会把真正的秘传章印传授于你们么?他们只会死死藏住,只传授给自己信任的人或是那些亲近弟子。”
“而浑章就不同了,所有的章印你都可向浑章中去求取,不必去求人,若你自身具备足够的索求之欲,那么就可以越过第一道章,直接去观读到第二道章,甚至观望到第三道章都是有可能的。”
张御心下一思,当初他曾问那位老师,大道之章何处去寻?他老师告诉他,往心中去寻,他也是深信这一点,所以没多久就找到了。
可现在结合臧殊的话来看,这很可能就是大道浑章的特性了。
但是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浑章能解决一切问题,那前人还费尽心思在玄章上做文章干什么?故他断言道:“这里一定是有代价的!”
“没错!”
臧殊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很坦然的承认了。他道:“张兄,你知道‘大混沌’么?”
张御点首道:“自是知道的,有前贤认为,就是这个东西引发了浊潮,甚至在我天夏到来之前,每一个纪历的破灭,都与这大混沌有关。”
臧殊笑一声,道:“这些说法不用去管,离我等太远,有一位前辈曾经告诉我,‘大混沌’无处不在,甚至渗透到了大道之章中,当然,也或许是大道之章主动接纳了它,所以浑章之中也就有拥有了‘大混沌’的力量。“
说话之间,他的笑容变得古怪了几分,“所以若是向浑章索求过甚,有时候只是一个不小心,那么修炼者就会失去生而为人的那一面,转而成为另一种存在,或者干脆就会化变为生灵所难以理解的混沌怪物,不过你放心,我们自然有办法防止你变成那种东西。”
张御听到这里,眸光微凝,难怪他感觉这些人的气息如此之古怪,说不定就是因为长久接触了浑章的缘故,他深思了一会儿,忽而抬头道:“那敢问尊驾,假若修炼了浑章,还能再修玄章么?”
臧殊唔了一声,道:“张君,其实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很可惜,我辈可以由玄章转修浑章,但是修了浑章之后,就再也无法修持玄章了,这也是玄章修士坚持认为自己是正统的缘由之一。”
他呵了一声,“但是我觉得无所谓,只要能助我完成心中之所愿,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我们所仰赖的‘新法’,还不是一样曾被那些旧修唾弃排斥过。”
张御心中一动,别人他不知道,但他是先接触了浑章,而后才接触玄章的,这里要么是他自身独特,要么就是还有什么连臧殊也不知道的原因。
臧殊此时似乎来了兴头,继续说道:“恐怕张君你不知道吧,在六十年前那一战后,玄府缺失了许多传承,而今所拥有的章印,大部分只止于第二章,或许第三章还有一部分,但是绝然不多,你们跟着玄府,那是绝然没有前途可言的。”
张御道:“那也未必,浊潮现在正在退去,若是都护府与天夏本土恢复了联系,那么身为玄府的弟子,想来就能去学到更多章印了。”
臧殊玩味一笑,道:“可惜的是,张君子的想法恐怕未必能实现了。”他伸手朝张御身后一指,“张君子,你看那是什么?”
张御侧首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峻拔孤峙的山峰,他道:“神女峰。”
“对,神女峰。”臧殊目光转回来,看着他道:“你知道么,都护府中有人一直在试图推倒神女峰上的天夏烽火台,当年天夏找到这片大陆也是运气,而这烽火台一倒,天夏就算还在,未曾在浊潮之中消亡,也是再也不可能找到都护府了。”
“张君子,你们玄府不过是靠了那位戚玄首在那里支撑着,靠着他一个人力量震慑所有势力,可现在神尉军的四大军候自从没了束缚后,实力一日强过一日,早年被镇压的异神也在逐渐复苏,且与都护府一些高层勾勾搭搭,你认为这样的情势下,玄府还能存在多久呢?”
他此时露出十分真挚的神色,道:“来我们这边吧,我辈之中有位英才,压过你们那位玄首只是时间问题,等到他修为一成,自会出来收拾一切的,到时我们可再在这片地陆重新开创属于我等自身的道统。”
张御抬目凝视着他,缓缓道:“尊驾方才说了许多,说到了玄府、说到了都护府、说到了你们浑章修行者,更是说到了那些异神,只是我想问一句,对于都护府治下的子民,对于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千千万万的生民,你们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臧殊奇怪道:“需要考虑他们么?”
张御默然片刻,他伸手握上剑柄,将夏剑从剑鞘之中缓缓拔出,最后随着一声剑鸣,已是抽刃于外,他的衣袍在一股忽然卷来的大风中飘摆不已,口中道:“道不同,不相谋!拔剑吧!”
……
……
第五十二章 芒出剑封喉
臧殊一怔,可他对于张御的举动却是一点也不恼,反而很是高兴,道:“正合我意!”
他伸手一抓剑柄,手腕往外一抖,长剑便从半开的剑鞘中横滑而出,同时口中兴奋言道:“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是要找机会和你比一比的,我就是喜欢练剑、比剑,那天看到你也是用剑,我就追上来了。”
张御一言不发,向前一跃,本是作劈斩状,可身在半空时,手中之剑忽向着臧殊掷去。
桃定符曾说他可在斗战之中观人,那其实就是在暗示他,以他的实力足可与来人斗战一番。而他通过方才对话之时的观察,还有心湖之中气息映照,也是确定了这个看法。
臧殊见他跃身而起,认为张御出了昏招,正要挥剑斩去,可却没想到张御居然会掷出自己手中之剑,一时倒不曾防备,忙不迭举剑一格,就将夏剑挑开。
张御此刻已是落至臧殊所在的大石,他一伸手,那原本应该飞去的夏剑却是微微转向,剑柄重又回到了他手中,在足点向石面的同时,趁势一剑斜斩!
臧殊一见此景,忽然变得异常亢奋,苍白的脸上一片红色,大声道,“好剑!”而手中之剑一下横摆,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抓住上半段剑身,两臂同时发力,向外一掀!
“锵!”
两剑交鸣,传出金玉交击之声!
张御借力往后退了一步,去到势尽后,忽又往前一踏,又是一剑斩来。他这个动作整个人如开弓放箭,一张一放,快而有力,节奏感极强,且是一气呵成,完美的展现了他眼下所具备的剑技。
臧殊手中之剑较长,此刻又被他欺到近前,根本来不及回转防御,仓促间只来得及一个侧身,所以被这一剑一下就斩在了肩头之上。
可是这个时候,张御却发现自己如同砍在了一个无匹坚韧的甲胄上。
而在那被剑刃斩中的地方,可以看到,上面衣物虽已是破损开来,可里面却显露出了一层薄薄的荧光。
心光!
只是这个心光与他所见过的心光又有些不同,无论是范澜还是蔡蕹,其等心光无不是将整个人笼罩在内,可臧殊的心光,却只出现在被他剑刃所触及的地方。
而且……难以斩破!
这一剑无功,臧殊终于抓到了机会,持剑之手收肘转腕,先是向内一藏锋,随后再向外一撩!
然而张御脚下微微一个错步,在其还未能完全展开剑势之前,剑刃先一步贴上其人剑锋,随后双手握柄,滑剑而入,身躯前倾的同时又是一剑上去,这次直接戳中了臧殊的前胸。
臧殊不自觉后退了两步,胸前破碎的道袍内又有光芒泛出,手中本欲用出的剑招顿时只剩下了空架子,还未等到他重新整顿,眼前一花,剑光再至,这回却是重重劈斩在了他的颈脖上,让他身躯不自觉向侧旁一个趔趄。
他接连被斩中,心中也有些恼怒,张御的剑式看着平平无奇,出剑收剑就是随着简单的脚步进退,可偏偏就是这样朴素的进攻,却总能寻隙而入,而他脑海中那些意图展现的华丽精妙的剑式,从一开始就没有能使全过,只一出手就被杀得支离破碎。
所以他索性不要脸面了,不再试图招架,也不去管张御进攻,直接对着他挥剑劈斩。
这个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张御可没有他的心光相护,面对他的攻势多数情况下只能举剑格挡。
张御接了几剑后发现,臧殊看去尽管非常瘦弱,可是力量居然奇大无比,就算自己激发了“壮生”之印,也一样难以比过,只是其人刚才没能发挥出来罢了。
不过剑术这东西,力量并非唯一,尤其他这种剑、驭二印已是贯通之人,可以说是达到了这个身躯所能运用的巅峰了,除了在经验上还略有欠缺,几乎就没有什么缺点了。
臧殊由于臂长剑长,这一挥舞起剑式来,几乎笼罩了整个大石,张御此刻应付起来并不容易,他若是跃至平地上,自能轻易避开,但他心中自有打算,故一直在此周旋着。
这时他举剑一格,便感到一股巨力压下,不过力量不足,却可用剑技弥补,手中夏剑仿若蜻蜓点水,一沾就走,同时退步后撤,通过肢体关节的转动,将传递来的力量层层卸去。
臧殊此时似乎找到了感觉,在频频挥剑的时候,便在那里开口说话道:“你知道么,天资好的人,难免就会有自己的想法,许多人都接受不了玄府的那种僵化死板的传授,所以愿意投到浑章中来。就像我们原来那位首领,原本也是玄府的人,与你们那位玄首还算得上是同门……“
“我原本也是泰阳学宫出身,可是拜入玄府后,在那里却学不到我想要的,后来有一个人找上了我,和我说了很多有趣的事,我就决定叛出玄府……”
“对了,蔡蕹也是叛投到我们这里的人,你没想到吧,哈哈哈……”
他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说着,张御则是保持着冷静,在石上不停移动着,尽管他不能一气斩杀其人,但每当他劈斩到对方身上时,却也可以令其失去平衡,破坏其进攻。
而且心光这东西,也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夏剑毕竟是一件法器,他能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每一次命中,能都消耗对方的一部分心光。
臧殊仍是在那里自顾自说着,他根本不需要张御接话,似乎只要启个头,自己一人就能说到天荒地老。
“我在那人安排下顺利出了玄府,果然,他没有骗我,浑章的确能如我所愿,我以前对剑法可是一窍不通,可是在我强烈愿求之下,却从浑章之中观读到了新的章法,他赋予了我许多精妙的剑技,现在你也是看到了吧……”
张御没有去理会他,他能感觉到,对方所谓的精妙剑法并不如其自身吹嘘的那样厉害,不过是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
或者说,其人所想得到的,所理解的剑术,就是这些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与真正斗战剑招实际上是存在一定差距的。
念至此间,他也是隐有所悟。只是此刻在斗战之中,他没有去多想,秉正心神,仍是专注于眼前。
臧殊自完全放开自我后,开始打得很是酣畅淋漓,可是随着张御对他的剑式越来越熟悉,他感觉自己又一次感受到了最开始的压力。
张御的动作好像变得越来越快,速度也在不断提升中。
其实这是他的错觉,真实情况是因为张御逐渐习惯了他的力量和出招,所以没了最开始的被动,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令臧殊感到不妙的是,自己的心光在张御的屡屡劈斩之下,也是在被持续消磨着,要是再这么下去,心光一旦耗尽的,那又拿什么去抵挡?
