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城是个好地方
长安的街,果然比温陵要宽敞很多。
赵宝音撩了帘子从缝里望外瞧。市井的叫卖声极其嘈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尽是些穿红配艳的娘子官人们,还混着不少面容奇异的异域人。
心里咂舌,长安啊,除了有点吵,还真是个好玩的地方呢。
车里头的梅嬷嬷笑看着她道:“娘子是闻着外头的奶糕味了么?您幼时就爱吃,等回了府,让老爷把这铺子里头的厨子请过来。”
宝音抿着嘴摇头笑,奶糕?她都快被京城酱鸭子、西域羊拐、蜀山酱料和麻婆胡饼子晃花了眼,那做奶糕的厨子才不想要呢。
不过,恩?梅嬷嬷说话好奇怪!在温陵的时候,喜欢什么吃的、用的,不都是直接将铺子买下来么!怎么到了长安,是买厨子不是买铺子……
赵宝音也算是世家里的女孩儿。赵家是百年前跟着圣人从龙打天下的,虽然当时的赵家先祖只是圣人身边的跑马驿官,但在其后的一百年里头,赵家利用曾跟随过圣人的情分,发愤图强往上爬。族里人多在外州做官,这些年渐渐势起,进京城做了重臣大员的亦不少。
如今赵家的族长是赵宝音的祖父,一年前告老还乡的礼部侍郎赵荣青。因着长安城地价高,赵侍郎受够了挤挤塞塞的小宅子,在得了皇帝批准退休后就欢喜地收拾东西回了温陵城。那儿是赵家祖宅,有良田千倾。
赵宝音的父亲赵安山就是现任的礼部侍郎。他二十出头就进京城,从六部的员外郎做起,没有贵人扶持,没有皇帝赏识,就那么按部就班地熬资历往上升。一直到他爹退休后,他才接下了他爹的官位。他在京城里住了十多年了,长子带在身边,其余的妻女都住在老家温陵。
和前任礼部侍郎一样,赵侍郎对京城地价严重不满。若是将全家人都接到京城过活,他根本买不起一个大宅子来给那么多人住!
这一次单独把**接进京城,目的只有一个赵宝音已经到了说亲事的年纪。温陵那个小地方最大的官就是七品县令,就算想低嫁让女孩过得轻松,也没法子从三品的侍郎低到一个七品官家里。
赵宝音对嫁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担忧。
因为她是独生女。
家里五个哥哥,她从小被宠到大,父母从未动过嫁女求荣的念头,早告诉她了只要她能过得好,入赘的都愿意。若是她过得不好,五个哥哥足以拆了男方家的屋顶。
现在她只需要担心,听说长安的房子很小呀这么小的房子该怎么放得下她那座高六尺宽八尺的玉树双面绣屏风和那一百二十多盆蝴蝶兰……
***
赵家是一百年前才开始发家的,混到如今的田地,在他们老家温陵是能够横着走的,但在长安城里就什么都不是。
长安是什么地方?随便扔块砖就能砸中一群亲王郡主世子爷。
赵宝音她爹不过是个三品的侍郎,还是礼部那种没什么油水的地方。
赵家的宅子就买在官巷口,那整个一条街,挤着工部尚书冯家、京兆尹方家、南安郡王府、荣寿太妃的娘家刘家等等七八个府邸,满满当当不留空。赵侍郎的宅子是其中最小的,赵家家眷很多都在温陵,长安城这儿只有大房和三房。
赵家唯一的姑娘如今要进京了,赵府里的下人大清早就起来折腾。哦忘了说,赵家不单大房是五子一女的搭配,二房只有一个独子,三房里头三个小子。所以赵宝音是赵家整个大家族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为了接赵宝音进京,赵侍郎苦于宅子小,给女儿配的闺房恐怕不能让其满意。好在隔壁的工部尚书大人十分好心,知道他们家的难处,主动将自己家的宅子让出了一丈。
这样赵家将大小姐的屋子扩建一番,总算差强人意。
这个年代,普通人奋斗一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长安城里的一个……茅厕。
能够被称作贵族的官老爷们,如果不姓“李”的话,奋斗一辈子也只能买得起长安城里占地几亩的小宅子,而且还是距离皇宫十几里地的那种。
虽然有隔壁工部尚书的热情支持,等赵宝音带着一大群随从浩浩荡荡进府的时候,还是有点傻眼。
长安城是个好地方……个屁啊!
第二章 女大当嫁
赵宝音崩溃地发现,整个赵府和曾经的小花园一般大,而她的整个院子和从前在温陵时家里的前厅一般大。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忍心在她那已经够可怜的爹面前抱怨,立即吩咐下人,找一家镖局,将自己带过来的大部分东西都邮寄回老家。
她爹居然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十多年啊!好可怜啊……
第一天晚上她没睡着觉。她的床只有从前的一半大,能睡好才怪!
第二天大清早,她被她婶子拉着去了街对面的南安郡王府。身为一个刚到长安城的世家贵女,走街串巷地去请安是很有必要的。
她娘还住在温陵,只能由她婶子带着她去。她婶子是个没有女儿的人,对她比对自己的儿子都要亲。
赵宝音虽然不到十四岁,却还是看穿了她婶子这么急着带她出门的目的。
南安郡王的世子今年十八岁了。不过,两家并不是那么门当户对,身为未来的南安郡王,这位世子娶妻的标准至少应该是个侯府的贵女。
所以,赵家也不是直奔着世子去的。南安府里庶出的公子不少,庶出,不能袭爵,只能分了家产单过。
南安府可不是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小门户,断不会出苛待庶出的事儿。他们家的庶出对赵家来说同样是个好选择,听说郡王的第四子刚中了举人,人品也厚重踏实。
端午节刚过,天气越发地热。赵宝音穿了件藕荷色的团锦琢花罗衫,在轿子里头抱了个冰枕头。
轿子还没行到地方,半路上被人给拦下来了。
是隔壁工部尚书的夫人刘氏。大家都是邻居,赵家的三太太立即停了轿子与尚书夫人客套。两位夫人拉了几句家常,赵太太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领着赵宝音就准备上轿子。结果刘氏笑眯眯地道:“去冯府里拿点粽子吧?”
赵太太摆手客气,刘氏得寸进尺,拉了赵宝音开始吹嘘自家的厨子手艺惊人,粽子有多么多么好吃。
赵太太推辞不过,只能跟随刘氏走一遭。结果到了冯府,里头竟还有冯家的一圈亲戚在座。
一番寒暄下来已经浪费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赵太太和赵宝音两人又被请上了午膳的饭桌。
于是这一日,赵太太稀里糊涂地领着侄女在冯家大吃一顿,正事一点没办成。
回了赵家,她和赵父谈起此事。赵父叹道:“按说咱们的门楣也是配不上人家尚书家的公子的……冯家可是百年大族,为官者甚多,赵家几十年前还在温陵做县令呢。”
赵宝音她大哥这时候从外头进来,听见这话,拍手道:“这不是好事吗!尚书大人家里看上了音儿……”
“但他们家里是找继室的。”赵侍郎满头黑线。
赵宝音她哥“哦”了一声。
三太太道:“我早就说过!咱们家里不图女孩光宗耀祖!低嫁,就算是嫁进商贾家里,又有什么不好!大哥,现在长安的房子每天都在涨价!您别看不起商户,至少音儿嫁过去不会觉得屋子挤!从商为贱,那些商贾巨富都想娶世家女,不就是名声不好么,名声有什么要紧?赵家书香门第,名声好,房子却这么小……”
三太太絮絮叨叨很久才离开。赵侍郎拈着自己的一小撮胡子开始发愁了。
身为一个礼部的侍郎,清水衙门,他的工作很清闲,基本不需要费心神。于是人生中唯一需要费神的事儿就是小女儿的婚事……
赵父整日地为了婚事操心,倒是没赵宝音什么事。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贵女,三观成熟,对话本子上穷书生和富家女的爱情不以为然,也绝不会胡思乱想地开始早恋,做出什么私奔的幼稚事情。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就应该是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公子,相夫教子一辈子,老来封个诰命,恩,美满幸福的一生。
第三章 要选秀了?!
一转眼又过去一月,到了赵宝音十四岁的生辰。
这个年代男人娶媳妇的难度远高于女人想出嫁,所以在赵家大摆筵席为独女庆生的时候(这也是赵老爹的算盘,就算不是十五及笄,一个十四岁也要大操大办),半个京城南坊的氏族们都过来庆贺了。赵宝音被两位侯夫人拉着在后院女眷堆里说长道短,赵三太太在侧赔笑道:“小女年幼不懂事,当不得夫人们的夸赞。”
三太太的父亲是翰林院的学士,所以她是个很骄傲清高的女人。
这份矜持,即使面对权势煊赫的几位亲王王妃,她也不会说出推销自己侄女的话。在她眼里,她侄女嫁人不可能是求着嫁的。
诚亲王的正室,王妃刘氏,一看赵家这架势,心里就没那么热情了。她并不贪图荣华,也没有野心,就想给儿子求个温柔贤淑的贤妻。这赵宝音懂事大方,瞧着不错,只可惜也太宝贝了吧……
找个被宠坏的女孩当媳妇,这可不行。
很多贵妇的心思如诚王妃一样。她们起初都很热情,但渐渐地就开始闲扯些不着四五的事。
赵宝音身上虽有“致命缺陷”,奈何来挑她的人太多,总有合眼缘的。湖广总督的徐夫人就闪着一双星星眼亲自给赵宝音夹菜吃,一壁道:“我的那个侄子呀,在边关呆久了,人都有些木头……不过性情是十分正直忠厚的!”
