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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误道者     玄浑道章txt下载     玄浑道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门关

    白舟进入了内层入口之后,外面就出现了一阵阵闪烁着雷芒的云雾乱流。

    张御看着外间,两年前他离开内层的时候,当时坐得是玄廷所派遣的巨舟,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多感觉。

    而这一次,他自己驾驭白舟从外层回至内层,却是有了一种分外的奇特的感应。

    他感觉自身好像正在从一个行动迟缓的泥泞的池塘之中脱身而出,去到了一个可以随意纵驰的广阔汪洋之中。

    一时之间,他好似去了什么束缚,气机心力也是变得更为活泼,而且随着越往内层去,这种感觉也便越是明显。

    这也难怪外层诸势力千方百计要侵入内层之中,抛开其他不论,只从修炼上来说,修道人明显在内层更容易达至上层境界。

    从这点上来看,那些去往外层修道人无论最初出于什么目的,自身无疑都是为天夏作出了牺牲的。

    这个时候,飞舟微微一轻,好像卸去了什么负担。

    他抬首往上空看去,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旋涡状云层,这个内外层出入口通常会主动把靠近的人或物牵引过去,方才那等变化,应该是彻底脱离了这一处地界的影响范围了。

    只是白舟周围,此刻仍是雾蒙蒙的一片,这是受到了浊潮的影响,所以无法看到更远的地界。

    其实若不是内外层时时穿渡会导致内外层出入门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一弊端,那么各洲之间往来也就没那么不便了。

    好在现在浊潮已是退去大半,待得完全消去,各上洲之间的联络当也能恢复了。

    因是此刻已完全进入了内层,所以张御也是加大了意念的催动,白舟之外亮起一层莹莹光亮,并呈现出一个倾斜的角度,以比方才快上数倍速度往下方疾驰而去。

    大约半个夏时之后,那些阻碍视线的云雾渐渐变得稀薄了起来,一片一望无际且又起伏不平的地陆出现在了下方,但望去荒凉无比,只是零零碎碎的些地方有些许绿色点缀。

    张御知道,虽然他进入的是通向伊洛上洲的内层入口,但那只是提供了一个大概的位置罢了。

    且因为浊潮的缘故,还会导致他们偏离方向,所以自外层归返内层之人,一般是不可能准确落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通向此行终点的这剩下最后一段路程,还需要他们自己去寻找。

    许成通看着下方景物,神情也是颇是复杂。

    一晃已是七十多年了,他方得再次回到内层。

    他当初离开之时,修为还远远不及如今,还因为浊潮的压制,在洲外根本无法长久飞遁,那时候外层虽然也有虚空外邪,可只要服下丹丸便可抵御,法力运转反是不受太大影响。

    而如今看起来,浊潮当真是退去不少了。

    他想了想,对张御道:“巡护,伊洛上洲占地广大,我等只要在此洲附近,当能听大河奔涌之声。”

    张御嗯了一声,他看了下四周,其实就算偏离了方向,他们距离伊洛上洲当也不是十分夭螈,慢慢找也可以,只是这般太过耗费时间,于是眸光一闪,两道飞剑已是飞射了出去,在外周游回旋,寻找此洲所在。

    他口中则道:“我从那位越执事的记册中曾看到,许道友过去也是伊洛上洲之人?”

    许成通在心里把越道人反复痛骂了几遍,面上则是恭敬道:“回禀巡护,许某的确是此洲之人,实则最早到来外层的,多是伊洛上洲之人。因为伊洛上洲当时受到的浊潮冲击较小,所以第一批去往外层守御的修道人多是自此而出。”

    张御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出去的飞舟便就有所发现,当即把白舟一个拨转,往一处方向飞驰而去。

    大约十来个呼吸之后,前方好像进入了一片开阔地一般,稀薄的云雾在舟首前散开,随后一座坐落在无垠大地之上,几是占据了整个视界的大洲出现在了那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两道徜徉在大洲上方的悬空天河。

    这两道河流时而交汇,时而盘旋上升,并发出大河崩腾之时的隆隆涌动之声。

    许成通也是不免激动起来,道:“伊洛上洲!”

    张御此刻走前两步,往前看去,他仔细一望,却是发现那两道河流之中有两条夭矫白龙穿梭游走,那并非只是一种幻象,而当真是活生生的真龙。

    许成通见他留意那真龙,便解释道:“巡护,我老师教我道法之时曾言,我天夏到此之时,以古夏之水相渡,引动地脉再造伊洛二水,此二水因此得有灵性。

    在浊潮到来之际,得一位大能以大法力牵引点化,化二水为二龙御住浊潮,自此便为伊洛上洲之守御。”

    张御了然点首,浊潮危害极大,青阳上洲有大青榕遮护,伊洛上洲这里则有双龙之水,看来其余上洲亦是有相应的力量护持。

    见已是找到了此行所在,他也不再急驱前行,而是收了心力回来,推动白舟缓缓往洲域方向过去。

    直到挨近到洲陆边缘的时候,却见某处一座山丘之上有气雾涌出,随后便见一条蛟龙自里窜出,向着他们飞来。

    蛟龙背上则是站着一名蓝衣道人,一只手拖拽着一根缰绳,他来至近处后,对着白舟喝问道:“来者止步,请报上名姓。”

    张御道:“许道友,你去与他言说。”

    许成通精神一振,道一声是,他穿声出了飞舟,与那道人交流了起来,并将张御给他准备的名册交给对方观看。

    那道人检视过后,又对许成通交代了两句,打一个稽首,便又驾驭蛟龙离去了。

    许成通回来之后,道:“巡护,办妥了,只是这位道友说,就算我是有外层军署的使者名册,可若是要在洲中停留长久,也仍是需登名造册的。”

    张御道:“无妨,我们要去的是灵妙玄境,与洲中干系不大,也待不了太过长远。”

    许成通想了想,道:“巡护,七十年前,伊洛上洲的灵妙玄境的入口在阳州和颍州这两地,也不知如今是否有所变化。”

    张御道:“我事先问询过,这两处依旧是可以进入玄境之内,但现在在南方的慎州和长州之中,也各有两处入口。”

    许成通喃喃道:“这么说来,伊洛上洲的灵妙玄境又是扩大了许多了。”

    灵妙玄境是由灵关改造而来,出入之地越多,那意味着界域便越广大,很可能还是由多个灵关连在了一处。

    张御知道,灵关这等地界因为不曾受浊潮侵染,所以也容易为各方势力所盯上。

    这里真修能牢牢占据此地,那是因为在伊洛上洲之内,真修势力极其庞大,洲中仍是保持着一部分玄修未曾兴起之时旧有格局。

    这或许也是黄孟桓跑来此地的原因,其人大约是想借助当地的真修势力庇佑自身。

    由于他们一行人是由北方进入洲域的,故是他没有再去绕路的意思,直接催动白舟往位于最北方的颍州而来。

    在行驶了百多里后,众人便见前方的雾气之中浮现出了一道蜿蜒长岭,山脊直接如龙蛇一般延伸入天云之中。

    而在尽头之处,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巨大的牌楼,在天日之下,正向外绽放着道道瑞光,此刻正有不少修道人沿着山道往那处牌楼飞驰而去。

    哪怕不用去问,他们也自能看出,这里当就是进入灵妙玄境入口所在了。

    许成通略带感慨道:“‘车马入天去,问道云峰中”,巡护,这是‘问天门’,没想到,七十多年了,也没什么变化。”

    张御抬眼望着那个光彩熠熠的牌楼,在青阳上洲时,灵妙玄境的入口都是设在隐蔽地界,不为外人所知,当真可说是避世而居,而在伊洛上洲,却是光明正大的摆在那里,好似生怕世人看不到一般。

    由此可知,两州真修的行事风格当也不同。

    另外他也是发现了一件事,他们这一路过来,几乎没有见到造物,承载往来诸人的多数是灵禽走兽和少数飞舟法器。

    他催动白舟,也是沿那蜿蜒山道而行,渐渐接近了入口所在,到了这里,可见牌楼前还立有一座法坛,上面站着一名羽衣星冠的道人,但凡有人到此,都会主动停下,待此人问过话,互施一礼之后,才会继续往门中去。

    这应该就是此处的守门之人了。

    未有多久,白舟也是到了那巨大牌楼之下,在缓落下来后,张御带着许成通等人自里走了出来。

    那道人见到他们一行人,辨了辨气机后,神情不由一正,整理了一下衣冠,从法坛之上走下来,对两人郑重打一个稽首,客气言道:“两位道友可是要入玄境么?不知此行欲拜访哪一位同道?”

    许成通站出来道:“我听闻玄境之中近来有一场论法盛会,故特意赶来此地,意欲一闻同道高论。”

    那道人点头道:“原来是为此番法会而来,两位道友且请稍待,待我用过鉴镜,若辨识无碍,就放几位入内……得罪了。”

    说着,他拿一个法诀,霎时一道光亮自法坛上照落下来,将张一行人笼在其中。

    不过这光亮落在许成通身上没什么,可一到张御身上,却是立时被排斥开来,并向着周围散逸而去。

    那道人不觉皱起眉头,道:“尊驾是玄修?“

    ……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接应

    那道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再不复之前的客气,神情也是变得冷淡了下来。

    张御淡声道:“不错,御正是玄修。”

    那道人退后一步,冷冷望向他,道:“那对不住了,我伊洛上洲灵妙玄境乃是真修论道之地。”

    他看了一眼许成通,道:“这位同道还有门下弟子可入内,但是尊驾和尊驾的造物随从,却是不得入内。”

    许成通这时非但不喜,反而一慌,指着他道:“你……”

    张御一抬手,许成通马上收住了口,弯腰躬身,变成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那道人却是诧异无比,因为许成通所表现出来法力气机极为强横,放在灵妙玄境之中,也是属于上流了,恐怕能赢过他的也没几个,可现在却对张御这位玄修如此恭敬,那无疑说明其人来历不凡。

    他看着张御遮帽之下看不太清晰的脸容,他思忖道:“莫非是玄尊弟子么?”

    张御这时淡声道:“不准玄修进入玄境之内,不知这是何人定下的规矩?”

    那道人皱眉道:“当初玄廷允许各处玄境为各洲真修潜修之地,这里自是由我辈说了算。”

    张御道:“只是名义上如此,只要此间还在天夏疆域之内,但凡天夏人,那么人人皆有资格入内。”

    那道人听他如此说,心下顿生不悦,但因猜测张御有可能是玄尊弟子,他仍是耐着性子道:“尊驾若是对此不满,那么可去玄府申言,只要玄廷下令,那贫道自是不会阻拦尊驾。”

    张御道:“不必如此麻烦。”他从星袋之中将玄廷巡护的章印托了出来,道:“我今为追查一人到此,还请道友让开去路。”

    那道人一见那印信,开始还有些疑惑,可待辨认了一下,神情顿时变了,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张御几眼,随后一低头,躬身一个揖礼,道:“原来是玄廷巡护到此,得罪了。”随即他默默退到了一边,绝口不再提方才之事。

    张御也没去为难他的意思,对方不过只是一个守门人,所能做得也只是遵从上意罢了,无有必要去多作计较。

    故他也未多言,心意一转,将白舟收入了星袋之中,便迈步往那天门走去,青曙则是抱剑跟在了他的身后。

    许成通在经过那道人身侧的时候,则是狠狠言道:“我与巡护到此处行走乃是机密之事,不希望道友泄露给他人知晓,若是走漏了消息,导致目标走脱,可要拿你是问,你可是明白么?”

    那道人略一犹豫,还是言道:“是,小道知晓了。”

    许成通满意点头,他招呼一声,带着身后四个弟子跟着进入了玄境入口。

    那道人见他们离去,沉吟片刻,随后一咬牙,引动法力在身躯之内一冲,脸上顿时有一阵血色浮现上来,嘴角还有鲜血溢出,而后他捂着胸口,缓缓回到了法台之上。

    守在这里另一名同道见他如此模样,顿时吓了一跳,道:“李道友,你,你这是如何了?”

    李道人有气无力道:“昨日运转功行时似是出了岔子,今日我一直努力压制,不想仍是发作了出来,劳烦道友回头告诉权师叔一声,说我需闭关养伤,这几日怕是不能来了。”

    没办法,这事情不报上去,万一有什么变故,玄境之中的前辈修道人定会拿他问罪,可若报了上去,那么那位玄廷巡护却自是不可能轻易饶过他的,为了两边都不得罪,现在他只能找个机会脱身了。

    张御走入玄境之中后,发现此刻所站立的地界,是一处孤拔峭立的山崖,不过十步方圆,四下云雾飘渺,底下是万丈深壑,而放眼望去,远空峰峦叠翠,烟雨朦胧,显露出来的是一副色泽清雅的山水美景。

    大多数灵妙玄境都是从灵关改造而来,原本就是这片地陆上未曾遭受浊潮侵染地界,现在又经过修道人的长久居住改造之后,又多出了几分仙灵之气,与外界可谓全然不同了。

    许成通不由唏嘘道:“与七十多年前相比,这里更像修道人的居所了。”

    此时天中忽有一驾蛟车从他们远处飞驰而过,但是过去一段路后,却又转了回来,自车厢里面出来一个广阔额头,留着齐整胡须的四旬道人。

    他看向张御一行人,隔远用洪亮语声道:“几位道友可是去论法之会的么?若不嫌弃,不如与贫道同行如何?”

    张御本待不应,可目光投去,却是留意到其人腰边系着一枚玉佩,心下微动,点头道:“好,那便劳烦道友了。”

    那道人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霎时云雾聚来,汇成云阶到了崖峰之前,道:“几位道友上得车来吧。”

    张御带着许成通等一行人沿云阶而上,很快来到了蛟车之上,并与那道人双方互道了姓名,才知这位名唤罗伏海,正是这伊洛上洲中的修士。

    罗伏海此人性情十分爽直,虽说头一回见到他们,却也毫不见外,攀谈了几句后,他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张道友,你当非是真修吧?”

    张御并无避讳,坦然言道:“我乃玄修,只是贵地似是不太欢迎玄修。”

    罗伏海嘿了一声,摇头道:“玄修、真修俱是修道人,哪有那么多分别?只不过我伊洛上洲不少人太过守旧,自认为高人一等,不愿意与玄修为伍罢了。”

    张御见他似不愿对此多谈,也未深究下去,转而问道:“罗道友,我自外层到此,似是贵方这里甚少见到有造物?”

    罗道人目露奇异之色,看着他道:“原来张道友是自外层而来。”

    他沉吟片刻,才道:“我伊洛上洲这里少缺造物,却是由于我伊洛上洲的玄首并不喜欢这等机巧之物,宁愿多用灵性生灵代替造物,我天夏本有各种灵禽走兽,便是不用来驱使,入到餐盘之中,味道也是极鲜美的。”

    张御听他这一言,心中顿时了然。

    他事先就就了解过,伊洛上洲的玄首与竺玄首一般,同样是一位真修。这并非是玄廷看低玄修,而是能成玄尊的玄修本也没有几个,又能看顾多少上洲?

    而一洲玄尊的态度却是足以影响洲内的格局,态度不同,那结果就不同。这位伊洛玄府的玄首,因为排斥造物,所以造物也就无法在洲内兴盛起来。

    在两人攀谈之中,蛟车也是越过了一座座奇峰秀山,罗伏海这时忽道:“道友且看,前面就是论法之会所在之地‘盛日峰’了。”

    张御看过去,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峰,其笼罩在一片烨烨云光之内,万缕霞光自四方奔来,全往此地汇聚,一时峰上似承托着一团流光之海。

    蛟车并未往那里去,而来到了山峰一座倚立在峭壁之上的道居处,并在道宫前方的空地稳稳落定下来。

    罗伏海道:“张道友,论法之会要到下月才开,且如今诸方道友还未到齐,几位道友不妨先在此地住下。”

    张御看了看眼前这座道居,虽然占地不大,但却是一处清幽雅致的所在,便道:“如此便多谢道友了。”

    罗伏海哈哈一笑,语意深长道:“道友不必客气,此乃我该为之事。”

    张御看他一眼,点了下头,与此人别过之后,他就从蛟车上下来,在道宫之前的平台之上站定。

    罗伏海在蛟车上对拱手他一礼,以洪亮声音说道:“张道友,我还要去拜访几位道友,待过些时日,再与道友聚首。”说着,一拉缰绳,那蛟龙耸身一跃,就驾云飞空而起,须臾便就远去了。

    许成通道:“巡护,这位莫非是……”

    张御道:“不必多问。”

    许成通顿时心领神会,不再去提及此人,他又想了想,低声道:“巡护,关于那人,可要许某先去查问一下?”

