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廉价劳动力2(月票加更)
胡君一问,旁边的班主任皱皱眉,帮忙打圆场,“怎么这么没礼貌,快道歉!”
“没事没事。”
许非看着这个青涩小直男,笑道:“首先你的问题不对,你应该问我的角色是什么,然后判断这个角色跟自己是否合适,如果合适,你才能问我为什么不选你?
你上来就这么直接……怎么,我非得选你么?你觉得自己能胜任所有类型的角色?”
“呃……”
胡君年少轻狂,但尊重表演,不敢说这话,只得道:“是我,是我唐突了,我跟您道歉,那您准备的是什么角色?”
“坐坐,那个陈晓艺,你也坐。”
他招呼几人坐下,道:“盲流都知道吧?在你们的印象中,盲流都是些什么人?”
“小偷小摸吧?”
徐凡的嗓子打小就尖,但真漂亮,一头长发,两只眼睛像拿墨点上去似的,又黑又亮。
“不法商贩。”
江杉一脑袋大卷,脸盘也大,极为耐看。
“乞丐、流氓、骗子之类的吧。”
何兵貌似老实巴交,毫不起眼。
“嗯,都可以,但还有另一个群体,可能你们没接触过。
他们有文化,有工作,甚至是大学毕业,但不甘心被分配到一个理想荒芜的地方,或者不甘心平凡碌碌的度过此生,于是主动来京城生活,寻找那一丝机会。
我要的就是这么几个盲流,有年轻有老的,你们是年轻的。然后男主角偶然间撞到一个人,比如你吧……”
许非指着何兵,继续道:“你的梦想是摄像,吹牛逼说自己是青年摄像师,又说准备拍部大戏。
主角的梦想是做演员,死乞白赖的想混个角色。你哪有什么戏,干脆骗点钱就跑。
结果隔天又偶遇,被主角逮住,闲聊间,得知主角有点存款。你这时候已经熬不住,打算回家结婚了,索性干票大的。
联系几个盲流朋友,对主角展开了一系列坑蒙拐骗,画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大饼,不断从他手里抠钱。
但最后,被主角对梦想的坚持感动了,于是利用可怜的经费,正儿八经拍了一部短片……”
这是许非自己写的两集,看点就是戏中戏。
几个学生听的特有意思,胡君最急,“那我也能演啊!您让我试试,我绝对行!”
“你的形象太正,口音也正,不碎。我要那种碎嘴抖机灵的小痞子形象,陈晓艺也一样,太过板正。”
许非没好意思说土,道:“而且戏份比较多的就四个,三个年轻点,外加一个成熟点的。你们要演也行,没啥台词。”
话到这地步,都明白了。
甭管胡君和陈晓艺咋考虑,反正另外三个挺愿意。跟着李健群给徐凡和江杉量尺寸,把俩人又吓一跳,这剧组真好诶,还给做衣服。
许非也跟班主任保证,尽量不耽误上课时间。
说起来,中戏87届是妥妥的明星班,除了这几位还有王斑、韩青等人。班主任叫苏民,老前辈,跟兰天野是同学。
原名濮思荀,濮存新的爹。
…………
离开中戏,看看时间还早,又去了北电一趟。
先奔着王志闻来的,就是“四个盲流中相对成熟的那个”。
王志闻跟胡亚杰同班,胡亚杰拍《便衣警察》大红,他还籍籍无名,今年毕业,准备考中戏戏剧艺术研究所。
这单位是纯粹的学术机构,他考进去当老师,从而开始了跟各路女神谈恋爱的牛逼人生。
第一位,林芳兵。
林芳兵当时是大三的学姐,他刚刚入学,苦苦追求相恋,最后分手。
第二位,潘婕。
潘婕是国内当红模特,老牌影星黎莉莉的外孙女。他跟潘婕在一起时,已经是研究所老师,虽然不是传统的帅,但也算风流倜傥,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才气和魅力。
这种气质最吸引小姑娘,于是又引出了还是中戏学生的徐凡。
徐凡追了王志闻两年,等到他跟潘婕分手,才如愿以偿。
王志闻思想传统,希望另一半在家相夫教子,徐凡不想放弃事业,遂大吵一架,据说被此男直接赶出屋子。
不过徐凡身后还有冯裤子这个追求者,趁虚而入,最终抱得美人归。
而王志闻继续着自己的情感史,第四位女朋友,许情……
不过这些关许非屁事咧,他只是个无辜的制片人啊!这货身上又酸又倔的劲儿,正合适那个艺术盲流。
学生便宜,不用给双份工资。
这四个菜鸟,许非都压到了十五块钱两集,绝对的黑心资本家。
而敲定了王志闻,他不走,又随口闲聊,“我看这小子不错啊,怎么不拍戏,跑去搞学术?”
“他是魔都人,不想被分配地方,回家自己又说的不算。要留京的话必须得找单位,中戏研究所相对好考一些。”
老师也很感慨,叹道:“现在地方电影厂效益不好,没人想去。虽说每年有指标,可你作品不好,拍再多也是混口饭吃。
外人看艺校学生光鲜亮丽,将来都是大明星,谁能想到仅仅一个留京名额,就能让那些孩子抢破头呢。”
“表演系的都这样,别的系不是更惨?”
“是啊,演员好歹能露露脸,像美术、录音、导演、摄影、文学这些,刚毕业的只能打下手,熬资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执导一部作品。”
“……”
许非思量了一会,道:“这么着您看行不行?我这部剧您也知道,是艺术中心的重点项目,可以留出一些岗位给大三、大四的学生实习锻炼,尤其做幕后的。您就帮忙说一下,自愿参与,多份工作经验,日后也好说话不是?”
“哎哟,可以啊!太可以了!”
老师一拍大腿,“我正愁这事呢,您肯给机会,我真得谢谢您。”
李健群看的目瞪口呆,明明自己缺人手,角度一转,成了热心善良的资本家。
上哪儿说理去?
几天之后,老师有了消息,有几个人愿意到剧组见识见识。
导演系大三学生,楼烨、王晓帅、路学常、唐达年;外加一个文学系大三生,曹宝平;一个摄影系大三生,张园。
许非接收了前五个,张园没要。
这货嗑药。
(明天中秋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胡同人家》开播
转眼到了三月末,《末代皇帝》率先开播,共28集,每天播一集。
筹拍了好几年,比较全面的展示了溥仪从幼年到老年的生活。制作精良,考据相对严谨,请了朱家先生做顾问。
演员阵容更是强大,明叔演青年溥仪,朱旭演老年,兰天野演载沣,牛星丽演张谦和……全是话剧咖。
郭霄珍(史湘云)演溥仪的爱妃谭玉龄,杨立新也打了个酱油,演光绪。此外还有倪大红,演了个电工。
另有洪宇宙,就是《三国》里的周瑜,也有点戏份。
这部剧水准颇佳,明叔在第八集出现,但刚播了三四集已惹得一片称赞。朱家先生专门撰文,写道:
“可能有两个态度,来处理这个题材。
可以追求有噱头,拍成一部闹剧,这样可能会吸引部分观众。但是,一部作品既然标榜再现历史,首先就不要违背历史真实。
单看前几集还是不错的,例如登基一场,太和殿门前的‘九龙曲柄盖’有一个从并拢变为张开的特写镜头。
因为王公大臣分布在大院里,皇帝从太和殿后隔扇进入太和殿升座,大院里的人看不见。所以‘九龙曲柄盖’张开,就是告诉全体人员,现在皇帝已经升座。
于是整个环境静悄悄,没有任何声响。
此外表演上也可圈可点,西太后的扮演者完全扔掉话剧和电影中的模式,我们不再听见拉着长腔,装腔作势的语言。
隆裕太后和醇王福晋,都是穿敞衣梳两把头的中年妇女,扮相相同,但演员把她们的窝囊和机灵,分别表现出来了,是截然不同的人物……”
这篇文章不可谓不夸赞,朱家先生是清史大家,他一说,立时又吸引了不少观众。
剧也确实不错,可以当成纪录片来看,展现了很多清朝的真实习俗。比如,太监们管皇上不叫皇上,叫老爷子。
此说法,源自溥仪的《我的前半生》。他自己说,内廷太监就叫老爷子,大臣还是叫皇上。
老爷子跟老佛爷差不多,是一种非常尊贵的敬称。
当然我们觉得滑稽,就像慈禧让光绪管自己叫“亲爸爸”一脑袋黑人问号。
《末代皇帝》亮相不俗,央视放了心,压力全跑到京台这边。
人家大投资大制作,历史正剧,故宫实景,话剧大腕。咱们60万拍42集,狗屁倒灶,大菊胡同相声队,头发还秃……
不自觉就落了气势。
不过京台现在有钱,什么春晚录像带啊,影视金曲合辑啊,《便衣警察》录像带啊,亚运义演录像带等等,一个音像出版就成了金大腿。
有钱,脑筋也通透,从开播前几天起,京城报纸便纷纷报道:
“国内第一部情景喜剧将于本周末播出。”
“《胡同人家》开创国内情景喜剧先河。”
“42集情景喜剧《胡同人家》,将于本周六晚跟大家见面,每天两集。”
炒概念,观众哪知道什么情景喜剧,一看国内第一部,自然有了兴趣。
至于为什么播两集?因为单集时间短,不够看。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短小无力”、“垂死病中惊坐起”、“喝口水就看完了”巴拉巴拉。
书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周六,傍晚。
《京城青年报》报社内,记者于佳佳奋笔疾书,手写速度跟着思路一块狂飙,很快写好了一篇稿子。
这年头媒体行业非常粗糙,记者人数少,信息传播缓慢,所以新闻也少,基本谁逮着谁算。
于佳佳今天没抢着好东西,索性七拼八凑,结合前几天“平安成为中国第一家股份制保险企业”的消息,写了一篇改革开放以来保险业发展的文章。
“主任,您看看。”
她拿给部门领导过目,领导仔细检查,见无纰漏便签了字,意思是可以送交编辑部排版。
于佳佳忙活完,回来收拾收拾,准备下班。
还没走,副主编忽然闯进来,招呼道:“临时分派一个任务啊,今天晚上都看看那个《胡同人家》,然后想想有什么能写的。”
“前几天不给他们发过宣传稿么,怎么我们还得看?”
“就是,又不是《红楼梦》,就一情景喜剧。”
“你知道啥叫情景喜剧?”
“不知道啊,但我觉着它不行。京台这次糊涂,吹的那么牛逼,万一观众不买账,你尴尬不尴尬?还不如看看《末代皇帝》,好歹能写点考据文章。”
“你这是主观意识错误,没看先否定,有违你记者立场。”
“我又不跟外头说,什么立场不立场,反正我喜欢《末代皇帝》。”
“行了行了!”
副主编打断争论,道:“别小看这片子。我电视局的一个朋友说,他们可是吵了十来天,最后张永京自己拍板,才让过审。
张永京都知道吧?再过两年就退了,这节骨眼上肯担风险,里面肯定有点东西。你们回去都看看,就算没有,张永京这事也能深入挖一下。”
“成,那我就瞅两眼。”
“不是强制任务吧?”
“自愿。”
“哦,那下班了啊,下班!”
于佳佳哼哼哈哈的拎起包,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
她不到三十,却干了七八年记者,结婚离婚,一直等分房分房,结果房子没等来,房改来了。
现跟父母一块住,爸妈在单位任文职,文化都不差。
晚上吃了饭,一家人照例守在那台14寸的电视机前这也是绝大多数人家的生活节奏。
当《天气预报》过后,屏幕上打出接下来的节目单。
大红屏,白色的字,还是手写体。
19:40,祖国各地草原风情。
19:50,世界之窗系列片。
20:00,电视剧《末代皇帝》。
于佳佳抱着书蜷在沙发上,随意一瞅,想起报社的事儿,“妈,换京台,看看《胡同人家》。”
“我等着看《末代皇帝》呢。”
“哎呀,我们单位有任务,得看。”
老母亲嘟嘟囔囔的换了台,一开始还在说电视剧,后来就拐到离婚上,末了直接开始介绍对象。
可能全天下的老妈都有这个技能,甭管什么事儿都能拐到你个人生活上,然后就是“我一天天容易嘛,啊?你怎么怎么……”
父亲倒习惯了,安安静静坐在旁边,有啥看啥。
19:50左右,《胡同人家》第一集开始。
片头是苏越写的曲子,很抒情那种,并介绍演职员:(副)导演尤晓刚,副导演许非,总文学师梁左等等。
曲子终了,画面定格在一个大杂院的全景。
出现片名:时装模特。
下面是本集编剧,梁左。
跟着画面一暗,从黑暗中传出一个低沉深情的声音:“你相信爱情么?”
(中秋快乐,我回家团聚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前所未有
“你相信爱情么?”
画面亮起,现出一张平淡的脸,以及一双真诚的眼睛。
这是个很奇怪的男人,不算丑,但也绝非好看,年纪不大,但好像充满沧桑。
他蹲着,双手搭在膝盖上,穿着短一号的白色卫衣,头发退到了脑壳中线,就那么深情的看着你。
“我信,特别是一见钟情。有人说,这世上没有一见钟情,无非都是见色起意。
我不这么看。我对你就是一见钟情,可我也没见色起意。”
“呼哧……呼哧……”
镜头一转,对面pia着一条狗,后腿坐,前腿撑,同样满脸真诚。
跟着画面拉到中远景,一人一狗对视,微妙的定格。
“噗!”
于佳佳咧了下嘴,这个镜头并不能让人捧腹,却有一种荒诞滑稽,且准确的向观众传递出这种信息的幽默感。
“这啥玩意儿?看《末代皇帝》吧。”老妈道。
“哎呀再看会,才刚开头。”
“开头就没整明白,肯定不咋滴……”
老妈拿起织了一半的毛衣,表示不喜。
“卖书的?卖书的?”
荧幕里,赵宝钢扯着大嗓门喊。
“诶,这呢,这呢!”
葛尤嗖地站起身,微驼,吊着露脚踝的裤子,以非常快的频率倒腾过去。
“人类文明结晶基本都在这儿了。《红楼梦》,四大名著,讲述了一对封建社会小儿女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太深。”
“《平凡的世界》,当代作家最新力作,讲述了一对现代社会小儿女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太长。”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苏维埃革命经典,讲述了一对布尔什维克小儿女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太左。你有没有那种,就那种……”
赵宝钢嘿嘿嘿,“低俗的?”
“有!有!满足不同群众的不同文化需求,是我们的责任。”
葛尤将一本套着《平凡的世界》书皮的“小黄书”,卖给了赵宝钢。赵宝钢乐颠颠,又怕人笑话,“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哪儿能呢?就算全国人民的文化水平都上来了,也得允许有个把俗人存在。您走好!”