徐夫人就觉得,男孩穷养女孩富养,年幼时过得好的女孩才有大家的气度。
看着这赵家小娘子,吃鱼要人挑刺就不必提了,吃个蟹只吃蟹黄里头那么一小块,吃荷叶糕都要吃最上层的那层粉蒸……
说到娇养,皇家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再看看一同过来赴宴的冯尚书家里的二女儿,哎哟,女孩当男孩养,小小年纪就要学着主持中馈,一看就是一副干练早熟的样子……这样的女孩能干是真,可总觉得不那么讨喜。
徐夫人眯起眼睛笑看着赵宝音,她想起了她做闺女时,爹娘把她看成眼珠子,唯一让她不满的就是将她嫁给了一个武夫……结果没想到,那武夫竟也把她捧在手心宠了一辈子,她不得不感叹还是爹娘的眼光最好。
大家宴饮至黄昏,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告辞了。临走时,徐夫人微醉,拉着赵三太太的手道:“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说……天家下个月选秀呢,你们家独独一颗珍珠,可万不能……十七妹啊,咱们都是世交,我娘家与翰林大人也是世交。你那侄女,千万,千万给徐家留着……”
送走了众人,直到第二日清早,三太太才清醒过来。她将丈夫从床上敲起来狂奔到大哥的书房,完全失去贵妇形象地大叫道:“要选秀啦!这么大的事儿我们怎么不知道!还好徐夫人家里是掌权的武将,又得皇上看重……”
赵家遂炸开了锅。
话说徐家比赵家那是煊赫多了,湖光总督,正二品的武官。天家的小道消息,他们总会耳朵灵些。
赵家在京城亦有些人脉。六部侍郎这种官,官位已不算低了。赵侍郎火急火燎地在同僚中打听起这事儿来,他的上司,好心的礼部尚书就和他说了:
圣上贤明宽厚,不耽于女色,可不似前朝那样三年一选秀。然而如今后宫里的娘娘们真心有点少,选秀嘛,给圣上选妾,也是……给朝臣恩典啊。
这话说得明白,选秀,历来是联系君臣的纽带。充盈后宫,这是祖训,连皇帝都不能更改的。
上司还劝他,进宫是好事啊,服侍圣人,沐浴天恩啊!圣人是咱们的天,天地君亲师,只要圣人觉着好,咱们就该尽本分啊……
礼部尚书今年七十多了,名声在外,一熟读圣贤书的迂腐老头。赵侍郎却不敢苟同,圣人就算是天,他们家宝音才是眼珠子,圣人喜欢,宝音不一定喜欢啊。
进了宫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可在赵侍郎看来,进宫有两大难题第一,规矩太严!那么多约束,还很少能见到娘家人,真能把人闷死的!第二,进宫是做妾!就算是娘娘,那也是妾啊!每天要对正室行礼的妾!
就这两点,让赵侍郎断定进宫不是好事,至少比不上嫁给徐家的侄子。
赵侍郎急得团团转,他不知该怎么在一个月之内解决这事大周朝的规矩,选秀是所有官籍女都要参选的!想做漏网之鱼,那叫犯法!年龄段可能分得不同,但宝音十四岁,肯定是适龄!
想立即把宝音嫁出去?不行,太仓促了,万一嫁得不好,还不如进宫呢!至少圣人贤明,一个好皇帝不会苛待了宝音。
危急关头,赵侍郎先快马传书,让人将温陵的老婆孩子都接过来。这么大的事,他一定要和妻子商议。再则,万一真选中了,得让宝音最后见一面家里人。
第四章 初选
天有不测风云。
没等赵宝音她娘和四个哥哥跑到京城,天家选女的旨意就下来了。
简直劈得赵侍郎措手不及。
徐家太太显然估错了时间,他们以为选秀是七月份才会开始。结果圣旨是六月初十下的!怪只怪徐家听消息不够准,都是听宫里的传言。不过就算如此,赵侍郎还是很感激徐大人了,给了他几天的准备时间。
选秀,从民间的采选,到送进宫殿选,里头流程复杂。
赵侍郎家独独一个女儿,毫无例外地给报进了宫里。礼部亦是管大选的,然而老实的赵侍郎根本没胆子做手脚踢掉一个秀女的名字,上头又查得严,作弊计划彻底失败。偏这时候,赵侍郎的娘,赵宝音她祖母,在温陵老家里不幸犯了咳疾。
赵大夫人和赵侍郎商议着,孝字最大,宝音是个晚辈,就算最后见不到面了,还是伺候婆婆要紧。于是赵大夫人竟是留在了温陵不能来长安。
赵宝音的四个哥哥,快马加鞭地从老家赶过来了,赶来后和妹妹抱头痛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第三天,他们发现哭得有点早,现在是地方上的选送,等真正要进宫门了,那还得等一个月。
日子过得晃悠悠地,八月十二那天赵宝音真的给送进宫里去了开始初选。
与旁的秀女不同,赵宝音她爹官位在五品以上,她不需要在郡守、京兆尹等官员那儿过一遍,直接就能进宫选。这是老规矩了,家里官大的、爵位高的,必须进宫走这一遭。
赵宝音穿的是天家分下来的一套粉蓝色的罗裙,选秀的规矩说严也不严,给各家女孩分了衣裳和发簪,脂粉、绣帕这些却没细管。那身衣裳料子是非常细腻的,质地果然不一般,但绣纹样式都很单调。发饰就一根簪子几片花钿,都是赤金。
选秀可不比选宫女,这些女孩出身都很高贵,各家按着时辰,驾着马车早早地到了皇宫顺贞门。赵宝音下轿子的时候就有宫里的太监来请,赵宝音和哥哥们一边哭一边说话,那个太监就弓着身,很恭敬地说了一句:“若姑娘日后做了贵人娘娘,每年都能够见家人的。”
嗓子尖利、说话有点吓人的太监其实是少数。这个太监的声音就是一种中性的温和。
贵人娘娘?
赵家兄妹顿时觉得自己小题大做。选秀选秀,百里挑一地选,这次进宫的女孩有三百多名,最后能当娘娘的就是个位数。她离“一入宫门深似海”还八字没一撇呢。
赵宝音不哭了。她大哥也不哭了,拿了一个荷包送给太监,拜托他照看赵宝音云云。
那内监收了,面不改色,迎了赵宝音进去又去迎另一位秀女。
赵宝音是从没进过宫的,然而她出身好,自幼**着,大面上的规矩都懂。她跟着一大片女孩一起进的门,之后有嬷嬷领着她们一个个去查验,身材太走样的不行,脸上长斑的不行,有残疾、有狐臭的更不行。初选关卡重重,最后刷下去了一大半的人。
甚至赵宝音都差点被刷下去就是在挑体型的时候,嬷嬷嫌她个矮!一番记档,这娃都十四岁了,还没有人家十二岁的长得高,实在矮!赵宝音没有插话的余地,之后迷迷糊糊过了这一关,她还祈祷着咋没真刷下去呢。
她爹不愿她进宫,她自己也不愿。给人当妾和规矩大这两条,她都深感不满!
等到了这一天傍晚,留下来的女孩被分配到一个很宽敞的大院里住,大家一同聚在前厅里吃晚膳。留下来的就剩一百来个人了,而就在吃饭的时候,有两个女孩因为吃的声音大了,竟还被嬷嬷报上去,连夜就给送出宫回家了!
赵宝音静默无言,同时哭笑不得地看着和她同住一个屋的女孩,吃过了饭就忙着在袖口上绣花,隔壁的女孩忙着调香料。对方还笑嘻嘻地和她说,进宫好啊,进宫可是嫁给皇上,听说皇上喜欢海棠花……
我管他喜欢什么……赵宝音突然觉得烦躁,就算选进去了,他有那么多妃子,能有心思看自己一眼么?
她们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十六天。这么多天里头,她们唯一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学规矩。
带着她们的嬷嬷共有十个,另外每个屋分两个粗使的宫女伺候她们。嬷嬷们都很和气,说话十分地温和、缓慢。她们并不严,谁请安作揖时做错了,就缓缓地说两句,更不会打人。但赵宝音很快发现这些“德高望重”老宫女们很不好糊弄,若你拿银子让她们照顾你,那可以;但若想问皇上喜欢什么、宫里有多少娘娘之类的,她们就看着你,慢慢地对你说“安分守己亦是妇道”之类的话。
学规矩听起来挺苦的,事实上说苦也不苦。宫里的规矩是很难学的,十六天里,众人起早贪黑。没有人会不用功,因为她们现在身处宫廷,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家族的脸面。而且这规矩学好了,就算到时候选不上,回家后也是一笔人生的财富。嫁人的时候,婆家一打听说这姑娘是学过宫廷礼仪的,立即高看一眼。
所以说,凡是通过了初选的女孩,身价都会倍增,能够嫁给原本高攀不起的人家。
第五章 真个嫁给皇上了
第十七天,所有的女孩很早就被叫起来梳洗。赵宝音深感无趣地看到,“殿选”上要穿的衣服依旧是这些天一直穿的那件,只是每个人的衣襟上头,别了一朵颜色各异的花儿,每个屋子的人都有不同的颜色。赵宝音猜测到时候面圣,就是一个屋子为一组去给皇上看的,皇上用花的颜**别一组里的人。
一屋是住着六个人的。
果然她猜对了。她们是按着家里的地位来排,几个亲王、国公家的女儿最先进殿,轮到赵宝音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这期间众人一直被安排坐在遮阴的回廊里等待,大家起初很紧张见皇上啊,能不怕么!随后太无聊了,就开始说小话聊八卦。
和赵宝音一个屋的,喜欢绣海棠的女孩,姓周名瑶,家里父亲是左散骑常侍,正三品。
周瑶话多,嬷嬷曾一再告诫她:“宫里规矩大,最好不要多说话!因为如果说错了,冲撞了贵人,就会被处罚。”可周瑶家里好似对她管教地太宽松,她比赵宝音大两岁,已经及笄的女孩子,仍管不住自己的嘴。
很快她们几个就被带进去了。赵宝音不敢抬头四处看,她觉得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进殿门的时候,她眼睛盯着地上,还是嬷嬷给她扶了一下有些松散的簪子。
能不紧张么,听说,御前失仪的罪过,足够一辈子没有人愿意娶她。
不过等进去了,才发现“面圣”是比初选还平淡的。规矩上说的就是见皇上不准抬头直视。而赵宝音一直低着头,眼角着上头的时候,看见皇帝所坐的上席台阶都距离她至少三四丈。实在太远了,估计皇帝盯着她看也不会看的太清楚。
几人行了礼,上头有一道苍老的女声问道:“周氏,你祖父的身体可好?”
