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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误道者     玄浑道章txt下载     玄浑道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修玄若神明

    张御不知道詹治同的语言水准到底如何,不过在他看来,其人每回躲在间室内听他讲授的时候,气息呼吸都很惬意自在,这说明其人听得很轻松,那么能力应该不弱。

    可就算其人了解了坚爪部落的语言文化,甚至到了与他一样的水平,但若以为用语言沟通就可解决所有问题,那就太过于想当然了。

    正如那日朱安世所说的,只是几句语言的对话,并不能说明所有问题。

    坚爪部落不是这百年来归附了都护府并被打磨掉野性的土著,这些人是一群真正的从弱肉强食的丛林中走出来的蛮人,充斥着人类对暴力最原始的崇拜。

    他们所膜拜的异神,名为“托洛提”,意即“撕开的喉咙”,代表着杀戮,可谓满身都是血腥气。

    面对他们,纯粹用语言是沟通不了的,还需要更为强硬的东西。

    詹治同错就错在他身为两个势力沟通的中间人,其本身却并不具备任何武力。

    这些蛮人的思路是和都护府是截然不同的,在坚爪部落中,凡是真正掌权之人,大多数都是拥有较强的武力和健壮的体格。

    故在他们看来,詹治同即便是都护府派来的,可是因为自身不够强大,所以他说的话就显不出任何分量。

    反而有一些坚爪部落的人可能还会以詹治同的“武力”去衡量都护府,从而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毕竟在蛮人看来,他就是都护府的“高层”

    当然,真正决定坚爪部落的动向的是祭祀和大酋首,他们不会这么蠢。所以张御认为,这个部落的北移,很可能是一种试探。

    就像荒原上的异怪在遇到不明身份的猎物之前,总要先试探几次,在确定了对自己的威胁程度之后,才会决定是上去撕咬还是躲避退缩。

    当然,还不排除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坚爪部落背后或有不怀好意的人在推动。

    对付坚爪部落的人他有一定的经验,可要是这些人存在,那就要小心为上了。

    在晓山镇上召齐所有人手后,张御就翻身上马,冒着大雨往旦河方向而去。

    此时他的身后跟随着二十余人,其中有玄府派出的粟筑和他带来的两名弟子,学宫派出的六名协助他的人手,剩下则都是晓山镇提供的民兵卫队。

    学宫诸人之中,有一名伍姓师教身份最高,其人是专门负责书面记录的。

    尽管他听不懂坚爪部落的语言,但却可以将张御说过和翻译过来的话送回去,这不但方便学宫和都堂了解情况,同样也是评判节使功过的佐证。

    其实詹治同身边也同样有这么一人,但是其人亦被扣留住了,后来探望的人更是没能出来,要不是这样,学宫对后面事情的了解也不至于这么模糊和被动。

    经过了七八个夏时的奔波,他们来到了位于旦河中游沐曦镇,并出示了节使符令,要求镇里安排船只,送他们前往下游。

    镇里不敢怠慢,立刻调来了船只,他们于夜半时分登上船,然后乘风张帆,顺流而下,到快要接近天明的到达了广遥镇。

    此镇位于都护府敞原北端,也是这片荒原上最大的城镇,镇中大约有一万两千人口,由于常年面对敞原上的蛮人,民风十分彪悍。

    镇长听说都护府又有节使到了,连忙出迎,不过看到张御随行之人不多,并且没有任何仪仗,不禁生出了许多疑虑。可他当看到张御相貌时,心中之疑顿去,立时招呼进来,并命人备上热茶热汤和各色食品。

    张御与他谈话之后才知道,坚爪部落的许多前哨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广遥镇尽管拥数量可观的火铳火炮,足以对付敞原上的一般小部落,但是绝对是挡不住拥有庞大祭祀群的坚爪部落的,更不用说,这个部落还有异神的存在。

    张御没有在此停下休息,他撑着伞,直接来到城头之上,这个时候,他胸前的斗篷缝隙里一动,自里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好奇的看着左右上下。

    他伸手揉了一下,这头小豹猫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对危险的感觉十分敏锐,所以这次他也是一并带上了。

    自从出发后,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粟筑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了。正如他自己所言,此行只为护持张御而来,其余事情不会去多理会。

    张御此时目注前方,凭借过人的眼力很快辨认出来,大约数里远的地方,有几个蛮人躲在一个木棚子下面,也正打量着这里,并且冲着城墙指指点点,时不时还低声交谈着什么。

    从打扮上看,可以肯定其中一个是坚爪部落的哨探,剩下的几个应该是原本生活在荒原上的土著蛮人。

    原本这些荒原上的蛮人虽有数万之众,可因为来源于不同部落,彼此又一直互相攻伐,长久以来就是一盘散沙,可是学宫和都堂最担心的,就是坚爪部落到来之后,将他们整合起来,那就是一个大麻烦了。

    伍师教这时走了过来,他也看了看前方,只觉那里一片漆黑,再加上大雨瓢泼,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于是道:“张节使,我们天亮再去那里么?”

    张御道:“不必等天亮,等镇里安排好了马,我们立刻就出发。”

    伍师教请教道:“节使,敢问为何挑在这个时候?”

    张御道:“稍晚一些,就是坚爪部落供奉黎明之神的时候,为了迎接黎明之神的到来,这个时候他们不但不会拒绝任何人来访,还会把上门的客人当成贵宾,认为他们会给自己带来运气。”

    伍师教露出佩服之色,道:“节使当真知识渊博,学宫早该派你来此的。”

    张御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道:“伍师教,劳烦你去把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伍师教一拱手,便就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所有跟随来此的人,包括那些民兵和助役都是到了城头上。

    张御转过身来,看着众人道:“我说几句话,稍候就要去往坚爪部落了,不管是在半路上,还是到了其等部落之中,任何人不能提及有关都护府的话题,尽量减少私下交谈,有什么事直接来问我,如果遇到危险,就蹲伏在地,双手抱肩,通常情况下,只要做出这个动作,那就不会受到较大的伤害。”

    伍师教道:“节使,可以问下为何不能提及都护府么?”

    张御道:“因为坚爪部落是有异神存在的,其在聆听凡人说话时,并不受凡间语言的约束,此举是为了避免诸位泄露都护府的当前实情。”

    伍师教一惊,道:“之前詹节使知道这件事么?还有张节使的那些学生知道么?”

    张御淡声道:“我在教授学生的时候特意说过这件事,至于詹节使,他自称与坚爪部落的人交流过,想来他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交代过后,他没有再耽搁,就带着所有人下了城墙,然后骑上给他们准备的马匹,从早已推开大门的城门洞中穿行了出去。

    镇长站在城头上,默默看着一行人冒着雨雾,向着浓重到化解不开的夜中行去,心中暗暗默祝他们此行顺利。

    那个木棚之中,坚爪部落的哨探很快察觉到了马蹄声的到来,他发现来人数目不算少,于是立刻拿出一个闪亮的东西对着后方晃动。

    很快,后面有一个接一个闪亮的光点传递下去。

    三十余里外,这里有一座坚爪部落千人营地,他们在看到了光点之后,不少人当即放下了祭祀用物,做好了战斗准备。

    等了没有多久,他们先是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而后就看见一行人撞破夜色雨幕,出现了营地之外。而策马行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人,身上忽有一阵灿灿芒光升腾起来,照亮了雨夜和他的身后随从,大片的雨水落下,却从他身旁流淌的光芒中滑落下来,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氤氲朦胧的光辉之中。

    那些蛮人顿时发出一阵阵古怪的惊呼声,目光中露出敬畏之色。

    伍师教听到那声音,忍不住道:“节使,他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了他们在说‘天夏‘?”

    “你没听错。”

    张御看着前面的简陋的土著营垒,淡声道:“他们是在说……天夏神明。”

    ……

    ……

第六十二章 血阳血羽

    坚爪部落并没有与都护府接触过,但是六十年前那一战,在浊潮下复苏的血阳古国却被东廷都护府给生生埋葬了回去。

    这一战影响太过深远,不但都护府的格局由此改变,安山北部的土著部落同样也是大受震动。

    所以到了后来,就算身处内陆深处,从来没有到过安山以西的蛮人,也是听说过“天夏”这两个字的。

    玄修在掌握了“心光”之后,因为那一层近乎神性的光芒,还有那种种凡人无法达到的能力,在土著的眼里向来是等同于神明的。

    不过修炼者的心光和那些彩霞一般的灵性光辉却是不一样的,自有着一种独特而纯粹和光亮,这也让土著很简单的把他们同异神区分开来。

    张御策马上前,冲着那些围栏附近的蛮人把手中的剑抬了一抬,而后又放了下来,这个是表示友好的意思。

    那些守在前方的土著守卫一见,立刻放下了戒备,用且一个个弯下身来,向他表示敬畏和欢迎。

    张御并没有进入营地,而是在门前说了一段在伍师教等人听来古怪而复杂的话。

    过了一会儿,就自里出来了一个满脸皱纹的年老祭祀,头上戴着羽冠,身上穿着牛皮衣,手中抓着一柄系着羽毛和叶带的骨矛,虽然年纪很大,但是身上肌肉饱满,精神旺盛。

    张御骑在马上,与其人对话了几句,年老祭祀对他十分客气和恭敬,连连点点头,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直跟在张御旁边的粟筑一眼,而后对着营地里面喊了一声。

    少时,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战士模样的人走来,他拍了拍自己胸膛,又朝某个方向指了指,很明显能看出这是示意张御等人跟着他走。

    伍师教赶了上来,道:“节使,现在是要去哪里?”

    张御道:“去坚爪部落设在敞原上的本营。”

    伍师教问道:“节使,我们能顺利见到大酋首么?”

    从之前詹治同传回来的消息看,想见大酋首可没那么容易。现在这些土蛮距离广遥镇这么近,他很担心双方爆发冲突。战争一旦开始,那就很难停下了。

    张御没有回答,詹治同见不到大酋首,是因为他本身没什么武力,坚爪部落不会真正的平等看待他,之前能够顺利沟通已经算是他有本事了。

    而这次他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具备超凡力量,且还是在黎明之前赶来,按坚爪部落的传统,这个时候赶来的人都算是贵客。坚爪部落的大酋首若是这样还不肯见他们,那就是有人在刻意阻碍这件事,那便需要提高警惕了。

    在那个高大坚爪战士的引路之下,众人往南行走,此刻雨势暂歇,天色已是渐渐放明,不过天穹上依旧被铅灰色的厚重阴云所占据,而脚下处处水塘,泥泞稀烂无比。

    那个坚爪部落的战士却是毫无所觉,好似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前面走着,速度居然一点也不慢。

    伍师教发现,直到现在为止,也没见到坚爪部落的人骑乘过任何马匹,敞原上那么多野马,按说找些来不难,或许是还没有掌握驯服马匹的办法?他把这件事暗暗记下。

    这么步行了差不多有一个上午之后,那个战士停了下来,指着前方,气势十足的大声喊了一句什么。

    伍师教一夜未睡,又在马背上晃荡着行走大半天,此刻也是昏沉沉,听到喊声,忙是打足精神看去,就见前方是一个用荒原上随处可见的石块堆砌起来的简易围垒,大约到胸部的高度,上面插着一面面皮毛制作的旗帜,还有不少土蛮站在石垒后,一支支骨矛斜搁在上面。

    整个营垒的范围倒是比较大,足可容纳七八千人,并没有望楼哨塔这种东西。

    而在营垒的正中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用木头和泥土堆起来的巨大棚屋,占地颇广,顶上盖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羽毛,一缕缕的拖下来,看着野蛮而又艳丽。

    棚屋旁边还围着着十几个木棚,而在更外面,则是则是大大小小上千个帐篷。

    这时他留意到,就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却有两个如小丘一般高大,似狼似猿的异怪,此刻正坐在那里吞吃着不知什么东西的血肉,他看见有一个送肉的蛮人也被一起抓了起来,两三下揉捏在一起塞入了口中,胸中不觉一阵恶心。

    张御道:“这是‘獴猢’,一种通常只生活安山以西的灵性生物,你们注意不要靠得太近,这东西除了主人谁也不认。”

    伍师教连忙点头,又对后面人关照了几声。

    那名战士上去与守营垒的交涉了一会儿,就对着他们连连招手。

    张御驱马上前,一行人跟着他后面进入营地。

    到了营地里,伍师教仔细观察着四周,不过很意外的是,荒原上那些土蛮饮食粪便从来都不会讲究,继而这个坚爪部落却不是这样,他看到了特意挖出了沟渠和排泄用的地坑,上面用盖板盖着,不过仍有很多异味残留。

    此时他忽然发现,营地里的那些蛮人见到他们进来后,正在一个个围拢过来,有的甚至就堵在他们前进的路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张御却是视若无睹,骑着马往位于正中位置的那个巨大棚屋行去。而本来围挤成一团的野蛮人看着他马匹过来,都是自动分开,但并没有散去,而是就这么站在两旁看着他们。

    伍师教也是紧紧跟上,他近距离看着这么多浑身上下充斥着野蛮气息的蛮人,也是有些胆战心惊,斗篷下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

    他来时也是怨怪詹治同没办好事,可这个时候才发现,真正来到这种环境中,能做到自如的和这些蛮人交流就不错了,詹治同不但一待月余,还能主动去设法接触大酋首,那是相当有胆气了。

    这时有一个中年祭祀走出来,用力推开身边的蛮人,来到前方,弯腰一礼,而后对着张御说了一句什么话,

    张御对他点了一下头,那祭祀就引着他们来到了一处空地上,其人拿过一根杆子往地上一插,再对他弯腰一躬,说了一短促的话后就离去了。

    伍师教道:“节使?这是什么意思?”

    张御现在已经习惯了用心湖去感应情绪,方才过来时,感到诸多气息在投照进来,只是绝大部分气息充斥着人性最简单的欲望和情绪,只有少数保持着冷静和理智。

    不过其中也有一些,却与这个部落却是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对他们有着强烈的敌意。

    他看了眼周围,道:“伍师教,你可安排人手先在这里设立帐篷,等过了今晚,当就有结果了。”

    此刻同样在营地内的一座帐篷里,有两个身上穿着彩衣,脸上有着独特鹰钩鼻的蛮人坐在那里,他们眉心处都有一小团红色的血渍,看着像是一个展翅欲飞的鸟。

    坐在左面的那个人开口道:“没想到东廷人这次派出了他们的神裔做使者,‘埃库鲁’的立场可不怎么坚定。”

    另一个人脸上带着半边黑色面具,他的声音带着古怪的颤音和嘶哑,“不能让他们谈下来。只有在南方这片土地上发生战争,才能让东廷人把他们的军队从北方撤走。”

    “你准备怎么做?”

    戴着面具的人目光阴冷,拿出一把小刀,往身旁的木桩上重重一插,道:“你认为如果这个神裔在‘埃库鲁’的营地里出现意外会怎么样?”

    “好主意,不过‘托洛提’还没下定决心,在他的神坛附近,我们动手是不可能瞒过他的。”

    “我们可以给‘托洛提’献上足够的祭品,让他不插手这件事。”

    左面那人想了想,道:“只是我们带来的人不多,能够对付一位东廷人的神裔么?”

    戴着面具的人很有信心,道:“我已经看过了,他的灵性并不十分强大,这次我们带来了三个饮过神血的血羽战士,足够对付他了!”

