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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鸢时     名门良婿txt下载     名门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外室

    靳昭成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有人瞧见他进了兴勇侯府,却没人看见他什么时候离开,去了哪里。等小六子来报的时候,却是他出京城的时候了,韶华被这个神秘的来客扰得有些心烦,正准备和严恺之提起时,却得到一个惊天的消息。

    柔婉和徐子昂闹翻了,而且是掀屋顶的那种闹翻,韶华不禁好奇后院那位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跳出去帮忙。

    “夫人,我听小六子说,站在公主府门口都能听到里面叫骂声,据说砸了不少花瓶瓷器,有人看到从府里运了整整两大车!哎哟我的妈呀,可得心疼死我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喂!每一个都得比我身价都高!”幼菡捧心说得一脸惋惜,恨不得过去捡几块拿回来粘一粘,说不定还能折旧卖个价钱。

    韶华正好笑看着她捶胸顿足的模样,忍不住插嘴道:“那是不是人家拿个花瓶来换,我就可以把你送出去?”

    幼菡打了个激灵,立刻换上讨好地笑脸蹭到韶华面前,“夫人,那您可千万不能换,要是换了就亏了。”

    韶华忍住笑,认真地说:“不会啊,你不是说比你身价还值钱嘛,拿个不值钱的换个值钱的有什么不好。”

    幼菡扭曲着脸,暗恼自己搬石头砸到脚,初荷也掩嘴轻笑,不打算帮忙解围。看着幼菡哭哈着脸,委屈眨巴的样子,韶华终于也禁不住乐呵了起来。

    看到韶华开怀一笑,幼菡也想是被鼓舞了一般,更卖力地表演起来。

    “好了,别贫了,你还没说说,公主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韶华揩去眼角的泪花,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的宝宝也跟着欢乐起来。

    话题拉回正经道上,幼菡表情也收敛起来,特意压低了声音,显得神秘起来。

    “听说是驸马养了外室,被公主知道了。”幼菡的话引得初荷一声惊呼。

    “怎么这么快?”而初荷的话却让韶华不得不侧目。

    因为初荷并不是说“怎么会”,而是说“怎么这么快”,好像事情都在意料中似的。初荷被韶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道:“我、我也是听说的,好像驸马一开始就不乐意娶公主。”

    “你听谁说的?”韶华有些意外。

    初荷喏喏地回答:“我听问兰说的。唔,忆柳告诉问兰,其实徐郎君,就是驸马爷心里对七娘子是有意的,不然也不会留她在府上住那么久。”

    一想到初荷她们并不知道锦华已死的消息,韶华就忍不住抿紧双唇,显得有些沉重。

    幼菡以为韶华是想到以前的事,心里不舒服,连忙用眼神示意初荷就此打住。“夫人,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咱们不想这些了。您肚子饿不饿,要不我去给您弄点吃的来?”

    韶华听了,抬起头看着幼菡,心里有些感动,摸摸肚皮,好像真的有点饿。她讪笑地对幼菡点点头,幼菡捂了嘴,笑着给韶华欠了欠身,顺便拉着初荷出去说话。

    看着她们嬉闹地相携离去,韶华嘴角也垂了下来,总觉得心里闷闷,好像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忽然,肚子动了一下,韶华一惊,笑着摸了摸肚皮,“宝宝是不是在担心阿娘啊?放心,阿娘没事的。”可是,韶华嘴上这么说,肚子里的孩子却躁动不安起来,一个劲地翻腾。换做平时,只捎她安抚几下,肚子就会安静下来,可是今天确实发了疯似的,连续在肚子里转了好多圈,动到韶华都觉得不安起来。

    “宝宝,你怎么了?你别乱踢。”韶华被踢得有些心慌,一个劲地抚摸着肚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肚子会怎么捣腾,算算日子,也不像是要出生的时候。正巧初荷幼菡两人又同时走开,韶华捂着沉闷的胸口,一手支着椅子,勉强把自己撑起来,准备出去唤人寻容嬷嬷过来。

    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柔婉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韶华一个茫然,只见柔婉三步并作两步走,冲了过来,伸手就要扇韶华的脸。好在韶华身手还算敏捷,立刻就擒住她的手,这一抓稳,心也定了下来。眼神一凛,把柔婉看得有些愣,显然是没想到韶华反应这么快,竟然就接住她的巴掌。

    可是柔婉依旧不肯罢休,见一手被她钳住,二话不说就扬起另一只手。韶华接不住,急急一个低头,又躲过了柔婉的攻击。韶华这下也跟着火了,她顺势一推,把柔婉推了出去,她一个踉跄,跌下了台阶。

    “李韶华,你这贱人!”柔婉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破口大骂。

    韶华把手放在总算平静下来的肚子,心想原来刚刚孩子的不安是在提醒她,这么想倒也温情了不少。可是听到柔婉这不客气的话,韶华冷笑一声,“公主这话可得讲理了,无端端跑来别人家找事,打人不成就该骂口,宫里真是好教养。”

    “宫里好不好教养,也比你们李家教养好!”柔婉怒红的眼睛显然是哭过了。

    “那你该去李家,这里是兴勇侯府!”韶华一怒,吼声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乍看之下,一个挺着七八个月身孕的妇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娘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韶华在欺负人,不过围观的人都是兴勇侯府的人,自然没人敢这么想。有醒目的人已经急忙往外赶,跑去搬救兵,公主莫名其妙地跑来自家找女主人挑衅,这事还真不是他们能解决得了的。

    “呵!你以为当了侯夫人就了不起,我告诉你,你们李家就没出过一个好人,个个都是……”柔婉骂得起劲,根本不管韶华的一头雾水。

    “住口!”

    “柔婉!”

    两个怒喝声同时响起,韶华抬头一看,严夫人早已闻信赶来。

    看到了救星,韶华瞥了柔婉一眼,挺着肚子,急急朝严夫人走去。刚给她欠身,严夫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让人扶着她站到一边。而她自己则稳步走向柔婉,见她面有愧色,严夫人脸色甚是难看。

    柔婉对严夫人心中还是略有敬畏的,毕竟是一个连母亲都礼让三分的人,即便自己贵为公主,柔婉对这个姨母也不敢高声。严夫人却厉声道:“公主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欺负我媳妇身怀六甲,这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不好。”

    听到严夫人一开口就把关系划清,柔婉急红了眼,气呼呼地说道:“姨母,你怎么不问问你媳妇做了什么好事,我这名声早被她毁了。”

    严夫人冷声维护:“那你倒说说她什么时候毁了你的名声,据我所知,她连踏出大门一步都没有。”

    听到严夫人对自己的偏袒,韶华也忍不住对柔婉讥笑了一下,柔婉气得大嚷:“她记恨我把心如嫁给恺之哥哥,指使她庶妹去勾搭驸马!”

    韶华闻言,心头一震,顾不得林氏阻拦,站出来说了一句:“请公主慎言,舍妹不久前刚刚过身,死者为大,请不要污了她的清白。”听到韶华的话,连严夫人都忍不住回头,可是见韶华一脸严肃,不像在说谎的样子。

    柔婉哪里肯信,指着韶华的鼻子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李七娘和驸马孤男寡女共同生活了半年多,后来才送回李家,你敢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猫腻!”