周瑶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舔了舔嘴就道:“蒙皇家的恩典,祖父吃了御赐的药就好了很多,祖父还特意叮嘱臣女进宫谢过圣上、太后。”一气说了二十多个字,让太后和皇帝都挑了挑眉。
皇帝笑道:“留吧。”
然后就看向了另几个女孩。
所有的女孩都被问了一两句话。问到赵宝音时,是皇帝开口问她认不认字。
赵宝音不是才女,但不说四书五经,就是兵书史记她都粗通一些。她是个喜欢看书的孩子,只可惜不擅长作诗造词。
她可没周瑶的魄力。于是她轻轻地说:“认得。”
太后点点头。
最后出来的时候,赵宝音都不知自己有没有留。唯有周瑶是皇上亲口定下了的。
一直又等了五天,秀女们一直住在原来的院里,最后等到了圣旨。秀女们没有名分,住的地方虽然雅致,却很朴素。但这次接旨终于是十分隆重的了。她们一齐跪在晚上用膳的前厅里头,来宣旨的是浩浩荡荡的御前内监和礼部的官员。甚至赵宝音她爹都没够资格,是她爹的上司,二品的礼部尚书大人过来办这事的。
念旨意的是御前大太监。荣昌郡主、安国公之女山阴县主两位,封四品婕妤;余等散骑将军之女周氏、礼部侍郎之女赵氏……封五品贵人。
赵宝音的脑子嗡嗡响。她感觉到圣旨上一共念了十二三个人的名字,其中七个是赐给皇子、亲王做妃的,另外的都是成为了皇帝的嫔妃。而她自己……
她听见自己的名就傻了。她真不知自己哪点能让皇帝、太后、皇后注目。她长得清秀,但不是很惊艳的美貌;不如周瑶胆大、能说会道,不如几位国公、侯爷的女儿,家世那么好。哦,那位方丞相的女儿,貌似是赐给诚亲王做世子正妃了?
她有些乱,跟着众人一块磕头、谢恩。她起来的时候睁着一双懵懂地眼睛,求助一般看着这几天一直照顾她的那位柳嬷嬷。
柳嬷嬷就平平淡淡地和她说:“贵人,您这是合了皇上的眼缘,是有天生的福分。”
唔,天生的福分……不需要什么外在条件,只需要命好?
赵宝音傻掉了一刻钟左右。随后她就清醒了,其实吧,她没她爹那么抗拒皇宫,她觉得,进宫不一定是吃了亏。在封建礼法与大周律例上,皇家的妾,那不能叫妾凡是皇家的女人,就是皇族!皇族,凌驾与一切贵族之上,是圣人的亲族,是天上的神。
进宫做妾,那和某某官员、老爷的小妾完全不同。选秀女的门槛都是官籍女儿,从来不会有人提起宫里的妃子,觉得做妾委屈,做妾不体面……
那是娘娘,是有品阶的……哦对了,五品的贵人???
赵宝音她爹可是以良好的出身和优秀的教育背景,奋斗了十多年才爬上五品的位置,又奋斗十多年爬上了三品侍郎。
一个五品,就能压倒一大片的臣子。
从小被礼法教导的赵宝音,很清楚皇室的妃子的地位是非常,非常高的。她不能拿着民间那套妻妾来衡量,说自己不是正室就吃亏了……你还想当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啊,想一想,都是“不守妇道”的罪过。
赵宝音是坐着茜色的轿子,被宫里人前呼后拥地送回赵府的。果不其然,她爹和哥哥嫂子、叔伯婶子一大票亲戚都来了。坑爹的是,她在两个宫女的服侍下在家里过了一夜,和任何男子包括她爹见面,都要隔着帘子。和她三婶说话,周围都有人看着,不敢说太多心里话。然后第二天大清早,这帮人又把她塞进轿子里,锣鼓声一响,整个官巷口的人都出来看热闹,送她“出嫁”。
柳嬷嬷一直陪着她,似乎从她侧封后,柳嬷嬷被上头指了过来伺候她。
第六章 这么大的房子
柳嬷嬷和她说,原本这一晚上都不会给她,宫里早给她安顿好的住的地方。是圣上这次开了恩,让秀女们册封后能在家里过一夜,和家人见面。她命好,家就在京城,那些家在京外的,不可能有这个好处。
她不敢掀轿帘,宫女早说了不准。她知道她那一大票的亲戚,包括她爹,全在后头哭天喊地。一块哭的还有隔壁的工部尚书家里。
赵宝音还小,还没及笄,不具有面对大事的魄力和经验。不过她心里并不慌,她盘算着自选秀进宫以来,每日吃好穿好,下人们服侍地妥当,殿选那天,皇上太后都挺温和的。入选后,她一下子就封了个五品,皇上给了她爹一个寿山伯的爵位,给她大哥、二哥进六部做事的官职。柳嬷嬷说,她是娘娘了,这些封赏,都是嫔妃的母家应得的。和爵位一起下来的甚至还有御赐的一套大宅子。
赵宝音觉得吧,人不能太贪。虽然……宫里规矩大真心烦,但皇上给妃子的待遇,真算不错。
人各有命,很多女人嫁错了人,一辈子凄苦甚至被丈夫休掉的,大有人在。
***
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吹吹打打地,街道两边一大群百姓围着看热闹。今日秀女进宫,皇家阵仗不是一般地大。
赵宝音手里紧紧握着苹果,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不见吵闹声了,就知已经进了宫门。又过一会子,轿子停了,柳嬷嬷给她掀帘子道:“娘娘,咱们已经进内宫了,您得下轿。”
赵宝音想起来,选秀那会子嬷嬷说过,宫里头,三品以上的娘娘们才有轿辇。
宫里的尊卑礼法非常苛刻。她很快就有了亲身的体会。
她扶着柳嬷嬷的手下来了,后头一大票的宫人立即跟上,一位太监恭恭敬敬地侧着身子,在前头给她引路。其实这接新妃的轿子是一直走到内宫很里头了,给嫔妃居住的“后宫”规模不小,从南到北用脚走的话要走一天。
赵宝音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感觉有点累的时候,柳嬷嬷说到了。
那位引路的太监上来笑着说:“赵贵人娘娘,居启祥宫偏殿。娘娘,这边的四位宫女、四位宦官都是服侍您的。”
赵宝音弄明白了,这太监身份不一般,是个“执礼”的。接引新妃,这是很体面的差事,这位太监看服饰就和其余人不一样,应是个有品的官了。
赵宝音就客气地给他塞银子。结果他不收,做了个揖就走了。那些抬轿子、吹鼓的宫人也跟着他走,留下来的就是真正日后要伺候赵宝音的人。
他们帮着赵宝音把家当陪嫁抬进屋子里,柳嬷嬷牵着赵宝音的手领她进门,小声地和她说:“娘娘,宫里有的宦官就是不收钱。他们在皇上跟前当差呢,咱们皇上赏人大方,他们都有钱!哦对了,您以后要是想买宫外的东西,就找他们帮忙带,他们心眼大,不贪东西。”
赵宝音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笑着问:“哎,可以买宫外的东西啊!那能不能做绣活拿出去卖?”
柳嬷嬷的脸顿时拉下来了。她对自己的新主子有点头疼,这还是个孩子,总会蹦出来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
“不能。”她生硬地回答。
娘娘们的手艺怎能落到宫外去?成何体统!
赵宝音进宫的第一天,没什么任务,老规矩是新妃进来前三天不用去请安,权当适应宫中生活。赵宝音住的这间房子早就被打扫地干干净净,重点是说是偏殿,但在赵宝音眼里,它就是一超级豪宅。
院子大到挖了一口种荷花的池塘!正屋主殿大到有十个窗户!里屋寝室里的屏风有三米长!两侧耳房多到有十五六间!还有一个后殿暖阁!据说是冬天可以搬过去住。
赵宝音知道皇宫很大,但她一路走下来,只看到了外表的恢弘庙宇。这时候真正看到了自己的屋子属于自己的呀!!
内心才被震撼了。
她都激动地想趴在那张大床上抱被子。
她随后认了一宫宫人,柳嬷嬷是她的“掌事”,管束着所有伺候赵宝音的宫人。
五品的贵人可以从自己家里带下人进宫,赵宝音当然带上了从小的奶妈梅嬷嬷,还有和她年纪一般大的一个小丫鬟葡萄。她的名额就两个,再多了不准带,再说她娘家不是勋贵也没那么多贴身又上台面的好奴才带。
赵家的下人起名就两种,水果和节气。赵宝音按着自己的喜好把其余的下人名都给改了,四个女孩叫荔枝、橘子、草莓、香蕉,四个小太监就叫上元、寒食、立春、端午。
赵宝音进宫的第一天就在巨大的幸福感中度过。她“一路奔波”,身子乏了,就先扑在那张大床上睡了整整一上午。正午时分醒过来,午膳已经摆上,柳嬷嬷悄声和她说:“娘娘,在宫里头不准睡懒觉!今儿您累了是个例外,日后可不能再这样,让别人知道了,您就会得一个懒惰的坏名声,皇后娘娘知道了也要罚的!”