    ……

    ……

第六十三章 心身照映

    坚爪部落的营地中,一处占地较为开阔的帐篷里,安初儿正拿着笔,在一本小册上记录着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

    她和余名扬等人是四天前来到这里的,之前他们着实在学堂上学了不少东西,知道以坚爪部落的野蛮和落后,在自身不曾拥有武力的情况下,正常的交流是很困难的。

    所以他们在出发前就想了个主意,那就是不说自己是使者,而是前来交换货物的商队。

    反正负责具体与坚爪部落交流的人是他们,学宫跟来的师教也听不懂,随便他们怎么说都可以。

    张御曾反复说过,和野蛮人打交道,最紧要的就是先保全好自己,然后才有资格去谈其他的事,他们也是牢牢记住了这一点。

    余名扬在出发前,特意委托了段能采购了不少物品,大多数是盐块和布匹。

    他们很清楚,像这种大规模迁徙的土蛮,一定是缺少这些东西的,除了这些,他们还准备了一些华丽的丝绸和精致的瓷器,这也是以往对付土蛮的利器。

    果然,这些东西一运来这个部落里,就大受欢迎。

    坚爪部落纵然野蛮落后,却也知道商队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所以对待他们反而比之前对待詹治同等人更客气。不但单独给他们划出了一块空地,还派一队战士专门负责维护交易时的秩序。

    尽管这几天来他们没能接触到被看押起来的詹治同等人,可的确由此打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之前寄出的那封信就是最主要的收获了。

    安初儿正在小册上落笔时,一个令人不舒服的声音传来:“安初儿,你还在这里磨蹭干什么?”随后一个二十余岁,辅教装束的人就走了进来,并满脸不悦的看着她。

    安初儿暗叹了一声,他们虽没有受到坚爪部落人的为难,可压力却也不小,这位随行的林辅教不顾实际情况,一直在催促他们去见大酋首。

    不过她很懂礼,站起来一福,道:“林辅教,余君子已经去打听消息了,那位大酋首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林辅教语气严厉道:“这话你们说了几天了?学宫那里多少人在等我们的消息,你们却在这里磨蹭,你们对得起学宫的栽培么?你们的老师是怎么教你们的?”

    安初儿听到这里,却是不能忍了,她抬头道:“林辅教,请慎言,你说学生可以,可在学生面前置评学生的老师,这岂是一个为人师表的师长该说的话?”

    林辅教一怔,随即有些恼怒,手指伸出来,点着安初儿正要说什么,可这个时候,忽觉光线一暗,转头一看,就见帐篷外站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脚下则跟着一只金色的小豹猫。

    他有些紧张,道:“你是谁?是什么人?”

    安初儿忽然觉得,这个人给自己感觉很熟悉,她张口想喊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那人看了看她,伸出手,将遮帽掀开,露出了脸容。

    “先生!”

    安初儿一阵惊喜,她自帐篷里跑了出来,仰头道:“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张御道:“学宫让我来处置这里的事。”

    “是你!”

    林辅教这时忽然一指他,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张辅教,学宫让你来的?很好!张辅教,快去面见那个大酋首,想办法让他把詹节使放出来。”

    张御看着安初儿道:“你和其他同学都在这里么?”

    安初儿道:“先生放心,人都在。”

    林辅教很是焦躁,道:“管什么学子?张辅教,救出詹节使,安抚好坚爪部落,完成都护府的大事才是正经啊。”

    张御道:“安初儿,你回头把所有人都找齐,今晚你们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不管谁唤你们都不要答应。”

    安初儿嗯了一声,无比认真道:“初儿一定记住先生的话。”

    林辅教这时也觉察出来什么了,看了看两人,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张辅教,我是万俟学令特意派来的,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啊。”

    张御道:“我交给你的书有在看么?”

    安初儿道:“有在看,学生每一个字都记下了。”

    林辅教:……”

    张御在交代过后,就走了出去,他没有跟林辅教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似乎眼前就没有这个人。

    林辅教却是急了,他跟了出来,想要拦住张御的路,“张辅教,到底怎么……”

    这时一直跟随在张御身边的粟筑一伸手,一把捏住了林辅教的后颈,然后把他提溜到了一旁放下。

    林辅教只觉浑身一麻,而后视角一转,自己就直直靠在了一旁用于固定帐篷的木桩上了。

    很快他就惊恐发现,自己虽然是站着的,可浑身上下除了眼皮之外,居然没有一个地方能动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呜呃呃的声音。

    张御一路回转到了自己的帐篷之内,言及自己需要调息,粟筑一点头,就去了大帐之外等候。

    张御让小豹猫去到一边自己玩耍,自己则盘膝坐下,于心中一唤,便就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

    之前在察觉到那些强烈的敌意后,他就觉得有必要再加深下自己的实力。

    看着那心光之印,他没有任何保留的想法,就将剩下的所有神元都是往里投入了进去。

    随着神元的增加,这枚章印也是变得越来越亮。

    同一时刻,营垒中间的巨大棚屋之内,大酋首埃库鲁坐在软垫上,正拿着一只精致瓷杯品味着里面茶水,这些都是詹治同之前赠给他的。

    他身材高大,体型健壮匀称,牙齿齐整,两眉浓密,头发留到肩膀上,梳洗的很光亮,没有一丝凌乱,他品茶的动作很舒缓,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的缀着爪牙的服饰,几乎看不出他是一个野蛮人。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部落里最年轻的祭祀喀莫,他抓着骨杖,小心问道:“大酋首要见这次东廷派来的使者么?”

    埃库鲁喝了口茶,好似漫不经心道:“你的看法呢?”

    喀莫低下头,道:“我遵从大酋首的决定。”

    埃库鲁很满意他的反应,他喜欢这些年轻的祭祀,听话,健壮、又充满力量,而不像那些上了年纪的祭祀一样处处对他指手画脚,总拿那些老旧的规矩来束缚他。

    所以他在上台后,就把大多数年老体衰的祭祀都留在那该死又肮脏的丛林祖地里了。

    他道:“扎努伊察说,东廷人的后背很空虚,这和那些血裔告诉给我的话一样。”

    詹氏父子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碰到的那个叫“扎努伊察”的小酋首,其实是坚爪部落有意派来与他们接触的。

    他们是野蛮人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愚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一定也会设法了解这片土地最强大的统治者。

    扎努伊察在去了一趟瑞光城后,就大致弄清楚了都护府的虚实,不过同样的,他也被都护府的强大所震慑,所以坚爪部落才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喀莫祭祀想了想,道:“那大酋首是想和那些血日的后裔合作么?”

    埃库鲁喝了一口茶,闻着里面的香气,他眼里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把自己的欲望克制了下去。

    “那些血日的后裔告诉我,东廷人有不少好东西,这是真的,可是东廷人也有不少祭祀和神明,和他们开战,我们的损失也会很大。”

    喀莫祭祀知道是时候表现出自己忠诚了,他俯身跪下,道:“只要大酋首下令,我和我的祭祀团会为大酋首杀死所有挡在路上的敌人,并将他们的灵魂献给伟大的‘托洛提’。”

    埃库鲁大笑了起来,道:“我现在想知道,血日的后裔和天夏神明究竟谁更强大?想要说服我,那么就要拿出足够让我信服的力量来!”

    喀莫祭祀抬头道:“大酋首需要我去试探一下么?”

    埃库鲁一挥手,道:“没这个必要。”他一把将手中精致的茶杯捏碎,然后拿起木桩上一块半生不熟的肉撕咬了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个巢穴里,容不下两头强大的野兽,就看谁能把谁吃了,”这一刻,他眼神如同荒原上的狼,“我们帮剩下的那个。”

    ……

    ……

第六十四章 浮光断羽影

    就在张御他们一行人进入坚爪部落本营的时候,广遥镇外,浩浩荡荡的船只正沿着旦河而下,河面上一时船帆如林,一眼望不到尽头。

    都护府南域向来是耕战一体,在收到大都督、治署、都尉三方面的合签军令后,旦河中下游的四十余镇全都是动员起来。

    不过两天时间,名册上军兵的规模已然达到了三万八千余人,每一镇的军兵都是乘船而下,源源不断往广遥镇汇集。

    此次出战的物资完全由治署拨付,沿着都护府百年来在平原上开凿的人工运河和旦河运送,兵马未到,粮食军械已然是堆积如山。

    杨璎此刻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广遥镇,她带着一百亲卫出城的时候,当时嫌弃人太少,可随着亲卫拿着军符一路传递,身边的人马却是像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甚至大到了让她害怕的程度。

    她不懂如何行军领兵,也不懂怎么排兵布阵,好在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头脑一热去瞎指挥,把所有的组织调度都是交给安右廷安排在她身边的几名营管去完成。

    一名年轻营管这时来到城头上,对着站在这里眺望的杨璎一抱拳,道:“卫尉,最迟后天晚上,名册上人马就可以到齐,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属下安排的么?”

    杨璎回过神来,她努力做出一副严肃样子,道:“那……那个,对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营管冷静而严肃的说道:“如果卫尉想现在出动,那么加上广遥镇的民兵,我们能集结起两万人,因为时间有些紧,我们手中只有六十门火炮,五千把火铳,骑兵也只有广遥镇的千人骑兵队,坚爪部落有百余名祭祀,还有异神,恕属下直言,我们的上层力量还很不足,凭这些力量还不足以击溃他们。”

    杨璎底气很不足,眼神游移,道:“我,我只是去保护先生和同学,不想打仗的……”

    营管道:“如果只是威慑,那就足够了。”

    “嗯嗯嗯,”杨璎连连点头。

    营管十分冷静道:“还请卫尉拟定一个具体的出发时间,属下可以照此安排。”

    杨璎一想,小声道:“能晚上走么……”

    营管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杨璎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一咬牙,终于鼓足了气,抬头道:“明天,明天早上我们出发!”

    营管道:“属下建议平旦末刻。

    杨璎马上点头。

    营管对她行了一礼,郑重道:“属下这就是去安排。”

    杨璎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靠在了城墙上,她忽然间感觉领兵打仗好累,一点也没有之前想过的那样威风。

    就在这时,她听到风声中传来一阵悠扬的号角声,走到另一边的城墙边,往外看去。就见一列列军兵不断从河岸边过来,并在广遥镇外选地驻扎下来,此时密密麻麻的帐篷绵延出去,铺陈在了这片大平原上,那庞大的数量造就出了一种格外壮美的景色。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安定了下来,扭头看向了另一边,“先生,大家,很快我就会来接你们了。”

    入夜时分,坚爪部落点起了支支火把,营外还有一个个篝火堆,暮色下的平原上泛起了点点红光。

    就在本营门口的空地上,那两头獴猢吃完了夜食,正昏昏欲睡之中,可本来很安静的它们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然一阵躁动,而后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立刻有两个负责照料的蛮人过来安抚,但却怎么也没法让它们安静下来,就在其中一个试图去通传大酋首时,两头獴猢忽然挣脱了身上的束缚,一脚踏出只有象征意义的围栏,顿把此人踩了个稀烂,在闻到了血腥味后,这两头灵性异怪好像释放了天性,咆哮着在营地里横冲直撞起来。

    两头庞然大物顿时在营地里造成了一片混乱,不知有多少蛮人在黑夜中被踩死,所幸方才下过大雨,被湿泥裹糊的营地并没有因此引发大火。

    张御坐于宽大的帐篷之内,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擦拭手中的夏剑,外面的咆哮声他也是听到了,不过他这里距离营地门口较远,暂时还波及不到此处。

    粟筑一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的时候,只是睁开眼微微倾听了一下,就不去理会了。

    张御擦剑的动作很是舒缓,随着人与剑的沟通越来越是强烈,心湖也是逐渐放大。

    此时他能感觉到,有不少数人正朝自己这里靠过来,其中有三股巨大残恶的气息尤为强烈,来自最前方的一个,已经快要接近营地了。

    营帐外远远传来了粟筑两个弟子叱喝声,还有剑盾碰撞的声音。

    他坐着没有动,而坐在不远处的粟筑看了看他,便出一柄短刀,站起身走了出去,而在走动之间,其人身上倏地闪烁出一道光华。

    其人方才出去没有多久,外面爆发了阵阵碰撞爆裂之声,还夹杂着呼喊和惨叫。

    尽管这里争斗剧烈,动静也很大,可坚爪部落的人不知是否是被那两头獴猢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并没有一个往这里过来的。

    张御这时把擦布放下,提剑站了起来,而后往外一步步走了出去,与此同时,身上有一轮荧光随之腾起。

    当他走出帐篷时,便看见满地的碎裂的盾牌和剑矛,还有大约二十多具蛮人尸体,只是那里,还站着一个头上系着赤黑长羽,脸部戴着鸟喙面具,身上则披着血色的羽毛服蛮人,只是他的体型,比正常人高大一倍,而且全身上下还被一层血色的气雾笼罩着。

    粟筑和他两个弟子正在前方与他对峙,神色凝重无比,方才他们试过了,无论怎么攻击,都无法破开这巨人身上的那一层血雾屏障,而且其力量巨大无比,身形也意外的灵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臃肿。

    张御看了眼这巨大蛮人的装束,立便辨认出了其人的来历,“血羽战士?原来是血阳古国的余孽。”

    他吸了一口气,身上的荧光似乎更明亮了几分,把重心微微下压,而后,脚下一发力,整个人已化作一道疾光,朝着那巨人射去!

    粟筑一惊,急呼道:“张师弟小心,他不惧……”

    只他话音未落,半空中似有疾电一闪,同时似有什么被斩断的声音传出,一个巨大的头颅已是飞起在空!