    早知道柔婉一定会拿这段事出来说项,韶华不怒反笑,“公主既然知道那么多,那怎么不去打听打听,李家最近在净因寺做法事超度的。七娘生前连亲家都许了,若是想公主说的那样,哪有人家敢要。”韶华口气坚决,字正腔圆地逼问得柔婉有些站不住脚。

    韶华走到严夫人面前,给她端端正正行了礼,“阿娘,媳妇方才在家里坐着,公主无端端跑到上门,一来就喊打喊骂,还侮辱舍妹清白,请阿娘务必替媳妇做主。”

    严夫人并不清楚韶华和柔婉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向来护短的她自然分得清,此刻的亲疏远近。

    她转过头,看着柔婉,缓声道:“公主的家事应该回宫中找太后评理,我这里连娘家都算不上,请公主移驾。”

    “姨母!”被想来都疼爱自己的严夫人这么冷淡拒绝,柔婉气得直跺脚。

    严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你若真认我这个姨母,就更该回去,连个男人都管不住,你有什么脸跑我家来欺负人。就算是李七娘勾搭了驸马,那你应该找李家算账去,和五娘有什么关系了。”严夫人的话让韶华傻眼,有些想象不出平时看似端正温婉的严夫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显然,柔婉也被严夫人的话给说愣了,她半晌回过神,看着目瞪口呆的韶华,用鼻音“哼”了一声,又一次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韶华被柔婉的出现和离去都闹得莫名其妙,敢情她把这里当皇宫了,来去都看她性子的。不过,以她刚刚的脾气,想来徐子昂在公主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就算没有锦华,养外室也是早晚的。只是柔婉的话让韶华陷入了无尽沉思,李家才刚刚传出锦华的死讯,徐子昂就在外头养了外室,这会不会太过凑巧了。

    “柔婉刚刚没伤着你吧?”严夫人捧着她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下,依旧是白白嫩嫩,没有任何伤痕,又捏了捏她的手,生怕哪里受伤。

    韶华有些感激,连忙摇头,“阿娘不用担心,我没事。”幸好没人看到她那么神勇地挡住柔婉那两招,否则还以为她被什么上身呢。她只是担心柔婉这么气呼呼地跑回去,会不会回头找她算账。

    严夫人确定她真的没受伤,才叹口气,“没事就好,你回去收拾一下吧。”

    韶华有些茫然,“收拾什么?”

    严夫人看着她,不满地嗤笑:“柔婉来家里闹这么一茬,你又顶了她的嘴,宫里不可能不管的。”她被宫里随召随到已经习惯了,就是有些担心韶华身怀六甲。

    韶华委屈地扁了扁嘴,“我又没招惹她。”明明就是柔婉来找茬,关她什么事。

    严夫人摇头,“谁让她是公主。”就算韶华刚刚挨了柔婉的巴掌,宫里照样会喊她进去问话,何况韶华让柔婉踢了板子。严夫人想了想,看着韶华,“你说李七娘过身,是真的吗?”

    韶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前不久我二嫂和我说的,但因为七娘未出门,所以这件事不好声张。”

    严夫人若有所思,但没有说话,只吩咐闻风赶来的初荷她们给韶华收拾行李,别等宫里传旨时措手不及。果然,还没等到严恺之回来,宫里就已经备下轿子在兴勇侯府门口,等着接她们进宫。

    “去通知侯爷,让他尽快进宫接我们。”严夫人临走时对英罗吩咐。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好的预兆

    韶华心里觉得很憋屈,明明自己在家好好养胎,忽然就被柔婉找上门惹事。她不过是正当防卫,顺带为李家辩护了几句,却得被叫进宫问话。她对皇宫的印象极差,每次进来都没好事,也不知道这一次会发生什么事。

    从下了马车,严夫人就拉着她的手,看她被马车摇得脸色青白,低声对她说道:“等会见了太后,你就什么话都不要说,要晕要吐都可以,你是孕妇就做出孕妇该有的样子,其他的事交给我。”韶华根本没注意听严夫人在说什么,反正不用等见到太后,她现在就想吐。

    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对皇宫也特别排斥,下了马车,刚刚坐上步辇,肚皮就折腾个没停,不管韶华怎么安抚都没用,就好像刚刚柔婉来之前一样。

    韶华苦笑地想着,如果严恺之此刻在旁边就好了,冲着这孩子和严恺之抬扛的习性,至少可以让她安生一点。

    从宫门到寝宫这一路韶华几乎是吐着过来的,苦的是抬撵的宫人们。尽管他们已经努力放慢脚步,让韶华坐得更平稳一些,可是这一路马车的折腾,岂是这几步路可以缓解的。

    不过,因为韶华的不给面子,贺太后也只好先安顿好她们,随后再让她们去觐见。

    韶华几乎是被人抬下步辇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一触到枕头,也不管是不是家里,立刻就沉沉睡了下去。等到她醒来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眼帘依稀只见昏黄的灯光中有个人影坐在她床边。

    “醒了?”严恺之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地问道。

    “我回家了?”韶华迷迷糊糊地问。

    “没有,我们在宫里。”严恺之重重叹了口气,他忽然接到英罗的消息,吓得立刻就跑进宫。

    可是后宫岂是他随便能去的,只好辗转去求弘弋的口谕,哪知弘弋正跟大臣在御书房议事,严恺之也不好硬闯。就这么候在房门口,直到御膳房的内侍端了晚膳过来,严恺之主动接过晚膳,代替内侍进书房伺候,弘弋这才知道严恺之在外头等候已久。

    一听完严恺之的话,弘弋也没顾上吃饭,带着他过来给贺太后请安。美其名要过来陪贺太后吃饭,其实就是让严恺之夫妇、母子能见上一面。

    韶华她们走得匆忙,身边一个丫鬟都没带,就连容嬷嬷也没跟进来。严夫人倒是习惯了,宫女们也认识她,所以谁来伺候都不是问题。奈何韶华是个孕妇,一个照料不周,随时都是掉脑袋的事,所以没什么人愿意过来。韶华昏睡之前,似乎看到个熟悉的人影,喊了一声“瑾素”。

    瑾素也有些意外,韶华竟然还记得她。既然是韶华亲自点名的,瑾素自然就留下来伺候韶华,还有另外三名年纪稍长的宫女一起。

    直到严恺之过来的时候,韶华都陷入昏睡之中,已经有太医过来请过脉,直说是舟车劳累,并无大碍。

    若不是弘弋阻拦,说天色不早,而且韶华如今昏迷不醒,不便行动。否则严恺之早就带着她们回家去了,哪会留到这么久。尽管他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把柔婉给记住了,外带柔婉塞进府的徐心如。

    而柔婉进宫告状后,除了严夫人婆媳,自然少不了的是驸马徐子昂。本来是派人去找驸马的外室,可是待他们去的时候,却是扑了空。这是公主的家事,严夫人懒得插手,就连弘弋也都不开口。徐子昂被贺太后训斥了几句,似乎闹了一些不愉快,但最后还是好声好气地把柔婉哄回家。

    只是,柔婉捅了篓子,自己回去了,韶华这个受连累的却只能待在宫里。

    “我想回去。”韶华委屈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严恺之好笑地抚摸她的脸,“现在太晚了,明早天一亮,咱们就回去。”

    韶华想了想,只好点点头,“那你会留下来陪我吗?”她记得当初她被诊出怀孕的时候也住在宫里,可是严恺之却每天晚上等她睡觉后就离开,直到她起床梳洗才见到他人影。起初她还以为严恺之只是早起而已,有一次半夜醒来才知道,原来严恺之都不和她一起休息。