“我知道,我累了嘛!”赵宝音笑嘻嘻地,瞧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四菜一汤,外加一道甜春卷,一盘酱凉菜。她在赵家的时候,只有祖母能吃这么多菜!
她立即就坐下来开始动筷子了。这时候柳嬷嬷又开始拿眼睛瞥她。
好在她生性机灵,突然想起来当初学规矩的时候有这么一条下人要恭敬主子,主子也要体恤下人来着……
!!!
想起来了!每日的膳食也不能自己吃独食的,要赏赐给下人。
她咬着筷子,将其中一盘子卖相不咋地的上排茄子赏给了宫人们。内监王成立即上来磕头谢恩,端了盘子下去分了。
啊呀,好像这日子也不是那么美好呀……当娘娘,看起来拥有很多,实际上那些东西不完全是自己的。
不光是用膳,就连每个月发的份例,比如贵人一月有布匹十匹,那不全是贵人一个人的那是一个主子和n个下人共享的份例!宫里下人们的月钱是和主子分开领的,其余的东西却都和主子混在一块儿。作为主子,必须按照每人的份例将东西分下去。宫女一个月半匹布料那都是人家应得的,主子若不分,就是主子贪人家东西。
所以宫里的供应,瞧着好像奢侈地不得了,实际并非如此。位分越高的,月例越多,皇后一日就有一头猪的供应,然而皇后一个人哪里吃得完一头猪?倒是皇后手底下的宫人比贵人多好几倍,分下去的自然更多。
不过用膳的时候直接将盘子端给宫人,这就并非是分月例了,只是一种赏赐。这种赏赐也是必须的,算是宫人们额外赚的,主子也要通过这样的小恩小惠来做脸、立威。
赵宝音学规矩的时候没太刻苦,如今真正成了娘娘,才开始慢慢咀嚼理解这些规矩。
她如此这般度过了最初的三天,也是最……轻松的三天。
第七章 给皇后请安
她所居的启祥宫是有主位的。主位娘娘,住在一宫的正殿里头,启祥宫的主位就是一姓姚的嫔位。
赵宝音按着礼数第二天歇息好了就去给她请安。赵宝音这个人吧,性子小心谨慎,又知道客套,就拿了自己从温陵带的很多土特产去正殿。结果她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姚嫔娘娘根本不想见她,说是这些天她着凉病了,不方便见人。
寻思一二,赵宝音就不再去了,将那些土特产塞给了主殿的小宫女。
随后几天里她一直没见到姚嫔。
第四天的时候,她天不亮就被柳嬷嬷敲起来了。
她满头黑线,被两个宫女拖起来盥洗、梳妆。柳嬷嬷说她今儿要去拜见皇后娘娘了,因为她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懂,必须得早点起床做准备。
见皇后要行大礼,十分庄重。她不能像从前那样随便穿衣裳,虽然不用穿朝服,却也得体体面面地。柳嬷嬷做主给她梳了个双刀髻,说是插簪子牢固,不容易散乱。赵宝音的“莲步”走得不大好,总是摇晃,柳嬷嬷怕她梳那些繁复的发髻把簪子给晃下来。
说实话,赵宝音在家里时真没梳过多少发髻,她还没及笄,一直是梳垂髫的。这会儿出嫁了,一大堆的妇人头型等着她这是她企盼已久的,她娘和嫂子们每日都梳好看的盘发,她也早就想梳了。
忙碌许久她终于踏上了前往甘泉宫的路。路途并不远,她半路上遇到了一位姓冯的娘娘,两人并不认识,不过冯氏脾气很和善,拉着她一块儿走了。
到了甘泉宫,又见过几位嫔妃,认识的就是和她一样刚进宫的周瑶、娴婕妤王氏,不认识的她也不敢上去搭话。这么小心地坐着,大约等了一刻钟,皇后就出来了。
皇后约莫三十五岁上下,圆润的鹅蛋脸,单看五官是很标致的。败就败在她微胖,脸蛋下头的婴儿肥彻底打破了她成为美人的梦想。赵宝音紧张,她可不敢抬头看皇后,就跟着几个新妃一同行大礼。皇后就笑着赏赐了每人一套头面首饰,开始教诲一些“宫闱和睦”、“勤修内德”之类的话。最后吩咐身边一位姑姑领新妃们认人。
赵宝音这时候还很紧张,低着头看地毯。皇后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指一指她:“你是哪个新妃?把头抬起来。”
皇后当然知道她是谁,早就看过画像了。
不过看她这副样子,就忍不住想逗她。
赵宝音一张脸砰地变红了:“回皇后,我……妾,是礼部侍郎赵家的。”
众人都开始笑。冯娘娘拉一拉她的手道:“你是赵贵人啊!别再背殿选时候的话了!”
赵宝音感觉到气氛不对,抬头一脸懵懂地看着大家。
“行了行了,你们和新妹妹见礼吧。”皇后掩唇笑:“赵贵人,别缩着啊,你缩着,就抢不到姐姐们的礼物了。”
这时候那位姑姑才开始念名介绍。嫔妃在甘泉宫里请安都是按位分坐,皇后左下首第一位是个肤色白皙、身材娇小的美人,不过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估摸有三十岁。姑姑道:“诸位娘娘拜见婉淑妃娘娘。”
于是赵宝音又跟着行礼。唔,这位就是婉淑妃,她从前听说过。这大周朝的后宫里没出什么祸国殃民、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妖妃,这婉淑妃在百姓中有点名气,是因为皇上“爱重”。这个爱重呢,不是独宠,就是有些尊荣罢了。
不过她真正出名的原因还是“能生”。
她已经生了两个皇子,三个公主。赵宝音看着她娇娇小小的样子十分吃惊,这么多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啊,真人不可貌相……
之后是德妃,她年纪更大了,而且显老。赵宝音听柳嬷嬷说过,德妃是皇帝第一个女人,年纪比皇帝还大。
婉淑妃是个漂亮的人,她却不漂亮,一张容长脸儿,只能说温柔可亲。
她生的不多,就一个公主,不过……她如今还在怀孕中,扶着肚子给新妃们分发赏赐。赵宝音对她更加吃惊,都三十多了啊。
后宫里的孩子不少,皇后生的皇长子,也就是太子,今年都九岁了。淑妃和德妃的孩子们都是五六七**参差不齐的岁数,再加上别人生的好几个,凑成足球队绰绰有余。
而后竟就轮到了那位冯氏娘娘。赵宝音这才知道人家是昭仪,位分比自己高了n个档次,封号熙。
熙昭仪的脾气特别好,据说她脾气好的原因就是她的日子过得好。她父亲是个巡盐御史,管盐矿的,俗称大周朝最暴利的职业,这就导致了熙昭仪手里的钱花不完。她不光是个土豪,别的福气也不缺,她生了一个皇子一个公主。不像婉淑妃的几个孩子天天惹祸,她的俩孩子都是乖巧型的,省心好养活。
熙昭仪给了赵宝音一对手镯,对她说:“听说你和我伯父家里是邻居……”
赵宝音一愣,突然想起来那位工部尚书冯大人。
妈呀!原来熙昭仪是冯大人家的侄女?!
难怪她一上来就和自己熟络。赵宝音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她是因为想家了,看到伯父的邻居才会亲热。
第八章 皇帝很忙
赵宝音这一届的新妃共有六人。她们一一向各位娘娘行礼。周瑶爱说爱笑,立即受到大家的注目,赵宝音闷头不吭声,很快人们便不再看她了。以婕妤位分进来的两位妃子,出身很高贵,其中李婕妤还是皇帝的族妹,不过她也和赵宝音一样,是个闷葫芦。
另一位裴婕妤,安国公的女儿,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眼睛和眉毛都是细长的,微微向上挑,被称为丹凤眼。脸蛋瘦长,看着清秀,和画像上的仕女一个模样。很巧的是,这位裴婕妤是个才女,每年京城里世家贵妇们举办的诗社她都能拿魁首。
皇后也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因为是皇后,她经常得忍着装静雅。她对裴婕妤有好感,就拉着人家的手叫她小才女。裴婕妤进宫之后意料之中地又成了后宫的才女,美名远播。
赵宝音见过了一圈的嫔妃,数下来大概有,不到二十个。这真算少的啊!
到最后,赵宝音终于见到了一位关键人物她的主位姚嫔。姚嫔平时不出门,给皇后请安却不能省。
姚嫔见过了几位新妃。赵宝音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看,看了半晌,对方终于想起来:“哦!你就是启祥宫里的赵贵人!”
此后又是无话。
请安散了后,赵宝音理所当然地跟着姚嫔走都是一个宫的顺路。姚嫔这人实在太闷了,走了一路都不说话,最后到家,她回头笑了一下,很开心地道:“赵贵人,你们家乡的咸鸭蛋和苹果干实在太好吃了!”
那是赵宝音送她的土特产。礼尚往来,姚嫔决定送她一匣子绣品和络子,全是她闲来无事自己做的。
而姚嫔很快和她告辞,又钻进了自己的正殿里不肯出来。赵宝音看着手上的绣品深感无语。姚嫔娘娘很大方,送了她一大箱子,然而绣工全都很差,连自己都不如!