    其人庞大的身体晃了几晃,便倒了下来,发出了沉闷撞响声,从断脖里冲出的血液流淌到地面上,却是发出嗤嗤之声,周围的泥地顿被腐烂了周围一大片。

    张御一剑建功,面上却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血羽战士是很强大,身上的羽毛和血雾也能像灵性生物的灵性外衣一样抵挡刀剑枪炮,但是恰恰挡不住夏剑这样的法器斩劈,有这样的结果毫不出奇。

    事实上,这把法器炼造时最早的假想敌,就是这些东西。

    不过这只是趁其不备,血羽战士之所以被称为战士,那就是因为其本身擅长各种搏杀技巧,同时还具备一些匪夷所思的能力。

    此时他身在半空,还未落地,忽然一个巨大身影从左侧阴影里挤了出来,手中一把巨大的锄刀冲着他就砍了下来。

    其人来得完全无声无息,而且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

    张御轻轻向外一摆臂,身形在空中舒缓半转,随后剑如长鞭,一收一甩,前半段啪的一声拍在了那把锄刀之上,那巨大的刀势居然被他一击拍偏,而他本人则是借力向后。

    只是此时,那黑暗之中,又有一把锄刀从右上方袭来,并带起了强猛的风压。

    他足尖一点地,稳稳站住,同时轻轻一抬臂,把剑横摆,铮的一声,居然那架住了那看去凶猛无比的刀势,可是他脚下被轰然迫开的泥泞却充分说明了这一击的力量。

    那巨大身影一击无果,便把锄刀往前一顶,将顶端的尖锐部分向着张御戳去,同时脚向前踏,使力推来,试图压迫他的闪避空间。

    张御却是脚下微微错开一步,便避开了正面锋芒,同时一振剑刃,再迅快无伦的向前一步,一剑点在了其人胸前。

    轰!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剑,却有一声巨大闷响传来。

    那庞大的身躯顿了一顿,明明胸前只有一个小点,可是他的背后,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可以看到,无数混着血腻的羽毛粉碎在半空中,飘飘而落。

    张御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他这一剑,把浑身之力全数凝聚到了剑尖之上,并于一瞬间伴随着剑芒一同爆发了出来,这不但是把力量控制到极致的一剑,也是心力与神气相结合的一剑。

    片刻后,那巨人往后倒退了几步,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在这时,最后一个血羽战士方才把偏落的锄刀从泥地里拉出来,他看了看场中,见张御和粟筑等人正朝自己望过来,沉默片刻,没有再选择进攻,而是转身就跑。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如果场面上没有胜算,而又没有人向他们下达死命令的话,他们是不会死拼到底的。

    与此同时,他的体型在急骤缩小,速度却是在变快之中,但是同样,他们所拥有的守御能力也在相应减弱。

    张御抬起剑来,看着前方,正要动手时,却是心中微微一动,便将手放了下来。

    那个血羽战士在经过一个营帐的时候,就见一个披着熊皮的高大人影突然横跨一步,拦在了他的去路之上,任凭那巨大的冲势撞在自己的身上,却是站在一动不动,而后其人伸出双手拿住那血羽战士,一下横举过头,双手再向外一分,就将之生生撕裂开来,并任由那些带着腐蚀的污血流淌在自己的脸颊和身体上。

    那个人随手扔掉两截残尸,抹了一把脸,向前走到了光亮可及的地方。他看着张御等人,裂开嘴,露出一丝笑容,用天夏语说道:“我是坚爪部落的大酋首埃库鲁,来自天夏的神裔们,看来你们才是我要等候的客人。”

    ……

    ……

第六十五章 黎明谈判

    埃库鲁的身形极为高大,肌肉饱满结实,再加上他身上披着的熊皮,乃至那洒遍全身的鲜血,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就如同一头立起走路的巨熊,迈步过来时,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

    粟筑的两个弟子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短刃,就要往上迎去。

    张御抬手把剑一横,阻止了两人上前,随后锵的一声把剑归鞘,用坚爪部落的语言说道:“只能说,我们暂时还不是敌人。”

    埃库鲁听到这句话,饶有兴趣的看了他几眼,继续往前走,一直到夏剑笼罩的范围之外站定,仗着那不比血羽战士低上多少的身形,俯视下来,继续用天夏语道:“天夏神裔,你们不是要见我么?我已经来到了你们面前了,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么?”

    他能说几句简单的天夏话,这是扎努伊察教给他的。

    詹治同一直认为在语言方面自己拥有过人长才,余者皆碌碌,可实际上,这样的人从来不缺。扎努伊察虽然是蛮人,可同样也有这样的天资。

    他跟随在詹氏父子身边一段的日子里,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天夏语的日常对话,不过一直装作自己听不懂而已,在过来得一路之上,使团之中一些较为隐秘的对话他都是听在心中。

    其实他并非真正的探子,很多地方都露出了破绽,这一点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可詹治同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又那里会去在意一个蛮人土著呢?

    张御手提夏剑,站在最前方看向埃库鲁,道:“血阳古国的余孽是东廷都护府的敌人,我知道还有两个人就躲在大酋首的部落里,在我们对话之前,必须先肃清他们。”

    埃库鲁那庞大的身躯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厚重鼻音,他道:“喀莫。”

    喀莫祭祀很快从远处跑了过来,恭敬道:“大酋首。”

    埃库鲁道:“去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在他吩咐下去后,两个血阳古国的人很快就被坚爪部落的战士从营帐里拖了出来,并被推到了双方的面前。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看了看四周围,他还算镇定,站直身躯,沉声道:“埃库鲁,杀了我们对你并没有好处,留下我们,你还有退路,而且有我们在,东廷人也会对你们更加顾忌。”

    埃库鲁大步走上前,大手往他脑袋上一盖,正好整个拿住,戴面具的人紧张的说道:“你如果杀了我们,血日的后裔就不会再与你合作了,东廷人也就不会再害怕你们了,他们更会肆无忌惮的压榨你。”

    埃库鲁看向张御,“你们会这么做么?”

    张御淡声道:“如果能争取到更大的好处,我们为什么不要?”

    埃库鲁咧嘴笑了笑,只是轻轻一捏,头骨碎裂的声响传出,那个人脑袋就像一只被拧碎的烂西瓜,鲜血皮肉和破碎的面具混合在了一起。

    埃库鲁一松手,任由无头尸体倒下去,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在他看来,这个人刚才说的都是废话。

    他的逻辑简单而又直接,谁有力量,那么他就信服谁。

    现在是张御这边轻易战胜了血羽战士,那么毫无疑问东廷人或者说天夏神裔的力量更强大。

    还有说什么给自己留后路,那就更好笑了,这些血日的后裔找上他,那是因为他有力量,可以给这些家伙带来帮助,而不是反过来。

    只要他一直拥有力量,就算杀了这几人又怎么样?他相信自己就算和东廷人谈不拢,只要再度表示出愿意与血日人合作的意思,对方会很自然的选择忘掉这件事的。

    这时他伸手一推,把剩下的那一个血阳古国的余孽推到了张御等人的面前,“这个就交给你们了。”

    这个人被巨大的力量一推,没能止住脚步,一下趴在了地上。他抬起头,露出血阳余孽所特有的异常高隆的鹰钩鼻,看着上方的张御等人,颤声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很多秘密。”

    张御正要拔剑,这时后面有个声音道:“节使,让我来吧。”

    伍师教从一旁的走了出来,手中握着随身携带的佩剑,只是脸色微微发白,看得出有些紧张。

    张御点了点头,侧开一步,粟筑等人也让开路来。

    伍师教走到前面,拔出佩剑,凝神屏息,那个血阳余孽意识到不对,急忙爬起来要逃,可还未出去几步,倏地一声,首级已然掉落在地,其身体顿时失去支撑,向前栽下。

    伍师教舒出了一口气,道:“长久没有练了,还好手没有太生,让节使和诸位见笑了。”

    他虽是学宫师教,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因为在东廷都护府,人人都有可能上战场,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一定使用武器的基础的。

    埃库鲁这时道:“好了,我们之间的障碍已经没有了,可以坐下来谈了。”

    张御淡声道:“现在还不行。”

    埃库鲁露出危险的眼神,盯着他道:“天夏神裔,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你还想要什么?”

    张御淡声道:“我是黎明前到来的客人,那么这场谈话应该在放在黎明到来后,并且得到该有的尊重,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身血污的对话。”

    埃库鲁唔了一声,捏了下拳头,又张开手,连续几次后,他点头道:“合理的要求。”他转过身,用侧脸看着张御等人,“天明后,你们到我的大帐来。”

    说完后,他就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里。

    张御也是带着人手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他吩咐众人先去休息,自己则是坐下调息,蓄养精神。

    到了快到天明的时候,他方才起身洗漱,随后便换上了正式谈判用的节使衣冠。

    此刻所有人也都是准备好了,他便带着众人往大营中间的那座巨大屋棚而来。

    这一次他把安初儿和余名扬等人都是带上,作为他的学生,他们能够将此间的对话翻译给伍师教和其他学宫的人听。

    屋棚之前早有人等候,见他们到来,敲起了有节奏的鼓声,而两旁持着骨矛蛮族战士,从胸膛里开始发出“吼吼吼”的独特声响。

    张御走入屋棚之后,他发现埃库鲁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其人身上披着白色而干净的熊皮,头发上系着华丽的长羽,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而其人的旁边,则是坐了不少坚爪部落的祭祀,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祭祀全都是年轻人。

    三年前他在坚爪部落住过一段时间,不过至今还没有碰上认识的人,而那些曾经统治整个上层的年老祭祀,现在也没见到几个。

    祭祀是祭祀神明的重要阶层,拥有很高的地位,他想起先前见到的那个老祭祀,如今只是承担一个前哨营地的头目,这无疑说明,随着埃库鲁的上位,部落内部也经过了一场相当大的权力变动。

    想到这里,他心下微微一动,若是这样,那无疑会导致另一个结果……

    这座棚屋虽然是临时搭建的,但是宽大敞亮,此时阴云散开了一些,外面的光线照进来,正好落在他们的身上,大雨归后的平原,微风渐来,有一种特别的清爽。

    张御在被埃库鲁邀请坐下来后,他到注意自己面前的树桩上摆着一套洁白的瓷器茶具,这显然是之前詹治同带来的,被对方拿出来待客了。

    埃库鲁此时有些迫不及待道:“好了,我们之前已经等的够久了,现在来尽快开始我们的谈话吧。”

    张御一点头,道:“可以。”

    伍师教马上将纸笔拿了出来,只是他发现那些祭祀忽然齐齐看向他,动作不由顿了一顿,要是对方反感的话,他会暂时选择不这么做,虽然他还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是简单的话语,大致都是能回忆出来的。

    不过那些祭祀只是看了他手中的纸笔几眼,就很快就转过头去了,他心下暗暗一松。

    埃库鲁没有任何铺垫和客套,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他道:“我们接待过你们之前派来谈话的人,知道你们想要我们安稳的待在南方的大平原上,可是你们要知道,这样很不容易。”

    张御神情淡然,没有说话。

    埃库鲁上半身挺起,用天夏语道:“我先说我的条件,我们需要粮食,足够我们族人生存的粮食!”他转过头,对着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扎努伊察道:“粮食,是这么说吧?”

    扎努伊察弯着腰,恭敬道:“是的,大酋首,”他又提醒了一句,“我们还需要茶叶。”

    “对,茶叶!”埃库鲁用力点着头,道:“那东西不怎么好喝,但是能我感觉到我的身体需要它,非常需要!”

    扎努伊察又道:“还有那些精美的瓷器和丝绸……”

    埃库鲁大笑起来,道:“虽然我觉得那些东西挺没用的,不能用来吃,也不能用来当武器,不过你们需要,我可以给你们,算是我给你们的赏赐。”

    他转过头来看着张御,“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的条件!那么,天夏神裔,你的回答是什么?”

    张御点头道:“这些东西,我们天夏都有,你们准备用什么来交换呢?”

    “交换?”埃库鲁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他身躯缓缓前倾,“就像你们前一个使者所说的,我们坚爪部落会为你们维护好南部疆域安稳,难道不就是一种交换么?”

    张御看着他道:“我们天夏人的疆土,由我们天夏人自己来守御,不需要任何外族来插手。”他语声虽然平淡,可任何人都能听出那话中的坚决,这里面没有一点可退缩的余地。

    埃库鲁的神情冷了下来,他的双目中又一次闪现出了危险的光芒,“那么,如果得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会自己去取!”

    ……

    ……

第六十六章 力量信仰

    埃库鲁的这句话说出后,场中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张御却仿佛很不在意道:“那你们凭什么来做这件事呢?”

    埃库鲁盯着他道:“我知道你们东廷人人很多,但是我们还有很多祭祀,作为一名神裔,我想你明白,那不是凡人依靠数量可以对付的。”

    张御看着他道:“从你们坚爪部落的人数上看,你们的祭祀大约有一百多个,不会再多了,”他一指扎努伊察,“你们的这个族人去过瑞光,应该知道,放在东廷都护府里,这个数量实在算不上什么。”

    扎努伊察试图了解过都护府实力,比如“神尉军”、比如“玄府”。

    他并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在他看来,都护府毫无疑问拥有着强大的神众和数目众多的祭祀团,也是如此,坚爪部落才没有对詹治同等人如何,仅是将他们囚禁起来。

    喀莫祭祀看了看埃库鲁,站出来道:“我们还有伟大的‘托洛提’。”

    张御语气平静道:“我们天夏镇压和杀死过的神明有很多,多到难以计数,‘托洛提’同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坚爪部族的人听到这句话,神色都是一变,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感觉到,有一股恐怖的威势忽然笼罩下来,此时此刻,似乎有一个凡人难以触及的存在正在看着他们。

    这股感觉笼罩下来的时候,外面值守的坚爪部落族人也是同样感受了,他们都是纷纷跪下,朝着不同方向叩首,口中不断呼喊着“托洛提”。

    张御却是不为所动,这个神明的神坛才刚刚修筑起来,其真正的祭坛应该还在丛林之中,不是部落遭遇到近乎覆灭的危险,对方是不可能消耗力量过来找他的。

    现在这些能感受的恐怖威势,实际上是直接投照在心神上的,若是长时间的维持下去,的确能够影响一个人的心灵,进而让人疯狂或者畏惧。

    事实上这样的能力并不算弱,但像他这样有心光守御的人,这种威吓那几乎就是如清风拂面了。

    而且通过这样一个接触,他也是试出了一个重要信息。

    现在的托洛提,已经不是之前的“托洛提”了。

    三年前他感受的托洛提,沉闷,保守、多疑、力量强大,如同一头蛰伏起来的年老狮子、而现在给他的感觉,狡诈、隐忍、嗜血、耐心十足,就像一头身处壮年,仍保持着进取心但又异常谨慎的头狼。

    这无疑说明,这个神明已经有过改变了。

    坚爪部落和他们所供奉的神明并非是一般所想的神明统摄一切的方式,而更多的是一种合作共存的关系。

    神明庇护他们,为部族抵抗那些来自上层的力量,而坚爪部落则为其提供足够的献祭,让其力量得以壮大,

    可若当部落和神明的意愿不一致时,那么很可能就会发生某种变动。

    事实上,只要对祭祀的控制得力,大酋首改变神明也是很容易的,这种改变,不是找另一个神来替代,而是在保证其根本力量的同时,强行扭转其性情和本来。

    这可以是神明自愿的,也可以是祭祀强行推动的,这样虽然会导致神明力量的损失,但从长远来看,对部落的发展却是有利的。因为被改变的神明,可以最大程度和新的领导者的意愿保持一致。

    伍师教在神明的威势到来时,心中也是一惊,但好在后面没有什么事,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相比下来,安初儿和余名扬等人看起来好像什么影响都没受到。这是因为张御在学堂上就告诉过他们,只要神明不是走到你面前,那么只要你自身不动摇,那么他就无法摧毁你。

    埃库鲁冷着脸道:“天夏神裔,你贬低我们的神明,这让我很不高兴。”

    张御坐在那里,身形笔挺,道:“无论你是否高兴,无论你是人还是神,要与我们天夏说话,那就必须尊崇我们天夏的规矩,你愿意接受,那我们就可以继续谈下去,如果你不愿意接受,那么就离开。就这么简单。”

    他说这句话时,完全是用天夏语说的。

    埃库鲁看向扎努伊察,后者连忙把这句话翻译出来。

    伍师教听得冷汗直冒,勉强维持镇定,记录不停,生怕一言不合就闹翻。不过他想来张御熟悉对方,这应该是某种策略。

    但是张御这一次绝不是什么故意表现的强硬,而是他真真切切是这么想的,对付这样的部族,你绝不能后退一步,也不能有任何软弱。

    别以为你的退让就会让对方收手,假若坚爪部落发现通过展示自己的武力就能得到更多,那他就会一直这么试探下去,从而索取更多的东西,直到你退无可退。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一步不退。

    与这样的对手打交道,绝然不能把自己的认知和逻辑套用在对方身上,而应当完全把对方看成信奉弱肉强食的野兽。

    在他们看来,你的力量强,你就可以让比你力量弱的人低头,你说得话就更有道理。

    就像刚才的血阳帝国的余孽一样,因为他们表现的更弱,所以就没有资格再插手进来。

    埃库鲁神情严肃道:“那么你们天夏的规矩是什么,我想听一听。”

    在他的理解里,东廷人是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而天夏则是众多东廷神明所在的地方,所以当听到这是天夏的规矩后,他显得异常郑重,因为代表了神明的态度,是直接来自上层力量的意志。

    张御道:“都护府可以给你们粮食和茶叶,但你们必须用自己的付出来换取,比如我们要和北面的血阳余孽交战,我们或许会就会用粮食来换取你们的祭祀和族人来为我们出力;比如你们清理了荒原上的灵性生物,那么可以拿这些尸体来向我们换布匹和瓷器,总之,你们出力多少,我们就给你们多少东西。”

    埃库鲁听到这里,胸膛中似乎有股怒火要冒出来,但他像又想到什么,捏了捏拳头,忍耐了下去,沉着声音道:“天夏神裔,你的条件我听到了,我们需要考虑。”

    张御点了点头,道:“请快些做出决定,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耽搁。”他站了起来,回头又说了一句,道:“其实我一直认为,与你们谈话,用钢铁和枪炮,比用言语来得简单的多。”

    说完之后,他就直接走了出去。粟筑和他的两名弟子立刻跟上,安初儿和余名扬等人也是毫不犹豫一齐跟着走了。

    伍师教一惊,这是谈崩了么?此时他也不敢多问,也是连忙带着学宫人走出来。

    埃库鲁看张御一行人走出屋棚,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愤怒,看着反而很平静,他把两只手肘支撑在木桩上,十指相互交叉扣着,遮住了一半的脸,凝视着外面。

    而两旁的祭祀,此时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好一会儿,埃库鲁忽然道:“噶莫祭祀,你知道‘安图科人’么?”

