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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妃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爱猫咪的小樱     皇妃日常txt下载     皇妃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一个荷包引发的……

    李纯较为敬重他,逢年过节都会邀请他进宫来。这一年他进宫,李纯笑说了一句:“阁老早早地引退了,我与皇室的子弟还没来得及拜您做师傅,真是遗憾啊。”

    当初吴昌做宰相时,位高权重,想拜他做师傅的皇子不计其数这可是争储最有效的手段。然而吴昌是个怪人啊,越权势显赫越不爱搭理人,在朝堂上拒绝党派拉拢,更不愿和皇室牵扯。李纯这话当然是客套,大家都知道吴相不愿意干教书这种费心麻烦的事儿。

    但吴相性格太惊人。他很开心地回答:“啊呀承蒙皇上看重,老臣正好想收徒弟。”

    李纯差点吐血,身为一个坐在龙椅上七年的皇帝,他可不喜欢被指手画脚的同时还要恭敬地听从。他眼珠子一转,恩,宫里唯一适龄而且没有师傅的皇子就是小四了。

    吴相被塞给了四皇子做师傅。

    四皇子不知道这些弯弯绕,他只知道是个引退的丞相。一开始还挺高兴,学了几天他发现不对劲。

    又过几天他受不了了,开始和吴相闹别扭,求父母给他换一个。

    熙昭仪听了这话,拿起鞋底抽了他一顿,然后提着礼物去求吴相说:“吴宰相,您肚里能乘船,小孩子不懂事您多多包涵啊。”

    如今熙昭仪认准了吴相,死都不换。李修也有个性啊,从前是几个兄弟里最懂事最乖巧的,父母逼他干不爱干的事他都会顺从。可是这一回他和吴相对上了,身为小男孩整个童年的叛逆都爆发在这一刻。

    熙昭仪头都大了,学堂寝殿两点一线,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地教育她儿子。

    李纯对吴相比他儿子更了解,他深深地理解儿子的痛苦,但他无能为力。他抓着熙昭仪的手道:“对,快回去看看他,再逃学就抽。”

    熙昭仪回去收拾儿子,娴嫔瞧着她的背影远了,站起身去亭外折了一支梅花顺势坐在了皇帝近前身侧,熙昭仪方才的位置。

    她把花儿双手捧着给皇帝:“好清香的腊梅呢,皇上闻一闻。”

    李纯默然无语地看着她。赵宝音满眼同情地看着她。

    赵宝音看看她手里娇艳的嫩黄色梅花,再看看她脸上一双小眼睛、鼻子四周的雀斑、还有略黑的皮肤,有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人丑要交颜值税,人笨要交智商税,娴嫔显然这两种税都要交。其实宫里不好看的妃子不是没有本朝的选秀过于看重家世和贤德,皇帝不是永远都在挑美人,当然大部分时候他会依着自己的喜好,偏爱漂亮的是人之常情。

    德妃年幼时就相貌平庸,没什么姿色,因为十分地懂事大方被先皇赏识,召进宫了。但她这辈子混得一点都不差,从没因着皇帝少去探望她、偏爱美貌的淑妃而难过,更没处心积虑地去争夺什么皇宠。她安分而认真地伺候皇帝,生儿育女后日子就围绕着儿女,如今什么都有了。

    娴嫔错在太贪婪,皇帝的爱情根本不是她能得到的,她偏要强求。或许她没有错,人这辈子不尝试下总归不甘心。

    不过就算要去追求,她也不该在脸下头放一朵花……本来姿色顺眼没那么丑的,这朵花把她脸上所有的缺点都衬出来了。人家德妃就从不干这种事。

    李纯看了两秒钟把头转过去了,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打开袋子从里头拈了几片干枯的茉莉花瓣扔在眼前茶盅里道:“腊梅有些香得腻味了,茉莉里带着些甜丝丝的味,倒好些。”

    娴嫔噎了一嘴,讪讪地把腊梅花交给身后的宫人了。

    李纯便没理她,自顾自地泡茶水喝。几片茉莉花在热茶里头渐渐地舒展开,李纯又加了一片,把荷包小心地再收进袖子里。一旁赵宝音瞧着却瞪大眼睛,这特么的不是自己送的那只竹叶荷包么?

    皇上腰间正经戴着的荷包要么是绣金龙的,要么是松柏,都是皇后、德妃几个擅刺绣的老人的手艺。赵婕妤送上去的皇帝就从没戴出来过,她还以为皇上不喜欢。又想宫里那么些嫔妃,没少给他做荷包吧,比自己好看的不计其数,比自己得宠的人更多,难道要求皇上像招寝一样一人轮一次都戴完?

    却没想到皇上拿它当做了盛茶叶的袋子,随身装着。

    还未回过神,一侧娴嫔却亦眼尖地瞧见了荷包。许是荷包上的花样较别致,她心中悸动,当即道:“皇上这个荷包的边角掉色了,恐是用地时候长了,妾别无所长,女红上倒是很喜好的,前几日恰绣好了一只双龙戏珠的,明儿就奉给皇上换一换吧!”

    李纯听着将茶放下了,脸色暗淡地沉寂半晌。在这种沉默的威压下,娴嫔脸上的笑渐渐收了,李纯才道:“虽不是什么珍贵玩意,却是朕喜欢的花样,用顺了手,不耐烦再换。”说罢竟起身拂袖走了。

    娴嫔吓得花容失色,呆滞而恐惧地看着皇帝走远后,一头趴在石桌子上痛哭起来。

    赵宝音回宫后满脑子嗡嗡响,都是娴嫔的哭闹声。能不响么,娴嫔当场控制不住在她跟前痛哭,她只好整个大中午都在安慰娴嫔。她不像熙昭仪那么聪明会说话,从小娇惯不会安慰人啊,娴嫔在她的安慰下硬是哭了一个时辰。

    吃了一盏薄荷茶她终于感觉好点了。坐了半晌,霍地起身道:“荷包!这事儿要糟!”

    是啊,那个荷包被娴嫔记恨上了,她出身高贵娘家有势,且还和淑妃有牵扯。她若是追究下去的话,早晚能查出荷包是谁的。就算她不知道该怎么追究,后头还有淑妃这个高手!

    赵宝音这人相貌不是绝美的,情商智商也不是特别高,若说她有什么突出的优点,那就是感知属性高。进宫几个月的时候她就有危机感,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卷入权势斗争,或者地位不稳。这是别的一同进来的新妃都没有的想法,她们脑子里的希望永远多过危险。

    连皇后都夸她做事谨慎。

    嗷卧槽,皇上既然贴身戴着那荷包,露出来是早晚的事,没有这一回的娴嫔,也还有下一回。皇上您对我到底是个啥意思啊?是有点喜欢还是比较喜欢还是很喜欢才一直戴着荷包呢?

    却说这日傍晚时,皇后在甘泉宫里举办夜宴。

    后宫的日子太无聊,前头皇帝后宫里头有心思巧的皇后、贵妃,经常办一些茶会、花会、筵席之类的。不过如今的王皇后,心思不是那么灵巧,性格又不是很勤劳。她比较懒,不擅长享受生活,办筵席的次数就少了。

    她终于办了一次,宝音一众嫔妃都过去玩乐。

    意外的是皇帝也来了,笑着坐在皇后身边道:“听说今日你们吃蒙古那边来的烤肉。唔,就是从前东宫里吃过的羊和猪么?”

    此时屋子里的气氛很热闹,因着皇后准备的食材让大家感到惊喜,竟是没太多人去看淑妃的脸色了。皇后领大家行了个常礼,随意和皇帝挤在一处,笑答:“虽是从前吃过的,这一回有个西洋的厨子,指点着他们在猪里头塞了烤鹅、苹果、干菜等等,滋味可是从不曾有过的。”

    说着拿象牙箸给皇上夹了一块刚割下来的羊腿肉。那只羊是小乳羊,肚子里塞了很多烤鸽子。

    皇帝张口就接住吃了,倒把举着筷子的皇后吓了一跳,随即面上显出尴尬。这都老夫老妻了,他不是应该等自己把肉放他碗里,再用自己的筷子夹么?当着这么些人吃筷子,倒不嫌脸红。

    皇帝吃完抹嘴,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只绣竹叶的荷包,拈两片薄荷扔进眼前的茶里。皇后道:“吃薄荷茶解腻味是不错的,烤肉说着简单实则最难侍弄,肥了会腻,瘦了不香。”又一打眼去瞧皇帝收进去的荷包,讶异道:“怎么皇上还用上了个细致的袋子?绣青竹叶,针脚这么密,看着像一年前冯氏绣的那一个。”

    熙昭仪本拉着宜嫔说趣话,却不妨听见皇后念自己,连忙起身上前。皇帝将荷包拿在手里,看着她道:“恩,是媛儿的那一个,朕那天翻捡八宝阁里的东西,偶然看见了。青色的竹叶看着很爽利,倒不比腰上戴的这个牡丹差,就找出来当做茶袋子了。”

    熙昭仪听了就笑:“一件小玩意,皇上竟还记着呢。不过我最还是羡慕德妃姐姐绣的牡丹了,自己绣的这个竹叶子相去甚远,一比,配色都看着不整齐,可万不敢说差不多。”

    皇后的大殿里头只点了几颗夜明珠,是不如正经大节宴时那般灯火辉煌地,众妃子隔得远的话也难看清楚那荷包的样式。此时听皇上和皇后都在议论,都纷纷往这边看过来,而那娴嫔却还和大家不一样,伸长了脖子目光中甚是急切。

    终于她忍不住了,上来打着敬酒的幌子一定要看一看。这一凑近了瞧,却见那荷包上果然绣着竹叶,和今日白天看见的一般无二。

    话说……今儿白天看的那个,绣了几片的竹叶?各个竹叶的位置都在什么地方?

    呃,貌似有点记不清了……

    反正那上头的确是竹叶子,也的确是用来装茶叶的……

    那么就应该是同一个吧……皇上不可能换的这么勤快吧……

    娴嫔脑子里有点乱。

第四十七章 被爱的感觉

    而熙昭仪看她一眼道:“娴嫔的袖子倒是很长。”

    娴嫔低头一看,自己的袖子搭在了皇上跟前的酒杯里头了,湿了一大片。当场连忙请罪道:“妾没瞧见,污了皇上的酒杯。”脸上万分地尴尬,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竟出了个丑。

    皇帝哪会计较这种小事,笑笑让她退下了,又继续与皇后笑谈。

    娴嫔狼狈地回席位,前头坐着的淑妃却是眯着冰冷的眼色朝熙昭仪看过来了。熙昭仪正抬头去撞上了她的目光,竟是没有移开,挑眉看了淑妃一眼才算。

    赵宝音在底下看得心惊胆战,她本在吃乳猪,因着皇上他们说起荷包才开始关注上头的事,结果就看见娴嫔被熙昭仪揭丑,淑妃动怒,熙昭仪毫不畏惧回敬淑妃的一幕。从前她和睿王妃斗过,和吴氏斗过,却都没有这一次眼睁睁看着来得直接刺激。

    宫里这些出身高贵的皇妃,都是知书达理的,常人若发现娴嫔的袖子掉在酒杯里,不是应该帮着遮掩过去么?熙昭仪更是以好脾气著称,这次竟不客气地挑明了说,给了娴嫔一个下马威。

    赵宝音是想不起熙昭仪和娴嫔两个之间有什么龃龉的。没错,娴嫔真没得罪熙昭仪。

    熙昭仪对娴嫔不善,娴嫔背后的淑妃可看不下去了。其实吧,虽然娴嫔和淑妃之间的关系没有太密切抱大腿而已还没当姐妹被正式认可成忠心的心腹。然而淑妃身为一个尊贵的上位者,她的想法就是你不能动我的人。

    动了不是打我脸、扫我威风吗?打狗看主人不懂么?

    不过看熙昭仪的样子,她就是来打淑妃的脸来了,她不是针对娴嫔。

    哎,貌似熙昭仪和淑妃之间……

    赵宝音想起来了。李修最近闹着要换老师,淑妃去求见了皇后,在皇后面前说二皇子李仁对吴相很仰慕,四皇子左右与吴相合不来,倒不如让吴相做李仁的师傅。

    熙昭仪当时和淑妃绊了两句嘴,总归是争师傅的事。

    想到这儿,不免又想起几个皇子。四皇子才五岁,却一直顶着聪明懂事乖巧的光环。李纯也时常有意无意地透露出,除太子之外的几个男孩子里,他更偏爱四皇子。

    二皇子李仁倒也懂事,但念书没有四皇子学得快,性格不机灵。三皇子李佑比四皇子大了几个月,却是不如四皇子懂事,贪玩、淘气、不爱读书。这俩孩子挺倒霉,其实李仁那平庸的功课很正常,有读书好的孩子就肯定有不怎么好的,他又没有太差劲。李佑就更正常了,五岁的小孩你指望他多懂事?指望他不掏鸟蛋?

    所以皇家啊,这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别人家孩子”顿时变成了“自己家孩子”,攻击力直线上升,爹妈眼睁睁瞅着你比人家差多少。

    为了孩子,淑妃没少怄气。这回又很起劲地去争人家的师傅去了,就为着李仁能学得好一些。

    吴相这人有争议,却是在后宫女人的眼里成了一致的香饽饽。

    赵宝音却没想到熙昭仪有这样大的胆,敢明着和淑妃对上。算算自己早就遭到淑妃的厌恶,和熙昭仪素日还走得近。后宫大家族,想独善其身是很难地,就比如方才娴嫔被殃及池鱼,自己也有被拖进去的可能。

    不多时大家玩够了吃饱了,皇帝起身离去。女人们又凑在一起说了些话,也各自散了。赵宝音顺着墙边往回走,她方向感极差,天黑妥妥迷路,好在身边伺候的人很多。

    正走到了启祥宫前头的老柏树处,东边一群人支着仪仗,呼啦啦地往这儿过来了。葡萄夜里头看不清,垫着脚瞧了道:“不知是哪位娘娘的鸾轿,瞧着却是很大的阵仗,多半是位高位呢。”

    宝音亦睁大眼睛瞧去,片刻人家走到近处,宝音却是唬了一跳,那前头掌灯的两个内监可不是御前的人么!当下连忙拉着葡萄一众都跪下。

    来人果然是皇帝,李纯喝了酒,有些微醺,下轿子将宝音扶起来了。宝音道:“这样晚了,皇上不是先回建章宫了么?”

    李纯道:“就是为着醒酒才出来走走的。”嘴里弥漫着酒气。

    不错,启祥宫离建章宫挺近的,散步散到这儿来是常事。宝音低头想了一下子,想那些皇妃的本分和服侍人该做什么,最后抬头和皇上道:“妾给皇上泡醒酒汤吧?”

    皇上看着她吊起的胳膊笑说:“好啊,过来伺候吧。”拉着她那只好的手上了轿子。宝音却是吓着了,连连推辞:“妾读汉书,知道班恬有却辇之德,龙驾是万不敢坐的。”

    皇帝道:“今日出来不过是个青底的轿子,可不是龙驾。”宝音定睛一看果真,辇上形貌虽阔,却不是雕龙扶手,只是寻常的轿子罢了。这才由皇帝拉着放心坐下。轿子边上的庞大人扫一眼宝音身后随行的那一大群侍女医女,挥手道:“都先回启祥宫候着吧,这么些人挤一处,皇上闷。”

    这样一说,不论是葡萄几个贴身的,还是有身份的医女,都不敢犹豫领命退下了。赵宝音对这种绝对的王权略有不爽,那些人都是她的下人,倒是要听庞常侍,也就是皇上的吩咐了。又想庞大人这个宦官之首的位置,的确权柄大,可实则怕是很难做吧。皇上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你就得准确地反应过来,甚至大多时候皇上没有任何表示,单靠你揣摩他的心思,做错一丁点还要糟,做得太过、猜得太透皇上又不喜欢了。

    这宝音被皇帝塞进轿中,心里相当无语,她说去泡醒酒汤就跟皇帝和吴相说要拜师傅一样,客套话听不出来啊!她还吊着胳膊呢,自理能力都没有,能伺候个啥?

    瞧着皇上这样却是真有些醉了,硬拉自己上来,身形还有些不稳当。好吧,那真得伺候了,宝音用单手竭力顶着皇帝的臂弯扶他,让他不至于从轿子里摔出去,俩人极不匹配的体型衬地宝音活像受虐小媳妇。李纯却更不争气,身子竟死命靠在宝音身上,直将她抵在轿壁上。

    “皇上,皇上您醉了(你真难伺候!)。”

    李纯身子不稳,好在说话还算顺,扶着额头道:“没什么事,过会子就好了。”说着从袖口翻出了荷包,用两颗薄荷搓了在鼻尖底下闻。宝音瞧着那个荷包,眼睛不由就忍不住往上头瞄了。

    “这一个上的竹叶比不上你的灵动,然针脚绣工倒比你身边的绣娘高上一筹。”李纯笑看着她:“音音,你不光耳朵生得好看,眼睛也很漂亮。”

    赵宝音咕咚咽了口吐沫,果然不是自己的那一个,真正是熙昭仪绣的。李纯勉强坐稳身子,给她腾出点空间来,道:“音音,你该知道宫里不比别处,做天子,看着全天下都是自己的,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看着能轻易决定任何人的性命,其实太多时候不能随心所欲。”说着握紧了宝音的手:“你的那个我只好收进后殿里去了,拿出来戴,不小心被人看到,又是祸事了。可要再等几年,等你封了高位、有子嗣依仗,我好每日戴你的东西,那时她们也不敢对你如何了。”

    赵宝音愣愣地瞧着他。

    “还觉得害怕么?”李纯说话时就从嘴里呼出酒气,真不是什么好形象:“音音,求求你一定要记住今天我说的话,你在我心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别怕,一切有我在。前头的父皇、祖父都没能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我却是打退过匈奴的天子,想是比他们强,你说是不是?”