    “我会等你睡着了再走。”因为这里是后宫,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留下来过夜。只不过仗着严夫人和贺太后感情深厚,他和弘弋又是情同手足,所以对于进出后宫要比其他人更频繁一些。

    “可是我睡不着了。”她昏睡了半天,哪里还有睡意。

    严恺之叹了口气,只好说:“我陪着就是了。”

    韶华挣扎要起身,严恺之急忙扶着她站起来,塞了个枕头垫在她背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忽然就跑来家里闹事,不过我都没有招惹她,只不过推了她一把,她自己没站稳就跌坐在地上。”

    严恺之伸手抵着她的唇,摇头示意,“事情我都知道了,太后也说过了,不会责怪你。”

    韶华心里才宽了宽,“那为什么还要召我们进宫,驸马养外室又不是我给找的。”

    严恺之看着她,顿了一下才说:“李家说七娘死了,但据我所知,驸马养的外室正是李七娘。如若不是,那就是两人长得太像了,心中谁都不知道哪一方在说谎。”

    韶华似乎早有预料,扁了扁嘴,“祖父他们都说七娘死了,那就是死了,法事都办了。难道还会唬人不成?”看到严恺之不语,她撇嘴道:“就算没死,李家也没这个人了。”

    严恺之似乎被点醒,释怀一笑,“那也是,法事都做了,哪里再生多一个李七娘出来。”就算锦华没死,李家这么做,显然也是跟锦华断绝了关系。或许是早有预料锦华的行动,要不然就是真的出事了,否则李家不会这么绝。

    韶华似乎和严恺之想到一处去了,不过她更肯定的是,锦华没死,而是被李家断绝了关系。她可不信一个好端端的人,忽然就病逝了,而且还是死在回乡的路上,说不定那回闾阳的马车上根本就没锦华。这么一想,韶华反而豁然开朗了,也明白柔婉怎么会这么肯定徐子昂养的外室就是锦华。除了自己,就没有一个人能更像自己了。

    不知道算不算是现世报,韶华心里忽然有些小得意,谁让柔婉闲着没事给人找添堵,这回让她也常常堵心的滋味。只不过可怜了锦华,摊上柔婉这么一个主母,只怕得做一辈子外室。

    忽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横竖“锦华”已经死了,而且当初她又不是没劝过,自己的选择得自己去承担。

    “今天要是你在就好了,他快把我给踢散架了。”韶华的话让严恺之忽然回了神,只见他错愕了一下,然后温柔地抚着她的肚子,韶华忧心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太后拿李家出气了吗?”

    严恺之摇摇头,“没什么,你别想太多。”

    韶华举起双手,啪地一下,贴着严恺之的脸,捧着拉近自己,口气认真地说道:“不许瞒我,我要听真话,你刚刚分明是在走神。”

    被一针见血戳破心思,严恺之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确实是在走神,想了很多,有多罗传来的消息,也有平洲的消息,以及早上李斯晋才跟他提起,汪家的人回来了,要他小心点。严恺之看着这个交往不深,永远一副读圣贤书,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反笑道:“你怎么不先担心李家,说不定汪家这回是冲着你们来的。”

    李斯晋看着他,轻轻一笑,“你的目标比较明显,你顶得住,我们也就放心了。”

    严恺之扬起眉,“敢情你是拿我给李家当挡箭牌?”

    李斯晋摇摇头,“你是五娘的挡箭牌,只有你顶住了,她才能安全。”

    严恺之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他刚刚确实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一双紧拥着他的小手,以及和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这天下已经不是汪家能重来的天下,我总不能把天下姓汪的都赶尽杀绝。”

    李斯晋顿了一下,笑答:“那也是,你有信心就好。我们李家也从不怕什么汪家,不过是谁当家就跟随谁罢了。”

    严恺之明白李斯晋的意思,也忍不住叮嘱道:“与其担心汪家,你们还不如小心平洲。”

    徐贺的结姻让平洲顿时变得躁动起来,各处都开始大动土木,兴修牌坊,还打算建一座与京城凌烟阁相仿的承德楼,专门记载平洲的伟人功勋。

    可说到平洲出名的,不外乎就是徐贺两家的祖先,两家祖上加起来是十几个说得出名字的文臣武将,却要和开国二十二帅一样的规格,甚至修建的银子还企图从国库里拨出来。立刻就被朝中多位大臣所反对,有人顺便弹劾了贺家在各处的贪污枉法行为。皇帝一怒,立刻就下旨让人拆了承德楼,还把被弹劾的大臣捉回京审查。

    看上去是皇帝整治娘家人,可弹劾的奏折是李斯年递的,拆楼的圣旨是李斯晋写的,而公开反对的大臣不少都是李阁老的门生,这不免让人要想觉得是李家在背后撺唆搞鬼。

    “还是那句话,李家永远只是李家。”

    严恺之不开口,韶华的手就跟着收紧,嘟着嘴看他的五官都被自己的手扭成一起,最后忍不住自己先笑场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愿说我不勉强你,但别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是你的妻子,我也可以帮你的忙。”韶华始终觉得严恺之对她有种隔离感,不知道若换成辛子墨的身份,彼此会不会更坦诚一些。

    严恺之揉揉她的脸,“你只要好好给我照顾自己,就算帮我大忙了。”他可没忘记,自从认识韶华以来,几乎每次都被她吓得心惊胆战。还以为娶回家,放在身边会安生一点,结果她居然还敢顶着球落跑。严恺之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 风水

    虽然后宫不能留外男过夜,可是被韶华缠着说话,直接聊到大半夜,等到韶华撑不住睡去,三更已经敲过了。严恺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离开却发现韶华的肚皮竟然动了起来,他有些激动,也有些兴奋。自从韶华怀孕到现在,几乎每个人都感受过胎动,偏就他这个准父亲落下。

    尽管被宫女催促着,严恺之还是忍不住把手放到妻子的肚子,感觉到一阵强有力的动荡。韶华睡梦中凝了眉,可是严恺之却乐得弯了眼睛,他将妻子紧皱的眉头舒开后,对即将出生的孩子轻声叮嘱了几声。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踏着脚步,跟随宫女静静离开。

    不足两个时辰的小憩并没有给严恺之带来坏情绪,一想到昨夜总算能感受到孩子的胎动,心情就变得无比喜悦,就连弘弋不给面子的催促也丝毫不放心上。

    他略作梳洗后,便随宫人急急来到御书房。可当他踏入书房,伺候在弘弋身边的内侍激动地走过来他福了福身,望了望桌上的食物,又看了看弘弋,显得一脸无奈。严恺之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内侍无声地再三感激,便带着引路的宫人安静退下。

    严恺之看到一旁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早点,而书房的主人却还在案前埋头苦干,似乎连他进来都没曾察觉。

    “二爷,您还没用膳呢。”严恺之走过去轻声说道。

    在严恺之的记忆里,弘弋极少会为其他事而而忘寝废食,对他来说,天大的时候都不能拦着他吃饭睡觉。相比起弘文从小就懂得周旋于各种人之间,让人拥三护四地到处玩乐。弘弋就只会懒懒地让严恺之帮他把风,自己跑去找地方小憩。

    有时候,严恺之甚至觉得自己跟错人了,像弘弋这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一点都不像是有雄心坐江山的人。但是除了吃睡,一旦办起事,弘弋却毫不含糊,手段速度利落老练得让人惊讶。

    看着书案前的男子,平日一双迷离的眼睛似醒非醒,可待他看到他感兴趣的事情,双眸一凛,凌厉得让人心寒。

    弘弋闻言,抬头显出高兴的样子,“恺之,你来了?”