“哎,有点意思啊……”
一直没言语的老爸忽然来了一句,“台词写得真好。”
“好什么,就是耍贫嘴!”老妈继续织毛衣。
“我也觉着好玩,细说又说不上来,反正跟以前看的不一样。”
蜷在沙发里的于佳佳挺起身子,变得兴致勃勃。
葛尤这个人一亮,开头这段台词一说,仿佛每个字都在告诉观众,这是部与众不同的作品!
跟着刘贝出场,穿大花裙,包头巾,戴着太阳镜,咔咔咔在胡同里一走。
于佳佳的眼睛更是bulingbuling发光,这身衣服张扬的让人心跳加快,一见钟情。
当下的电视剧,已经逐渐摒弃了样板戏的拿腔拿调,都在尝试生活化。但从来没有一部剧集,如此直截了当的挑战观赏习惯。
它不是尝试生活化,它就是生活化!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白奋斗、陶蓓、戴红花、陶茂森、西葫芦,第一集的五个主要人物全部亮相,个个鲜明夺目。
台词配人物,人物撑台词,亲近中又透着喜剧式的夸张,
就叫一松快!
老爸喝着茶水,一口一口倍儿滋润。老妈织着毛衣,有一搭没一搭的瞅一眼,耳朵却听得仔细。
陶会计死活不同意孙女当模特,大吵一架,陶蓓气的离家出走。几人纷纷来劝,老头有所松动。
数日后的晚上,戴红花去陶茂森家借剪子。
门关的严实,窗户也紧闭,窗帘拉着。
韩影花衣服花裤子,黑色布鞋,精神气十足。她推开门,见黑灯瞎火,里头却闪着光亮,还有声音。
遂踮起脚,表情逗比且凝重,伴着十面埋伏的bgm,一步一步探进屋里。
“呔!干什么的?”
老太太身手利索,拍拍肩膀踢踢腿,耍了个把式,“好你个毛贼!敢到我们胡同偷东西,让你感受感受夕阳红的厉害!”
“哎哎,是我,啊,啊!”
“哟,陶茂丝儿!你干嘛呢?”
一番响动过后,韩影开了灯,奇道:“你自己在家关什么窗户啊,干啥见不得人的……哎哟!”
老太太表情绝了,小眼神一斜,指着电视机。
里头音乐一震一震,舞台闪亮,一串长腿妹子扭着胯大步走来居然是模特大赛。
莫岐戴好眼镜,支支吾吾,“你别误会!我,我是带着批判的眼光去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您这批判可真带劲儿啊。难怪人都说,十个男人九个花,剩下那个身体差。陶茂丝儿,看来你身体倍儿棒啊!”
“噗哧!鹅鹅鹅鹅鹅……”
老妈终于放弃毛衣,乐的跟大鹅来了似的,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于佳佳看的正欢,突然吓一跳,“你干嘛呢?”
“十个男人九个花,剩下那个身体差……这话,这话太配你爸了!你爸年轻时候……”
“别瞎说,当孩子面想干啥!”老爸一摆乎手。
“鹅鹅鹅鹅!”
老妈又乐,好半天才止住,“哎哟哎哟,这个有意思,比《末代皇帝》好玩多了!”
…………
前面两集,都是时装模特的故事,中间也没广告,很快就播完了。
于佳佳意犹未尽的回到屋里,想写篇东西,但咬了半天笔头,无从下笔。
“情景喜剧,这就叫情景喜剧啊……”
太新鲜了!从形式、风格,到表演、对白、故事编排,前所未见。
多年的媒体人经验告诉自己,这一定是部开创性的,甚至远远超乎想象的作品。而越如此想,她越不敢动笔,索性翻出前几天的报纸,从情景喜剧这个头上开始捋。
次日一早,报社。
于佳佳研究了半宿,打着呵欠来到单位,发现气氛略微妙。同事们都是一脸想说点啥,可谁也不主动张嘴的样子。
她坐在位置上,边翻今天的报纸边随口道:“哎,《胡同人家》都看了么?”
话音刚落,她瞬间觉得自己像块可口的甜点,一大帮苍蝇嗡嗡嗡的围了过来。
“从头看到尾,太有意思了!”
“白奋斗绝了,咋想出来的这人物。”
“开头看狗那段,我直接喷了,绝对艺术派!”
“艺术个屁,明明是家长里短,寓教于乐!”
仅仅两集,便让大家讨论的不可开交。
正此时,昨天不屑的那哥们进屋,于佳佳喊:“刘哥,看《胡同人家》了么?”
“……”
他背影一顿,先坐下身,末了才道:“看了点,凑合吧。”
“怎么凑合呢,里面值得讨论的太多了!我跟你讲,这肯定今年独一份!”
“就是,还好每天两集,不然得急死我。”
已然有了拥趸。
副主编又进来,开口便道:“都看了吧?这个绝对有东西可写,谁想要谁就盯着。”
“写是写,还得观察几集,刚开头都不熟。”
“哎,有观众反馈了么?”
“哪能这么快?反正我盯着,都别跟我抢。”
“还有我,我!”
于佳佳忙举手,“到时候公平竞争,谁好谁上……刘哥肯定不要。”
“那是!”男人义正言辞。
……
传媒不发达,信息发酵的就慢。
再加上是新剧种,观众和报纸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晓得咋评价。但短短两集,已经聚拢了一批相当可观的受众群。
转眼到了晚上,七点五十分。
老刘bia在电视机前来回拧,一会央视,一会京台,嗯,不是遥控的。
眼瞅着快八点,鬼使神差的停在京台频道,同时自我催眠:批判,我是带着批判的眼光去看的!
不一会,荧幕里出现片头。
第三集:流行歌曲。本集编剧:梁左。
大意是讲,赵妍妮痴迷港台音乐不可自拔,成了最早的追星族。父母用了很多种方式教导,就是不听,从而引发大院对音乐的一番争论。
年轻人喜欢流行,老年人喜欢红歌和戏曲,而外来音乐大举入侵,原创土壤单薄。白奋斗是个有艺术追求的青年,跟他们谈不到一块去。
末尾处,街头,葛尤靠在三轮车上等待顾客,手里拿着本书《浅谈戏剧表演》。
老刘一瞧这个人,不自觉的就开始笑,他好像有一种天赋,可以不动声色去挠你的胳酒窝。
一哥们从左侧入镜,挑着磁带问:“有过瘾的歌么?”
“过到哪种程度的?”
“哎,最近精神状态不好,想来点刺激的。”
“《上海滩》主题曲,浪奔浪佬,万雷偷偷肛水涌扒嗅……”
“停停!别跟我提上海滩,我陪我媳妇看了二十多遍,做梦都是许文强。”
“那就《铁血丹心》,一代天骄郭大侠,只识弯弓射大雕。”
“这更没劲,有没有非港台的,翻唱欧美的也不要,我都快听吐了。”
“你算找对人了,四九城搞街头文化的,就我这不同凡响。只能拿出我的传家宝,新到的货……”
葛尤摸出本磁带,放进录音机,一按开关。
开头就是一段唢呐,高亢,刺耳,一个女声立马跟上:“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带着民歌腔调的曲风,简单大气的歌词,不光震住了剧中人,更震住了剧外观众。
老刘瞪大眼睛,这特么什么歌?!!
“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祖祖辈辈留下我,留下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有身边这条黄河……”
“就这个!就这个!”
那哥们砰砰拍着葛尤,“我老家就西北的,这味儿对,太对了!真没看出来啊。”
“嘿嘿,外头这些是混饭吃的,里头才是给自己的,您满意就行。”
“这话说得好。”
他啪的甩出五块钱,“不用找了!”
“诶!”
葛尤麻溜把钱揣兜里,高声道:“您走着?”
“走着!”
“走好?”
“走好!”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这么一下子,老刘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还有……)
第二百一十四章 社会话题1(风扯不断加更)
中午,前门地铁站。
张白杨骑着自行车,到了地铁站出口处,打开后座绑着的大纸箱,里面整整齐齐全是磁带。
这门生意很好赚,一辆自行车,一箱子磁带,随便找个人流密集的地方,足够一家子吃喝。
直到录音机没落,mp3流行,卖磁带的才慢慢消失。
前门是大站,人流极密,除了他之外还有几家。不过张白杨看了看,今儿有一人没来,没来好啊,少抢生意。
他摆好摊,很快迎来第一波客流。
一帮人从下面上来,分出一小股驻足。几个年轻人在摊前翻了半天,问:“有黄土高坡么?”
“啊?”
张白杨一愣,“是新歌么?”
“我也不知道,电视里听过,可能叫这个名。”
“那没有,连名都不知道。”
几人失望的走了。
没多久,又过来俩妹子,“老板,有黄土高坡么?”
“没,没有。”
“怎么都没有啊!到别处看看。”
妹子走了。
跟着第三伙过来,“有黄土高坡么?”
“……”
张白杨直接自闭,“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歌么?您唱两句我听听。”
“行啊,这歌特好记!”
一个小伙子咔咔亮嗓,唱道:“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啧!
张白杨就奇了怪了,哪冒出来的一首歌,怎么都要买?
再看其他同行,一个个也很郁闷,没听过啊!
约莫到下午三点,不断有人问黄土高坡,说是一部电视剧《胡同人家》的。几人糟心透顶,妈蛋的,晚上一定得瞅瞅是啥玩意。
“哟,你咋才来?”
“嘿嘿,你们消息不灵通吧?”
正此时,缺席的那哥们突然骑着自行车出现。他也没多说,扯开纸箱子就喊:“《黄土高坡》,最新到货,先买先得!”
嗡!
一帮人全挤了过去。
……
“近两年流行音乐发展迅猛,大部分人已经接受并喜欢上了这种音乐类型。尤其引进电视剧的热播和春节晚会的巨大影响力,使得相当数量的青少年沉迷于港台音乐。
但当我们接收外来事物的同时,也不要忽视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极度缺乏原创土壤,大街小巷充斥着港台歌曲、翻唱歌曲和西方的士高。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经典之声,对比我们节节升高的生活条件,原创音乐却始终没得到重视。
不过这种情况近来得到了改观,从去年的《信天游》开始,内地乐坛接连涌现出了几首类型相似的歌曲……
最近又有一首新作《黄土高坡》,非常值得大家讨论和欣赏,只是它出现的方式有些意外在一部电视剧里。”
许非放下报纸,心中暗叹:我也很意外啊,第一篇挑起观众脉搏的报道,居然是音乐评论文章。
他在设计剧本之初,就决定捧这首歌,正好梁左写了个流行音乐的单集,便将《黄土高坡》放了进去。
现实中,张婧林在一场晚会上首唱,因为传媒落后,没有后续跟进,没红,结果让范琳琳唱火了。
如今京台肯定大赚,张婧林版的《黄土高坡》红了,可惜她也出国了。
《胡同人家》晚上八点播两集,播完重放昨天的。
开播两天后,社会上没啥反应,台里领导全冒烟。李沐不断安慰,再等等,再等等。
终于在六集之后,以这首歌为起点,酝酿的观众群开始爆发。
首先是各路报纸:
“既市井又有内涵,既通俗又深刻,与众不同的幽默感。”
“《胡同人家》不仅从细节上呈现了我们真实的生活状态,且始终带着一份包容与关怀。
每个故事都与时代呼应,比如时装模特、夏夜大停电、流行歌曲等等,都能让人联想到社会现实,联想到自己。”
“《胡同人家》堪称今年的最大惊喜,剧中的调侃、幽默、讽刺、戏谑,开电视系列片之先河,它的出现,拓展了我国电视剧的美学品格。”
以于佳佳的文章最具代表性,她舍弃了媒体人立场,完全主观:
“情景喜剧,其实是《胡同人家》创作方自译的。英文是situation edy,在西方广为传播。有固定的主演阵容,场景简单,以台词为主,单集故事。
先说场景和人物设置。
将场景放在大杂院这个地方,无疑很聪明,它本身就充满了浓厚的市井气息。人物也非常丰富,老中青少四代人,有退休的国营员工,有当过兵的文艺干部,有知识分子阶层,有普通职工阶层,有无职业者,有学生,有外地人。
从年龄、身份、文化程度、籍贯各方面来说,几乎包含了社会上大部分群体。
这么一群人聚在一起,自然妙趣横生。
近年来,国内涌现出了一批优秀的喜剧电影,电视剧却始终空白,还好现在弥补了这一不足。
喜剧要的是大众化,太雅了叫孤芳自赏,太俗了拿不上台面。《胡同人家》是一部有观赏门槛的电视剧,但编剧聪明的囊括了两类群体。
一类是文化群体,比如第一集白奋斗卖书,西葫芦说国际形势,知识分子会非常喜欢。
一类是通俗群体,最典型的就是戴红花。她在大杂院就像一个调节器,不爱看书看报,甚至教育水平较低的观众也能跟着乐。
想得多一点的人看出讽刺,与之思考。想得少一点的人哈哈大笑,茶余饭后。
这便是喜剧。
但最大的惊喜是表演。
如果说《末代皇帝》的表演,在尝试回归生活化。那《胡同人家》的群像,就是生活本身,只是艺术夸张了一些。
我一闭眼睛,白奋斗、西葫芦、戴红花这些人便在脑中活灵活现。每个角色都能在现实中找到一类人,从而变得真切清晰。
情景喜剧,或者说类型电视剧,自《胡同人家》开始。
它就像标杆一样立在这里,是第一部,也可能是巅峰。”
……
媒体一跟进,关注的人越多。
这年头的观众,爱看有深度的文艺作品。因为社会之开放,社会之保守,两种极端在同一时期出现,在中国历史上非常罕见。
所以注重观点,有观点就能交流,能思辨,能判断,此为当下人们的乐趣所在。
“许老师早!”
“许老师早!”
播出十集之后,这天早上,许非来中心开个小会,同事们纷纷招呼。
许老师这个称谓,第一年叫带点嘲讽,第二年叫多了真心诚意,第三年叫就有些拍马屁。
《胡同人家》的火爆超乎人们想象,而且远没到顶峰,这才播了四分之一!
会议没什么大事,跟进一下各剧集的进度。赵宝钢已经有点后悔,早知道进组好了,拍劳什子单本剧啊!
“来来来,拆信了拆信了!”
会后,大家正在一块闲聊,冯裤子扛着一麻袋进来,砰的一戳,“好家伙,全是积攒的人民呼声,汪洋大海啊!”
“怎么本地还写信啊,打电话不就得了,钢我出。”
“写信更有感情,远点的投邮箱,近的塞值班室,门卫最近老觉着有贼。”
“来来,看看!”
众人热火朝天的开始拆信。
“感谢你们拍出了一部真正的喜剧。”
“我太喜欢于兰姑了,怎么偏偏嫁给一个死胖子?”
“陶蓓贼美!!!”
“哎哎,听一听……”
许非捏着一封,挥手道:“有反面意见了。一位退休职工表示,本剧低俗、无聊、不入流,讽刺老干部,得跟人民群众道歉。
讽刺老干部,跟群众道什么歉?这就是打入职工内部的叛徒。”
“我这也有……”
冯裤子拿着一封,道:“语言夸张,表演荒诞,整体就是莫名其妙,哪里有个艺术作品的样子?”