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中也是不由升起一股恐惧。
于是他决定尽快结束战斗!
手中又是一剑挥去,十足的力量使得张御接剑往后撤步,他则第一次主动上前,挥剑劈空,又是一剑斩来。
张御虽是在退,可实际上是退中有进,此刻见他主动上来,倏地往上一欺,这次动作极快,剑光一闪,还未等其剑势落下,就抢先一步刺到面前。
臧殊眼中大亮,他突然丢弃了手中长剑,起两只手往上一捉,居然一下死死抓住了夏剑,而手掌与剑刃接触的部位同样泛着荧荧光亮。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却被自己的力量扣住,再也动不了半分的夏剑,露出一丝笑容,“到此为……”
然而话还未说完,却突然一滞,感觉眼底似多了一道光辉。
他目光下移,却见那夏剑的尖端之上吐出了一道灿灿剑芒,从自己的嘴巴里直直戳了进去,并好像又从后脑那边探了出来。
张御淡声道:“你的话太多了。”
他单手拿住剑柄,脚下往前一步步迈动着,臧殊则不停往后退,在退到大石边缘的时候,脚下一空,终于失去了阻挡的力量,往后一仰,向大石之外落去。
张御此刻猛然把剑一抽,随即双手握持,旋身一斩!
剑光似如霹雳一闪。
臧殊在半空中被一斩两段!
片刻之后,两截尸身掉落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张御一剑杀了臧殊,只感觉天地间仿佛安静了许多,他站立片刻,往前走到到大石边缘,看着那掉落下去的两截尸身。
等了一会儿,就见其人尸上飘起一道神魂灵光。
他把夏剑剑刃对其一侧,借阳光一照之下,那灵光就如烈阳融雪,瞬息湮灭了。
他呼出了一口长气,手腕一转,随着一声击玉般的清脆响声,夏剑已是落剑归鞘。
尽管已是将此人斩杀了,可他却并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其人那些同道可未必会就此放过他,所以现在还不能往回走。
他转过身来,看向了神女峰,此前之所以往这里走,除了躲避敌人,还有一个原因,那就这里有一个地方,曾经是一个古老的祭祀之地。
根据他的查证和推断,那里极可能有着源能的存在!
……
……
第五十三章 神墟之前
安山山脉不是张御第一次来,不过那时候是老师带着他从北部的河道隘口进入,五年之后,他又从旦河的下游回转都护府,基本是都是在安山以东游历,安山西麓反而不曾来过。
这里情况与东面大不相同,无论是气候和地理状况都是相差极大。
不过安山之西毕竟算是在都护府的疆域内,尽管仍是有着层出不穷的野兽和异怪,还有不知来历的土著蛮人四处游荡着,可比起东面那一侧终归安全的多。
随着他逐渐往山原高处而去,呼吸也是略略感到了些许滞涩,在略略调整了一下后,这种感觉很快就消退下去了,之后也就未再出现任何不适。
倒是坐下马匹似是变得萎靡了一些,他特意喂了一些捏碎的丹药,放开缰绳任其自行,这才缓缓恢复了过来。
又是两日跋涉后,他牵着马,沿着一处山脊行走着,远处的神女峰依旧矗立在那里,似乎并没有缩近分毫。
看着那壮伟孤拔的身影,他心中不禁思考起来,神女峰上的天夏烽火台,相信见过的人极少,可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算得上是都护府的精神象征了。
但是臧殊说有人想将之推倒,从而断绝都护府与天夏本土的联系,这恐怕的确代表着一部分人的想法。
六十年前一战,都护府上层的变化较大,权力也进行了重新分配,然而这并不符合天夏的礼制,天夏归来,他们肯定会担心自己受到清算。
而神尉军也是一定不愿意看到天夏归来的,因为那意味着他们又将再一次沦为玄府的奴仆。
那些异神教徒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天夏若至,管你什么神明,都又将会被重新镇压下去。
很明显,现在苦苦维持着都护府名义和旧有规矩的,应该就是以玄府及泰阳学宫为首的正统派。
张御虽然对学宫和玄府某些作为并不怎么认同,可事实上玄府本身的存在,的确维护住了都护府的安稳。
比起那些修炼浑章的修士,异神教徒来说,玄府的所作所为,至少是站在了万千生民这一边,无论是开幼学,还是四处维护都护府疆域内子民的安危,都是如此。
可以说,那些修炼浑章的修士连神尉军都不如,神尉军纵然骄横,可在都护府目前的约束下,至少还为维护都护府的秩序出过力。
假若都护府脱离了天夏,不论是异神教徒得势,还是那些修炼浑章的修士得势,玄府都会是它们铲除的对象,那时生民受难不说,他也失去了学习更为高层的道章的途径。
故无论如何,他都要设法阻止此辈。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更强的实力和更高的地位。
此时他又翻过一座山脊,看着那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体,青灰色的山表上落下一层暗色的厚云照影,金黄色草的茸给原本褐色的土坡铺上了一层薄薄地衣,而澄净碧蓝的天壁之上,则有雄鹰盘旋不止。
他正在观望时,那马匹忽的走了几步,往他这里挨近过来,他想了想,就从料袋掏出了一把秘制豆料喂马。
待喂完后,正要迈步的时候,心中忽感有异,转头望去,可是后面却是什么都没有,目光一转,见对面的峭壁上,有一只尖角山羊正在上面跳跃着,时不时还回过头看着他这边。
他心下微动,转了转念,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牵马前行。
而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一块石头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头看了看他,随后很敏捷的一窜,便又不见了。
张御走走停停,时不时还会四处走动观察,他发现在逐渐深入这片山原之后,就时不时能捡到一些明显经过人工打磨过的石块,心下忖道:“看来这条路没有错。”
又缓慢行走了半天后,再次翻过一个高坡,他的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水,只是湖水浑浊,里面的岩石坑洞中,泊泊冒着沸腾的水泡,腾腾的热气不断从湖面上飘过。
他眼前一亮,四处观察了一下后,就朝湖水较为狭窄的上端走去,很快就见到了一些破碎的阶台,被半掩埋的石碑,以及看去像是贡物的陶器碎片。
他走到石碑之前,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本来坚硬的石块看去腐蚀很严重,不过仍旧残留有不少了深深刻画的字迹。在试着解读了一下后,他精神为之一振,抬头看向四面,道:“没错了,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怒泉’了。”
“怒泉”在他看来其实就是地热泉,古代土著则认为这是神灵愤怒所导致的,当然,在这片地陆上满布神灵的时代里,这或许就是真实的。
在他翻看的文档里有着这样的记载,在去往祭坛祭拜的路上,若是有在怒泉里洗浴而不死不伤的人,那便是真正的虔信的人,他们可以成为神灵的卫士,并被允许将自己的血脉流传下去。
虽然这引得无数勇士前来尝试,但幸运儿总是少数,这怒泉底下不知堆积了多少妄图成为英雄之人的尸骨。
而找到了这里,也就是走在了去往祭坛的正确道路上。
他抬头望了望,前面有一座冰雪覆盖的高峰,假若没有错的话,自己的目标应该就在山峰之下。
由于这里较为温暖,既有水源,地势也非常平坦,兼之这几天只顾着赶路,没有调息理气,所以他决定在这里停留一晚,恢复一下状态,明天再往那里去。
他在四周找了找,寻到了一处高地,幸运的是,这里还有一座还算完整的石台,视野也非常广阔,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山下的一切动静。
于是他选择在此端坐下来,将夏剑横搁膝上,取出元元丹服下一枚,伴着深长的呼吸吐纳,很快入了定静。
一夜顺利调息下来,他感觉精神和体力都已恢复到了完满的状态,或许是前几日经历了一场斗战,就连神元也隐隐有所增长。
他站起身来,洗漱收拾了一下,便又重新上路。
只是接下来,在这片山原里一连转了二天,却没有任何收获。
到了第三天,他走上一座高峰,正在观望的时候,眼里似有一个光亮的东西闪过,他意识到这是某个金属物品的反光。当即循此望了过去,果然,视线中出现了一片破败的遗迹,只是大多数都被掩埋在了泥土和乱石堆中,有些难以分辨。
他呼出了一口气。
找到了!