    这一夜两人却没停留太久。李纯很快吩咐下人送赵婕妤回宫,自己在四周晃了两圈,也回了。

    按着规矩今日可不是轮到赵婕妤侍寝,当然没有整晚呆着的道理。

    一晃眼挨到第二日,太阳早早地升起来了,看着是个暖冬日子。赵宝音昨晚上回宫后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李纯的话,半宿没睡好,白天起来赶到甘泉宫时便晚了。好在皇后不怪罪,道:“十四岁还是孩子,十五六岁刚及笄的身体却长得快,爱睡些是好事。”

    下头人闲坐品茶,并没将这小事放在心上。却有一女轻笑道:“如此看着金御女太守规矩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赵宝音回头一瞧,说话的人却早低着头隐在人堆里了。敢说不敢认,必定是个位分低的,只是在场的姐妹都面上似有神情地看向自己,自己不免尴尬。此时静嫔看看四周,才和宝音解释道:“金御女昨晚伺候皇上了,今早第一个来的。”

    赵宝音顿了片刻,起身跪下了道:“姐妹们说得是,皇后娘娘不怪罪是娘娘宽厚,我的错却是不能抹的,求娘娘按着宫规,罚我两个月的份例吧。”心里沉沉地下坠,想着后宫中最不喜自己的是哪一位呢?

    还不是那位淑妃。旁的德妃、熙昭仪等是绝不会动不动和自己起争端的。位分在婕妤之下的那些个,与自己作对是绝无好处的,定是有人指使。

    赵宝音想着昨晚上的事,心里本就乱。原先以为自己不过是皇上的众多妾室之一,皇上待自己的好,是出于对病弱者的怜惜。却不知昨晚上来了那么一出……从前还厌恶淑妃对自己的针对,今日看来淑妃怕不是个可恶的人,而是个可怜的人。

    为什么只有淑妃对自己不善呢?因为只有她,将太多的心思花在了李纯身上,也就只有她能看出来,李纯对自己一个小小婕妤的态度不对劲。

第四十八章 下江南

    旁的人,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如她那样在乎。皇后爱她儿子胜过爱所有,太子那样地出息、有才干,她还求什么?再有德妃、昭仪,都是儿女双全的人,淑妃风头盛的时候她们从没争过,就更不会跟自己一个婕妤过不去。余下宜嫔、静嫔,看着就不是很在乎皇帝。娴嫔倒在乎,但心地很单纯,估计玩不来什么花样心机。

    可笑淑妃早多久之前就明白的事,自己这个当事人竟还糊涂着,不知皇帝……会是那个样子。

    孙婕妤再美貌得宠,淑妃也没去刁难一指头。可自己,却是不一样的。

    上头皇后见赵婕妤跪了下来,脸上却显出怒色。她将茶盅往案上一摔,冷淡道:“赵婕妤起来。有人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我说了不追究,她还想讨一个忤逆吗?”

    忤逆俩字说出来,妃子们吓得花容失色。

    那个说话的人到底没胆量站出来,好在皇后没刨根问底。赵宝音想那人肯定吓得不轻,吃这个教训就算够了。只可怜了金御女,明明没做错什么,却成为娘娘们争端的中心。她自知出身低微和那些婕妤、嫔没得比,忐忑地坐着都快哭出来了,好在赵婕妤好性儿没把她拎出来当出气筒。

    赵宝音复坐下了。散席出来时,葡萄小心觑着她的黑眼圈,道:“娘娘这是怎地了,夜里失眠白日迷蒙,该不是着凉了不舒坦,请御医来看一看?”柳嬷嬷亦看几眼,抿嘴不说话。

    昨晚上皇上说的话,赵宝音是给烂在了肚子里,连最亲的梅嬷嬷都没敢告诉。怔忡着往回走,看见前头是静嫔的轿子,连忙小步跑上去跟着道:“静嫔姐姐。”

    静嫔把她拉上来两人挤一起。半晌,细声和她道:“看来你是把淑妃得罪狠了。”

    赵宝音默然。其实对静嫔来说,有她这么个一宫的偏妃简直是惹麻烦。人家旁的宫里,位分低的妃子进去偏殿住,常有得了宠连带主位一起沾光的,要么就是生了孩子给主位沾福气。她倒好,先是生恶疾,晦气。再被淑妃娘娘记恨上了,连静嫔在淑妃面前都受冷待。

    好在静嫔从没跟她计较这些。

    “宫花寂寞红,淑妃瞧着派头大,实则……你读史书,看从前的那些个宠妃,却有几个有好下场呢?”静嫔的声色冷冷清清:“你也不必怕她,个人有个人的福气。太宗德妃盛宠二十年,新帝立的第一天就将她赐死了。显宗贵妃,还是显宗崩的时候,硬带走了她要她去下头伺候。这淑妃还亏得没有那般盛宠,不过生了很多个孩子,地位崇高。否则……”

    否则动摇了皇后娘娘的地位,安能容她?

    “谢姐姐教诲我这些。”赵宝音轻声回了一句。淑妃也就罢了,倒是要谢她说这些宠妃的事情。

    林德妃、戚贵妃……那可比如今的淑妃风光地多了。皇帝要死要活地想立她们的儿子做太子,还想把皇后也废了。这些女人在皇帝死后都坠入地狱,倒是不怎么得宠的妃子,或跟着儿子去封地做王太后,没有儿子的也做了太妃,安享晚年。

    也不知皇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想头?男人说的话,并不能尽信的,赵家一位风流的堂兄不就是对哪个女人都能说出这辈子只你一人的话么。不过李纯这人素来重承诺,却不像是个扯皮的。若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要以帝王的力量来护着自己。可他也说了,身为帝王才是最身不由己的。

    赵宝音苦笑,是福是祸只有老天知道。

    此后许多日竟过得十分平静。宝音的胳膊好得快,不到俩月拆夹板,后头小心着就行了。

    三月时德妃的公主李芙由皇帝做主,指婚给了北疆郭将军的长子。

    自此宫里又为着公主定亲,万分忙碌起来。李芙今年不过十二岁,下定而已,说是要满十四嫁过去,但这年代结个婚三书六礼,没两年整不完,一应事宜都要早些准备。三月初三是王母生辰,皇帝拣了这日子册封李芙为和敬长公主,赐了山阴县为封地。

    事情来得突然,德妃那边自然喜上眉梢,旁的人却觉讶异。有人道:“长公主十二岁是该说亲了,然而此前不是有吐蕃上国书求亲么?”便有另一人接话道:“长公主是皇上第一个孩子,脾性才情在姐妹中是最出挑的,甚得皇上宠爱。吐蕃之事,后头不还有二公主和三公主么?”

    大家都能想到的事,娘娘公主们不会想不到。

    二公主李荣在她娘的后殿里砸花瓶,边哭边骂:“她年纪大些才是最合适嫁去吐蕃的!德妃的出身不佳,她不过占了个长字,凭地什么让父亲最疼她!”

    她哥哥李仁苦口婆心地劝:“唉呀,别闹了,又没说一定要你嫁吐蕃,还没到那一步呢!再则,长姐的那个夫婿,你之前不是千嫌万嫌么,粗鲁武夫家里的儿子能好到哪儿去……”

    “别说了!你是我亲哥,还来说我的不是?”李荣炸毛:“但凡你有些本事,进了东宫,谁还敢这样欺负你妹妹……”话未说完被闯进来的淑妃揍了一耳光,怒道:“对,你有本事!敢妄议东宫了!”

    李荣还在痛哭,滚在地上耍赖说父亲不疼她。淑妃心口疼得要死,其实李荣不是瞎胡闹,和亲吐蕃那事儿多半是真,虽然皇上没真正吐口,但吐蕃的使臣年年来求。这婚事成了,有吐蕃支持,西北匈奴那儿就更有底气……国事上的好处,皇上会不答应么?

    若说气,淑妃比李荣更气,此前她也一直以为那要被牺牲掉的会是李芙。年纪和吐蕃王子更合适,德妃还样样不如自己。

    恨恨地想着:自己和德妃这么些年的情分,竟也不过如此了,果然宫里是没有姐妹的。

    李仁道:“荣儿,你这脾气要改,东宫二字,传出去可是祸事。我非嫡又非长,是万不该想那个位子的……”不料淑妃一听儿子这话,胸中火气却更盛,反手又给了儿子狠狠一巴掌:“李荣没出息,你也一样是个窝囊废!想都不敢想?你好意思说,你难道不是龙子么?”到底是淑妃,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李仁,娘这样费心都是为了你,你妹妹话糙理不糙,若你能耐,我们娘儿几个都不用这么艰难的……”

    如此,本就颓废的淑妃更是雪上加霜,登华殿关起门来那是乱成一团。

    却说又过一月,建章宫放了消息出来说皇上要南巡了。

    先帝时,北方大旱,便由当时做尚书的吴昌负责修建大运河。一晃几十年,主河道先完工了,瞿峡、巫峡的小段直修到了当今圣上登基,前两年才宣告结束。京杭主道完工时,先帝便南巡了一次,这回说是巫峡建完了,李纯便也想去看看。

    看运河只是其一,毕竟先帝时早看过了,声势浩荡地一次出巡,大扬国威,宣示了只有周国有这样的国力修建如此浩大工程。要紧的其二却是慰劳当地官员、百姓,李纯登位那些年,打匈奴的巨额军饷全是从富足的江南征上来的,不做个表示,百姓心里也不平。几千万两的银子啊,凭啥我们的赋税比北边高?就因为我们比较有钱?

    监国的重任交给了太子,令皇后同刘丞相并几个亲王辅佐着。南巡不能把后宫所有的人都带上,皇后与皇帝商议着,妃子里面定下了淑妃、静嫔、裴嫔、孙赵两位婕妤,张、薄两位宝林,还有金御女。皇子中只点了李仁,公主中定李荣、李芳与李蕙。

    德妃的五皇子难照料,是经不起车马劳顿的。宜嫔的身子更不成。熙昭仪那边,便是因着那闹脾气的四皇子。

    这旨意一下,淑妃却是走出了阴霾。她作为嫔妃之首随驾,那么底下无论嫔妃还是皇子公主,皇帝带过去的所有家眷就都由要她掌管。而相应地,她自己的几个子女都要跟去,从前最得皇帝喜欢的四皇子却和他母妃一同被扔在京城了。

    南巡就是个机会,能避开皇宫规矩更近地接触皇帝,做的好了,自己就能从皇上的冷淡中走出来了。李荣借此多侍奉父亲,说不准也能捞一门好亲事了。

    皇后已忙着接手监国的事情了,南巡女眷的安顿事宜,一股脑都扔给了淑妃。淑妃见此更是欣喜,勤勤恳恳地张罗起来,一点都不嫌苦累。如此登华殿一扫颓丧,淑妃亦如年前那般风光无二了。

    启祥宫里头,宝音和静嫔两个忙着打包东西,累得腰疼。

    不过心里都是很高兴的,这宫里的女人,不管你对皇帝是什么样的情愫,爱或不爱,得到皇帝的恩宠都是喜事。恩宠不仅仅是男人的心意,还等同于庇护和利益。

    很快到了四月二十五,大家天不亮被叫醒,主仆们匆匆上各自的车轿。这随驾的确是好事,但这个年代“舟车劳顿”不是说着玩的。给皇帝走的官道虽然修地很努力了,但依旧尘土飞扬、颠来倒去。贵人们坐的轿子和牛车不一样,里头的木板是不能硬倚着的,都累得腰酸背痛。静嫔私下喊着真羡慕平民家里的牛车啊。

    长安城离运河还远,三天之后才走到,下轿坐船。宝音不晕船,在上头吃吃睡睡倒是好,有那晕船的张宝林,折腾地活活脱一层皮。

第四十九章 我们江南好地方……哎不对!

    大运河一路从北到南,途经州郡无数,这里头皇上要停留的只有淮安、苏州、杭州三城。计划到杭州后,走陆路南行,经金华、丽水,最终到武夷山行宫。运河水路实际比陆路快,但有时风向不利,且路上有脸皮厚胆子大的当地官员,跪在岸上求见皇帝要上折子之类,那口才好的就被李纯给召见了,耽搁不少。最后她们爬到了淮安,已是月余之后。

    赵宝音穿一身广袖的宝石蓝百合裙,轻撩堆帽往岸上一跳啊哈,回老家啦!小桥流水,烟柳繁华,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温陵就是这样子。淮安大城显然是温陵的升级版,只有更好的地儿。

    这些年因着做丝绸烟叶等生意,江南州郡商贸发达,百姓富足。淑妃的祖籍也在南方,不过她一直跟着父亲在战场上混,导致她看似身板娇小实则性格不那么柔顺。她下了船后就站在皇帝身边了,宝音一众都缩后头,前头一大片当地官员跪着呼万岁。

    赵宝音瞧着淑妃显然很享受这种感觉,心里松了一口气:若是淑妃高兴了,就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皇帝站着抬手,后头挤得鸡飞狗跳地百姓们再次往前头乱闯,当地衙役维持治安很辛苦。给皇上准备的落脚地是淮南王府的百年老宅子,本是淮安王封地,后来淮安王的后人们都搬去长安城,王府殷勤地献给皇上当行宫了。历代皇帝南下,多半都住这儿。

    六月份正是江南酷暑的时候。淮南王府的修建集江南之大成,有清凉殿专供避暑用,内置石床、玉面席、水风车、冰缸、莲花池等,一进那屋子便跟春日一般,凉风习习,饮食用的碗都是特质的水晶,倒比长安城皇宫更舒坦。然而这仅限于府中。

    当你大胆地跨出宅门往街上一站的时候

    就算打着顶盖遮阴,也挡不住热浪滚滚。这地方不单天热,湿度还很大,每个人身上都是潮乎乎的。穿得再薄,一天洗多少次都不管用。淑妃、宝音几个是江南出身,还好些,静嫔等还有诸位皇子公主,这辈子还没去过江南,这座城市对她们来说就是蒸笼,苦不堪言。

    出身南方的女眷中,赵宝音又娇又弱,热天逛街要跟着一大票伺候的人给她遮阴打扇,饿了找老字号大茶楼,路边摊从不肯吃。却是人家出身更高的淑妃十分耐得苦,几日下来陪伴皇帝抛头露面的都是她。后院里的宝音静嫔等人窝着清闲,四人凑一桌搓骨牌,偶尔随驾出门一趟的孙婕妤回来与她们八卦咋舌:

    “热得身上都在下雨啊!我胳膊下头起了一大片痱子,活这么久没受过这样罪!大热天头本来就晕,动一动就累。今日微服去的桃花山庄泡温泉,没带多少下人,我们都累死了。就淑妃娘娘有点力气,亲手给皇上洗贴身的衣物!”

    赵宝音听得瞠目结舌,别说洗衣,她连个帕子都没洗过。

    孙婕妤还在说:“……将军家的女儿到底不一样啊。回来又传管事,算账、安顿行程、分发杂物,要我干这个活,两天就能病倒。倒是那祖籍陕北的裴嫔,比我还好一些,能给淑妃娘娘搭把手。”

    赵宝音突然觉得很惭愧,除了淑妃,皇上南巡带的这些女人,貌似都没尽到职责。皇上可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在外头跑都不抱怨一声,这群本该伺候他的女人们个个不中用,病的病,喊苦的喊苦。在宫里时还有些妃子心有不甘,私下埋怨皇上带了人家没带她,得亏没带更多的人呢!

    倒是第二日时,天降骤雨,足足下了一整天,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皇上暂搁置了出行计划,后妃们倒是高兴,下雨天立即凉下去了,清爽地很。宝音半夜里出来,坐院子里把白日摘的茉莉花瓣兜进一个捣蒜的杵里头,再拿一碗粹冰的樱桃,一边吃一边捣。

    幼时在家中也常这样,即便父辈显赫,府里却是建不起清凉殿的,那些做水晶床、茶碗用的冷玉实在耗费高昂,屋子里不过盛几缸冰罢了。平民家里更用不起冰,南边有民俗,妇人喜好在夏夜里编席子,全国各地用的席子都是这芦苇地里出来的。大户人家,女孩们也常常在清爽的夜里,趁着月光制香料、做胭脂。

    这杵臼里头有冰片、藿香、黑角、龙涎等八味香药,宝音一路出长安闲来无事,已捣了好些日子了,不过是每日新加一把鲜摘的茉莉花瓣,再继续捣。

    才捣了几下子,眼前倏地黑下去了。眼眶上捂着一双莫名其妙的手。

    “我猜你是个小熊,手掌肉呼呼地。”宝音弯起唇角。

    背后的李纯把手挪下来闪在了她身前,月光下头一张黑圆的脸,瞧着除了身材高大外却是没什么出众的。他的右手两指捻着上头残余的温度,温温问宝音道:“那我是真的很胖了么?”

    “没有呢,摸着肉多,其实看起来健壮合宜,我娘说这叫藏肉的。”

    李纯撇嘴道:“恩,真会说话。”又笑:“今天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这里夜里的星光月光都比长安城好看,出来闲着走一走,就遇见了你在忙碌。这是做什么呢?”