随后几日,姚嫔除了做好本职工作每天给皇后请安,别的时候绝不会出屋子。
赵宝音算是看透了,姚嫔是个骨灰级宅女,每天研究的是烹饪和绣活,据说还有嗜睡的毛病,死都不愿意踏出寝殿一步。
身为一个刚进宫的菜鸟,赵宝音很是过了几天迷糊日子。主位娘娘不管事,不知道教导、提携新妃,诺大一个启祥宫除了她们俩又没住别人,她无聊地只能每天在院子里荡秋千。该怎样开启幸福的新生活?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小老婆?宠妃是怎样炼成的?妈呀,该学的一点没学。
而皇帝那边已经开始招侍寝了嫔妃侍寝是轮着来的,新进来的妃子先紧着,一人一天,从位分高的开始。
于是上头的李婕妤和裴婕妤都开始了人生的蜕变,从女孩变成人妇,这是个甜蜜的过程。
随后是周瑶,她侍寝之后的第二天来皇后宫里请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喜气。她这回不多话了,红着脸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上头的皇后循例赏赐她一匣珠玉佩饰,还告诫了她很多“不可狐媚”、“不可干政”之类的训导。
周瑶诺诺称是,赵宝音在侧瞧着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很清楚自己早晚会经历这一遭的。于是她瞅了个空拉住周瑶问道:“皇上长什么样啊?皇上好不好?你昨晚上除了……那事儿,还干别的了么?”
这一问,一贯爽利的周瑶就闹了大红脸,撇过去不理她。
赵宝音讪讪住嘴,心里有点打鼓。
回了宫柳嬷嬷就告诉她,今天轮到她了,要好生准备着。最好这一天都多加注意,不能吃口味重的,沐浴熏香勤快点,再研究一下该梳什么发髻戴什么佩饰。赵宝音听着深吸一口气真正的考验到来了!她嫁进宫里来的本职工作是啥呢?是伺候皇帝啊!若干不好这个,要她何用呢?若搞砸了就是分分钟下岗的节奏。
于是这一天赵宝音在木桶里泡了两个时辰,熏香换了三种,膳食只敢吃稀粥。晚膳后她端坐在妆台前头等,等了半晌,一位黄门内侍过来禀道:“皇上今儿不招幸,贵人娘娘早些安寝吧。”
赵宝音傻了,刚想问为何,脑子一转止住了。
就这么,皇帝连着三天没招幸。林嬷嬷就说,这很正常,皇上是个凡人,哪能每天招女人呢?
赵宝音想想也是。
始料未及的是,皇帝这一拖,就拖了她半个月。
半个月皇上没传侍寝!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后宫,他一个都没碰!唯独在十月初一那天,他按着规矩要留宿正宫,但他没空,就陪皇后吃了顿饭。
赵宝音这才知道皇帝真的很忙。
第九章 人生的初遇是悲催的
具体忙什么没人敢问,但江南水灾的事儿在京城里早传得沸沸扬扬,皇帝该就是为了这事。
九十月份宫里的菊花开了,赵宝音闲得无聊,整天坐在上林苑的澄心亭里头玩。
这地方离熙昭仪的住所最近。熙昭仪喜欢领着俩孩子到这片空地里踢毽子玩,当然是在没人的时候。赵宝音幼时长在温陵祖宅,和附近村子里的孩子们混在一块,也爱踢毽子,不过到了七岁后家里长辈教导地严,不准她再玩毽子了。
熙昭仪对赵宝音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大的两个小的凑在一块儿,赵宝音觉得宫里的日子也没有太闷啊,好玩的事很多啊。
终于十月初五这一日,熙昭仪又拉着她出来,两人踢得兴起时,不远处一声高喊:“圣驾来了,你们两个做什么呢!是哪个宫室的,没个规矩!”
赵宝音和冯媛大眼瞪小眼,她们踢毽子都要特意换上短衫,中常侍庞大人都没认出来。她俩回头的时候庞大人就张大了嘴:“我的娘娘哟!快,快回去……”
御前伺候的人轻易不会得罪后妃,这会儿当然不希望两位娘娘的样子被皇帝看到。他是好心,可惜喊晚了,身后的皇帝已从枫树林那边出来了,面色不善地盯着前头一群人。
冯媛一手拉一个孩子扑通跪下了,赵宝音也觉出情势不对,忙跟着跪。
冯媛心里直骂倒霉,从前她都算准了时间,这几天和赵宝音两个玩大了,竟给疏忽了,被皇帝抓个正着。
不过好在是被皇帝抓不是被皇后太后……想着皇帝素日里对妃子们不太严厉,便大胆挤了个笑上前道:“皇上……今儿天好,妾领着孩子们出来玩呢,听说踢毽子强身健体……”
皇帝李纯听着她解释,眉头开始皱起来。
今天就是冯媛的倒霉日,李纯本是个好脾气的,无奈今天他遇上事儿了,整个人有点不对头。
他盯着冯媛看了半晌。四皇子和五公主看父亲不说话,也怕了,四皇子喃喃地叫了声父皇。
李纯看他一眼,对两个妃子道:“这是穿的什么啊?皇家的妃子都把礼数给忘了么?”
赵宝音简直想晕过去,还当是熙昭仪真能哄住皇上呢,结果失败了,给她撑天的高个儿不顶用了!
皇上生气了啊生气了!!!
天知道她心里承受了多大压力,第一次和皇帝见面就做错了事儿!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马甲小裤子一整套,欲哭无泪,皇上批得对啊!你没理辩解啊!
没事跟着熙昭仪瞎瑟啥啊!
熙昭仪是**湖了,一看皇帝这架势,脑子一转磕头磕到底,开始一边哭一边认错。
赵宝音一点就通,立刻跟着认错,她也很想哭,无奈功夫不到家暂时哭不出来。
“行了行了,都起来!”李纯愠怒道:“回去跟甘泉宫领罚去!昭仪你也是的,你这么做,润儿和端静都学着呢!”
最后皇帝拂袖离去,熙昭仪和赵宝音跪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却没怎么责怪,一副忧愁的样子和两人道:“你们怎么能触了皇上眉头?还是皇上让罚的?”
赵宝音从前觉得皇后尊贵,现在就觉得她操劳,大事小事都得操心,两个嫔妃踢毽子也得当个事处理。
说着又叹气:“唉,皇上甚少亲口说要罚谁,这次说了,我可不敢糊弄。你们这往刀口上撞的,让我怎么办啊!这么着,失仪可大可小,你们回去抄一百遍女训。熙昭仪,你多坐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熙昭仪被皇后留堂了,赵宝音一个人回去抄书。
她抄到半夜的时候真哭了,皇家规矩大啊,在自己家里,犯个小错长辈不过责骂两句,在这儿就得抄一百遍啊一百遍!!以后若是一不小心再犯个稍微大点的错,是不是要打板子了?若是更倒霉犯个不小的错,是不是就要去死了……啊呜呜呜……啊!
梅嬷嬷是她奶娘,心疼地都掉眼泪,柳嬷嬷却站着说:“咱们皇上心眼好,看在娘娘刚进宫不忍心责罚,娘娘日后千万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了啊!”
“嬷嬷我哪敢有下次啊,抄书我认了,今天皇上的样子把我吓死了啊!”赵宝音抹着眼泪:“怎么办,我害怕,我还没侍寝呢,皇上就生我气了……”
柳嬷嬷眼睛一闪,从前觉着主子单纯地让人操心,倒没想到她能把这件事上升到“皇宠”的程度。
这么想着,柳嬷嬷倒笑了:“娘娘,没那么严重。”又小声和她说:“您还小呢,不就踢个毽子?而且您家里,赵大人是清流……您别担心啦!好好把书抄完事儿就过去了。”
赵宝音倏地瞪着眼睛看向她。
愣了半晌没人说话。
“您看清皇上的样子了么?”柳嬷嬷笑着问她。
赵宝音叹气:“我哪儿敢,皇上在气头上。他最后走的时候我看见背影了。”
柳嬷嬷点点头:“没事儿,下一次就轮到您侍寝,您好好等着吧。”
第十章 惊魂未定
结果还没等到侍寝,那边熙昭仪又出事了。
原来那天皇后把她留下来不为别的。是皇后觉得她是宫中高位、已为人母,还领着新进宫的小女孩坏规矩,有带头作用,影响恶劣,再罚她第二天在自个儿宫门前跪一个时辰。
赵宝音第二天晨省的时候把一百遍女训交上去了。皇后给她俩留脸没当众说事,但宫里消息传递速度太快,就没有不知道的。赵宝音从周瑶嘴里听说了,吓得满脸发白我的天啦柳嬷嬷还说不严重!要罚跪啊罚跪!这可不是自己家,罚跪的话走过路过的宫女主子都能看见,罚跪事小丢人事大,熙昭仪是二品娘娘啊,就这般没脸?
要不是在皇后宫里,赵宝音又得哭一次。
皇宫真可怕!