    喀莫祭祀一想,道:“大酋首,我听说过他们,似乎是以前圣山下的一个大部落。”

    埃库鲁目光移向扎努伊察,后者立刻站起来道:“喀莫祭祀,现在的东廷人中有不少就是‘安图科人’,东廷人现在的王,就是一位东廷人与安图科女人的后代,他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庞大的军队,并得到了他们神明的支持。”

    埃库鲁道:“听到了么,其实我们也可以变得和如今的‘安图科人’一样强大,甚至成为东廷人的主宰也不是不可能。”

    喀莫祭祀道:“大酋首,那我们该怎么做?”

    埃库鲁道:“扎努伊察告诉我,东廷人的王有一位姐姐,如果东廷人的王愿意把她嫁给我,那么我可以答应那位天夏神裔的所有条件。”

    至于之前他为什么没提出这个条件,那是因为他想通过武力展示来让对手屈服。

    就像一头野兽闯入另一个野兽的领地,通过展示利爪和尖牙来威吓对手,试图把对手驱赶出去或者干脆狠狠撕咬下一块血肉。

    只是他发现,自己现在并无法凭借这些来吓倒对手,心中又觉得开战的代价太大,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当然,这只是在他看来的退让。

    喀莫祭祀道:“这个办法很不错,如果成功,大酋首那就是东廷人的王族了,说不定也能继承东廷人的王位,只是……东廷人的王会愿意么?”

    埃库鲁咧嘴一笑,道:“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我可以帮助东廷人的王征战,可以帮助他看守疆土,可以帮助他巩固权势,我想他会愿意的。”

    在场的祭祀都是点头,在坚爪部落中,女人大多数情况下的确只是一种货物,他们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别的地方也是这样。

    扎努伊察其实能感觉到,都护府里好像不是这样,女人好像可以拥有很高的地位,但他限于眼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埃库鲁见没人反对,就重重一拳敲在身前的木桩上,道:“那么,去把那位天夏神裔叫回来吧,可以多给他一些尊敬,说不定我以后想成为东廷人的王,还需要他们的神明支持。”

    在座的祭祀们都是露出了轻松的笑。

    可就在这时,众人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朝着四面看了看,很快就注意到,地面好像震动了起来,木桩上的茶杯都在隐隐跳动。

    众人都是露出了惊疑之色。

    “地震?”

    屋棚外,一个部落蛮人战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趴在地上,指着外面大喊着什么。

    埃库鲁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出了棚屋。

    由他的视线望过去,在雨云散去,光芒初展的平原之上,一支庞大的军阵出现了在那里,它的两翼向外展开,一眼难以望见尽头,遮天蔽日的旌旗如海浪一样滚滚压来!

    ……

    ……

第六十七章 策马万军来

    来自东廷都护府的三万大军正往南行进,千军万马的齐整步伐隆隆撼动着大地。

    一个身穿华丽银甲的少女位于军阵的最前方,她头戴羽翎盔,披着赤红色的鲜艳披风,座下是一匹高大健壮的白马,马脖上奶白色的浓密鬃毛迎风飘飞着。

    她身形笔直的坐在鞍上,被众多亲卫和面面的旗帜所簇拥着,马蹄一步步向前踏动,引领着整个大军的行进。

    此刻围拢在她的身边,除了护卫和营官团,还有十多名身着胜疆衣的神尉军,以及二十多名身着玄府道袍的玄修。

    齐整的军阵,如林的矛戈,一色的军甲,还有那一面面不停飞扬的旗帜,行步过来时简直如山如海,这幅画面给人的震撼是极大的。

    埃库鲁脸色极为不好看,不仅仅是此刻迎面而来的大军让他感到了威胁,而且在他这些军阵前方看到了一道道普通人看不到的光亮,数目不下数十个。

    这意味着那些人即便不是天夏神裔,也和他的祭祀一样拥有着超凡力量。

    此时此刻,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惶恐和畏惧。

    他一把拽住还陷在震撼之中的喀莫祭祀,吼道:“去祭坛,必要时候,我要看到‘托洛提’!”

    喀莫祭祀如梦初醒,道:“是是。”慌忙招呼一众祭祀向着神坛跑去。

    与此同时,营地里擂响了震耳的战鼓,整个坚爪部落面对都护府大军的威压,开始匆忙集结兵力,两只獴猢也是很快被牵到了最前方,然而它们的感官比人类更为灵敏,此时感受到了严重不安,显得瑟瑟缩缩,完全没有平日的凶残。

    埃库鲁暗骂了一句废物,在安排好了底下的人后,他推开身边的人往张御等人这边大步而来。

    张御方才在走出屋棚的时候,便就已然发觉了对面大军的出现,并且看到了位于最前面的杨璎的身影。

    他心思一转,在学宫安排他来安抚坚爪部落之前,都护府应该还没有派兵的计划,这次行动应该是临时决定或者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不然他这个负责具体事宜的节使没理由不知道。

    不过他认为这样也好,实际都护府的大军在这个时候出现比以后出现要好得多。

    这时他听到一声大吼:“天夏神裔,你们真的要和我们开战么?”

    张御转过头去,见到埃库鲁走来的身影,道:“是战是和,这取决于你们。”

    埃库鲁看了看他,意识到张御之前在棚屋内说得话好像不是什么威胁,而是来真的,然而这个时候开战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现在来到大平原的坚爪部落只有万余人,还有一半人在路上,尽管祭祀团基本都在,神坛也建立起来了,可对面的祭祀和神明显然也不是摆设,一旦打起来,他根本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

    他沉声道:“天夏神裔,我希望你们的军队能先停下来,你知道的,现在打起来,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

    张御一思,他把伍师教喊过来,嘱咐道:“伍师教,这件事你最为合适,你去前面走一趟。”

    他看得很清楚,大军这次绝不是来打仗的,不然不会等谈判结果没出现就仓促出兵。真的要打,哪怕多准备几天,军队的实力都会大不一样。

    伍师教道:“节使,交给我吧。”他拉过一匹马,高举象征自己使者身份的长节,就往前方赶去。

    埃库鲁看了看那无数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面有着一个个天夏文字,他能猜到这些旗帜应该代表着来者的身份,问了下扎努伊察,后者这时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一把将之推开,而后道:“天夏神裔,我想了解那些旗帜背后所代表的人和他们的身份,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张御作为节使,就是负责沟通的,而这些旗号打出来,既是为了统御自己的兵马,也有威慑敌人的作用,告诉坚爪部落并无不可。

    他把余名扬唤到近前,道:“名扬,你到他们那里去,可以把具体的情况说清楚。”

    余名扬合手一揖,极是认真道:“是,先生。”

    而此刻在前方的军阵中,杨璎正一手持着马鞭,一手持着缰绳,高昂脑袋,迎着大风稳稳向前。

    她在启程出发的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和不安,可是当骑上战马,率领大军前行的时候,这一切软弱都是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激荡心绪。她此时有一种感觉,自己挥手之间,就可以将挡在面前任何东西都碾碎。

    这时她忽然见到,前面的营地里有人驾马跑了出来,手中高高举着一个东西。

    营管驱马来至她身边,道:“卫尉,可能是使团的人,前面距离坚爪部落已是不远,我们是不是先停下?”

    杨璎现在很懂如何听取别人的意见,一听这话,当即一抬马鞭,道:“停下。”

    亲卫马上吹响了止步号,军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随着悠扬的号角传出,长长的军阵由近至远,依次踏步停行,并将手中武器重重顿下,片刻之后,数万军队已然变得寂静无声,只有平原上风吹过旌旗的猎猎声响。

    伍师教此刻正往前来,座下的马面对这样的阵势,却是惊得一个扬蹄,差点把他掀下去。他连忙拽住缰绳,安抚了一下后,再慢慢小跑上前。

    这时杨璎身边有两个亲卫驰出,然后一左一右将伍师教夹在中间,再护送着他往前来。

    不多时,三人就到了大旗之下。

    伍师教是认识杨璎的,先是肃容合手一揖,而后正要说什么时,杨璎忽然道:“先生在前面?先生可还好?”

    伍师教一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是节使么?对,节使在,卫尉放心,节使很好。”

    杨璎高兴道:“我去见先生!”她一掀身后的赤红披风,把鞭一扬,霎时驰马而出,而她身后撑着大旗的亲卫和众多护卫也是策马隆隆跟上。

    “喝!”

    “喝!”

    “喝!”

    军阵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呼喝声。

    营地之内,埃库鲁此时手中已是拿住了一柄刺棒,他看到那数十个拥有超凡力量的在一个少女带领下忽然冲出军阵,向着自己营地过来,瞳孔一缩,不由对着身边的余名扬低吼道:“怎么回事?你们要开战?”

    余名扬投去一眼,道:“大酋首放心,过来的人数很少,应该只是上来谈话的。”他心下也有些不解,只是不到两百人,这个看着高大凶残的蛮人首领紧张个什么?

    这时也有蛮人过来问该什么办,埃库鲁神色不定的想了想,挥了挥手,道:“放他们进来。”他明白,这些人要真是来和他来开战的,那么那些围栏和守兵就是笑话,还不如大方一点。

    杨璎见蛮人让开前路,顺利冲入了营帐,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张御和安初儿等人,她眼前一亮,露出欣喜之色。

    策马到近前后,她跳下马,把头盔抛给身后的人,随后双手一合,郑重一礼,道:“先生!”

    张御受了这一礼,而后也是双手一合,道:“卫尉有礼。”

    前面受那一礼是因为他是先生,对方是学生,后面这一礼是因为杨璎是卫尉,是这支大军的统帅,而他则是都护府任命的节使

    他这时抬头看了一眼跟着杨璎后身的那些玄修和神尉军,这些人见他目光过来,都是对他点头致意。

    他知道都府中有不少玄府和神尉军的人,其实这些人只是在这两个地方拥有一个身份,有一个获得超凡力量的途径,但本质上都是属于都府的亲信,平时并不出现在外面。

    而若是两边产生矛盾,他们会毫不犹豫站到都府这边来。

    这还是上一任大都督在位时所留下的格局。

    杨璎见过礼后,转头看向安初儿,上来一把她拉住,欣喜道:“初儿,你没事吧?”她看着四周一张张熟悉的同学的脸孔,“还有大家都没事吧?”

    安初儿道:“我们都没事。幸好先生来了。”她又一笑,俏皮的眨眨眼,“幸好杨卫尉你来了。”

    杨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挥了下马鞭,扭头道:“先生,我们回去吧?”

    张御道:“和坚爪部落的谈判还没有结束,我还不能走。”

    杨璎有些忐忑,道:“先生,我,我没给你添乱吧。”

    张御道:“不,你来得正是时候,按照我原本的设想,恐怕还要几个回合,现在你们来了,我想下来的谈判会容易许多。”

    “这么说,这回我帮到先生了?”

    杨璎听到这句话,情绪一下高涨起来,忽然间感觉自己不是那么没用了。

    可是她并不知道,她这次亲率大军而来,威慑蛮敌,此刻又是一身戎装,在一众同学的眼里却是十足的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着实惹来不少崇慕的眼光。

    “那个女人是谁?”

    埃库鲁看着前方,向余名扬问道。

    余名扬道:“那是都护的胞姐,统御都护府亲卫的杨卫尉。”说到这里,他挺起胸膛,“她是我的同学,同样也是先生的学生。”

    这句话信息比较多,有些余名扬还是直接按音译来的,埃库鲁有些听不明白,于是只能再问扎努伊察。

    扎努伊察道:“大酋首,他说那个女人就是东廷王的姐姐,也是和我们谈判的那位天夏神裔的……嗯,继传者。”

    他不知道怎么翻译先生和学生,不过好在可以用祭祀带领学徒的方式来理解。

    埃库鲁有些惊异的看了张御一眼,他没想到后者的身份居然那么高,不由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尊重。而他并没有发现,放在以前,自己根本不会有些这样的想法。

    只是当他再看了一眼杨璎后,脸色却是一阵难看,心底已经完全否定了娶这个女人想法。

    一个能够带领大军的女人绝不是他想要的,关键还是一个神裔的继传者,那以后很有可能成为一位大祭司,部族权力加上神明的力量,这还了得?

    如此强势的女人,如果到了部落里,那到底谁听谁的?

    我还会是大酋首吗?

    ……

    ……

第六十八章 寻礼慕文

    埃库鲁很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在张御面前提出那个条件,否则东廷人如果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那现在他还要想办法拒绝。

    这时他一转念头,避开余名扬,单独把扎努伊察拉到一边,道:“如果不娶那个东廷王的姐姐,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成为东廷人的王?安图科人是怎么做到的?”

    扎努伊察努力想了想,道:“大酋首,安图科人应该是学习了天夏人的语言文字。”

    埃库鲁微带疑惑,道:“天夏人的语言文字?这和王位有什么关系么?”

    扎努伊察解释道:“据说是天夏本土无数神明所用的文字和语言,安图科人最早就是学会了这些,掌握了语言文字里面所蕴含的知识和力量,才得以当上了东廷人的王。”

    他说到这里,也是兴奋了起来,道:“大酋首,东廷人的武器,东廷人的建筑,东廷人的衣物,都比我们好得多,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统治方式,那是足以统治十个,百个坚爪部落人口的方法,只要学了天夏人的语言文字,懂得看他们的书籍,那么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学到。”

    埃库鲁听了这些,倒是很感兴趣,他问道:“天夏的语言文字是不是很难学到?”

    扎努伊察用力的点头,道:“很难学到,东廷人专门建立了一个地方用来教授这些语言文字,那个和大酋首谈判天夏神裔,就是专门负责传授的人。”

    埃库鲁有一个很简单的认知,越是难学,越不不易得到的东西就越是珍贵,在他想来,张御的继传者里还包括东廷王的胞姐,那他所教授的就一定是好东西。

    他不禁有了一些想法,又问道:“那之前安图科人是怎么学到的?”