    宝音心道,你闲来走一走,就翻了我的院墙?也实在不知李纯是一只会翻墙的皇上。将自己手上的东西捧着递到李纯跟前:“是龙涎香。我每天捣一捣,每天加一点茉莉花,天数多了,比烧制的香料醇厚些。”

    龙涎是鲸鱼体内产的一小点东西,专供帝王。皇上低头闻了闻她手里的臼,不禁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道:“竟是要费这么多精力的,还以为音音从来懒得给我花心思呢。”脑子里其实还对从前的荷包有芥蒂,果然那时自己是不受重视的,如今才好了。当然,身为一个情商是正数的人,从前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如今眼前的这捧东西是人家花好几个月每天一点一点捣出来的,你还挑个什么劲?

    宝音道:“皇上待妾情深意重,妾不知如何报答。”

    李纯呵呵笑道:“如果你不会感到苦恼或恐惧,那就是最好的了。”

    赵宝音沉默不语。若说不动心那是假话,圆房的那一天,她瞧着身边的男子身形高大,对她还算体贴,心里就将这辈子交给他了。

    若是李纯是个寻常的大户、官员之类,娶了她做正室,将她当做心上人她定会全心全意待他,一辈子恩恩爱爱。

    可宫中不比别处,她现在真的很苦恼,也很恐惧。

    “明儿若是天气好,我带你出去玩。”李纯两只手捏住她的鼻子:“我现在得走了。”

    赵宝音就眼睁睁看着李纯从高墙上一跃而起,动作倒很潇洒,美中不足是此人身形偏胖,跃起空中的样子可不似那飘逸的大侠,整个一硕大的肉饼。

    第二日依旧下雨,不过这种地方,艳阳天不算好天气,下雨天才算。宝音晨起时还记着皇帝的话,天不亮就爬起来就梳洗,却是等到下午才有人来传话道皇帝点了她出巡。

    进宫后第一次出来玩,宝音有点忐忑。皇帝微服,刺杀是头等威胁,和他走一块的宫妃就有丢命的危险,而且还有被拖走受辱的危险。宝音一路上都紧紧抓着宫女橘子的手。

    众人兜兜转转,一会儿去了靠近河边的宝瓶胡同。下头流水清澈,渔船穿梭,岸边一群露着小腿的妇人在浆洗衣物。李纯不知怎地提起兴趣,笑道:“江南画舫在京城难见到。咱们坐船去对岸的一品阁用午膳吧?”

    淑妃附和道:“是不一样,宫里荷塘里的船画工精致,样式却俗了。”随行的湖广总督张大人道:“二爷略等等,属下让人去挑个船夫。”

    宝音觉着淑妃大概知道皇上今日出行的目的。皇上出来不是为了玩的,每一天都会有正事。一会儿张大人的人回来了,竟是带了个女人,道:“她就是这儿口碑好的船娘。”

    淑妃打眼看这女人皮肤像黑红的枣子,还未在意,再打量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人群后的赵宝音也觑着眼睛看,只见是个年纪不满二十的村姑,身上散发着民间年轻女孩勃发的活力,一双杏核眼睛大而纯净。那是和宫中贵妇截然不同的美。

    突然想起张大人是太后娘娘的本家侄子。

    太后娘娘曾举荐过几位京城的闰秀,想替皇上纳入宫中,都被皇上推托了。

    此时的淑妃并没有去看张大人,也不曾出言反驳。她作出了一个动作挽着皇上的手一起上船。

    赵宝音暗暗撇嘴,想淑妃才刚因着太后受了挂落,好歹算份人情吧?太后却翻脸不认人,明知她在意皇上、在意南巡的机会,还给她来了这一出。

    大家就这么着都上船了。船娘上来的时候,弯腰把裤子挽到了膝盖,露出修长健美的小腿,就像那些洗衣的女人一样。李纯对她并没有过多的注目,倒是淑妃忍不住一直看她的腿。

    一路诡异地无话。

第五十章 果然遇刺了

    一品阁这顿膳显然并不开心,女主人淑妃心事重重,张大人几位神情忐忑,只有皇帝吃得尽兴。然而吃到一半皇上洗手领心腹去了楼上,不知是见谁,淑妃彻底摆起臭脸,余下的人在淑妃的脸色下食不知味。

    不约片刻的工夫,上头传来脚步声,淑妃连忙转过头,慌张地换上一幅笑面:“二爷这样快就回来了?您看要不要加菜?”

    李纯摇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

    淑妃愣了一愣,方安顿起回程之事,皇上身后跟着的张大人脸色很难看。赵宝音瞧这架势心中便不安起来。

    回程的船上,原先那个船娘已换成了一位壮实的中年汉子,张大人见皇上对船娘不感兴趣,就将她打发了太后娘娘对皇上是恼恨中带着小心,皇上不喜欢,她不能够硬塞。然而淑妃的神色却不见好。

    淑妃此时并不是为了船娘才……赵宝音的手指紧了又紧。

    盛夏的淮安城,浅滩处开满灿烂的芙蓉花,紫色睡莲如朦胧的烟火。赵宝音抬头看天上滚滚白云,在伸手去接进雨水的瞬间,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有刺客!”跟在几人最后的侍从率先喊起来:“保护二爷!”

    左手早有准备地抓住了舱壁,宝音没有跌落在地,淑妃和几位服侍的宫女却尖叫着摔倒。不慎落水的一女惊恐地挣扎,冒了几下头后竟被不知什么东西快速拖了下去,从水底浮上的鲜血在河面晕开。

    “去那最近的小岛。”李纯声色平静,宝音此时才发现这一带水域纵横交错,遍布桥梁浅滩,水路陆路都复杂地很,倒是个避祸的地方。淋漓雨水从晦暗的天际冲下来,脚下触动之时心中稍稍安心毕竟上岸了,不远处便是之前在暗处防备着的、密密排成几列的护军。

    赵宝音竭力不去看那淡粉色的湖面,上岸时一步步踩地很稳。“皇上,您伤着了……”女子的惊叫尖利刺耳,淑妃正满眼惊恐地抓住李纯流血的右手。其实不过是被箭尾蹭破了皮而己,淑妃高声一喊,后面那位正杀敌的忠心侍从却也急了,还以为发生了多严重的事,推推搡搡赶过来要救皇帝。拥挤的画舫霎时乱起来,

    奔走之时,赵宝音一个踉跄,在后背莫名的大力撞击下摔下船舷。

    “壶天冰雪,消尽虚堂暑……”即便盛夏湖水温热,身体没入其中、被无情吞噬时心亦冷如寒霜。宫延权势的恶斗啊你早已不再是赵家千娇万宠的女儿,你的人生,就是要在这残酷中游弋,找寻逃出升天的出路。

    背后的秦氏女以衣袖掩嘴,神情莫测。呵……不是说得了很严重的腹病么……就算疾病要不了你的命,你也必须,消失在我的人生中。

    “宝音!你在哪儿,快来人……”是无比急躁而惊恐的呼喊声,然而随即又被几位健壮的武士压制下去:“此地不可久留,二爷必须先走,其余的人都不要紧……二爷!我等要冒犯了……”竟是强行架住了李纯的胳膊。

    原来御前的心腹们……竟不是以服从作为第一守则的。

    宝音捂住口鼻大睁着眼睛,双腿奋力挣扎,浮出水面却已看不到岸上人的影子。

    是了,相对于处于危险中的君王,谁会在意一个小妾是不是掉了下去。宝音心思烦杂,突地觑见四方露出好些鬼鬼祟祟的人头。

    恐惧使得她几乎尖叫出声,好在及时忍住,并迅速地潜水下去,将头埋在了腥臭的水草中间。她知道,出现在视线之中的那些人都是乱臣贼子,落入他们手中是必死无疑的。这样忐忑地憋着气,脑子却比平日更清明了些:淑妃推了自己下水,显然是临时冲动的决定,连自己生于江南水乡、略识水性都没有考虑到。而落水之后,并没有歹人专程过来补一刀以绝后患,那些蒙了面的人窜来窜去,交头接耳,只顾着找皇帝一行人。

    宝音心脏咚咚地跳,快憋死的时侯偏偏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几乎吓掉了魂。恰在此时,嘴上猛地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捂住,宝音惊骇地满身冒汗,想着自己这回是栽了。淑妃虽然计策不周,这些刺客们却是厉害的,不小心撞在他们手里还能有逃脱的机会?

    后头那人死死按着她的身子,径自游到她跟前来,宝音这一看心里头又是翻滚,却是之前见过的那位船娘。她将手指抵在自己的唇边,示意宝音不可妄动,自己伸手将水里捞的一根箭重重朝后投掷出去。贼人看见了以为有人在前方搭弓射箭,顿时都往前跑了。

    宝音心肺快炸开了,又拼死坚持了几个瞬息。等外头人声渐远,船娘拉了半晕厥的宝音从水里爬起来。宝音大口喘气,脸色苍白,拉着船娘的手道:“谢姐姐救命之恩……”

    船娘不言语,拉起她游到偏僻处上岸,又一通小跑进了一不起眼的拱桥下头后,船娘才道:“要谢我吗?你拿什么谢。”

    宝音连忙道:“等我得救后自然会……”

    船娘皱一皱眉头,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你是宫中的贵人吧,今天这样的事情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我不知道皇……二爷为何会遇刺,但我知道和你牵扯得越多越危险。”她说着叹息:“果然万事不能强求,我被张大人送走后就不该回来,但我不甘心,我想再试一试。”

    “我先带你回我家吧。”船娘又不由分说将早没力气走路的宝音拉起来跑。

    淮安城八角街、宝瓶胡同等都是繁华之地,距此不远的水田坊间却是一片吵杂零乱的居住地。宝音被船娘牵着走,四周那卖豆腐的女人嗓门比铜锣还破,剁猪肉的汉子一刀下去,血都溅到身前客人的衣服上。卖胭脂的大娘摊位上传出来的都是劣质刺鼻的味道,她还正在跟隔壁卖水果的打架争地盘,一个苹果扑通一声被扔出去差点砸到宝音。街角上那个支桌子的老秀才,牌子上满满写着“算命、写信、祭礼、诵经、仿造笔迹……”

    宝音出身高门,后嫁入皇家,从小到大眼睛里哪看到过这些?就算是年幼时出门玩,大人当然不可能把她带到贫民窟,都是在高消费大街晃悠,随手买一匹布都是能入眼的。这次出宫想着能看看民间的趣事了,跟皇上一路,就看了一品阁和宝瓶胡同,丝毫不知底层人民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船娘家是拐角的小宅,门槛中间开了一个大豁口,瓦房里一分两间,看着堪堪能睡个人罢了。狭窄的院落里晾起一张硕大而破旧的渔网,竟是很难有站脚的地儿了。宝音不知道,这样的屋子已算是不错的,上不漏雨,下不潮湿,不缺米面,生活无忧。

    “其实姐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跟了一路她挤出一句话:“敢问姐姐名讳?我要记着,日后一定会报恩。”明明说了因为恐惧,不想被卷入这场刺杀当中,却还是将走投无路的她带到了自己家里。

    船娘沉默片刻道:“你叫我余三娘就可以了。我娘去我弟弟家送鲶鱼去了,今晚不会回来,你正好有地方睡。”又道:“你要明儿去找人么?”

    “我要等人来找我。”宝音眼中浮出冰冷:“我不会放过驰的。”

    这一夜两人挤一起睡了,夜里满屋子都是闷的,宝音却难得睡得舒坦,拉着余娘子悄声说话:“……是为了什么一定要进宫呢?啊,我娘家是京城望族,你要是想给家人谋个好出路,我父亲就能帮上忙。”

    余娘子呆了一呆,方道:“若只是缺钱的话,倒是用不着你。”说着却冷笑了一声:“我死了的父亲就是十年前因结党被斩首的淮安知州,我们全家都是罪人,我弟弟因此没有考科举的资格。你的父亲是宰相么?这你也能帮么?”

    宝音大吃一惊:“结党,是什么……”

    “刘尚书党羽……”余宝林一个翻身侧过去不理人了:“听说是哪个亲王的人,十年前和当今圣上夺东宫之位。你父亲有能耐翻结党的案子?”

    宝音随即红着脸嗫嚅道:“却不是的,我爹只是个礼部的文职……”手里根本没啥权力好么!

    气氛冷了半晌,宝音小心地说道:“所以你才非进宫不可?你父亲若真是冤枉的,我会尽力在皇上面前提起你。”

    余娘子听了不置可否,片刻后就熟睡过去了。

    第二日时天不亮,外头就喧闹起来了,街坊邻居们在传今日全城戒严了。大家都传得沸沸扬扬,毕竟皇帝落脚在此,还有比这更大的新闻么。余娘子将一箩筐白菜倒出来命令宝音来腌,一壁和她道:“他们是来找你的。”

    赵宝音任劳任怨地洗白菜,很快就被余娘子斥责每一颗都没有洗干净。余娘子道:“真是个蠢货,边儿去,到院子里砍柴吧。砍完了你就能吃早饭了。”

第五十一章 在沉默中爆发

    好在砍柴这活就算做不好,只要把大块剁成小块就算成功了。余娘子把一大碗粥端出来时,看到铺了一地的细柴,微笑着点头道:“恩,虽然蠢但是个老实的……唉,你人呐?出来吃饭啊?”

    扯着嗓子喊半天,余娘子终于在斧头底下发现一块用炭火写字的布条。

    这边宝音早跑了出去,顺路回到昨儿遇刺的地方。此处是最先被搜寻的,军士们已经离开了,岸边上却堆着几具尸体,是昨日交战时被杀的反贼和宫女,倒是没看见皇上身边武士的尸首。宝音稍稍放心,看来那几个心腹的军士都还活着,那么李纯就是安全回去的。

    她掀开白布查看死尸,找了一圈找到了昨天死的那个宫女。

    是淑妃身边服侍的从七品顺人,只不如大宫女半夏得脸。宝音打量许久将白布放下了,抄小路往前走了几百米,看见前头有许多影影绰绰的朝廷侍从,此时都在不远处的红树林里搜寻。是了,昨日圣驾是从这儿过的,歹人们也追过来了。

    唉,也不知李纯此时是什么样子?他以为自己死了吧,才在泥地里找自己。

    死了……是么。

    她跑回去再次打量那宫女。她死得很惨,落水时被歹人砍了无数的刀子,身上手脚都生生地砍断了。因着她是有身份的女官,侍从们费力将水里的肢体给她捞上来了,重新拼在一块。

    宝音大胆伸手去抓了她的一只手。

    而后她从里到外地翻捡自己的衣裳,发现最里头那件肚兜正好是紫色的。也顾不得什么,弯腰用牙咬破了绸子,使劲撕下来一大块,将这大块布条塞进那只断手里头,再把手小心地搁在岸边浅滩上。

    这么做完之后就赶紧溜了,躲在不远处拱桥下头。一会儿又想到些什么,折回来将自己手上戴的祖母绿戒指套在了断手上。

    果然,回头再次搜寻的侍从们发现了那只手。

    消息很快传回王府。在府中不住踱步的淑妃听了下人密报,惊恐地跌坐在了扶手椅上:“什么?你说那只手上头握着紫色的衣角?”

    来人慌张道:“大人们都在,奴才不敢闯进去,是爬在树上偷偷瞧了一眼。那只断手看不清楚,不过张大人拿那只手的时候是跪着捧起来的,四周小内侍都一同跪着,想来那只手的主人身份非凡。紫色的巾子就更显眼了,错不了……娘娘,要不要奴才再去打探一二?”

    淑妃满面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用了……你先下去。”心里又急又恨,这么看来那赵氏是真的死了?手都被砍下来了。可她死了都不让自己安生!

    不由地恨恨咬牙,一耳光在身侧半夏脸上:“不中用的废物!不过是让你推个人,衣裳却能叫人家扯了!”