记下位置后,他下了高峰,半天之后,就来到了那片废墟所在。只是到了这里,马匹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前进了。
于是他将之放开,自己一人往里步入。
而方才踏上了这片遗迹,鼻端就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并未觉得奇怪,反而更显振奋,因为这是灵性异怪大量死亡后的残留,这恰恰说明他所找的地方是正确的。
他一人走在这里面,周围到处是坍塌建筑,风格全是伊地人奥梅佐时期的。
其实在伊地人未有到来之前,这里一直是这片大陆上的土著祭祀诸多神明的所在,并且建起了恢宏的神庙。每年这里的祭坛上,都要杀掉大量的灵性生物用于献祭神灵。
直到伊地人来后,将这里的神庙推倒掩埋,杀死了祭祀,囚禁镇压了异神,并在上面建立起了属于伊地人的神庙,这一举动也是引发了后面神战的重要原因。
而在伊地人覆灭后,他们的神庙也在那一场覆灭岛陆的地震中倒塌了,此后除了一些口头传说外,就再没有关于这里的记载了。
张御也是在安山以东的部族中看到了一些古老的树皮书,得以知晓了这个所在,只是具体位置,也是再翻阅了宣文堂大量的文档记载后才大致确定的。
越往这里废墟深处走,所能闻到的血腥味越重,不过这却也变相提供给了他明确的位置。只他此时似乎有种感觉,这些建筑背后,似乎有一个个身影躲藏在那里,正不怀好意的窥视着自己。
他一转“吒声”之印,规正心神,将这些负面压了下去,随着继续往里走,在行到了一个高大土坡之前时,一股熟悉的热流迎面涌了过来!
……
……
第五十四章 寻章觅法
这股热流是如此汹涌,比张御之前所见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多。
他一直走到了土堆之上,站在此间,那涌来的热流更显强盛,他就如同站在了一处蒸炉之上。
他此刻甚至能感到自己的神元正在缓慢增长着。
他往周围望去,从周围的砖石形制来看,这应该是属于伊地人的祭坛。
不过他心下推断,伊地人在占据了此处后,恐怕也一样在用异怪来祭祀自己的神明,而属于原来土著那些祭坛,现在很可能在更深的地下。毕竟直接推到填埋可比移除原先的东西来得更方便,且更具宗教意义。
这样一来,双方献祭的异怪骨骸很可能就被堆叠到了一起。
他并没有急着吸摄,而是从土丘下来,准备先把整个遗迹大致走了一遍。
这种地方虽然一般的野兽不会来,但难保不会诞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旧有的神庙所涵盖的区域是非常广大的,毕竟根据记载,巅峰时期可以容纳数万人在此居住祭祀,几天都未必能转下来,可现在只看那些暴露在地面上的遗迹,范围就相对较少了。
同时他也想看看,除了那个祭坛土丘,是否还有别的地方藏有源能。
但是很可惜,这一次走下来,其余地方都没有什么发现。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大土丘上,再一次感受着下方涌来的热流。他认为这底下掩埋的,或许不止是灵性生物的骨骸,说不定还有那些被砸烂推倒的神像,甚至更可能存在古代土著的祭祀用物。
他猜测所有属于土著的古旧的一切,都被伊地人集中到了这里,这才能解释为何其他地方没有源能的存在。
但要真正确认这个推断,那除非挖开这个大土丘了。
可这并不是什么简单之事,至少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
好在他也不需要去做这种事,就算隔得远一些,无非就是他多耗用一些时间慢慢吸摄罢了。
这里附近有不少山间河流,水源充足,他携带的丹丸也是足够,停留个十天半月都没问题。
况且他也不认为需要这么久。
他自衣兜中取出一枚丹丸服下,而后就此端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就在通向安山山原的一处缓坡上,距离臧殊败亡的地方不远处,一个身着玄府道袍,蒙着白纱的女子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这里。
她默默观望一会儿后,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了一块微微隆起的土堆附近。
她弯腰伸手,插入土堆之中,随后一抓一提,就有半截尸身被她从里明面拎了出来。她冷漠的看了眼那还未腐朽的尸身,身上冒出了一阵薄雾,瞬息之间,就将之飞快的化融了,
此时她似又发现了什么,弯腰一拾,又从土里抓出来一柄长剑。
想了想,她又将之扔了回去,随后闭起了双目,似在感应什么,过去了一会儿,她看向了那远处山影,而后身上薄雾微起,顿时身化疾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那里追了下去。
张御在接连静坐一夜后,才从定中醒来,他看着周围那些破败的废墟,还有山谷顶上笼罩的阴云。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躺在营养舱中的那一幕。
那个世界死寂、呆板,僵化、没有未来,他本来以为自己也会如此,直到接触到了源能……
他舒了口气,收回思绪,调整了一下心神,而后审视己身,发现这一次打坐,自己的神元已够观读两个章印,不过因为原来的神元还有积蓄,所以真正吸收的数量差不多能抵一个半章印。
那些涌来的热量依旧维持着,并没有减少多少的迹象。
他根据以往的经验估算了一下,土丘下面的所蕴藏的源能,大概能给自己提供观读五到六个章印左右的神元。
若是这样,那便是极大的丰收了。
在玄府他曾问过范澜,了解到通常提聚神元较快的人,一个月大概可以提聚出观读两个章印所需的神元,差一点则是一至两个月观读一枚章印,再差则是三月至半载左右一枚。
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是极大的,这里也不排除有提聚神元更快甚至更慢的人,只是一般的情况就是如此。
所以若以稍高的标准的来比较,他这一次的收获,大概就是比那些人抢先争取到了数个月乃至一年的时间。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忽感心湖之中出现了些许动静,那是一股略显虚弱的气息,而在来此之前,在某在山坡上似也曾见到过。
他转目看去,发现在一处碎裂岩石的缝隙中,有一个小脑袋伸出来,此刻正探头探脑的看着他。
这是……豹猫?
他对于安山周围的生物非常熟悉,立刻认出了这是一只安山豹猫,是一种很少见的动物,因为其天生就是灵性生物,所以有时候会被土著当作神明来膜拜。
这种生物数目非常稀少,没想到这里却能看到一头,看去还是在幼年时期。
他心下一转念,这头小豹猫应该是与自己的父母走失了,或者干脆就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因为这种生物幼年期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需由父母提供足够的食物,然后通过整日整夜的睡眠,才可能快速生长。
若是这个时期出来走动,那就意味着其已经失去了固定的食物来源。
这个小东西尽管有着一身淡金色的泛着光泽的皮毛,可是看去却有些瘦弱,这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
他一转念,那天这小东西出现的时候,恰好自己在喂马,其应该是饿了。
想了想,他拿出几枚秘制丹丸捏碎,将一只手套拿下,把将碎开的药散洒在上面,而后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将至放在了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石台基上。
这些丹丸本来是用来配合喂马的,他手边也只有这东西,至于小东西能不能吃,相信它自己应该能判断。
他回到原地,盘膝坐下。
那只小豹猫开始见他站起的时候,便往后一缩,躲在石头缝里看着他,见他坐回去,好半天才又探出头来。
它看了看那些药丸碎渣,忽然一窜,从石缝中出来,跃到了台上,先前用鼻子闻了闻,随后便舔了起来,并发出细微而急促的舔舐声。
一会儿在吃完后,它看了张御一眼,尾巴微微竖起,轻轻摇晃着,一低头,叼起手套,一个蹦跳,从高处轻盈的跃下,几步来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了看,并把手套放在了地上,再看了他一眼,就飞快跑开了。
张御这回在此一连坐了两天两夜,大部分可以被自身吸摄的源能都被收纳入体了,不过仍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仍然顽强存在着,且就在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睁开双目,伸出手拨开前面的浮土,从里捡起了一枚精致的金色小环,下面缀着一条较长的细链,末端和前端分别是一个蛇尾,一个蛇头,金环上则雕刻着华美而精细的纹路。
尽管此刻与这东西有了直接接触,可那源能仍旧顽强在存于其上,并没有被他所吸收。
他并不知晓这是什么缘故,想了想,将之放入了衣兜之中,准备等回去之后再慢慢找原因。
此时内视己身,这一次定坐,所积蓄的神元已是足够他观读六枚章印。
既是如此,他也不再犹豫,决定现就按照玄府所传的章法来观读那新近得来的三枚章印。
这三枚章印分别是位于眼印之上“辨机”,位于鼻印之上“缘觉”,位于耳印之上“动静”。
“辨机”之印,能够加深一个人的察物之能,用了此印之后,可以助人观察到易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缘觉”之印,可以使一个人闻到更多的气味,从而做出更多判断,但你若不愿意,却也能蔽绝所有自己不想闻到的气味。
而“动静”之印亦是如此,运用之后,会大幅度增长一个人听力,甚至听到许多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这三印无不是用来加强自身感官的,但前提是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为支持,每一个人就算学到的章印一样,由于身体根基的不同,所能表现出来的能力也自是各有高低。
他稍作调整,就按照玄府所传授的章法开始观读这三枚章印。
神元的充沛使他做起此事来很是放松。
不过一会儿,他就依序完成了所有步骤。
只是前一回,他在观读完三枚章印后,并没有能够见到什么。可这一次,就在他按章法做完最后一步时,心神微微一震,一股玄妙莫测的感觉似被从身躯之中引动,而后一个从未见过的章印就那么凭空浮现了出来!