“我也有,嚯,说咱们是年度最差电视剧!”
“我这也有。”
“嘿,还真不少。”
大伙数了数,几百封信,三分之一都是批评的。言辞严厉的甚至要求电视台停播,会荼毒下一代花朵。
几人都不乐了,问题可大可小,得重视。
“咱们要不要回应一下?”冯裤子道。
“不好回应,我们是创作方,自己不能站出去。”郑小龙摇头。
“其实支持我们的多,关键外人不知道。”陈彦民道。
许非想了想,道:“那就找第三方媒体,开个贴吧,啊呸,开个观众互动栏目,让他们自己争论去。”
“这个倒可以,你马上联系!”
……
许老师亲自登门,找到了于佳佳。于佳佳带他见副主编,副主编当场拍板,这叫双赢。
于是在第二天,《京城都市报》开辟了一个观众互动栏目,专门探讨《胡同人家》。
在缺乏公共交流平台的时代,这简直是大杀器。《胡同人家》已然成了社会话题,每人都想掺合一脚。
观众群区分明显,批评的大多是老年观众,支持的多为中青年。
前者对这种语言风格就接受不了,然后是剧中的思想价值,以及表达的方式。而且这帮人是边看边骂,一集都不落。
其中有个观点受到不少人支持:
“该剧以反映社会真实自居,纵观前几集,固然有些真实题材,但像流行歌曲、停电、小偷小摸、离婚这些,实属表面肤浅,毫无力量。
既不令人回味,也不令人感动,完全一句空话。”
于佳佳纵然看了很多遍,还是很生气,脑回路仿佛不一样的,年轻人都理解,但这帮老年人就是要杠。
没错,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就像杠精一样。
“行了,开始了开始了!”
老妈已经成了最忠实的观众。于佳佳扔掉报纸,目光转向电视机,出现片头。
第十三集:《小保姆》上。
本集编剧:许非。
第二百一十五章 社会话题2
太阳落了山,胡同实景,蓝蒙蒙的透着点黑。
葛尤骑着小车唱着歌,正往家奔,冷不丁斜里冲出一人,差点撞车上。
“哎哎,怎么回事?”
“大哥,救救我!”
“怎么了怎么了?”
“有坏人要抓人,啊,来了……”
“你,你先躲躲!”
光线很暗,观众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是个女的。
葛尤把女人藏在车后,自己在前面一挡,远处跑过来一人,喊道:“诶,看着一女的没有?”
“那边去了,那边。”
此人走后,他见女子十分可怜,衣服脏兮兮的,胳膊还受了点伤,便带回大杂院安顿。
画面一转,杂院里亮着灯火,一帮人各按坐骑,几秒钟后,女子入镜,换了一件碎花小褂,梳着两条辫子,眉目娇媚,楚楚动人。
哎呦呵!
大家立时惊艳,葛尤更是瞪大眼睛,眉毛往上挤,挤出几绺抬头纹,做汤师爷状。
同时全部消音,只有配的砰砰砰心跳声。
“哎,这不何赛菲么?”老妈忽道。
“是她,小百花那个,现在也拍戏了?”老爸辨认了下。
“人家早就拍了,没成想这里也有。”
“……”
于佳佳没参与讨论,她在欣赏这种新颖的表现形式,而且忽然想起了第一集,第一段台词。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不知会不会见色起意……
“我家在南方一个小地方,妈早去世了,家里还有个爸和弟弟。我爸为了给弟娶媳妇,要把我嫁给村里的傻子,因为有彩礼钱。”
何赛菲声泪俱下的自诉身世,浮夸的不得了,就是让观众看出来她在演,“我不想嫁给傻子,偷偷跑了出来,就到了京城。”
“哦,盲流啊!”牛振华来了一句。
“去!姑娘这么可怜,别拿自个不当人啊!”
刘贝怼了一嘴,问:“那你自己在京城,靠什么生活啊?”
“还好碰上个好心人,介绍我去一户人家做保姆。起初也挺好的,后来那家男人就对我动手动脚,甚至有一天喝醉了,要不是我拼命挣扎,我就,我就……呜呜呜……”
何赛菲开始干嚎,大家连忙安慰,末了道:“于是我又跑了出来,正赶上最近暂住证查的严……”
哦!
大家全脑补明白了,刘贝义愤填膺,“这暂住证就不是好东西,自个的首都,干嘛还限制身份啊?”
“也是为了治安么。”莫岐道。
“那也忒一刀切了吧,不能具体情况具体研究么?”
“行了行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葛尤一脸心疼,道:“小薇你放心,别人我不敢说,我肯定不会赶你走。今晚你就睡我屋,我跟西葫芦挤挤。”
于是何赛菲留宿大杂院。
老妈盯着电视,忽道:“这小薇啊,不是好人。”
“怎么看出来的?”于佳佳问。
“眼神太灵了,叽里咕噜乱转,一看就演的。”
“我觉得也是,最后肯定要被拆穿。”老爸自以为剧透。
于佳佳却感觉不同,因为这是第一次,正面描绘白奋斗感情萌动,应该不会是个简单的拆穿骗局,坏人落网的故事。
当夜,简陋居室。
何赛菲躺在钢丝床上,听外面没什么动静,忽地翻身坐起,咯吱咯吱一阵响。她踅摸着几个箱柜,正要翻看,外面传来敲门声。
“嘿嘿,小薇,睡了么?”
“要睡了。”
“那我方便进来么?”
“呃,不太方便。”
“哦。”
葛尤推门进屋,抱着一床薄被,实打实的舔狗表情,“我那被子好长时间没洗了,这是陶蓓新买的,你盖这个吧。”
“谢谢大哥,你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没什么事我出去了。”
“诶。”
葛尤走了。
何赛菲继续翻箱子,刚动两下,又敲门。
“嘿嘿,小薇,睡了么?”
“……”
她抓了抓头发,尽量柔声道:“大哥,还有事儿么?”
葛尤又进来了,端着一盘点心,“我看你也没吃什么东西,怕你饿,这是西葫芦刚买的。”
“我,我不太饿。”
“胡说,你肯定饿了,来。”
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让人恨不得踹丫两脚的笑容,递过去一块点心,且坐下。
何赛菲没办法,只得小咬了一口。
“那个,小薇……”
“嗯。”
“你来京城几年了?”
“两年了。”
“哟,姑娘家家的就一个人熬着,肯定很辛苦。”
“真要一个人熬着也还好,就怕碰上坏人。我刚来的时候认识个同乡,我以为他对我好,结果不是个东西,骗走了我一切宝贵的东西。
后来我到处给人家当保姆,就因为我有几分姿色,不是男的把持不住,就是女的疑神疑鬼,我,我……”
何赛菲又开始假哭,过了一会,抹掉不存在的眼泪,道:“大哥,别总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单身呢?”
“找不着呗!这年头讲究个外在,像我没正经工作,头上也不富裕,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看不上她……哦,反正也没看上我的。”
葛尤吃了一块又一块点心,感叹道:“其实吧,像我们做街头文化产业的,看着下九流,实则金玉其内。”
“怎么讲?”
“利润高啊。我一个月挣的,养活五口人没问题,何况我自己,就是平时不显呗。”
“那你干几年了?”
“怎么也得五六七八年了吧。”
哟!
何赛菲面露惊喜,居然是头肥羊!
“大哥,我觉得我们挺同病相怜的,都不容易。”
“是是,这就叫缘分。”
“那,那我以后叫你哥吧,也亲近些……”
她满面娇羞,用江南女儿家的软声软调,轻轻唤了声:“哥?”
“诶!”
“哥?”
“诶诶!”
葛尤直接上天了。
…………
每集三十分钟左右,演到这,一集结束。
中间没广告,于佳佳赶紧去了趟厕所,回来接着看。老妈十分得意,道:“我就说她是个骗子吧?瞎话一套一套的,奏是装可怜,专门骗你们这些有色心的男人。”
“跟我有啥关系,别老扯到我头上!”
老爸自从《胡同人家》开播,经常被媳妇儿指桑骂槐,可能年轻时真是身体差。
于佳佳则有些疑惑,看完一集没瞧出啥迹象,难道真是个简单的抓骗子的故事?
很快下一集开始。
小薇有意亲近白奋斗,二人关系突飞猛进,大杂院也喜闻乐见。
夜里,墙根底下,牵牛花开的正好。
何赛菲穿着碎花衬衣,白裤子,趿拉着一双红拖鞋从左侧入镜。
她抱着脸盆,显然刚洗完澡,头发披散,清丽甜美,完全不似之前的矫揉造作。这是她最真实的自己,走了两步瞧见葛尤,微顿,堆起熟悉的娇笑。
俩人坐在木桩子上聊天,一个故意勾引,一个心猿意马,简直**。
“哥,你老盯着我看。”
“诶,情不自禁。”
“这是我的旧衣服,有点小……”
何赛菲羞答答的,身子却拧了拧,拗出许老师手把手传授的坐姿。稍稍侧着,左腿在里,右腿往外,小腿伸展开。
裤子短一分,腿部曲线连着好看的脚踝,脚踝又连着艳媚的红拖鞋,就那么赤果果的呈现在荧幕里。
“……”
这一瞬,男性观众全部心跳加快,连于佳佳都吞了口口水。
这镜头和姿势绝了,太会拍女人了!
“世间那么多人相识,又有几个称得上缘分?我觉得这是天意,哥,我要好好报答你。”
“报答,嘿嘿……”
俩人越聊越直接,葛尤搓搓手,表情猥琐,“这个,这个,你想怎么个报答法?”
“你想我怎么个报答?”
何赛菲一扭腰,像被风吹下来,蹲在对方跟前,手也搭在了大腿上。
镜头从上往下拍,女人仰着脸蛋,像小宠物一样,“哥,你是我的恩人,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妈呀!
饶是于佳佳结过婚,也忍不住脸红,尤其跟父母看这种场景。尴尬啊!跟爹妈看电视,最怕里面忽然来段亲热戏。
“不,不行!”
葛尤拼命纠结,痛苦万分,猛地扒拉开,“我们不能这样!”
“小薇,你听我说,听我说……”
他连滚带爬的躲开女人纠缠,语速极快,“我承认你好看,承认我想老牛吃嫩草,但不代表我们就可以,这个!感情是很神圣的东西,我们留点时间,加深了解,觉得行了,然后再,这个!”
“你,觉得我很不要脸?”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你一个小姑娘在京城漂着不容易,但这样,这样不好你明白么?姑娘家得爱惜自己。
行了,我得睡觉了,明儿见啊!”
“……”
何赛菲怔怔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她垂下眸子,似看着长出几株杂草的地面,那杂草嫩绿而顽强,一幕幕过往从无波的眼神中闪过。
她笑了笑。
里面很苦。
“……”
“……”
老妈不说话了,老爸也不言语,都被剧中的气氛所感染。
当下大部分人三观简单,非黑即白,但从此刻开始,之前的判断开始不坚定。那光,那景,那带点伤感的意境,着魔一样吸引着大家沉迷其中。
这一夜之后,小薇对白奋斗的态度明显变了,但也说不好哪里变化。淡淡的,不太敢,却又很欢喜。
再一天晚上,俩人在墙根底下闲聊。
“哥,你千万别放弃演戏,这是一辈子的事情。生活有生活的样子,梦想有梦想的样子,要是没了梦想,生活也就枯萎了。”
何赛菲双手托着下巴,非常认真的跟他讲。
“说的还挺深,那你有梦想么?”
“我家乡流行越剧,县里有个小越剧团,我经常贴在墙根底下听。后来想考,但发生了很多事,也有几年没唱了。”
“我知道,林妹妹从天上掉下来那个吧?”
“你也听越剧?”
“听!我还能来一段呢。”
葛尤站起身,破锣嗓子开始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何赛菲掩嘴轻笑,上前一步,接道:“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哎你不错啊,不比那小百花差。”
“我当初想考的就是小百花,还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沈桃红。”
“沈桃红,怎么个说法?”
“那你别管……”
何赛菲看着他,格外认真,“记住了?沈桃红。”
“记住了,沈桃红!”
葛尤咧着嘴傻乐。
当天夜里,白奋斗和西葫芦挤在一张小床上。
“唉,我活了三十来年,感觉都白活了。这是第一次,人生又充满了希望。”
“唔。”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温柔体贴,疼人,难得的是还能聊到一块。”
“唔。”
“我决定明天就跟她表明心意,她肯定能答应,完了再深入交流一下,阴阳互补,把婚事一办。”
葛尤仰躺着,看着天花板,满是对幸福生活的憧憬,“以后我挣钱,她管家,生个大胖小子……哎你听没听啊?”
“唔。”
……
次日早晨。
葛尤疯了似地满院子找,“小薇?小薇?”
“小薇呢?谁看见小薇了?”
“不知道啊,今儿一早就没见。”
“连夜走了吧?”
“好端端走什么啊,连句话都不留……哎哟!”
韩影一拍大腿,反应过来,“别是骗子吧,赶紧看看自己家当,少什么没有?”
大杂院没少东西,但谁也不清楚,小薇为什么不告而别。起初还谈论谈论,后来也就淡了。
数日后的一天上午,警察忽然登门。
“这个女人你们认不认识?”
许非拿着一张照片。
大家一瞧正是小薇,顿时炸开锅,“在我们院住了好几天呢,怎么了她?”
“不会出啥事了吧?”
“就是出事了!”
许非哼了一声,道:“这人是个骗子,盲流!来京两年,起初跟个同乡在一块,后来自己单干。
制造虚假身份,给人家当小保姆,勾引男雇主进行敲诈勒索,已经犯案好几起了。哎,你们没受骗吧?”
“呃,也算吧,但姆们没丢东西啊!”
“确定没有?丢了我们得追查。”
“没有没有,啥都没丢。”
“那就好,以后得加点小心,尤其对盲流!没个正经工作,投机取巧,不劳而获,早晚都会被绳之於法。”
众人把许非送出门,抹身开始议论。
“我就说吧,果然是骗子,亏得我们对她那么好!”
“就是,早知道当天就把她送派出所了。”
“可她为啥不对我们下手呢?”
“那谁知道,可能嫌姆们穷,没劲。”
“……”
大家吵吵嚷嚷的进院,唯葛尤站在门口,慢慢坐在台阶上。
他坐了好一会,用手捂住脸,一点点的十分用力的,好像要把一层皮,一股子念想,一段日子都搓下来。
而后抬起眼,看看那条胡同,望望这个天空。
镜头拉远。
(还有……)
第二百一十六章 社会话题3(月票加更)
“……”
电视机里已在播着别的节目,一家三口好一会没有动静了。
于佳佳揉了揉眼睛,莫名想哭。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没有悲痛欲绝的情绪,没有撕心裂肺的场面,白奋斗就那么坐在门口,带着一丝伤感。
而就是这丝伤感,像病毒一样从荧幕里钻出来,渗到她的骨头里。
“你们说……”
老妈拿起没织完的毛衣,毛线缠在手指上却不动,“小薇讲的那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可能是真的吧。”老爸道。
“那她名字呢?”