回去后赵宝音果断拉着柳嬷嬷诉苦。她已经把柳嬷嬷当成亲人了,进宫日子不长,但柳嬷嬷就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给她出主意,教她做事。宫里的规矩就是主仆一体,跟了一个主子那就是跟一辈子,除非其中一人挂掉了。主子犯了错,下人全部受牵连,帮着别人来害自己主子那是不可能的。
柳嬷嬷没说什么,叹一口气道:“娘娘,这是熙昭仪娘娘的事,您别多想,也不能多问。”
赵宝音很快闭嘴。
她惊魂未定,下午的时候就去主殿找姚嫔了。
她不是个精明人,但就是有那么点聪明,她直觉自己这个菜鸟处境堪忧了,踢毽子事件真不简单,日后还不定有什么隐患。主位姚嫔的责任就是教导并且保护她,这种时候不找姚嫔找谁。
她特意选了下午,姚嫔睡回笼觉已经睡醒了,果不其然又在绣花。
赵宝音当然不会提毽子事件,就是单纯找姚嫔唠嗑,拉近关系。为日后的隐患做个准备,顺便抚平她此时怕怕的小心脏。
姚嫔心里怎么想的?责任是要尽到的,赵宝音吧,又是个菜鸟,就算出什么事儿了也不该把她牵连进去,进而把自己牵连进去。于是她把赵宝音拉进来,给她煮吃的,陪她聊八卦。
赵宝音在姚嫔这里找到了温暖,姚嫔绣活不怎么样,煮饭真是一把手啊!她嘴里塞得满满的,果然心里好受多了,姚嫔是个大好人!
李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俩各捧着一大碗乌鸡汤的模样。
赵宝音再一次傻了。
十天之前她对皇帝的态度是羞涩加敬畏加满怀期待的神秘感。现在她就剩敬畏了。
姚嫔从容地拉着她起身行礼,一壁笑:“来人,给皇上盛汤。”
李纯点头坐了,喝了一口就笑:“枸杞加这么多?”
“不好喝么?”姚嫔闪着一双大眼睛:“皇上微服从宁夏那儿带回来的枸杞,臣妾觉得味正。”
“唔,好喝的。”李纯道:“下次再去江南,给你带莲子回来,你还要什么?”
李纯就散漫地和姚嫔叙话,赵宝音做低头族,心里慢慢就松下来了看来皇帝不生气了!这是渡过劫难了么?
再看姚嫔,她更不紧张了,开始用眼角偷看皇帝。
和传说中相差无几,是个面孔有点黑的高大男人,五官平和没觉得帅炸天,模样却没有想象地老。
哦!皇上该是比皇后还小一岁,也就二十**的样子吧。
再次低头喝汤,对新生活无知而畏惧的赵宝音,对生存的追求当然大于爱情。当她看到皇帝面相和善时心里就很高兴了,完全不管他是不是黑了点是不是不够好看。
“这就是贵人赵氏?”李纯却突然往她这边看了。
赵宝音的勺子差点拿掉。
李纯呵呵呵地笑了:“听说你昨晚上抄女训抄到了半夜?”
姚嫔此时不好插话,好在赵宝音知道应对:“娘娘宽厚罚的轻了,妾再不敢犯了。”一副惭愧的样子。
她现在完全把皇帝当顶头上司看待。
“行,多大的事,你年纪小以后别太淘气就是。”李纯是挺担心她这种小姑娘的,皇妃么,代表了皇家的体面,若是没个正形传出去遭耻笑的。婉淑妃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二公主那几个魔头真让人恼火啊!想起来就头疼啊!二公主八岁就教不好了,赵宝音十四岁,可别学了二公主啊!
现在看着赵宝音认错的样,很好,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是个性格谨慎的孩子,不过就是刚进来对规矩不太重视,才去踢毽子的。
第十一章 皇宫总是很可怕的
李纯喝完了一碗汤,起身要走,一壁对赵宝音道:“去你的丽景殿吧。该轮到你了,朕一直忙着没顾上。”
他就拉着赵宝音的手出了主殿。
赵宝音手里全是汗。莫说少女第一次干那事儿会紧张,她这会儿心里还不单纯,和皇帝两个还横着毽子事件呢!
柳嬷嬷身为一个优秀的掌事,当然什么都能妥当应对。见皇帝领着主子一块回来了,笑着指挥下人们上茶点、准备沐浴熏香,有条不紊。
赵宝音到底机灵,心里畏惧吧,规矩职责都没忘。后宫是用来干嘛的?伺候好皇帝让他开心啊!肯定不能让皇帝反过来哄她啊!于是赶紧地亲手上茶,脸上尽量开心点松快点,家里母亲也教了,和人相处万不能把难受带在脸上,姚嫔有义务教她,再别的人可没义务承担她的不痛快。
随后传晚膳,其中她名正言顺地让膳房加了两道菜,一个冬瓜丸子,一个冰糖雪梨,再加一盘子切小瓣的香瓜。晚上的饭点到了,赵宝音没和皇帝处过,不知他爱吃啥。想着肉丸子这东西是大众美食,没人会不爱。冰糖雪梨是甜的,舒心败火,香瓜解乏,正适合忙碌了大半个月没歇息的皇帝。
李纯吃着就暗自赞许了,赵贵人这么个小女孩,还懂得体贴,做事周全心思妥当。
吃完饭一抹嘴,果断拉着她上榻。
柳嬷嬷早退下了,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床头点了一盏烛火,昏昏暗暗地。赵宝音抿了抿嘴唇给皇帝解衣裳。
别说妃子伺候皇帝是天经地义,就算寻常人家里的夫妻,男人赚钱养家,女人自该服侍丈夫。李纯端正坐着让她给伺候,不过坐了一会子就觉得过意不去。
赵氏才十四呢,没及笄的小女孩,刚进宫没侍寝就被他吓着了。
于是他拉着赵宝音的手,反过来帮她解衣裳。
赵宝音的脸砰地就红了。
李纯看着好笑:“知道我为什么选你进宫么?那天你站在台子底下,我看不清楚,就看你紧张地脸红,低着头的时候耳朵都是透明的。”
耳朵透明的人并不多见,皇后就是一个,那就像个可爱的小苹果。
赵宝音讷讷道:“谢皇上厚爱。”
李纯还是笑:“后来又在橙心亭那儿看到你,你就喜欢低头看地板,说话的声音像箜篌,怪道叫宝音呢。”
嘎?
赵宝音忍不住瞪眼,敢情那天您没生气?还夸我声音好?
“你真觉着我生气了?”皇帝问她:“我就那么小心眼?”
赵宝音噗嗤笑了。果然是她想多了。
看皇帝心情顺畅,她心里思忖着便道:“皇上,既然是这样,您就饶了昭仪娘娘吧。昭仪娘娘闹了个没脸,跪完了又自请闭门思过呢。”
李纯突然收起了笑面,半晌和她道:“有些事情我本不该和你说。”
赵宝音眨巴着眼睛。
“昭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若是寻常事,我怎会发火下她脸面,还命令皇后罚她。”李纯神色间有些无奈:“你知道么,昭仪的父亲和伯父被丞相参奏了。丞相方家,有一个方之闵在工部任侍郎,和工部尚书两人不和。”
“前几日江南发洪水,方之闵是个有才的,领着人修建堤坝缓解了水患。”李纯摇头道:“左丞相就趁着方之闵有功,参奏说工部尚书尸位素餐。方家人就是这样,有本事,心眼小,左丞相一心要把冯尚书挤下来给他本家弟弟腾位子。左丞相对我十分忠心,然而冯尚书亦是贤臣,我是绝不能将他革职的。”
“所以您就找个理由惩戒熙昭仪,给方家出气?”赵宝音惊愕地瞧着他。当然这句话是心里说的,哪敢宣之于口。
李纯拉一拉她的手指:“小姑娘家的,别对这种事上心。”
赵宝音连忙称是,红着脸道:“皇上是为了我好才说的,这是在教我呢,妾谢皇上。宫中禁令,后宫不得干政,我绝不会掺和一丁点,就是心里头知道点,日后做事更明白些。”
李纯闻言却是一怔,赵氏懂事让他惊喜,但“为了我好”这话……
方才还没发觉,赵氏这么提醒,他对自己的行为就有点吃惊了。对啊,自己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呢?旁的嫔妃,他可甚少这么耐心细致地解释朝堂政事。这回对着一个小丫头,说出长长大段道理,为的是什么?
就是教她啊!希望她懂了后日子能过得更好。
“嗯,你明白就好。”他点点头。
第十二章 听说这是个很欢乐的事儿
赵宝音咬一咬嘴唇:“皇上……”
“想说什么?”
“昭仪娘娘好可怜的,您别再罚她了吧。”她大胆说了出来。
朝堂博弈她不是不懂,身为世家贵女,莫说十四岁,四岁那年爹妈就给她灌输上流社会皇室贵族的知识。读《资治通鉴》,看吕后专权、汉朝子孙为了夺皇位,父子兄弟都算什么?情义道德又算什么?
那些故事她都知道,然而仅限于知道,每每提起时都感慨其中残酷。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身临其境,当事人就在自己身边,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帝国的汹涌波涛。
熙昭仪多无辜啊!她做错了什么啊!就要无端被罚,被下脸子,给人当出气筒使唤!
李纯却是笑了,抓过她道:“不就是罚跪了么?不就是丢了面子么?也没多大事。熙昭仪是皇室正二品的妃子呢。你放心,除了罚跪,我还忍心把她怎么样么?而且方家……”说到最后冷哼一声,再不提了。
赵宝音听得心里发颤,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父亲曾说的话,在其位谋其事。
原来皇妃不光是吃喝玩乐享福当吉祥物,还得承担很多东西。
说来没理也有理。民间的夫妻,为着丈夫吃苦都天经地义,皇家给了你更多的尊荣,可不得要求你付出更多。
她不敢再和皇帝提熙昭仪了,那边皇帝亲自下去吹了烛火,拉上帐子。
在后宫里头,“男女之事”是一门最重要的功课,没有之一。
赵宝音虽小,自进宫来就接受了柳嬷嬷的全方位教导,还有她爹娘不放心地从家里给她带上的三本连环画。她用心学习,不敢懈怠。
当然这个过程是艰难的。
实践的过程更加艰难。
李纯觉得她小,当然不能折腾她。
赵宝音钻进被窝里的时候身子都僵了,心里念着职业道德是一回事,真正在男人面前脱光了是另一回事。而且圣上啊,咱们才刚认识好么?!