……
……
第五十五章 物存灵心 灵心照物
大道玄章之上,以“存我”之印为中心,外间六正之印整齐排列为一圆环,而在六正之印外,现又多了自其上衍生出来的六枚章印。
但是此刻浮出的那一枚章印却并没有落在外圈,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存我”章印之中,只不过印上并无以往一直见到的章印名。
张御在看到此枚章印的时候,心中却是隐有所悟。
他当即摆正心神,目光凝注其上,随着神元一点点的抽离,那章印旋即亮了起来,与此同时,其上也是渐渐浮现了朱文阳刻模样的“心光”二字。
他吸了一口气,起意一转,心神不由一震,一股如跳动火焰一般的光亮便在身躯之上浮现出来,而后又一下收敛,如流水一般流淌在了他的身体表面,灿灿荧荧,有若温阳玉光。
随着这“心光”之印为他引动,现在他已是明白,此印为何出现在“存我”之印中了。
因为在大道之章中种下“存我”之印,就是要有一个以我为主的起点,而“心光”则便是一种排斥,这种排斥是“我”对世界的排斥。
修炼之人求的是超脱,超脱本身就是对固有规则和约束的挣脱,让自身再无拘束,从而达至自在逍遥的境地。
但是人与天地的联系是不可能一下斩断的,天地生人,人存于天地之间,双方的联系可谓密不可分。
人身时时刻刻在借用天地维持,而天地时时刻刻都在侵夺人身,令其回转天地。修炼者求道,实际就是一个与之对抗的过程。
而心光愈强,则对外界的排斥越大,那么天地对人的侵夺损害也就越少。
这里的“损害”,自然也是包括所有那些来自外部的侵害,譬如刀剑铳炮之流。
“心光”的性质并不是定而唯一的,对心光认识不同,心光之主所要达成的目的不同,那所表现出来方式也就不同。
这其实就是一个取舍筛选,决定了你首先要绝对排斥的是什么,需要持续对抗的是什么,暂时不去阻挡的又是什么。
“心光”在被引动之后,也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总的来说,消耗的是心力,所谓“心力”,在他这个阶段,其实也就是“灵性”。
“心光”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将属于人自身的灵性给激发了出来。
假如说“存我”代表的是“物”一面,那么心光灵性代表就是“心”的那一面。
由此他还看到,“心光”并不是单一存在的,与“存我“之印实际是一体两面。
若是将之养炼的足够强大,那么就可以将心光之力导引至六正之印,甚至那些向外衍生出来的章印之上,使物我与心灵相合,从而达成更为玄异的效用,到那时,或许便可称之为“法术”或者“神通”了。
只他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如何养炼心光,毫无疑问玄府一定是有秘法的,那只有回到玄府之后才能知晓了。
他心念一动,就将心光收敛了起来。
可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思考起了另一件事。
他之前在臧殊身上所见到的心光和眼下自己所激发的心光是有些许不同的,这究竟是每个人的心光不同还是因为所观读到的大道之章不同呢?
假设两种心光是不同的,自己玄、浑二章都可观读,此刻既然在玄章之上找到了心光,那么是否也能在浑章之上找到心光呢?
这能否做到先不去说,但却不碍他大胆设想,最多以后再慢慢求证就是了。
当然,就算能够成功,心力的消耗肯定也是在原先的基础上增加了,可若是两种心光都能引动出来,那么他大可以将两种心光替换着使用。
他听了臧殊的一番话后,判断浑章上的一切,其所建立的基础应该就是来源于自身的认知。
其实他的理解,就是向自己内心去求,正如他当时找到大道浑章一样。
这种认知是一次成就的么?
恐怕未必,随着一个人成长和不断的接受知识,认知过程也是在一直在变化中的。
不过浑章毕竟牵涉到那莫测难明的“大混沌”,所以向浑章求取,还是需谨慎一点的好。现在的他,自认还没必要这么激进。
既然眼下已经有了心光护持,那么这件事大可以放上一放,等有了充分的准备,还有更多的玄理积累后再去尝试也是不迟的。
他于心下一唤,把玄浑两章都是唤了出来看了看,而今上面可以观读的章印都已被神元填满,再无一丝一毫的不协调,他心头也是舒畅无比。
现在的他,比之前强大了何止一倍。
收起道章后,他再感受了一下,发现大土丘底下还有丝丝缕缕的源能传来,不过太过微弱,如果不是就剩下了这么点,那就是源头距离自己太远。
若是后一种情况,那暂时就没有办法了。倒是可以考虑利用玄府和学宫的力量组织人手到这里挖掘,或者干脆以考证的名义自己雇佣人手到此。
不管怎样,眼下先把能吸摄都是吸摄了,过后再考虑其他。
他取出了一枚元元丹,正要服下的时候,忽然动作一顿,想了想,摘下手套,又取出一枚秘制丹丸捏碎,放在了手套上,起身走到了那个石台附近,将之摆在了上面,这才走了回来,坐下入了定静。
又是一夜过去,他睁开眼目时,发现那手套再一次回到了自己面前,并将之拿起重新带上。
同一时刻,一名女子身影出现在了废墟外面,她速度很快,几个闪动下就到了最外层的入口处,她没有立刻进入,而是跃到了一处高处往里观望。
碎石堆中,有轻微的窸窣声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看到了这女子,尖尖的耳朵不由动了动。
女子似有所觉,冰冷的眼眸一下望了过来,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什么都没有。
张御此刻正在收拾整理,他已是确定,地下的确还有蕴藏有源能的物品,不过应该还埋藏在较深的地方,他决定下次组织人手再来,而现在再待下去也得不到什么东西了,当是可以离开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窜进来一个小身影,却是那头金色的小豹猫,在距离他还有丈许的地方停下,并冲着他喵的叫了一声。
叫声幼细,相当稚嫩。
张御虽然听不懂它想表达什么,但是其所透露出来的情绪和气息却是清晰的映照在了他的心湖之上。
他眼眸微动,这小东西是在向他传递外面有敌人到来的消息。这种天生的灵性生物,智慧通常很高,除了不会说话外,并不亚于人类小孩多少。
他冲着小豹猫点了点头,起双手将遮帽戴上,拿起了夏剑,就向外走去。
小豹猫蹲在那里看着他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它一个蹦跳,也是跟着跑了出来。
张御走了没有多远,就注意到外间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团团薄薄的迷雾,散布在废墟不少地方,他立时运转“辨机”之印。
旋即便就看到,那些薄雾形似灵性生物身上彩光,只是看去异常扭曲,再仔细一看,那却是无数只细小虫子,而此刻一个蒙面女子正如幽鬼一般站在里面。
随着他往前走去,心湖之中就有一个既是死寂又是混乱的气息出现了,那就像是无数纷乱的线团纠缠在一起,使人再也无法分开。
臧殊尽管气息混乱,甚至有些情绪不稳定,可大部分都偏向于人,而这个女子,属于人的一面却是十分偏弱了,更多的是把自己交给了那混乱的一面。
他把剑鞘平举,缓缓将夏剑抽出。
速战速决了。
轰!
他身上有一层光芒腾升了起来。
同时一时刻,那六印也是一齐引动。
下一刻,伴随着清脆的出鞘之声,一道雪亮的剑光已是越过长长距离,朝着迷雾之中斩了过去!
……
……
第五十六章 心明斩恶邪
那女子在见到张御走出来的时候,本想立刻动手,可随即就看到他身上升腾起来的那一层心光,这不由令她出现了一瞬间的犹疑。
可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的眼前一花,而后就发现一道雪亮的剑光仿若自虚空跃来,一下刺到了自己面前。
她本是隐藏在迷雾之中,根本未曾想到行迹已然暴露,急往旁处躲闪,可那剑光似若受到牵引一般,于在半道微微一折,倏又斜斩而下,这一击更是出乎意料,于是她侧身再避,堪堪去到剑光范围之外。
张御在甩出夏剑的时候,人就已经跟上,此刻伸手一抄,握住剑柄,而后横剑一抹!
女子这次终是无法再退,顿被一道呈现半弧型的剑光切开小半个腰部。
张御注意到,剑刃所及之处,却并不像劈到了血肉,而似是斩入一层虚荡的薄雾之中,对方伤口虽有,可剑是那里却没有任何鲜血冒出。
女子退后几步,用手一抹,那伤口立时消失不见。
张御见到这一幕,也不觉意外,从刚才他就发现,这女子的气息格外混乱,绝然不能把其当作人来看了。
而且他发现,这一剑也并不是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其人在恢复的时候气息有略微的下降,这说明其身体的本元消耗了一些。
其实他认为,既然对方不再是单纯的人身了,只要对活动不造成影响,那么这种举动在斗战中实在是多余的,这应该说是这女子属于人性的那一面在下意识对自身进行维护。
此时他已是进入那团白雾之中,可以清晰看到,有无数虫子正围上来拼命啃噬自己,若不是有那一层心光的保护,那说不定身体一会儿就被吞吃干净了。
他也能感觉到,心光在这些虫子的围攻下正在逐渐消耗,所以这场战斗必须尽快结束。
那女子显然并不擅长近战,在恢复伤口的同时身形就往后疾退,意图与张御拉开距离,可他既然找到了对手,又怎么可能放其轻易离去?他猛然提起一口气,忽然发出一声大喝!
轰!
废墟之中爆出了一声轰雷般的巨响!
那女子猝不及防,脚步一乱,与此同时,那无数小虫同样也是乱成了一团。
张御此刻欺身上前,他进步时行如流水,动作舒展,带着一股韵律和美感,手腕转动之间,长剑自然而然一摆,倏向前斩,尽管杀机凛冽,可那一抹光华却是耀耀生辉,夺人眼目。
面对再度杀至的剑光,女子仓促后撤,可已然是迟了,光华闪过,一道剑痕自她眉心开始,一直延续到了锁骨之上,几乎将她前半个脑袋劈开,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对她的动作造成什么过分影响。
张御这两剑之后,已是可以判断出,这女子气息如此混乱,身体也似无有正常的生理构造,但却还能大致维持身躯乃至思维的存在,那一定有一个东西寄托或是维系着这一切。
那气息虽是像一团混乱的线团,可实际上一定是存在一个“线结”的,而这个线结若能被他斩中,那么一定可以摧毁其人赖以维持的根基。
现在的六印之中,有不少可以加强他的感官,但这些消耗的都是他身体本身为基础的,可以说是单纯属于物的一面。
而只凭借外在的观察,是无法看到对方那真正的“症结”所在的。
但是,他还有夏剑!
他当即摒弃了外在的感官,借助夏剑之利,自心湖之中去寻找答案。
恍惚中,他似看到了一条团成一团的虫子,他没有去多想,任凭意识的带动朝其挥剑一斩!