“假的,不是说虚假身份么。”
“那她真名叫什么?”
“叫沈桃红吧。”
于佳佳应了一句,遂又沉默。
……
葛尤坐在沙发上,抹了抹眼角,不好意思又有点自豪。
他跟媳妇来探望老爹,也就是葛存壮,一家人顺便看了两集《胡同人家》。
老爹顿了顿拐杖,道:“虽然前面我不喜欢,太贫,这两集还不错。我以前拍戏,哪有这么复杂的人物情感,除了好人就是坏蛋。现在老说要生活化,人物要饱满,我一直没领会什么意思……反正你这回不错。”
“嘿嘿,瞧您说的,我也没想到我能演的这么好。”
葛尤嬉皮笑脸,末了瞅瞅荧幕,已经在重播昨天的戏。他看着里头的大杂院,心里有数,自己肯定要火了,同时又有些迷茫。
“哎哟,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演上这么好的戏了。”
……
“这小子,我真有点后悔放人了。这剧要是我们来拍,绝对还能上一个台阶。”
“你别妄自菲薄,《末代皇帝》也不差。”
“不不,好就是好。《末代皇帝》在制作上肯定要超过《胡同人家》,但太死板了,缺乏观赏性。
老百姓一看,哪个亲近啊?肯定是胡同。”
戴临风砸吧了下嘴,担忧道:“不过意识太超前啊,就怕惹出什么麻烦。”
……
一处普通的住宅楼里。
杜献穿好了衣服,奇道:“都演完了,怎么还坐着?”
“嗯,没事。”
沙发上的陈到明回过神,问:“你上哪儿去?”
“我买包火柴。”
“我去吧,你歇着。”
“一块儿,正好走一走。”
陈到明遂关了电视机,慢吞吞的穿衣服穿鞋,出门踩了两步,才终的一叹气,“好戏啊。”
……
中戏附近的街口。
胡君、何兵、江杉等人从饭馆小聚回来,照例陈晓艺请客。她总请客,在班里最有钱,因此还得了外号,叫“大发”。
天津大发的大发。
“哎,你们感觉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都想哭了。”江杉道。
“是不错,那个什么许非啊,来挑演员的时候,哎哟那逼装的,没成想还真有本事。”何兵老实巴交的吐槽。
“那你们想好了没有,到底去不去啊?”徐凡问。
“有时间就看看呗,总归是个经验。”陈晓艺道。
“……”
胡君低着头,心不在焉,半天才道:“我就一直在想白奋斗最后那场戏,感觉太好了,那么强烈却全收在里头,怎么找着的呢?”
顿了顿,又道:“冲这人我也得去瞧瞧。”
…………
《小保姆》过后,关于《胡同人家》的讨论达到一个井喷程度。
报社的交流版块早就装不下了,编辑每天的头等大事,就是从无数信件、电话的、亲自上门的、转达的意见中,选取有价值的观点。
“之前有位老先生说,该剧肤浅,无内涵。我想您大概错了,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情感力量,直击人心。到目前为止,这是最令人回味的两集。”
“说《胡同人家》反映社会问题表面化的可以闭嘴了!
暂住证颁布两年,除了该剧,没有任何一部文艺作品展现过这个东西。而且我早就想说,每到查证的时候就搞的鸡飞狗跳,我在路上都被堵过好几回。
不否认,暂住证有维护治安的作用,但也伤及了不少无辜。尤其是治安队,凶神恶煞,执法方式十分不可取。”
“没有人还认为小薇是个骗子,虽然她确实是个骗子。
该剧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对新生事物敏锐的洞察力和那份温暖的关怀。盲流不都是坏人,很多是生活所迫,但编剧也没有‘一厢情愿’的做好人,违法就是违法,要受到惩罚。”
“在艺术性上达到了新高度,这是讲人性的故事,而非以前的政治性和集体性。”
“何赛菲太美了!洗完澡出场那一幕,哼着歌,散着头发,我想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吧。”
“编剧用一种浪漫主义的手法,讲了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和伤感的失恋故事。白奋斗演的真好,他搓脸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小薇说的经历是真是假?我身边的朋友都快打起来了。”
“小薇到底叫什么啊?是不是叫沈桃红?”
在没有对狗血套路司空见惯的八十年代,小保姆就是大杀器。
它直接挑战了人们对看剧的认知,原来影视作品中的情感可以这么微妙,这么细腻,这么唏嘘回味。
不再是传统的羞羞答答,不再是革命烈士的舍己为国,不再是一板一眼看着都费劲的谈恋爱,也不再是天崩地裂死去活来,或对压抑着的性的释放。
开播十四集后,《胡同人家》终于到了一个高峰,真正的街头巷尾,全城热议。
那些批评的老干部、老同志,依旧秉承观点,绝不退让,但反响极度削弱。通过一段时间的铺垫,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一部怎样的电视剧。
…………
“哎,那不是陶蓓么?”
“呀真是,还有妮子呢!”
“走走进去看看。”
钗黛的大照片被无情忽视,刘贝和曹影成了新宠,几个年轻姑娘进入伊莲服饰,琳琅满目。
“你好,请问陶蓓那件衣裳还有么?”
“有,这边请。”
王柏琳引着过来,笑道:“我们现在有个优惠活动,只要消费满100元,赠送特制短袖衫一件,就是这样的。”
她刷拉开遮布,贴墙一大串,挂的满满登登全是短袖衫。
白色,胸前印着各种头像,全是《胡同人家》里的人物,漫画风格。衣服质量还行,但限于印花成本,就比较粗糙。
几个妹子看了却眼睛放光,叽叽喳喳不停。
“你们不单卖么,我就想要这个。”
“啊?那我们凑一凑吧,挑哪个好?”
“白奋斗啊,必须白奋斗!”
“……”
抽空来视察的许非在里头看了会,笑道:“最近生意怎么样?”
“好,好的不得了。”
张桂琴乐呵呵的,“这月下来,起码翻一倍。”
“那就行,你到月末先清清账,再把我爸叫来,家里存款都带上。”
“出啥事了?”老妈一愣。
“挣钱,大钱!”
许非留下一张报纸,呆了会便离开,骑车来到大菊胡同。
刚到胡同口就发愁,又是乌央乌央一堆人。他下了车往里挤,喊道:“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缓慢的让出一条道,有眼尖的突然嗷一嗓子,“哟,这不警察同志么?”
“哎,还真是啊!小刘同志,今天有戏么?”
“什么小刘,没看演员表么?许非,小保姆的编剧就是他!”
轰!
许老师心道不好,在人群骚动起来之前,拼命溜进大杂院。
胡同是实景,老北京一看就门儿清。
不知道谁带的头,最初可能来看看,就像去飞龙谷寻找同福客栈一样。结果发现,诶,正准备拍第二部呢!
好家伙,每天都有一批人在此蹲点。许非把筹备组放在了杂院,正常工作都展开不了。
而此刻,他正跟陈彦民聊着,忽听外面有人喊:
“许先生在这么?”
“许先生在么?”
他出去,见两个男子拜访,疑惑道:“你们是?”
“哎哟,幸会幸会!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我们看到您的广告了,我是卖矿泉壶的,产品都带来了,价钱好商量,但也别太狠嘿嘿。”
这哥们明显第一次做生意,上来交待一半。
“赞助可以,但假冒伪劣商品我们可不接,得对观众负责。”
“那是那是,您看看这个矿泉壶,您把自来水倒进去,经过过滤和矿化,就会变成矿泉水,有益健康,延年益寿,绝无二家。”
“我们研究研究,你们留个电话吧。”
“诶诶。”
俩人走了。
没多大功夫,又见一辆破面包冲进胡同,堵得满满登登。
“干嘛呢,干嘛呢?耽误人走不知道么?”冯裤子吼道。
“对不住,赶紧退出去!”
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敲了司机一记,司机委委屈屈的挪车。
“许先生,久仰久仰!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那个我是卖洁厕灵的,这是我们最新产品……”
拉赞助这回事,金主往往强势,但当平台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需要钱的反而成了甲方。
许非一下午没干别的,光接待各路奇葩产品了。
好容易忙完,冯裤子又贼么兮兮的凑过来,这货被任命为副导演兼美术,忙前忙后,狐假虎威。
“许老师,您瞅瞅这个,刚才一观众送给我的。”
“啥东西?”
他疑惑的接过一本小册子,差点喷了,“《胡同人家》对话集?”
随便翻了翻,纯手写,全是有意思的台词和俏皮话,密密麻麻半本子,还标注了哪集哪集,可见用心。
哎呀!
许老师感慨,这要过三十年,我就能跟鲁迅抢饭碗了。
“如果你不知道这句名言是谁说的,那就是我说的。”
许非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交流会
《胡同人家》在大多数老年观众抵制的情况下,完全是中青年群体给带起来的。
特别是大学生、学者、媒体人此类知识分子,简直爱死了这部剧,认为是开创性的作品。所谓的对话集便是他们搞出来的,互相摘抄传阅,以模仿里面的台词为时髦。
京城,某单位家属院。
老领导在宽敞的屋子里踱步,不一会,门敲响,涌进来一大帮人,却是子女儿孙过来探望。
这是个大家族,人丁兴旺,都有好单位。
孙辈有四个,三男一女,孙女刚上大学,最为受宠,在席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借着了么?快给我抄抄。”
“我拿到手的,凭什么给你啊,等我抄完的。”
“谁先谁后不一样么?”
“那怎么能一样,等着吧!”
老领导见几个孙辈谈论甚欢,好奇道:“你们说什么呢?”
“是一部电视……啊!”
孙女在桌子底下踢了丫一脚,笑道:“没什么,就港台歌曲的歌词单。”
“不低吧,一看就鬼鬼祟祟的,给我瞧瞧。”
“爷爷,真没什么。”
“快点拿出来!”
祖辈的权威根深蒂固,孙女只好翻出一本小册子。老领导一瞧,手写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长短句,还标着几集几集。
“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古人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我有时候强,有时候巧。”
“你怎么这么贫呢?谁让我是贫下中农呢。”
刷!
老领导面色一沉,训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学校一天都干什么,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
一桌子人都不敢说话。
“你说,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一部电视剧台词,我跟同学借的。”
“什么电视剧?”
“《胡同人家》。”
他问明白出处,一看八点过五分,啪的打开电视机。
下一秒,葛尤那身造型,那张脸便呈现在荧幕里。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得绝症的富婆,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哟,你不想你那小薇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不如自挂东南枝,不想了。”
“……”
老领导看这个人,听了几句词就更不待见,沉着脸看了半集,猛地一拍茶几。
“胡搞!胡搞嘛!”
“这么低俗无聊,路线不正确的文艺作品,居然堂而皇之的在电视台播放!给下一代会带来什么影响?简直扰乱社会风气!”
儿女连忙劝,“爸,你才刚疗养出院,别又气着了。”
“气也是这些人闹的,我还不如住院!”
他越说越不舒服,索性拿起电话,拨了个号。
“喂?是我啊,最近有个叫《胡同人家》的电视剧,你知道吧?”
“对,我想问问,谁批准的?”
“张永京?他也是个老同志了,怎么临退休还犯这种错误。”
“我看啊,你们尽快研究研究,最好就不要播了。嗯嗯,好。”
电话挂了。
孙女傻眼了,又急又气,“您怎么能这样呢?就一部电视剧怎么了?”
“怎么了?这叫毒药,荼毒人民群众,荼毒下一代!”
“荼毒谁了,我们全校都看也没见谁犯错误,您就是老顽固!”
孙女开始哭,父辈两边劝,老领导这回倒不生气,道:“你们平时多教育教育她,成什么样子了?吃饭!”
家庭聚餐在十分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
又过了一会,电话响了。
老领导过去接,“喂?怎么,有困难么?”
“哎哟,怎么跟您说呢……”
对面尴尬又无奈,“现在不有个跟香港的影视艺术交流周么?这剧是其中一个活动,得开座谈会的。要是不让播了,还怎么座谈啊?让香港那边的朋友怎么看,还以为我们开历史倒车呢!”
“啊?这……”
老头张了张嘴,完全出乎意料,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
这是个异常敏感的年代。许非不晓得自己一个蹭热度的举动,居然挡住了一次无妄之灾。
4月5日,影视文化交流周开幕。
香港那边其实不太重视,普通话都整不明白,开什么座谈会啊?但丘德根比较识时务,不好拒绝,只得过来走走。
规格非常高,李沐勉强有资格出席,许非压根没参加。
今天9号,上午是《末代皇帝》、《胡同人家》的座谈会。他依旧没去,不过据李沐回来说,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一帮老艺术家对着《末代皇帝》一通尬吹,然后在座的门儿清……
许非也懒得去开这种会,不参加正好。他今天的主要活动在下午,有徐晓明、袁家班出席的功夫片交流会。
午后,国际展览中心。
这地儿原来叫贸促会展览部贸易促进委员会,84年就有了。
想当初,黛玉出损招,让宝玉假冒导演的名义,给湘云写了封信,就是约在这个地方见面。
李沐等人先进去了,许非自己在外面徘徊。
没多久,一浓眉大眼的哥们出现,正是寇占闻。他看着挺壮,挺威猛,实际174的身高,练武术的就有这点遗憾。
“许老师!”
“诶,好久不见!”
“不好意思,刚从医院过来,晚了点。”
“医院?出啥事儿了么?”
“就我那小师弟吴经,下肢瘫痪正住院呢。”
what?
许非真不知道这回事,“我去年见还好好的,怎么就瘫痪了?”
“他之前训练的时候就受过伤,完了也没好好休养,留点根子。前阵子又摔,一下子就严重了。”
“那现在怎么样?”
“动不了。”
寇占闻摇摇头,“他妈照看呢,自己躺床上,连翻身都翻不了。”
啧!
许非挺不是滋味,琢磨找时间去瞧瞧。
他领着对方进展览中心,到了一间大型报告厅。上面有台子,铺着地毯,底下是座位,满满登登。
一部分是央视、京台的工作人员,相关媒体人员,香港跟来的记者,还有一部分是观众。这也是仅有的,允许观众参与的活动。
寇占闻在前排坐好,跟李沐认识了一下,四处打量,对后世很常见的布置感到新奇。
他尚未加入中心,今天便是过来看看,到底什么是武指。
众人坐了一会,主持人先上台,又有五六个人露面。
有俩人最为突出,一个胖乎乎的小帅,颇有气场,正是徐晓明。一个瘦骨嶙峋,五官突出,有种很诡异的气质。
好像你走在大街上,冷不丁就会被此人拽住,摸出一本破烂书,说你骨骼清奇,想卖你一本《如来神掌》。
袁祥仁。
(这两天写太多,缓缓我的腰。)
第二百一十八章 武行
“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徐晓明先生,也是《霍元甲》、《陈真》、《木棉袈裟》的导演。”
哇哦!