赵宝音:啊呜,好紧张啊……皇上接下来会做什么啊,是要先那啥那啥还是直接那啥那啥?我该怎么做啊?一动不动么?做错了怎么办啊?怎样才算把皇上伺候好了呢,好像还有点冷啊……啊我的天怎么回事,痛死妹子了啊!
李纯:唉,真的好小啊,我该怎么做啊,以前没见过这么小的……天气还有点冷,要不就这么算啦吧?
于是他很快草草了事。
赵宝音:咦?!完啦!
李纯拉被子把她包住:“天色不早,快点睡!”
赵宝音下头隐隐作痛,知道皇帝每日要上朝,自不敢吵他,抓着被子一动不敢动。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只觉得睡了很小的一小会儿,竟又被昏昏沉沉地叫起来了。
抬头看铜漏,四更天!
这么看她是睡了三个时辰了,不过睡眠质量显然不算好,头疼得厉害。把她叫起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瘦长的姑姑,她小声地道:“娘娘,醒醒呀,到时辰了!”
赵宝音摸着后脑勺:神马?这么早起来有病啊!
姑姑用急切的眼光看着她。
赵宝音:哎哟我想起来了!
她连忙去推皇帝:“皇上,该起了,该起了!您该上早朝了!”
上朝的时辰其实还早,不过李纯习惯四更天起来,趁着上朝之前的当口还能看两本折子。他喜欢早起,不喜欢晚上熬夜,有时候晚上的活没干完也留到第二天。
皇帝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其中批奏折和开会是两大重点。历史上最苦逼的皇帝朱元璋,每天平均看折子四百份,十四小时工作制全年无休,经常写诸如“江南富足翁,日高犹披被”之类的打油诗来抒发心中的不满。
李纯没他那么贪,让手下的丞相和尚书们分担了一部分工作,比他好多了,但依旧压力很大。
赵宝音的小手在他身上不过蹭了两下,他立即掀了被子蹦起来。他几十年如一日了,都是这个点醒,倒不用旁人操心。
赵宝音端盆递衣裳,准备加紧伺候。她对“上朝”这件事有着骨子里的崇拜,那就是社稷就是是国家的命脉,从小父亲教导她朝堂是个多么神圣的地方自己为了能做上三品官得到进金銮殿的资格奋斗了二十年挖二十年……都无需赵母再特意教导宝音早上该怎么服侍丈夫了,她自知礼数,对话本里写的那为了**帐暖阻拦皇帝上朝的妃子嗤之以鼻。
而李纯这人起床也特快,自个儿伸手把胡子刮了脸洗了,里衣朝服一披,那边服侍了他多年的几个宦官早已将早膳茶点摆上,他胡乱塞两口花卷就要摆驾离开。
李纯觉得吧,早上的时间是很珍贵的(晚上熬夜好痛苦啊早上要起来看折子挖看不完就惨啦),自己动手做事比别人伺候快得多,多年下来也就习惯了。
赵宝音在后头恭送圣驾,皇帝早一溜烟走了,临了还是那位叫醒她的姑姑中途折返,对她道:“时辰还早,娘娘该去睡个回笼觉。”又将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交给她。
第十三章 啊,人生啊
她跪着谢恩,柳嬷嬷替她接东西。妃子侍寝都有赏赐的,本朝后宫不似前朝奢靡,大多是些常用的棉布和珠花。赵宝音头一次,特意多赏了一支金茉莉点翠的簪子。
宫里头虽然富贵,却不是书里说的珍珠宝石随意糟蹋。规制还大得很,就算你娘家有钱,还要恪守礼数不准越矩。除皇后外不得穿正红,贵人及以下不准戴东珠南珠,绫罗绸缎亦有细分,苏绣湘绣是嫔位往上才能穿的。若有骄纵之人有意冒犯,轻则禁闭重则降位。就算某日无心穿错了,也逃不过一顿罚跪。
赵宝音拿着簪子细看,宫中贡物,做工成色自是比从前在家用的好千万倍。然而那簪尾上雕刻的竟是茉莉?
唇角一抿,把东西握在手心里:她的确偏爱茉莉花,但在宫中过日子小心翼翼,并不敢过多表露自己的喜好,唯有书写的宣纸边角上印有茉莉。
她年岁小,握着茉莉簪子心里顿时很开怀。哈,就算皇帝无心为之,也算是有缘啊!和皇帝有缘也好,和这座宫有缘也好,倒是个好开端了。
这边皇帝走了,赵宝音抱着被子迷糊了半个时辰又被叫起。因着她承宠,启祥宫一宫都是喜气盈盈的,主位姚嫔大懒猫一只却不得不承担责任,拉着她询问昨晚状况。柳嬷嬷看姚嫔尽心,退在人后不多言语。
赵宝音高兴大过惶恐,笑说皇帝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自己先前白惊吓一场。而且昨夜侍寝,她也看出皇帝待她和蔼,怜惜她年小体弱没折腾。
这个年代女人的一生都系在丈夫身上,第一次同房意味着身份的肯定和日后美好生活的开始。赵宝音身上并不舒服,对成年人的那事还谈不上喜欢,是自幼学的礼数让她知道这是人生中的大好事,自然高兴。
姚嫔看她一切正常,心里顿时轻松,与她结伴去皇后宫里请安不提。
回来后她捧了皇后赏赐和周瑶几个好友的礼物,满载而归。这是双份赏,皇帝赏完了还有皇后的。赵宝音面上开心,一一谢过大家。
自承宠之后赵宝音的人生就翻了新篇。女孩儿破身后立即就不一样了,从前看着就是一团孩子气,如今常有嫔妃笑言她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了。
赵宝音是众新妃中年岁最小的,自然也是满宫里最小的。因着小,婉淑妃这类爱慕皇帝、不喜欢与人分宠的,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从不找她麻烦。熙昭仪这类最看重儿女、会过日子不贪念隆宠的人,更拿宝音当小妹妹,处处照顾她。
日子似乎过得不错。新妃们都走上正轨,按着宫里的规制一人轮一晚上。这个轮流是很公平的,除了皇后固定在初一十五,其余没有固定,就是按次序排。例如今日某嫔承宠,明日本该轮斐婕妤,结果皇帝忙得过不来,那等到皇帝忙完后下一次来,就要点斐婕妤。
一共就二十个人,算下来一个月能轮完,唯皇后比大家多两天。
然而几次轮下来之后,赵宝音遇上了新麻烦。
原来皇后在多年前定下一条规矩,不满十五没及笄的妃子,必须日日喝药,不准怀孕。
这既是为了皇家子嗣着想,也是为了女人自己好。女孩子太年幼就怀胎、生产,难产几率太大,孩子有问题的几率更大。看见李纯那个五皇弟诚王了么?脑瘫一个,他娘生他的时候就是十四岁,腰身细拔不出来,产婆硬拿手去拉的。结果他娘大出血死了,诚王憋得太久,脑子憋坏了。
赵宝音这辈子第一次遭罪,就是每天喝带腥味的药。
从小娇生惯养,吃药多是药丸子,如今竟要每天一碗。她受不了也得受,皇后身边的嬷嬷送过来盯着喝的,还顺带诊脉。
这就是来自皇后的麻烦,除此之外,赵宝音还受到了来自皇帝的困扰。
李纯和皇后一样,不想她怀孕,每次草草了事。
赵宝音和周瑶几次交流,周瑶十六了,身心成熟对侍寝这种事乐在其中,眨着眼睛和她探讨姿势问题,她却一脸苦瓜地问“为什么每次那么快!”“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啊!”
周瑶劝她放心:“皇上怜惜你呗!”
赵宝音好想哭:“可我担心啊!只是因为我年纪小么?万一不是这个原因呢!而且我难受是小事,皇上不舒服是大事啊!皇上……皇上一来我这儿,完事之后,我看他的脸色都不是特别好……”
周瑶沉默:能好才怪啊!男人那事儿不尽兴,事后还得憋着!
赵宝音:“啊呜!!是我没伺候好皇上啊!啊呜呜……啊隔!我以后怎么办啊……啊隔……”哭得都开始打嗝了。
这些事情没让她糟心太久。很快到了年关,皇家忙碌成一锅粥。
赵宝音喜欢过年热闹,在家里时阖家团圆,暖融融一片。第一次离开家过年,也没太伤心,嫔妃姐妹们和坐在一起刺绣装点、抄写佛经祈福,说说笑笑,真的好开心挖!
她这边过好了,主位姚嫔不幸病倒。
姚嫔是怎么病的呢?累的。
宅女三大特点懒惰、贪吃、身体差。
姚嫔平时在屋里舒服惯了,年关将近,不得不奉命出来干活,成天抄经书、跪拜什么的,累瘦了又累病了。
第十四章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大过年的,病了都不能说,更不好请御医。赵宝音忙里偷闲给姚嫔抓药熬药,每日扶着她跪拜,看姚嫔脸色惨白还得硬撑,深表同情。妃子年关生病以前也有过,姚嫔撑了几天感觉不行了,偷偷报备皇后。皇后早有准备,立即抽调她去宫外大觉寺拜佛祈福。如此她换了个地方,在寺庙里吃了睡睡了吃,除了不能吃肉是一大遗憾,其余一切如意。
除夕那天晚上,姚嫔养好病,高高兴兴回宫来列席夜宴。
一般这种大节庆皇帝都忙,前朝设国宴呢,来后宫就露个脸。
结果在他露脸的短暂时间里,他宣布大封六宫。娴婕妤李氏和斐婕妤都封嫔,几个贵人封婕妤,嫔往上是一宫主位不能随意晋封了,也给了丰厚赏赐。姚嫔赐封号静,张嫔赐封号宜,熙昭仪无处加恩,封妃的条件太严苛她不够格,最后赏了家里一套大宅子。
大周朝的皇室,赏人就喜欢赏宅子,臣子们接手亦兴奋地跳起来。唉,这个年代什么最珍贵?想娶媳妇该准备什么东西?