    半夏是淑妃的心腹,方才听着内监说事心里也明白了大半,早吓得两腿打颤跪在地上起不来。她一边哭一边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的衣裳的确破了,裙角那儿也缺了,但咱们在红树林子里逃命的时候,大家的衣裳都被树枝划了,或许是在那儿丢的衣角。”

    “可所有人里只有你的衣裳是紫色的!还在那只手里头握着!”淑妃气得推翻了红泥赋彩的小几:“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淑妃胸口起伏着,冷冷道:“你先下去吧……把衣裳找出来,好生看看那裙角缺口的形状,我们再想办法。”

    半夏连声应是,连滚带爬出去了。后头一位嬷嬷道:“奴婢陪着半夏姑娘去看衣裳吧?也帮着想想主意。”

    淑妃就冷笑:“看衣裳?能想出来什么好的对策?不过我正需要你跟着去……你先在我那雕芙蓉的箱子里把最底下的绿色瓶子拿出来,把里头的东西,全倒进半夏今日的午膳中。”

    嬷嬷微微发惊,不过这种事儿她见多了,很快平静地领旨退下了。

    王府后院一整天都在诡异中度过,嫔妃们听说赵宝音死了,吓得连门都不敢出,淑妃更是惶惶不安。“手都被砍下来了”这话在女人们之间纷纷流传,简直比鬼故事还刺激,听得静嫔几人抱在一块痛哭。李纯一直没出现,听说他已亲自去了河边。

    午膳送过来的时候大家哪里有胃口,脑子里想着血淋淋的手,好几个当场看着饭就吐了。淑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心里扑扑地跳。

    这一次,她将秦家的死士都动用了。如今皇上也不全为了赵氏的,搜捕那些刺客更为要紧。她应该能成功地将那只手……拿回来。

    却在此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帘幕外传进来,其中夹着一男子不似人声的惨嚎,十分可怖。服侍的宫女吓得咣当一声掉了铜盆,下一瞬眼前的门却被撞开了,一连串剧烈磕碰的声音将淑妃的脑仁震得生疼,竟是愣住忘记起身。

    李纯就站在她面前,一双眸子里,浸透了雪莲花的颜色。他或许曾有过这样的眼神,但从来没有如此看过女人。

    “叫做半夏的宫女,她在哪里?”一声平静的问话,淑妃却有如雷击,贝齿打颤着伏跪在地。好在她为妃多年,见过些风浪,趴在地上的瞬间到口的话已变成了:“臣妾真是失礼,方才竟忘记与皇上问安……您说的那个宫女,今日正生了痢疾,我已让她回房歇息了,不知……”

    话未说完,目光触及到被五花大绑拖在皇帝身旁的男子,淑妃骇得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那位负责押解的武士并不忌讳淑妃高贵的身份,垂下眼睑冷酷地禀报道:“此人今日擅动河岸边的尸首,欲行不轨,被抓了个正着。弑君谋逆,天下之首恶,皇上亲下旨赐其‘人彘’,只是留了条舌头以便招供。”

    就算犯人满脸是血,淑妃如何不认得他就是自己派出去行事的死士呢?亲口下旨实施的残忍酷刑,皇上所不能容忍而暴怒的,真的是因为怀疑此人与刺客勾结么?还是因为,赵氏……

    恐惧到不敢抬头,淑妃躬身在地嗫嚅道:“这,臣妾好怕……”

    “您的确应该怕。”银瓶炸裂的清脆女声在她头顶响起:“不过**上的鲜血还不是最可怕的呢。”

    惊愕地抬头,淑妃指着眼前的熟悉面孔:“赵婕妤?”

    “劳您挂念,臣妾一切安好。”赵宝音恬淡地微笑:“是前来搜寻的武士们发现了臣妾,带了臣妾回来。”

    “你,你……”淑妃大睁着眼睛张口结舌,惨白的面色却比方才见到“人彘”时更为恐惧。李纯看也不看她,沉声命道:“淑妃秦氏,侍奉不周,贤德有失。今褫夺封号,降为充媛。”闭了闭眼睛,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若不是日后开海禁一事还须重用淑妃之父,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就该被挪进冷宫,空留一条命罢了。

    两位御前的宫人强拉着秦氏下去了,并不给她丝毫辩驳的机会。

    唇角衔着快意的冷笑,宝音静静瞧着失魂落魄被拉出去的秦氏。自以为尊贵便将旁人看做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么?真是可笑……

    回眸垂首时心中又泛起后怕的恐惧。真是,差一点就死了啊,宫廷中的性命,当真如纸一般轻薄,日后我该如何……“啊!”

    她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已经被紧紧扼进庞大的肩膀中,压抑地几乎透不过气。“皇上,这样多的人看着……”随即被手指堵住嘴唇,李纯轻轻咬在她耳边:“你这个妖精……开这种恶劣的玩笑,太过分了不是吗?”

    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有了一种惭愧,在看到那只手的时候,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听下人说是发了疯一般地哭着呢。宝音面露愧色咬住了嘴唇,却在一瞬间心如电转,轻巧笑道:“皇上……难道也如充媛一样,中了我的圈套么?听闻,真正的爱,会将爱人身上的每一处细微都印刻在心中,连一只手都绝不可能认错呐。”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顽皮的调侃。唔,心里偷笑着猜测,他会给出什么样有趣的答案呢?

    李纯果然张口结舌地僵住了。片刻,他手中的墨玉折扇不留情地敲在了小妖精的头上:“关心则乱,从昨日起我就好似在做一场噩梦……那种恐惧比任何事情都难以战胜,又哪里存在一丝的理智,去辨别真相呢?”说罢长长叹一口气:“昨日随行的御前武士们,都被我下旨罢免了官职。音音,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

    秦氏被贬的大事由驿官传令回京,一同抵达的却是晋封其余几位嫔妃的旨意,统统送去甘泉宫给皇后过目。京城里没了皇帝,太后向佛不理政事,生性懒惰平日里却不得不做出勤恳样子的皇后如蒙大赦,窝在被子里睡到晌午还没起。懒洋洋地用蟾蜍描金的指甲挑起床帐一角问:“秦氏之事就不必回了……是哪些嫔妃晋位呢?”

    秦氏么,她只要看到结果就可以了。而且她也不认为此女会一蹶不振那可是女人当中最危险的野心家。

第五十二章 可怕的皇宫!

    “是金御女接连侍寝,晋了才人了,其后还有一位余氏,是……皇上途中偶遇的撑船女,姿色艳丽。原本皇上也没有想要纳她,然而她救了走失的赵婕妤,给记了份大功,皇上一喜就册封为宝林了。”床前内侍回话时显然是很忐忑的,皇后娘娘与皇上一样,十分重规矩,谁知皇上竟将乡野中的村妇带入大雅之堂,实在是……

    皇后闻言果然皱了眉头。

    半晌淡淡道:“我坐在这个凤位上不是为了什么荣耀……却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兴衰,和他在后世史书工笔中的模样。”说着小声叹气:“胡来!如此朝中迂腐的文臣又有了诟病的把柄,更遑论昭王的党羽们……嗳,快传召礼部尚书前来!我要与他商议拟一份诏书,将余氏的救驾之功渲染一番昭告天下,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很快在皇后授意下,余宝林的功德从“救了赵婕妤”变成“救了皇上”。

    余三娘听到这条诏示时吃惊地捂着嘴巴钻进吃饭的桌子底下,扯扯宝音的裙子小心问道:“我是不是牵扯到了什么旋涡里头去了?为什么会有种这种莫名其妙的……”啊,我就知道,一定是有谁想要利用我了,就跟甄传里一样,我是一颗棋子!宫斗模式正式开启了,幸好上辈子没少看攻略!这宫里所有的人都心怀鬼胎,我要察言观色,乘风破浪,在夹缝中顽强地生存……

    赵婕妤同样吃惊地看着她:“没有必要紧张成这样吧……”

    “唔,你难道……一点没有多想么?”余三娘的脸色转为同情:“真是一朵白莲花啊。”

    “恩,白色的莲花今年没进贡呢,那东西比较难养,很贵的。”赵宝音回答道。随后拉着余三娘的手将她拖出来:“你放心吧,皇后娘娘是个心善的好人,她这样做自有理由,不过一定不会伤害你就是了。”

    皇后是个好人!!!余三娘再次想要钻桌子,啊呜呜有点可怕啊,皇后怎么可能是好人啊,前有那生了五个孩子的淑妃,后有赵婕妤这样得宠的年轻女孩,所以皇后她一定是忍辱负重,嫉恨交加,恨不能将所有小老婆都杀光……而且她一定会一步一步地完成心愿的!可怜的赵婕妤,你竟然猜不透皇后的虚伪面孔?

    余娘子用一副“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的眼神看着她。

    算了,先担心下自己吧……虽然看过攻略但她穿过来绝不是想要进宫奋斗的,普通人哪学得会那么些心眼子啊,又哪来不要命的勇气啊。若不是为了死去的爹,那个两辈子以来对她最好的人,谁会好死不死地挤进这个鬼地方。啊,我该怎么办,宫斗不擅长啊,我上辈子擅长种土豆白菜,这辈子擅长打渔撑船,等我平反了冤屈我就能出宫接着打渔了……不过按照宫斗死亡率我八成是出不去了……

    余宝林显然不太适应皇室生活。初册封后皇上指了个姑姑教她规矩,这人和人不一样,赵宝音这种人扔宫外三天就得饿死,给她一碗米她都只能吃生的。而余氏这样的,想走路不发出声音简直比登天难。为了日后活得久,她狠心将自己以前撑船的杆子折断了送给姑姑于是之后的每一天,她腿上背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后来小心地去拜见随行的嫔妃,在裴嫔那里闹了个恐怖的笑话,将人家洗手的玫瑰香汤端着喝了。好在代替秦氏掌管后院的静嫔主动为她解围,宝音和裴嫔说了一通好话,这事儿才没传出去。

    这么跌跌撞撞地下来,等一月后回京的时候却也像模像样了。不过余氏还是很谨慎地一直跟在宝音身后当尾巴,上了船亦和她挤一个房间。赵宝音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个真正无害的人,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出来的时候大张旗鼓,回去时却匆匆忙忙,也不知……”宝音说着不由噤声。

    刺客已经被查实是昭王指使,他在七年前,今上登基时被流放北地。一个看似失去一切的落魄藩王,手中竟还握有足以威胁皇帝的力量,这本身就不可思议。李纯虽然大怒,却苦于抓不住切实的证据,不能够将昭王定罪。

    昭王李纪……是皇上一母所出的亲生的弟弟啊……

    赵宝音是第一次从李纯的口中听说了关于昭王的往事。当年身为皇后的张太后,偏宠幼子李纪,一度恳求先皇想要将东宫的位子换给李纪。先皇最后那几年,李纪受孙家的扶持,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了。东宫接连发生数次刺杀事件,后殿清凉阁起火的那次,李纯被烧伤后背,险些丧命。

    亲兄弟相争总是比异母兄弟更加不光彩,且为了张太后,这些事情都隐晦地很,在京中鲜为人知。皇上登位后,按律尊张氏为太后,只是母子的关系早支离破碎了。按着皇上的性子,威胁自己性命和皇位的弟弟是绝不能留的,奈何张太后以死相逼,他只好将弟弟流放去常年冰封的北地。

    这还不够,昭王活一天都是不安分的。

    此时的张太后早已看开了,知道皇上的能耐不是她能比的,扶持昭王的念头消散无形。她贵为太后,却从不敢插手政务,每日吃斋念佛,三不五时地去哀求一下皇帝:能不能留你弟弟一条活路啊?

    皇帝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昭王身边有先皇和张家留给他的不少势力,想动手不是很容易,然而在阳朔二年的冬天他还是意外坠马,很幸运地居然捡回一条命,只是残了腿。

    皇上对张太后的恳求无动于衷。

    后来张太后在阳朔六年的除夕夜里利用了秦氏,从民间请“香玉案”戏班进宫献艺。二十年前,年幼的李纯与弟弟李经都喜好杂耍,两人玩在一处,曾瞒着父皇偷偷豢养戏班,取名“香玉案”。这事儿后来还是被父皇知道了,香玉案戏班被赶出宫流落民间,兄弟两个一同被罚得很惨。

    香玉案班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曾沾了皇家气息的缘故,离开京城后去了江南发展壮大,二十年如日中天,不曾衰落。

    张太后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打动皇上,从他手中求回小儿子的命。皇上回应她的,只有勃然大怒。

    挑战皇权是世间最不可原谅的罪。

    此次皇上南巡,去一品阁那天是要去见南粤国的使臣的。在楼上等了半晌,他得到了使臣因水土不服暴死的消息,便觉出不妙。回程时果然出了事,这之后他哪里有南巡的心情,草草地至苏州大城见巡察一番,见过几位官员,就要回长安城了。

    长安城落日如火,盛夏也不见得比南方清爽多少。李纯回宫后,照例先去宁寿宫拜见了太后,却很反常地在里面一直呆到了傍晚。出来时,两道旨意以迅捷的速度颁了下去其一宣北地昭王入宫;其二册封第二皇女李荣为嘉怡长公主,送吐蕃和亲。

    “荣公主在返京途中为秦氏求情,好似是说了什么话令龙颜大怒,皇上这才做出如此决定。”尽力不去理会窗外纷杂的吵闹,宝音轻轻拔下发上碧玉簪,一旁低头接过手的葡萄却一脸鄙夷不忿,撇嘴道:

    “罪有应得罢了,娘娘就算出身不高却也不是她能辱没的……”话至一半自觉不妥,又忙道:“污言秽语,不值得娘娘入耳。”

    宝音暗自阖下眼,那位年幼的公主的确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已,能说什么呢?无非是冲动之下,进言皇帝不应为了一个卑微的婕妤就重惩她的母妃,或许还添油加醋地将赵婕妤描述成了下作狐媚的女人,蒙住了父亲的心……

    “原来在皇上心中,女儿也只是如此的分量……而已。”赵宝音低头喃喃自语:“他究竟是圣上啊。”

    在乎的东西可以很珍贵,不在乎的东西便随意舍弃,因为拥有整个天下根本就什么都不缺……触怒他的下场就是这般!

    “娘娘慎言。”柳嬷嬷如常平稳而板正的声音及时提醒:“您已经亲眼瞧见了荣公主的凄惨狼狈,就更应该小心言行,以免得罪圣上。”她平淡无波的苍老眼睛望向漆黑的窗外。

    就算曾经厌恶那位公主的跋扈,此时此刻,心中也会有所怜悯吧。按照皇帝的意思,李荣要即刻迁出登华殿,由庞大人派来的二十名女官和二十名内侍贴身教导服侍,从此居住与靠近外宫的广阳殿,学习为人妇的中馈以及……吐蕃王室礼仪。接到这个旨意的秦充媛,脱簪戴发跪在建章宫门前磕破了额头,却无济于事。李荣抵死不肯离开登华殿,御前宫人便用了强。

    登华殿心腹宦官不顾圣旨,碰死在了侍从的刀口上,亦没能救下主子。李荣的宫女们在御前内侍胡乱拾掇东西时,拼了命地推搡争夺,最后皆被庞大人押入内廷,不日将赶出宫去。最后李荣被“请”出登华殿时,手脚都被绑在轿内,所过之处人人都能听到公主与登华殿宫人凄厉可怖的哭喊声……

第五十三章 你别跑

    皇权之下,哪里容得秦氏和李荣放肆,李荣被顺利塞进了广阳殿,被送回登华殿的秦氏则禁了足,轻易出不来了。宫内人眼看赫一时的淑妃娘娘落魄至此,皆唏嘘不已,又兼惊惶不安。对啊,她们唯一的主子,皇帝自登位以来,还从没有做出过如此严厉的惩罚呢。她们只记得皇上素日里的温柔好脾性,几乎忘了他也会对女人发火。

    而在这之后,皇帝忙于与朝臣商讨开海禁一事南巡途中,有几位官员递了折子,建言开放东南海岸,与琉球、刀伊、南粤等国通商。后来南粤使臣亦远赴淮安拜见皇帝,虽因事暴死了,好在国书没有落空。

    不过后宫亦没有被完全冷落,新封的金才人十分得他欢心,多日挑灯理政之时都请了金氏侍奉笔墨。一场南巡回来,最大的变动自然是秦氏,其次却是捞的盆满钵满的金才人。

    说是在南巡中金氏善解人意,侍奉地最为周全,回程时就越级封了才人,可见皇上中意。这还不算,九月九重阳节,皇上当众下旨以侍奉有功为由,将金氏再封了贵人。

    如此后宫中都坐不住了,本朝后宫之所以没有争端,全是在“公平”二字上。昔日皇上再宠爱淑妃,给她的亦只是淑妃的体面,绝不僭越。今日金氏接连晋位,一介平民出身的宫女竟是压得六宫粉黛无颜色,安能让人服气?

    思及皇上月前才因秦氏动了怒,此时入席晚宴的嫔妃们都不敢公然反驳。唯皇后沉默片刻,起身道:“皇上,这终究是不太妥当。”

    皇帝平日最听得进皇后的进言,今日却是有些固执,抬头和皇后解释道:“金氏不同于别的嫔妃……她温柔体贴,周全守礼,最能懂得朕的心思。她是朕这辈子得到的最珍贵的爱人,若是不给她个体面的身份,朕心中便会不安……皇后,你能理解吗?”

    皇后嫁给皇帝十多年,对皇帝比对她自个儿还了解,听见这话当场被雷得外焦里嫩。

    她嘴角一直抽,抽了半晌开始咬牙。李纯一看她不对劲,赶紧伸手一扯她的袖子,扑通一声把她拽回椅子上,伸手砰砰地拍着桌子道:“够了,皇后别再阻挠朕的决定了!”

    被皇帝袖子挡住的皇后赶紧捂住嘴开始笑,好不容易笑完,肚子都疼得吃不下饭了。

    金贵人诚惶诚恐地谢了恩,心中隐隐有不安,却很快被巨大的喜色覆盖。她相貌生得好,身材柔弱亦是讨男人喜欢的,遂当年才能被皇上看上。只是做了御女后沉默度日,几年都这么过来了。

    御女?她并不甘心,遂一直在寻找出头之日。却不曾想……会是如此大的风光,果然她生来福相。如今她还是很感激那位落魄了的淑妃娘娘的,真是个好人呐,在落难之前将自己扶持了上去,让皇上看见了自己的好,且这份恩德还不需要回报……被禁足与登华殿之后,不见天日,哪里还能来向自己讨利息呢!