    张御略作思索,同意道:“可。”

    而此时此刻,盛日峰山巅一处道宫之内,黄孟桓正与一名身披雪玉袍服,看着俊秀明净的道人在弈棋。

    那俊秀道人言道:“无妄山一脉,道法奇绝,惜乎后人走上了邪路,更有投去上宸天的,没想到还有黄道友这么一个传人在世,而今又有如此决心,看来无妄这一脉复兴有望了。”

    黄孟桓谦逊言道:“不敢当前辈夸赞,晚辈也只是感前人立道不易,不敢在自己手中断了传承。”

    那俊秀道人又是落下一子,道:“妄山老祖当年与我老师也有几分情谊,黄道友有此心,我当助之。”

    黄孟桓忙是正容一礼,道:“多谢前辈。”

    俊秀道人看了他几眼,微笑言道:“黄道友可是心中有事么?”

    黄孟桓惭愧道:“不瞒前辈,近来忽感心绪不宁,此回来灵镜之内,也有避劫之念。”

    俊秀道人嗯了一声,道:“他处我管束不到,可这是在伊洛上洲灵妙玄境,道友既然登门,那便是我座上宾客,你且放心待在此处便是,诸位同道总要给我几分薄面的。”

    黄孟桓一听,连忙起身,再度一礼,感激致谢道:“多谢前辈回护。”

    俊秀道人虚虚一扶,道:“道友不必多礼,我还需你完成此局。”

    黄孟桓道一声是,重又回到案前,心情不由是为之一松。

    这些天来他心神中一直有警兆萦绕不去,此刻得了这位承诺,长久以来悬着的心思,今日终是可以有个着落了。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论法

    张御在峭壁道宫住了几日,罗伏海安排这处地界为他们的落驻之地显然是用心的。

    这里环境清幽偏僻不说,前来参加论法之会的真修也很少往这边来,而同样落驻此间的几名修道人,更是一进门就开始了闭关,对外面都是不搭不理,显然是习惯避世之人,这也导致了道宫门前冷清无比。

    可也是如此,数天下来都是无人过来相扰,让他得了不少清静,毕竟他不是当真来论道的,而是来找某人问罪的。

    在这里安坐有五日之后,许成通自外转了回来,向他禀告道:“巡护,许某已是查问清楚了,那黄某人的确在此,他前段时日露过面,只是昨日忽然不见了踪迹。许某暗中追查线索,眼下已能确定,他是被玉航上人请了去。”

    张御问道:“玉航上人?”

    许成通神情凝重道:“巡护,这位来头可是不小,与伊洛上洲玄府玄首可是同门师兄弟,当初我天夏降临此方之时,据说这位就曾立下过赫赫功劳。

    许某以往在幽城之时,就曾听过他人对这位有过评价,说是这位实际早有资格成就玄尊了,只是似乎在追逐什么上乘道法,所以至今迟迟不曾踏出这一步。

    据说若这位功成,以以往功劳和人望,玄廷之上必有其一席之地。”

    他抬头道:“巡护,要是那黄某人得了这位的托庇,那可是棘手之事。”

    张御却是淡声道:“无需为此多想,越是功行高深之人,便越是惜身,何况上境之人自有上境之法约束,我辈只需做好我辈该为之事。”

    许成通连连点头道:“巡护说得是。”他顿了下,又道:“许某之前打听清楚了,盛日峰上也只有玉航上人一脉弟子居住,从无例外。

    如今距离论法之会还有大半月,黄某人就算得这位上人看重,也不可能总是居于峰上,想必不久之后便会下来,许某若用心去寻,或也能找到,若果那时提前下手,那或就可以避开……”

    张御却是否道:“不必如此做,此人既然来参与论法道会,那么一定会是在法会之上露面的,到那时再寻他不迟。”

    他在出行之前,就已是将此事呈报过玄廷,他要拿人,自也是堂堂正正上前去拿,又何必做此鬼祟之举?

    许成通能力是有,只是在幽城待久了,早已习惯了暗中下手,所以思路一时还没有能转变过来。

    不过其终究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而考虑,而且采不采纳完全在于他,所以也必要去斥责。

    许成通听他否定,没有半点不高兴,马上表态道:“是,听凭巡护安排。”

    张御道:“下来我会闭关一点时日,许执事,外面之事情就交由你看顾,有什么变动,可速来报我。”

    许成通道:“巡护放心,许某当会设法把此人盯紧了。”

    张御点点头,便让许成通下去,而后又寻了青曙过来,叮嘱了几句,他便回到了后方的密室,盘膝坐下。

    若说黄孟桓先前躲来内层的是为了躲避危难他只是猜测,那么差不多已是能够肯定了。

    因为若不如此,此人何必谨慎掩盖自己的行藏,而偏偏与玉航上人往来的消息却是泄露了出去?

    这分明就是其人要想让外人有所忌惮。

    这位此刻很有可能就在躲着他,虽未必知道一定是他,但至少是在躲着心中危险感应。

    他从星袋中将黄孟桓的过去讲道记述拿了出来,在那里慢慢翻看着。

    若是这番推论为真,那么又验证了一个他之前对此人道法的推断。

    从黄孟桓过去所宣讲得道理来看,这位所行道法当是极为讲究承负的。

    有一起,必有一落,有一取,必有一报;这与陆宣和当日所表露出来的咒法之术有些许类似之术,但是没有那么极端,表现的也是较为隐晦。

    所以其人暗中谋算玄修,却又在明面上照拂玄修,这很可能不是出于这位的真实想法,而是想借此机会达成取夺还报之理。

    这是一种极为上乘但又不被列位正道的法门,是通过推动冥冥之中的命数气理,让诸世之人为自己所用,从而达成自身道愿的方法。

    往简单来说,这就是发愿之修行,立愿若是得成,则能反哺自身,成就功果。

    如果所发之愿牵扯到一定的天机气数,那么愿成之日,甚至可能将修道人一举推动到上境之中。

    而论如今气数之争,除开天夏与诸势之争,从过去数百年再到今后看得见的百年间,最大的气数之争,莫过于就是玄真之争了。

    此人的打算,很可能就是想借正清一脉之力搭乘此舟,从而送得自己上岸。

    但首先是这一切能做成。

    发愿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在此之中引起的各种天机变数也需要由其自身来承担,其人若能抹平,自能过去,若是抹不平,那最严重的莫过于身死道消。

    所以现在他来找黄孟桓,不仅仅是在道义上占理了,在道法上亦是同样占着理,因为其人参与的灭玄兴真一事同样将他牵扯到了里面,那么他若去讨还公道,自是天理道义之所在。

    他若不明白这一点还罢了,现在明白了,那么一旦对此人动手,其人因受道法影响之故,恐怕在面对他时便很难发挥出真正的本事来。

    要是这样,也就能明白其人为何百般回避,甚至在不清楚来敌之前就不惜搬出玉航上人这等人物了。

    这正是因为其人心虚,害怕来敌知悉这一切,故才如此。

    在明了这些后,他心中顿感一阵通透,于是一拂袖,将那些记述挪去一边,稍作调息,便入了定坐之中。

    在他闭关之后,灵妙玄境之内汇聚的修道人也是越来越多,便连他这处道居,也时不时会有一些的修道人前来拜访,不都是由许成通和其弟子出面应付了过去。

    时日过的飞快,到了八月初的一天,论法之会终是开启,张御也是出了定坐,到外观览风物,调换心绪。

    而过午之后,一驾蛟车停在了道居之前,罗伏海站在车中一礼,声音传至道:“张道友,这段日子可还住得惯么?”

    张御站在殿台上回有一礼,道:“甚好,道友安排的很是妥当。”

    罗伏海笑一声,道:“我此行正要去那盛日峰中,道友可要与我一同前往么?”

    张御道:“不必了。”他侧身唤道:“许道友。”

    许成通忙是上前一步,道:“许某在此。”

    张御道:“许道友可随罗道友去一趟。”

    许成通应下道:“许某明白。”

    罗伏海也未去问他为何不往,只是哈哈一笑,道:“那好,徐道友上我蛟车来吧。”

    许成通打一个稽首,道:“多谢了。”

    张御目送他们远去,他并不打算去参与道会,因为如此做黄孟桓若有所感,就有一定可能就躲着不出来了。

    况且他只要坐在道居之中,亦能观闻到盛日峰上此刻所发生的一切。

    黄孟桓这回既然受邀前来讲道,那必然是要上场的,到时他再出面不迟。

    下来一连数日,他都坐定在道居之中不出。而除了头一天讲道之人稍稍有些水准,其余在他看来都很是寻常,其中有两人,甚至连道音都无法传递到他这里,说明自身修持都是不够,

    就算传承高明,自身领会不深,那也说不透彻,根本无有去听的必要。

    而到了第十日,情况却是有所不同了。

    张御在坐观之时,忽然听得一声悠悠清朗之声传来,哪怕他坐在这里,都能清晰听闻,恍若那讲道之人就在坐在面前一般。

    他眸光一闪,哪怕从没见过玉航上人,可此刻一听此言,就立刻确定了其人身份。

    讲道并不只是说一些高深的道理,有些东西并不是光靠言语文字能够完整表达的,听到的也只是一部分,唯有自身到达一定境界,并且有了深切体会之后,才能听得明白。

    讲道之人往往还会借言托法,口中说的一种道理,实际上内中讲述的又是另一个道理。

    此刻只消一辨,他便能看出,这位上人也是与他一样取拿到二元了。

    不过其人没有说及“诸我悉全”这第三元如何取拿,应该是其人也未曾感悟到此,不认为自己可为人师,所以没有去说。

    只是发现一事,这人似是怕人听不懂一般,接连将取二元之法说了几遍。

    他眸光微闪了下,这很可能是说给他听的。

    玉航上人未必知道他来,但应该是知道了有人会过来寻捉后者。

    其人现在告诉了他这些法门,若是他接纳了,那么这位就算替黄孟桓有了补偿,而他若还是执意在道会之上取拿其人性命,或许这位就会出手了。

    放二元之法出来还报,这出手不可谓不大方,而此人如此回护黄孟桓,那不会没有原因。

    他心中猜测,或许是两者师门有所牵连,也或许玉航上人过去落了什么人情,故他要有所还报。

    其实这是相当高明且巧妙的一招,借道法之言以解人怨,并且毫无烟火气,倒也不失其人身份。

    若是按照一般情理来论,那至少在论法道会上保得黄孟桓安稳。

    张御转首看向盛日峰的方向,看着那里投照出来万丈明光,可惜的是,这位并不知道他早已是取得了二元,所以这些道理无论说多少遍都是无用,这番心思却也是落空了。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登台

    张御听了大半天的道音,因他早有所得,也并不打算接纳此中之意,所以对他人来讲颇为高深的道理,在他听来却是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些厌弃。

    而这里面,他自始自终都未听玉航上人说及第三元“诸我悉全”如何取拿。

    不过想来也是,其人已明二元,若再明了此理,那想必也不必在此境之中蹉跎,直接成就玄尊便可。

    而一般来说,对外讲述二元之法也是足够了,或许在其人看来,这已经是在尽量在高估来人了,因为能去求二元之人,都是异常了得之人了。

    这时他心意微微一动,蝉鸣、惊霄二剑浮现了前方,他伸手拿住其中一柄,起指在剑脊之上轻轻一拂,顿时指下剑刃发出了轻轻剑鸣。

    在玉航上人之后,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该轮到那黄孟桓上台讲道了。

    上一回,他本想让高芝音做一做那磨剑之石,但是其人实力委实寻常,实不足以让他祭出剑刃。而这一次,当能一试锋芒了。

    此刻盛日峰上,随着讲道已毕,玉航上人已是从法坛之上退了下去。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纷纷发出称赞惊叹之声,这回听得懂的自能理解其中之玄妙,听不懂得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上乘道理。

    罗伏海听罢之后,却是一改之前笑呵呵的模样,脸上露出沉思之色,感叹道:“玉航上人所言精微深奥,我此番无所得,那却是我道行不够。”

    许成通也是心有戚戚,以他的法力功行,自是也能听明白一些这一位所讲的东西的,同时心中也有些提防担心,要是此番捉拿黄孟桓,这一位真的出来阻拦该怎么办?

    这番论法之会,讲道本来是一天数人,毕竟不是玄尊讲道,无需那么多沉浸感悟,只要你有道行,兴致起来,都可上去一论,可在玉航上人讲过法后,一时却再没有人上场。

    这是因为修行有成之人自认不可能比过玉航上人方才讲法,怕此刻自己上去丢人,而修行浅弱的,见比自己厉害的同道都不敢上前,那更是缩在后面了。

    而气氛如此,随着时间推移,愈发不敢有人轻举妄动,而是都在在下面私下交流。

    诸人在交谈下来也是发现,若能好好感悟,也的确能从里面收获一些东西,毕竟这位的确讲得是真道,而非是什么云遮雾绕,捉摸不透的东西。

    这时一名老道人站了起来,道:“诸位道友,贫道听玉航上人所言,心有所感,故需回去闭关了,便先与诸位道友告辞了。”

    这位显然极具名望,他这一告辞,不少人站起来,纷纷出言相送,而在他离开之后,众道自觉今日当是到此为止了,也不在此停留,俱是相继回往居处。

    而在他们离去之后,场中诸多年轻弟子一下轻松下来。

    有人感叹道:“上人所讲之法令诸位前辈皆受震动,倒是少见,上人当是此番道会第一人了吧?”

    又有弟子理所当然道:“这还用说么?我听师父说起,上人不是为了求法,早是功成玄尊了。”

    这话一出,诸弟子都忍不住发出惊呼之声。

    而他们在谈论之际,其中有一名年轻弟子也是混在他们当中,他面上附和诸弟子所言,然则心中却是不屑一顾。

    这人正是许成通带来的四名弟子之一,只是暂还未曾修炼到元神照影的层次,在他看来,此间诸道,又有谁比得过现在在道居之内坐观的那位张巡护呢?

    这也不是他对张御盲目崇拜,而是他并不清楚玉航过去所立之功,也就没有什么直观印象。

    反而张御过往战绩又太过于耀眼,特别是幽城那一战,一人击溃一城,这是他亲眼所见,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这比所谓传闻可要更让人信服。

    他想了想,状若无意道:“唉,也不知明日会是何人上坛讲法?”

    这话顿时引起了诸弟子兴趣,纷纷将自己认为可能之人说了出来。

    其中有一人道:“我听闻上人前几天招待了一位客人,听说是与上人师门有渊源之人,肯定来头不小,只是这几天都不见出现,不定明日会是这位上场呢。”

    那弟子听到,心中一动,他旁敲侧击了几句,差不多已是确定,这人就是那黄孟桓,心中忖道:“需得将此事先去告诉许执事。”

    于是他在又是附和了一番后,便就找个借口抽身离开了。

    玉航上人离开法坛后,便见到了等在下面的黄孟桓,他语声温和道:“黄道友,你一身道业不俗,今番既来此,也当上前宣讲,让诸道知你本事,以后也好扬法宏道。”

    黄孟桓躬身一揖,道:“有前辈所讲真法在前,晚辈再上去,怕是要贻笑大方。”

    玉航上人笑道:“道理万千,又岂是我一个人说得尽的?黄道友莫要谦言,你师门道法,非但不输人,且自蕴天机妙理,万不可自贬。”

    黄孟恒想了想,道:“前辈说得是,”他又苦笑一声,“只是今日前辈讲法之后,怕是这两日再无人肯上去法坛了,前辈也请给晚辈留几分颜面,宽容几日,晚辈待晚些时候再上吧。”

    玉航上人笑了笑,不再说话,从他身边过去,几步之后,便没入了一片灿灿云光之中。

    黄孟桓直起身,看了看四下,便悄然离开了此处,待回转到自家道居之内后,他唤过亲信门人,问道:“今日可曾查看过了么?”

    那门人道:“都是看过了,虽有几个可疑人物,不过以此辈之能,并不能对师兄造成什么威胁,其余并无异状。”

    黄孟桓深思许久,道:“还需再看看。”

    那门人道:“师兄太过谨慎了吧,有玉航上人庇佑,师兄还在担心什么?”