一声凄厉的惨叫于前方爆发了出来,这不像是一个女子能发出来的,而像是几十个人一起嘶叫。随即有一道惨白的亮光绽放开来,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即没。
张御睁开眼睛时,那女子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缕白烟,下面是一小滩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残渣灰烬,里面还有一点点闪烁不定的散碎火星。
他看有片刻,便收剑入鞘。
从双方交战到现在,不过过去了三四个呼吸。
他相信这个女子还有不少手段没有用出来,可直到被杀死,其人都没有发挥的机会,完全就被他限制住了,而后又迅速找到破绽,一击致命。
桃定符先前说过,与敌斗战时,不需要知道敌人多强,只需要知道敌人有多弱,就是这个道理了。
现在差不多该是离开这里了。
只是……
他抬头看向东南面那巍峨孤寂的神女雪峰,这片废墟距离此峰已然十分接近了,他此刻已能够清晰的看到那陡峭的山体和皑皑白雪。
那传说中的天夏烽火台应该就在峰顶之上。
可其上并无可供人攀爬的地方,那里也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这恐怕是都护府有意为之,看来要上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心下一转念,还是下次来时再说吧。
不过就这么离去,似乎有些可惜,于是他迈步出去,凭着记忆找到了一处高点,就自衣兜中拿出小册和画笔,便对着眼前的景物描摹起来。
他画的很是入神,似乎要将眼前这些壮丽伟大一同纳于画笔之下。
不知什么时候,那头小豹猫来到附近,蹲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竖起的尾巴微微晃动着。
许久之后,他才收起笔册。
这时他若有所觉,转过头去,也是看到了那只小豹猫,他想了想,就将剩下的秘制的药丸倒出一半在巾帕上,并包叠起来,放在了一旁的石阶上。而后就手持夏剑,往外走去。
小豹猫从高处跃下,看了看那个小帕包,趴下晃了晃尾巴,又抬起身,看着他离去,随后它叼起巾帕,一窜不见了。
张御走到了废墟外面,拿出一枚哨子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那匹黑马得得跑了过来,他从料袋中拿出一把秘制马料给其喂食,待马吃完后,便就翻身上鞍,往来路回转。
这次由于不用慢慢找寻,行程较快,不过半天,就来到了一处之前停留过的山坡上,只是这个时候,马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他往前一看。
却见一个小小身影蹲坐在那里,正是那只小豹猫,其嘴里还叼着那个他留下来的帕包,见他到来,才放了下来,而后那对灵活闪亮的眼睛就一直在看着他。
张御从心湖之中能察觉到,这只小豹猫对他有着一股亲近的情绪,这无疑是想跟着他了。
他想了想,养一头豹猫倒也没什么,而且这毕竟是灵性生物,潜力也是有的,就算没什么作用,就当养一头宠物好了。
他冲着这小东西一点头,道:“过来吧。”
小豹猫听不懂人言,但是能明白到他的意思和情绪,喵的叫了一声,几个蹦跳,就直接来到了马背上。
黑马不安的踢踏了一下地面,张御拍了拍它颈脖,稍作安抚,顺手又揉了下小豹猫的脑袋,这小东西的皮毛异常柔顺,泛着微微的灵性金光,上面没有任何灰尘杂质。
他一拉缰绳,又重新纵马上路,只是一天之后,顺利出了山原。
可就在他准备往旷野上去的时候,那小豹猫猛然支起上身,警惕的看着前面那一堆堆乱石,随后回头对他叫了两声。
张御一下感受到了它紧张戒备的情绪,立刻知道前面一定有问题,他心下一思,并没有急着避开,而是勒马缓缓往后退。
似是察觉到自己暴露了,那些大石一下跃出来十几个人,看其模样长相,都是偏向土著,但身躯却是异常高大强健,迥异于一般土著矮小精干的模样,所佩戴的武器也是完全不同。
这些人出来之后,位于前面的几人一跃而出,向着他跑来,而后面则许多人拉开弓箭,对着他这里一阵抛射,看去不是为了伤人,而只是为了阻止他离开。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蛮人穿着皮甲,手持两把飞斧,看去最为强壮,且是随着其人的跑动,身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变得通红无比,好似有热气冒出,身上的肌肉似乎也是鼓胀了一圈。
张御此时的心湖之中,倒映出一股异常灼热且又强悍的气息,他锵的一声抽出剑刃,催马上前,马匹速度极快,这一跑起来,那些射来箭支都是落在了他的后方。
那蛮人见他冲来,却也不停,反而加快了脚步,就在双方即将要接触的时候,其人咆哮一声,将两把斧头接连抛出,而后又从背后抽出一柄长锤,继续冲了上来。
张御举剑轻轻一格,就将两柄飞斧接连挑飞。
那蛮人眼中露出了一丝狡猾之色,他此刻并没有直愣愣的冲上来,而是微微一侧身,横锤一摆,就往马头之上敲来。
张御抽剑之后,夏剑一直置于身后,此时借着马速,由下往上一个斜撩,本来以剑刃的长度是绝对够不到对方,可是这个时候,那剑端之上忽然冒出一道尺许长的剑芒,倏地一下,就将长锤斩断,同时在与那蛮人擦马而过的时候,甩臂回剑后劈,嗤的一声,一个头颅带着半边肩膀就飞起空中!
……
……
第五十七章 敞原之变
那些蛮人显然没想到自己的首领一个照面就被杀了,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转身逃跑,原本已是冲在路上的人更是加快了脚步,嘴里发出了嚎叫之声。
而站在后面的人则是不停的射着箭,向张御倾泻着怒火。
张御轻轻挥剑,剑势笼罩之下,飞来箭矢皆被划开。
他此时留意到,那些蛮人如同其首领一样,都是先抛出手中的投掷武器,而后才冲上来砍杀。
这种套路虽很常见,可却令他想起之前在济河岸畔时遇到的那些异神教徒,总觉得两者间有种莫名相似之处。
接下来的战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这些蛮人都是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或许这些人的首领拥有超常的力量,可还没等用出来就已经被他斩杀了。
值得一提是,就算战斗到最后,明知道必死也没有一个人逃跑,仍是坚持上来与他拼杀。
这无疑说明,这些蛮人要么就是拥有信仰的信徒,要么就是其背后的势力拥有较高的组织力。
在战斗结束后,张御检查了一下这些人的尸身,发现此辈事先就拿掉了所有容易暴露自身来历的东西,不过从其武器和上面的纹样来看,居然带着一点伊地人的风格。
这就有些意思了。
他不由联想到了在晓山镇外废墟里捡到的那块金板。
不过不管这些人为何袭击他,现在先返回瑞光,把此次发生的事情报知给玄府才是正经。
此时的瑞光城,在将近三个月后,终于又一次迎来了雨水,给久旱的地表注入了一股甘霖。
余名扬离开学宫后,披着雨蓑回到了自己位于外城城西边缘的一座屋舍内。
由于这里距离学宫较远,所以他一般住宿在学宫安排的居舍内,通常只有轮到月末的休沐才会回来一趟,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
屋内的陈设简单,除了必备的生活物品外,几乎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他只是普通人家出身,从小由兄长带大,连学费都是学宫出的,平时生活都是能省则省。
回来之后,他先去灶头上生火,而后煮饭烧水。
做好一切后,他回到了屋子前院,在一只老旧的木案前坐下,由于下着大雨,天光昏暗,他不得不点起一盏油灯,然而从裹得严严实实皮制包里拿出一卷书来,认认真真的读着。
入神看了许久后,听着吱嘎一声响,一个披着雨蓑的人推开了门,并在门外的廊檐下摘了斗笠和蓑衣,这是一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
他在外面挂好衣笠,抖干净了雨水,这才走了进来。
余名扬把一块手巾递了上去,道:“大兄,给。”
中年汉子接了过来,擦了擦脸,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余名扬道:“大兄,我给你热了一碗热汤,待会儿再和你细说。”说着,他就去了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出来。
中年男子喝了一口,道:“姜放多了。”
余名扬摸摸脑袋,道:“小弟是想给大兄去些寒气。”
中年男子道:“我这个粗实身子,还用得着去什么寒气?”他一口喝干净,半点水渍也没留下,又拿过巾帕擦了擦手。
“说吧,什么事,是不是学宫里有人欺负你了?”说这话时,他表情很平常,但是眼眸中却在不经意间泛着冷光。
余名扬摇头道:“没有,哪有的事,同学待我很好,就是明日可能要出发前往敞原。”
“敞原?”中年汉子皱眉道:“那里除了蛮子只有蛮子,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余名扬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前一任学宫祭酒的儿子去了那里安抚土著,中间出了一点问题,人在那里一直没有回答,所以学宫让我们这些也懂部落语的学生随宫中师教一同前往,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年汉子眉头更紧,道:“蛮子可不讲道理。学宫里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你去?那些高官显贵这个时候又干什么去了?”
余名扬道:“大兄放心,有几个同学和我一同去,想也不会有什么事。”说着,他面上露出诚恳而认真之色,道:“兄长,小弟学的就是土著语,迟早是要经历这一回的。”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从手腕上解下了一个饰物,递给余名扬,道:“这是上次你给我的壶黎木挂坠,很有用,敞原上蛇蚁毒虫较多,这次你去带上。”他见余名扬迟迟不动,把手又抬了抬,“拿着。”
余名扬接过,道:“谢谢大兄了。”
中年汉子这时忽然道:“你上次说的,那个不错的先生,又去了哪里?”
“兄长是说张先生?”
余名扬露出愤愤之色,道:“如果张先生在就好了,我们的土著语就是张先生教的,这次与那个土著部落交流本来也该张先生去,可是听说先生被学宫里的一些人排挤了,所以没能去成。”
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都护府这些高高坐在上面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好人都被他们陷害了!”
他站起身,“你好好读书,我出去一回。”
余名扬也没有多问,只道:“兄长刚回,不吃过点东西再出去么?”
“我在外面吃,我去去就回,你自己饿了就先吃吧。”
中年汉子推开门,重新戴上披上蓑衣斗笠,就走入了雨幕之中。
他来到街角一个小杂货铺的后门,里面正有一个矮小老头在补鞋,看见他过来,左右看了看,立刻把他一把拉进来,把门合上,低声道:“老余,这个时候干什么?最近司寇衙门查得紧,不是叫你没事别找我么?”