第一个人就引得全场惊呼,《木棉袈裟》可能没看过,前两部可是“万人空巷”。徐晓明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很有那么一股气势,就是普通话不好。
“这位是徐先生的徒弟,林迪安。这位是我们大陆的演员,《木棉袈裟》主演于容光。”
林迪安非常瘦小,长相倒还不错。于容光就很熟悉了,这货年轻的时候跟老了没啥区别都很老。
“这位是香港著名武术指导袁祥仁先生,这位是他的弟弟袁日初。”
一共五个人,依次落座。
这种面对面的聊天形式很新鲜,台上除了徐晓明都不自在,因为是技术人员,从来没受过重视,还跟大明星一样登台采访。
“几位都是第一次来内地么?”
“我不是,他们是。”徐晓明道。
“那对京城有什么印象?”
“呃……”
开场聊了几分钟,全是问个人情况。许非皱眉,耐着性子又听一会,还没进主题,悄声问:“谁写的稿子?”
“刘迪吧,这场是他操办的。”李沐道。
搞毛啊!
他见台上已经往家国情怀上走了,忍不住道:“这不行,再说一会闭馆了。”
李沐也觉得离谱,又不是凌风那种访谈,你聊童年干锤子?遂偏头跟副台长耳语,“跑题了,咱们要技术经验,这能交流出什么?”
“有方法么?”
“让许非上去。”
副台长摆摆手,李沐冲上面做了个手势,又指了指旁边。
主持人是京台自己人,反应极快,笑道:“通过刚才一番采访,对几位也有了初步了解。下面有请艺术中心的许非上台,跟大家一起交流。”
她暗捏一把汗,挪了个位置。
香港朋友还奇怪,怎么说着说着换主持人了?没办法,经验不足啊,以前没搞过。
而许非上来,大大方方一坐,张口就来:“众所周知,香港影视业非常繁盛,武侠片或者说功夫片极受欢迎,由此也诞生了一种只有我们才有的独家行业,武行。”
他转向袁祥仁,笑道:“袁老师您好,据我所知,香港电影武行应该始于您的父亲袁小田先生,能不能给我们详细讲一讲?”
“呃,好。”
袁祥仁刚才也懵,现在才找回正路,他口音带点粤语味,但比徐晓明标准。
“说始于不敢当,不过我父亲确实是最早一批做武行的。他是京城人,最初唱京剧,三十年代的时候应薛觉先先生邀请,到粤剧里做武生,后来又到了香港。
香港早期的电影非常戏曲化,基本是粤剧的翻版,我父亲自然就进了电影行。做替身,做演员,也担任动作设计。
后来越来越多的武人和伶人进入香港,带来不同的风格,有南派功夫和北派功夫。因为功夫片很受欢迎,拍的越来越多,这些人也有了用武之地。
起初很不规范,我记得好像是64年,王天林有部片《铁臂金刚》,我父亲自己带着班底进组,那是香港第一个武行班底。
从此以后,就慢慢成了一个特有行当,现在已经非常成熟了,有成家班、洪家班、刘家班,还有我们袁家班。”
“就是说,武行脱胎于戏曲。武术指导可能是一个人,但行当却像以前的戏班子一样,有唱花脸,有唱老生,有唱丑角,各司其职。”
“对对。”
袁祥仁很愉快,对方懂,问的全在点上,“拍一部武打片很复杂,所以我们武行需要的人手非常多。
比如你跟头翻的好,那好,要你了,你就负责翻跟头,终归有你一个镜头。比如你吊威亚是一绝……”
“威亚就是吊钢丝,《西游记》飞来飞去那些,都是吊钢丝。”许非跟下面解释了一句。
“对,你飞起来的动作比别人漂亮,那你就负责吊威亚。你皮糙肉厚,那好,你就负责挨打。或者你瘦,身材小,那也要,你可以做女明星的替身……”
“安仔就做过啦,你看他眉清目秀,长的就像。”徐晓明拍了拍林迪安。
“我父亲也做过啊!”袁祥仁笑道
“那我肯定不行,我这身材的当不了女明星。”于荣光道。
“哈哈哈!”
台上台下一乐,气氛瞬间松弛,谈兴也起来了。
观众恍然大悟,寇占闻两眼放光,原来这就叫武行!
许非仍在继续,问:“《少林寺》几位肯定都看过吧,觉得里面的动作设计怎么样?”
“……”
问题有些敏感,几人对视一眼,徐晓明开口道:“非常优秀,风格传统,有些像邵氏的武侠片,比较写实一点。”
“就是你一拳打过来,我躲过去,我再踢你一脚,一招一式很符合动作逻辑。”许非道。
“动作逻辑这个形容好!我们管它叫硬桥硬马,南拳里有句话叫‘练得硬桥硬马,方能稳扎稳打’。放在电影里,就是很写实的意思。”
“所以刘家班推崇这种风格,他们学南拳。”
“对对。”
徐晓明相当诧异,这个靓仔很懂嘛!
“那您几位感觉现在香港电影的动作设计,跟以前比有什么不同?”
“那个词怎么讲,哦,与时俱进!”
徐晓明道:“电影类型在不断丰富,武行也要跟得上。以前流行邵氏的那种一板一眼,后来程龙的片子火了,风格一变,把杂耍跟武打结合。后来有了僵尸片,风格又变,僵尸片怎么打,就是伸手一指,一道光过去。
去年有部片叫《倩女幽魂》,讲妖魔鬼怪的。妖魔鬼怪都在天上飞,肯定不能跟人一样,所以就非常飘逸。
里面有个道士叫燕赤霞,他使飞剑。飞剑这东西谁见过,靠自己想嘛。
这种风格更适合不懂武术的演员,他做不了硬桥硬马,只能飘逸。当然也要好看,不能一抬手飞剑就过去了,然后人一动不动,你起码摆个造型……所以燕赤霞就非常好。”
“哈哈,圆回来了!”于容光大笑。
“徐导演、程导演,别见怪,不是说你们。”
徐晓明知道他们看不到,但也搞笑的拱了拱手,这就是香港的娱乐习惯。
许非见话题聊开了,遂问:“内地的电视剧起步刚十年,各方面都不成熟。如果我们要拍功夫片,或培养武术指导,几位有哪些建议?”
“呃,两地风格不同,我也不了解大陆的影视剧,我就说说自己的观点。”
袁祥仁想了想,道:“我前面说拍一部武打片很复杂,复杂在哪里呢?你要先确定它的背景和风格,是古代戏,民国戏,还是现代戏?是真实一点的,还是花哨一点,还是飘逸一点?
然后看演员,根据角色设计动作。
潇洒的使剑,草莽的使刀,和尚使棍,刺客使暗器……尤其演员会功夫的,要发挥个人特点,梁小龙腿法好,在《陈真》里就有很多踢腿的动作。”
“还要借助道具。”
徐晓明接口道:“道具可以让动作变得巧妙,《陈真》的动作是我和梁小龙设计的,他跟阿心有一场小打闹。大打和小打不一样,大打要激烈,小打要精致。
我让阿心拿了一把伞,当时还有一辆推车,一个师弟。
阿心用伞打架,设计要女孩子一点,动作娇俏。陈真在逗她,是杂耍的意思,拿那个师弟挡来挡去,全打在他身上,这样效果就出来了。
真要问动作具体怎么设计?这个太复杂,没有捷径,需要慢慢积累。”
“我觉得想象力也很重要,就像梁小龙和袁老师那场打斗……”
许非冲着台下,笑道:“陈真救霍东觉,跟江湖八野打,没认出来吧?八野就是袁老师演的。”
哇!
“原来是他啊?一点都不像。”
“我还以为是个老太太装的呢。”
底下议论纷纷,这年头的观众一点都不健忘。江湖八野那造型,脸刷白,戴着白发套,乌漆嘛黑的衣服,跟韩老魔似的。
“那场是这样,麻烦你跟我演示一下。”
袁祥仁起身邀请,双拳探出,许非站在对面,攥住他的拳头做角力状。
当时袁祥仁从腹部两侧,突然又伸出两只手暴打陈真,让观众印象极深。
“八野带点忍术的路数,所以要诡异。这个很简单,陈真抓住的是假胳膊,我把手藏在衣服里,突然伸出去,就造成多了两只手的感觉。”
“这也是我导演技巧好,没穿帮。”
徐晓明笑了笑,补充道:“其实还有一点他们没讲,不怕死。”
“怎么说?”许非问。
“因为你想靠这个养家糊口,就得搏命上位。比如拍一个从高处往下摔的镜头,你害怕不敢跳,以后不用你。人家敢跳,那他就出头了。
我们通常是十个武行排队等着,第一个人摔坏了,第二个接上,救护车就在片场外面,摔坏了直接去医院……”
此番话又引得一阵惊呼,根本不理解。
许非心里清楚,还有更深层的因素没说。一是老板只认效益,不给保障;二是香港电影太讲究视觉冲击力。
越危险的镜头越刺激,越刺激观众越爱看,所以各班底想方设法的突破上限,就差没直接杀人。
像《鬼打鬼》里,洪金宝就发明了一个新玩法。
一个替身被打的往后飞,吊着钢丝,洪金宝直接把钢丝剪断,替身直接空中落体。
效果有了,人也摔得半死。
(还有……)
第二百一十九章 培育土壤(月票加更)
交流的意义,在于对事物认知的碰撞,没有碰撞,交流便是不成功的。
本场活动预计两个小时,结果过得飞快,超时了还兴致勃勃。下面的人爱听,上面的人爱讲,因为武行是贱业,在香港不会有这种明星般的重视。
后来许非瞅瞅时间,真要闭馆了,遂道:“我们还有一点空余,就留给台下的朋友们吧,大家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发问。那个谁,话筒拉过去一个。”
临时加的环节,观众真不怵,都喜欢发声。
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姑娘站起来,道:“几位老师讲了很多香港武行的情况,都是武侠片或者功夫片。那我请问一下,对于战争戏比如《三国演义》这种,动作该怎么设计?”
哟!
好问题啊!
台上几位挺愣,思考了一会,徐晓明才道:“我印象里,香港好像很少拍这个题材吧?”
“几乎没有。”袁祥仁点头。
“三国是非常恢宏的故事,首先还是要确定风格,是真实一点的,还是江湖一点的。如果大陆要做的话,应该会像《红楼梦》,有一种,呃……”
他比划着手,“这个怎么说,historical sense?”
“历史的厚重感。”许非道。
“对对。大场面的战争戏我不懂,小规模的,比如几个士兵互相厮杀,这个倒可以加入设计,比硬桥硬马还硬桥硬马。”
“那您能不能现场给我们来几下?”
“可以啊!”
徐晓明站起身,又拉起于容光,“许,许非……你们好比是双方士兵,狭路相逢,手里拿着刀,然后你一劈……”
还没说完,一名观众举手道:“徐导演,应该是刀和盾。三国时期的基础近战兵种是刀盾兵,中远程的拿枪和戟,用来遏制冲势尤其是骑兵。然后南方注重弓兵,因为水战主要靠弓箭手……”
“您等会,您等会。”
许非暗自好笑,道:“感谢您提意见,就按刀盾兵来。”
徐晓明有点懵,观众素质这么高嘛?
这时袁祥仁过来了,道:“既然要真实感,就得简单化,一两招见生死。你先劈过来,斜着劈……”
于容光无实物表演,刷的斩出一刀。
“你左手用盾架住,稍微矮点身,右手顺势刺过去。”
“他穿甲还是没穿甲?”许非也问。
啥?
袁祥仁也懵了一下,道:“比如都没穿甲,你矮身,右手直刺。你腹部被洞穿,倒在地上……”
于容光照着演,pia在台上哎哟哎哟,许非刚抽出刀,便被后方的一个枪兵捅死。枪兵回身,又跟另一个枪兵战在一起。
妈蛋的!在香港谁管你穿不穿甲,穿甲也一刀攮死。
“对,就是这个意思。”
徐晓明总结,“花哨有花哨的打法,真实有真实的打法。战争戏不能飞天遁地,但小规模的厮杀也需要设计,这样更能渲染气氛。”
一个问题就费了不少时间,许非道:“我们再请一名观众,问最后一个问题。好,这位!”
他指着寇占闻。
寇占闻拿过话筒,认真道:“请问几位前辈,我如果现在想做武行,应该怎么开始?”
几人一瞧他的外型气质,估摸就是个练家子。
“香港几乎所有的武行,都是从替身、跑龙套开始。首先你要参与到各个环节,这样才能懂,懂了再慢慢积累,然后才能谈设计。”袁祥仁道。
“一个人做很难,最好找上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断磨练,班底自然就成型了。会武术的不一定懂设计,但一定比其他人更适合这行。”徐晓明道。
“你可以先从武打明星做起,就像我一样……”
于容光是个很逗比的人,开了句玩笑,又下来跟寇占闻握握手,“兄弟,积累经验最重要,加油!”
“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许非开始陈述总结,道:“通过跟几位老师的聊天,受益良多。优秀的作品从来不是一两个明星成就的,而是整个剧组,尤其是幕后人员的努力。
明星永远出不完,但这些技术和经验,如果没有好好传承下去,恐怕真有一天会断档。
如今两地的影视行业都在飞速发展,类型越来越多,而无论将来怎么丰富多样,都要记住一点:功夫片是中国对世界影视艺术的一个伟大贡献,它值得我们去保护和发展。
谢谢大家!”
“哗哗哗!”
台上台下掌声雷动,虽然他话语中带着一丝莫名悲观的情绪,但这场活动无疑是成功的。
底下的记者十分兴奋,恨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过程扒出来。央视和京台的几位领导也满意,说出了一些真东西,不像前面的座谈会,特空。
最后大家合了张影,几人专门跟许非握手告别。
“后生仔不错,加油!”
“没想到你对香港电影这么了解,期待再会。”
“听说你也是做影视的,希望以后能合作。”
于容光还来了个熊抱,一股子老北京味儿。
…………
医院,病房。
十四岁的吴经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他住院好几天,到现在原因没整明白,有说类风湿的,有说什么骨结核,压迫坐骨神经的……反正就站不起来了。
一夜之间,从高峰跌落谷底。什么冠军啊,一千块钱工资啊,八菜一汤啊,通通离他远去。
不过他沮丧归沮丧,并未绝望,想的不是自己动不了了,而是怎么才能动。
“吱呀!”
门被推开,老妈涮完饭盒回来,“感觉怎么样?哪儿疼么?”
“不疼。”
“上不上厕所?”
“不上。”
“那我给你翻个身,这么躺半天了。”
“不用,我自己来。”
“你自己怎么能来呢,我帮你……”
“哎呀,我自己能行!”