    黄孟桓却是摇头道:“小心为上,这件事若能我自家解决,方才是最好,玉航之人情是我老师当年所留,他若成就玄尊,到时恐怕作用更大。”

    那门人想了想,道:“师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黄孟桓看向法坛方向,捋须言道:“我料下来几日当不会再有人上场,你再往远处去探查一番,别只盯着法坛这里。”

    那门人道:“好,我听师兄的。”

    果然如黄孟桓所料,下来一连三天,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讲法,这主要是紧跟在玉航上人后面,怕以后被同道拿出来作比较。

    本来这也没什么,谁都知道玉航上人功行高深,比不过也不算丢脸。

    可修道人寿元悠长,记性又好,许多人有能为之人都在想,若是自己日后修道有成,甚或能与玉航并列,这件事若到时被人拿出来说笑,那岂不尴尬?

    而一些修为不够倒是有心上去尝试,能与玉航比较一番,哪怕只是反例,他们也是愿意的啊。

    可是问题在于,如欲登台之人,都需经过守坛之人一关,你要没有几分本事,谁又会让你上去凭空污人耳目呢?

    玉航上人作为今番道会之东主,自不会让局面如此僵持下去,到了第四天,他便唤了一名自家弟子上去讲法,算了将番论法承接了下去。

    在这一日讲法之后,黄孟桓正在居处坐观,外面有声音道:“黄道友可是在么?”

    他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出门之后,却见一名长身玉立的修道人站在那里,正是方才上台讲法的玉航上人的弟子,他忙是一个稽首,道:“原是顾道友到访,有礼了。”

    顾道友也是对他打一个稽首,笑道:“一直听老师说起,黄道友之法颇有独到之处,常是夸赞,贫道可能有幸一闻真道?”

    黄孟桓忙道:“道友过誉了。”

    顾道人却是笑吟吟看着他不说话。

    黄孟桓暗叹一声,前几天虽然应下玉航上人愿意上坛讲法,可他本意却是想继续拖延下去。

    但他也是清楚,玉航为了还他师门人情,说不定反还乐意看到有人过来寻他,那样才好出手相助,所以肯定是不会允许他就这么一直坐看下去的。

    而这位,正是来提醒他的。

    所以躲是躲不过去的,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了断。

    他抬起头来,道:“黄某惶恐,劳动道友来问,既如此,那便明日吧,明日黄某当可登台讲法。”

    顾道人一笑,道:“那贫道明日聆听道友高明了。”说着,对他打一个稽首,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黄孟桓在原地沉默站立了一会儿,这才转了回去。

    一夜很快过去,到了第二日日初末刻,听得磬声响起,黄孟桓收拾好衣冠,一脸肃然出了道居,踏云出行。

    待至法坛之前时,天光已是大亮,诸道已至,他便在众人目光之中一步步踏上法坛,而后在此间软榻之上坐定下来。

    他目望下方,过了一会儿,将摆在案上的玉槌拿起,对着前方的玉磬上轻轻一敲,待这一声悠悠音声落下,他便开始开口讲法。

    张御此刻本在打坐之中,却是忽然听到一阵阵抑扬顿挫的讲道之声传来,他目光一下睁开,稍稍一辨,哪怕不用去看,便知正主已然出现。

    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坐在那里调整呼吸,待得许久之后,拿了一个法诀,随着身上光芒一闪,一道与他一般模样的人影站了起来,随后向法坛方向一个转身,便即消失不见。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还付

    张御所施之法,乃是他观想图完善之后所得神通之一,名唤“天印渡命”,可运化法身在外,于一息之间跨越千里以杀敌。

    只是此法需提前运法蓄势多日,法身也只能存在片刻,不过在出手那一瞬间,不但能完全映照出己身一身能为,功法威能亦会比原身还要更盛三分,而一击之后,不拘事成与否,都会散了去。

    而同一时刻,那坐在法坛下方的玉航上人似有所感,微微抬目,不过他却是端坐未动。

    现下在法坛之下听道的诸多修道人正听得点头不已。

    黄孟桓所讲道法确实令人耳目一新,且他在外层经常讲道,也是熟稔此事,可谓驾驭得当,除去道法不提,话语节奏分明,张弛有道,再加上语声宽洪悦耳,让人感觉听着就十分舒服。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阵飘渺仙乐传来,这声音动听悦耳,初时若有若无,可只是几息之后,便就变得清晰起来,并且逐渐盖过了法坛之上黄孟桓所发之声。

    众道都是惊讶不已,他们转头过去,寻望声音方向,并互相小声问询,这时忽感得一阵大风吹来,法坛之上所插阵旗顿时一阵飘扬,而后便见得后方天穹之中忽腾起一轮浩大光芒,此光昭昭有若天日,粲然夺目,辉耀炽盛,令人几无法直视。

    而这轮光芒耀照片刻,便自里走了出来一名身着玉色大氅的年轻道人,他身外玉雾星光飘荡,道道虹霞飞舞,霞光较之碰撞之中,有飘渺仙乐随之而来,并还有一缕缕如剑鸣一般的铿锵道音。

    众人侧耳聆听,却好似能从中听出诸般道理来,一时之间,皆是忍不住去探究其中妙理,而对于对方来历倒是不急着去计较了。

    玉航上人手中本是已是拿紧了拂尘,听得此声,微微一皱眉,随即却是轻叹一声,将手放松开来,摇头道:“无缘无法渡,终是道缺数。”说罢,他便将眼目再次闭上,便是坐定不动了。

    而法坛之上,黄孟桓此前在听到道音传来之时,就感觉那原本沉下去的危机感应,一下又以比之前更为强烈百倍势头浮现上来。

    待他再看到那年轻道人的身影出现在天穹之上,立时猜出来后者的身份,心中大恐,立刻就想逃离此地。

    然则此刻忽见一道在灿烂光华自那轮犹如大日盛光中射出,一直落在法坛之上,被此光一照,他竟一时无法动弹,随即便见那道人袖袍飘荡,踏空而来。

    他顿时又惊又急,因不能动,只能目光斜望过去,可他所寄希望的玉航上人,如今却是毫无动静,似是在那里坐视,不打算出手帮忙了,心头不由一沉。

    他明白今日唯有自救了,于是拼命调集全部法力,试图阻挡对方到来,可冥冥之中却有一股力量阻碍着他,让他气机不畅,法力根本调运不起来。

    他不由醒悟,这定然是对方已是知晓自己承负道法之妙用,他此前既出手参与侵害玄修,而对方又是为此讨理而来,那么天机道理就站在对方那边,除非自己避而不见,否则在道法上就必须还报对方。

    他也不是不可以否定此念,可那样做,就是否定了自己一身道法和数百年的修行,那么就将一朝功行散尽,变得如同凡人都不如,这是他更不能接受的。

    此刻能救他的,唯有借助道法,在对方破开法器之前寻到解脱之法,或者持拿更大承负,以解脱此难。

    这般做即便可以成功,事后怕也会受反累,但他现下已无退路了。

    而在此前,也需稍稍阻碍一下对手,于是起心意一唤,这些年来搜集而来的各色法器都是一同飞舞了出来,环护在了四周,随后以此身性命神魂乃至一切托于道法之中发愿道:“今日若得脱身,来日必恩惠亿万生灵!”

    可是这等道法并非即发即应,平日还需准备诸般道仪,最次也需等待天人合应,如今仓促酝酿,又怎么可能立时应发?

    正积蓄之间,忽觉对面传发过来的剑鸣之声猛然大了起来,他受此声一激,只感自身此刻无可出声,可无听辨,无可感念,无可动气。

    此时两人之间交锋,已不只是单纯的神通功法得较,而同样也是道法的较量。

    他之道法被来人所发之道,所阐之理,完完全全的压过,从心神到法力,再无一点可以抗拒之能。

    故他此刻所做诸般事,皆是成了无用之举,且因此之故,外面那些法器看去虽然仍是盘旋在身外,可已然失去了必要的法力支撑,守御之能也被削弱到了最低。

    虽然两边各出手段,看去漫长,可实际上也不过转瞬之间事,那年轻道人循那光芒而至,来到法坛上空,并未再往前去,而是居高临下对着他轻轻一点指。

    这一刻,天空似乎明灭了一瞬。

    黄孟桓目光之中,却是分明看见一道剑光似缓实快而来,沿途所有阻挡的法器俱被逐一贯破。

    随着诸宝破碎,他身上也是绽放出了的五颜六色光芒,而后那一道锐利剑芒杀到了他身前,从眉心之中透入进去,再从后脑穿射出来。

    黄孟桓身躯一僵,在怔怔坐有片刻后,忽如泄去了气息一般,整个人松垮了下来,头颅往下一落,垂至胸前,便即不动了。

    那一道剑光在斩杀其人过后,在外一旋,倏地飞转回来,眨眼投入了那年轻道人的心光之内,他一拂袖,便在众人惊愕目光之中飘然离去了。

    随着他迈步行走,身影逐渐虚暗,最后消散不见,唯有一缕缕飘渺玉雾及些许飘洒星光尚是徜徉天地之间。

    法坛上下众道一时失声,既是慑于来人道法之强横,又是震惊于其人之所为。

    直到数息之后,众人方才恍若梦醒,顿时哗然一片。

    他们根本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当着他们所有人之面,直接上台斩杀黄孟桓。

    更令人他们不敢相信的是,过来之人似乎并不是真身,而是一具法力化身。

    这一番变化其实前后不过几个呼吸,而是一具化身,竟在片刻之间就斩杀一名功行深厚的同道,这是何等惊人的神通法力?

    众人纷纷询问来人身份,又认为来人虽以法身化身到来,可真身定还在玄境之中,必须将之找了出来。

    许成通在底下鄙夷的看了众人一眼。

    他十分清楚,此辈这般呼声,可不单单是出于义愤,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心中的惶恐。

    因为张御今日能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黄孟桓,那么来日也能同样这般杀了他们。

    不过在座之人,除了玉航上人之外,他却不认为还有何人能对张御造成什么威胁。

    而玉航上人那里,却是自始自终都是不见动静,说明不打算插手此事,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轻松许多。

    此时他又转头看了看台上黄孟桓那枯寂无声的身影,心里嘿了一声。

    以他的层次,方才黄孟桓所言自也是听懂了一些,倒也是的确有几分道理的。

    尤其有意思的是,这场讲法可谓深刻到了极致,这位是以亲身之经历告诉了众人承负之法的玄妙和弊端,唯得善使善为,少取多奉才是正道,否则你昨日有所讨取,那么明日便可能加倍奉还,最后不过是落得一场空罢了。

    而就在下方群情汹汹之时,玉航上人的弟子顾道人站了起来,道:“诸位肃静,此事别有缘故,我师当会给诸位一个交代的。”

    此言一出,众人方才安静下来,他们不知为何方才玉航上人未曾出面阻止他们,此刻开口,总算让他们稍稍心安了一些。

    此时盛日峰外一处偏僻道居之内,张御仍是端坐于堂上,他背后光芒闪动,一道剑光回转,落在案上,仍是还化出一柄长剑的模样来。

    只是这时他忽有所感,眸光微微一动,少顷,便听得传来一个舒朗声音道:“道友,可容一见否?”

    张御站起身,自静室中走了出来,在堂下立定之后,言道:“道友请进。”

    前方门关一开,便见一名俊秀道人自外走入进来,其人着一身雪玉袍服,手中拿着一柄碧玉拂尘,到了里间,打一个稽首,道:“张巡护,有礼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玉航道友有礼了。”

    玉航上人站在那里,语声平和道:“黄道友那一门之法,讲究承负,有起因便有落果,此承负若只落于个人身上,乃是小道。而若能握天地大器运转此法,便可如大河滔滔,卷动万千支流不自觉投入,以势挟人,那方是大道。”

    当年我亦曾入他老师道法算计之中,但我并不怨他,能动此法,自是他的本事,我自认法成之后,自可化解,而黄道友便是解局之棋子。

    可今日却是算错了一步,此承负在此境之内怕是再无可能还去了。

    这一局,终是我棋差一招。”

    他神情之中略显遗憾,也不知说得是黄孟桓的老师,还是说得的张御,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张御淡声道:“那敢问道友此来之意?”

    玉航上人看向他,道:“我欲向道友讨教一招,不管输赢如何,若是道友终一生不得上境,那我与道友之承负便就此了结,若是道友未来有所成,那便来日再论高下!”

    ……

    ……

第一百六十章 渡洲

    张御自能听出玉航上人语中之意,看着其人片刻,点首道:“也好,那今日便领教道友道法。”

    玉航上人执起手中拂尘,拿另一手自下一托,轻轻自尘须之上抚过,而后向外就是一拂,他这一动,整个天地似也随之轰然一震,隆隆声响发动,似是无量天河奔涌,又若洲上那伊洛之水倒倾而来。

    张御则是一拿剑诀,心光轰然向外撑开,恰如煌煌天日之势,内中两道灿烂光芒绕旋飞出,若阴阳相逐,随后两剑一落,旋斩在奔流之上!

    两边气机这一接触,天地好似凝定了片刻,一时间万籁息声,诸物沉寂。

    过去片刻,万物好似才恢复了流动,只是整个玄境天穹之上发出阵阵雷鸣般的回应。

    两人都是站在原地未动,然而随着微风过来,两人所在这座道居却是化成飞灰散去,同时顶上一道天光照落下来,披落在二人身上。

    玉航上人对他打一个稽首,道:“道友,有缘再会了。”他说完之后,身影一晃,化一道轻烟散了去。

    张御站在那里未动,似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其实方才双方这一招,既是试了彼此高下,亦是互相探问了一下对方的道法。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大致看人一眼,只要对方没有遮掩,那差不多就能将人的根底层次看个大概出来。

    而任何人在出手之际,所用神通法门也自是包含了自身的道法,所以他们换得这一招,也等于是一次论法。

    从里面他能清楚感觉到,玉航上人功行滞留世间不动,那是一直在为求取三元而做准备,只是黄孟桓这里却有承负未曾解去,所以迟迟不得去探求最后一元。

    只是黄孟桓如今已是死,其人已失去了化解之机,故是已然完全放弃了那等想法,如今已是再无牵挂。

    而除了这些之外,他也另外有了一些收获,心中也是升起一阵感悟,需得闭关验证。

    思定下来,他把在远处等候得青曙唤来,嘱咐几句,而后把袖一挥,将白舟放了出来,步入进去,便在主舱之内落座下来。

    毕竟是在内层之中,外间无扰不说,行功极为顺畅,只是定坐片刻,便觉万物退去,诸感皆消,只余最后一丝自我存在。

    在沉浸许久之后,他似隐隐把握到了什么。

    他忽然自己仿似化成了一团明光,而后有点点星屑向自己投来,而在此过程中,自身气机也是逐渐饱满了起来。

    而就在他闭关之际,外面也是传出一个消息,说是黄孟桓此人此前做了一些残恶之事,所以这次事端,乃是玄廷派遣使者前人诛杀此人。

    众道听得此事是玄廷使者所为,这才恍然,难怪当时不见玉航上人出手。

    只是经此一事,众人虽仍是轮流上台讲道,但气氛已是大不如前,只待快些了结,好早点离开此地。

    如此又是过去十余日,张御正在白舟之中揣摩道法,他心中浮起一阵感应,耳畔听得无量河水奔涌之声,同时感得整个玄境一震,接着摇晃不已,一时仿若天塌地动。

    他眸光一闪,起身从白舟之中走了出来,往远空望去,只见那法坛方向,一股白光升腾起来,似万顷倒流河水,往天穹之上奔涌而去。

    这动静持续了整整两日,这才消退了下去。

    这时一道遁光自远处而来,到了近前后,许成通自里现身出来,他面上犹自带着几分惊容,见张御站在这里,上来一个躬礼,道:“巡护,那,那玉航上人成就玄尊了!”