    严恺之躬身行礼,立刻被弘弋拦住,“二爷万福。”

    弘弋连连摆了摆手,放下手中的奏折,走过来,勾着严恺之的肩膀,一如年少时候一样。他和严恺之的感情不像弘文和弘方那样,君臣兄弟,虽无言语,但细心得人瞧得出亲乎中疏离。

    弘弋曾说过,严恺之就像他的影子,在他抬手的同时,不需他言语,严恺之就已经知他心意,与他同进同退。他没拿严恺之当外人,对他推心置腹,严恺之也没让他失望过。

    一边招呼严恺之坐下陪自己用膳,一边问起韶华的事,“得了,别给我耍这些虚的,她还好吧。”

    严恺之也不跟他客气,冲着别人叫皇帝,叫万岁,他却不曾改口叫二爷的份上,这顿早餐他也吃得心安理得。“没事了,太医说是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了,这个时候不适合走远。”

    弘弋见严恺之脸色淡定,显然韶华是真心没事,他心也宽了一些。毕竟一边是他看做兄弟情分,一边是他的母亲,而闯祸惹事的却是他的妹妹,弘弋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所以他把严恺之喊过来吃早饭,多少也有弥补道歉的意思。“,这个我也知道,都怪柔婉闯的祸,我阿娘也跟着起哄,多数是把五娘当兰芝了。”

    只不过严恺之没有接茬,“嗯”了一声就安静了。

    就算是太后又如何,他昨日无端端就感觉心慌气短眼皮跳,还以为是最近睡不足。结果一听宫里来人把韶华她们接进去,他想也没想,甩下事情立刻就奔过来。他和韶华一样,对着后宫向来没什么好感,以往是因为兰芝和柔婉关系甚密,而他又常跟着弘弋进出,倒也没什么。

    自从兰芝和亲,韶华又连番在宫里出状况,他就巴不得韶华永远都不要进来,于是才迟迟未曾和弘弋讨要诰命文书。

    弘弋恢复了心情,没忍住又揶揄了一句,果然看到严恺之表情一顿。“没事就好,以前也不见你为辛二娘这么着急过,看来还是自己的媳妇重要。”

    “二爷,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会让人误会的。”严恺之实在不明白弘弋怎么那么喜欢拿他来开玩笑。

    “你是怕弘方误会,还是你怕你媳妇误会。”横竖这里就他们两个,弘弋才不会在意那么多。

    两个都怕!

    严恺之看了弘弋一眼,然后低头扒拉了几口,把碗里的东西吃完,插插嘴,自动切入下一个话题。“二爷,我想带她们回去。”

    没想到弘弋等严恺之这么久不开口,正打算和他说正事,没想到和严恺之撞了个正着。“我这么早叫你过来是有事让你去做。”他看了看严恺之的默契,觉得好笑,“恐怕你暂时带不走了。”

    “什么事?”严恺之心里一咯噔。

    弘弋放下筷子,走回书桌,拿了一封奏折递给严恺之,自己又坐下来吃饭。

    看着手中的奏折,严恺之沉下心,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却愈发地凝重起来。洋洋洒洒地一长篇奏折里面无一是恭维空话,字字句句都直指平洲私建的事。虽然承德楼是下令拆了,可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拆得完,还得安抚人心,毕竟这巴掌可是打在太后脸上。

    只不过,楼还没拆,有人却道贺家要建的根本不是什么承德楼,而是祖墓。里面还附上一张平洲地图,标出了几个坐标,用朱砂勾了线。从勾勒出的形状来看,状似巨蟹,饶是严恺之不懂堪舆之术,看着两只蟹螯直指京城的方向,心里也大寒。

    蟹喜寻水而居,本可寓意富甲天下、八方来财。然而蟹性阴,且八跪二螯,利刃无比,生性横行霸道。如今,这蟹螯正朝京城,又是张钳之象,不免让人疑心。若真如奏折所写,贺家人把祖坟移入这螃蟹地,难不成是想横行天下,直取京都。

    但平洲向来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忽然出现这么一个阵势,真真假假让人不好定夺。

    自古皇帝多信风水,不但要看自己祖宗的风水,就连臣子家的风水也得顾着,生怕被抢了势头。就算明知真假难辨,还是要求给心安,谁不希望江山能在自家子孙手上传下去。可是贺家是太后和皇后的娘家,贺家墓地理应在坤位,若贺家兴建的不是承德楼,而是祖墓,那其心其意就不是哪个皇帝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了。

    严恺之合上奏折,也把心落回了肚子里,看着弘弋依旧无事状仔细用膳,他沉重地说道:“二爷,这奏折是谁递的?”

    正好弘弋也吃完,他抬头看着严恺之,四目相接,好似无声传递了消息。

    忽然弘弋道:“是谁递的你就不用管了,我要你去帮我查清楚这事。”要说弘弋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动,在弄清楚一切事情之前,他只好装作不知道。

    是以,让严恺之陪他吃早餐,一则是想给贺太后无端把韶华她们折腾进宫,心有歉意,二则是这件事他必须和严恺之私下交代。

    “可是二爷,当初我在平洲那么久,未曾听说过有这个阵。否则徐家早就移坟了,岂会留着拱手让出来。”严恺之蹙眉,显得很是凝重。

    “风水堪舆之术,你我都不懂,又怎知当初没有,现在就不能有。”弘弋笑着,看上去云淡风轻的样子,“德敏太子死后,有人说在东宫发现了一套龙袍和一个玉玺,可是后来又不翼而飞。这般玄乎的事在宫里出现也就算了,大哥的府上也出现过,难道不是很奇怪吗,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玉玺。”

    德敏太子指的是先帝的兄长,原是准备登基了,可忽然得了急病就死了。所以皇位才落到先帝头上,只不过德敏太子并非皇后之子,而是德妃所出。有人说德敏太子死后在他的床榻上发现一套龙袍和一个玉玺,玉玺的纹路质地竟然和皇帝的一模一样,这分明是逆反。被皇帝知道了,让人秘密杀死,对外则说病逝。

    可毕竟是太子,皇位早晚是他的,这么做不是太多此一举了吗。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随后两年皇帝驾崩,二子继位,也就是弘弋的父亲。上一辈的事本该就此画上句号,可是被传弘文逼宫的时候,有人发现当德敏太子不翼而飞的龙袍和玉玺又出现了。

    弘弋派严恺之去追查,但被人捷足先登,再次和另一块玉玺擦身而过。

    一想到这世上还有另一块玉玺,弘弋纵然稳坐龙椅,还是觉得心有惶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当初皇后的娘家徐家,严恺之伤好以后,便暗暗潜伏到平洲,可是一无所获。

    “玉玺一事未平,现在又闹多一个蟹穴,,恺之,我寝食难安。”弘弋说完就打了个饱嗝,让他的话顿时失了威信。

    严恺之并没在意,他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这回出去,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韶华如今身怀六甲,他刚刚才答应接她回家,现在怕是要失信了。