    金氏一整晚都心神恍惚,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不能自拔。

    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突然站到了峰顶上,不多日后,金氏得宠之事连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也是皇上太迷恋金氏,晚上侍寝的规矩破不了,就成日以各种名头传召她来伴驾。某日皇后的母亲并几位京城中身份尊贵的命妇进宫来,围在甘泉宫里与皇后说话,其中一位夫人还特意提及了此事,言语中带着惊诧和不屑。

    皇后便道:“皇上不无道理,金氏的确是个周全且守礼的,可不是外头传的什么狐媚……且她的父亲是原齐州府七品典正,祖父曾在京中做员外郎,出身官籍,封个贵人倒也说得过去。”

    那位夫人疑道:“不是出身京郊佃农家的女孩子吗?听说……还是做宫女的。”

    “确有此事,不过是她后来家道中落罢了。”皇后把玩着手指间的羊脂玉戒指:“她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她投奔京郊的舅家,以耕种维持生计。后因着母亲治病拿不出钱,不得已才进宫来做活的。”

    四周的命妇们都露出了然之色,这样一说,这金氏的身份倒不是特别低微了。

    之后京中关于金贵人的议论声果然低了下去。皇后给金氏安了个官籍,不管宫册上写的是啥,外头的人倒没有敢怀疑皇后的话。

    金氏的得势使得后宫人心浮动,好在皇后积威甚重,一时之间倒还没闹起来。重阳过后多日,皇帝再次派遣钦差往北地迎接迟迟未到的昭王殿下,却得到了“昭王半路突发热病,无力赶路只好就地调养”的消息。

    “多年未见昭王,朕和母后都甚是想念……”李纯将折扇往案台上一磕,淡淡扫视下方百官:“一定是北地官员服侍不周的缘故,竟让朕的弟弟在半路上染病!且昭王离京这么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听闻是因北地的牧民民风彪悍,难以治理,以至昭王积劳成疾……难道其属下的官吏们都是闲人吗?”

    四周臣子听得心惊,随即便有一位翰林接话道:“皇上所言不错,北地远离京城,想必偷奸耍滑的人不少。臣以为,应将鄂伦郡太守、昭王府丞事、典吏等官员革职查办,再换一批有为之人,方能令昭王殿下舒心。”

    李纯点头道:“那便这么办吧。”虽是借机罢黜了昭王手中些许势力,退朝回宫时的神色依旧并不好看。

    他进了宝音的丽景殿,闷闷地坐下喝玫瑰茶。宝音把玩他腰间的黄玉穗子,陪着皇上静坐不语。

    半晌,李纯霍地一翻身将她揽住了,倒吓了宝音一跳,心道余宝林的话有道理,皇帝总是阴晴不定的生物。头上男子捉着她看了片刻,嘻笑一声:“怎么就没有点当宠妃的潜质呢?看到皇上不高兴,你难道不应该给朕灌一壶迷神茶,然后将帐子拉上……”

    宝音一张脸吃惊而羞愤地红了。忍不住猛拧他的腰,恨恨道:“那是金氏才干得出来的事!”李纯痛叫一声,回过身来举手就要反击,宝音早有准备,一骨碌爬起来跑了。

    发簪上鎏金的琉璃苏子沥沥作响,啪嗒一声就给晃在了地上,也不知碎了没。宝音回头一瞧,对方因穿着十分宽大的龙袍,此时竟被下踞绑住了腿,又急又气的样子滑稽极了。忍不住大笑出声,显然更是惹恼了李纯,大喝道:“泼猴,哪里跑!”

    拎着裙摆得意万分地回跑至他面前吐一吐舌头,灵活地转身时却因掉了发簪,被三千青丝绊住足下。“娘娘小心!”身后慌乱追随着的宫人们纷纷惊呼,身体似轻鸿歪倒,落地时却被柔软手心一般的凭借轻轻握住。

    两人一同跌倒在地。瘦小的女子身躯被这黑脸的壮汉毫不遗漏地托住,此时这稍胖的宽大身子倒是有好处了。宝音甩了甩头发从他胸口上爬起来,这才惊道:“皇上!您没有事吧?”

    一壁连忙立起身来,牵扯之下却惹来李纯一声低呼。

    “皇上,皇上!”宝音抓起他的胳膊。天哪,为了护主她的脖颈,此处是被旁侧锋利的桌角一划到底……

    又惊又慌,迭声朝宫人们喊道:“快找绷带啊!再去请御医大人……”

    李纯见她这幅样子,倒是撑不住笑了:“真不经闹,一点小事你就……”自己接过递来的白棉布熟练地将手臂缠绕:“药也不必拿了,哪这样多麻烦,一层皮而已。”

    一壁说着,盯住宝音的眼睛却发了愣,半晌有些好笑地拿手去碰女孩子的脸颊:“哭什么啊……”

    “或许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归宿,即便有先来后到的优势,也无法弥补错误的遇见。”

    径自伏在皇帝怀里痛哭的宝音此时并没有发觉,在十丈开外的丽景殿院门前,立着一位身着茜素红描金坎衣的女子。

    她的眼睛茫然地望向殿内,口中重复着刚刚的低语:“……是既定的归宿么……”

    “皇后娘娘,您在说什么?”大长秋袁大人费解地问道。

    阖眼微笑,再从容抚平衣襟上的浅浅褶皱。王皇后移目朝旁侧的方向看去,沉声道:“没什么。本宫说,赵婕妤不适合戴和田玉的簪子,日后给丽景殿多分些青玉或是翡翠吧。”看她总喜欢跑来跑去,又很笨拙地将那些材质滑脱的首饰摔在地上,弄散了头发……

    “是。”大长秋欠一欠身:“那么金氏那里要不要摆驾……”

    “不必了。将甘泉宫西侧院顶柜上的两盒藏香赏赐给她吧,传话让她……好生调理身子。”

    ***

    半月之后的皇太后寿辰,虽然昭王还是遗憾地未能列席,场面仍旧操办地声势浩大。皇帝借着喜气为几位皇族宗亲赐婚,其中将南安郡王独女涪陵县主赐予礼部侍郎长子,赵婕妤的大兄。

    赵家根基浅显,算不上多么有名望的大族,好在出了个皇妃赵婕妤。一旦在皇上身边服侍了,那这身份就是由臣变为君,赵婕妤的兄长迎娶县主也不算高攀了。

第五十四章 争宠这个难题

    “哥哥他不是个才华出众的人,父亲亦没有什么功勋。”宝音私底下有些忐忑:“皇上何必这样做呢。”

    李纯挑一挑眉,抬头静静地看她。

    半晌没有言语,宝音被他打量地坐不住了,撑起身子轻问道:“皇上怎么了?”心里突然有些怕,是不是因为谈到了政事,就惹了他不悦了呢?的确,皇上想要重用或不用一个臣子,根本不需要给出任何的解释……这样想着,急忙就要跪下去。

    身子下去的时候下巴被一只手掌托住了。李纯盯着她的眼睛:“你今年十六岁了吧?”

    眼睛睁得很大,莫名其妙地点头:“恩恩……”

    “唉。”李纯面露苦恼:“那为什么还是个单纯的小孩呢……赵婕妤,你知不知道赵家与南安郡王联姻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权势的东西,秦氏之所以能够、胆敢对你动手,就是因为拥有它。你之所以无法自保,也是因为没有它!在皇族这种地方,没有这种东西,你寸步难行……”

    赵宝音依旧瞪大着眼睛。

    “你能明白么?”李纯晃荡她的脑袋:“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次的事情,我一直都很害怕,我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它会重演的。呐,秦氏曾经说过你内心并不柔弱……希望这是真的啊。”

    ***

    太后的寿辰请京中贵族和远道而来的藩王们吃了三日的酒。不过喜宴过后东宫太子因天寒染病,身体抱恙,原本安排好的七日冰禧祝寿便因此搁置了。

    宁寿宫太后微有不悦,在熙昭仪、静嫔、裴嫔等人前来拜见时,沉着脸色抱怨:“……哪里来的世道啊,现在做长辈的竟要被媳妇压一头了么……”在座都是妃妾,能当得上一句“媳妇”的人,当然是正室的皇后。遂大家小心翼翼地互相对视,都不敢接太后的话。

    之前一同请过安的皇后陪同皇帝召见吐蕃使臣,早已告退了。年迈的太后还在兀自咕哝,发泄心中的不满。也是,她面上是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可无论前朝政事还是后宫家事,她都半点插不上手。后宫里大事小事,皇帝都对皇后言听计从,皇后不过敬她是婆婆罢了,平日做什么决定可从不会考虑她。

    唉,十年没有看过冰禧祝寿了啊……先皇在的时候,先皇自己的万寿舍不得砸钱,她这个皇后的千秋却每每都要大办,每个冬天还都会有她喜欢看的冰禧。当年还害怕丈夫靠不住,儿子才是实在,如今看来……谁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呢?

    想着先皇,张太后竟不禁开始掉眼泪。

    “太后娘娘,娘娘……”坐在最下首的余宝林小跑着近前递帕子,又接过宫女递来的热茶跪着捧上。张太后瞧一眼她,面上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怒色更重,扬手将她手中茶盏挥开道:“不中用的丫头,只顾着在哀家这里殷勤,在皇上跟前半点能耐都没有!”

    余宝林袖子前襟上被淋了一身,手上亦烫伤了。张太后和张大人虽然给她牵线助她入宫,心里却是很瞧不上她这种干粗活的野丫头的。此前太后看重的那些名门闺秀皇上都不喜欢,便以为换个口味会成功,结果人是进来了,可皇上愣把她当空气。

    若是她有金氏一半的本事,在皇上跟前稍微能说上几句话,自己这个太后也可搭上这条线……

    余三娘两辈子都是底层劳苦大众,手皮厚,脸皮更厚。她拿帕子把手上的水擦了,退后两步跪在太后御座旁侧,也不退下。等太后贴身的大宫女上来为太后净面时,又帮着端铜盆、递巾子了。

    “民间的女人果然与我们不同……”余宝林在太后跟前跪了一上午,都没得到任何回应,倒是被底下一群嫔妃似看戏一般看了热闹去了。等众人从太后宫中告退时,正当得势的金贵人凑近她耳边,轻笑着道:“姐姐如此诚心侍奉太后,相信太后娘娘总会有所动容的……您可要坚持不懈啊。”

    余三娘屈身低下头:“承蒙贵人教诲。”

    金贵人得到了满足,噙着笑转身走了。余宝林撇一撇嘴,低声闷闷地叹一口气。

    “啪”,突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子。她压着恼恨转过身,想着大概又是哪个来寻开心的,却见是多日不曾说过话的赵婕妤。

    “一天到晚地往宁寿宫里跑,也不知去我的丽景殿里坐一坐。”宝音帮她理一理别在前襟的珍珠穗子:“喏,又戴歪了,总这样想让旁人瞧得起也不成啊。在太后面前还那样地不尊重自个儿……你这又是何苦!”

    余三娘拍下她的手,别过头耸着鼻子:“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做细致活的,什么玉佩簪子的,光打那个结扣就学了好几天……哎哟,婕妤娘娘啊!你也看到了,我这不是没法子么,我是太后举荐进来的人,我想找出路只能从太后入手……”

    她没有什么名门的娘家,是太后的亲信张大人将她送到皇上跟前的,这便是她的根源了。她是太后的人,这一点不可能改变。

    所以她没有办法去求助其余的人,去奉承皇后或者德妃她们……在得不到皇帝宠爱、被蒙尘忽视之时,也只有努力去在宁寿宫里下功夫。

    “但太后娘娘之所以不喜欢你,还不是因为皇上!”宝音抓住她的手:“太后是个冷漠的人……看不到你的价值,你再用心服侍她都没有用。”

    余宝林静默不语。皇上迷恋着金贵人,面前这位婕妤娘娘也是个半月见不着皇帝的主儿。她一个小小宝林,能怎么得到皇帝的注目?她不是没有在建章宫附近的园林里等过……被跟随圣驾的宫女们指指点点,轿子上的皇帝还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我这儿有一个法子。”宝音托着下巴:“五日之后是你服侍皇上的日子。你稍作准备,到时候用心一些就行了,旁的我来做……”

    话未说完就被沮丧地打断:“小宝音,我之前的两次日子都没被皇上碰过啊!”余宝林欲哭无泪,第一次被送去建章宫的时候皇上蒙头大睡,她以为是皇上嫌弃自己的出身。第二次恰逢皇上因昭王百般推辞不肯来京而心绪恼怒,看见她时就冷哼了一句“母后对朕的关怀竟到了寝殿里来了!”

    她这才知道皇上和太后并不和睦,因着太后往他身边塞人,他便偏偏不喜欢自己。

    她就是个乡野村妇,实在没有宫斗的智慧和本领,想不出什么高明计谋。

    “你就别多想了!”宝音拿出婕妤的架子安慰她:“你还不相信我么!你那天让个老练的嬷嬷帮你梳妆,别自个儿搞砸就行了。”

    余宝林当场谢过,心里自是不抱希望的。赵婕妤欠她的人情早在推举她入宫成为宝林时就还清了。如今人家帮不帮就不是能强求的。

    况且她真觉得眼前这没长大的小女孩很不靠谱……自己位分不高又没见多得宠好么!

    却说金贵人这边,她前脚从宁寿宫回了自个寝殿,后脚便有御前宫人过来请。喜孜孜地换了身鲜亮的裙子跟着去了建章宫,书房里头皇上正捻着一幅图品鉴。金氏在门口站了一站,低顺着给皇上奉茶道:“圣上小心伤眼睛呢。”

    柔弱,妩媚,这就是人们对宠妃金氏的传言。她的确身量很瘦小,和人说话时总是一副怕生的样子。从前她以为自己不得宠是因为小家子气上不来台面,还想学着人家淑妃的做派,后来不曾想,皇上竟爱上了自己这副怯弱。

    李纯笑看着她,伸手将她拉至近前:“这画可不一般,值得好生地费些功夫……今日请你过来就是为着这个的。”

    “恩?是什么呀,岚儿不会看呢。”金贵人觑眼瞧着,无奈她出身贫寒自幼没念过书,既不认识上头题写的字句,也看不懂笔墨勾勒出的写意风景。只是瞧着……似乎这一段是城墙?画得凹凸不平。

    李纯看她一脸茫然,禁不住轻摇了摇头:“还以为你能懂呢。这是南越蛮荒之地的疆域图,画得很粗糙,朕却找不到更好的了。唔,这西边的一块到底是什么啊,吐蕃的山峰么?不像……”心中则不免对眼前女人深感无聊大字不识一箩筐,浑身上下到底有哪点是值得欣赏的?果然只配做个工具……

    金氏此时却微愣住了,再看那副画卷时,一张娇小脸庞立即就溢满委屈,甚至都要化成水从眼睛中涌出来了南越的蛮夷……那是,自己母亲的出身……

    很多年前南越爆发饥荒,不少百姓为了活命往大周逃难,大半的都死在路上了,其余却有不少在大周定居下来。这些能活下来的都是女人,因为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女人还具有另一项价值,这使得她们的生存率高于男人。

    她的母亲就是,被贫穷的父亲用一串铜板买来的老婆。什么落魄的官宦人家,全是胡编乱造……

第五十五章 癖好

    在皇上眼里她也只是个,流着蛮夷血统的下贱女人么?今日将自己叫过来,就是以为自己对南越那鬼地方有些许了解,所以才……他不是说过,最喜欢最喜欢自己么,为什么会用最鄙夷的神色,来对待喜欢的人呢,怎么可能啊……

    为什么啊,天啊,既然喜欢为什么……

    “金氏!”皇帝面露不耐地看着她:“发什么呆呢,既然你只会磨墨,那就过来做吧。”

    却在此时,传话宫人进来道赵婕妤求见。

    李纯手中一滞。张口问道:“所为何事?”

    一旁金岚儿仍在委屈着,听来人是赵婕妤不是什么妃位之类,便并不放在眼里,撅着嘴巴去挽皇帝的胳膊道:“皇上!岚儿……岚儿陪您一块儿看画呢,婕妤娘娘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呀。”

    李纯侧头平静地看着她,伸手抓住她钳着自己胳膊的手。

    他的后宫中有很多妾室。无论喜不喜欢、相貌美不美,都能得到他的善待。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讨厌的人了做出人命关天的罪恶、踩了他底线的秦氏令他很失望,犯了错上不得台面的吴氏也算一个,而眼前这个金氏……

    看着是个普通又柔弱的小姑娘,多了解她之后却越发觉得烦腻。

    本以为她位卑可怜,命人去查时才发觉她早已投靠秦氏,她倒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但为了讨好秦氏,她竟然扮作戏子唱黄梅……为了往上爬真的一点自尊都不要了么!

    面上装着胆小怕事,却几次在暗中做秦氏爪牙,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谣言之类。唉,其实平民出身的女子里头,能被他看中的大半都是好的,薄宝林的性子就很利落直爽……

    念及此处倒是想起来了。新进宫的余宝林与这金氏倒是相似,只要能得到荣华富贵,什么尊严脸面都可以不计较。要不是看在她救了宝音的份上……

    思量许久,原本很想干脆地将她的手拽下来,最终还是放开了。

    唇角漫出一抹迷醉笑意,轻声道:“岚儿说的都是对的。”便招手吩咐宫人:“让赵婕妤回去吧,有什么事,写个奏表呈上来,朕这会子忙得很。”

    赵婕妤那儿并不是很急的样子,第二天晚些时候,她的奏表才送过来。李纯草草看过,当天宴请朝中重臣时依旧传召了金氏侍奉左右。

    金岚儿春风得意,筵席中为皇上添酒布菜,陪皇上接受臣子的敬酒,若不是御座旁并没有她的位子的话她几乎要将自己当做了皇后……想起昨儿皇上冷淡敷衍了赵婕妤的样子,心中更是暗喜婕妤赵氏,从前亦是得过宠的罢?从她小产患了恶疾后,就不怎么受理会了。

    金岚儿最瞧不上那些自恃出身,又没什么本事的女人。凭什么,一进宫就能封贵人,她是付出了多少年才有了如今的贵人位子。那个素日娇滴滴的赵婕妤?听说是得了很严重的病,还不知能活几年,虽然如今看着和常人一般的……私下宫人们都在传呢。唉,真可怜。

    这样想着,杯中酒熏得额头都泛红了,早将南越疆域图带来的委屈抛掷九霄云外。

    美梦一直持续到数日之后那天夜里是宝林余氏服侍的日子。从前宫人们都传皇上不喜欢余宝林那张暗黄色、自幼风吹日晒的脸,遂与她一直没有男女之实。这一次待晨起上朝后,竟是下旨称赞了余宝林温婉得体,也越过才人封为贵人了。

    众人对此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惊讶感觉。

    德妃拉着静嫔、宝音几个去甘泉宫里搓骨牌,神神秘秘地和皇后咬耳朵:“姐,您说皇上是不是有什么……癖好?”