“那,那你有事叫我。”
老妈抹着眼睛出去了。
吴经又躺了会,伸出右手抓住床头,找到支撑点,又用左手揪住右跨,相互一用力往左边扳。
“唔……唔……”
他脸涨的通红,使了两下劲,缓了缓,又猛地一用劲。
咯吱咯吱!
床直晃,身子翻到了左面。
“呼……呼……”
吴经大口喘气,心中得意,正此时又听门响。
“师兄,你咋又来了?”
“带许老师来看看你。”
寇占闻让过身位,露出后面的许非,拎着一兜水果点心。
吴经想了片刻,才记起这货是谁,奇道:“呃,谢谢啊,没想到你能来。”
“毕竟一面之缘,就顺便来瞅瞅……”
许非坐在旁边,从上到下打量一圈,“哎呀,一年不见也没啥变化,还是挺像小姑娘。”
“……”
吴经呆滞了几秒钟,只得翻了个白眼。
寇占闻心中感叹,哎哟,许老师多说几句,师弟就能蹦起来了。
他连忙缓和气氛,道:“我下午参加个活动,许老师他们办的。有香港那边的人员,徐晓明知道吧,《霍元甲》导演。”
哟!
吴经来兴致了,“你们都说了什么?”
“就是武行啊,今天我算大开眼界,我跟你讲……”
寇占闻巴拉巴拉说了一遍,吴经瘫着,脸上却极其雀跃,憧憬道:“原来有这么多故事,我一定去那边看看,也当大明星。”
“那你就养好身体,咱们一起干。对了,我已经答应加入艺术中心了,就是许老师的单位。”
“你要我师兄干什么?你们想拍武侠剧?”吴经怀疑。
“几年内有这个计划,就算我们不拍,也可以推荐给别的剧组。放心,耽误不了他。”
许非自己削了个苹果吃,瞅瞅孩子的腿,“你还真得快点好,不然这腿就肌肉萎缩了,越来越细,越来越细,最后跟小姑娘似的……啧啧……”
他咬了一大口。
在被孩子暴走打死之前,寇占闻拽着这货出了病房。
“说正经的。人家不教导了么,一个成熟的武打明星,或者武指,最好有自己的班底。”
许非拍了拍寇占闻,“你呢,联系联系会武术的朋友,高矮胖瘦什么品种都要。当然现在没活,先把意思说清楚,以后用得着。”
“我明白,我既然主动入了这行,就绝对干出点样儿来。”
(有看诛仙的么,水准咋样?)
第一百三十章 赚点小钱
由于经验欠缺和各方面不成熟,本次交流周的收获有限。
幸好媒体跟的紧,每天都报,更有座谈会的梗概文稿供群众观看。最详尽生动的一篇,自然是9号这场。
从上到下,只要关注活动的人,起码略微明白了武行、武指和功夫片这些概念。
其实内地的功夫情怀,比香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在号召强身健体,气功成风,《武林》杂志大卖特卖。
就是不会玩,不懂得怎么转化成影视作品。
而武指概念的引入,无疑为爱好者打开了一扇门,哦,原来有这么多说道。从无到有,不能急着一蹴而就,必须先培育土壤,这才符合发展规律。
在举办交流周的同时,《胡同人家》继续热播。
每一集都会引起广泛讨论,对话集的传播越来越广,街头巷尾,无所不闻。后来到了台胞这集,直接惊动中央,《人民日报》发长文报道。
“改革开放以来,两岸关系日渐缓和,去年更是打破了30多年的僵局:台湾开放探亲政策。
这不仅是政治上的一个新节点,也是文艺界的一个新方向。
目前还没有对该类型作品进行严格定义,但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胡同人家》已经率先做出了尝试。
创作者将家国民族的记忆,巧妙转换为个人记忆,在思乡恋母的个人情感中表达了对祖国的期盼热爱。
两岸不相往来数十年,各方面已有差异。然血浓于水,其语言现实、传统道德、民俗文化等等都是植根于中华传统文化。,
这种尝试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什么意思?
除了鼓励文艺界多创作该类型作品之外,就是中央在对《胡同人家》说:小鬼,我看好你哟!
此文一发,老干部的批评声少了大半。在绝对的政治正确下,有那么一点小问题,就根本不算问题。
这下全放了心。首轮尚未播完,央视便购买了这部剧,跟着听到风声的地方电视台也纷纷赶来。
还是固定价,一分钟十五块钱。每集半小时,四十二集,一万八千九百块,共卖了四十一万多。
成本四十五万,赞助十五万,已经不算赔了。
而之后的钗黛两集,更是引来疯狂讨论。
无数信件如雪片一样寄到电视台和各家报社,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群众都渴望发声,乐于发声,并且非常有素质的发声,跟网络时代有本质区别。
“编剧最难能可贵的,是通过男性、女性两种角度来展现这个话题,在以往的文艺作品中极为罕见。”
“钗黛之争,无论在红学界还是在民间,都是个极大的讨论点。从书中来看,喜欢黛玉的居多,可真要放在现实里,怕是要反转一下。”
“我觉得男人喜欢宝钗,女孩子喜欢黛玉。黛玉真,纯粹,宝钗对谁都好,但跟谁也不交心,让人害怕。”
“宝钗城府太深,扑蝶那一段,听到两个丫鬟说小话,竟然拿黛玉挡箭牌,可见不是好人。”
“我觉得都是好姑娘,宝钗只是太成熟圆滑,不轻易透露内心,其实她跟黛玉交过心的,也只跟黛玉交过心。”
“世外仙姝,山中高士,两个高出流俗的绝代女子,娶其舍谁,由不得宝玉;嫁谁,也由不得钗黛。”
“最后一幕绝了,真有穿越时空,两个女子在现代平淡快乐的感觉。”
啧啧,也就是八十年代,不懂得啥叫大橘已定。若在后世,弹幕早刷上“宝玉死边去,钗黛党头顶燕窝”了。
……
4月20号,夜。
京城所有有电视机的家庭,都在放着一个频道,没电视机的也想方设法去蹭台。
剧中已是冬天,下着小雪。
葛尤裹着破棉袄,刘贝穿着红大衣,在墙根底下谈情说爱。
“难怪书上说,这人啊,不在放荡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
“那你是变坏还是变态?”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我对爱情的立场一直没变,就是白头偕老,至死不渝,差一秒我都不干。”
“那可不一定。人都是嘴上好听,真有个小你十岁盘正条顺的姑娘勾搭你,你能忍住不动心?”
“忍不住。赏心悦目,美色当前,谁也不是圣人。但动心是一回事,做了又是另一回事,我真要娶了媳妇……怎么着也得对得起这份责任吧。”
“……”
这雪很柔,灯光很暖。
葛尤看着地面,刘贝歪头看着他。
观众透过细雪,仿佛真看到了大杂院的屋子和人,还有墙角那掉光了叶子的青藤。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突然的鞭炮声,打断了暗涌的微妙感觉。
他们跑出门,站在门口,看看雪地上的鞭炮,望看飘雪的夜空。灯火昏黄,影子拉的老长。
俩人就那么站着,站了很久,然后镜头抬高抬高,由近拉远,定格在一个大杂院的全景镜头。
约莫几秒钟后,画面真正静止,片尾曲响起。
“……”
于佳佳蜷在沙发上,盯着荧幕一动不动,不晓得啥感觉,暖暖的又有点难受。
屋子里也很安静,直到老爸起身倒水。
老妈的那件毛衣已经织好了,手里摆弄着一个线梭子,“这,这就完了?”
“还有第二部呢,明年能播。”
“哎,明年啊……”
老妈摇摇头,咕哝着越来越低。
这一夜,于佳佳辗转反侧,那种古怪的情绪始终缠绕心间。
“第一次看完一部电视剧,竟然有点舍不得。”
“结尾拍的真好,温暖中又带着一丝丝伤感。”
“回味无穷,最后收尾在冬季,春节期间播放会更好。”
“还好有第二部!”
“大杂院里的人都是活的,他们如此亲近,熟悉,好像成了我们身边的朋友。看到他们聚在一块吵吵闹闹,就会不自觉的开心。
我想这就是《胡同人家》的魅力所在。”
最后一集的播出,让大家热议连连,同时又极不满足。就像看到《武林外传》结局,一帮人站在客栈门口,挥着手说再见。
温暖又伤感,好像在跟一个好朋友告别。
这种作品的力量,就是无论它拍多少集,都有人喜欢,并且愿意陪着他们一起变老。
用现在的话说,这叫情(quan)怀(qian)。
…………
当《胡同人家》大结局后,有再多的议论许非也不去关注。对他而言,这段故事已经过去。
四月末,许孝文莫名其妙的被儿子叫来京城,带了存折和很多现金。
工行于1986年,在13个城市开办了活期储蓄异地通存通兑业务。以前转移财产非常麻烦,全是现金搬运,现在虽然也麻烦,还歹方便了点。
老妈也把店里的收益取出一大半,剩下一部分资金做周转。
而此刻,三口人在屋子里,许非铺开一张报纸,上面有条新闻:“4月21日,在沈、沪、渝、汉、羊城、哈、深城七座试点城市开放国库券交易。”
早在81年,中国就恢复了国库券,发行极难,靠行政分配。当时人们都把国库券,当成一种变相的长期储蓄。
许非对娱乐、传媒业很熟悉,剩下的靠看报纸,读政策。有些机会错过也就错过了,但能做的,自然要干一票。
“这东西很简单,四个字低买高卖。七座城市都有交易所,价格不同,您多翻翻各地的党报,上面有开盘价和收盘价。比如盛京今天收盘95,魔都收盘110,其间就有15块钱的差价。”
“我从盛京买,到魔都卖?”许孝文明白了。
“对,就这么简单!”
“可这么容易的事儿,国家就让你钻空子?”
“不会犯法吧?犯法咱们可别干!”老妈担心。
“放心,总行都说了,欢迎公民随时买进随时卖出。这就是鼓励我们交易,而且还不用交税,除了路费食宿,咱们纯赚。”
他看老爸还犹豫,便道:“我要不是实在脱不开身,真就陪您去了。不过您一人确实麻烦,我以前那院子有个小孩叫陈小乔。会开车,机灵靠谱,您就带他去,俩人足够。”
“爸,机会难得!君子兰咱都干过,还怕这个?”
一提君子兰,悠闲数年的许孝文来劲了,“行,我就跑一趟!”
“这可不是一趟的事儿,起码半年起步啊,不然赚不到大钱。”
“就算一年也没事,反正你妈在京城,一天根本看不着。”
“哎,你又扯我头上干啥?”
爹妈又开始吵。
话说1988年的国库券大名鼎鼎,不少人靠这个赚到第一桶金,最著名的是杨百万。
这货叫杨怀定,魔都铁合金厂的职工,被冤枉辞职,遂干起了倒卖国库券的行当,一年多赚了一百万。
突如其来的暴富,让他非常惶恐,先跑去税务局自首,被告知不用交税。
跟着又跑到人民银行问是否违法,也没被搭理。
最后居然跑到公安局,以每月600元请了两名公安人员当保镖……
没办法。这年头想挣点钱,经济风险在其次,政治风险为首要。国库券是相对风险最低,收益最高的一项。
许非从来没想碰倒爷的生意,那不是一个阶层的。
(还有……)
第二百二十一章 出门(月票加更)
1988年的4月,另有两件大事:
《宪法修正案》规定,土地使用权可以依现法律的规定转让。琼脱离粤,正式建省,成为中国第31个省级行政区。
跟国库券相比,琼州建省才是真正的举国轰动。
当时号称“十万人才过海峡”,无数年轻人蜂拥而至。你问他们来干什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但没关系,“必须要去,不管做什么!”
据说当年的省会汽车站,利用候车室的长椅,每人发一床蚊帐就当床铺,住一宿一块五。
街头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一大批文史哲、音乐、美术、外语出身的年轻人在开饭馆、擦皮鞋、卖报纸、卖唱、变戏法……根本没那么多就业机会,都是盲流。
真正玩得转的,还得是体制内。
冯仑就写过:自己被调去琼州,当改革发展研究所的副所长。省委给了他们5万块钱、一辆车、一台电脑,外加1万台彩电的批文让他们把倒批文的钱作为开办经费。
后来他搞了个杂志《新世纪》,招了一名员工,叫潘石屹。
然后全省开始炒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5月1号,放假一天。
许非还有工作。
在部队篮球场的摄影棚里,艺术中心的头头脑脑汇聚一堂,看着一份表单又喜又怕。
“长命百岁矿泉壶,赞助费二十五万。”
“百灵鸟洁厕灵,赞助费八万。”
“义利快餐厅,赞助费二十万。”
“苏门答腊家具厂,赞助费五万……”
这是许非从各路奇葩产品中,挑选出的不那么奇葩的产品,一共七个,共八十万。
矿泉壶他专门研究过,就是人工矿化水。水中可溶入少量的矿物质盐和极微量的微量元素,对人体没卵用。
就像卖假药那帮货,把扑热息痛碾碎了,兑点炉果装胶囊里,吃不死,也吃不好。
炉果知道嘛?
大东北的传统甜点。
矿泉壶这玩意蒙人,但无害,就算自己不接,人家也能找别的渠道,何况钱给的多。
洁厕灵么,大杂院用不上,公厕可以啊。
义利快餐厅,第一部的大金主,第二部涨了十万肯德基带来的压力相当大。
苏门答腊家具厂,京郊的一个乡镇企业……
总之都还可以。
但李沐傻眼啊,还没开拍先赚了?上哪儿说理去?
之前定的是,单位拿一半,许非拉一半,共六十万。结果第一部太火,直接变成了一百一十万。
郑小龙这种老员工喜极而泣,赔了好几年,终于见着回头钱了。
京台允许艺术中心自己筹资,所以不用上交。五六双眼睛火辣辣的瞪着李沐,催促道:“主任,签字吧!”
“签吧!”
“签!”
李沐也晃过神,心潮澎湃,掏出钢笔刷刷写上名。
许非拿起文件,“行,我明天就知会他们,开机前肯定能到账。”
“先别急,我说说这个钱怎么用。”
“三十万给中心,十五万给各剧组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年底发奖金!”
“您敞亮!”
齐竖大拇指。
…………
许非忙活了半天工作,告别小伙伴,回到百花胡同。
以前在胡同里才能享受到打招呼的待遇,现在满大街都是熟人。
“小刘同志好啊!”
这是把他当演员的。
“许老师好!”
这是把他当编剧的。
“哥哥好!”
这是偶遇了曹影小盆友,正跟同学在菜市口玩耍……
“咣啷!”
许非推门进院,里头静悄悄的,猫和狗在屋檐下打盹。
俗话说:四月蔷薇靠短墙,五月石榴红似火。
家里没蔷薇,但有月季,贴着墙根底下一丛,被吴小东照料的很好。石榴还没全开,枝叶愈发茂密,像两把树伞一样。
东屋门关着,西屋传出隐隐的说话声。他掀帘子进去,“哟,两个过气女明星干嘛呢?”