    张御道:“嗯,我知晓了,许执事,把人都唤回来,我们也该走了。”

    许成通忙是道了一声是。

    他心下想道:“玉航上人这一成就玄尊,这里想是无人能值得巡护多看一眼了,倒是玉航那几个弟子看去变得得意不少。嘿,这有什么好稀罕的,等巡护成了玄尊,老许我也一样能风光起来。”

    张御吩咐过后,重新回至白舟之中,等了没有多久,许成通放出打听消息的几名弟子也是逐一回转。

    他也没有在此耽搁,驾白舟直接出了灵妙玄境,不过他却并没有回去内层,而是往洲域之外行去。

    这一次他难得回到内层之中,并不想这么快回去,故是打算横穿地陆,由此去往青阳上洲。

    伊洛上洲与青阳上洲之间早有往来,当年乘常道派派遣不少弟去往洲域之外交流道法,就是往伊洛上洲来的。

    只是此洲真法还是主流,玄法并不兴盛,故是所获也不是太多。

    张御本来的想法,还想着去伊洛玄府一趟,观摩一番那里的玄柱,但以如今的情形来看,怕也得不到什么,索性就直接回青阳上洲了,若是可以的话,顺便再回一趟东庭都护府。

    白舟很快出了洲域,并往东方行去,由于浊潮还没有全数消退,飞遁太快不知会去到哪里,所以速度需得稍稍放缓,路上还需得时时调整。

    好在有白舟意识在,他不必时时看顾,每日都抽出半天时间来参悟道法。

    在舟行十多天后,他在定坐之时忽然望见了一道明亮无匹的光亮,不同于那些星屑,这光亮往他身躯之中投入进来时,身躯之中顿时暖洋洋一片,连对外之感应也是变得清晰了许多。

    他睁开眼眸,自觉身心一片通透,他明白,就在方才,自己成功寻到了一个缺失之我,尽管极微极弱,可这却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此前他一直曾考虑,利用浑章完成“诸我悉全”一事。

    但是浑章若要想利用起来,并在上面渡上章印,则必须是他自己已然初步掌握并为之熟悉的能为,不可能一蹴而就。

    而现在虽然所掌握的程度,虽还不到落至浑章之上,可却已是令他看到了这个可能了。

    这正如行舟渡河,此刻已然过去河心,能够看到对岸了。

    只这里还欠缺一个条件,那就是神元。

    此前他为了填补六正印和心光之印,差不多已将神元用尽,虽然这段时日他通过修持又提炼出来一些,可要完成此事定然是远远不够的。

    此去青阳上洲,在回去看看故地的同时,也可顺便找寻一下蕴藏源能的古物。

    他抬目往稍作观望,已然是飞遁大半月了,外间仍是迷雾一片,底下仍是荒凉大地,于是收回目光,继续定坐参悟。

    又是半月之后,他心有所感,往前看了一眼,却见到前方出现了一处规模不小的驻地,并还设有一座泊舟天台。

    他心下一转念,青阳上洲自诸派归并玄府之后,再无道派存在,不过为了方便与外洲交通和接应,所以在域外还是留有一些驻地。

    他在青阳上洲之时,这里还没有这么一处地界,应该是这两年才设立的。

    这也说明,此处当是距离青阳上洲当是不远了。

    而此刻前方那驻地之内,在此驻守的弟子也是同样见得白舟自远飞来,两人顿时升起警惕之心,立刻向内传报,片刻后,便有一个道人自里走了出来。

    白舟并没有靠上来,而后远远顿下,而后舱门一开,青曙从上方一跃而下,才到半空之中,眉心之上,已然化变为了一个金属巨人,轰的一声落在了平台之上,对着两人一抱拳,道:“这位玄修有礼。”

    那道人还有一礼,谨慎问道:“不知尊驾是何身份?又是从何而来?”

    青曙道:“我是张玄正门下役从,这会随张玄正从伊洛上洲回返青阳。”

    “张玄正?”

    那道人一阵惊讶,他望了望白舟,睁大眼睛问道:“莫非张玄正在此?”

    青曙道:“正是。”说着,他将一封凭信递上。

    那道人接过看了看,确认是青阳玄正的印信,便小心问道:“在下可能拜见一下玄正么?”

    青曙道:“尊驾稍待。”他飘身回了舟上,过了一会儿,又自下来,道:“这位玄修,玄正请你上去一谈。”

    那道人连忙道一声谢,并随他来至飞舟之中,才到主舱内,见一名身着玉色大氅的年轻道人站在那里。

    他顿时心生激动,上前深深一揖,道:“弟子郑陆,拜见玄正。”

    张御点头道:“原来是郑道友,我记得当初第一次攻伐霜洲时,所领百人之中就有你在。”

    郑道人更是激动了,“是,未想到张玄正还记得弟子。”

    修道人虽然记性好,可有些事也要看值不值得去记,而张御能一下认出他来,那反而说明是真把他们这些修士放在心上的。

    张御道:“郑道友,你怎么在此?”

    郑道人道:“回禀玄正,如今浊潮已是渐渐退去,洲中为方便与外洲往来,故是今年准备在往来通路上定下界桩,这般纵然驾舟飞腾,也可照此而行,不必再受那残余浊潮之扰了,而玄正若往洲中去,过了这处驻地,就有玉桩指引了。”

    张御微微颌首,这是一件好事,若是他过来时有此指引,那么速度就可更快一些了,道:“洲中局面如今可好?”

    郑道人想了想,道:“据弟子所知,这两年都无什么太多动静,只是在下位卑职低,平日也紧着修行,上面一些事也知道的不多。”

    张御再问了一些话,也是得知了一些情况,他勉励其人几句,就让其退去,而后便催动白舟,继续朝青阳方向飞驰而去。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故地

    白舟飞过驻地,的确如那郑道人所言,能够看到一根根立于荒原之上,两侧相对并立的界桩。

    这些桩柱十丈高下,皆用通体一色的玉石打磨而成,内中嵌有夜明石,大约每隔十里就有一对。

    而有的界桩之侧还立有泊舟天台和飞舟,上方更是竖立有大块的璀璨玉琉璃,显然正是修士驻守在此,这应该是此间负责巡守并进行芒光传讯的地方。

    从郑道人的消息来看,这两年来,因为外部压力的减轻,洲中更多精力转向了民生,如今通向玉京方向的界桩已是完成了,如今两地已是逐渐恢复了交通,并且下一步就将修筑从玉京到青阳的地下驰道了。

    而有着这些界桩指路,白舟也不必再去在意外面的浊潮之扰,便是到了晚上,桩柱内部和顶端的夜明石也会发出光亮,所以行舟速度也是一下加快起来。

    只是一日之后,白舟便即来到了原来的方台驻地上空。

    这里原先除了驻地,外间就是一座座立于荒凉原野上的军垒,而现下却以早前的方台驻地和天机院驻地为中心,扩展出了又一个更为巨大的聚集地。

    从恽尘寄给他的书信看,洲中如今设了三个别州,其中两个,是攻伐下霜洲后的独州和密州。

    这两处地界本就从青阳上洲分离出去的,属于恢复旧地。

    不过因这两处地界在七十年前本就是玉京直属,而且现在又十分破败,所以洲中索性将这个麻烦重新扔还给了玉京。

    玉京那边也是直接接纳下来,并将这两处直接变成了驻军之地,显是道途通畅后,已是着手准备加强对地方洲域的辖制了。

    除此外,还有一处新设别州,就是方台驻地这里了,这里已是被命名为“扩州”,并从洲域内迁徙了二十万人到此定居。

    张御在上空望了几眼后,并没有在此停下,而是继续往东行进,再是一个夏时后,就见前方出现一大片青光,大青榕的轮廓已是隐约可见了。

    许成通望着前方直透天际的巨大青影,脸现惊容,向青曙问道:“青曙少郎,那是否就是……”

    青曙道:“许执事,那便是之前说的大青榕了,听闻当初浊潮到来时,是一位上境大能为庇佑青阳所化。”

    许成通眼中露出一丝敬畏,同时还有一丝佩服。

    也是到了他这个境界才知道,要做到此事需要何等高深的法力道行。

    而修到这等境界,却还能毫不犹豫舍弃自身,遮护万民,怎么夸赞都不为过。

    虽然他自认成不了这样的人,可不妨碍他对这样的人表示敬佩。

    只是随着白舟愈发接近,在即将进入大青榕时,那些气枝却是微微晃动了起来。

    张御立时感觉到了外间有一阵阵威压到来,但是随着他身上的玄正和巡护印信放出光亮,这压力却又是很快消退不见。

    对于这些变化,无论是青曙还是许成通等人,却都是毫无所觉,

    他心中明白,若是实力不达到一定层次,恐怕是不会引起大青榕的注意的,这应当是自己的气息力量已然远远超越了同辈,这才牵动了大青榕的感应。

    当然,即便到这一步,对比与大青榕的力量,仍然相差巨大,这一步,可谓是天与地的差别。

    他凝视着上方的大青榕,看着那一根根晃动的气枝,还有那浓云一般的繁盛树冠,目光变得很是深远。

    青曙这时道:“先生,前面快要高州了,可要去开阳学宫那里去看一看么?”

    张御道:“不必了,那里也没什么故人了,我们先去巨州,往玄府走一趟。”

    他至今还领着青阳玄正之职,这两年来却还从未回来过,今朝既然到此,当需先往玄府一行。

    白舟再入了洲域之后,这一路上的巡游飞舟和造物蛟龙就多了起来,并且可以看到一座座新的跨州穹桥被立了起来。

    尽管现在霜洲已灭,北方那一支泰博神怪也是近乎被打残,但是荒原之上仍然存在着各种混沌怪物和异神势力,还有强大的灵性生灵,而最为令人忌惮的自然便是魇魔寄虫了,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有变故发生,所以保持一定的军事力量也是必须的。

    因是在洲内不便飞驰过快,张御便就放缓了一点速度,半日之后,方才进入了巨州,又半刻后,便进入了安寿郡内。

    这里风光与外间截然不同,外面是如珍珠一般缀在绿地上的湖泊群,而只是一山之隔,便是宛若诗画的烟雨楼台和青山秀水,这可说得上是整个青阳上洲内最具天夏古风的地界所在了。

    白舟之中众人此刻已是远远可以矗立在湖心之中的高耸鹤殿了。

    张御目光一顾,发现到鹤殿之外周围多了不少规模不大的禁阵,以往因为浊潮影响,玄府周围可布置不了禁阵,只能靠一些法器支撑,而现在则是不同了,随着浊潮消退,显然许多修道人旧有的手段却是可以用上了。

    此时玄府之内,玄首恽尘已是通过之前传来的芒光传讯,提前得到了张御回来的消息,此刻也是带着明善道人自里迎了出来。

    白舟在玄府外缓缓落停,张御带着许成通等人自里步出,恽尘也是迎上前去,稽首一礼,道:“久不见玄正,玄正可安好否?”

    张御还有一礼,道:“玄首安好,纵有小碍,如今也都是悉数解决了。”

    恽尘不禁莞尔一笑,道:“我知定难不住玄正。”

    他此时看了看张御,见其气息难辨,根本看不出深浅来,应该是两年之内又有长进。

    这倒也不奇怪,玄修毕竟在上境之前修道比真修快上许多,而且在他眼里,张御一直是资质极好的那类人,更不说还有季节这等表现更为出众的人物。

    而此时玄府某处偏殿之内,有一名看去二十来岁的道人正在案前写字,一个个秀美文字在他笔端之下出现。

    他修眉秀目,肤若腻玉,身上衣物也是极为整洁宽舒,只是身形有些纤弱,神气看着有些阴柔。

    他此刻似乎颇为怡然自得,对外间动静也是不闻不问。

    这时一名弟子跑了进来,对他一礼,道:“卫师,那位张玄正回来了。”

    卫道人轻轻嗯了一声。

    那弟子见他没反应,却是语声激动道:“卫师才是玄廷任命的新任玄正,可卫师到来后,那位恽玄首总是推三阻四,既然这位张玄正回来了,那么……”

    卫道人语声平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弟子一愣,道:“卫师?”

    卫道人却是冲他摆了摆手,那弟子无奈,再是一礼,也只得悻悻退去了。

    而另一边,恽尘令明善道人招呼好许成通等人,自己将张御请到了里间。

    两人互叙了一番别情后,恽尘道:“玄正,玄廷似是知道玄正要返归内层一般,数月前遣一位同道到此,说是来接替玄正之位的,我也准备给玄正去信言说此事。”

    张御道:“我虽任青阳玄正之位,但这两载以来并不在洲中,无甚功绩,也是时候该卸脱此位了。”

    恽尘沉吟道:“话虽如此,玄正虽然不在洲内,可玄正在与不在却是大为不同的。”

    张御的名声是以往几次征战打出来的,而且是在他手中完成了并合诸派之举,期间又伐灭了霜洲,镇压了逆反的造物派,威望可谓无人可比。

    虽两年之中他不在,可是对修士来说,这其实没什么分别,只要他还担任着玄正一位,那么就放心的很,可是新来一人,众道就未必服气了。

    最为重要的,张御可是玄修,所以他坐着这个位置众多玄修也是放心,而现在这位新来的卫道人乃是真修,这就让诸道颇不放心了。

    张御也知恽尘的顾虑,他考虑了一下,道:“这般,我还要在青阳停留一段时日,待有暇我与诸位道友说上几句,当能安抚住他们,再则,有玄首在此,还怕有什么不公么?”

    恽尘点头道:“我只有勉力而为了。”他并非玄尊,一个玄正若是和他意见相左,他也不见得能压制住,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客气话。

    张御倒是并不觉得此事难为,便他不是青阳玄正了,也还是玄廷巡护,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诸人也一样可以来寻他或者寄书于他,他即便不出面,也可以向玄廷呈书。

    而且他认为,玄廷不会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却仍然派遣出了一位真修,那么这位一定是有来历的,多半是不会胡乱施为的。

    在与恽尘进行了一番长谈之后,他将一些事情定下,便告辞出来,回到了本属于玄正的殿阁宿下。

    他下来在玄府住了五日,顺便也是处理了一些本该是玄正所需做得事情,但是在此期间,他自始自终都是未见到那位卫道人,显然这位很是沉得住气。

    到了第六日,他与恽尘辞别,带着诸人离开了玄府,自北向南而行,只是用了半日,就来了位于洲域最南端的那处良州庄园之内。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同门

    白舟到来之时,青摩因是几日前就得了芒光通传,早是站在了庄园门口的湖泊之前相迎。

    他身后还更着十数名造物人,六男六女,这俱是在开阳学宫订造的造物人。

    待舱门旋开,张御从舟上下来之后,青摩带着诸人对着张御躬身拜有一礼,齐声道:“见过先生。”

    张御点了下头,他看了那些造物人一眼,外层宅院少人,此回有这些人,足以填补空缺了。

    他带领许成通一行人步入庄园之内,让青摩安排各人分散休息,自己入了内院,换了一身宽舒道袍出来。

    随后他在观廊之中铺好的软垫上坐下,拿出道书翻看着。

    青摩在安排好一切后,转了回来,见张御在看书,不敢打扰,站在阶下候着,随时等着的吩咐。

    过了一会儿,他听得声音道:“上来吧。”

    他躬身一拜,这才走到了观廊上,道:“先生。”

    张御道:“你这两年来你勤勤恳恳驻守庄园,办妥一切事宜,当受褒赏,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青摩没说什么客套话,因为他知道张御一眼就能看透自己心中想法,便道:“青摩别无他求,只想着能否也能如青曙他们一样得一套袍甲。”

    张御颌首道:“你在这里办事,没有袍甲确实不便,好,我准你去天机院订造一套袍甲。”

    青摩一喜,躬身称谢道:“多谢先生。”

    张御道:“洲内情形你也与说一说。”

    从恽尘那里了解到他的情况都是大而化之的东西,况且恽尘只是管束修道人,具体负责洲内诸事宜的是两府的事,不在他管辖范围之内,自不会多谈。

    他若是玄正,也不必去多管,只要洲内没有那等造物派针对修道人便可,可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巡护,那就要过问一二了。

    青摩早已有所准备,他吩咐了一声,便有一个役从推着一个小车过来,上面堆放着一个册子,他道:“先生,这两年来查到的事宜青摩俱已是记在此中了。”

    张御看有一眼,那些册子似被无形之手拨动,全数飞了起来,并哗啦啦打了开来,在廊阁之下围着他转了一圈,只是瞬息之间,他就将这两年来积累的消息全数看了一遍。

    随后文册又是落了回去,重新叠落在了那里,与原来半分不差不说,边角更是对得齐整无比,四边望之有若刀切,看着就令人觉得十分舒服。

    而从送呈上来的消息看,总得来说,洲域之内这两年无有什么太大动静,因为少了征战,与玉京又是恢复了往来,民间比以往更为富庶安定了。

    至于天机院,自上回之事后,各地天机院便都在玄府和检正司的共同监察之下,如今也是老实的很。

    青摩道:“先生着我搜集的古物,除了先前已是送去的,近来又搜集到了一些,还有一些个头较大,不便运送的,如今都是在摆放在了庄园地下的大库之内。

    还有先生此前命我搜集的关于古代传闻之中一些神器的线索,青摩两年来找到了不少,但都是都是无法证实之事。”

    张御道:“无碍,稍候你把这些记载都送至我书房便可,今日你也是辛苦了,且先去休息吧。”

    青摩拱手一拜,恭敬退下。

    张御让其走后,则是继续在此品着清茶,在静坐了许久后,总感觉手边好像少了什么,才想及妙丹君没有一同带了出来。

    他站了起来,来至庄园深处,沿着一道石阶走入了库房之前,没有去拿机钥,而是伸手对着那扇宽阔石门一按,心光发动,沉重的石门隆隆向两边移去,露出了里面以沉重金石修筑的巨大秘窟来。

    他走入其中,这里摆放着两座高达十丈的神像,也不知青摩是从哪里搬来的,风格从未见过,应该是攻破某个神国后的战利品。

    这东西如此庞大,且还是异神雕像,也难怪运送不到外层来。

    他感受了一下这些东西上面传来的热流,又转身看了看一座座竹木架子上摆放得一些物件,有些只是寻常的古物,有的则有丝丝缕缕的热流传出。

    毕竟是内层,经历了数个纪元,搜集古物相对容易一些,不像外层到处都是荒芜的地星和愚昧的邪神信众。

    虽然去到下层虽是也能有所收获,可也要是邪神经营许久之地,不可能处处都是如此,且吸纳来的源能待他回到内层后,也是会随之减弱。

    算还是东庭都护府寻找这些东西最方便,因为天夏在那里投入了力量较少,反而残留着不少异神,甚至还有远古神明的存在。

    实际上都护府只是占了地陆的一小块地方,而在安山以东,还有着更为广阔和未曾探明的地域存在着。

    他在思考之际,丝丝缕缕的热流也是被他吸纳入体,同时他来到了那雕像之前,伸手按了上去。

    半个夏时之后,他从秘库之中走了出来,回到了书房之内。

    大案之上摆放着一些零落的树皮,兽皮绘制的古代文稿,还有许多残破干裂的泥板,更有一些只有几个似图似字符号的石板,这应该就是青摩搜集到的关于一些神器的线索了。

    他仔细辨认一下,若是别人,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可是他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且作为一个修道人,自可以从这些东西中辨析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

    正在翻看之时,青摩在门外道:“先生,万明先生到访。”

    张御道:“知道了,请他先到正堂,我随后便至。”

    青摩在门外道声是。

    张御把案上的东西稍作整理,便自书房走了出来,沿着廊道来至正堂之上,

    万明道人正站在这里等候,见他出来,精神一振,拱手一礼,道:“玄正!”