    皇后:“你也这么觉得?”

    德妃:“余宝林这个人,性子很直,而且力气特别特别大!前天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就把象牙筷子给折断啦!难道皇上他……”

    皇后:“他喜欢在下边。”

    德妃:“真哒?”

    皇后:“我嫁给他那会儿,试过一次,他挺开心的……不过那个姿势对我来说太累了。”

    静嫔:“皇后娘娘,德妃娘娘,你们俩说什么呢?皇后娘娘您的嘴巴为什么张得那么大?”

    皇后立即一手将德妃推开,理一理自个儿的衣领:“静嫔,本宫只是在和德妃探讨你们这个年关的份例。”

    静嫔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

    德妃优雅地端起茶盅沉默不语。众人看一眼德妃再看一眼皇后,一致在心中得出结论恩,肯定是皇后又在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德妃娘娘那么古板正派的人,才不会是挑起话头的呢!

    赵宝音:“你们脸色咋那么奇怪?九筒,我和了!”说着把桌上所有的银票抱到自己怀里。

    皇后被众人怀疑了人品,随后又连输三场,最后闷着头溜之大吉:“本宫去看看太子!你们接着玩吧!”

    东宫太子的病拖着没有起色,虽然不严重,却也说好不好地。

    突然冒出来的余贵人,打破了金氏一枝独秀之景。如大家传言中的沸沸扬扬,皇上似乎是“换口味了”,每日都赐下流水的礼物至余氏寝宫,俨然一副隆宠之象。

    金岚儿关起门来以泪洗面其实她并没有失去什么,皇上仍旧对她眷恋不已,不过是多了个人分享罢了。不过与之相反,张太后近来心情却好了起来,脾胃的毛病稍有好转,膳食上也多进了些。

    很快,余氏按着太后吩咐,向皇帝隐晦地提起昭王。

    “……上古时代的准帝,恩?不,舜帝!他年幼时,弟弟与继母多次谋害与他,后来舜帝做了天子,却依旧善待弟弟与继母。他的孝行感动了上苍,进而成为华夏大帝?哦不,华夏圣人?……”

    李纯耐心地听她将故事讲完。叹一口气问她道:“太后就让你这样说么?”

    余三娘摇摇头:“太后还让我加个开头我自幼目不识丁,在宫中唯恐侍奉不好皇上,所以才去读了书,向人请教了论语,和那什么经中的典故!这样可信度就大大地提高了,皇上听了,还会觉得我懂事!”

    似乎是完成了艰难的任务,她抚着胸口长舒一声:“皇上,我什么都告诉您了啊,太后娘娘那儿,我也一点没透底。您知道我把这个准帝的故事背下来,很不容易的。”

    李纯点头:“恩,朕知道,赏你一顿酱肘子。”

    余贵人呵呵笑,心道其实当个谍中谍还没有想象地那么难啊,不过等到这位皇上达成目的后,估计就是自己被灭口的那一天吧……啊,宫斗剧里的皇帝没一个好东西,自私自利多疑冷酷,比皇后还坏上一百倍!

    爹,你放心吧,我会壮烈地……牺牲的!到时再努一把力,赚个追封再给咱家捞个爵位!况且宫里吃的穿的实在不能更爽,这么享受一两年,这辈子也值了啊!

    这一夜皇帝似乎和余贵人相谈甚欢。第二日时,他果然赏赐下一大桌子菜品送去余氏宫中,晌午过后,又下旨道:“昭王行至潼关病笃,遣御医、宫人前往服侍,可待病愈后再入长安。”

    张太后如释重负。

    皇上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让他对昭王既往不咎是不可能的。南巡遇刺后回京就立即传了昭王,除了赐死还能是个什么意思?如今允许昭王暂缓进宫……

    恩,从死刑变死缓。

    至少算是有了点生机啊!再等些日子,皇上心一软,兴许就能让昭王回北地了。

    如此一来余贵人得幸与皇帝,在太后跟前也成了香饽饽。

    在潼关住着的昭王很快迎来了皇上的御医,也迎来了太后遣去探望的内臣。昭王残废了好些年,身体很不理想,御医们倒诊出了一大堆毛病,也没法子扣个欺君。太后的心腹们给昭王带的密信就是劝他安分守已,并命他写折子忏悔当年与皇上不和的罪过。

    与此同时,吐蕃迎亲的使臣不日即将到达。比起昭王,皇上似乎更重视和亲大事,一直在与臣子商讨典仪与国书交涉。

    听闻,吐蕃的赞普王,愿意奉上昆仑山出产的一半铁与铜。

    这其中的利益交葛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张太后许久不管朝政,对吐蕃和亲的事连打听都不敢,后知后觉地听说了这些之后,只暗自欣喜,想皇上至少这一年都不会有心思管昭王了。

    李纯则派了礼部侍郎赵仁康并内府宦官前去驿站,接应远方的使者。

    那个地方,其实是距离潼关很近的……

    直到十一月底,使者入宫朝拜时,跟随的礼部侍郎赵大人,当众禀报昭王在潼关病重不治,业已甍逝的消息。

    此事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七年前夺嫡之争的余波,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皇帝虽曾与昭王不和,如今还是当朝宣召了追封事宜,将他尊为忠敬王葬入帝陵,亦没有提到南巡时遇到的刺杀与昭王之间的牵扯。

    纵然给足了死后哀荣,张太后听闻这一切时仍旧暴病不起。数日之后她从昏迷中醒来,下旨命令宫人准备车辇,想要去武夷养病。

第五十六章 和亲

    皇帝随即准许,并将此前十分得太后喜爱的余贵人一同放逐武夷,削去她的位分,命她从此贴身服侍太后。余贵人虽然无关痛痒,也被朝臣们看做皇帝对昭王一党的彻底清洗。连太后他都狠心不做挽留,曾经盛宠过的余贵人也说弃就弃了,从前和昭王有过牵扯的人又该如何呢?

    多年以来,曾和昭王交往过的世家们都小心翼翼地行事。如今他们更加忐忑了。

    心中的不安总是无用的,很快,皇帝罢黜了几位当朝大员,都是或多或少与昭王有旧情的。在贬官的同时他还升了几人,为首的便是礼部侍郎,赵婕妤之父,此次负责迎接吐蕃使臣的礼官。

    侍郎再往上便是尚书了,礼部尚书大人虽然年纪大了,但依旧做着他的尚书,皇帝认为这样的人很适合礼部职位。他给赵侍郎的职位是金陵府尹,品秩不变,且还从京官外放了。

    不过,从清水衙门变成重权实缺……

    此举引人注目以至于大家忽视了与赵大人一同得到加恩的臣子们。

    “父亲的确没有什么才华,但很擅长做些令人头疼的繁琐事情,毕竟在礼部干了这么多年……”赵宝音在棋盘山落下一子:“不过皇上这样的封赏叫臣妾受宠若惊……”

    昭王之死……所有人都知道,昭王不会吃御医的药,也不会轻易接受任何来自宫廷的东西。皇帝下旨命昭王暂缓进京时,给他送来了数位御医、几十名医女以及据说十分会照料病人的姑姑宫女们。这么一大群人几乎把潼关那不大的府邸塞得溢出来,昭王本就神经紧张,日夜防着这些人,没有精力顾及其他。

    他当然会认为,真要动手的话肯定就是这些人了。他还会左思右想,揣度皇帝的心思,因为太后给他送了信劝他“和解”,宫中又传来消息说,皇上迷恋那位余氏。那是他们的人。

    而礼部侍郎一行举着豪华繁琐的仪仗路过的时候,一众官员们前往潼关府邸歇脚。他们在后院整顿许多器物,因着是两国联姻,双方使臣带去互赠的东西也都别有寓意。其中最为贵重的是皇帝亲赐四吉物,宝瓶、蝙蝠、鲤鱼、佛手。除此之外还有一百来箱金银器皿……

    东西堆满了府邸,偏偏查验时少了几样。赵侍郎还向昭王借了好些御用之物临时顶上……

    在这种混乱中,昭王自个儿的东西被混进什么,多了或是少了,短时间内也不易察觉了。

    况且就算被察觉了,那些所谓的“迎使”、“宦官”等,全是身怀绝技的武士,倒是赵侍郎,朝中出了名老实本分没能耐的文人,做个幌子最好不过。

    李纯听了噗嗤一笑:“你和你父亲其实很像外人看来庸庸碌碌,实则总有看不见的长处。音音,多亏了你呢……”

    因着她想出这个法子,举荐了余氏,如此太后放松警惕,就不会如临大敌一般暗中给昭王加派很多护卫的人手。没有了太后的干涉,此次行事才能这样顺利。

    “就算没有我,您也会用一个更好法子。”

    李纯笑了:“不过你比那些臣子们更早地提出了,而且还是个好办法。能够获利的永远是抢先的人。”

    赵宝音托腮叹一口气:“只是,余贵人那里……”

    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心愿,然而余氏呢?

    当皇帝明着告诉她,如果想要干政的话,非但不介意,而且很鼓励她便小心而大胆地策划了那个方案,呈给皇帝。果然事成,而且成得漂亮,她得到的回报便很丰厚,父亲成为了府尹,不再是个无足轻重的文人了。在漫长的将来,如果用得到,赵家就能够为她提供她想要的支持。

    她的心愿是权势,余氏的心愿是得宠。可怜余氏并没有成为宠妃,还被褫夺了位分,陪太后念经去了……

    “谁都不喜欢言而无信。”李纯毫无波澜地淡淡道:“不过你不要太担心,这未必不是她的机会。”

    从建章宫出来后,宝音开始准备出席国宴的衣饰迎亲的喜宴就设在今晚。

    她心里不在乎什么昭王、什么和亲,在意的却是余三娘。她自幼受到的教育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以及人无信不立之类,明明答应了她,最后却弄成这样。

    再则……

    并不是没有私心,余三娘若能在后宫闯出一番地位,也是自己的助力。

    想了半晌,她将发髻上一支红宝石步摇“啪”地扣在镜台上,问左右道:“太后娘娘准备何日启程?”

    橘子不愧是个擅长揣摩别人心思的,缓缓答道:“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定了三日后才动身,不过庶人余氏已经跟随服侍的宫人们一同离宫了,说是要先去拾掇武夷行宫。”说完抬头小心看一眼主子,复又道:“余娘子走得急,不过一切周全,并没有短了什么。”

    宝音仍旧十分不快,道:“这么快就走了,怎么也不来支会我一声!”自己想了一想又莫名点头:“这样也好,若她真来见我,那就是遇上棘手的事儿了要求人。如此自己走了,反倒是没什么可让人担心了。”

    余三娘被贬斥的旨意下后,她以为皇上是做个样子给朝臣们看,便处置了一个小人物。她还想去求求皇上,毕竟是举手之劳……后来过了几日,她又想通一些事儿,便不敢去求情了。

    余三娘面上是昭王党羽,实则是皇上给太后下的**药。昭王死后,皇上将被贬的余氏送去太后身边当奴仆,这……

    对于余三娘来说,若是做得好了,她就是皇上的耳目,时时掌控太后动向。她有这样的大功劳,日后只要她想,随时都能给皇上上书要求为家人翻案。更巧的是那案子是结党案,结的什么党?说是被一个尚书大人牵连了,其实那人是昭王心腹!余氏能把皇上吩咐的事办好,皇上怎可能会继续认为她是逆党的后人呢。

    然而这实则是很危险的,太后虽年纪大了,毕竟是先皇正室,大风浪见地多了,安能不怀疑她?一个不好,她就真得壮烈牺牲了。

    不论怎样,经历了昭王之死后的皇室,局势已然大变。张太后所代表的“后党”彻底失势,一些官员遭到贬斥后,顶替他们的多半是近年新秀,或是皇后母族王氏的子弟。在如今朝中热议的“海禁”问题上,这些人悉数支持皇帝,倒成了一股忠君之势。

    李纯借着扫除逆党的由头,扶持了不少人。

    翌日傍晚,宝林列席邦交国宴。

    这大概是她所见过的最上档次的场面了,身为一个四品的小小婕妤,寻常年夜的大宴她还没资格在外臣面前露脸,这一次倒是把四品以上的都叫来了。吐蕃本是个地广人稀的小国,但因着吐蕃人生性骁勇善战,如今的吐蕃王又是个有野心的,他连年征战,已吞并东南许多小国,出身暹罗的王后还为它带去了巨象骑兵。对周国来说,这么个有点分量的邻邦还是很值得拉拢的。

    宝音与一众宫妃正襟危坐,面前清一色竖着粉蓝色银绣屏风,这般阵仗,莫说瞧着外邦人看稀奇,连台子上唱戏的优伶都看不见了。和所有人一样,宝音伸着脖子想透过屏风的间隙看传说中“络腮胡子黑铁脸”的粗鲁的吐蕃人,又偷偷地东张西望想去看嘉怡长公主。

    嘉怡长公主,皇次女,闺名荣。她很快就将成为吐蕃的王储妃,未来的王后。但她一直没有出现。

    “今儿日子不一般,听说……那一位被放出来了。”旁座周瑶正与裴嫔咬耳朵、身为出了名的大嘴巴,周瑶这段日子都快憋死了,她能说但不傻,朝堂动荡之际为了防范祸事,她硬是每天晨省都闭嘴不说话。

    “你说她呀?”裴嫔在袖子里握紧了周瑶的手:“别再提她,如今形势未明,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恩,不过却没有列席呢。”周瑶咬一咬嘴唇:“该是在内宫与嘉怡长公主在一块的。”

    女人们私下议论纷纷,与裴嫔坐斜对角的娴嫔面上则万分尴尬。自从淑妃获罪,原本仗着家世在皇上跟前有脸面的娴嫔,如今彻底被疏远,成为失宠的典型代表。她真是悔不当初啊,咋就挑了淑妃这个烂心大萝卜当靠山?

    因着本朝宫规太死板,无宠的日子其实也不难过,每月轮一次的那天就是所有人的机会。可娴嫔就是个倒霉蛋,和她住一个宫的张宝林一样无宠,南巡回来就怀上了。虽然短短俩月就因底子差流掉了,好歹能在史书上记一笔“曾孕育皇嗣”,因着这个功劳还按例封了美人。

    大家的眼睛梭来梭去,到底没找着李荣公主和她娘秦充媛。随后,为首的吐蕃使臣当众献上了一百八十八箱贡物。此人是吐蕃一位身份颇高的亲王,会说几句汉话,然而大家还是不怎么懂。好在礼单是由年迈但尽忠职守的礼部尚书大人念的。

第五十七章 没人管你愿不愿意

    礼部尚书大人身为四十年前的状元郎……别看他已经七十了,声色端的是洪亮如钟、抑扬顿挫。再加上他念的内容,神马一千颗天珠,几万两黄金,几大箱玛瑙……赵宝音和她的同类们越听越兴奋。虽然对整个国家来说,最贵重的厚礼那天山的一半铜铁是没列在其中的,这上头充其量就是个噱头。

    然而铁矿跟妹子我有半毛钱关系么?真正属于我的只有玛瑙和天珠啊啊啊!

    最后终于念完,礼部尚书大人累得翻白眼。使臣们诚意十足,李纯座下的工部尚书冯大人又拿出一张长长的单子,一边念一边解释:这些全都是公主的陪嫁,其中最珍贵的,是五百位各行各业的手艺人,包括灌溉、水利、熟悉十六种能够在高原上生长作物的农人等。

    “如此甚好,那么请陛下举行篝火会吧!”外使欣然提议。

    这辈子没见过篝火的宫中贵妇们,第一次和皇帝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舞。不得不说是个新奇的享受。中原重规矩,就算普天同庆妃子们还是和外臣隔开的,不过此时屏风后的世界更像是个乱套的小圈子。使臣们还献上马奶酒助兴,那味儿太膻了,又极烈,女人们一边好奇地去喝一边咳嗽流泪,后宫场面蔚为壮观。

    周瑶捧着坛子给德妃灌酒,德妃拗不过伸手去掏对方的咯吱窝,最后两人都被淋得满头满身。皇后和裴嫔两个拉着手学吐蕃的长鼓舞,裴嫔博览群书涉猎很广,长鼓舞的理论知识她是很清楚的,实践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关键皇后还是个小胖子,拉着她的手左一脚踩在她鞋子上,右一脚踩在裙摆上,简直狼狈不堪。

    幸好因着对方是吐蕃使臣,民风彪悍,今日大家玩在一处,倒是不会丢了大周的脸面。皇帝也很快被灌醉了,跟着使臣们一同跳起那啥桑巴舞,乐在其中。

    “外邦的人不似咱们这样多礼数,倒是活得自在些。”赵宝音撑不住把头支在静嫔肩膀上,扒着她的衣裳一会睡一会吃喝。

    静嫔却是很认真地往铜鼎下头添柴火,为眼前只顾享乐的众人当烧火丫头据说这种九耳一人高的大鼎用来煮食物,是不能交由卑贱的仆从动手的,遂每一个篝火堆前总要有个人负责烧火。后宫女眷二十左右,会这手艺的就静嫔一个,旁人煮出来的饭大家可不敢吃。

    静嫔似乎是困了,将手中硕大的饭勺塞给宝音,命令她去搅一搅鼎里的汤。

    “自在是好,可不知荣公主喜不喜欢呢?”静嫔意味深长地看着宝音:“外邦的女人的确可以抛头露面不错,还能够随丈夫一同骑马上战场,寡妇再嫁亦是很正常的……然而吐蕃和匈奴他们,兄弟共妻、父子共妻便是这种开放之下的产物了……你应该知道吧,前朝国主软弱,有四位皇女和亲匈奴,她们在丈夫死后都按例嫁给了儿子,甚至孙子……”

    此时一位宫人急急地从大殿外绕进,奔至帘子后头要求见皇后。周围太吵,静嫔费了些功夫才听清她的话,便去扯正跳舞跳得嗨的皇后。皇后却也是有几分醉了,皱着眉头道:“做什么呢……”

    宫人焦虑道:“嘉恰长公主……在后头闹起来了!”