“也就是我们熟,不然你嘴早被撕烂了。”
“你比我还损呢,有脸说我?”
他坐在罗汉床上,见小旭正帮张俪整理行李箱,奇道:“你上哪儿啊?”
“不是跟你说去剧组么,《十六岁的花季》。”
“哦哦,忙忘了!”
他拍拍脑袋,张俪在两部戏中选择了十六岁,要去魔都呆两个月。这部剧的主要制作方是魔都电视台,这边过去几个技术人员帮忙,也算合作。
她拍过魔都台的《家春秋》,好说话,挂了个制片助理的名。
许非最近满心思第一部、第二部、交流会,没怎么注意家里,这会冷不丁一提,还有点愁绪。
稍看了一会,他先回正屋,用热水抹了把脸,然后坐着发呆。
《胡同人家》播完了,心里落下一块石头,过去虽然过去,但只有自己才懂得自己的情绪。
能没压力么?
他压力比谁都大,只是没表现出来。而且最近一直在忙,见到她们俩的时间确实少了。
“怎么呆坐着?”
正想着,张俪忽挑帘子进来。
“你收拾完了?”
“嗯,没什么东西。我听小旭说,叔叔也去魔都了?”
“有那一站。”
“有什么物件要我捎过去的?”
“不用,他属于南北窜,没固定地点,你们基本碰不上。哎你什么时候走?”
“晚上。”
“这么快?”
许老师更不开心,盯着对方不挪眼,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怎么了?”
“有点舍不得。”
“……”
张俪上班之后,气质发生了些变化,事业心更强。不过听他这么直白,还是红了红脸,“你平时也不见人,就两个月而已。”
“那不一样,我平时再忙,甭管多晚回来,只要看你们在,心里就踏实。”
说完觉得有歧义,忙道:“我不是不让你们工作啊,你们事业上有成就,我比谁都高兴。对了,我送你样东西。”
许非去书房溜了一圈,拿个小盒子回来。
打开一瞧,里面一块拇指大的白玉,系着红绳,是只宝瓶状。
“这可是三百年的玉,不是冥器,你戴上平安吉祥。”
他解开红绳,左右一张,见对方不动,“转过去啊!”
张俪抿了下嘴,慢慢转过身,感觉一双长手灵巧的把玉戴上,忍不住问:“小旭呢?”
“嗯?”
“我有玉,她没有,你可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这东西出门才有,平时谁能想起来。就像我爸,我妈早早去雍和宫求了个护身符,还用我惦记着?”
许非打量几眼,极为满意,“唉,都是自己人疼自己人。”
“你……”
张俪一时受不了,羞嗔道:“你今天怎么胡言乱语的?”
“担心么,出门在外,安全第一。我又开始忙了,你自己好好的,制片这事别急,先了解各个工种,各项环节,懂了自然就会。”
许非说着说着,瞧那娇如石榴红的脸蛋,忽然双臂一伸,轻轻抱了一下。
“早点回来。”
“……”
“嗯。”
(上章章节数写错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慧极不伤(月票加更)
凌晨三点,许非睡下,七点半又起床。
老妈正跟小旭、沈霖在厨房吃早饭,见他一脸疲态的过来,心疼道:“你说你一天睡三四个小时,再年轻也熬不住,啥时候是个头?”
“忙完这半年就行了。”
“还得半年?你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哎呀,我才多大,正是搞事业的时……”
许非坐下,看看空碗,起身去盛粥,往起站的一瞬间,脑袋忽悠一下子,连忙扶住饭桌。
“咋了这是?”
老妈立时急了,“咋说着说着真犯病了?”
“……”
许非缓了几秒钟,感觉无碍,“没事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低血,糖?”
仨人不懂。
“呃,反正小毛病,吃点甜的就好了。”
他不光晕了一下,胃里也挺难受,盛了碗粥,就着咸菜吃了几口才舒服了些。
哎!
是不太行,好像从去年筹备第一部开始,自己就没正经休息过。妈蛋的好容易重生一回,就是来当社畜的嘛?
“拍完这部,我肯定给自己放个长假,不然得猝死。”
“别瞎说,累了就歇歇,要是不准我跟你们领导说去,我先走了啊!”
张桂琴拿起外套,推着自行车去店里,十足的女强人派头。
“我也走了,今天有活动。”
沈霖也推着车子闪人。
“嗯,晚上见。”
许非摆摆手,又瞅旁边,小旭慢悠悠喝着粥,“我一会也走。”
“你干嘛去?”
“西单劝业场今天开张,我去瞧瞧。”
“那你跟我妈一块啊?”
“我没吃完呢。”
啧!
无言以对。
她喝完一碗,又盛了一碗,正经道:“劝业场就在对面,抢生意怎么办?我觉得要有点举措。”
“什么想法?”
“我想弄个大广告牌,架在房子上面,人从北大街过来,一眼就能看到。成本也不高,找美术学院的学生画,最多一千块。
广告词我想了两句,流行色彩,时尚生活;伊莲服饰,彰显自我。”
“……”
许非被她一连串弄的有点懵,道:“呃,两句颠倒一下更好,读起来上口。”
“可以。”
小旭想了想,表示认同,跟着又盛了碗粥,咸菜条一口夹俩。
“哎我就一直纳闷,你怎么这么能吃啊?完了还不胖。”
“我小时候穷不行么?”
她翻了个白眼,“在杂技团的时候,天天让我蹬缸,又吃不饱,饿怕了。”
因为她以前想进芭蕾舞团,由于父亲被批的原因,政审没过,遂进了杂技团。团长让她练蹬缸,陈小旭能干?那是最爱美的人啊。
蹬缸的会腿粗,屁股大,所以就故意把缸踢飞,最后也没练成。
诶,屁股的原因找到了。
“就跟谁不穷似的,我也没你像这么能吃。”
许非也翻了个白眼,伸筷子夹最后半块腐乳,噼里啪啦抢了半天,还是一人一半。
一个吃三碗,一个吃四碗,他摸了摸肚子,问:“你中午吃什么啊?”
“不知道。”
“晚上呢?”
“不知道……”
陈小旭垂头丧气,“两个月好长呀,我想她了。自从她上班以后,在一块就越来越短,现在还出差了。”
“一晃就过去了,你要真闲就多去店里转转,好歹也是合伙人。”
“合伙人?”
小旭斜了他一眼,抿抿嘴懒的说话。
这一眼似嘲似笑,灵动剔透:你无非是想给我们找点事做,你当我不知道合伙人是谁?
“呃……”
许非汗颜,太聪明也不好,跟杨修似的。
不过自己又不是曹操。
…………
五月初的天气,温暖和煦。
上午的阳光照进院子,亮堂堂洒下一片,陈小旭搬了张椅子坐着,腿上睡着猫,猫上堆着几本书。
《广告摄影》,中国电影出版社的新书。
《广告美学》,巴蜀美术出版社的新书。
《广告写作》,工商出版社的新书。
全是她最近买的。
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广告行业飞速发展,但十分不规范,不成理论体系。国家管控的也严,施行批准制,一座大城市就一两个国企广告公司。
过几年才会改成申请制,个人也可以申请成立。
现在的广告形式非常单一,一个画面,几句产品介绍,联系电话和地址。有些还会把厂长、老板的姓名堂而皇之的写上。
陈小旭看着就特糙,跟许老师呆久了,审美眼光蹭蹭上涨。
她琢磨广告业,就跟张俪试水幕后一样,不晓得适不适合,但目前对这个挺感兴趣,遂学习学习。
因为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创意性的赚钱方式,有成就感。
“喵……”
小旭看了一会书,石榴终于想起了作为王者的尊严,不满的叫了一声。她揉揉猫头,把书放下,又拽过一个笔记本,在肉垫上写了几段,然后才站起身。
石榴蹭的跳下地,向看热闹的狗呼了一巴掌,顿时打了起来。
白色卫衣,牛仔裤,运动鞋。
经过熏陶,俩姑娘着实爱上了这种裤子和鞋,耐穿又方便。
她拿着许老师的照相机,本想骑车,一瞧没了,遂溜溜达达的奔公交车站。
……
“欢迎下次光临!”
“您慢走!”
伊莲服饰店内,王柏琳刚送走两位顾客,立时又堆满笑容,“小旭姐姐!”
“嗯,婶子呢?”
“里面呢。”
陈小旭径自找张桂琴,张桂琴见她背着包,拿着大相机,奇道:“你咋来了?”
“瞧瞧那个劝业场。”
她挨过去十分亲近,笑道:“也不怎么样,跟赶大集似的,全是棚子,衣服也少。倒是门口的香妃烤鸡生意最火。”
“人家才刚开业,总得缓冲缓冲。不过这脸对脸的,确实不太好……”张桂琴也担心生意被抢。
“所以要宣传呀!我跟许非说了,做个大广告牌放顶上,人一来都能看见。”
“行啊,你们定了就行。”
“嘻,还有一个我没说,您先帮我参谋参谋。”
小旭翻出一张报纸,指着一则新闻:
“前不久,一辆火车专列22节车厢,运载着共47组大型灯组抵达京城,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论焦点。
这些灯具来自巴蜀的自贡。
今年是京城的国际旅游年,其中一个活动便是全国彩灯大联展。但相关负责人在参观完自贡灯会后,决定将其办成自贡专场……
据悉,这些灯具要经过一个月左右的安装,预计于六月份,在北海公园与大家见面。”
嗯?
张桂琴琢磨琢磨也来劲了,“你是说在灯会里打广告?这主意不错啊,人流那么多,效果肯定好。”
“不是那种画板广告……”
小旭搂着婶子的胳膊,笑道:“北海龙灯会,伊莲时装展,您觉得怎么样?”
第二百二十三章 第二部开机
搞营销推广,核心就两个字:热点。
要么自己制造热点,要么去蹭热点,能形成广泛的讨论话题,那就是成功的。
陈小旭从卖包开始,几乎亲历他一桩桩骚操作,深得其味。可这个主意,还是把许非惊着了:养成这么快嘛?还是说天赋好?
一家服装店想办场时装秀,听起来很滑稽。但现在的时装秀不同于后世,粗糙无比,二十件衣服就够用了。
关键是跟北海公园协调,还有请模特。
不过也简单,赞助点活动费用,自己能刷脸,陈小旭更能刷脸还真当黛玉过气了嘛?
上午,京台门口。
五个年轻人早早到来,徘徊了好一会,见时间差不多了才进去。正是楼烨、王晓帅、路学常、唐达年、曹宝平五位。
路学常最大,64年生人;曹宝平最小,68年生人。
不过最有威信的是楼烨,他以前在魔都美术电影制片厂,参与过《天书奇谭》和《金猴降妖》的制作。
这就叫资历,虽然是动画片。
而路学常和王晓帅也是学美术出身,在中央美院附中念的书。
五个年轻人进了京台大楼,找到会议室,却不太敢往里走,正巧许非从那边过来。
“许老师!”
“都来了?随便找个位置,马上开会。”
五人这才进屋,在后排坐下,不多时人员聚齐,主要演员全部到场。一个个精神抖擞,全尝到了甜头,包括被骂的濮存新。
“过两天就开机了,今儿简单说一下。”
郑小龙在座,但主动把位置让给了许非,他也用不着客气,道:“第二部的剧本从开年就在准备,现在写完了三十集,所以预期来看,不用再分两个阶段。
不过今年大家事情比较多,有排话剧的,有拍电影的,我尽量调配时间,大家可能辛苦一点。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磨合了整整一部,我对你们的状态毫不担心,关键在心态。
最好别有‘哎我现在是大明星了’这种情绪,一旦有,戏肯定拍不好。我不希望出现什么破事,影响工作进度。”
现在跟后世不一样,没有耍大牌的。许非故意强调,是把严肃的样子摆起来,最快确认自己的掌控权。
“好了,下面介绍几位新同事,都来自京城电影学院,会加入到我们剧组。你们几个,自我介绍一下。”
楼烨五人站起身,轮流亮相,接着分组。
导演、摄影、制片等,各分一个助理,楼烨跟着许非。
一个多小时后,会议散场。
许非往出走,葛尤从后面追上,“许老师,有个事跟你说说。”
“怎么了?”
“前几天张艺谋啊,就《红高粱》那个,找我拍部电影,叫什么《代号美洲豹》,演一劫匪头子,我没定主意呢。”
“《代号美洲豹》?”
许非神色微妙,“剧本看了么?”
“看了,问题就在剧本上,怎么说呢?”
葛尤摸摸秃脑壳,愁道:“是讲一个台湾商人,坐飞机被劫了,也就是我。然后迫降在大陆,咱们英勇的人民解放军就开始解救,从而演绎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
我看了好几遍,觉着不太行,俗!”
他挥了下手,突出这个俗字的力度。
“不行你还愁啥,直接推了呗!”
“瞧你说的,那是张艺谋啊,他找你拍戏你不动心?”
“不动心。”
“……”
“……”
“跟你没法聊天,反正你帮我出出主意。”
“你都能看出来这剧本差,可见有多差。再大的导演,也别接他的烂片,演员寿命很长,也很短,爱惜羽毛最重要。
何况你已经有两部戏了,再去拍一部,你丫对得起我么?我这边耽误谁负责?”
“呃……嘿嘿,那我就不接了,不接了。”
葛尤又摸摸脑壳,不太好意思。
话说《代号美洲豹》怎么回事呢?
张国师拿下金熊奖之后,可谓意气风发,觉得在艺术上已经**了,想拍点不一样的都市题材。
于是四处找剧本,找来找去盯上汪朔,不是别的,也是《顽主》。
但《顽主》已经卖给米加山,汪朔讲江湖道义,说我再给你弄一个吧,就写了《千万别把我当人》。
这是个非常荒唐的故事,是他这套嗑里最登峰造极的,把自己都写恶心了。张国师看了不满意,就没买。
至于《代号美洲豹》呢,挂西安电影制片厂的名,实际全是商业资本,连剧本都是投资方找的。
张国师筹备到一半就想放弃,找不着感觉。但前期已经花了9万元费用,不拍没法交代,于是硬着头皮拍,27天就搞定了。
从主题到故事都非常尬,是部失败的商业电影。当然有些技法还不错,镜头很美。
从此之后,张国师算老实了,闷头饬自己的乡村爱情故事,直到《英雄》。
……
几日后,凌晨。
小院寂静,大家睡的正熟。
窗台上的石榴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蜷成一团毛球。许非轻手轻脚的推车出门,车头绑着手电筒,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
夏季的暑气还没涌生,早晚比较凉,他一脚一脚蹬在1988年的京城街头,黑暗空寂,倍儿有意境。
顺着新街口往南走,刚过平安里,前面忽然叮铃铃声响,隐约过来一个黑影。
“哥哥?”
嗯?
他快骑两步,手电筒一照,居然是曹影。
“你哪来的自行车?”
“我爸给我买的,我怕你早到,就先出来了……”
小姑娘比去年窜高一截,梳着利落的马尾,抱怨道:“我去年挣了几百块呢,就给我买辆二手的。”
“有就不错了,你以后就自己骑车了?”