    弘弋显然看出了他的犹豫,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去查清楚就回来,我不会让你久留的。听说多罗王也要挺不住了,他要是守信,得把兰芝给我送回来,否则嘛。”明明弘弋是笑着说,可却让人觉得他下一句是要大开杀戒的预感。

    其实弘弋想说的是,贺家闹出这么大动静,贺太后未必不知。况且贺太后是明知他一定会让严恺之去查,自然不会把韶华他们放出去,所以借柔婉的口召她们进宫,其实也是扣着让严恺之多个顾虑。

    严恺之听到兰芝可以回来,顿了一下,对弘弋抱拳道:“那就拜托二爷了。”

    弘弋笑眯眯道:“要是投胎是女儿,就给我当媳妇吧。”

    严恺之脸色一变,“是儿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 **药

    韶华一听自己不但不能回家,而且严恺之还得外出一段时间,心情顿时就掉入谷底。

    “你在宫里也挺好,至少太医宫女随时在身边伺候着。”严恺之看她端着碗一个劲地戳着一片梅香扣肉,那一下下好似泄恨一般,戳得严恺之心里一颤一颤。“你要是不习惯,我让容嬷嬷进来伺候你,让初荷幼菡她们一起进来?”

    韶华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继续一语不发地戳着,眼睛不曾抬起一下。

    严恺之目光落在碗里那块被戳烂的扣肉,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再戳下去,连碗都得戳破了。严恺之握着她的双臂,强迫她面对自己,无奈地说道:“我知道,我是答应你,但事出突然,我也是没办法。”

    韶华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终究还是软下口气,“我不是气你不带我回家,只是气你没把我放进心里。”见他要辩解,韶华说道:“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但不想只是你孩子的母亲,你要当我是你的妻子,你就不该骗我。”

    严恺之皱下眉,“我没有骗你。”

    韶华知道他说谎时,眼睛会下意识低下来,做眼观心状。“我不去过问你到底在做些什么,是因为我认为,男人就该有男人要做的事,可这不代表我就是傻子。你若只是出京一趟,为何我和阿娘非得留在宫里,难道二爷体贴到会把每个外派的官员家属都召进宫伺候着嘛?”

    听到她的话,严恺之眼睛亮了一下,他没想到韶华会注意这些。

    “你走得这么急,想必事情一定很迫切。二爷留我们在宫中,是想让你无后顾之忧,所以这事一定很重要,而且说不定会有危险。”韶华自己说着都颤了一下眉头,没理会严恺之惊讶的神色,“又着急又重要的事要你去做,我自然不会拦着你,但我要你知道,我们会好好保护自己,你也要为我们小心点,我没法总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天真地等你回来。”

    严恺之被这番话温暖得心里软软的,他总以为韶华就算在顽劣,终究是个深闺娘子。自己给她提供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让她不必担心、无需顾虑就好。可他似乎想错了,他的小妻子从来都不是一个甘愿躲在他身后的娘子,她似乎更享受和他并肩比邻。

    “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清楚。”他似乎把她想当太过脆弱,只想着要把她保护好,不再受伤,可却未曾想过她要的是什么。

    尽管严恺之没有松口,不过在韶华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从新嫁的喜悦中退出后,她逐渐发现严恺之对她的生活支配有些超乎她的想象。几乎从睁眼醒来到闭眼睡觉,他安排得太过妥当,甚至比她自己生活还要细心。有时候不消她开口,严恺之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立刻就替她解决好一切。

    就好像庞丁的事,虽然要她需要费点周章,但严恺之二话不说解决好。柔婉大婚,宋煜成亲,她还在绞尽脑汁,严恺之却告知她,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周嫣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这么体贴的夫君,竟然还嫌弃。

    可是她嫌弃的不是严恺之的周到,而是她几乎没能替他做过什么,严恺之却安排好一切,让她在既定的圈子里生活。看到他困顿费神,她每次想问,但严恺之笑着放下一切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努力地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为了隔着空气看他一个人生活,她想要的是能和他能同进退,共患难,而非被他排挤在他的世界外。

    “侯夫人,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韶华认得前来报信的丫鬟,那是在贺太后跟前伺候的,她想起自己进宫到现在都没见过贺太后。虽然严恺之告诉她,贺太后没有怪责她和柔婉起争执的事,想必还是逃不过训斥。

    “待我去寻太夫人。”韶华和严夫人并不住在同一个院子,近倒是挺近,中间隔着一条花廊。

    哪知宫女却道:“太后娘娘只请侯夫人一个,请夫人莫拖延,太后娘娘正等着呢。”

    韶华心里一阵不安,她们婆媳一同进宫,可是贺太后却偏偏只寻她说话,该不会是想故意支开严夫人,好刁难她吧。韶华左右想了一下,点点头答应:“我去换一件衣裳,随后就去。”

    那宫女是知道韶华身边伺候的人都有些谁,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阻拦。韶华拉着瑾素躲进里屋,偷偷告诉她,若是一炷香后她还没回来,就让严夫人前去救她。韶华知道这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太后,几乎没一个人可用,但瑾素被弘方收买过,比起其他的算是比较知根知底的人。

    总之她对宫里任何一人单独见面都觉得没有安全感。

    忽然被韶华委以重任的感觉让瑾素受宠若惊,她本想推辞,可是想到弘方对韶华还算上心,而弘方又是她的大恩人,所以决定帮韶华这个忙,纯当是个顺水人情。

    韶华一路忐忑地来到太后寝宫,想到上一回过来时,还被贺太后阴了一道,害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去和亲,暗自神伤了好久。这次顶着球进来,想着贺太后总不能让她罚跪什么的吧。

    “妾身见过太后娘娘。”韶华艰难地挺着肚子给贺太后请安。

    “好了,起来吧,你这身子也不方便,就不用勉强了。”贺太后倒是和气,立刻让人赐坐上茶,看韶华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她笑道:“瞧把你吓的,我在这里又不龙潭虎穴,用不着这么做立不安。”

    “妾身只是怕自己鲁莽冒失,冲撞了太后娘娘。”韶华还未坐定,又撑着身子起来回话。

    贺太后看她吃力的样子,不耐烦地摆手道:“好了,别和我客套这些了,你李五娘的性子我还是知晓一些,要我相信你成亲怀孕后就变了性情,还真有点难。”

    本来还想装装样子,可是贺太后却不给面子,韶华只好讪笑:“娘娘好眼力。”

    贺太后并不介意她的敷衍,反问道:“听说你有点身手?”

    韶华心里大惊,自己会点拳脚功夫这件事,除了攸宁,大概就徐心如知道了。推柔婉那一把根本不算是身手,最多是巧劲罢了,难道徐心如偷偷和外面递消息了?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不过是好动一些罢了。”

    贺太后没有追问下去,反而说起柔婉,“柔婉这丫头疯起来也是没深没浅,她差点打伤你的事,我知道了。”她笑得云淡风轻,却让韶华听得如履薄冰,“不过,她却说你都接住了,难道李阁老在家也教你们练家子吗?”