中年汉子道:“把这个月的月酬先给我。”
矮小老头马上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中年汉子道:“急用,你就说给不给吧。”
矮小老头抬头看了看他,道:“等着。”他转到里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包裹出来,双手递给他道:“记着,钱拿走,把剩下的东西烧了。”
中年汉子一语未发接过包裹,拎在手里,推门转身就走,很快又回到了家里。
他先回里屋,自里数出十五枚金元,把包裹放好后,来至余名扬处,把钱放在案上,道:“把这些带在路上,用得着。”
余名扬看了看,道:“兄长,土蛮那里恐怕用不着这些,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其实他觉得与其带这东西,还不如买些盐砖和茶叶带去。
中年汉子坚持道:“叫你拿着就拿着,土蛮用不着,你的上官和老师用得着,别替我省,该花就花。”
余名扬拿过金元,道:“谢兄长。”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中年汉子伸出手,似想抚下他的头,但是伸到一半,却又捏紧放下了,道:“既然明天要上路,记着早点休息。”说着,便往外出去了。
余名扬应了一声,并站起道:“兄长安心,小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同一时间,安初儿也是在自己学宫中的居处准备着。
这一次不止是她,还有几个学习坚爪部落语言比较好的学子也会一起前往敞原,但是她可以看出,这次所有派出的学子,都没有什么出身背景,这明显是学宫方面担心此行有危险。
她尽管言语学的不错,可至今还没有与坚爪部落对话的经验,心中也是感到有些紧张。
“要是先生在就好了。”
只是她听杨璎说,先生有事出门远行,恐怕近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她拿出张御交给自己的那本小册,在灯下慢慢读着,尽管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已经能够背下了,可她仍想在出行前再看看,似乎这能给她带来更多信心。
而此时在詹府中,詹公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向着来人问道:“到底怎么样了?还没有确切的说法么?”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五旬左右的学宫学令,他道:“詹公放心,人是在的,那些坚爪部落的土蛮也不禁止人探望,就是言语交流困难,所以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把人扣下了。”
詹公漠然道:“不是让那些学子去负责沟通么?让他们快些上路。”
那学令言道:“已经安排妥当了,不过这件事,学生也只能帮到詹公这里了,那些人毕竟是张辅教的学生,也就是他不在的时候,我们才能抽个空子。”
詹公冷声道:“学宫的规矩我懂,区区几个没背景的学子,没那么难办,现在只需搞清楚事情到底如何了,我儿也绝对不能出事。”说话间,他拿拐杖顿了顿地。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仆役匆匆跑了进来,道:“詹公,万俟先生,不好了,方才有消息说,那些蛮人的部族正沿河而上,往北移动,我们派去探望少郎的人也没了音讯。”
“什么?”詹公一下站了起来,可起身过急,却是一个眩晕。
那学令连忙上前将他扶住,道:“詹公莫急,詹世兄诸言通达,气度高华,想来定是无事的。”
詹公一把推开他,喘了几口气,一手扶住拐杖,一手指着外面,道:“这些无用的话就不用说了,柳公府这个人从来只认结果,那些蛮人一定要安抚下去,别等了,你现在就安排那些学子上路,尽快赶去那里!”
……
……
第五十八章 万法皆付一
张御从山原中出来后,往下一路之上再没有碰到任何阻拦,不过他们并没有借助都护府开凿的人工运河乘船返回瑞光,而是又去了晓山镇。
到了镇上,他找到陈正,并委托其往学宫之中寄送书信,上面大致交代了此行的遭遇。
之所以不是由他自己来执笔,那是因为他不确定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闻氏两兄弟怎么样了?会不会也像蔡蕹一样叛变?有没有人先回到玄府?玄府现在对他的态度又是什么?
这些都不确定。
而由陈正送去书信,由于两者之间本无关联,且其又是在转迁之际,便是有人看见了,也至多以为他想谋求高位,这样就可以避过绝大多数的意外,并把最真实的情况反映到玄府之内。
不过也是凑巧,正因为到了这里,他才从陈正那里了解到,那些袭击自己的人与半月前出现在在晓山镇前的蛮人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
而且这些人的出现,也就在他们离开晓山镇不久,只是此辈来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
张御心中推断下来,那些人或许真的可能是为那块金板而来,不然在时间上不会那么巧合。
他感觉自从瑞光城出来后,这一路上似乎就总是危险不断。可他知道,这一系列的事,其实并不是什么意外突发的状况,源头几乎都可以寻到神尉军身上。
这几十年来,神尉军一直在侵夺玄府的权责,以至于都护府大部分地界都充斥着神尉军的影响力,可其近段日子以来的快速收缩,导致之前被压伏下去的各种势力又开始有所抬头了,或许这里面有不少还是神尉军刻意纵容和推动的。
现在玄府既然走到了最前面,那么遇上这些事几乎必然的。
只是玄府的力量现在还无法涵盖神尉军退让出来的空白,可以想见,神尉军现在正在冷眼旁观,准备等着玄府焦头烂额的时候再重新出来收拾局面。
在晓山镇住了一晚后,他抽空往镇北面的那处废墟中又去了一回。那只小豹猫则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他去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在进入废墟后,张御很快找到了线索。尽管时间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月,可是上千人的行动留下的痕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去的。
他发现这些人的行动是很有目的性的,绝大多数的痕迹都是集中在那疑似蟒蛇巢穴的洞窟附近,并且里面也有被四处翻找的迹象。
这一番查证下来,他已是能够断定,这些人的目的就是那块金板。
他已是看过,金板本身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么问题应该就是落在那些文字上了,可他也无法辨认其来历,只希望在宣文堂里能找到相关的文献记载了。
下来他又在这里附近仔细转了几圈,可古怪的是,关于这行人离去的痕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此辈就像突兀的消失在了这片废墟之中。
他对此不禁有了一个猜测,这件事只有回去后上报玄府,再派人手过来查证了。
等他回到晓山镇后,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还未走到居处,却见陈正匆匆过来,见他身影,面上一喜,上来一拱手,低声道:“张君,玄府来人了,此刻正在你居处等候。”
张御一转念,他是昨天早上托陈正寄送的书信,今天人就到了,这说明玄府在收到他的书信就派人赶来了,当中没有半分耽搁。
等他回到居处后,才讶然发现,等在这里的居然是范澜和辛瑶二人,他在门前合手一揖,道:“范师兄,辛师教,没想到是你二位到此。”
范澜笑着抬手还了一礼,道:“张师弟,项主事昨天接到你的书信后,就派我二人连夜前来接应了。”
张御道:“劳烦两位了。”
范澜笑道:“谈不上。”
辛瑶扶了下眼镜,看着他道:“不麻烦。”
三人在见礼之后,就各自坐下。
范澜看了一眼趴在张御脚下的小豹猫,笑道:“有灵性的小猫?有意思。”
辛瑶淡声道:“是豹猫。”
范澜咳了一声,道:“张师弟,你的书信主事虽是收到,可具体情况,我们还需要向你再问询一二。”
张御微微点头,信上的内容也就是个大概,有许多东西不是纸上能交代的清楚的。
范澜坐正身躯,下来他便把事情从头到尾又详细问了一遍。辛瑶则拿出纸笔,在旁记录,每一句话都没有漏过。
张御对于大多数事都是如实回答,包括在山中与臧殊和蒙面女子的交战也未曾隐瞒,只是涉及到具体细节时,他才没有多说。
他也没提蔡蕹可能叛变的事,这件事他并没有能够亲眼目睹,也没有任何证据,不过他相信玄府自有判断,这个也用不着他来关心。
辛瑶在记下两人所有问答后,又拿出张纸誊抄了一遍,而后在上面落下自己名姓印章,推到张御面前,“张师弟,你看可有不对的地方。”
张御拿起看过,也是一样执笔落名,盖上私印,重又递给了她。
这时他想起一事,道:“我与闻氏昆仲分开撤退后,便一直在深山中躲避追敌,他们不知道是否回返玄府了?”
范澜摇头道:“你们失去联系后,我们后来派人去寻找过,闻过可以确认已经死亡,闻德则不知所踪,也不知道究竟是被捉住了,还是同样也被杀害了。”
张御问道:“关于那些人,主事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么?”
范澜摇头一叹,道:“长久以来,这些浑章修士一直是个麻烦,只是现在……我们恐怕还抽调不出人手来对付他们,只能先放上一放了。”
张御一思,点了点头。
对此他也是理解的,玄府要是能解决这些人,那早就解决了,也不用等到现在,而这个时候玄府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此事只能暂时往后靠了。
范澜想了想,道:“对了,张师弟,你最好先留在这里,不必急着回去,恐怕有另一件事还需劳烦你去做,这里还涉及到都护府安危。”
张御反应很快,脑海里一过,已是大略猜出情况出在何处,他看向辛瑶,道:“坚爪部落?”
辛瑶轻轻点头,她道:“张师弟你那日走后,玄府决定把事情交给詹治同,他去了坚爪部落后,开始据说还交谈顺利,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却又没消息传出了,而且整个坚爪部落正往北移动之中,看去还没有停下的迹象,这时候需要一个人去与坚爪部落交流。”
张御看着二人,道:“这是玄府的意思,还是学宫的意思?”
范澜认真道:“张师弟,你是知道,玄府不会插手都堂事务的,这事是学宫迟学监找了项主事,询问你的消息,问你是否可以出面做这件事。而这次出来前,项主事让我们把这件事转告给你,只是具体如何做,可由你自己判断。”
张御淡声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学宫或者都堂要让我去做这件事,那么我以什么身份前往呢?坚爪部落又怎么相信我说的话就代表都护府呢?”