    ***

    今日夜宴宫中皇族几乎都到齐了,只李荣和其母秦充媛在后殿备嫁。

    “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亲事?”皇后由裴嫔服侍着将淋了酒的衣裳换下来,神色平静中带着些许不虞:“带本宫去看。另外,大长秋,你掌住宫人们的嘴,不可走漏一丁点的消息!”

    若是公主拒嫁的风声传出去……皇后十分头疼,李荣会闹是预料之中的,在周国皇宫中能压着她,等到了土蕃,到了大婚的喜殿中,可又该怎么办?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作为国家的筹码,甚至是作为人质嫁去高原严寒之地,听起来真是可怜啊,然而这还不是自己种下的苦果!她要是当初不去欺辱赵婕妤……

    吐蕃和亲不可避免,皇上的六个女儿中,必须有一个做出牺牲!一开始,那个人选是李芙只有她与吐蕃王储的年纪最合适,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李芙自己同意了。

    那还是三年前,皇上在德妃、淑妃跟前都透露了和亲的意愿。淑妃惶恐,德妃却很平静。然后已经懂事了的长公主李芙就说,自己本就是最合适的年龄,又是长姐,应该担下这个责任。

    皇帝问她为什么,她说,女人过得好不好不在于你的丈夫怎么样,而是在于你自己怎么样。她有绝对的能力和把握,不但能够完成两国交好的使命,而且能把自己这辈子过好。她说,自己面上虽是个文静性子,实则,宫中几位姐妹,能有这份能力的只有她一个人。换了李芙李芳,她们都会把日子过得很糟糕,或许能够实现国家的嘱托,却注定要赔上自己的幸福。既然这样,那就让她去吧。

    那个时候的李芙不到十岁,就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在父亲跟前卖乖,她是真的有着责任意识,而且自信能在吐蕃做一个春风得意的王后。

    后来,李芙风光出嫁了,并没有被送去吐蕃因为皇上舍不得她。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定下的人选还不是李荣!当然不是她,淑妃还没彻底失宠呢,李荣也依旧是掌上明珠的地位。李芙出嫁后人选变成了李蕙!

    就是四公主李蕙!她生母卑贱且是罪妃,自身不怎么受长辈看重,把她和李荣李芳几个放在一起比较,皇上肯定要牺牲她!

    皇后对这里头的弯弯绕非常清楚,对李蕙更是印象深刻。当时距离和亲议程已经很近了,两国都在商讨此事,李蕙的名字,是皇后在皇帝的授意下,亲手用朱砂写在国书之上的。

    整件事九曲十八弯,直到最后一刻,国书再次更改,最终交到吐蕃使臣手里的是李荣的名号。

    皇后摇头叹息,这能怪谁啊?是你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啊!你从小到大都受长辈溺爱,就算生母失宠了,你比起在永巷住了多年、出身卑微且和父亲没多少感情的李蕙总强得多吧!再怎么也轮不到你倒霉啊!可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你好死不死地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

    不过话说,这李蕙公主素日里和李荣最是要好了,活脱脱一个巴结奉承的小尾巴……可最后,拍马屁的李蕙竟然把马给拍死了!

    这里头该不会真有她搀和吧?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很快不再去想。

    后殿院落与太极宫前殿相距甚远,皇后匆匆行了百米才听到后院中传来的不合体统的摔打声,还有宫女太监的哀泣求饶声。她脸色猛地一沉,命令随侍内监撞开大门,站在门外一丈多远的距离冷冷道:“嘉怡长公主受到的**显然是不够多的!”

    皇后声色不大,却把里头闹得天翻地覆的秦氏母女吓了个半死。李荣身子一抖,举着的一顶三彩瓷茶缸就摇晃着放下来了,眼睛望着皇后颤颤道:“母后娘娘……”

    “你还知道本宫是你的母后!”皇后冷笑着看她:“你即将成为吐蕃的王储妃,未来的王后!却在这里摔盆打碗,打骂下人出气!安有一点点王后的气度?”

    “母后娘娘,您救救我吧!我是皇上亲生的女儿啊,我怎么可以嫁去蛮荒之地一辈子受苦?我还小啊,我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啊,我怎么可以……”李荣跪地膝行,爬在皇后跟前就抱着她的小腿嚎啕:“母后娘娘,您素日里最心善了,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秦充媛在其后一同跪下,不发一言,只是砰砰砰地连声磕头。是啊,从前她是风光的淑妃,在皇后面前都十分得意,可如今,她什么都不是……一个弃妃,被皇上厌恶,亲生女儿也要受连累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她从云端跌落地狱,她再也没有一丝尊严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她风光的前半生中,她或许有过恃宠而骄,但却从没有冒犯过皇后。她的确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她有野心,但皇上对皇后的爱戴和隆宠让她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绝望而无力地哀求着,她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想着这位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能够念在十年同住一宫的情分上,稍微拉她一把。

    “母后娘娘!母后!”李荣声嘶力竭:“我不要和亲,死也不要……”

    皇后胸中一阵气闷,她挥手便甩开了李荣,忍不住斥责道:“你现在也有脸提这些!公主,你虽然尊贵,但你为何要依仗尊贵的身份做出那些伤害别人的行为呢!自作孽不可活……”

    “母后,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李荣一生中第一次放下尊严,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曾经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其实都是有代价的。只可惜,她明白地太晚了。

第五十八章 世事无常

    皇后命人将她扶起来了,死摁在椅子上:“公主,以往的事情,我与你父亲都不会再追究了。然而,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人不是因为尊贵便能得到最好的享受,而是因为尊贵,才不得不付出牺牲。正因为你是公主,所以,你要和亲吐蕃。”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命令甘泉宫的内侍们负责把守后殿,服侍公主。

    因为尊贵,所以活得很辛苦……皇后轻轻抿着嘴唇,对,谁都逃不掉。因为她是皇后,所以她牺牲了身为女人最贵重的东西。

    阳朔七年十二月,嘉怡长公主下嫁吐蕃王储。

    帝后携后妃、皇嗣至大清门相送,相比于长女李芙,李荣得到了十倍与她的丰厚嫁妆,也得到了她年幼时哭着闹着要和姐姐争的福州的封地。

    李荣很长时间都端坐在鸾轿中,她没有与父母见面。

    等到浩荡的仪仗随轿远行,皇帝望着轿子越走越远,他忍不住落下泪:“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愿意送女儿去那种地方……”

    多年后的事实证明,当年长公主李芙一语成箴。大周第二皇女李荣,十岁封吐蕃王储妃,十四岁为吐蕃最尊贵的西帐王后,十五岁因东帐蓝月王后谗言,被贬入闭宫。十七岁夫死,王后按土蕃习俗嫁与新的土蕃王,一位侧妃所出的王储,成为妾室。十九岁,第二任丈夫早逝,一生没有生育的李荣被逼殉葬……

    李芙看的很清楚,她的几个妹妹们,没有一个人能有那个本事做一个风光快活的土蕃王后。

    土蕃高原苦寒,又是做人质。但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为什么出身为尼婆罗公主的蓝月王后能够历任三朝,最终毒死侧妃王储,扶了自己的儿子为王?手中权势滔天,她无视土蕃国法不肯嫁给儿子,剃度后成为了土蕃女法王,也就是实际意义上的王太后。

    李荣出嫁后便是阳朔八年的春节,这个年过的还是不错的,土蕃对大周的示好使得西南边陲一大圈邻国都来朝拜。且在元月十五元宵节这天,裴嫔与赵婕妤同时被诊出有孕。

    赵宝音肿疡那病本不会好得那么快就算瘤子消了,也还得等一年半载才好有孕。不过她调养地好,宜嫔娘娘身为宫中资深药罐子,时常关照她的病情,给她提出了诸多强身健体的建议。她的主位静嫔虽不懂医理,素日也挂念着她那个病。兼之赵宝音年纪小,就算是挺吓人的大毛病也能挺过去,就这么,她在入宫三年后把身子调养好,中奖怀上了。

    她这身子还怀的很巧,跟裴嫔撞上了,搞了个双喜临门。裴嫔的孕相是比较明显的,当众难受了几次大家都猜到了。皇后一请御医,恩,很准。御医顺便给一大群妃子诊脉,结果一看赵婕妤也怀上了。

    皇帝大喜,册封裴嫔为昭媛,婕妤赵氏为嫔。

    这个年过得欢天喜地,吉祥味很浓。

    只是在二月初两位娘娘的册封礼上,前来观礼的贵人金氏晕倒了,大动干戈请来御医的皇后还当她也怀上了,结果御医大人当着皇帝的面,当着一屋子后妃的面,哆哆嗦嗦地禀报道贵人娘娘是伤心过度。

    伤心?!皇后一听就火了,指着哭哭啼啼醒过来的金贵人斥责:“两位娘娘有孕册封这样的大喜,你有什么不满?难道你不希望皇上子嗣满堂吗?”

    皇帝却一手扯过皇后,微怒道:“岚儿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对她太苛刻了!”又上前一往情深地紧紧抱住金氏:“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你是朕最心爱的女子,朕实在舍不得看你哭。”把四周杵着的嫔妃们都看傻了。

    金岚儿睁着迷蒙的泪眼怯怯看着一群人,她本来是不敢说话的,但在皇帝的温柔鼓励下她自信心爆棚了,于是她道:“妾……妾是因为看到旁人都能有孕,妾侍奉皇上三年多,却没这个福气。之前御医诊断,还说妾有体寒之症,遂怀不上……”

    说完又哭上了:“啊呜呜!啊呜呜呜……为什么只有我怀不上啊……”

    金岚儿从一个底层宫女成为贵人,已经是祖坟冒烟了,然而她心里没有觉得自己受了原本不应该得到的恩惠,而是在频繁的晋位和皇帝的宠爱中认为,自己本就是凤凰命。做了贵人还远远不够,她需要一个孩子,然后将来坐上贵妃!

    一年前的她身为默默无闻的御女时,她就绝不会这么想。这是典型的贪心不足蛇吞象。

    李纯对她这种思想也挺无语。

    因为怜惜金氏无子,皇帝在同日册封她为婕妤,以为宽慰。

    满宫哗然。

    这道册封旨意简直是大周朝后宫的神话,金岚儿就算是有孕册封,她也打破了祖制宫女不过贵人位的律条,况且她根本没怀孕,在皇上跟前哭一哭就哭出来一个婕妤!后妃们上书求皇帝收回成命时,皇帝竟当众撂下话道金氏贤良淑德,将来给个贵妃位也是当得的。这话传出去不得了,皇室宗亲们都开始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李纯。

    不管怎么说,赵嫔娘娘如今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

    她轻而易举地有孕,就意味着她的病好了。她现在是不到一个月,裴昭媛则是三个多月了。裴氏可比赵宝音风光多了,她父亲安国公是领头支持开海禁的,李纯十分倚重他,只是因着以太皇叔淮南王为首的一众老臣反对,海禁这事不太容易。阳朔八年初的时候安国公被任命为从一品督将镇守东南沿海,抵御不断入侵的刀伊倭寇。

    他闺女正好此时有孕,皇上想着人家一大家子都为皇室鞠躬尽瘁立下大功,大手一挥就给了裴氏昭媛的位子,仅在熙昭仪之下,比被降的秦氏可高贵多了。之后在她怀孕的整个过程,皇帝皇后每天都有流水的赏赐,请的医女是赵嫔的三倍,裴昭媛的日子不要太快活。

    相比之下赵宝音就很不起眼了,是啊,虽然赵家逐渐势起,却连裴家的脚趾头都比不上。不过赵宝音只是没那么大风头罢了,她不虚荣,没太当回事。医女嬷们把她伺候地很周到,静嫔身为主位尽到了照料的责任,只李纯说他不好一天到晚来看她,这也没什么。关键是,被禁足的秦氏再也不会让她怕得做噩梦,旁的妃子们全把眼睛盯在盛宠到不可思议的金婕妤身上,没人会找她的麻烦!

    裴昭媛那儿倒是有人嫉妒,但人家不一样啊!她家里那么显赫,自身又是二品高位,谁敢惹她一指头?

    阳朔八年是个喜庆年,二妃有孕且皇太子的身体逐渐痊愈,裴督将在东海打了几场胜仗不仅震慑了刀伊,还堵住了闭关派“开海禁引狼入室、损我国土”的嘴。在皇帝的旨意下,皇室船队带着大批瓷器和丝绸出海贸易。

    在七月底裴昭媛产下六皇子的喜宴上,皇帝同日接到八百里加急称出海的船舶以二十倍的黄金价格换出了那些在周国国内稀松平常的丝绸,还带回了东海诸岛国的联盟国书。很快,江南的富商们纷纷效仿,他们变卖了全部资产购入昂贵的货船,装上茶叶、绣品、陶瓷、白玉等物漂泊过海。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发财。这个年代航海技术不先进,船也造得不太结实,出海捞金的人里总有那么十之二三翻了船,连船带货没了个干净。还有那么十之一二漂到了原始社会野蛮部落,被扣下所有东西后自己和仆人们都被充作奴隶。

    开海禁让国库里的白银都换成了金子,还塞得满满的,于是六皇子的喜宴就办得声势浩大了,皇帝一高兴拉着皇后一起喝醉。后宫姐妹们都蹭到了大包赏赐,人人欢喜,只是谁都没有记起来那位被禁足的秦充媛还坐在黑屋子里,盯着李荣留下来的一块玉佩流泪。

    没有人会可怜她。甚至没有人记得她。

    只是皇室中总不会永**静祥和。

    就在这一年的八月,皇太子李信的旧病体寒恶化为跗骨疮,短短两日不治身亡。

    帝后两人在灵堂里守了七天,皇后一次次哭晕过去简直令李纯肝肠寸断。出殡那日皇后没能观礼,夜里皇帝去看她,她指着太子生前的书籍问皇帝:“都到了下学的时辰了,李信他为什么不回来用膳?他是不是又睡在乾西五所用功去了?”

    李纯抱着老婆嚎啕大哭,第二日传旨令后妃们去甘泉宫为皇后侍疾。赵宝音八个月色大肚子就免了,不过静嫔回来后拉着她说了不少,说皇后娘娘简直不成人样了,本来微胖的身材瘦成骨头架子,胃病复发吃什么吐什么。因为皇后太可怜,妃子们也不敢逍遥自在大鱼大肉地吃,从此宫中女子不穿鲜艳颜色,不用金玉首饰,一日三餐清粥小菜,给太子念佛去吧。

    大家倒没什么怨言,谁都有同情心啊,好好一位皇后成了以泪洗面、神智还出了点问题的凄惨女人,那实在太可怜了。皇后还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连女儿都没有,她快四十岁了不太可能再生,她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第五十九章:流水的太子

    皇后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清醒的时候,她就不分昼夜地哭,说她对不起太子,她不应该让他小小年纪就读那么多书,要求他悬梁刺股。她的儿子直到临死之前的最后一晚还在写策论,他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做一个孩子应有的快乐。

    迷糊的时候,她就一日日地亲自熬在小厨房里为儿子煮他爱吃的鱼汤,或者急迫而慌张地问甘泉宫的宫人们:“太子该回来向我请安了吧?不要再加班加点了,谁去传话,让他早点回来……”

    就算皇帝一力压下,皇后疯癫的风声还是传了出去,不过如今朝中奏请废后的声音还不是很响亮,因为大家忙着奏请立太子!