    这会儿韶华不得不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娘娘误会了,只是凑巧罢了。当时我看公主气得糊涂,我只是想保护这孩子,没想到真的接住了。我本心想这一巴掌要只是打伤我倒不要紧,可太后娘娘这般大公无私明辨是非,要是知情了,说不定会训斥公主一番,这样公主一定会更伤心。”

    其实,柔婉这么大步流星地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出手,若不是韶华这般身手,被打得眼冒金星都算是正常的。她可这个贱骨头,况且两条人命子在身上,她可容不得一点马虎。

    贺太后呵呵一笑,“你倒是能说会道,正理歪理都让你占了。”

    韶华听出她的不在意,心里也松了一下,“妾身说的是实话。”

    贺太后笑道:“好了,不管你说的是实话还是虚话,我说过不怪你就是不怪你,你别担心了。”韶华这才放低了肩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拘谨严肃。

    忽然,脑子一转,韶华注意打量着贺太后的表情,“那妾身可不可以斗胆恳请太后娘娘一件事?”

    贺太后笑容可掬,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说吧。”

    韶华借了胆,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起来,“妾身想回家。”生怕贺太后会生气,她连忙指着肚子说道:“这孩子认床,我被他折腾得一整夜都睡不好,以往侯爷在的时候,只要他摸摸我的肚子,以这孩子和他爹八字不合的性情,也就安静下来。可是在宫里侯爷又不能陪我,现在又出去,我怕我一整夜都睡不好了。”

    贺太后依旧是眯着眼睛,“孩子都没出世,你怎么就知道他和恺之八字不合。”

    韶华用力点了点头,她只是不想再宫里过着阶下囚的生活。“因为只要侯爷在,这孩子就安静,要是别人在,他可欢腾了。”

    贺太后看着韶华捧着茶杯抿了一口,忽然笑了起来,“呵呵,还有这样的事。”

    韶华做出了低眉顺眼的样子,企图博取贺太后的同情。“千真万确,妾身知道太后娘娘的好意,可是我实在不是那个享福的富贵命,夜里睡得心虚。”

    贺太后等了许久,似乎在思量着什么,韶华没开口打断,她也没说。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长长吐出一道叹息,“也罢,明天你们就回去吧。”

    韶华没想到贺太后会这么好说话,连忙起身谢恩,“谢太后。”

    可等她刚说完,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面前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勉强撑住了身子不至于摔倒。她迷糊地望向贺太后,只见她面带笑容,似乎对她的情况漫不在意。等她再一次撑起眼皮,却看到贺太后变了脸似的,着急地使唤宫女们进来扶她。

    韶华心里暗道一句:不好,一定是被坑了!

    随后,韶华的身子软软地瘫在椅子上,四个宫女里忙跑进来,听着太后的口令,将韶华抬了起来。“你们快扶住侯夫人,快、先把她到里屋去。”贺太后敛去刚刚的笑容,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被宫女们火速收拾妥当,就想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前去接引韶华的宫女走出来给贺太后福了身,“娘娘,接下来怎么办?”

    贺太后抿了一口茶,嘴角扬起一丝不怀好意地笑容。

    “按计划行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密室

    韶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第一反应是那茶有问题!

    等她意识眼前一片漆黑时,忽然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想要去摸肚子。肚子的宝宝似乎察觉到她的苏醒,转了个身,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平安。

    幸好孩子没事!

    韶华松口气的同时,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与其说她没力气,不如说她根本没发动弹。不知何时,手脚都被捆住,嘴巴倒没有被塞东西,可是她企图张口说话,却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

    韶华自我安慰地在心中默念,重新闭上眼睛,想着只要她醒来一切都会消失。就算严恺之不在,一定还有严夫人,至少素瑾。脑子里刚出现了素瑾的名字,韶华不由得再次睁眼,四周果然还是一片漆黑,她扭动了身子,很快发现撞到四壁。这不可能是梦,她就是对贺太后忽然单独召见感到惶惶不安,才会让素瑾去找严夫人。

    事实不出她所料,一番客套过后,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不久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之后便不省人事。

    可是,让韶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自己是有警醒过,暗暗告诫自己不要乱动太后寝宫的任何东西,特别是食物。然而她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鬼使神差地想要喝茶。

    越紧张便越冷静,严格算起来,想现在这样被关进小黑屋对韶华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次的遭遇比较特殊。如果素瑾靠得住的话,想必严夫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她不在,到时候就会过来寻贺太后要人。虽然四周都黑呼呼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时辰,但以她一天得吃五顿的节奏来看,肚子还没饿,显然她昏睡过去并不久。

    韶华企图挣扎做起来,可还没等她坐直身子,就发现头顶触到硬物。这么说来,她所困的地方并不是个箱子,从她触得到四壁来看,更像是在床底那般的空间。

    忽然间,韶华脑中灵光一闪,她这么大一个人如果被人抬出去,一定会被人发现。说不定还没藏起来,就可能遇到严夫人,或者其他人,所以她应该还在太后寝宫里。

    要是她没猜错的话,说不定就在太后的床底下。

    这个念头让韶华有些心安,至少知道自己的处境,不至于对未知的空间感到恐惧。可是,贺太后把她关起来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人在后宫还不足够吗?

    韶华有些怀疑自己最开始的想法,她最初以为是弘弋让严恺之去处理棘手又危险的事,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才留她们在宫里。可是现在看来,更像是把她们扣押着,牵制严恺之的行动。

    她对朝廷政事并不关心,只听幼菡说过,最近京里到处都是贺家的人,要不是弘弋当皇帝,还以为是要重蹈弘文的旧路呢。韶华训责过幼菡有耳无口,贺家是太后和皇后的娘家,封侯拜相,进京立府本就是正常的事。虽然承德楼一事,让贺家落了不少颜面,可是弘弋对在京的贺家人还是给了不少赏赐作为弥补。

    难道严恺之此次出去是和承德楼一事有关,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贺家的秘密,所以贺太后才要把她当人质关起来。

    可是,为什么只关她一个,严夫人是严恺之的母亲,难道不该是更好的人质,总不会贺太后到这个时候还惦记手足之情吧。

    韶华扭着双手,试图用嘴巴帮忙解开绳索,隐约却听到有一串急切的脚步声还有些许说话的声响。韶华张口发不出声音,只能屏住呼吸,倾耳聆听那一丝动静。

    “太后,五娘呢!”严夫人面色严厉,横眉怒目,一个转身对上跟在身后的贺太后,口气甚是严肃。

    “放肆!”太后身边的宫女大声叱喝,却惹来严夫人举眉扬目的嘲讽。

    她连太后都敢高声说话,岂会因为一个小小宫女的训斥而收敛。严夫人冷眼看着贺太后,只见她面容稳若泰山,眉目波澜不惊,挥手示意宫女退下。那宫女愣了一下,低头欠了欠身,憋着一肚子火气悄然退下。

    这时,贺太后才不徐不疾地笑道:“我都说她回去了,姐姐偏不信,这回连我的内室你都瞧过了,总该信了吧。”

    严夫人冷冷一笑,她要是真的把贺太后的话当真,那她就是傻子。

    “太后娘娘是不肯放人了?”韶华和贺太后的人后脚刚走,素瑾就立刻跑去和严夫人打消息,这毕竟这后宫是贺家的,素瑾也不敢保证严夫人会有什么办法。可是韶华刚刚那般紧张的神情,她也有些替她担心。

    果然,严夫人闻信便跟着过来,可是贺太后却说人已经回去了。

    严夫人半信半疑,只好折回下榻处找韶华,但是素瑾给她的答复是根本没看到韶华。

    严夫人勃然大怒,立刻冲去贺太后要人,依着严夫人平日在太后寝宫都畅通无阻的习惯,根本没人拦她,她就直奔内屋。只是连续两次扑空让她心里更是冒着寒战,儿子离开时才嘱咐过她,此次的事恐怕要动荡贺家根基,让她们在宫里无比小心。