“嗯,我学了好长时间呢。”
“那我不接你了。”
“啊?”
小姑娘顿时噘嘴,“那,那我不骑了。”
“呵,逗你玩的,你一人我能放心么,走吧。”
许非揉揉狗头,一块奔大菊胡同。
路上曹影非常开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孩不比成年人,她现在是全菜市口的小明星,心里有点飘。
没办法,念书是不可能念书的,这辈子都念不好,只能拍戏养养家这样子……
许非看着好笑,孩子得教育教育。
不多时到了巷口,远远见那边通明透亮,格外显眼,仿佛是这京城中最亮的一盏灯。
他莫名也涌起一股情绪,赶紧骑到近前,见大门开着,人进人出,有熟脸,有生脸,却好像一直都在这里。
里面更如同另外一片天地,光影照进了现实,现实映衬着光影。
刹时间,近来的疲惫似一扫而空,这,终究是自己热爱的东西。
(还有……)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幂啊
“爸爸,妈妈!”
曹影一进屋子,小嘴特甜,先抱了下濮存新,又直奔姜黎黎扑过去。
“哎哟,妮子!”
姜黎黎一把搂住,揉揉搓搓好不喜欢,“妮子长个了,比去年高多了。”
“嗯,老师说我能长到一米七呢。”
“是嘛?来比一比。”
姜黎黎站起身,用手一量,“呀,都快赶上我了,现在的孩子发育真好。”
“姑娘太高了有压力。你看那边那个,卷尺一拉直接到底儿,现在还没对象呢。”牛振华道。
“嘿,我是不爱找!”
刘贝不干了,“再说找对象跟尺寸有啥关系?靠的是感觉。”
“婚前可能没关系,婚后就有了。”葛尤过来人。
“那不见得,现在人野,先开放的能堵死后开放的。”梁贯华道。
“去去,孩子在呢!”姜黎黎训斥。
“没事,我听不懂!”
曹影一本正经的摇头。
大菊胡同相声队重新开张,乐乐呵呵,心里头暖。
这年头演员进组拍戏,一当艺术,二当缘分。交通、讯息不发达,可能天南海北聚到一块的,多不容易。
之间都很珍惜。
像林汝为拍《四世同堂》,李维康演韵梅,郑邦玉演瑞宣,还有个女儿叫妞子演员本身是男孩。
有一天吃饭,妞子拿着饭不吃,在炉子旁边蹭来蹭去。
李维康一看就明白,撂下饭碗把孩子带出去。郑邦玉也跟着。
林汝为好奇,随过去瞧,原来是小孩拉裤子了。一个打水洗屁股,一个给刷裤子,这裤子下午拍戏还得用。
郑邦玉,那是解放军话剧院的领导;李维康,更是响当当的名角儿。
这叫品性。
……
《胡同人家2》第一集,讲丢小孩的故事。
白奋斗无意中捡到个小女孩,两三岁大,后来找到孩子父母。是因为穷,想生儿子,养不起女儿就扔了。
经过一番教育,父母知错,孩子被带回去了。
非常理想化。三十年后,重男轻女的思想都没解决,别提这会儿。这会儿还特么有童养媳呢!
但喜剧风格么,太真实就苦大仇深了,基调必须向上。
跟第一部相同,第二部也找了很多人客串,每个都经许非过眼。之前挑中一个两岁的女娃娃,非常机灵。
父母则是由谢园、方青卓客串,不过明天才有戏。
葛尤等人已经化好妆了,一帮人等了半天,女娃娃还没到。许非喊过冯裤子,问“怎么回事,你告诉时间了么?”
“说了说了,五点钟到场,考虑孩子小,多睡会,六点来也行。”
“这都七点了,人呢?”
“我,我去家问问。”
冯裤子一脑袋汗,他现在担当许非在《便衣警察》里的角色,副导演兼美术。
结果还没等走,忽见一个男人匆匆赶来,“不好意思,太对不住了!我家孩子发高烧,连夜送医院了,我刚从那边过来,想着来说一声。”
啧!
许非郁闷,拍戏最怕这种情况,犯错误可以骂,这种连气都不能生,还得安慰。
“没事没事,孩子最要紧,我们再找。”
“诶诶,对不住对不住!”
男人走了。
冯裤子头回揽下这么繁重的活计,有点把不过来,惴惴道:“许老师,现在怎么着?”
“想招呗!”
许非回身喊道:“老陈,先让葛尤他们上,我去想想办法。”
“好嘞!”
陈彦民不急不躁,心态摆的特正。
而许非这边出去,给李沐打了个电话,让他跟台里说,在今天的节目里插一句,或者下面打字幕,《胡同人家2》急招小演员云云。
第一部大火之后,第二部就是圣旨啊,京台百分百配合。
等他抹身回来,已经开拍了。
上一部结尾,陶蓓和白奋斗互生好感,而他们俩的感情线,便是第二部的主要脉络之一。得发展,磨合,在一起揉啊,揉啊!
此刻,刘贝正坐在院子里,跟几个人聊天扯皮。
“仙女儿姐姐,你说结婚到底什么感觉?”
“就那么回事呗,自己觉得好就好。”
李健群缠着一团毛线,抿着嘴角一瞥,舔狗梁贯华在旁边傻乐。
“秋梅姐,你说说啥感觉?”
“没啥,就过日呗,过腻了也得过,自己心里有谱就行。”姜黎黎云淡风轻。
“您可太有谱了,赵老师今年踏实多了,真叫一为人师表。”
牛振华感叹,“我觉得吧,好的婚姻就像冬天穿件大棉袄,行动不方便,但暖和。坏的婚姻就像夏天穿件大棉袄,不仅不方便,还……哇呀!”
他吓得一蹦,这时候应该葛尤领着孩子进来,现在没孩子,就直接过。
刘贝瞧着葛尤,“哟,哪来的孩子啊?外面小情人儿的?”
镜头给到他上半身,“话不能乱说,我倒想有,怎奈赤胆忠心,经得起考验。”
“哼,那谁知道了?”
哟!
西葫芦等人互相瞅瞅,蹭的升起八卦之火,哎哎,这俩人有点不对劲啊!
“停!好!”
陈彦民喊了一声,“准备下一场!”
就这么跳跃着拍,整体计划被搅,缓慢又零碎。但效果一如既往,这帮人太熟了,就算没台词都能唠半宿。
而楼烨五人呢,初来乍到,还处于适应期。
很快到了中午,休息吃饭。
期间来了两个面试的,家都在附近,看到电视过来。一个结巴,一个是男孩,那家长死活往里塞,男女不都一样嘛!
一样个粑粑!许非可没有老艺术家对人民群众的耐心,碰着这种的直接轰走。
到了下午,还不理想。
他正想着给于佳佳打电话,再在报纸上登个广告,忽有工作人员报告:“非哥,又来了个应征的。”
“请进来。”
不多时,对方领着一个女人进来,怀里抱着孩子。
她非常新奇的左看右瞧,见着许非更是眼睛大亮,“哎哟,真是小刘同志,你好你好!”
“呃,你好!”
许非跟她握握手,道:“我们想找个小演员,这是您女儿?”
“嗯,今年两岁,聪明着呢。我在电视上看到消息,赶紧过来了。我家在南城胡同,牛街那片。”
“哦哦……”
他嘴上应和着,仔细打量:小女孩扎着两个揪揪,十分可爱。五官也好,尤其那对眼睛,又大又水灵,还莫名有点熟悉感。
“你叫什么名字?”他试着问。
“……”
小女孩玩着手指,好奇又害怕,嗖地扑到妈妈肩膀上。
“她怕生,一会就好了。”
女人拍拍孩子,笑道:“我们一家三口都姓杨,您叫她幂幂就行。”
噗!
第二百二十五章 教诲
waht?
许非睁大眼睛,又打量了一遍,哎呀,两岁的杨寿天还蛮可爱的嘛!
脸也肉嘟嘟的,以至于那最大特征都看不出来。这位的演技,随着脸型越来越尖而逐渐糟烂,嫩牛五方时期最好,后来就废了。
他挺不待见这位,但也犯不上跟个小孩较劲,何况现在急缺人。
“会说话了么?”
“会会,平时还跟我聊天呢。”
妈妈连忙展示,“来,说一句,叫叔叔好!”
“……”
小孩瞅了瞅他,憋出仨字:“叔叔好!”
许非听声音脆生生,发音还可以,又道:“让她笑一个。”
妈妈又哄,一会之后,咯咯笑了两声。
“能哭么?”
“我打她就哭。”
“哎别,现在不用。我看表情还挺生动的,先试试吧。”
许非招呼冯裤子,“带这孩子走一遍。”
冯裤子领着俩人过去,可能有妈妈在场,小姑娘比较听话。其实戏里台词也不多,瞧着可爱就成。
陈彦民觉得也可以,遂定下来,两集,二十块。
“准备准备!”
“正式拍啊,争取一遍过。”
“开始!”
一帮人聚集在大杂院里,研究着孩子的出身来路。小姑娘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两条腿悬空,不吵不闹,十分好奇的亚子。
“肯定是谁家父母粗心,不留神落下的,一会问问派出所,交给他们得了。”莫岐道。
“我觉得不像,这孩子打来就没说过话,可能是个哑巴。哎哟……”
韩影一拍大腿,“说不定被爹娘给扔了,是个弃婴。奋斗啊,你这回可做了件好事,这要是让人贩子捡着,准保给人当童养媳去了。”
“现在还有童养媳呢?”刘贝奇道。
“怎么没有啊?重男轻女根深蒂固,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给儿子娶媳妇比天都大,有钱找合法的,没钱找违法的,就跟他们家有皇位要继承似的。”葛尤道。
“这话在理,我老家就有个女的,爱人出什么事故,死了。女的带着七个孩子改嫁,那男的也穷,但愿意养活,条件就是你得给我生儿子。后来又生了俩,还是闺女。”梁贯华道。
“天啊,九个孩子!一年一个都得九年。”姜黎黎不可思议。
“有时候一年俩,年头一个,年尾一个。我见过这样的,肚子就没下去过。”韩影道。
“……”
大人们在聊天,小姑娘就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合格的花瓶。
等拍完这条,镜头对准她,妈妈在镜头后边紧忙活,“说呀,说呀!”
“我饿了!”
她开口说了第一句台词。
“再来一遍。”
“我饿了!”
“好,过!”
陈彦民满意,“孩子不错,听话。”
“哎,都是您教得好。”
拍的很顺利,许非不用手把手传授了。第二部都懂得该怎么演,也明白他想要什么风格。
眼下比较清闲,沏了壶茶在旁边看着。
又过了一会,楼烨忽然凑过来,欲言又止,对方跟自己同岁,却老感觉有压力。
“有事么?”许非扭头。
“呃……”
楼烨皮肤黝黑,非常瘦,吐字之前似乎要想一会,“我觉得,这个故事非常好,为什么不再深刻一些呢?”
“怎么深刻?”
“比如,加个人贩子的角色,谎称是亲戚,把孩子领走。之后大家反应过来,就开始找。后来抓到人贩子,发现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自己女儿也被拐跑了。她没想伤害这个孩子,就是,就是很复杂的感情……”
“嗯,不错。”
许非点头,“但不适合这个戏。”
“为什么?”
“这是情景喜剧,主题可以严肃,形式一定要轻松。苦大仇深的,观众去看正剧好不好?”
“那,那您为什么不拍一部严肃作品呢?像上部的小保姆和离婚,我觉得完全可以拓展成一部电影。”
“我是电视剧艺术中心,我拍电影干什么?就算拍,我也不会拍这种题材。”
他见对方不以为然,道:“你是不是觉得,严肃作品才叫作品?”
“不,我只是觉得影视作品一定要深刻些,或者反映社会,或者寄托情感。”
“《二子开店》你看过么?”
“看过,题材很贴合当下,但技术不太够,故事也单薄。”楼烨十分认真的回答。
“呵……”
许非忽然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探讨,见王晓帅几人也被吸引过来,索性抿了口茶水,道:“现在国内文艺界,流行给导演分代,其实是挺好的事儿,界限分明,一清二楚。
每一代导演,都有自己的时代特征。像鼎鼎大名的第五代,你们觉得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
一时间,五人有种进京赶考的感觉。
像此类话题,电影学院的学生自然很熟悉,平时大谈特谈。
王晓帅顿了顿,开口道:“第五代经历那样一个特殊时期,基本每一部作品,都是对那个时期的反思,这种反思可能体现对现实的思考,对民族的思考……”
“还有对历史的思考。”路学常补充。
“对,所以他们的思想,总体就是寻找自己、寻找乡土的根源。”
“那当你们这一批人成长起来,像第五代独当一面时,又会有什么共同点?”许非笑道。
“这……”
五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如何作答。平时同学们讨论,把别人研究透透的,唯独没说过自己。
“如果让你们现在拍一部电影,可能去拍社会现实,可能去拍自己的情感,也可能去拍别人的情感。
我想说,有些时候可以把眼光抬高一点,整体性的去看这个年代,并思考下一个年代可能发生什么,这样或许会从所谓的时代特色中脱离出来。”
许非没往下继续,再继续就成天机老人了,笑道:“你们觉得影视作品需要娱乐性么?”
“我觉得可以,但我不会去做。”王晓帅道。
“我想拍自己想拍的东西。”路学常道。
“娱乐化,呃,最好有一个限度吧,不要太浮夸。”曹宝平道。
“我说说我的观点,咱们简单交流一下……”
许非也是没事闲的,道:“首先影像从诞生那天起,就具备了艺术和商业两种属性。它具有一个相当广泛的传播形式和受众,同时又有容纳复杂情感的内涵空间。
我们很早就接受了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但对于影视,还没有太多人认识到这点。
艺术和商业是影视作品的两条腿,没了娱乐,曲高和寡;没了深刻,毫无灵魂。它们是并行的,有些人搞艺术就鄙视商业,搞商业就鄙视艺术,其实非常狭隘。
那我们为什么不重视商业性?历史原因,你们应该比我懂。
但还有一个因素,我们国内没有真正的市场,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现在这种制度,压制了它的商业属性。
如果有一天,假如统购统销取消了,假如国家开放影视市场,所有的创作者都会面临一个问题。
钱。
拍戏的需要钱,播出去,也要赚钱。投资人给你投资,或许是热爱艺术,但一次,两次,三次,你拍的东西都不行,下回还给不给你投呢?
以后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从事这一行。
这东西很难,基本偏向某个方面。你拍的东西能赚钱,可以。你拍的东西深刻,或者直白点能拿奖,也可以。
而最理想的作品,就是二者合一,既有很强的艺术性,又能满足大众需求。
我觉得这是努力的方向。”
许非喝了半壶茶,看看时间,起身道:“好!大家表现都不错,都歇歇,一会开饭!”
他走上前,身后是五个沉思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