    扎努伊察道:“这个我听说过,据说东廷人从海上到来后,用了很多贵重的东西向安图科人交换了一大片的土地,还用粮食和布匹让安图科人为他们做事,所以他们也就愿意教授安人语言和文字了。”

    埃库鲁一听,觉得似乎有些耳熟,道:“那么今天那个天夏神裔提出的要求,就是对当初安图科人提出的要求了?”

    扎努伊察一想,道:“很像,或许这就是他们对待外族部落的方式?”

    埃库鲁并没有马上急着做决定,挥手把扎努伊察赶开,又唤人把噶莫祭祀找了过来,后者擦着头上的汗来到他面前,道:“大酋首,神坛已经准备好了,若是需要,我们随时可以迎接‘托洛提’的到来。”

    埃库鲁道:“很好,喀莫祭祀,我有一件事问你,你觉得我们如果学习天夏文字和语言怎么样?”

    喀莫祭祀下意识回答道:“如果学习了天夏人的语言文字,那我们部落的很多古老传承就难以保留了……”可他随即想起,埃库鲁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老旧的东西了,马上改口道:“当然,大酋首的意志才是最正确的。”

    埃库鲁听说老旧的东西会被抹除,反而眼前一亮,觉得学习这个东西更有必要。

    至于更远的未来会变成怎么样,又会有什么影响,他纵然有一些智慧,可就像许多人忽然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事物一样,只能先参照过往的例子,而如今最现成的例子,就是安图科人。

    至少在他看来,安图科人是成功的,因为东廷人的王也有一半的血统是安图科人。

    埃库鲁看了眼远处的大军,还有跟在杨璎身边的那些人,很快就下定了决心,重新朝着张御走来,一直到他身前站定,并道:“天夏神裔,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想和你再谈一谈。”

    杨璎好奇的看了眼埃库鲁,她从安初儿那里了解到,这个人就是坚爪部落的大酋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蛮人,看起来壮得就像一头熊。

    埃库鲁见她望过来,脸皮抽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可以,我稍候就来。”

    埃库鲁见他同意后,就匆匆离开了。

    安初儿忽然轻声道:“杨璎,他在害怕你。”

    杨璎哼哼两声,得意洋洋,手中马鞭刷刷轻挥了两下,打了个交叉,在她想来,这个蛮人明显是害怕自己带来的大军了。

    张御对着自己的这几个学生关照了几句,然后就带着伍师教等人重新来到棚屋之内,他这回态度仍是一如之前,并没有因为大军到来而有什么改变。

    埃库鲁很明显能感受到这一点,这让他对张御更多了一些尊敬。

    待两边都是坐下后,他郑重道:“天夏神裔,我们经过考虑,认为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我们也有一个条件,希望你们能答应。”

    张御道:“只要是合理的条件,那就可以谈。”

    埃库鲁凝视着他,道:“你们需要派人来教授我们天夏的语言和文字。”

    张御神情没什么变化,倒是伍师教等人却是互相看了看,有些诧异。

    他们没想到一个蛮人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在以前还没有见到过。也不知该说其人是有远见呢还是自负呢?不过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好事?

    埃库鲁察觉到伍师教等人的情绪,似乎包含着些许不屑,这让他很气愤,又加重了语气道:“这是我们最重要的条件,不能退让了!”

    张御思考了片刻,道:“如果我们派人到坚爪部落里来,你们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么?”

    埃库鲁一听,心中一喜,肯定道:“我可以保证!”他转了转念,“如果你们觉得不放心,我们可以派人去你们东廷人的地方学习。”

    张御点头道:“这也是个方法,只是你们要派遣的人数是多少,这需要事先上报,经由都堂同意,才能入我天夏疆域。”

    埃库鲁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不满道:“这么麻烦?”

    张御淡声道:“我说过了,天夏有天夏的规矩,你想进入我们疆土,那就必须遵守。”

    埃库鲁本能认为,这是故意给他们学习天夏的语言和文字所设置的障碍。不过越是这样,越是坚定了他的想法。

    他道:“那不如先这样,天夏神裔,我看你的几个继传者就不错,他们懂我们的语言,不如就让他们先开始教我的族民一些简单的语言文字,剩下的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这时喀莫祭祀凑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埃库鲁道:“对了,我们要想你们族人穿的那些漂亮衣服和铠甲,我们可以先让族里一部分战士为你们效力,换取这些东西!”

    这是他的祭祀提出的强烈要求,对于那些华丽的大旗和威武雄壮的军服盔甲,虽然他说不出什么形容的方式,但是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而且铠甲也能用来保护自己族里的战士,所以他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张御一思,这回到来的几个学子中,余名扬和另外两个男学子更合适做这件事,不过这件事主要还是看他们自己,他是不会去勉强的。

    至于盔甲军服之流,那倒是没什么,专门为坚爪部落订制一批都是可以,毕竟一般的铠甲也就是挡挡冷兵器,是挡不住火铳火炮的。

    他和余名扬等和另两名学子商议了一下,结果三人都是表示愿意留下。他们都明白这是一份难得资历,甚至以后他们可以常驻在坚爪部落中,负责其与都护府的沟通。

    不过在拟定正式的条款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张御道:“埃库鲁大酋首,之前我们有一队到贵部这里负责交流的人,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詹治同那一批人至今还被关押在坚爪部落之中,抛开个人矛盾不谈,身为节使,对方既然是天夏人,那么他必须是要过问的。

    埃库鲁摊开手,道:“我并没有为难他们,之前把他们看押起来,也只是为了保护他们,你随时可以把人带走。”

    张御没兴趣听他自我美化的言论,只要人还健全就好,他一伸手,从伍师教手里接过事先准备好的约书,然后在平整的树桩上摊开,口中道:“那我们就快一点吧,完成了这份条约,我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

    ……

第六十九章 河途示警

    都护府的大军在停留了一天之后,就开始在营管团的指挥下依序撤走。

    张御这一行人因为此次谈判结束,也是随着大军一同回返。

    伍师教等人的情绪都是异常高涨。这次的谈判所取得成果极大,是来之前所不敢想象的,虽然张御是正使,可毫无疑问,他们这次一同出使的人,回去之后也必然会受到学宫和都堂的嘉奖。

    且有这个经历在,无论他们日后是准备在学宫内钻研学问,还是进入都堂谋求仕途发展,这都是一笔不小的资历。

    一行人在回到了广遥镇之后,杨璎因为大军未曾完全撤离,还必须留在这里,所以她派出了一支军兵护送使团坐上船只,由水路回返瑞光。

    张御入了自己的舱房,先是洗漱换衣,再弄了些药渣喂食小豹猫,便就去了榻上静静冥思了一会儿,随后于心下一唤,随着一道光华升起,大道浑章便已显于眼前。

    可以看到,此时浑章之上,已是多了一个“心湖”章印。

    这一次他出行,前后经历数次战斗,其中用到心湖的次数着实不少。

    他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心中强烈需要这个章印,再加上也是掌握了一定的运用技巧,浑章这才给予映照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以往的章印,似乎都是这么出现的。

    按照臧殊的说法,只要你去向浑章求取,浑章就会给你回应。不过就目前看来,那回应的东西并不会超越你自身的认知,还有如经验技巧之类的东西,也是没有办法凭空增加的。

    如果有,那必然是未知的、有智慧的存在所赋予的,那么身为一心追求超脱的修炼者,真的能坦然接受么?

    因为大混沌的存在,所以他现在对待浑章的态度,就是绝不去求取那些超出自己身躯极限的东西,免得被更高层的力量所左右。

    而回到眼下,因他之前把几乎所有的神元都投入了心光之印,所以如今已是没有足够的神元再来观读这枚章印了。

    他手中倒是还有一条蕴藏有源能的金环链,可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将之吸纳为自己所有,故是准备回去之后再深入研究一下。

    好在出来一月时间,杂库那边差不多当有两至三批骨片送至,假若仍像以前一般有源能存在,那么应该可以填补一下目前空缺。

    思索之际,他忽然听到外面舱门敲响,伍师教的声音传来道:“节使可在么?”

    张御站起身来,上前开了舱门。

    伍师教站在门外,拱手道:“节使,我把节使和那酋首对话记述整理了一下,烦请节使过目,若是没有错漏,还需节使在这上面落名用印。”

    张御将他请了进来,坐下后将笔述薄拿来看了一遍,上面所写基本都是正确的。

    之所以说是基本,那是因为这上面埃库鲁所说的话,都是他的学生替伍师教翻译的。

    若从对话里看,他面对着坚爪部落动辄以战争威胁的极大压力,仍是坚决维护住了都护府的尊严,并为之争取到了相应的利益。

    当然,这里基本事实不变,只是用词用语稍微渲染夸大了几分。

    他也没有去深究,既然学生的一片好意,他也没必要去刻意纠正,何况这对他下来想做的事也是有利的。

    看过之后,他就在这上面写下了自己名字,并盖上了印章。

    这时他想到一事,问道:“人怎么样?”

    伍师教知道他问的是谁,感叹道:“接回来后,并无不妥之处,不过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有损及都护府利益之嫌,回去之后必受都堂追责,将来想再入仕途,怕是没可能了。”

    对比张御所取得的成绩来看,詹治同表现无疑是不合格的,而且差点造成了坚爪部落与都护府的开战,引发南部疆域的动荡,这个罪名一旦追究起来,那就不是小事了。

    张御对此不置可否。

    詹公作为上一任祭酒,还有是一定影响力的,而且像詹治同这样有长才的人,还有一位老师躲在身后,说不定等风头过去,过个几年又会翻身。

    不过,事情到底会如何,谁又知道呢?

    这时舱门又被敲响,粟筑的声音传来道:“张师弟,你可在么?”

    伍师教见他有客来访,正好事情办完,于是出言告辞。

    张御起身送走伍师教,把粟筑迎到了里面坐下,其人坐定后,抬手一拱,道:“张师弟,这次下船之后,因我还另有要事,并不回返玄府,就提前与师弟你来道个别了。”

    张御抬手还礼,道:“粟师兄客气,这次多蒙你护持了。”

    粟筑摇头道:“张师弟,你高抬我了,你的修为不差,我这次并没能帮上你多少忙。”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道:“张师弟,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在修道上的天资很好,就算我认识的那些同辈,也很少有人能与你比的,但是,你以后千万要小心一个人。”

    张御看得出来,粟筑这次其实就是专门来提醒他的,便问道:“不知是什么人?”

    粟筑神情严肃道:“这个人原本也是玄府的玄修,曾是玄首的得意的弟子,据说还在项主事之前就跟随玄首了,只是后来又叛出了玄府,转而修行浑章去了。”

    张御神色自然道:“浑章么?不瞒粟师兄,这次我在外出行事时,也曾遇到过几个修炼浑章的修士。其等给我的感觉十分古怪,气息混乱,不类生人,似乎有着某种缺陷。”

    粟筑摇头道:“他不同,那些寻常的浑章修士是无法和他相比的。”

    他顿了顿,又言:“我玄府弟子不少,但大多数人都是资质平庸,能领悟到心光之印的并没有多少,能寻到玄机,从而观读到第二道章的人,那更是稀少了。

    所以大多数转修浑章的人,并非是他们资质杰出,而恰恰是因为他们感受到在玄章上无法前进,才转而去寻找新的出路,不过这个人……”

    他神情凝重,“其人在背叛玄府之前,就已是观读到第二道章了,你可能是知道的,浑章修士自称自己能跳过玄机,直觅下一道章,所以他很可能已是接触到了第三道章的章印了。”

    张御现在还不清楚这几个道章之间战力的差距,可是他仅仅是找寻到了心光之印,就全方面超越了之前的自己,那跨越一个道章的层次,想来里面的强弱之比应是更大。

    粟筑郑重而认真的说道:“这个人现在非常敌视我玄府,尤其喜欢蛊惑和猎杀我玄府的后起之秀,之前玄府有几个英才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他拖去转修了浑章,张师弟这次回去,肯定会名声远扬,所以你千万要小心了。”

    船只通过运河航行,沿途放下返回军振的士兵,两天之后,就回到瑞光内河码头上。

    待所有人都是离去之后,面色有些苍白的詹治同方才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似乎怕碰见熟人,独自一人雇了一辆车,匆匆回到了自己家中。

    可一回来,就得知了詹公重病的消息,这使得他脸上仅存的一血色都是褪去。

    詹公这些日子一直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而他回来之时,正好是清醒的时候,于是立刻把他唤了进来,没有去问什么平安与否,直接就道:“你把所有经过说与我听。”

    詹治同也没有迟疑,当即将自己此行所为,还有后来听说来的事,都是交代了一遍。他说话条理清晰,用语准确,能抓住关键,没用多少时间,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詹公听完之后,叹道:“你没有错,便是我去,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你完全是输在了力不能及的地方,现在也只能设法补救了。”

    他沉声道:“你记着,你这次之所以犯下不少错处,那全是我在信中要求你如此做的,你还写信反对我的意见,但是我坚持如此,由于父命难违,你只能这般。”

    说到这里,他喘了几口气,“都堂纵然要追究你的过错,可若有一个不违孝道的名分在身上,那就还有复起的机会。而我老了,名声也不值钱了,就在这里为你送最后一程吧。”

    詹治同脸上有泪水流下,道:“父亲,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詹公叹道:“现在我的话已经没几个人愿意听了,你只能去找你的老师裘尚了,让他设法给你安排一个地方,你还年轻,现在大变将至,未来还有机会,只要抓住了,依旧能一飞冲天!”

    ……

    ……

第七十章 陈年旧案

    张御回到瑞光之后,先往治署辖下的典宾司交付使命,因为这里的官吏全都是由学宫师教及学令出任的,所以之后也就不必另行交代了。

    在此间停留了一个多夏时,他自里出来,顺便又去了一趟银署,将斩杀夭螈所获得的那笔丰厚金元取了出来。

    一直到了中午时分,他得以才回返位于学宫的居所。

    现在他身为学正,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师教,有资格换取一处更为宽敞的宅院,不过他认为自己这处还算不错,既无人打扰,环境也是较为熟悉,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换了。

    李青禾在他下码头时就已收到消息,一直在门外等候,见他回来,上来一礼,道:“先生回来了,家中已是备好了热水热汤。”

    张御点点头,道:“辛苦你了,我离开这段日子里,可有事么?”

    李青禾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先生留下的那些稿子,也是按照事先吩咐送到瀚墨报馆了,杂库那边这月送过三次药骨,青禾都是原封不动放在先生的书房里了。”

    张御道了声好,走进了屋子。

    这时一只豹猫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探头探脑看了看,倏地一窜,到了桌子上方,尾巴竖着,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四周,片刻后,就在台柜之上几个纵跃,跳到了一只挂在高窗下方的大竹蓝中,晃动了一下,自里探出脑袋来,冲张御喵的叫了一声。

    张御看了一眼,道:“行了,这地方是你的了。”又对李青禾道:“青禾,你稍候在篮子里铺一层软垫,去为它准备一些我调制的散碎丹丸,不要太多,半两就足够了,一天喂一顿就行。”

    李青禾道:“是,先生。”他又问,“先生,这小东西有名字么?”