范澜点了点头,道:“张师弟,我明白了,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项主事的。”
张御见他似准备回去复命了,便道:“对了,范师兄,还要向你请教一件事。”
“你说。”
张御缓缓道:“御想请教,心光之印,是如修行的?”
范澜道:“心光么……唔?”他忽然看向张御,目中露出异色,上下打量了下他,问道:“张师弟,你凝练出心光了?”
辛瑶听到此言,也是看了过来。
张御没有说话,可是下一刻,随着室内轰然一震,他身上就升腾了一阵光芒,然后如流水一般在他身体表面流淌着。
“心光!”
范澜欣喜站起,他传授章法时,对张御和白擎青两个人也是满含期待的,白擎青现在出外做事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如何,可张御这里倒是先一步寻找到心光了。
要知道,凝练出心光的玄修,在玄府之中就再不能当寻常的弟子来看待了,而是具备另一种地位了。
他按下心中喜悦,再次坐下,笑道:“张师弟,你问我如何修行心光,其实你自己也能猜出答案,修炼心光,只需要一东西,”他顿了一顿,“那就是神元!”
张御微微点头,“果然是神元么。”
范澜笑道:“我们玄修之所以胜过旧修,就是不必去修行那些各种各样高深的功法,也不必去打坐参悟,而只要专注于积蓄神元就可以了。所谓‘万千玄理,尽付妙机,诸般道法,皆聚唯一’,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所在啊。”
张御点了下头,合手一揖,道:“多谢范师兄解惑。”
范澜看着他,道:“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项主事的。”差不多的一句话,可这次,他更显慎重。
……
……
第五十九章 顾全大局
两日之后,瑞光城的詹府之中来了一位访客,不过主客之间的交谈似乎并不愉快。
“詹公,接连几日,坚爪部落都在沿着旦河往上游方向走,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接近最南端的广遥镇了。”
来客三十余岁,身形微胖,下巴蓄着胡须,尽管一袭便装,可从举止气度上,还是能看出其人身份不简单。
詹公不慌不忙一搭茶盏,道:“叶从事,这是宁山新出的凤遇茶,不妨品上一品。”
叶从事却是坐着没动,神情严肃道:“詹公,我不是来喝茶的,柳公府听到这个消息后很生气,公府入都堂只有月余,还有抱负未曾施展,他不希望看到都护府南域开启战端。这事你今天无论如何要给一个明确交代。”
詹公看去很是笃定,在叶从事质问般的目光下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随后放下道:“叶从事,要相信小儿,治同他一定是可以安抚住那个部落的,
叶从事道:“现在的情况,又让我如何信你呢?”
詹公呵呵一笑,抚须道:“我活了百多岁,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六十年前那一战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你放心,再容我一日,当会给公府一个交代。”
叶从事看了看他,站起身,道:“好,那我照实回复柳公府,希望能等到詹公的好消息。”拱了拱手,便往外出去了。
詹公立刻吩咐管家送客。
只是等叶从事一走,詹公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立刻从脸上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浓浓的忧虑和焦躁。
“那群学子怎么回事?不是叫他们一到坚爪部落就搞清楚状况,怎么到现在都没回音!”
就在此时,一个亲信役从自外走进来,一直来到他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詹公一惊,立刻吩咐更衣,离了宅院,乘马车匆匆赶到泰阳学宫赶来,
泰阳学宫奎文堂中,一如上回,迟学监召聚了四堂学令和各属堂主事从事议事,等了许久,人差不多已是到齐。
洪学令方才说了几句话,就见大门推开,詹公微微喘着气,拄着拐杖走入进来,立时有人站起打招呼,道:“詹公来了。”随后堂中又响起了零零落落的招呼之声。
詹公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人对待自己,远不如上回那般热情了。
迟学监坐在主位之上并不起身,他抬头看了看,道:“詹公来了啊,嗯,这件事与詹公也有关,既然来了,也一起坐下来听一听吧。”
他对洪学令点了下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洪学令清了清嗓子,道:“这几日来坚爪部落的突然北上,根据之前传递上来的消息,我们怀疑此事或与詹节使处事操切有关……”
詹公此刻还未坐下,听到此言,动作一顿,忍不住抬起头,发声道:“洪学令,此言何来根据?”
洪学令道:“詹公,詹节使去到坚爪部落后,前后共是发回三封书信,其中每回都是提及,因难以见到坚爪部落大酋首,故他欲寻机相见。”
他在身前的文档中翻了翻,举出一封书信来,“尤其这第三封书信上说到,坚爪大酋首出外捕猎,他欲冒险一见,可算算时间,当就在这封书信发出未久,坚爪部落便就将之扣下了,而后整个部落就开始沿河北上,所以就算不是他直接导致此事,也定然与此事有着间接关联。”
詹公看向座上诸人,道:“诸位,就在上月,坚爪部落异动频频,我儿在此危急关头赶到了坚爪部落之中,而后近月这部落就再无动静,是何缘由,不问可知。坚爪部落不过一个土蛮,不识礼仪,不问道德,而今之变,许是其内部生乱,那我们应该设法查知其症结所在,而不是不问情由,先去怀疑己方功员!”
座上有人道:“詹公莫急,我等只是推断,并非定论。”
洪学令道:“詹公,詹节使现在被困,而我们了解到的情形来看,你派去接触的人也是生死不明,就算我们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何事,也指望不了詹节使了,所以我们需要派遣一个同样精通坚爪部落语言的人前去……”
“不需要!”
詹公突然一挥袖,喊了一声,让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嗓门也是不小。
詹公喘了两口气,看着座上诸人,又放缓语气道:“诸位,莫要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我以为不过这是一件小事罢了,而且很快就可以得以解决。”
洪学令看着他道:“詹公,你何以有如此信心?”
这个时候,外面忽有一名助役走了进来,手上托着一封书信。
众人纷纷看去。
那书信一直被送到迟学监座前,他伸手接过,打开看有片刻,抬头道:“坚爪部落停止北上了。”
“停下了么?”
众人议论纷纷,许多人露出欣喜之色。
詹公松了一口气,略显激动道:“我说过,我儿定然可以解决此事的。”
迟学监没有理他,沉声道:“这封书信是学宫里的几位学子联名从坚爪部落里寄来的。”
“学子,坚爪部落?”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时候又有学宫学子跑到坚爪部落去了?
迟学监板着脸,道:“有人趁张辅教不在,把他教授的学子私自调去与坚爪部落的土著交通。”他目光往左右一扫,眼神严厉,“此事谁做的?”
学宫历来的规矩,谁带的学生,就由谁负责,他人若要调用的话,那至少要经过师长的同意,以分清权责。
当然,这个事情虽然不合规矩,但也可大可小,可是未经学宫的商议和允许,居然主动向坚爪部落派遣学子交流,这要是弄出了什么事情,都堂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在学宫头上。
迟学监转头看向万俟学令,做这件事一般的人可做不成,必然是学令才有可能,而这里只有其人与詹公关系最深。
万俟学令有些心虚,不自觉避开了迟学监的目光。
詹公这时道:“不用去看万俟学令,是我让他如此做的,我这也是为了搞清楚具体情势,是为了学宫,为了都护府!”
洪学令冷声道:“这不合规矩吧。”
詹公大义凛然道:“在都护府利益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那些学子不是带回来书信了么?坚爪部落也停下了,这说明这件事是做对了。”
迟学监冷然道:“停下?”
他晃了晃手中那封书信,“信里面说的很清楚,坚爪部落之所以停下,是因为这几天都护府的雨势波及到了旦河下游,那边遭受到了大雨,使得那些土蛮无法冒雨前行罢了,这与詹使节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着詹公,“信中还有内容,说这回是詹使节触怒了坚爪部落的大酋首,才致后来的事发生,这就与我们之前的推断相符了。”
詹公脸上一变,急着否定道:“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迟学监不理他,将书信递给洪学令,道:“传下去给诸位览阅。”
洪学令大致翻了翻之后,就递给下一个人,在座之人在轮着看下来后,看向詹公的眼神都是意味不明。
詹公越来越觉不妙,书信最后传到了他这里,他伸手去抓,可或许太急,没有抓稳,反是掉落在地,于是弯腰拾捡,但几次都没能捡起来,还是候在一旁助役过来,才将之摆在了案上。
詹公抖抖索索拿出一副眼镜,戴上之后,这才拿起书信细看,过了一会儿,他的手不停颤动起来,愤怒道:“此事伪造,一定是伪造!几个学子的话怎能相信!”
他嚓嚓几下,就把书信撕得粉碎,随后撑着桌案直喘气。
迟学监冷冷看着他,呈送到堂上来的书信都是留有抄写复件的,就算撕碎了也没什么,他道:“事情已经清楚明白了,洪学令……”
洪学令一点头,站起道:“玄府传来的消息,张辅教已在回转瑞光的路上,此刻正好与敞原相距不远,我等当提请都堂,移卸詹治同节使之位,改由张辅教接任,并全权负责安抚坚爪部落的事宜。”
顿了下,他又言:“鉴于张辅教本身学职较低,故我在此提议,提他为学宫学正。”
座下之人稍稍交换了一下意见,便有一人先出声道:“在下附议。”
“附议。”
“附议。”
“附议。”
底下一片附议之声。
“诸位!”詹公用拐杖使劲的顿着地面,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声响,他声嘶力竭道:“这对小儿不公平!”
洪学令义正辞严道:“詹公,涉及都护府生民的大事,从来都不是儿戏,令郎是去安抚部落,可如今我们看到的,却是有负学宫期望,有负都堂所托!詹公,注意下脸面吧,不要太难看了。”
詹公仍在挣扎着,“可是,我儿……”
在座许多人都是暗暗摇头,暗道詹公老糊涂了,看来他也是关心则乱,看不出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詹公这时一转头,看向迟学监,双目发红道:“迟昭,我为都护府效力八十载,曾经陷阵杀敌,险死还生,更为学宫教化万民,兴礼布乐,岂能受此不公?我要去都堂,去找柳公府面呈此事……”
“詹公!”