    “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这里哪里能藏得住人,说不定是她跑去什么地方玩了,我让人到处找找就是。毕竟后宫这么大,换做是我独自出去,都要迷路。”贺太后说得慢条斯理,好似把韶华当做七八岁的稚子一般。

    “你就非得把我们严家所有人都逼死才甘心吗?”严夫人咬牙切齿道。

    贺太后看着她盱衡厉色,表情一顿,讪刺道:“姐姐可知道,就凭你这话,我现在就能把你打入大牢。”

    严夫人反倒笑了起来,“那好,你直接把我和五娘关一起好了,多个人质,你更好和恺之谈条件不是?”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贺太后的企图,严恺之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出去的。贺太后不想和自己的儿子起冲突,只好拿严恺之下手,明知道他对皇帝是死心塌地,贺太后就拿韶华来要挟,或者说成拿韶华肚子里的孩子来要挟。

    贺太后被她笑得有些不悦,严夫人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她眼睛注视着贺太后,口气变得轻浮。

    “太后娘娘当初不就是拿着兰芝的命来逼我帮你,又拿着恺之的命逼兰芝和亲,如今一个五娘再加上一个孩子,用来要挟恺之不是正好。”

    严夫人笑得有些狰狞,笑得贺太后心里有些惶恐,她故作镇定地走到一边坐下,“我没有让兰芝和亲,是她主动求我的。”即便兰芝被母亲和兄长保护得很好,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一家的性命其实捏在太后手中,她替柔婉和亲,既赚了一个人情,也多了牵制贺太后的筹码。

    “以贺家如今的地位,难道太后娘娘还不满足吗,莫不是非要江山易姓,你才甘愿!”严夫人的话让贺太后脸色骤变,她厉目和严夫人对视,两人毫不相让。

    然而,贺太后却收回了目光,“那倒不至于,只不过是二郎野心太大,连自家母舅岳丈都容不下。”

    严夫人清然一笑,“那怎么不说是贺家让二郎不安。”

    贺太后瞥她一眼,“他有什么不安,难道贺家还会篡他的位不成。倒是他,不知听信了谁人谗言,竟然视贺家为敌。”她调整了呼吸,变得从容许多,“我不怪恺之,他毕竟只是尽一个臣子该有的忠心,可他最不好的一点就是钻牛角尖。他要是没忘,他爹还是我们贺家军的人,他要尽忠也该是尽我们贺家的忠。”

    言辞说得有些激动,贺太后整个脸都变得微微显红,她看着严夫人一言不发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叹气,“姐姐,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对你,好过对贺家任何一个姐妹。就连我贵为太后,我也只许你一人如此进出我寝宫,我本以为姐姐会念我这段情,看来是我多想了,你我终究不是一家人。”

    当初贺太后嫁入二王府时候,曾劝过严夫人和她一起嫁过去,她心里清楚,轮容颜严夫人一定比不过她,可是严夫人的聪慧机智确实她无法媲及的。当时二王妃正是盛宠,和她同时进府的还有富可敌国的汪家,她要顺利爬上去,单她一个人是很难的。

    可是严夫人当时心有所属,而且对王府根本毫无兴趣,虽然拒绝了贺氏的要求,但答应只要她有需要,严夫人一定帮到底。

    只不过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贺氏向她求助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她帮忙给二王妃下药。

    严夫人至今想起那件事都觉得心有余悸,可是贺氏跪在她面前恳求,又拿严素的前程做保障,严夫人最终还是熬不过她的哀求。想到自己曾以为学了一手医术,可以悬壶济世,结果她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草菅人命。

    贺氏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但凡有人知道了自己的亏心事,都会想方设法地除掉对方。而她却是更加地依赖严夫人,甚至为了更好地将她带在身边,不知一次劝她与严素和离,重新进王府。直至严夫人警告她若再提此事,就永远不再帮她的忙时,贺氏才不再提及。

    二王妃的死,以及德敏太子的病薨,让贺氏看到了新的希望。她使尽浑身解数讨取丈夫的宠爱,却没想到待他君临天下,竟然封了另一个女人为后。

    “你又何尝拿我当一家人看待过?”

第二百四十五章 暗道

    韶华几乎是听到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挣扎,尽管她们用词隐晦,声量高低不一,可是“威胁”、“野心”、“篡位”,每一个词都让她紧张得倒抽一口气。

    尤其是听到严夫人言辞激烈口气嚣张,韶华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心里直哀嚎:这好歹是太后啊,耍霸气也不待这样的。

    可待她越听下去,心就越冷了,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虚的,一切的真相都掩盖着谎言。

    “太后娘娘,我曾几何时有荣幸与你是一家人,我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当初你对我好是因为你知道姨母的牵挂,而我正好满足了你营造的假象,后来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可是我说过我要的山高水远海阔天空,你敢给我吗?”严夫人亮起眸子,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

    贺太后憋了一口气,满脸涨红,呼之欲出的怒火在触到她的目光时,颓然失笑,“姐姐总是这么洒脱,你明知道我不舍得杀你,后宫这么寂寞,没有你我这日子过得也太寂寥了。”

    明知道被踩住了弱点,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原谅,不因为自己内心的歉疚,而是这后宫里她早就没有敌人,若连最后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大概这一生就剩下了无生趣了。

    严夫人被贺太后的说激得满腔怒火,说得好似是她一直在包容忍让她似的。

    “我就多谢太后不杀之恩了。”严夫人咬牙切齿地回答,“那可以把五娘还给我了吗?”

    “这个不行。”贺太后摇头道。

    “太后娘娘就不担心我把所有事情和二郎说吗?”严夫人第一次觉得面对贺太后时,自己是毫无胜算的。

    贺太后竟然十分开心地笑道:“才说姐姐聪明,怎么就犯糊涂了。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我沉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对恺之又有什么好处,况且我是二郎的母亲。”

    原本听到前面的话时,严夫人已经放弃,可贺太后欲盖弥彰地强调最后一句话,让严夫人勾起了笑容:“太后娘娘不必和我强调二郎的母亲是谁。”

    贺太后似乎被踩到什么尾巴,立刻跳起来,再没有刚刚端庄从容地样子,厉声道:“他的母亲就是我!只能是我!你给我滚出去!”

    严夫人知道自己今天刺激得她太多,她们之间毕竟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默契。就如同刚刚贺太后说的,若这船沉了,贺太后捞不到好处,她也一定会下水,而恺之和兰芝也必然是逃不了干系。严夫人无奈沉住气,只能选择离开。

    而躲在密室中的韶华忽然被贺太后的激烈的尖叫吓到,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刚刚到底是为什么争吵,只听到贺太后一个劲地喊着让严夫人滚出去。韶华心中一惊,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了。想到这个,韶华拼命地挣扎,想要踢出点声响引起严夫人注意。

    可没等她踢出点动静,却不知踢到什么开关,一侧的石板忽然打开,出现了一条幽黑深邃的通道,而她躺着的石板倾斜地将她滑入通道。她甚至惊叫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人就消失在黑暗中。

    “娘娘,您太放纵她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走进来,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脸失魂落魄的贺太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没必要把严将军的死背在肩上,我看将军夫人都不会领您的情,倒是助长了她的气焰。”

    贺太后抬眼看见一个容貌端正的管事宫女走进来,给自己福了身,她慢慢恢复了理智,对她莞尔:“英儿,你是要我杀了她吗?”