    小豹猫听到他叫自己小东西,冲他不满的叫了一声。

    张御略一思考,道:“它喜食丹药,甚通人性,又是豹猫,山中之主,那就叫它‘妙丹君’好了。”交代过后,他就一路来到了书房里。

    一入此间,顿觉有股热流飘来,源头毫无疑问就在那几包药骨上,但是他也发现,比起上几回,这次的源能却是少了太多了,眼前这三包加起来,也不及以往一次。

    他心下猜测,这或许是那异怪的骨片快要挖掘完了。

    他没有立刻去打开查看,而是从书柜中拿出了一只文册袋,自里将东西都倒了出来,最后里面掉出来一块带着血迹的“裘”字玉佩。

    他拿起看了看,在一张印纸上拓下字印。随后取过纸笔,不多时,写下了一篇文书,拿起看了看,见无有错漏后,将之套入信匣之中,又把李青禾叫了进来,关照道:”青禾,你代我把这信匣还有这一份玉佩拓印送到瀚墨报社。”

    李青禾一个躬身,就接过东西出去了。

    学宫西南一处僻静宅院内,裘学令正捧着茶杯,在苑中赏花,不远处还有他特意请来的一名画师,此刻正为画布上的花卉增色添彩。

    这时有助役过来道:“学令,詹少郎来了,说想要见你。”

    “治同啊,听说他这次在那个蛮族部落里弄得很难看,很狼狈啊……”

    裘学令放下茶杯,搓了下手,立刻有一个女侍把脸盘端过来,他伸手在里面洗了洗,而后用白布擦干净,道:“你去把我桌上的那份拜师贴拿去还给他,告诉他,他以后就不再是我的学生了,我也管不了他啰。”

    助役道一声是,就按裘学令吩咐的去做了。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方才转回,道:“学令,东西已经给他了。”

    裘学令打开茶盖吹了两口,道:“他说什么了?”

    助役道:“詹少郎接过拜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裘学令动作微顿,眯眼道:“很识时务,看来还输得起。”

    助役道:“学令,我们这么做,是不是……”

    裘学令呵呵一笑,道:“詹公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对这个小儿子十分看重,要是他这小儿什么事都没有,那么我们还能和睦相处,要是有事,那他一定想法设法让别人出来顶缸,不是他自己,那就是我,你说我敢把他儿子留在身边么?还是快些撇清的好。”

    助役低声道:“可是詹少郎还年轻,他要是怀恨在心……”

    裘学令悠悠言道:“所以啊,不能让他翻身。你去找临宁报社的谢妙笔,把我开革其人出师门的消息登上去,还有,里面要记着说,我不是因为詹治同做事做差了才做此决定……”

    他把茶杯放下,神色一肃,身躯坐直,“而是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教授过他坚爪部落的语言,他也没有在安山附近游历过,他所有学来的坚爪部落语言,都是从张辅教,不,是张师教那里偷学来的,其中还冒用我的名声为自己添光。

    我也是受他蒙蔽!

    试问这样毫无道德廉耻的的学生,我能留在身边么?我敢留在身边么?可怜我只注意了他才能,却忽略了他的德行,实在有愧詹公所托啊!”

    越是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大,还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助役感慨道:“学令真是太不容易了。”

    “对了,你还要登一个致歉书,”裘学令用手指了指,“替我向张师教致歉,正是因为我管教不严,才有了这么一个专走歪门邪道的学生,我改日一定会向他登门致歉的。”

    助役翘起大拇指,道:“学令高明啊,那张师教知道了这件事后,想必也不会对詹少郎善罢甘休吧?”

    裘学令又品了一口茶,发出一声舒畅的叹声,把茶杯往旁侧台板上一搁,道:“就让他们两个去斗吧,我们在外面看戏就行了。”

    助役听到交代后,就出去办事了。

    到了夜里,他方才带着些许酒气回来,道:“学令,事情办好了,谢妙笔说了,最迟明日午后就会刊发,保证不会让先生难做。”

    “好好。”

    裘学令甩掉了一个麻烦,就放心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泰阳学宫,博学堂中。

    柳光来至宽敞的公厅内,从报筒里拿过今天的几份报纸观看起来,近来的瀚墨报馆的报纸很有意思,经常发表一些涉及古物鉴别的文章,通俗有趣不说,还能破除愚昧。

    他能断定,这位“陶生”就算不是古代博物学专学,也一定也是研习过这门学问的,因为里间所涉及到的东西,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能写得出来的。

    只是今天,他却被另一篇文章吸引去了注意力。

    上面写的是一桩六十年前的旧案。

    六十年前,随着血阳古国的复苏,都护府为了应付恶劣局面,下令全面动员,但凡六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天夏成年男子都需奔赴战场。

    有一名年轻师教因为贪生怕死,于是出钱买通了一个脚趾残缺,相貌与有自己七分相仿的,名叫采生的人,让他顶替自己前往。

    他看到这里,虽然不耻此人行径,可情绪也没太多波动,毕竟当时想逃脱兵役的人也不止一个。

    可随后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他的想象,没想到人的下限可以如此之低。

    这名年轻师教竟在采生去报役的期间,与后者的安人妻子有了私情。

    或许因为其人和采生有些相像,有些时候两人白天也混在一处。

    可偏偏邻居家的一个小孩认出他不是采生,有一夜见两人私下相会,便就半夜学着采生的声音过来叫门。

    年轻师教以为是采生回来,大惊失色后跳窗而跑,结果摔断了一条腿,爬到马背上逃回了家里。

    可回去之后,却发现自己的玉佩遗失在了采生家里,十分害怕,于是叫自己一个助役前去讨要,因怕别人知道,所以叮嘱其夜里去往采生家中,拿了玉佩就回来。

    助役去后,因叩门声对上了暗号,采生妻子以为是年轻师教又至,所以开门让他进屋。

    可凑巧的是,采生因为报役顺利过关,拿了一笔安顿费,因心中挂念妻子,故是半夜折返回来,想把钱送回家中,却正好撞见两人,误以为两人偷情,愤怒之下就用军中配发的刀剑了结了两人,最后又自裁而亡。

    因为当时大战在即,人心慌乱,司寇衙署简单查看了一下,把证据收拢了一下,也就匆匆结案了。

    年轻师教得知此事后,因怕牵连到自己,反污蔑助役偷了自己的东西,并把那助役寄居在自己家中的妻小赶了出去。而因为他已是断腿,却反而逃过了惨烈的洪河隘口一战。

    报纸上没说那个年轻师教是谁,采生用的也是化名,只是把那玉佩的拓印一起印刷在了报纸上。

    柳光看到这里,心中却已是有数了。

    六十年前能从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天夏人本来就不多,其中身为师教的更是稀少。

    而以断腿脱役的人,却只有一个。

    他又看了眼那玉佩拓印,立刻辨认出来,那分明就是一个“裘”字!

    他不由冷笑几声,再看那报纸,似乎上面有什么污渍一样,恨不得马上扔掉,可想了想,将之一卷,却又重新塞回了公厅的报筒里。

    瑞光城,裘府。

    裘学令卧房内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学令,学令!”

    裘学令此时仍在睡梦之中,被人推动,便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天早已大亮了,似乎是昨日睡前的安神散用得多了。

    他醒了醒神,道:“什么事啊?进来吧。”

    助役推开房门,他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冲到窗前道:“学令,报纸,报纸,早上有不少人过来问询这上面的事,问是不是和学令有关……”

    “哦,报纸出来了么?”

    裘学令面上微动,在助役帮扶下半坐起来,将报纸接过,然而当他打开之后,看到上面的内容时,眼睛不由瞪大,嘴唇不停颤动,手也是抖了起来,随即用带着惶恐和惊怒的声音吼道:“污蔑,污蔑!这是污蔑!”

    几声之后,他发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往后无力躺倒,而后指着外面,虚弱道:“快,快,去找瀚墨报馆的林妙笔,让他……”

    不对!

    他蓦然发现,整篇文章上没有提到自己,他主动去要求撤回,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我,我……”

    他只觉一口痰堵住了喉咙里,却又出不来,同时又觉得一阵头晕恶心。

    就在这时,又一名役从自外慌张跑了进来,喊道:“不好了先生,司寇衙署的人来了,说是要找先生问一桩旧案,先生……先生?先生?”

    ……

    ……

第七十一章 封金之环

    书房之内,张御自回来之后,便在那里打坐调息,而那三包药骨上所存在的源能,也是缓缓被他吸摄入体。

    只是这等时候,他却忽然发现了一丝异状。

    那些热流并不是单单往自己这边来,而是有一部分流去另一个地方。

    因为这里流动非常微小,若不是在这间僻静的书房,还不见得能发现这件事。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将那枚从废墟上拾来的金色小环拿了出来。

    就是这东西在与他争夺源能。

    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先设法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站起来,从那些药骨中挑选了几块蕴含源能较多的骨片,放入了衣兜中,从书房走了出来后,关照了李青禾一声,便往外而去。

    只是方才迈出大门,倏尔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闪,却是那小豹猫窜了出来,来至他的脚边,仰着脑袋,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道:“那你就跟着来吧。”

    他这次一路行走,与他主动打招呼的人却是颇多,除了原本就是熟识的人,其他人显然都是知道他这次出使顺利归来,未来前途可期,故而热络了许多。

    其中有些人倒是被小豹猫吸引过来的,可它毕竟是头灵性生物,除了主人,或者如李青禾这样以后负责照顾它生活的人,对于之外凡人压根不会去多理睬。

    没用多少时候,张御来到了宣文堂中,进入大堂的时候,两旁助役忙是对他行礼,道:“张师教来了。”

    小豹猫此时也是一起跟了进来,然而所有人似都不曾看见它,这是其身为灵性生物与身俱来的一种本事,在主动隐藏身形时候,往往很少有生物能发现它的行迹。

    张御本来还准备顺便与屈功打一声招呼,不过问了一下,才知后者似乎有什么事临时出去了,而且走的很匆忙,也就作罢。

    他这次直接来到了文宣堂的四层,这是旧文籍存放地点,放在以前,以他的辅教身份,还来不了这里,现在转为学正,自就对他放开了。

    进入这一层后,他发现这里的确有很多妥善收藏起来的古文册,但也有不少是未经整理的,甚至至今还保持着到手之时的状态,沾满了泥巴和污物。

    其实除了专学是古代博物学、古大陆神秘学之类的师教,平常也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整个大厅空旷寂静,布满了尘封的味道,仿佛走入了古老的墓穴之中。

    他大致扫了一眼后,就令助役去泡了一杯茶,而后在隔开的一间静室内坐了下来,仔细翻看着之前师教整理出来的索引。

    对于这枚金环,他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猜测,现在只是来求一个验证。

    这里的馆藏的确丰富,没用多久,他就寻到了一丝线索,便叫助役将一叠叠树皮书搬了过来,他戴上手套,小心翻动着这些脆弱易碎的旧书,

    在经过了一番详细的查证和对比之后,他终于确定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应该是诸神封金仪式上所用的封金。

    所谓封金仪式,就是一个神明或者说一群神明,在打倒自己的对手,并断绝其所有信仰之后,所做出的一种炫耀般的举动。

    黄金代表着永恒和光亮,这个仪式就是结束和埋葬这一切。

    而封金仪式的最后。就是投下这枚叫作“吞环”的东西,来结束整个过程。

    只是这东西出处不详,在所留下的记载中,有说是众神合力打造的,有说是下面的奇异种族敬献的,也有说是神明向“至高”求来的。

    有意思的是,不止是大陆土著的神明盛行这样的行为,就连伊地人也有很多相似的记载,也不知到底是谁影响了谁。

    他自衣兜中拿出了那只金环,金环拖着一根金链,其上端和末端分别是一个蛇头和蛇尾。

    他将蛇尾拿起,沿着金环绕旋,缓缓往那蛇头上靠去,试图将之扣起。

    之前他也曾这么做,可是并没有能成功。

    而他觉得,这一次应该是可行的。

    因为这类涉及神明的古物,许多不只是位于物质层面,同时还位于心灵层面。所以需要身与心的契合,也就是弄懂它的源头和作用,才能真正接触到其本来。

    在他将链条两端碰上的一刹那,随着一声轻微的扣响传来,那蛇头已是将自己蛇尾吞入了口中。

    而就在这个动作结束之后,仿佛是开启了什么,这金环上面流淌过了一道光辉,而后他忽然感觉,一股热流缓缓往自己身躯飘来。

    只是那感觉相当的勉强,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他心下一转念,手上一用力,又试着将蛇头蛇尾再次解开,又是一声轻响后,他发现那源能就不再流出,仍是如原来一样仿佛凝固在了上面。

    而他身上所携带的骨片上的源能,又在不断被其所吸摄。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这金环链条一断开,就意味单方面的断绝和索取,象征着吞没和死亡,所以其上所携带源能不但无法被他吸摄,反而还和他抢夺源能。

    而其一旦链条合起,那就代表着交流和融合,象征着生命与流动,并与他有限分享自己所携带的源能。

    这枚金环在那废墟之中时,期间大概一直在吸摄源能。

    难怪他觉得那处遗迹里所蕴含的源能如此稀少,照理说这种世代祭祀异怪遗骸还有埋葬古代神像的地方,不该只有之前那点发现。

    他本来以为更多蕴藏源能的物品还埋在更深处,现在看起来,其中大部分很有可能被这东西所吸纳了。

    这么说来,里面所蕴含的源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心中微微振奋起来,尽管从目前看,从这金环上索取源能并不容易,需要一点点的慢慢积累,但这东西却胜在能为他长期提供神元。

    不过他考虑到有两个道章要观读,这般分摊下来,也不见得能够,所以去其他地方找寻这类物品也是必要的,只是短时间内没那么急迫了。

    弄明白了这件事,他心中舒畅了不少。这时心思一转,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索性再查一查那块金板上的文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于天夏人到来都护府后,最早就是先在那些海外岛屿上落脚,而这些地方原本就是伊地人曾经居住的地方,所以伊地人的东西反而保留下来的比极多,也相对完整一些。

    他最早学习古代博物学时,伊地人的文明也是其中一个较大的门类,而在文宣堂的文库中,几乎保留了所有发掘出来的伊地人的文书,许多还是珍贵的原本。

    在查找了差不多有一个下午后,他终于有了发现。

    很有意思的是,这个金板上的文字,居然也与那个传说中的“至高”有关系,是古代伊地祭祀在祭拜至高时不自觉描摹出来的东西。

    至高究竟是什么,都护府的学者对此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

    这或许是这些神明群体的最高神,但也可能只是一个概念的存在,还有可能是这片大陆上的土著所认为的,一个超越一切之上,无法被窥探的莫测之物。

    伊地人认为,这些文字是打开深层秘密的钥匙,可以通过这东西掌握至高的一部分力量。

    毫无疑问,这东西与伊地人联系不浅,那么那些荒原上袭击他的蛮人,来历就不难猜测了。

    张御看到了这里,虽然还有不少疑惑未解,可心中已是大致有数,待静静把一杯茶喝完后,他就站起身来,往外行去。

    可就他一路走出来的时候,却是留意到,附近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的都是裘学令和詹氏父子的事。

    很多人看来,这先后登在报上的两件事真是精彩异常,你揭你的短,我掀你的底,简直是一出大戏啊。

    显然众人是把揭露裘学令的那篇无名文章当成是詹公写的了。毕竟这么久远的事,也就詹公这样活了一百多岁,还把自己儿子送到其人门下学习的人才清楚,别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这很合理。

    总之这几个人都是人品卑劣,道德败坏!