    张御点首为礼,道:“万明道友,坐下说话。”

    万明道人应一声,他在下首坐定,感叹道:“久不见玄正了,我虽在青阳上洲,可还是听恽玄首传书说起玄正之事,诸道友听得,也是心潮澎湃,不免忆起数年前跟随玄正征伐霜洲,讨平内患等事来。”

    张御看了看,道:“万明道友可是为新任玄正而来?”

    万明道人没有否认,坦承道:“瞒不过玄正,我的确是受诸位道友所托而来,玄正,玄廷虽是派遣卫高来此,奈何他是真修,并不会真正为我辈着想,唯有玄正坐在此位之上诸位道友才能心安。”

    张御道:“玄廷所授之职,又岂是我能私下决定的?万明道友,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可回去告诉诸位道友,不必有太多顾虑,我已与恽玄首说过此事,他会尽力遮护诸位的。

    若真是真有碍难,你们也来外层寻我,我身为玄廷巡护,不会对诸位道友不闻不问的。”

    万明道人自己倒是十分信得过张御的,可是其他人却不放心,所以才托他来此,不过有了这一句承诺,他也觉得回去能有一个交代了。

    而且他心里有数,如今诸州都已陆续建立起了不少玄修学宫,这还是张御提议,恽尘亲自带人建立的,只要恽尘还在任上,就不怕被人把这个事情翻过来。

    若是没有什么太大变动,几年乃至几十年之后,将会有更多玄修出现在洲中,那时也不怕别人对玄修如何了。

    故是他一拱手,道:“是,我回去就把玄正的意思告诉诸位道友。”

    张御颌首道:“道友既然来了,那就在庄园之中住上几日,我也正好有一些事要问一问道友。”

    万明道人自是欣然从命。

    当夜,张御就在庄园之中设宴招待了万明,待得宴毕,他回去继续翻看那些古旧文字记载的线索,倒也是被理出了一些线索,直到夜深,这才回到了静室闭关。

    到了第二日清晨,他从定坐之中出来,忽然心有所感,便朝廊道方向走来,却见是一个背剑道人站在廊台之上,正眺望着远空湖光山色。

    他道:“师兄功行又有精进了。”

    桃定符转过身,笑着道:“小小进了一步而已。对了,伊洛上洲的玉航上人成就玄尊了,据闻此事还和师弟有些关系?”

    张御道:“师兄消息倒是灵通,确实前些时在伊洛玄境停留时与这位打过一些交道,师兄莫非认识此人么?”

    桃定符失笑道:“这位可是有名的能手,算得上是修行前辈,我只是对他有所耳闻,却不识得,倒是玉航上人有一位弟子一直在追慕聂师妹,聂师妹近来来书信向我抱怨,所以知道一些。”

    张御有些意外,道:“哦?聂师姐?师兄有聂师姐的下落了?”

    桃定符笑道:“只是年前才有了书信往来,当初她也得老师之言,自去寻觅传法了。

    不过她可比为兄运气许多,早年曾被一位前辈看重,那位前辈亲自出面带走了她,并带在身边悉心指教,据说是要让她承继一门传法。

    如今聂师妹正在玉京,前些时日还来书邀我前去做客,我料她必是有事,我正准备去往那处一行,师弟还未去过玉京,今番可要同往否?”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古物

    张御听到桃定符所言,却是摇头,他身为玄廷巡护,虽然可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但势必不可耽搁太久,便道:“我如今职责在身,恐是无法与师兄同往了。”

    桃定符也是能够理解,道:“不知师弟准备在青阳待多久?

    张御道:“我在此住个半月左右,待得把这里事情处理结束之后,还要往东庭都护府去一回,过后便会返回外层。”

    “外层啊。”

    桃定符感慨了一声,“此前我收到师弟来书相邀,本也有意一往,不过那时候正在行功紧要关头,故是未能成行,唯有待我从玉京回来,再去外层见识一番了。”

    张御道:“也好,师兄此去,也请代我向聂师姐问一声好。”

    桃定符笑道:“我会带到的。”

    张御看了看外间,道:“当日那一别之后,也不知其他几位师兄师姐而今如何了。”

    桃定符很是洒脱道:“你我皆是修道人,寿数漫长,总有再次见面之日的。”

    张御一点头,道:“难得与师兄一会,师兄既然来了,不妨留下饮杯茶,就当我为师兄践行了。”

    桃定符笑道:“师弟这里有好茶,我自要品一品的。”

    张御当下令青摩备上茶水,而后邀桃定符在廊台之上坐下,两人聊了一下,他才知这两年来有玉京的修道人时不时来访拜青阳玄境。

    玉京毕竟是天下菁英汇聚之地,又有玄廷诸道长驻,修为高深的修道人比比皆是,也是如此,如今青阳玄境之中的真修这两年都是不理外事,一门心思修行,道行也是各有精进,桃定符也是在那时得了不少收获。

    两人一番长谈后,不知不觉临近中午,桃定符看了看天色,自席上站起,道:“今日天晴风好,正是适合赶路,为兄这便告辞,待来日再与师弟相会。”

    张御也是站起,拱手道:“便祝师兄一路顺风了。”

    桃定符对一点头,随后身上法力涌动,霎时化一道赤红光华,射入天穹,一闪之后,便消失在了北空之中。

    张御收回目光,站在廊台之上,衣衫被微风轻轻拂动着,神情之中且是露出思索之色。

    他虽然不准备往玉京去,不过桃定符之邀却令他想起,若要更多获取蕴藏有源能的物品,除了东庭都护府外,如今还有玉京可做选择。

    玉京作为天夏之首府,存在大量当年各地贡献或者收缴上去的古物。

    只是这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取到的,玉京之中有数位玄尊坐镇,投注下方的目光也远比别处来的多,但是这些东西或可用收藏的借口买一些回来。

    反正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爱好就是鉴别和收藏古物,所以没什么让人奇怪的地方。

    只是这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代为主持。

    他考虑过后,这件事不是立刻能做成的,可先让青摩拜托人去搜集,等去了东庭都护府之后回来再着手安排,毕竟他的故旧和学生大多都在那里。

    思定之后,他也转回了堂内,并唤了万明道人过来,与之谈论一些道法,并还讲述了一些自己修炼之时的心得。

    他深切知道,玄法是需要相互交流才能得以提升的,此前他便把一部分从外层得来的章印留在了玄府。

    但是章印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些章印也都是由玄修立造出来的,要是能彼此放下隔阂成见,恢复七八十年前的格局,那方才有利于玄法兴盛。

    而如今青阳上洲这里的氛围,却是有可能恢复过往的,在这里面也需几个引领之人,而万明道人却是适合最此事之人,所以他也有意推其一把。

    万明道人在第四章书之中蹉跎已是许久了,但与许多修道人一般,始终不得上境之路,听了张御所讲道法,一时也觉大有收获。

    只是到了第三天,他却提出告辞,并道:“这几日听了玄正讲法,我所获甚多,只是我也知自家本事,这些已是足够我感悟许久了,有时知道太多却并非是什么好事,要是再听下去,唯恐反而因此乱了道心。”

    张御点头道:“道友知取舍,明自我,若能长执此心,又何愁道法不成呢。”

    他没再挽留,亲自将万明道人送出了门,转会之后,他想了想,玄廷派那位卫高前来接任玄正之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担任一洲玄府高位,要么有足以服众的能力和功绩,要么就是背后有来历之人,不然是站不脚的,同时这样的人才还不能本洲之人,这样就更难挑选出合适人选了。

    就算是他,若不是因为出身东庭都护府,以往立下过极大功劳,再加上青阳当时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局面之中,怕也没这么容易成为玄正。

    归根到底,还是玄修之中的出众人物太少,毕竟同等境界之下,大多数真修仍是压过玄修一头,再加上上面又没人遮护,才致如此。

    不过这等局面,终究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

    他收了思绪,回了书房之内,入定打坐了一夜,次日出定后,继续翻看那些古代文献。

    在经过了一番整理后,他发现这里面实际记载的是三个古物,其中两个记载相对较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剩下记载则都是指向一种名为“睡婴”的东西。

    那残破的人皮图画上,画的是一个带着嬉笑模样的六手婴儿,这东西被称为‘俄阿努’,意即邪神之子。

    只是这东西令他不由想起,数年前在翻阅青阳上洲归附土著族类的时候,记得其中其中一批名唤“岚人”的土著,族中一直流传有一个民间传说,那里面就有一个是六臂邪婴。

    他回忆了一下,便将整个传闻回想了起来。

    岚人本是居住在海边的土著部落,以捕鱼采集为生,只是有一天,从海面上飘来的一个六臂婴儿的木雕像,看去犹如真人一般,部落之人从未见过这种精美细致的东西,便将之当作神明供奉起来。

    可只是一夜之后,部落中大多数身体健康的女子都是怀上身孕。

    当地部落认为是个神像的缘故,供奉更是虔诚,可是此后事情就不对了,那些生下的孩子不分男女,竟然全都是长有六臂,且出声后不是哭泣,而是大笑。

    于是部落居民大为恐惧,在祭巫建议之下将雕像的臂膀斩断,又将之砸碎焚毁,并将那些刚出生六臂婴孩全部推入了海中。

    可仅仅是一夜之后,那雕像重新又出现在了原本的祭坛之中,村民更是害怕,下来他们试了多种办法,都是没法处理掉这东西。

    祭巫在请示神明后,得到了一个办法,将所有族民迁徙到了一处受神明指点的海岛之上,并在这里重新建立起了祭坛,而后在一天夜里,所有壮年男子偷偷乘船离开了这里,此后再无人知道这个海岛的下落,也不知道岛上的人最后如何了。

    可是即便这样,这些男子的后代之中仍是有人时不时会生下一些拥有六臂孩童,故是被地方衙署记录后呈报上来。

    张御想了想,这些遗民如今就在启州临海的摩川郡中,自己不妨先去这里走访一番,看看是否能找到更多此物的线索。

    有了决定后,他便出了庄园,纵光向他飞遁,只是一刻过后,便跨越数州,落在了摩川郡中。

    他先是找到洲中的专门负责记载神异诸事的怪志书馆之内,负责此间的一名胡姓文吏也是一个对奇闻异事和古代传说十分感兴趣的人,听闻是青阳玄正寻来,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一听到提到这些事情,立刻就活络了起来。

    他兴致勃勃道:“玄正问起此事,下吏也是知晓的,这些遗民就住在丰治村中,只是洲中向来禁止官吏过问这等神异之事,所以下吏无法深入探查,只能陆陆续续搜集了一些记述。”

    张御道:“既然胡撰文了解此事,那便和我一同走一趟吧。”

    胡文吏顿时兴奋起来,道:“敢不从命。”

    张御当下带着胡文吏往丰治村而来,如今道路通畅,造物车马往来方便,不过一个多夏时,就到了丰治村中。

    此村居住的都是岚人后裔,他们一百多年前归附青阳的,不过对天夏一贯很是忠诚,即便在浊潮之中,亦是举族站在天夏这边,且一百多年下来,族民除了相貌略有差异之外,言谈举止,礼仪风俗与寻常的天夏人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胡文吏到了这里后,当即把村中村老唤来,问询了此事。

    那村老道:“对,我族中是有个传说,而且此事八成是真的,我们族中至今还长有六臂之人。”

    胡文吏两眼放光,道:“可否把这人寻来一见?”

    村老道:“此事容易。”

    他回头吩咐了一下,没有多久,就来了一个四十多岁,体格非常健壮的男子,在被唤来后,他也是大大方方解开衣衫,转过身躯,让诸人看自己背部,可见在脊柱上面有四个小孩一般蜷曲的肢体,可以依稀看见是手的模样。

    胡文吏奇道:“这是手臂?”

    那男子道:“我这个只是看看罢了,我曾祖就是六个成人臂膀,比寻常能多做一倍的精细活。不过他生怕被人当作异类,常年只是躲在海边一个人独居。”

    胡文吏道:“尊驾莫非不怕此事么?”

    那男子大大咧咧道:“我怕什么,按我曾祖说,旧俗发现有人长六臂就是打杀,可咱们天夏不兴这一套,废除了这些陋习,至多只是有人好奇罢了,如今我凭自家力气吃饭,我养的鱼也是村中最肥美的,故也没人来鄙夷小瞧我。”

    张御思索了一下,问道:“我问一句,尊驾祖辈可有什么较为古旧的东西传下来么?”

    那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道:“有。”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异岛

    那男子随后便带着众人来至海边,指着距离摩川郡不远的一座隐隐约约的岛屿道:“我曾祖一辈子就住在那里,后来我阿爷也去了那里。

    阿爷说在那里山顶之上放了一个旧物,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但是叫我没事千万别去看着东西,只要记得把这件事传下去就行了。”

    胡文吏道:“蓝先生,你是说从你曾祖时候这岛就在那里了?”岚人附从入天夏后,都是以蓝和兰为姓,此人也不例外。

    蓝姓男子用脚跺了跺地,道:“是。”

    胡文吏道:“这不对吧,浊潮过后,整个地陆都发生了改变,原先一些近陆海岛早是不知所踪了,这个岛怎么会还在这里?而且这岛离开地陆这么近,莫非就没人上去过么?”

    蓝姓男子道:“不瞒几位,就算浊潮到来的时候,那岛还是能看见的,也没有任何变动,六十多年前,我阿爷还带着我阿父上去避过浊潮,不过这鬼地方好像只有我们家里人能看见,我若今天不带着诸位来,诸位可见不到这地方。”

    村老这时出声道:“蓝并家的小子这话还真不假,小老儿在这里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这座岛,要不今天沾了这位上修和上官的光,老朽怕也是见不到这处地界。”

    张御这时道:“我上去看看,诸位可先留在这里。”

    胡文吏一听就急了,道:“玄正,下吏来了这里。就是为了弄明白这件事,玄正不能就如此把下吏给扔下啊。”

    蓝姓男子道:“这位上修,不带着在下,可也是见不到这处地界的。”

    张御略作思索,虽然不认为不带上此人就看不见此处了,但是护住这几人他也不认为自己做不到,除非那岛上的神异力量拥有上境威能。

    可要是如此,早被竺玄首和上任玄首给清理了,哪还会留到现在?