房子啊!!!
熙昭仪家里有钱,倒不会像赵宝音家里那样买不起房子。不过就算如此,宅子这种东西也是大礼。
赵宝音,恩现在是赵婕妤了。她乐呵呵地随大伙一块接旨婕妤啊!!正四品的婕妤啊!!她爹为了爬上正三品的位子奋斗了二十年挖二十年……
册封的时候赵宝音深感李纯的妻妾算少的。宫里除了皇后,嫔妃从一品到八品,八个阶级。这些妃子们加上新进宫的,不论大小共计二十人,但尊卑森严,宫里贵人往上的不过十一个。另外九个,出身太差,侍奉皇帝时是从八品御女做起,如今就是宝林和才人。
赵宝音这样的出身世家,身份高贵,一进来就是贵人,压了多少人一头。但这一切都是公平的,比赵宝音位高的,比如熙昭仪和娴婕妤,人家什么身份啊!冯家树大根深不说,娴婕妤进宫数月竟和静嫔平起平坐,因为她是郡主,她姓李,她是魏王的嫡长女,她是皇帝的远房堂妹啊!
婉淑妃是二品岭南提督的女儿,又能生。德妃出身却不高,家里往上数五代的祖宗是太祖皇帝的妹妹,陈国大长公主。她们家子孙不争气,越混越差,到了德妃一代,兄弟考科举一败涂地,无能无才做不得官,守着祖上传下来的伯爵爵位过日子。多亏了皇家感念他们家曾跟随太祖打天下,不忍看他们没落,将长女德妃挑进宫陪伴当时是皇后的太后。几年之后顺利嫁给李纯当侧妃。
德妃自个儿争气,她性格体贴,会伺候人,让李纯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了老婆的好处。皇帝的第一个女人,意义非凡,她虽没生下皇子,却一路安稳顺遂,如今得封一品妃,福荫家族。
然后静嫔姚氏和宜嫔张氏,是李纯刚登基那年选秀进来的。
那几个可怜的宝林御女呢?她们中三人是做宫女时被皇帝看上了,那都是白丁出身。李纯这人重规矩,不会宠幸戏子,不过他喜欢旅游,几次下江南、上北塞,又带回来几位当地官员奉上的女孩。
这些从民间带回来的,也有几个出身尚可,是县令、典吏的女儿。但比起赵宝音?
皇家选秀标准多高啊,说是七品官女儿也能参加,但最后能进京城的,哪个不是五品以上。
其实这几个御女也没啥不满,她们有自知之明,从平民混成皇妃,这辈子够了。
众人欢欢喜喜接旨,大封六宫不是每年都有的,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唔,五年前了吧。
大家谢完了皇帝又一同跪地朝南,叩拜太后。方才皇帝说了,册封的事情是太后提起来的。
赵宝音周瑶这群人还没见过太后。太后没在宫里过年,那个老太太嗜佛成痴,一个人领亲信跑去了武夷山要吃半年斋,李纯拦都拦不住。
大家都开心,这个年就过得很好了。
大年初一叩拜皇帝皇后,分发年礼,又热闹一番。在回宫的路上赵宝音听到了一条爆炸性消息,前朝方家一族人倒霉了,方丞相被查出曾诬陷山东巡抚贪赃。
那件事导致了山东巡抚刘大人被贬去了蜀州那穷地方当县令,官降四级,这辈子出头无望。做官吧,一点不贪亦不可能,你不想,下属和同僚们都硬往你手里塞呢。
刘巡抚曾受过贿赂,但都有情可原,是几个经商的老板硬塞的,退了好多次退不回去。绝不是方丞相说的“故意敛财且数额巨大”。
刘巡抚情商特别低。他因着小事得罪方家,被诬陷后,他不想办法找刑部的朋友彻查真相,反而找了个御史朋友和方丞相吵架。他很生气,非常生气,就是不会解决事。
如今有人看不下去方家的刻薄,跳出来仗义执言,顺便翻了旧账。
刘巡抚官复原职,轮到方家倒霉。皇帝数罪并罚,指责方家曾多次打压同僚。上一次参奏冯尚书也就算了,刘巡抚的事却不能轻轻放下。平白说人家庸碌无为还可以原谅,诬陷人家贪污就是道德问题,绝不姑息。
方丞相被以“年事已高”的理由,辞官回老家了。
这么大的事传到后宫,女人们嘴上不敢说,心里津津乐道。
第十五章 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
赵宝音因着过年,收到了家中父母来信。信上全是些注意身体多吃蔬菜之类的话,最后父亲叮嘱她要伺候好皇帝,在皇帝面前一定要老实本分,不能动歪心思。
她突然想到了方丞相一事。将信叠起来收好,她慢慢思忖起来。
方丞相……皇上……
想着想着又出一身汗几月前,皇帝还为了方家惩治了熙昭仪。几月后,却大刀阔斧,直接撸了方丞相的官!
不由想到,当时皇帝委屈熙昭仪,怕不单纯是给方家出气的!那就是一个铺垫,一个前景!李纯想用熙昭仪来试探、警告方家这就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把冯尚书革职是不可能的。
结果方家表现让他失望,方丞相没有见好就收、顺着台阶下,依然和冯尚书过不去。
李纯便厌恶方家,慢慢地冷落了丞相。
合该方家倒霉,这种时候,竟有人曝出刘大人一案。李纯正在气头上,立即抓住理由,发落了方丞相。方丞相这些年有功劳,皇帝给他留脸,不是直接革职的,是让他自己在殿上提出老了想回家的话。回家后还按着律法,领了侯爵的爵位。
再往深里想,方丞相到底是为何被夺官位呢?
皇帝给他的罪名是打压同僚!这四个字若是往深里理解的话……方丞相为什么要欺负人呢?因为欺负人,最后皇帝动怒将他的丞相都给撤了。面上说是打压,实则,怕是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臣子结党,皇帝怎能容忍……
赵宝音突然不敢想下去。
皇宫太可怕了啊!看着面目和蔼的李纯,真有点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哈……
她决定谨遵老爹的嘱咐,万不能忤逆李纯、和李纯耍歪心思。
却说方家那边,丞相一倒,方闵之虽然有才华,在工部却渐渐混不下去。成功有很多要素,方家或许是野心大让皇帝忌惮了,或许是性格上有缺陷。反正方闵之那真是个小人,有才也没用。
熙昭仪一雪前耻,但她并没嚣张地把事情挂在嘴上,日子一如往常。这就是皇妃的气度,她不屑于和小人纠缠,当初受气她一声不吭,现在痛快了也不会落井下石。
事情看似结束了。
然而赵宝音这朵小浪花却慢慢翻起来了。
熙昭仪一次承宠时,从皇帝嘴里得知赵宝音曾给她求情。
她特意来启祥宫,给静嫔和赵婕妤带了几盒子珠花。随后她支开静嫔,和赵婕妤低语道:“……那一次算我欠你啦,你对人好,我心里记着的。”
赵宝音十分过意不去:“哎哟,多大点事儿啊!我不过说了两句话!”
“君王无小事。”熙昭仪笑道:“一般的妃子对皇上都是敬重大过爱慕的,每每面圣,莫有敢随意说心里话的。况且涉及了朝堂,少有人敢开口,你倒是胆子大……”
赵宝音愣愣地听着。
熙昭仪握一握她的手:“你就是我的妹妹一样,我今日不得不和你提点几句日后不管是谁,都不能随便给人求情。当时皇上心里偏向我,对方家行径不满,你说了那些话也没事;然而若皇上恼的是我,免不了会迁怒你。”
赵宝音和熙昭仪说了好一会子,静嫔端着羹汤进来,熙昭仪告辞离去。
赵宝音一整天都在想熙昭仪的话。熙昭仪说得很严重,由不得她不在意。
想起自己这些年读圣贤书,心里到底不好受,为了明哲保身不能主持正义,就是个伪君子。然而现实压人,若真如熙昭仪所言,惹怒了皇帝,那后果……
自此之后宝音便下定决心,在宫中生活再小心也不为过。她进宫数月,每日锦衣玉食无人刁难,皇帝温和皇后贤良,除了规矩繁琐,再没什么可挑剔了!她真的是没吃过苦的!
然而就算过得风光体面、顺遂如意,她仍有一种胆战心惊的直觉。她触摸到了皇室的核心,清楚地知道得罪皇帝的下场是什么样、得罪了方丞相之类小人的下场是什么样。
二月份时太子过十岁生辰,皇帝做主给整了个大排场。
李纯就不是个苛刻的人,无论对嫔妃还是对孩子。独独对太子他非常严厉,十岁的小太子在他跟前都不苟言笑。
王皇后对太子比他爹还狠。经常儿子上书房回来手心是肿的,她拿着尺子再把手背也打肿。
太子从小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李纯在太子的生辰宴上喝了酒,看起来心情不错。妃子们挨个上去敬酒,轮到赵宝音时,熙昭仪拉住她,将她的袖子往上挽了一块。
赵宝音凑到李纯跟前时,李纯顺着她的酒杯看见了她手腕白得透明世界上有些女孩,脸不算很白,手和手腕却像白玉一样。
李纯从前倒没注意,宝音有一截漂亮的手腕。遂笑问她道:“茉莉簪子可喜欢?我看着很称你鹅蛋一样的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