    张御站在台阶上,望着上方的蔚蓝天穹,那里有稀薄的白云缓缓挪来,但很快就被不经意间吹来的微风带走了。

    小豹猫过来,蹲在他的脚边。

    张御看它一眼,道:“回去了。”他一甩袍袖,就迈开脚步,向前而行。

    ……

    ……

第七十二章 印法之择

    到了第二天,报纸上事情逐渐开始发酵了。

    不仅是学宫和都府里,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裘学令和詹氏父子的事。

    不过因为裘学令那件事太过久远,写文章的人又未落名,证据也是不足,所以也有人怀疑这是有人刻意污蔑。

    可是随着一个人的出现,真相却得以昭示。

    其人就是当年趁裘学令与采生妻子偷情时前去敲门的小孩。

    他今年才六十七岁,尽管才方步入老年,可依旧是精神旺盛,行走如飞,记忆东西也不吃力。

    他当年没有站出来,是因为年纪还小,且他当时也把事情告知了自家父母,但却被狠狠抽了一顿,并被关照不许将此事说出去。

    他便将此事埋在心里,一直没有和别人谈起。

    这一晃,就是六十年过去了,直至前段时日有人来他这里问起当年之事,他这才将自己这桩隐秘说出来。

    而且他的老母今年尚未到九十,身体也很健康,耳不聋眼不花,也可证明当年确有这么一件事。只是因为当时大战在即,又为采生之死而害怕,所以不敢声张。

    不止如此,天夏人长寿,当年采生的那些邻居,除了上战场的男子,剩下的女子大多数还活着,其等至今还记得裘学令这个与采生相貌相似的人来过他们这里。

    而裘学令当年自称是落马断腿,可从司寇衙署调来的旧时医馆档案上,却可以看出其人伤势明显是自高处坠下所致。

    然而裘学令虽因此被拘到了司寇衙署,却是百般抵赖,咬定那事是自己助役所为,那玉佩也是助役偷自己的,与自己毫无关系,至于伤势证明,那也不能说明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可是他忘了,这世上是有超凡力量的,司寇衙署中就有一位擅长叩问心灵的玄修常驻。

    但这一位主要针对是异神教徒,而这些手段通常也不好对裘学令这样有身份的人动用。好在衙署掌握了不少证据,在把事情报上去后,批令很快就下来了。

    当天,这一位玄修出面,轻而易举就从裘学令嘴里问出了真话。

    至此真相大白。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就到此结束,其后续风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够平息下去。

    而这个时候,张御并没有去理会外面喧嚣,而是身穿玄府道袍,再次回到玄府之中。

    按照以往惯例,他先去事务堂见了项淳一面。

    项淳先祝贺了他一次成功出使归来,而后才提及上次他与蔡蕹出行之事。

    “张师弟,这次事情虽未能最后完成,可也怨不得你,你能平安归来,把真相带回,并还手刃两名浑章修士,已是实属不易,府中会为你议功的。”

    张御道:“多谢项师兄。”

    项主事神情温和的嘉勉他几句,最后道:“张师弟,玄府事务繁多,我也不在这里多留你了,修行上的事,你有什么不明之处,可去问范师弟。”

    张御站起一礼,便就告辞离去。

    项淳看着张御出去,感叹道:“这个张师弟,当真是个人才,还有那个白师弟,也很好,都是难得的英才,就这么推出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许英从隔壁走了出来,一听到这话,顿时警惕起来,提醒道:“师兄,你可不能心软,这可是之前定好的策略,最忌的就是半途撤改,而且就算这两人再出色,难道还比得过季师侄么?”

    项淳抚须道:“就算如此,那叛徒之事,我觉得也必要通传他们一声才是,不能让他们蒙在鼓里。”

    许英却是持反对态度,道:“这的确是要与他们说的,可此刻还太早了些吧?若是他们二人因此失了锐利进取之心,那反倒不美。”

    项淳考虑了一下,承认道:“师弟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他们二人这次出了不少风头,下来当需沉淀一段时日了。”

    许英想了想,道:“这倒是可以,从他们修行的章印来看,短时内实力也无法再提高多少了。”

    项淳道:“郭尚方才来了一封书信,问我要人,我思忖着可以让张师弟先在他那里待一段时间,这也符合我们保护府内英才的作法,否则没得让人怀疑。”

    许英大为赞同,道:“师兄这主意不错,真中有假,假中作真。”

    项淳摇了摇头,道:“若不是时机紧迫,谁又愿意这等英才受损呢?但愿他们能渡过此关吧。”

    感叹过后,他把神色一正,道:“师弟,前段时日剿灭那异神之事,你和王师弟做得很不错,不过这还不够,我们接下来还要做另一件事。”

    许英见他神情,心里一动,道:“师兄是说那件事?”

    项淳缓缓点头。

    许英眼前一亮,兴奋道:“师兄,你终于下定决心了么?这是神尉军未曾做成之事,若是我们做成了,那么这下来这几年内,他们休想再卷土重来了。”

    张御自事务堂出来,就去了林苑偏殿,很快在这里找到了范澜,后者一见他面,就笑着道:“张师弟,见过项师兄了?那你可是见到玄首了么?”

    张御摇头道:“未曾见到。”

    范澜一怔,暗自皱了皱眉。

    以前凡是找寻到心光的弟子,项淳都会领着他们去面见玄首,而如张御这般出色,没有理由不带去相见,莫非这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琢磨了一下,道:“或许项师兄另有安排吧。”

    张御没在意这件事,问道:“不知闻德最近可有音讯么?”

    范澜叹一声,道:“始终下落不明,”他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张师弟,你这次立功,白师弟那里也是不错,你们两个人都没让玄府失望。”

    张御与他交谈了一会儿,方才知道,就在他回来的前几日,玄府将一个规模不小的异神教派连根拔起。

    而在这件事里面,白擎青利用自己的才能,也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只是这几天他借口出来太久,想念家人,回家探望去了,所以没在玄府。

    范澜这时道:“师弟你既然找到了心光,那也当该知道如何运用此法。”

    张御抬手一礼,道:“还请范师兄指教。”

    范澜笑道:“谈不上请教,我先走一步罢了。”他拿过一本册子,用手拍了拍,“我过往之经验,都在上面写着了,师弟可拿回去先看。”

    他又指了指着案上一只玉匣,道:“这是玄府根据以往弟子修炼经验,列出了几条较为适合你修炼的道路,你待看过之后,再来告诉我你选择的是哪一条,玄府自会给你发下相应的章印修持。”

    张御接下这两样东西,谢过范澜,就告辞出来,离了偏殿,他回至以往位于林苑的庐舍内。

    到了这里,却意外发现郑瑜小郎君也在,上去打过招呼,问了下来才知,原来是后者因为近段时间积蓄神元较快,所以又回来修习。

    不过说到这里,郑瑜也是抱怨了几句,说自己迄今修炼的都是口印上的章印,其他的六正之印都还没能感应出来,所以总有人打趣他继承了他叔叔的才能,这实在太气人了!

    张御劝解了他几句,告诉他不必为此烦恼,六正之印任谁能感应到,也就是有先有后,快些慢些罢了,而且他年纪尚小,根基也是近来填补后才有所恢复的,等到精气神足满,自然能跟上来。

    对于他的话,郑瑜还是很愿意听的,认真一揖后,便就回去继续修持了。

    张御也是回到了自己庐舍内,调息了一会儿,凝定心神后,他先是把范澜的那本小册拿出来翻看,那里面讲述了很多运用心光的方法和技巧,这着实给了他不少启发。

    过后他又打开那只玉匣,里面却非玉简,也是一本册子,他拿起看过,发现这里面的东西其实可以和范澜的那本小册结合起来看,难怪后者把两样东西一起交给他。

    他也是这时才知道,之前自己所学习的,大多数是巩固自身的章印。而在心光启发之后,就可观读那些涉及技巧和能为运用的章印了,而这里面只要有心光配合,那就能表现出各种神异。

    六正之印因为各有其道,自也有着不同的路线。

    “眼、耳、口、鼻”这四印,起步之时大多偏向于神异感官,观读之后,就能获得照见凶吉,趋利避害,追摄敌踪等等本事。

    而“意、身”两印则一开始就偏向于与人斗战。

    那么,自己应该先选择哪一条路呢?

    ……

    ……

第七十三章 上乘章印

    张御一番思忖下来,认为无论自己如何选择,那一切的技巧和能为,都是以他自身身躯为基础的。

    比如现在他所掌握的那些章印,浑章上的且不去说,玄章上所掌握的大部分,一旦运使出来,都是会消耗他自身本元的。

    而这些本元又从哪里来?

    简单点说,这可以看作是他身体的生命力。用的太多,那就会加速衰老和影响寿命。

    就算是心光,也仍旧是他这个人在起作用。

    因为心光是“我”对世界的排斥,要是“我”自身不够强大,这种排斥自然也很微弱的。

    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身之上的,只要他一天未曾打破身体的极限,那么这种情况就无法改变。

    不过这里并不是说没有办法控制本元的透支。

    比如之前的养元之印,就是用来积蓄元气的,这样可以保证自身在斗战之时的消耗不会损及太多根本。

    但需注意到是的,这样的章印仅仅只是一枚而已,而用于消耗的章印却是数倍于此,双方之间是极度不平衡的。

    就如一根柱子撑起的高楼,本身已是摇摇欲坠,明知有问题,却不想着如何稳固下方,反还往上方继续去增添高度,那注定是要崩塌的。

    所以现阶段拥有太多偏向技巧的章印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那样只会过度戕害自身,导致潜力过早耗尽,于未来之路不利。

    玄府不知道这一点么?应该也是清楚的。

    但其或许认为,修士只要能寻到玄机,困束本身的障碍一去,那么一切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也或许是认为眼前形势紧迫,弟子拥有护道存身的手段更为重要一些,其他的只能先放一边。

    这些其实都有道理。

    可他认为,现阶段若是能获得更多用来巩固根本的章印,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把这些考虑下来后,他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他把东西收拾好,从庐舍出来,再次来偏殿找寻范澜。

    范澜笑道:“张师弟可是决定好了?”

    他对张御所要选择的道路很感兴趣,一个玄修对此类道路的选择,往往就代表着其人的心性理念。

    张御道:“我属意身、意二印。”

    范澜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笑道:“我早知张师弟你会如此选择,”他伸手一抹,将案上一封竹册展开,在上面一指,“师弟只需在此写上自身所选之路,我自会将此简呈至事务堂,而后将你所需要的章印赐下。”

    张御这时却是站着未动,他合手一揖,道:“御有一事想请范师兄帮衬。”

    范澜见他如此,也是把身躯坐直,收起笑容,正色道:“张师弟请说。”

    张御道:“御以为,我辈寻的大道之章后,先是种落存我之印,可见修道需以‘存我’为先,之前所修章印固然不差,可却难以补足元气之失,故我想请玄府再予我修身固本之印。”

    范澜听完这番话,不禁连连点头,显然很是赞同,他拍了拍桌案,道:“师弟,你这个想法是正确的,若是根基不固,一株幼苗又如何成为参天大木呢?这一点,白师弟就不如你了。”

    他思考片刻,道:“这般吧,你现在这竹册之上落名,你之要求,我自会另行向项师兄言明,以你此回所立下的功劳,想来项师兄是不会拒绝的。”

    张御拱手道:“那便劳烦范师兄了。”

    他不知这回玄府会否允许他的提请,所以心中已是想好了,假若此事不成,那他就回去设法炼制一种壮元丹药,以后每回战斗之前先行服用,这样可以稍稍以弥补损耗。

    不过情形比他想象的要好,仅只是一天之后,他就又被范澜寻了过去。

    范澜这次的神情很是郑重,脸上全无了平日的轻松笑容,他道:“师弟,项师兄听说了你的想法后,也很是认同,所以赐下了一枚上乘道印,”说到此,他忽然叹了一声,“只我也不知道,这章印给你,到底是对还是错。”

    “上乘章印?”

    张御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前段日子在安山之外,他与臧殊对话时,就听其说及玄府章印有上下乘之分。

    范澜看了看他,道:“你是不是疑惑,玄府既然掌握‘上乘章印’,可却为什么不给你们修习么?”

    张御没有说话,臧殊说这是因为亲疏有别,或许有这种原因在,可他觉得,以玄府如今所面对的局势,这里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范澜喟叹一声,道:“寻常章印人人可以观读,所需神元也是相差不大,可上乘章印并非如此。越是‘上乘’,所需要填入的神元便越多,且还有半途失败之可能,这就极易耽误人才。故从一开始,所谓上下乘,其实就是难易之别,是不会上来就交给方才入门的弟子的。”

    他目视张御,“我没想到项师兄会把这枚章印给你,就算以师弟你的资质,也不见得能将这枚上乘章印观读成功,不过要说固本之印,却无有超脱此枚章印的。且我见师弟心执于此,我等虽不如旧修那般讲究道心,可既然求的是超脱,有时自然也要顺意气而为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玉匣,向前递来,郑重道:“只是张师弟,你需记着,若是观读此印不成,那便及时停下,莫要太过执着了,免得耽误未来道途。”

    张御看了看那只玉匣,正容点首,便走上前去,伸手将之接过。

    此时玄府事务堂内,许英有些诧异道:“师兄,你把那枚章印交给他了?”

    项淳抚须道:“张师弟认为固守根基才是正道,既然他如此认为,那我便将这枚章印,看他能走到哪一步了,如此我玄府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许英一挥袖,道:“我却不看好,我东廷玄府成立至今,成此印者不过一两个人而已,且最后还因神元消耗太多无法窥望下一道章。”

    项淳看他一眼,道:“左右我们已不指望他能进窥上层道法了,就给他一些可用于提升战力的本事吧。这枚章印便是无法最终修成,期间所得,与他也不无好处。”

    许英点头道:“这倒也是。”

    项淳这时问道:“季师侄如何了?”

    许英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道:“季师侄不愧天纵之才,我传了他秘传章法,如今一切顺利,至多一年之内,必可寻到玄机,实则若不是我怕他太过冒进,半载许也足够了。”

    项淳惊讶道:“这么快?”