    村老拉过跟在身边的一个壮汉,道:“小老儿年纪大了,就不过去碍眼了。就让我家小子给上修和上吏操舟吧。”

    张御也未回绝,道:“劳烦老人家了。”

    村老忙是道:“不敢不敢,在上修面前,哪敢如此称,折煞小老儿了。”

    在他印象里,修道人个个都是寿数悠长,活得越长,本事越长,对面这位都是玄正了,听说是整个上洲最厉害的修道人,那么想来也活得最长的啊,看着年轻,指不定已是活了千八百年的老祖宗了。

    村老那儿子也很里所,又叫来了十来个帮手,驶来一艘中型帆木船,载了几人上来,就往那海岛而去。

    那岛屿看着近,可用了一个夏时才到岛上,不过众人一到这里,就感觉到一丝异样,这里可谓异常宁静,别说海上来的海风,就连外面的海水声都听不到了。

    张御这时回头望有一眼,除了辽阔的大海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好似地陆已是完全消失了。

    他能感觉到,这里好似就是一个类似灵关的所在。

    他朝周围扫了一眼,在外面看来,这岛屿并不大,也就是百亩左右,可此刻看去,岛州内部有着连绵的山峦和密林,并一直延伸到一片浓雾之中。

    海滩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六臂婴儿的石像,但是只有身躯,没有头颅,有泊泊水泉从石像的脐眼之中流淌下来,并在浓密的草木之中汇聚成了一条溪流。

    蓝姓男子大声道:“这东西我听阿父说起过,说别看那东西古怪,可里面是能喝的活水,我阿父说那水是甜的,一年四季流淌不尽,我家那处居所当就在土岭后面,要翻两座山头,上修要问的那件旧物,应该也在里面。”

    胡文吏奇道:“按蓝先生的说法,你父祖到此该在是住了长久吧?可我观这里鸟兽绝迹,那么靠什么维生呢?天天打海鱼么?”

    蓝姓男子看了看他,道:“我阿父说到了这里,光喝那水就不饿了,许是那水有神异。”

    胡文吏顿时来了兴趣,道:“那就去看看?”话虽然如此说,他可没自作主张,而是看向张御。

    这地方古怪的很,谁知有什么危险东西,要是想安稳无事,还是要听张御这位玄正的。

    张御走到了那石像之前,他看了一眼那水泉,水中生气勃盛,若是再浓郁些,几能称之为药水了,但是此中并无神异力量,不到只需喝水便可维持生机的地步,那蓝姓男子的父祖应该是自身有异,道:“这水可饮,触之无碍。”

    胡文吏心中一动,他拿了一个水囊出来,将里面的水倒了,将此水装了进去。

    张御朝下再是凝视片刻,见有地下暗河弯弯曲曲通向岛屿深处,他望向远处,道:“诸位跟我来。”

    众人连忙跟上。

    岛屿这里地形崎岖不平,而且密林之中也没有现成的道路,张御却当先而行,只管往前行走,在他到来之时,所有草木都会自行分开,河流也会到此中断。

    众人见此,不由惊叹敬畏不已。

    在行走有一刻之后,一行人就来到了一座土岭之前,上面有一座用石块垒砌起来的简陋神庙,而在土丘之下,则有一座牢固的木制棚屋。

    蓝姓男子看了几眼,道:“没错了,这肯定是阿父小时住的地方,和他说得没什么差别。”说着,他走入进去,也不知道去翻什么东西了。

    张御这时转过头去,看向一旁边满布藤蔓的地界,胡文吏忽然有点紧张,靠近了他几步,道:“玄正,怎么了?”

    张御道:“胡撰文可还记得我之前所言的那个传说么?”

    胡文吏不假思索道:“自然记得。”他神情一动,试着问道:“莫非……”

    张御颌首道:“我们脚下所站立的这处地界,应当就是当初那些土著流放族人和六臂婴孩的小岛了。”

    胡文吏睁大眼道:“玄正是怎么知道的?”

    张御朝前方示意了一下,道:“胡撰文不妨去那边看看。”

    胡文吏在好奇心驱使下往那里走去,走到那藤蔓前面,他转头看了看后方,见张御站在那里,心中稍定,于是伸手上去,掀开一看,而后表情一下凝固住了。

    就在藤蔓之后,只是一处凹陷的深坑,里面横七竖八倒伏着一具具骸骨,这些骸骨有大有小,数目一是难以分辨,可无一例外都是长着六条手臂。

    他震惊的看着这一切,道:“这,这……”随后他反应过来,喃喃道:“果然是这里,果然是这里!”

    也只有当初那个流放六臂孩童的岛屿,才可能有那么多六臂人。

    张御看向土丘上方那个石头神庙,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当初那个部落修筑的祭祀所在了,若是如此,那个“东西”恐怕就在这里面。

    他想了想,望向那蓝姓男子,道:“蓝先生,那里面摆着的,当是你的祖传旧物,你也知我此来目的,可以愿意将此物给我么?”

    蓝姓男子道:“上修既要,便就拿去,反正此物对我也无用,只是在下能否提个要求?”

    张御道:“蓝先生请讲。”

    蓝姓男子大大方方道:“我有个小孙儿,八岁了,成天嚷着要修道,能否让这小子跟着上修修道?”

    胡文吏提醒道:“蓝家兄弟,张玄正可是青阳玄正啊,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身份,连洲牧都……”

    张御却是打断他道:“无碍,我门下也有几个学生,再加上一个学生也没什么,只是蓝先生,修道要看天资,若是他学不好,却也不能勉强。”

    蓝姓男子很是看得穿,道:“那也没什么,修不好趁早让他死了这条心,回来跟他老子养鱼,也一样能养活自己。”

    张御颌首道:“如此,便就说定了。”

    胡文吏感慨无比,这可是一步登天啊,便是其人孙子学不好,那也没什么,光只是做过张御的学生的这个经历,就够吃一辈子了。

    村老儿子和其他同村人都是艳羡无比的看着蓝姓男子,都是在那里嘀咕,“蓝合家的要发达了……“早知道长六只手有这个好处,他们也想要啊。

    张御道:“诸位等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我上去看一看。”

    众人在看那些骸骨后,都是心中害怕,连忙应下。胡文吏这次也没多嘴,他分得清轻重,知道哪些时候不该添乱。

    张御腾身飘起,一个呼吸之间,就落到了山岭之上,站在祭坛之前看了几眼,便走入进去,一入里面,便可看到前方有一堵石头堆砌起来的石墙,相互间的孔隙都用混杂草木根茎的泥土填充过。

    能看得出来,这堵石墙与神庙修筑的年代不同,看去似是后来人一块块垒砌上去的。

    他走上前去,身影一虚,整个人已是自墙上穿透而过,随后他便看见面前有一个石案,上方摆有一个黄金打造的,大约尺许来长的匣子,下方则堆满了各种陶罐。

    他目注此物片刻,又见这里没有别的东西了,稍作思索,便一拂袖,将这东西收入了袖中,而后便自里走了出来,再次飘身来到下方。

    众人此刻正围坐在一个火堆之前,胡文吏见到他出现,惊喜道:“玄正一去三天,终是回来了。”

    张御眸光微闪,道:“三天么?”

    “是啊。”众人都是一齐点头。

    张御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东西我已拿到,我们先回去。”

    ……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镇邪

    众人去时乘舟,回来的时候,张御则是心光裹住众人,只是一瞬之间,就回到了海岸之上。

    诸人惊呼连连,瞬息之间跨越遥远距离,这可是他们毕身未曾有过的体验,这下子,回去可有得吹嘘了。

    这时有人回头看了一眼,惊呼道:“看,那岛不见了。”

    蓝姓男子也是转头看去,发现那岛屿身影已然消失,略显怅惘道:“是不见了啊。”

    张御道:“此岛本不该在此,只是因物而立,如今东西取走,自也是回到该回之地,恰如天中风筝,受劲风催舞,牵连绳索一断,自便飘飞而去。”

    村老在海边安排有人手接应,问的众人回返,立刻带人赶了过来,村里之人闻得消息,也是都涌来看热闹,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村老赶到近前,见众人无恙,放心下来,他道:“上修,胡上吏,你们回来的倒是快,本来以为最迟也要两三天才能回来的。”

    村老儿子道:“阿父,哪呀,我们就是在岛上待了三天。”

    村老对他一瞪眼,道:“什么三天?我才回去待了两个夏时,我看你是昏头了。”

    村老身后的人都是附和,“没错,才是小半天嘛”,“那可不一定,我听说那岛挺邪乎的,别是撞邪了吧?”

    胡文吏等人脸上都是露出古怪之色。

    村老儿子是个耿直之人,不服气道:“可我们明明在岛上过了三天!”

    胡文吏也是有些忐忑,他对着张御低声道:“我们感觉的确是过了三天了,巡护,不会是有什么不对吧?”

    张御道:“不用担心,只是你们的感应出了差错,你等身上并无邪祟。”

    胡文吏道:“巡护是说,实则只是我等感知有异?”

    张御点头道:“是如此。”

    胡文吏叹道:“可惜可惜了。”

    张御道:“有何可惜?”

    胡文吏感慨道:“要是那岛还在,我等就能用来读书学习了,一天可当三天用,那不知可多学多少东西啊。”

    张御淡声道:“此物与邪神有关,若想获得好处,从来不是没有代价的,用不着可惜。”

    胡文吏一怔,想了想,他认真道:“玄正说得是,是我贪心了,亏我还是衙署文吏,回去当要抄十遍吏员修德条文,好好反省自身。”

    正说话之间,蓝姓男子从人群里拉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看着很是壮实的小孩,道:“上修,这就是我孙子,名叫蓝煦。”关照那小孩道:“叫人。”

    那小孩乖乖道:“上修。”

    蓝姓男子大咧咧道:“上修,今后这小子就交给上修了,要打要骂上修随意。”

    张御看了这小孩几眼,看出资质寻常,与一般人无甚差别,若走修道之路,心光这一关恐怕很难过去,不过这小孩与他父亲一样,身上有一个特异之处,那样或许可以走其他道路。

    他点头道:“也好,就让他先跟着我。”

    蓝姓男子拍了拍小孩的后背,向前示意了一下,小孩便走了过来,乖乖站到了张御的身侧。

    张御看他一眼,转首对胡文吏道:“胡撰文,这次之事,也多谢你相助了。”

    胡文吏忙是一拱手,道:“玄正,下吏其实也没帮上忙,”他犹豫了一下,道::“不知下吏可否向玄正提一个请求。”

    张御颌首道:“但说无妨。”

    胡文吏道:“如今千州和勺州都是有了修道学宫,而我们启州学生要去求学,却要跨过两州,太过遥远了,方才见玄正收了那蓝小子做学生,不知玄正能否派遣一些上修到此传授道法,我愿意说服州中百姓出钱修筑学宫,每年的耗用也无需玄府来出,可就由州中承担。”

    他顿了下,又道:“我们启州靠海,许多人家都靠出海捕鱼为生,往往会深入海域深处,有时会遇到一些怪物,若是能会的一些道法,那些也能拥有自保之力,也不用每年用大笔耗用来请那些军士驻守了。”

    张御略作思量,道:“若是启州衙署愿意自行修建学宫,那事情倒也简单了,我回去之后,会安排合适之人来此的传授道法的。”

    胡文吏喜不自胜,拱手道:“那下吏就替州中子民谢过玄正了。”

    张御拿到了东西,也不欲在此久留,就在此与诸人告别,随后目光落下,对身边的蓝煦道:“闭上眼睛。”

    蓝煦听话的闭上眼。

    随后他觉自己的身躯飘了起来,不知多了多久,脚下落到了实地,耳畔听到声音道:“睁开眼吧。”

    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在一处陌生庄园之内,小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张御带着他走入了正堂之中,青摩迎了上来,躬身一礼,道:“先生。”

    张御道:“这是我新收的学生,他现在懂得不多,你带他下去,让青曙先教他一些东西。”

    玄修不似真修,老师学生并不是什么师徒关系,似那等奉师如父的规矩玄修是从来不讲的。

    对方做他学生也只是挂个一个名,教授修道学问之事自不必他亲自来。

    而且在这之前首先要先读书,若是连书都读不好,那又如何修道?

    安知之能直接传授给他呼吸法,那是因为他十二岁就能打造小型飞舟了,是少见的神童,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青摩应下后,将蓝煦的小手一牵,就带着他下去了。

    张御则是回到了庄园的密室之中,在外面用心布下了几个遮护和守御的阵法。

    此番事机异常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似乎那东西就是等着他去拿的,所以他要做到一定的防备。

    在布置好之后,他将那个尺许长的黄金匣子拿了出来,摆在了案台之上。

    这才伸手将那匣盖缓缓拿开,里面铺着一层鲜丽的织布,底下隐约有一个人形轮廓显露出来。

    他将那布揭了去,下方显露出来的,是一个白白胖胖,面孔纷嫩的睡婴。

    他眼睛闭着,六条幼胖的小手相对扣在一起,搁在肚皮之上,身上则裹着一层灰色的软布。

    可是他能看得出来,这东西看着像活人,但实际上是用某种不知名的木种雕凿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他从这木雕像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滂湃的热流,只是这些热流没有飘散出来,而是完全封闭在雕像的身躯之内。

    他目注此物片刻,就将封金之环取了出来,而后手指一松,任由此物掉落在了那邪婴雕像之上。

    霎时间,就有一霞光在邪婴身上泛动起来,随即就有一丝丝热流自里泄露了出来,但是感觉上非常勉强,好似是从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般。

    他能感觉到,若是将封金之环收回来,那么这雕像身外那一层遮护又将是重新闭合起来,并维护自己存驻下去。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情形。

    但这并不见得是说背后的异神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更为强大,许也可能是异神投注在雕像上倾注的力量较多,或许这东西经历了不止一个纪元。

    这其实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此物之中可能蕴藏的源能更多。

    只是此物他并不好直接碰触,因如如此做,便等若他主动去接纳对方了,那样恐怕会因此牵连那背后的邪神。

    正思索之间,他却忽然见到,这婴儿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并诡异的盯着他直看。

    他淡然与之对视片刻,便走到一边,端坐下来,缓缓将那一丝丝热流吸摄入身躯之中。

    不过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投在地面的影子上面,竟是缓缓又长出了四条手臂。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对此心意为真,或者有半点怀疑,那么这等事就有可能变会化变为真实。

    不过他根本不为所动,只要上层力量不曾直接渗透到他身上,那么就不用惧怕什么,更何况他有天一真水护身,玄尊化身出手都不见得能一次拿下,更别说只是些许邪神之力了。

    下来三天时日,他都是在此坐定,并吸纳此中传来的热流。

    但是他也是发现,随着在这雕像之前定坐,同时也有无数诡奇的咒声传入到他耳中,虽然对他并无作用,可每次都需要分心去对抗,这三天时间恐怕连半天的效用都没有。

    那样恐怕数月都没办法将此物所蕴藏的源能取拿到手,故是这里必须要想一个办法进行压制。

    他思索了一下,去到灵妙玄境倒是可以避开这等邪神力量,不过他心中却是有一个更好的去处。

    思定之后,他站了起来,将那黄金匣子重新合上,自密室出来,直接步出庄园,而后腾空一纵,霎时出了洲陆,并往南域荒原而来。

    飞遁未有多久,他落在一个矮丘之上,目光稍作探询,身影一闪,已是来到了一处空地上方,停落片刻,往下一落,无声无息沉落到了地下,进入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之中,周围有无边煞气在这里涌动不息。

    可以看到,前方尽头处,竖立着一个大玉盘,上面捆缚着一个模糊人影,有黑红两道煞气场河在旁滚滚涌动。

    此间正是元童老祖的囚押之地!