    李纯今年三十七岁,在这个平均寿命50岁的年代,他已经人到中年,不可一日无太子。

    没太子可是很危险的啊,万一他哪天嗝屁了,储君继承完全没准备好,几个儿子们就会群起争锋,把好好一个大周闹得血溅宫廷,再拉大旗发动战乱的话那就是民不聊生。

    为了避免动摇国本,李纯开始考虑太子人选。

    没什么好考虑的,他的儿子们年龄差距有点大,先太子李信十三岁,二皇子李仁只比李信小四个月,也是十三,三皇子十岁。而四皇子……他才六岁。

    没办法,考虑到实际情况,加上臣子们的推举,阳朔八年十月,二皇子李仁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同日,皇帝颁下第二道旨意,解了太子之母、充媛秦氏的禁足,并复她的淑妃位分。

    皇帝是在甘泉宫下的这两道旨意。这天皇后是清明的,不过她听到东宫住进了新的主人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只是沉默地靠在皇帝肩膀上。皇帝在她耳边说:“你是皇后,我是皇帝,所以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你虽然没有儿子了,但你还有王家……你不要忘了你的娘家都把你视作依靠。”

    皇后的手指动了动。

    就在第二日太子册立的典仪上,皇后出其不意地露面了。她作为嫡母接受了太子和淑妃两人的叩拜。随后,她开太庙主持祭祀,礼仪周全无一丝错漏地向列祖列宗祈祷。

    皇后疯癫的谣言不攻自破。

    淑妃坐在东宫主殿的厅堂里,神色茫然而不可置信。

    皇上本没有原谅她,只是因为儿子做了太子,皇上为了国本大计着想,不得不抬高太子的身份,从而恢复了她的位分。

    李仁跪在她面前哭着:“母妃,我们终于苦尽甘来了啊!母妃,你看看啊,你看看这华丽的宫殿,还有儿子身上的四爪服……你好好地看一看!对,儿子没本事,大哥活着的时候我绝对争不过他,但谁让他死了呢!这就是天意!”

    淑妃缓慢地扫视四周的一切,许久,她从座椅上滑下来,蹲在了地上,从深埋着的头颅下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是,是……这就是天意!我本来就应该是凤凰命,哈,哈哈哈!”她渗人的声音令李仁感到无比恐惧,然而很快,她不笑了,她开始埋头哭泣:“李仁,你也别忘了,皇上能放下芥蒂立你为太子,除了形势所逼,这里头还有对你妹妹的愧疚!是你妹妹,她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我们才能有今天的机会!你做着你呼风唤雨的太子,你也要记着你妹妹如今在那个连草都不长的地方吃着煮不熟的带血的羊肉,风刮在脸上就能出口子,高原连气都喘不上来一病就是大半年……你记住了没有啊!”

    李仁被她吓傻了,跪着讷讷点头:“是,母妃,您说的我都记着……”

    “太子,你用功读书吧。等你登上帝位,你别忘了把你妹妹接回来。”

    淑妃母子的复起令整个后宫都感到惊愕。皇后依旧端坐凤位,底下妃子们间或唏嘘感叹:“这都是命。先太子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不过是一点小病,怎么就两天内恶化感染,最后不治而亡。”

    跗骨疮其实不是绝症,因感染恶化成这个病的人很多,但如果细心调养的话是能够痊愈的。只是个人体质不同,太子李信一病就来势汹汹,御医都尽了全力也没能留住他。

    而且,就像前朝皇室陷入“坏血症”的恐慌一样,李纯想起来自己的两个叔叔和一个弟弟都曾患过跗骨疮,这东西不算偶然。后来再翻宗卷,又看到南安郡王府中的一庶出郡君也是跗骨疮暴死,和李信非常相似。因为这些得病的亲戚们都地位不是很高,皇帝和先皇并没有注意,如今死了一位太子李纯才惊觉他们李家的血液中是含着这种祸水的。

    他也很后悔没有及时注意这一点,如果及时采取预防的措施,太子或许不会病死。

    这之后皇室专门挑了几位御医给皇子皇女看诊,不同于寻常诊平安脉,如今宫里凡是发现了体寒的症状都要引起重视。这事儿也令有子女的妃子们感到恐慌,开始小心翼翼地看顾自己的孩子。

    李纯很明白,嫡长子是死于恶疾,绝不是什么人在作祟。没有哪个王朝的规条如周朝阳朔年间一样森严了,他恪守着等级秩序,除了拿来利用的金氏他不会偏颇任何一个女人。御医们更是只忠于他一人,这里没有漏洞,所以不可能有人能够在药里面掺杂东西之类。

    所以他才会允许李仁成为太子,而不是怀疑李仁和他母亲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只是,之前的李仁母子对先太子没有过错,却不代表得到无上权势之后的他们,会一直安守本分。

    淑妃秦氏之前落魄了,满宫里没有人求情,如今她又风光了,大家相处起来不免尴尬。秦淑妃心胸有些狭隘,又受尽失宠、幽禁、长女和亲的痛苦,性情都变了。她出现在甘泉宫中向皇后请安时,堪堪恪守着礼法不敢冒犯,对旁的嫔妃却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皇后因丧子大病一场,瘦了好多。淑妃同样不好过,她是精神抑郁后不下床、不做事,整天吃把自己吃胖了。那是一种浮肿的偏胖,脸色因头风频繁发作而显得暗黄,只有杏核眼和依旧翘挺的鼻子能看出昔日的美貌姿色。

    大家都不敢和她对视,她也兀自不理人。熙昭仪当初和她争皇子的师傅,如今哪里敢争,瑟瑟地说李仁已经是尊贵的太子了,如果想要吴昌做师傅的话小四就该让出来。

    淑妃嘲讽地扯起嘴角:“不必了。能不能成为太子,和有没有个好师傅一点关系都没有。”

    熙昭仪咬着嘴唇生受她的侮辱,四皇子垂着眼睛站一边沉默。

    等淑妃走后,四皇子抬起小脑袋看着自己的娘:“母妃,您在害怕她吗?不如我们去看看赵母妃吧,她一定更加害怕。”

    熙昭仪轻微地抽了一口气,抓紧了儿子的手:“对!你说得对!咱们走……”

    赵嫔即将临盆了。淑妃从前最厌恶的人就是她,淑妃能被关进去、李荣公主能被送去和亲,说到底全都是因为她。

    宫中姐妹对赵嫔并不看重,家世平平,相貌不算倾城,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可熙昭仪能够感觉到,若是真的平庸,她又为什么有能耐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嫔,非池中物……熙昭仪领着四皇子和五公主前往启祥宫。

    主位静嫔今日约了德妃去行宫狩猎,玩到现在还没回来。赵宝音也不在屋子里,她捧着个大肚子就跟捧球一样,蹲在后院一间耳房的台阶上看鸭子。此时刚下过一场秋雨,丽景殿的宫人们按着主子的吩咐,老早把这个院子的门槛和洞口全堵死了,这才攒出来一院子过脚脖的水。熙昭仪走过去一瞧,那三只鸭子的翅膀都是被缝死了,难怪飞不起来。

    她忍不住捧腹大笑:“你也太会玩儿了!”

    倒是把这一趟的目的忘差不多了。

    赵宝音就由宫人扶着捧肚子出来,嘻嘻地笑:“这不是无聊吗!今天静嫔她们骑马去了,我想骑马还得等至少三个月啊。”

    熙昭仪和她一块儿回寝殿,丽景殿里头虽不如裴昭媛寝殿那般奢华富丽,却也收拾地清爽宜人。之前七八月酷热的时候赵宝音有孕不能见风,皇帝还赏赐她两箱子昂贵的水晶器皿,她的餐具和各类摆设全换成了水晶,布置地比清凉殿还周全。后来入了深秋,天冷,皇帝又送她一块暖玉席子防寒。暖玉这东西做镯子都嫌奢侈,她把一片席子铺在身底下。

    熙昭仪盯着她的肚子,终于想起淑妃来,忍不住轻微叹息:“要我说,咱们并非没有福气,我有一儿一女,你也顺利有孕,还要贪图什么呢?我只是怕秦氏那个人,她性情有点不对劲,若一计较起来,容不下咱们可怎么好。”

    容不下的是什么呢?熙昭仪所明白的是,她令淑妃感到碍眼的就是四皇子,毕竟从前李信为太子,皇帝在剩下的孩子中最偏宠早慧的第四子,时常贬斥李仁平庸。李仁终于做了太子,却还不是皇帝,他们母子始终会担心自己的地位。

第六十章 生孩子好怕怕哦!

    对赵宝音来说,她戳着淑妃眼睛的则是皇帝的情爱。淑妃从前得到的只有一点真心,其余的多半是长年相处、生儿育女的体面罢了。从南巡之后,她连这点真心都失去了。

    赵宝音亲手给她端了一杯花茶,又给自己挑了一杯蜂蜜,坐下来一点点地品。半晌,她展颜微笑,面有从容:“冯姐姐,我知道这件事对我们很不利。凡是一个忠厚正直的人得到了权势,我们都没什么好怕的,但是秦氏不是这样的人……她或许很可怜,但她同样可怕。”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不过再可怕,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啊。”赵宝音轻轻地笑:“这有什么,其一皇上在位时他肯定会护着咱们。其二,淑妃的父亲是阻挠开海禁的重臣之一。秦将军从前曾立下大功,但如今他老了,他并不是那么中用了。”

    熙昭仪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女孩子,有点不可置信。

    “你……你不觉得怕?”

    “不会,因为我亦有筹码。”赵宝音抿着嘴:“大不了我跟皇上求个恩典,请一道圣旨护着。等她们母子掌握了天下,我和姐姐们就跟着儿子出宫开府,去偏远之地过下半辈子,也不碍着她什么。那时咱们的娘家也显赫了,她想做得太绝,恐怕是不行的。”

    熙昭仪最终心平气和地从丽景殿告辞了。她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来,赵宝音是个比她想象中更优秀的队友。

    从前没有利益纠葛,她和赵宝音是纯粹的闺蜜,双方都不求什么。如今不一样了,她也得为自己考虑,最好绑成一团,省得那天被淑妃弄死。

    两日之后,在复开了宫门的登华殿中

    “看起来,在我遭贬的这一年,宫中还多了不少得意人。”淑妃端着一碗苦药汁子小口小口麻木地喝:“皇上他……当真是个情种,从前对赵氏,如今又迷上了金岚儿那卑贱之躯,我秦暮筝,到底哪样不如她们?”

    旁边的宫人们都不敢劝,从前的秦氏就是个刻薄的人,历经地狱重回人间后,她更是变得喜怒无常。她把药喝的见底了,开始荷荷地冷笑:“他早就不爱我了,不,或许从来没有爱过!他对我好,只是一种责任……从前我还有个婉字的封号,如今,这个字再得不到了。”

    其实她宁愿皇上恢复她的赐号,而不是位分。

    秦氏有好女,婉转倾眉宇。

    沧海桑田十四年,她记得每一个字。

    “金氏从前和我还颇为交好呢,如今她隆宠甚重,我真该多去瞧瞧她,你们说呢?”淑妃复笑起来,搭上宫人的手吩咐:“摆驾,去桂宫倾香殿。”

    那是金婕妤的住所。因为太得宠,宫女出身的金氏很早就从永巷搬出来了,住进桂宫中数得上奢华的大殿倾香殿。

    而此时的明宫丽景殿中,赵嫔堪堪破了羊水,招呼了一屋子御医医女们服侍她生产。

    皇帝皇后都过来了,之前裴昭媛生六皇子很顺利,毕竟裴氏十九岁了。不过此时赵宝音也没太大担心,她都十七岁了。

    皇后坐在距产房不远的穿花堂里头,手里捡一串佛豆。她从前不信佛,也懒得学这种无聊的东西,自从儿子死了她就把先皇御赐的佛珠子戴上了,从不离手。

    李纯则十分烦躁地在皇后跟前转来转去,鞋底子的声音把皇后都给惹烦了,还得忍着他。那边御医就劝:“没啥大事,赵嫔娘娘一切准备充足,孩子个头不大不小刚合适,体位也对!”

    李纯睁着懵懂的眼睛:“可她之前得过病……还有她年纪小啊!”

    皇后眼角抽,那病不好的话她能怀上吗?再说年纪小,她都十七了啊!

    好在赵宝音自己争气,她在这个领域得到了她娘的真传,属于易孕易生的体质。半个时辰后,医女来报胎儿露头了。

    “赵嫔如何呢?”李纯紧着问道。

    医女在这种时候却忍不住抿嘴笑,回道:“娘娘一切安好,只是因为第一胎有点紧张,微臣瞧着,娘娘怕得比疼得还厉害呢,孩子往外滑的时候那么疼她不叫,孩子一露头她就吓得哭了,说‘怎么啦,我这是怎么啦!下头感觉好奇怪……’哎哟……”

    李纯抓住的重点却和医女不一样,他有些慌张:“你说娘娘吓得哭了吗?”

    “可不是啊,娘娘实在是手足无措,凭我们怎么宽慰还是要怕。”医女点点头:“不过这实在是杞人忧天。估计再等一个时辰就能整个人出来,御医大人已经熬了安神汤到时候哄娘娘喝,等她一觉睡到第二天,她就会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地就生了孩子了!”

    李纯的内心也在哀叹,明明都十七岁了,怎么还是个小孩儿啊……早年皇后、德妃她们嫁进来时也才十五六岁,可人家都能掌着后院的中馈、主持祭祀了,这赵宝音到底是长不大了。

    从前她十四岁,皇帝就经常骗自己她会长大的。如今看来事情有点不对劲。

    啊啦,一个小孩儿要生另一个小孩儿?多么奇妙的事情!

    “哭也不是个事儿,”李纯皱一皱眉头:“这样吧,你去找赵嫔的贴身嬷嬷柳氏,让她做一盘子糖渍龙眼……那啥,龙眼拿蜂蜜泡一会儿啊!”

    赵宝音从得了肿服了一年多的药,为了药效,她要严格控制甜食。

    怀孕后她再不用喝那种药了,但为了胎儿,她还是不能由着性子吃糖。

    这个性子是怎样的呢?她比一般人都吃得多,吃牛乳都要放红糖的那种!

    一边生孩子一边吓得哭的宝音终于见到了一盘子糖渍龙眼。这东西她两年没见过了,后来皇帝还下令不准再做人家都是糖渍板栗和梅子,龙眼本来就很甜了呀谁家会再用糖来腌,更别提她腌之前要泡蜂蜜!

    很快,产室里头的哭声消失了。李纯大松一口气。

    对于一个年幼的女孩……好吧,年幼。这事儿最好别留下心理阴影。

    皇后就朝着东边磕头念佛,道:“每每看见新生的孩子出生,我心里都欢喜。”

    李纯挂心着宝音,对皇后也深感愧疚,扶着皇后的肩膀道:“等以后那些个御女、宝林谁有了皇子,我给你过继一个。”

    皇后道:“不求皇子,女孩子也行,只要给我做个伴。”

    却在这时,门外咋咋呼呼地有人硬闯,因着守卫森严进不来,却扯着嗓子拼命呼喊起来。皇帝这边隐隐听到动静,顿觉不悦,命庞大人出去探看。

    结果一会子的功夫,庞大人也满头大汗、慌里慌张地奔进来了,竭力压低了声音回禀:“是倾香殿金婕妤娘娘……大事不好,淑妃娘娘传懿旨赐死金婕妤!”

    ***

    对李纯来说,天大的事也没有宝音大,一听是金氏,他更懒得管,只是叮嘱皇后说金氏这个人留着有用,最好不要出岔子了。

    皇后遂扶着凤驾急急去了倾香殿。纵然她赶得及,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矗立在洞开的殿门外,看着被吊在房梁上的金氏飘乎乎的身子。淑妃从容温婉地笑着,上前对她行了大礼:“皇后姐姐,是妾身处事不周,让您受惊了!不过,这金婕妤也是罪有应得,您看得清楚,妾身身边的奴才还没有倾香殿的宫人数量多,是没有办法用强的。是金氏在听到妾身念诵了她的罪过后,甘愿伏法,畏罪自尽!”

    皇后瞥了一眼金氏挂着的、满面凄楚绝望的脸庞,微皱眉头看向淑妃:“那么淑妃,你给本宫解释一下,她所犯何罪?”

    淑妃掩面轻笑:“当然是犯了夺去皇上宠爱的……哦不!皇后娘娘,她犯的是以下作媚药迷惑皇上,为博宠不顾皇室尊严的大罪!您看看这些,这都是从金氏的妆奁中搜出来的!您在问问她的贴身宫女们,她们都供认不讳。因今日赵嫔生产,娘娘您下旨道无故不得叨扰,妾便依从您的旨意自行处置了金氏,万万不敢去丽晶殿惊扰帝后。您不会怪罪吧?”

    皇后的眉头越皱越紧,她一一看过内侍呈上的药沫子,摇摇头:“先送去内医院查验吧。倾香殿中的所有宫人一并带去刑部审问。”

    如果真如淑妃所说,她赐死金氏也是合乎律例的。给皇上用媚药是妓女的手段,这叫秽乱宫闱,是必死的罪。淑妃身为一品妃有处罚低阶嫔妃的权利,虽然这其中不包括贵人以上,但遇上了特殊情况,也能破格。

    阳朔八年十月十日,赵嫔产下七皇子,同日赐名“”。本是极大的喜事,但前头先太子崩了,后头正撞上金婕妤吊死,把赵嫔母子整的满头晦气。

    李纯也实在没想到淑妃会来这么一出,连带着把死了的金氏也恨上了。好在他先前祈祷的就是宝音能顺利生产,不会出什么岔子,这个愿望实现了他就烧高香。至于损失点名望,他的年纪比宝音大的太多了,估计等不到七皇子长大七皇子夺嫡的希望渺茫,做个亲王的话要那么高的威望干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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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妃日常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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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宝音是礼部侍郎赵家的独生女。
身为掌上明珠,她万幸地没有被父母宠坏。
然而当她嫁进了那个据说“日子有点苦”的皇宫里的时候,被宠坏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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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注定
每个人都有自己一生要等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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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的一贯宗旨——不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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