    许英自得一笑,道:“那是自然,师兄,我早便说过,季师侄之才,无人可比。”他满是期待道:“等到季师侄道法一成,便可协助玄首,将那些叛逆一一收拾了,使玄府重现当年之格局。”

    项淳缓缓点头。

    张御与范澜告别后,没有再回竹苑精舍,而是带着那只玉匣出了玄府,往学宫中的居处回返。

    行在路上,他心中却在思索。

    玄府现在对他的修行无疑给予了相当大的支持,恐怕同辈之中除了白擎青外,其余人都没有这种待遇,这或许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才能,所以才另眼看待。

    可另一方面,项淳等人又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他什么,像是不太愿意真正接纳他。

    这给他的感觉,玄府本身的态度相当割裂,像极了精神分裂。

    他摇了摇头,且不管玄府怎么想的,他先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回到居处后,他先逗弄了一会儿“妙丹君”,而后回到书房之内,服下几枚元元丹,便在榻上打坐调息,一个夏时后,他才出了定坐,而后一伸手,就打开了玉匣。

    赤色的软绸之上,摆放着两枚玉简,他看了看,就将左边刻有宝云纹的那一枚拿入手中。

    ……

    ……

第七十四章 天平之刺

    张御心中一起意,唤出了大道玄章,而后就将那玉简往眉心之上一贴。

    霎时间,六正之印外俱是浮现出一个章印来,只是比正常的章印稍小一圈。

    而随着那玉简之中一同传来的意念,他已是知晓了这枚上乘章印名为“真胎”之印。

    其能聚敛内外阴阳,炼气为胎,从此动静诸变皆从此出,也就不必再去消耗体内本元了,而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神异妙用。

    此印不但眼、耳、口、鼻、身、意这六个章印都有涉及,甚至其中还要用到心光,而后才能真正观读。可即便到了这一步,也还有失败之可能。

    范澜如此郑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未曾寻到玄机之前,每一个玄修都要慎重考虑自己的神元如何分配,不小心走错一步路,那就可能导致最终无法寻到玄机。

    可张御并没有这个顾虑。

    这枚章印既然如此难修,那一旦成功,必然会带来相应的好处,所以哪怕他用神元堆,也要把它堆上去。

    此时他查看了一下,那三包药骨里面所提供的源能已是差不多吸纳干净了,而这次所积蓄的神元,仅只够他观读一个章印。

    他并没有立刻开始“真胎”之印的观读,而是把浑章唤了出来,先是选择了“心湖”之印。

    毕竟观读真胎之印的神元,足以观读六枚或六枚以上的章印了,那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积蓄,与其这么坐等,还不如先选择能够立刻帮助到自身的章印。

    随着一阵光芒上身,他顿觉一汪心湖在自己身体之中诞生,但与持拿夏剑时稍微有异,好像更具生机,如果说夏剑的心湖冰冷空寂,他的心湖就是静中藏动。

    他将夏剑拿了过来,两个心湖浑然无隙的映合在了一起,并能感觉到,无论是感应范围,还是灵锐程度上,都是比之前强出了不少。

    他本来猜测,两个心湖或有相互干扰,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应该人与剑较为默契的缘故。

    细细体悟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将另一枚玉简拿起,也是往眉心之上一放,须臾间,玄章的“意、身”二印之外,又分别衍生出两个章印。

    他看了一下,这两印无不是用于斗战的。

    不过正如他之前所认为的那样,筑牢根基才是最紧要的,所以他打算下来尽量积蓄神元,先把“真胎”之印完成,再去观读其余。

    他估算了一下,从金环上传来的源能加上自身所提聚的神元,差不多要两月时间才能凑足所需。

    那么只能慢慢等待了。

    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练剑看书,蓄养神元。

    只是学宫那边仍旧需要他教授坚爪部落语言,好在这个部落现在已经开始学习天夏的语言文字,所以每月只需去两三次便就可以。

    倒是幼学这件事因为早就定下了,所以仍需要他操持。因他现在已是转任学正,故也不必天天去,每个月只去满十天就可。余下课业,自然有别的辅教去补足。

    这一日,他教授幼学出来,却见一个圆领青衫的年轻文士站在那里,似在等着他,而从其身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态来看,此人应该是一个都堂官吏。

    其身旁还站着一个役从打扮的人,不过呼吸若有若无,能感觉到其身体里蕴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年轻文士主动对他一拱手,道:“张师教,敝人郭尚,我几次从项主事听到过张君的名字,今日终是见面了。”

    张御一听他名讳,便就知道了这人身份,此人是司礼衙署辖下鉴治司的主事,幼学之中有一位名唤郭墨的小童,应该就是他的小儿子。

    据他了解,这个人与玄府走得很近。

    他抬手还礼,道:“原来是郭衙君。”

    郭尚这时一指自己身旁那位役从,道:“这是我的帮手,名唤宣小武。”

    那役从正容对张御一抱拳,道:“张师教,你叫我小武就好,你过往做得那些事,我也是非常佩服的。”

    张御也是还了一礼,他能看出来,这位宣小武应该就是郭尚的亲信护卫。

    郭尚这时略带几分自嘲道:“张师教可别小看了小武,说来我虽是一司长吏,可我也是倚仗了小武,才能安稳苟活到如今。”

    小武站在旁边默默不语。

    张御看了看他,道:“有人欲对郭衙君不利?”

    郭尚神情肃穆了几分,道:“自年前开始,就有一个以‘天平”为号的民间教派,其等信奉某一个不知名的异神,专事刺杀我都护府的官吏,如今已有不少都护府的事务官吏死于其等之手。”

    张御忽然想到,数月前他来到瑞光城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份来历不明的小报,上面有写到都护府不少官员受到刺杀,现在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他道:“若这是在数月前发生的,那神尉军未曾理会此事么?”

    郭尚沉声道:“因为天平教派所有负责刺杀的刺客,大多数都不具备超常力量,所以神尉军便以此借口,拒绝提供帮助。而司寇衙署虽一直在追查,可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小武言道:“这个天平教派在之前的刺杀中,很多人使用的武器都具备一定神异,所以一般护卫很难抵挡。”

    张御心思一转,道:“这个天平教派都是由什么人组成的?”

    郭尚道:“有安人、有蛮人,甚至还有天夏人。”

    张御心念一转,他能够看出,郭尚今天在这里等着他,又特意说及此事,那一定已是经过了玄府同意,所以他直接问道:“郭衙君想要我做什么?”

    郭尚合手一揖,诚恳道:“张师教曾经斩杀过夭螈,如今又是一位玄修,所以我与项主事商量了一下,想劳动张师教出面,护得一位要人周全。”

    张御道:“不知这位要人身份为何?”

    郭尚道:“这位名叫蒋定易,是前任署公姚公府的贴身撰文,而今他又即将担任司吏衙署的从事,我们收到消息,最近天平教派的人盯上了他,且他身边可能有人已被买通,故需一位玄修护持他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御,“而张师教你既是学宫师教,又担任过节使,已是一只脚踏入都堂之人了,你去到蒋从事身边的话,丝毫不会引人怀疑。”

    张御心中顿时有数,看来玄府和郭尚不单希望他保护好这一位,也希望他能找出那个被买通的人,他道:“什么时候?”

    郭尚见他同意,非常高兴,毕竟玄府目前再找不出比张御更合适此事的人了,道:“月中合适,那时蒋从事已是上任,也就方便为张师教安排事职。”

    张御考虑了片刻,便就应下,随后与郭尚分别,径直回了居所。

    他在家中稍作洗漱,换上玄府道袍,戴上朱色手套,又将斗篷披上,携上夏剑,道:“青禾,收拾一下,随我出去一趟。”

    李青禾马上应下。

    小豹猫见他们两人出门,从高篮上探出头看了看,随后一跃而下,跟了上来。

    张御出了玄府,就唤来一辆马车,两人上车后,他吩咐了一声,马车一路行驶,就来至外城城南一条河道边,往此过去,就是一片居民院落了。

    他没有从马车上下来,而是看着对岸一座天夏样式的宅邸,那里大门敞开着,门前有一株桂花树,不过看着已是枯萎了。

    当初窃取他文册的人身份至今不明,但有一个人或许是知道的。

    泰阳学宫为了防止学子的文册被窃用,也自有一套规矩,其中有一个就是保人制,文册便被挪走,可若没有保人的签名落印,那你就是拿去了也没用。

    他记得当年过选试时,为他作保的是养父的一位朋友。

    其人过去就应该就居于对面那个宅院中,只不知现在是否还在此处。

    他先前之所以不曾到来这里,除了顾忌神尉军外,也是怕过早惊动了背后那人。而现在神尉军全面收缩,他也有了一定自保之力,却是可以来查看此事了。

    而就在他望着那宅院的时候,心湖之中忽然照入进来一个熟人的气息,心下不由一动,暗道:“他怎么在这里?”

    ……

    ……

第七十五章 迅影雷震

    一个身着罩衣,戴着遮阳斗笠的人从街角附近转了出来,其人左右看了看,沿着河道上的小桥到了对岸,然后步入了一个宅邸中。

    张御赫然发现,此人所进入的,恰是疑似那保人所在的宅院。他考虑了一下,对着李青禾吩咐了一声,后者点了下头,便下了马车。

    他则是拿住夏剑,用心湖察看,其人进了宅邸中,那大门就合了上了,而且久久不见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李青禾转了回来,他先把车夫支开,这才上的车厢来,低声道:“先生,我已是问过了,那户人家姓侯,是一家四口,三年前搬来此地,候氏夫妇年过五十,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只有儿子和媳妇和他们住在一起。”

    张御一思,他记得自己的那位保人姓舒,而这家候姓人家是三年前搬过来的,人显然对不上。他道:“有过问之前那户人家去了哪里么?”

    李青禾道:“青禾也打听了,说是那户人家姓舒,三年前就在这个宅院里起了一场大火,全家葬生火海,眼前这个宅子是后来在原址上翻修的。”

    张御不由看了眼那宅院前已然枯死许久的桂花树,他记得文院在三年前同样也是失了一场大火,这两者倒是有些许巧合之处。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院门一开,而后那个身着罩衣的人从里走了出来,其人很警惕的看了眼两旁后,就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他心思转了一下,嘱咐了李青禾一声,就提剑下了马车,跟了上去。

    那人看去走得并不快,可实际上晃神之间,就已然去到较远的地方了,有时候甚至一下消失在拐角之后,张御循着心湖指引,并不怕跟丢,总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城外。

    那人脚步不停,本来从南城出来后,只有一条大道通向各个外镇的内河码头,可其人却没有往那里去,而是往东一拐,朝着一处遍地都是齐腰高的草从的偏僻地界走去,渐渐的,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周围已再无人踪。

    那人到了一株大树之下站定,而后转过身来。

    张御也是站住脚步,道:“蔡师兄,好久不见了。”

    那个人将头上的遮阳斗笠拿了下来,露出一那张御熟悉的脸庞来,正是那疑似早已投靠到浑章修士那边的蔡蕹。

    他沉声问道:“张师弟,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张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蔡师兄既然脱离险境,却为何不回玄府?”

    蔡蕹沉默片刻,才道:“张师弟,我不想欺瞒你,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如何?今天的事你就忘了吧。”

    张御从心湖之中能感觉到,蔡蕹虽这样说,可身上气息却是变得略微急促,浑身力量也在慢慢收蓄着,很显然其人有些想对他出手,可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他看向蔡蕹的眼睛,问道:“蔡师兄,我方才看你去了一座宅院中,你可是认识舒家的人么?”

    蔡蕹露出疑惑之色道:“什么舒家?你说得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他们。”

    张御眸光微动,方才在问话的时候,他特意运使了“辨机”之印观察蔡蕹的神情。

    他能够看出,在提到那座宅院时候,其人有一瞬间的僵硬,而提到舒家时,更是气息骤然紧张,下意识就有杀机冒了出来。

    这无疑说明,蔡蕹不但认识舒家人,这家人还在其心中占据一定的位置,而且其人定然知道些什么。

    他考虑了一下,玄府没有下过任何追剿蔡蕹的命令,也没有明确说其人背叛了玄府,或许是不愿告诉他,也或许是另有考量,那么这件事他也没必要去伸手。

    不过,舒家人的事他却需要设法弄清楚。

    只是看起来,对方对他的戒备心非常重,仅靠正常对话是问不出来的。

    他缓缓将剑抬起,将剑刃拔出,道:“蔡师兄,我虽和你一同出行办过事,但却没有向你好好讨教过。”

    蔡蕹凝视着他,语声转冷道:“张师弟,那你就不要怪我了。”说话之间,他身上就有一阵白光腾起,随后脚下一蹬地,就从正面朝着他冲了过来,两旁的草丛如海浪分波,齐齐低伏。

    张御手腕轻转剑柄,剑刃一旋,已是向前压上,可是蔡蕹明明在较远的地方,忽然间,其速度骤然一疾,一步就横跨了长长空间,直接跃身到了他的左上方,避开剑锋,以手为刃,往他脖子上横切而来。

    张御面色平静,未曾持剑的手往外一架,然而却并未感受到任何力量落来,蔡蕹身躯如无有重量的一般,瞬息间又挪移到他背后,同时手掌顺势挥下!

    张御的应对也是极快,就在察觉其人挪转的时候,已是一足点地,身躯一个半转,同时摆臂上一格,正好与对方的手刃撞在了一起,双方这一触,身上的心光都是如火焰一般不约而同飘荡了起来。

    蔡蕹眼中露出惊异之色,他本来以为这一战根本没有悬念,自己只要设法避开张御的那把剑器就好,可根本没有想到,不过分别了一个来月,张御居然也修炼出心光了!

    更令他意外的是,张御的心光在碰撞之前根本不曾显现,这显然这是节省心力的作法,在不必要时,无需去时时维系心光护持。

    可这样的运用方式,根本就不像一个生手,而像是一个老手!

    他不禁怀疑,两个人真的只是一个月没见么?还是他产生了错觉,实际上已经过去一年了?

    张御能做到这一点,一方面是观看了范澜的笔记,另一方面是源于他自身对心的控制。而这一点,恰恰是旧修的基本功,也是他掌握的最为熟练的。

    只是通过方才的接触,他也发现,蔡蕹不愧是玄府挑选出来带着他们去办事的领头人,心光修炼的异常厚实坚韧,这同样也是其心灵的写照。

    可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背叛玄府呢?

    且直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在其人身上感到那种浑章修士所特有的混乱气息。

    虽是念头转动,可他手中却是不慢,趁着对方心神微滞的那一刹那间,近距离运转“雷音”之印,鼓荡胸腔,骤然发出一声喝!

    轰!

    蔡蕹双耳如遭轰击,顿感一阵头晕目眩,他心中暗叫糟糕,可是这个时候,就觉臂膀被人抓住狠狠一拽,而后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与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而后便见一把剑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看了眼头顶上方,张御背对着阳光,看不清楚具体面目,只有那把贴近自己的长剑斜指下来,闪着刺眼的光亮,他不自觉闭上眼,叹一声,无力道:“大意了。”

    张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心光是我对世界的排斥,对巨声震响一样也能够守御,只是这需要自己的心灵去留意,并提前防备,但这也同样会加重心力的消耗和负担。

    蔡蕹因为对他的不了解,再加上看轻他,所以没有做这方面的防备,一身本事还没用出来,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蔡蕹的速度极快,这里又是其人所挑选的战场,要是一心与他周旋,或者干脆直接撤走,那么今天这一战,恐怕就分不出什么结果了。

    他看着其人,道:“我想请教蔡师兄一个问题。”

    蔡蕹闭着眼不说话。

    “舒家人去了哪里,真的是举家葬身火海了么?”

    蔡蕹眼皮动了动,睁开看来,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舒家人?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御未作遮掩,照实说道:“舒家之主舒同与我的养父是旧友,我十二岁时过了泰阳学宫的选试,就是他给我作的保人。”

    蔡蕹一怔,随即神情缓下来,喃喃道:“没想到你与舒同还有这层关系。”

    他沉默了下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道:“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舒同的儿子舒寒,另一个也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家人家的儿媳妇。只是因为她们母亲的关系,别人不知道这件事。”

    张御道:“这么说,蔡师兄你今天是来探望你的小女儿的?”

    蔡蕹叹道:“是,她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没想到被张师弟你撞见了。”

    张御通过心湖和各方面的观察,可以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他道:“那么舒家呢?”

    蔡蕹忽然一阵激动,双目之中满是仇恨,他咬牙道:“根本不是什么火灾!我的女儿,还有舒同一家人,都是被一个权势极大的人害死的!”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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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经历了六个纪元后,天夏降临了………………玄浑道章书友群:【762873632】玄浑道章造化之界:【526275426】…………玄浑道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浑道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浑道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