洪学令猛然打断他。
詹公惊讶看去。
洪学令表情严肃无比,大声道:“詹公,你要顾全大局!”
詹公一下睁大眼,这句话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是以前他经常对别人说的。
眼前的人影似是变得模糊起来,那声音则在耳边回荡不止。
他有些茫然。
大局?难道我不是大局么?
拐杖从手中滑落,他倒了下去。
……
……
第六十章 节出都军动
詹公在奎文堂上病倒了,被助役抬了出去救治。
不过现在没人来理会他的事,学宫在有条不紊的定下事宜后,就将呈书递到治署之中。
治署回应也快,只是隔了半个夏时,批复准许的帖子便就下来了。
学宫方面立刻安排了几匹快马,将整套节使衣冠和治署任书送往晓山镇。
迟学监在奎文堂的窗口前看着纵马而出的几名信使,心中滋味难明。
自他担任学监以来,还是第一次有马蹄声在学宫之内响起。
尽管长时期在学宫内打理事务,可不代表他对外面发生的事不清楚,实际上他了解事物的渠道比常人多得多。
他能感觉到,随着神尉军的不作为,最近整个都护府都有些不安稳了,这令他极为忧虑。
他看着那些信使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自觉叹了口气。
都护府的节使,按理是需要讲究仪仗的,还要遣军百人相护,鼓乐开道,以彰显威仪。
然而这安排起来有一套繁琐的仪式要走,要算定时辰日子,那至少也要四五天,这样太耽误时间了,所以现在也只能权且从简了。
此时都府庄园之内。
“什么?先生被派去当节使了?”
杨璎自从在学宫进学后,就和安初儿交好,可是接连几天不见后者的身影,她也觉得纳闷,直到追问问下来,才知道安初儿早就被学宫派遣往坚爪部落了,同样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同学。
得知此事后,她很是气愤,可又无可奈何,身为卫尉,对于都堂和学宫的决定她没有插手和过问的权利。
因为生怕其他同学也被找去,所以她一直命人盯着此事,可是现在却又听到了张御受命前往坚爪部落的消息,顿时焦急无比。
她向来是一个行动派,脑袋一热,就离开自己的宅院,一路往正堂跑来,途中也不知道踢坏了几道门,役从们看到后都是一脸淡然,显是早已习惯了。
杨璎一路冲入内堂,她这次没有上前动手,而是站在那里,对着上方的小童道:“小弟,帮阿姐一件事。”
那小童一听到外面的声音,本来已是下意识等着被拽领子,可这次却迟迟未等见动作,他好奇看去,却见自己阿姐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也是小脸严肃起来,问道:“阿姐,什么事?”
杨璎咬着嘴唇,道:“我要带兵前往敞原,现在先生和还有初儿,还有好多同学去了那里,他们可能有危险,我要去保护他们……”
小童想了想,道:“阿姐,我帮你。”
杨璎睁大眼睛,道:“你,小弟,你不怕舅舅说你么……”
虽然她来时就想好了,要想尽办法说服自己的弟弟,但是没想到现在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她反而有些慌了。
小童看了看她,小脸上多了一丝威严之色,道:“不怕,我是大都督。”
杨璎恍惚了一下,这个时候,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位前任大都督坐在上面,她忽然感到眼睛有些发热,急急伸手抹掉,抬头道:“那,那你就快些发令吧。”
小童却没有急着动,而是认真道:“瑞光城内有五千亲卫军,但是为了城中民众,弹压不驯,不可能都调动,阿姐,我只能给你一千人。”
一千人?
一千人是多少?
能有多少排场?
好像……够了吧?
杨璎脑袋有些疼。
小童见她没反对,就道:“阿姐,我这就给你写谕令。”他拿起军签,落笔写字,再盖上了自己的常印,至于都护大印,没到成年,他还用不了。
待拟好后,他拿了起来,做个相递动作,道:“阿姐,给。”
杨璎兴冲冲上前,可就在伸手去拿谕令的时候,心中却没来由升起一股惶恐之感,顿有些瑟缩踌躇,过了一会儿,却觉手上一沉,原来是那小童主动把谕令和军符交到了她手里。
可她发现,一份薄薄的帛书外带一枚轻轻的金符,竟是压的自己无法挪步。
“我,我还是……”
她一时有些口干舌燥,心中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阿姐,我等你回来。”
杨璎一怔,抬起头,却是看见自己弟弟那略带崇拜和期待的眼神,她顿觉一股勇气充溢胸膛,一下感觉什么都不怕了。
嗯!
她重重点头。
她退开几步,对着上方合手一礼,就扭头出了大堂。
她急着往外跑,还没等能跨出庄园内门,身后就有一个浑厚声音传来:“杨卫尉,你要去做什么?”
杨璎浑身一颤,努力转过身,脸色发白道:“舅,舅舅。”
英武男子身形笔挺的站在那里,沉声道:“你拿着都护的军符,是想去调动军兵么?”
杨璎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我要去救人,我要去帮先生,帮我的同学,小弟,小弟他也是同意的。”
英武男子沉默片刻,道:“把都护的谕令给我看。”
“哦。”
杨璎老老实实把谕令递上,嘴里嘀咕道:“是真的……”
英武男子拿过谕令一观,肃然道:“一千人?你不能带这么多人走。”
杨璎急道:“舅舅,我……”
英武男子一抬手,打断她道:“听我说完,瑞光城里的亲卫一旦调用,会引发全城的动荡和不安,而且凭你的本事,也带不了一千人,有一百人就足够了,至于缺的人手……”他沉吟一下,“我会让沿途各镇抽调民兵给你补足。”
“是,是,谢谢舅舅。”杨璎这个时候哪还管得到人数,只要自己舅舅不拦着她,那就万事大吉了。
英武男子把谕令还给她,道:“这是都护第一次签发军谕,记得做好,我会让下面的人配合你。”
“嗯,嗯,好。”杨璎接回谕令,只觉脑袋晕乎乎的,直到走出了庄园,也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英武男子见她离去,便从另一个边门走了出去,到了门外,这里的两排卫卒轰然一抱拳,大声道:“都尉。”
他沉声道:“备马,去治署。”
卫卒轰然应诺。
治署之中,柳奉全正在内堂之中审阅各地呈上来的报书,却听得外面传来阵阵滚雷般的马蹄声,他不禁一皱眉,不悦道:“怎么回事?”
门外有一个从事匆匆走进来,低声道:“公府,安都尉来了。”
柳奉全一惊,他立刻站了起来,亲自来到门口相迎,过了一会儿,便见一名英武男子走来,他一拱手,道:“安都尉,你怎么来了?”
他打量着对方。安右廷,都护府实质上的最高军事统领,也是当今都护的亲舅,其人手下掌握着都护府战力最强的六万正军。
这位平时并不怎么露面,之前他也只是在担任署公时见过一面。其人到来,绝然不会是小事。
安右廷握着佩剑站在门口,也不进去,道:“柳公,我知道你公务繁忙,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柳奉全一挥手,让旁边所有人退下去,而后道:“都尉请讲。”
安右廷道:“数万土蛮逼近都护府南疆,我身为都尉,不能坐视。”
柳奉全警惕看他一眼,这是想干什么?是想干涉都堂事务么?他沉声道:“安都尉,这件事都堂已有处断,已然派遣第二位节使前往安抚,现在应该已在路上了。”
安右廷道:“我知道,可我都护府面对外族,若只是一味安抚,而没有武力威慑,治署能保证绝然不出事么?”
柳奉全没出声。
安右廷继续道:“我已经请命都督,由杨卫尉带领一百都府亲卫,前往南疆,路上需调集各镇军马物资,只是这里还需治署配合。”
柳奉全冷冷道:“既然都尉已然下了令,还需问我治署作甚?”
安右廷摇头道:“不是我下的令,是都护下的令。”
他看向柳奉全,道:“柳公府,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近都护府到处乌烟瘴气,趁乱生事的人不少,震慑一下宵小,也有利于都堂秉政。”
柳公府深思起来,他知道,整个都护府军事名义上都归这一位统领,现在又得了都护的同意,如果强行出兵,那大可以绕过自己,现在来跟自己说,说明还是照顾治署脸面的。
不过其人最后这句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自己坐上署公之位没多久,下面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听他的实在很难说,现在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将下面的人事整合一下。
他语气微缓,道:“既然都尉和都护都已是定下,那都堂也会批书,调拨物资,让下方各镇配合行事,但是……”他看向安右廷,眼神毫不退让道:“都护府的策略是北剿南抚,从未改变过。”
安右廷没有说话,抬手对他一抱拳,就迈着铿然步伐,转身出去了。
半日后,晓山镇中。
张御已是接到了都堂的任书,从接到此书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是都护府任命的节使了。
他手里拿着那封学子寄送来的书信,只是一看笔迹,他就清楚这是安初儿、余名扬等人的笔迹,至于前后经过,他也已是通过送信的人了解了。
随同任书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的道袍男子,其人对他肃声言道:“张师弟,我受项主事之命,护你此行周全,我不管你如何做,也不会来过问你的言行,可一遇危险,你必须要听我的。”
张御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的语气,别人是来保护他的,甚至关键时刻还可能以命相搏,那么小节之上就不必太在意了。
而且从心湖之中可以感觉到,这应该个非常简单直白的人。
这样的人其实很好打交道。
他道:“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道袍男子回道:“我名粟筑。”
张御道:“粟师兄放心,若遇危急,我又无法应付的话,那当以你为主。”
粟筑神色和缓了一些,压根没听出他话里有话。
张御看了下天色,道:“如无什么要带的,我们这就启程。”
粟筑道:“这就去坚爪部落么?不用再准备什么了么?”
张御道:“我在他们的部落待过一段时间,十分了解他们,去见此辈,只要带一件东西就够了。”
“什么东西?”
张御把手中夏剑一抬,道:“利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