    这里不仅有这些煞气,还有当初玄府所加设的禁制,连元童老祖的力量都宣泄不出去,邪神之力更是半点别想渗透进来。

    他在此重新将那拿金匣拿了出来,任其飘在前方,再将那盖子去了,可不知何时,那邪婴的眼睛又一次睁开了,此刻正死死盯着他。

    他淡然看有一眼,便抬手按了上去。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了周围禁阵相隔,邪神的力量再是强大,也无法自外突破进来,只能依靠雕像本身所蕴藏的力量发作。

    张御伸手这一按,便按在了这邪婴的肚腹之上,封金之环加上他自身之力,霎时间,一股磅礴热流就随之向他涌动进来。

    邪婴的目光变得阴冷无比,那六只手臂刷地张开,齐齐扣在了他的手腕之上,并死死扼住,似乎要将他手臂勒断一般。

    张御感觉到六条手臂上面有一股庞大力量传来,但他神情依然平静,并且通过这些地方的接触,使得他从更多地方引导出来了重重热流。

    邪婴这时下巴忽然往下一落,裂开了嘴,似是在诡笑,阵阵邪祟咒音便往他感应之中压迫过来。

    在这些咒声催使之下,张御下方的影子慢慢延伸出了四条手臂,随后竟然缓缓从地面上有若实质一般浮升起来,并向着他慢慢环抱过来。

    张御仍是站立在那里,一手按在雕像之上,似是对背后之事一无所觉。

    只是这个时候,仿若一声钟声响起,这处洞璧四周围浮现出了一道金霞,可见上面闪烁出来一个个金色道箓。

    这些道箓出现,更有声声道音传出,一时之间,便连那些涌动在周围的煞气长河也是被镇压下了去些许,而那个黑影在堪堪接触张御之时,却忽闻此声,顿时一阵扭曲,如轻烟骤遭疾风一般破散开来。

    张御无论面上神情还是手上动作都是丝毫未变,专注的吸摄那股滂湃热流。

    地窟之外日升月降轮转不停,在不知过去多久之后,那邪婴的身躯表面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纹,并且发出尖锐的啸叫之声,可这些声音之中已是再无任何神异力量。

    随着这啸叫声息的落下,邪婴那六条臂膀同时如朽木一般断裂开来,他自身则也是在持续挣扎之中,仅仅是数息之后,便就崩裂开来,砰地一声爆裂成了一堆黑灰。

    这些黑灰在原地飘散一旋,往外挪去,只是途经洞璧之时,与那些自元童老祖身上飘散来的煞气一撞,似有微弱的凄厉声响传来,而后就再无任何残余了。

    张御这时也是收回了手,他在原地静静感受了一会儿,他能感觉到,此时身躯之中的神元大大充实了起来。

    以往能够提供众多源能的物事多是古老神像和古物,但其实那些破碎神器才是最蕴藏源能最多的东西。

    无论是造世神环还是此前接触到的那根丝状的结晶都是如此。而这个六臂邪婴的雕像所藏源能则是更在两者之上,这或许是邪神的力量在此中沉浸过久的缘故。

    从传说来中看,这东西是从海上漂来的,这说明邪婴背后的那邪神是属于较为主动的那一类,说不定连那些传言都是其主动推动传入世间的。

    这次若不是碰上他,那不知时候又会掀起一场动荡来。

    自天夏降临此世之后,这些邪神被或镇或逐,亦或是退缩入神国荒原之中,可是显然并不甘心就此蛰伏起来,还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着,而这些东西都是他一直以来乃至往后都需要面对的。

    只是现如今,他更该关注的是自身的修行。

    他稍作估量,要在浑章之上形成“诸我”之印,虽然这点神元还是不够,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哪怕只是自我修持,也不过就是月余时间罢了。

    不过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还是要尽量搜集更多的源能,因为玄修去往上层,神元才是最要的,当真要跨入上境之门,神元当然是积蓄得越多越好。

    念头转过,他抬起头来,往元童老祖尸身看有一眼。

    以往他虽也曾到此,但是功行远不如而今,然则今日再观,却又不一样的感受。

    上境修士哪怕是身死道消,可其人因为已经完成了那一层蜕变,依旧能够传递出许多东西来。

    他凝视片刻之后,便一拂袖,转身离开了此间,径直返回了良州庄园。

    接下来他又在青阳停留了三天,再是处理了一些事务,其中包括答应胡文吏在启州建立修道学宫一事,最后再又去与恽尘见过一面,与之深谈了一番后,便即带着众人登上白舟,离开了青阳上洲,往东庭都护府而来。

    当年东庭烽火台点燃之后,苏芊的舰队在浊潮之中行走两月,半途之中屡次调整方向,方才来到都护府。

    如今浊潮稍稍退散,有又望仪引道,即便不是军府的斗战飞舟,也只需半月时间就可达到那里。

    虽他的白舟的速度更快,但是为了不至于偏离正道,仍是在海面之上徐徐缓行。

    在行有七天之后,一个座孤拔巨峰出现在了海面之上,背后映衬着东方照来的无尽光芒。

    张御站了起来,望着道:“神女峰,见到此峰,就说明距离瑞光城不远了。”

    他话音落下未久,便见到一片山海地陆的轮廓出现在了前方。

    青曙道:“这就是先生的家乡么?”

    张御点首道:“我是在此进学,也是在此修道,后来才入了青阳上洲。”

    许成通在旁称赞道:“此地山海浑成,气象万千,也是如此,才得有巡护这样的人物,不过许某以为,是巡护成就了此地,而非此地成就巡护啊。”

    青曙赞同道:“这话也是没错,没有先生,这里怕也没这么大的名声。”

    许成通听到这话,不由神情微妙的看了他一眼。

    随着飞舟愈加临近,前方景物愈加清晰起来,位于地陆最西端的旦港也是进入了诸人眼帘之中。

    这里本来只是一个海上的泊船港口,港口的建筑也是一百多年前都护府修筑的,而如今望来,却是与以往大不同相同,除了地形未变,几乎已是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港口附近是一座座覆盖琉璃穹罩的泊舟天台,飞舟往来不绝,海上船只虽也有一些,可看去并不是以往那般用载送客人货物的,倒像是游览所用。

    而港口之上负责守卫的士卒是一个个披甲军士,看来连军事力量也有所改变了。

    白舟在挨近之后,便在一处泊台射出的导引光束接应之下缓缓降落了下来。

    守台的管卫立刻调了一队过来,将下方护卫住,白舟体型巨大无比,一见便不是等闲人物能乘坐的,他由不得不紧张。

    待得白舟停稳,舱门塌融开来,张御将遮帽戴上,便带着诸人走了下来。

    见舟上一行功行莫测的修道人走下来,管卫神情一肃,对张御抱拳一礼,道:“这位上修,在下奉命查问关贴。”

    青曙走上前来,将备好的关贴递于其人。

    那管卫看了看,见是青阳玄府的印信,后面内容他守住规矩没有翻看,便恭敬递回去道:“在原来青阳玄府的上修,在下职责在身,不得不验,得罪了。”

    张御点了下首,他看向管卫后方,见是里面还有拿着铳剑的检正司的司卒,这显然是为了防止魇魔往都护府扩散。

    不过如今随着浊潮渐渐消退,魇魔等物似也没有以往那般容易侵夺修道人的心神了。

    他望向瑞光城中,口中道:“你们可先离去,寻一处地界住下,我要先去拜访几位旧友,回头会来唤你们的。”

    青曙抱拳道:“是,先生。”许成通等人也是躬身一礼。

    张御吩咐过后,便下了泊台,沿着港口大道前行,到了半途,转道向东,进入一个林荫道上,行走不远,便看到了一座柏树荫蔽之下的院落。

    他站定片刻,看着柏树上的繁茂枝叶,与多年前来此之时相比,这里一切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坐着一个文吏。正在打瞌睡。

    林撰文。

    文吏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眼,谨慎道:“尊驾是……”

    张御将遮帽拿下,

    文吏怔了怔,随即站了起来,惊喜道:“张玄首?你回来了?”

    张御点了下头,几年不见,不想林撰文还在这里

    文吏道:“大都督倒是想提拔鄙人,不过……他张了张袖,示意了一下周围,“我却已是在这里住习惯了,既能拿俸禄,又不用操心那等琐事。”

    张御道:“当年我当东庭时,第一站就到撰文这里,今日我回东庭,路过此间,也是来此拜望一下”

    文吏点点头,感慨道:“玄首还能记得敝人,敝人心中。

    张御离开了,

    不过他没有去往玄府,而是往

    这里显是经过了改建,无论是道路还是屋舍已不是原来的格局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寻我

    那小女孩道:“原来找姑父的,姑父方才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先生不妨先到里面来坐。”

    张御道:“无事,我便在此等着,他当是很快就回来了。”

    那小女孩想了想,忽然扭头跑开,叫了那几个小孩一声,就一齐跑入了屋内,过了一会儿他们合力搬了一个木凳出来,摆在了张御面前,并脆生生道:“先生请坐。”

    张御看她一眼,没有回绝她的好意,也是在此坐了下来,他见这小女孩颇为灵慧,尤其一对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蕴藏着一股灵性,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那小女孩显然受过的良好的教育,回道:“回先生问话,小女名为单昭容,今年八岁了。”

    张御从余名扬寄来的书信中得知,其妻家的兄长正是现在司户衙署的从事单立。

    两者门户原来虽是相差较大,但这门亲事倒是对方主动攀上来的,这里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余名扬曾是他的学生。

    他道:“你可曾进了学么?”

    小女孩道:“已然进学了,进学前在家塾中已然读了两年书,只是勉强认得几个字,会背几首童诗。”

    张御看她几眼,颌首道:“若是你将来有意修道,可先去泰阳学宫进学,便说我举荐的。”

    小女孩用清亮澄净眸子望了望他,道:“多谢先生,敢问先生名讳?”

    正说话之间,听得马蹄得得之声,不远处一辆造物车马行驶转过来,最前方是两匹骏马,而两侧则是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土著士卒,俱是迈着齐整的步伐,脚下军靴“库库”直响。

    张御此时一振衣袖,站了起来。

    那马车还未到前方,却是忽然勒住,停了下来,余名扬急急从车厢之中走下,看着前方,惊喜道:“先生?”

    张衍打量了一下余名扬,他这个学生如今才二十出头,可是此刻留着胡须,身着一身深色的衙署官吏袍服,看着却颇是成熟稳重,还颇具威仪。

    余名扬面上激动无比,疾步来至张御跟前,双手一合,道:“学生余名扬,拜见先生。”

    说着,对着张御深深一揖,口中道:“不知先生到此,学生不曾远迎,是学生失礼了。”

    张御伸手虚虚一扶,道:“不必多礼,我今日方才回来,路过城中,便顺路来看一看你。”

    余名扬歉疚道:“先生回来,该当学生去接,竟然让先生登门,学生实在过意不去。”他这时一抬首,侧身一步,道:“先生请入内安坐。”

    在他关照之下,宅院中门大开,便将张御请入了进去。

    这里宅院周围住着的,都是都护府内六大衙署的官吏,众人见到这一幕,都是互相打听问询着张御来历。

    “方才进去的那一位是谁啊?”

    “余置农的老师,那不就是前任张玄首么?”

    “方才那位是张玄首?”

    “看着像,我数年前曾在衙署门前见过张玄首一眼。”

    “嚯,我可是听说了,张玄首可是在青阳上洲被玄廷封授玄正,与一洲洲牧都是平起平坐,没想到这般没架子。”

    “张玄首一回来就到余置农府上,看来他们师生情谊当真是好啊。”

    “那是了,听说余置农的儿子都是张玄首取的名字。”

    听着众人的议论,那先前与张御说话的小女孩听看向内院,眸子闪亮。

    张御进入正堂之后,余名扬请他坐到了正位之上,自己则是侍立在一旁,直接张御示意过后,他方才坐下。

    张御道:“看来如今你仕途走得还算顺利。”

    余名扬道:“也是得亏老师昔年打下来的底子,学生狐假虎威罢了,这些蛮人畏威而不怀德,若不是有着先生和玄府在此间镇着,他们可不会和我们好生讲道理。”

    张御道:“你此前寄来的书信上说,安山深处以东深处,又有不少部落迁徙了过来。”

    余名扬神情严肃起来,道:“正是。特别是老师离开这几年,大大小小的部落又是出来了不少。

    这些蛮人也说不清楚情形,只是说是祭祀得了神谕,所以往西迁徙,从这些消息来看,应该在密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苏醒过来,如今都府和玄府都是在积极准备着。”

    张御若有所思,实际上,当初血阳余孽拼命往都护府的地域发动侵袭,就有一种说法,说此辈实际上是为了躲避某种危险。

    不过现在东庭都护府和青阳天夏本陆已然恢复了联系,再非以前那般只能靠都护府一地支撑了,便是再又什么强敌,当也能应付的过来。

    余名扬道:“先生难得来此,不如就在学生府上住下,让学生好好招待先生一番。”

    张御道:“明日我要去玄府,便先在你这里住上一晚。”

    余名扬十分高兴,这时他一拍额头,“对了,学生还给老师准备了一些礼物,只是一直没法顺利送去青阳,老师稍待,学生这就取了来。”

    他下去关照了一下,不多时,就有两个役从端了一个方几上来,上面摆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他拱手一揖,道:“学生知道老师喜爱古物,这些都是蛮人部落进献还有学生在部落之中行走时交换来的古旧之物。”

    张御目光一落,见锦盒之中的确都是些古老物件,其中有几个尚能感觉到些许热流,想来这些着实费了余名扬一番心思的,他颌首道:“你有心了。”

    余名扬道:“其实不止是学生,安初儿和大都督那里都在搜集此类东西,都是准备进献给先生。”

    张御点首道:“你们都是有心了。”

    他在余名扬宅院这里宿住了一晚,到了第二日,他并未让余名扬相送,自己一人就往泰阳学宫而来。

    他行走在路上,但周围所有人似都不曾看见他,就算当面过来,却也是不自觉的会自行避开。

    很快他便来到了泰阳学宫之前,看着诸多学子出入的大门,便踏上台阶,行步入学宫之中。

    这一路过来,他经过一条条记忆中熟悉的道路,最后来到了原本居住的旧宅之前,因为泰阳学宫一直给他保留着此处,所以远远望去,仍旧保持着以往的旧貌。

    只是此刻门前,正有一个年轻文士在那里来回踱步,他走上前去,拱手道:“不想柳兄在此,许久不见了。”

    柳光回转身来,惊喜看他一眼,笑了一声,也是拱手道:“我便知张兄一定会回到此地的,张兄,别来无恙了。”

    张御见他神情容貌一如以往,道:“柳兄风采依旧。”

    柳光笑道:“张兄教我的呼吸法,我可一直有练。”

    张御转首望向居处,柳光看了看,道:“每隔半月学宫就会有派人到此扫洒,门前和后院栽种竹木花草都是有人打理。”

    张御点了点头,他转身朝居处走去。

    柳光则是在院中站着,并没有跟上来。

    张御走到台阶之上,轻轻一推,门已是向内打开,目光望去,屋内摆设与的确与自己离去之前没有什么分别。

    他往上看了看上方的横梁,当年妙丹君就住喜欢住在悬挂在横梁下方的竹篮之中。

    他脚下迈步,走到后院内,这里石凳石椅依然仍在,微风徐来,满园竹树发出沙沙之声,他立在此间,此刻仿佛能看见当年的自己持剑在此演练剑势的身影。

    站有一会儿,他重又转入屋中,沿着梯阶来至位于屋顶的平台之上,当年留在这里的软榻矮几并未带走,看去仍是一如方才离开之时。

    他来到平台边缘处站定,看着面前景物,有多少次,他就是在这里眺望整个学宫乃至远方的瑞光城的。

    如今看着这一切,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感念,这感念是如此激烈滂湃,让他久已不起波澜的心绪再度泛动起来。

    此时此刻,他于心下一唤,一片浑浊光幕出现在他身躯一侧,却是那大道浑章在他身边显现了出来,而他则是将身上这段时日来积蓄的一气神元往里渡入进去。

    那章书之中,一个白文阴刻的章印正在缓缓显现出来,像是上面有一层薄雾正在退去,先是极为模糊,而后逐渐转向清晰,最后露出了“正我”二字。

    他撇了一眼那章印一眼,凭此一印,他下来只需灌注入神元,便能由此寻得诸般“外我”,而再加上他自行感悟,距离寻到那最后一元当已不远。

    心意一转,他把大道浑章收了回去,便即从平台顶走下,待步出居处,对柳光一拱手,道:“柳兄,怠慢了。”

    柳光还有一揖,笑道:“哪里,张兄初回旧地,难免触景生情,我也是明白的。”

    张御这时往玄府方向望有一眼,道:“我还需在东庭都护府待上一段时日,今日我需先往玄府一行,改日我当登门拜访柳兄。”

    柳光了然点首,道:“好,那便改日再会。”

    张御与他在此别过,就转身往玄府方向行去,他衣衫飘摆,脚下似缓实快,身上光舞涌动,每一步后,便就出现在了更远处,只是十来个呼吸之后,就已是来到了东庭玄府的那片开阔地前。

    ……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旧府

    东庭玄府之中,项淳正在宫台之内批阅文书。如今都护府各处的分府已是重新建立了起来,玄府的人数也是大为增加,作为一府玄首,他每天要处理的俗务也是数不胜数。

    最重要的,是这两年来从安山以东到来都护府的土著越来越多了,为了应对这等异状,玄府派出了不少修士坐镇洪河隘口,其中包括了窦昌、许英等人。那里情况一日三变,几乎每日都会有信的消息传过来。

    也就是他是修道人,任何事情一扫便能得知情由,并迅速作出正确而妥善的判断,这才能一个人胜任如此繁杂的事务。

    大堂外面一名弟子走了进来,拱手一礼,道:“启禀玄首,张玄正此刻已是到了玄府之外。”

    项淳放下笔来,目光之中露出怀念感慨之色,道:“待我出迎。”

    他自案后站立了起来,往外走来。

    张御此刻已是走到了玄府外郭城墙之前,严鱼明与郑瑜正等在这里。

    他们昨日已是收到了张御回来的消息,听闻后者今日将至玄府,所以早早就到了门口迎候。

    正等待之间,忽见远处出现一道身影,还未等能看清楚,忽见灿烂光芒一闪,微微一个失神之间,便见张御已是来到了近前不远处,并向着他们缓步而来。

    两人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都是急急上来躬身一礼。

    “老师。”

    “先生。”

    张御他看了看二人,道:“不用多礼。”

    几年不见,两人修为更高,如今已是正向二章关口迈去。这般按部就班修持下去,若无意外,那么在四十岁前就极可能进入第三章书。

    从他们两人的资质来高,这进境不能说不快了。

    只是玄修修炼虽快,却也舍却了很多东西,若是同一境界之中,或许几人合力都未必斗得过一名寻常真修,但玄法比真法门槛更低,总是给了他人一个入道的机会。

    三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后,便就一同往里而来。

    严鱼明问道:“老师这次来,不知要待上多久?”

    张御道:“怕是要待上一段时日。”

    他这次主要是为搜集源能而来,如今浑章上虽已显现出了“正我之印”,但这里面还需不少神元来填补完善。

    还有,若是他当真迈上了那一步,总也要有一些神元作为积蓄,以免万一之用,所以停留在此的时日长短,主要视事情顺利与否而定。

    严鱼明很是高兴,道:“那我可以时时向老师请益了。”

    郑瑜也是不停点头。

    张御看他一眼,略作思量,道:“鱼明,你下来可愿跟随在我身侧么?”

    严鱼明先是一怔,随后欣喜万分,激动道:“弟子自然是愿意的。”

    他虽为玄府弟子,可身为张御学生,自然可以光明正大跟在老师身边修持。而且说实话,玄府里虽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哪又有自家老师点拨来的好?

    张御道:“既然你愿意,我这次回去之前自会叫你上你,但你若跟在我身侧,以后也不能算是东庭玄府的弟子了,自也无法受到玄府的诸般好处。”

    严鱼明毫不犹豫道:“只要能跟着老师,弟子无需这些。”

    郑瑜看着也是意动,可想了想,却是沮丧放弃了。毕竟他家人和母亲都在这里,早前远在外面求学数年,这才回来没两年,他也没法远离。

    玄府内部格局比起数年前没什么太大变化,三人说话之间,就走过了前殿,往正殿这处过来。

    殿台之下,项淳正带着几名亲信弟子等在那里,此刻他远远看到张御身影,见后者着一身玉色大氅,自外踏步而来时,身外隐有玉雾涌动,不似凡尘中人。

    而此刻任凭他如何看,都无法看到张御半点气息,更无法分辨出他身处在何等层次,他心中不禁暗暗感叹。

    待张御来至近前,他便双手一合,郑重一礼,道:“东庭玄首项淳,见过青阳玄正。”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项玄首有礼。”

    项淳侧身一步,道:“玄正还请正堂上坐。”

    严鱼明和郑瑜二人这时躬身一礼,道:“弟子先告退了。”

    项淳冲他们一点头,两人便告辞离去,他则道一声请,将张御请到了玄府正堂之上。

    待两人在堂上坐定下来,项淳道:“一别数载,却恍若昨日。我此前也是听范师弟和齐师弟他们回来之后说起张玄正之事。”

    范澜,齐武等人在前年就已是回到了都护府,只是如今各处分府都缺人手,似他们这般得力人手,如今都是派出去当分府府主了。

    张御道:“此刻不在外间,项师兄,你我还是按照以往称呼吧。”

    项淳笑了笑,抚须应下道:“好。”

    张御道:“方才进来之时,我见得外面有两位道友颇是面生。”

    项淳道:“那是玄廷派驻过来的同道,不止我这里,都护府那里如今也有玉京派来的使者和一支驻军。”

    张御点头,东庭都护府久悬海外,又有大量归附土著,玄廷和玉京自是要重新加强控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项淳看着外面,言道:“在与本土的联络恢复后,如今东庭已是大变模样了,这几年来,弟子增进了不少,我辈功行也都有所进境,总这些改变,总是对我玄府有利的。”

    从天夏礼制上说,每一个地方的玄府都是凌驾在地方州府之上的。

    青阳上洲的竺玄首若不是不爱管事,或是说与有人有过利益交换,那么洲府休想有什么小动作。而如伊洛上洲,玄首的态度便决定了此洲一切格局。

    而东庭玄府旧观一复,都护府便很快便被压了下去,项淳如今才是感受到一府玄首的权威所在。

    项淳道:“张师弟此番回到东庭玄府,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等做的么?”

    张御道:“此番我只是因一事自外层去到伊洛上洲,事机了断之后,因见两洲道路如今已是方便往来,故是顺便到青阳一行。后又想起东庭都护府,这毕竟是我故乡所在,故是索性回来看一看旧景。”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道:“这一次我回到东庭,带来了在不少在外搜集到的章印,往后就放在东庭玄府之内了。”

    项淳神情一振,他起身接了过来,心光入内一转,神情不要郑重了几分,他对着张御一礼,肃然道:“那我要替东庭玄府的弟子谢一谢张师弟了。”

    他接任玄首之位十年都不到,可以预计的是,将来的二三十年他还将坐在此位之上。

    而他并不想在此位之上蹉跎,也想做出一番成绩出来,实际上,东庭虽然纷乱,但是反而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张御带来的东西,正是他所需要的。

    张御道:“我也曾是东庭之人,项师兄不必客气,只是我辈玄修之道,在于互相交流探询,这些章印再多,再是如何高明,也是他人之智慧,而道途是修士个人之路,只遵循他人之道,是成不了大器的。”

    项淳点头不已,道:“师弟说得不错,便无此质,也当有此念,不然修何道呢?”

    张御这时缓缓道:“玄法之修行,非是一人修行,而是众玄之修行,更是天下人之修行。”

    项淳听到此言,心头微微一震,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

    这时耳畔听到张御声音道:“项师兄,安山以东如何了?”

    他一听此言,定了下心神,道:“情况有些不稳,我们以往曾有过推断,疑那血阳余孽是被什么东西威胁才从密林出来想拼命打通西出之路,现在情形,或许印证我们的猜想。

    不过玄廷已有使者过来看过了,说是三四年中不致有什么变动,张师弟送来的东西刚刚好,若是能凭我东庭玄府自身之力抵御这场危机,那也不用麻烦玄廷了。”

    张御道;“若是到时候有什么疑难,项师兄可来寻我。”

    项师兄拱手一礼,道:“说不得要劳烦师弟。”他顿了下,又道:“不知师弟今番要在此待多久?”

    张御道:“当年我虽然几番入安山,可那时候功行差有许多,并没有太过深入,而今欲故地重游一番,且我当年曾也有几个疑问,今回想求一个答案,具体多久,视情形而定吧。”

    项淳这时微有沉吟。

    张御道:“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项淳道:“东庭恢复联络之后,有不少外洲之人跑来,去年的时候,有一名出身他处都护府的修士到了我东庭之内,后来我才是知晓,那个人原来应该是一名浑章修士,如今很可能已是变成了一个混沌怪物。”

    张御看向他道:“此人什么境界?”

    项淳道:“听闻原先是第三章书的修士,可若是变成了混沌怪物,那或许境界将会更高,这人并未在人多之地停留,而是躲入了安山之内。

    我们现在失去了他的踪迹,若是师弟去哪里,千万小心,也希望师弟能帮忙加以留意。”

    张御语声平和道:“我若见到,自当会妥善处置此人。”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寻疑

    张御从玄府回来后,就住在了原先泰阳学宫的旧居之中,下来几天,便有不少人问讯前来拜访。

    大都督杨珏也一样是派人前来问候,并送来了不少礼物,果如余名扬所言,这些东西俱是一些古物。

    只是大都督的礼物中,却没有一个有源能存在的。

    这是因为都是下面人进献的,首先要确保这些东西没有任何神异力量,其次也要和任何异神没有瓜葛,最后就是要求这些东西外观精美,看来赏心悦目,似那些古怪之物绝然是送不到大都督面前的。

    不过这是一片心意,自不能拿礼物轻重和是否有用来衡量,而且这些东西看得出每一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很是用了一番心思,所以他自是不会嫌弃。

    倒是学生安初儿送来的东西虽然少,可却九成以上蕴有源能,而且来处各有不同,不难看出,这些当都是她自家慢慢搜集得来的。

    而大都督的亲姐,也就是另一个学生杨璎这回不曾露面,这是因为当初她在青阳进学过后就转去玉京了,这也是玉京对都护府的某种安排。

    回到旧居后的第四天,他谢绝访客,一人坐在原来的静室之内,在定坐了一会儿后,将几块残破的石板拿了出来,还有一些夹杂着古代文字的信笺也是在摊在了案几之上。

    这是当初他养父留下来,被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夺去,结果又被他重新取回的那一块石板。

    从信签上留下的语句来看,当初养父留下这东西似是有意让他从中取得某种力量,并且还留下了去找寻下一块石板的线索。

    只是当时他另有自己的路要走,故是没有去做此等事。

    从信上提供的下落来看,另一块也在东庭都护府这里,且就在安山某地。

    这次他既然要去那里,便准备顺便将此物也是一并取拿了。

    一夜过去之后,他从静室站起,走到了旧居之外,反身再看了看此间,伸手将大门合上,便迈步出了泰阳学宫。

    他在瑞光城中留驻的许成通一行人,便带上众人乘上白舟,往洪河隘口这边过来。

    许成通看着远处的安山,道:“山势绵延,犹见雄壮,巡护,看来这片山脉之后还有更为旷阔的地界。”

    张御道:“天夏所占本土,乃是数个纪历以来外来诸势力交替的中心所在,兴衰灭亡只是等闲事。而在这里,虽也同样上演此事,但保留下来的东西却更多,尤其是这安山以东,我疑深处蛰藏着更多古老之物。”

    青曙道:“先生,那玄廷为何不派遣人手探明此地呢?若有威胁,也能提前消除。”

    张御道:“我以为,此前天夏在此设立都护府,实际上就有此等考量,只是后来浊潮到来,现如今各洲正努力恢复民生,理顺内事,在未曾恢复旧观之前,想来是不会把目光再投注向外的。”

    从如今天夏在外层的布置都可看出,乃是以防守为主,没有任何主动出击的迹象。

    从大略上来说,这是对的。

    占据了内层的天夏,实力每一天都在增加着,根本不必要现在和外层的诸势力去拼什么,只需要守住守好内层,时间越长,双方的差距就越大。

    就如苏芊当日来都护府时对他所言,虽然经历了浊潮,可是如今的天夏却是比以往更是强大了,哪怕就这么坐等下去,也能将这些敌人耗死。

    但是敌人肯定是不甘等死的,一定是会做些什么的,甚至是会上来拼命的。

    当然,无论是他还是苏芊,现在所看到的只是中下层的力量,再往上如何,那还不是他们现在所能了解的。

    正思索之间,白舟已然来到了洪河隘口的上空,早年他经过这里时,此间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军垒,而现在能够看到,这些军垒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倒是有少数军垒正埋藏在地下。

    有过青阳的经历,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为了方便用上那玄兵轰爆的战术。

    现在都护府内也有了自己的天机院,可以打造玄兵,对付那些土著和掌握神异力量的祭祀根本不需要成千上万的军队,直接一枚玄兵上去就可夷平。

    白舟在挨近之后,一束接引光亮照来,便在其指引之下在一处泊舟天台上落下。

    泊台之下,一个身躯魁梧的修道人在等候那里,正是当年和他合作过的窦昌,而在窦昌身边,还有一个手持竹剑,戴着眼镜的白衣女子。

    张御下了飞舟,见到二人,拱手一礼,道:“窦师兄。”又对辛蝉一点头,道:“辛师姐,两位安好。”

    窦昌还有一礼,发出洪亮笑声,道:“我们收到玄首的传讯了,知道张师弟要来此,特意在此等着。”

    辛蝉对他一个万福,目光凝定在他身上片刻,才道:“张师弟,真是许久不见。”

    窦昌沉声道:“听说师弟此番要入安山?”

    张御道:“正是。”

    窦昌道:“如今从隘口过去五百里都是无需担心,只再往前去,就需小心了,因为那里的浊潮比我们这里来得浓厚的多。”

    张御道:“多谢窦师兄提醒。”

    就在这这个时候,大地震动了一下,而后又是一下,众人转头看去,却见远处出现在了一个模糊的巨影,看去是一个四肢着地的巨象,身旁那些零落的树木犹如杂草一般被其轻易横推开来。

    窦昌看了一眼,沉声道:“又是从安山深处跑出来的灵性生灵。这两年来有数十次了,不过这么大的个头,倒是省的我们出面了。”

    就在他语音落下后没有多久,一道银芒从后方划空而过,落在了那庞大生灵的前方,紧随其后,一点闪烁光芒也是从天中落下。

    霎时间,一道刺目的闪光从前方爆闪出来,这一刹那,感觉周围整个天空都是黯淡下来,接下来,却是巨大的声响隆隆震动大地,可见前方的泥土和森林如波浪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动着。

    待一切平息,再看去时,只见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那头庞大灵性生灵已是不见了踪影。

    窦昌道:“这东西要怪就怪在个头太大,挪动太缓,正好是玄兵的靶子,但是一些灵巧的灵性生灵却是不易对付了。”

    辛蝉道:“隘口附近许多可疑地界都用玄兵轰爆过,张师弟沿着这些地界行走,可减少许多麻烦。”

    张御点了下头,道:“多谢辛师姐提醒。”

    他与两人聊了几句后,就再度登上飞舟,沿着那些玄兵轰爆出来的地界往里深入,

    他养父给他的信签对于如何找到下一块石板有着简略描述,但是无不是以密林中的一些东西作为参照,或是巨大的山形,或是特异的植物。

    可是如今经过玄兵轰爆后,植物是找不到了,但好在一些山形还是残留着,再则这里也比不得之前浊潮浓烈的时候方向难辨,所以仅仅是用了半天时间,他便找到了信签上所提到的地方。

    这是一座满是裸露岩石的山体,这里其实距离隘口并不远,看到出也曾遭受过玄兵余波的冲击,可是这座山体却是依然坚固。

    张御凝定着看了一会儿,许久才道:“你们在此等候我。”

    许成通等人称了一声是。

    张御自白舟之内出来,他身形骤然一闪,已是出现在了山顶上方,目光下落,伸手一拂袖,一大片碎石被清移了出去,山顶侧壁之上露出了一个敞开的洞窟。

    他身形缓落下来,伸手将遮帽戴起,便朝里走入进去。

    看得出脚下所在之地是由人工开凿出来的,周围山壁平整严实,上面还雕凿着许多古怪生灵的浮雕,那空洞的眼神此刻好像都在盯着他。

    他在此缓步走着,通道前面有些狭窄,可是越到后面越是宽敞。

    在走过一扇震塌的石门之后,显露在前面的是一条笔直的通道,前方尽头处是个圆形石门,如今也是破碎一半了,而在通道左右两边,则是两排高大的壁龛。

    壁龛之中竖立着一个个陶土做的人形模样的陶罐,上面看去当是涂抹过某种彩料,现在都已是斑驳脱落,模糊不清了。

    他在此停步,朝周围打量了一眼,从痕迹上看,这里应该曾是某一个古老的遗迹,但后来应该又被人利用改造过了。

    他转目看了旁侧其中一只陶罐一眼,随着心力激发,上面顿时发出毕剥之声,一丝丝裂缝,最后整个粉碎开来。

    里面暴露出来的,是一个头颅尖削,四肢长蹼的类人生灵的石像。

    可这东西从里到外都没雕凿的痕迹,并且在身躯内里还存在有骨骼和内脏的构造,这无疑说明这东西原先是一个生灵,只是经过了某种神异力量的侵袭,所以才变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可他心中又觉得,这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不过这些东西的层次并不高,所以也无需去深究。

    他从这满是陶俑罐的通道中走过,一直来到尽头处,这时他透过那圆形石门的破碎孔洞往里看了一眼,却见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正半跪在那里,他眸光一闪,“宁昆仑?”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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