    英尚宫是贺太后的陪嫁丫鬟,从她进二王府就一直跟着她到现在。自从丈夫死后,她就一直守寡,因为膝下无子,索性恳求进宫继续伺候贺太后,如今是太后寝宫里的管事宫女。

    “奴婢不敢放肆,只是觉得太后娘娘对将军夫人的偏袒太过了。”嘴上说着不敢,英尚宫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嘲讽。“太后娘娘本就不该对她有愧,能为娘娘尽忠尽职,这是她的福气。她倒是踩着竹竿往上窜,把娘娘对她的恩典当做是理所当然。”

    “英儿,你放肆了。”贺太后对英尚宫的话感到不满。

    英尚宫眉头一蹙,立刻欠了欠身,“奴婢只是替娘娘不值。”

    贺太后叹了口气,“有什么值不值的,她也替我做了不少,这是她该得的。”

    英尚宫显然对严夫人的嚣张气焰很看不过,苦口婆心道:“娘娘,您自幼性子好,对她不薄,她却……”

    贺太后语气沉下来,不满打断英尚宫的话:“够了,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她到底是兴勇侯的母亲。”就算严夫人再放肆,那也是她纵然出来的,她可没允许一个奴婢对她指手画脚。

    再一次因为严夫人被贺太后训斥,英尚宫沉下脾气,恭恭敬敬地回答:“奴婢知错,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贺太后疲惫地倚着椅子,以手撑着额头,两指在太阳穴揉了几下,闭着眼睛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小憩。一旁的英尚宫抿唇候着,不敢出声打扰,心思却飘到刚刚的事情上,眼底藏不住一丝恼怨。

    忽然,贺太后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扬声喊道:“英儿,快、快去看那丫头怎么样了!”

    英尚宫立刻反应过来,急急朝屏风后的大衣柜走去。刚刚严夫人来得及,她们还没时间把韶华藏起来,她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幸好取了韶华头上一支发簪,令人火速赶出去。英尚宫打开两扇柜门,将最底层的两叠天鹅绒挪开,抽出一层木隔板露出一大块石板,她用手一推,石板轻巧地滑入墙壁内。

    可是眼前空荡的一片让英尚宫慌了手脚,她连忙赶到贺太后面前谢罪,“娘娘,侯夫人不见了!”贺太后闻言,大吃一惊,拍桌而起。英尚宫脑筋一转,连忙道:“会不会溜到秘宫下去了?”

    贺太后的表情立刻凝了起来,所谓秘宫其实就是潜藏在宫殿下的暗室,皇城那么大,免不了会有几座宫殿底下藏了暗室。只不过有的是用来逃生,有的用来储藏,有的则是用来当冷宫刑房。贺太后这寝宫下的秘宫,曾囚禁过多少嫔妃宫女,就连贺太后自己都数不过来。

    要是韶华真的掉进去,那可就麻烦了,这势必会引起弘弋怀疑的。

    可是,一个人无端端就在她的寝宫内消失,而且还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万一在秘宫内出什么差池,她就更不好处理了。贺太后沉吟片刻,低声吩咐:“立刻派人去找,赶紧把她抬出来。”她迟疑了一下,“要是找到了,就送到清越宫去。”

    英尚宫眼睛睁大了几分,差点没把“清越宫不是闹鬼”这句话说出来,低声答应了一句,忙不迭退了下去。

    看着英尚宫仓皇离去的身影,贺太后脸上似笑非笑,心里却道:要是能活着从清越宫走出来就算命大,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但是此刻的韶华恨不得自己是死去的。

    她没想到从太后的寝宫竟然能有暗道直接通往底下,因为肚子沉,她滑得很快,吓得她张口呼救。可惜连个声音都发布出来,只能发出沙哑干涩的咿咿呀呀。为了控制速度,她只好用手去摩擦石板,速度倒是减下来,可这一路的摩擦生生把她的手掌都给磨破了。

    大概庆幸的是她的衣服够厚,所以除了手掌,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伤,待她跌倒在地,肚子的孩子还兴奋地翻腾了一下,让韶华又气又笑。唯一庆幸的大概是手上的绳索也被磨得起毛,韶华三两下就挣脱出来,只是看着皮开肉绽的手掌,顿时疼得额头冒汗。

    好不容易忍痛解开了脚上的绳索,勉强能站直身子,真准备观察一下四周,寻找逃出去的办法。

    可她却在角落里看到一双晶莹发亮的眼睛,好像老鼠,又好像人,黑暗中她无法将对方看清,只模糊觉得那双眼睛亮得有些吓人。而且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就如同是被一只饿狼在黑暗中盯住一样,看得她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抓紧拳头,一步步地往后退。

    只不过韶华显然没想到自己的手刚刚才受伤,这一用力握紧,指甲都插到皮肉里,疼得喊了一下。

    她不喊还好,尽管喊不出什么声音,可是那双亮莹莹的眼睛看她张口,立刻就扑过来。韶华立刻软了脚,根本没有平时那种魄力和勇气。只觉得一双枯瘦得惊人的手捂住她的嘴巴,力气却大得惊人,竟然能掐住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

    韶华挣扎地摸到头上的发梳,正想拔下当武器,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脱身了再说。忽然,肚皮震了一下,显然把对方吓了一跳,双手竟然松开了韶华的脖子,张口喊了一声:“孩子……”

    总算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韶华,第一反应是庆幸,对方是个人。

    可感觉到刚刚死掐着她脖子的手碰到自己的肚子时,她立刻坐起弯腰,护着肚子,扯着几乎无声的沙哑嗓门喊道:“别碰!”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弃妃

    那一刻韶华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用力推了对方一把,竟把对方推到在地。或许是感觉到对方的实体,韶华随即立着一双眸子瞪过去,双手死死地护着肚子。

    韶华并不知,自己这一副模样在对方眼里,也是非人非鬼的存在。头发早在滑落和拉扯中散开,双手又是血肉模糊,再加上她那一双凶恶发狠的眼睛,四目相对,谁都防着对方,却又感到胆颤。

    “你是谁!”尽管声音听上去黯哑枯涩,但韶华庆幸自己总算没被毒哑。

    强忍心中的恐惧,想要装出凶狠的样子,可是声音微微颤抖泄露了她的心慌。韶华心想自己是从贺太后的寝宫滑下来,说不定这不过是一个囚禁的暗室或者是一条密道,但从有人和她困在一起来看,这里更像是个暗室。

    虽然在发现那一对盈盈眼睛时,她差点吓得连心脏都感觉要跳出来,特别是当对方枯瘦有力的手掐住她的脖子,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真的见到鬼了。

    “万岁爷还真有兴致,竟然到现在还有龙种。”一个尖锐的女声桀桀地笑了起来,听得韶华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只可惜。”

    “可惜什么?”韶华有些懵,不知道她说得“万岁爷”、“龙种”到底有什么关系。

    韶华习惯性地拍了拍肚皮,像是在安抚肚子里的孩子。然而瞬间灵光一闪,心里出现一个可笑的念头,对方该不会以为她也是后宫妃子吧?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显然是**不离十了,而且应该是先帝的妃子。

    一般皇帝驾崩后,除了特别要求殉葬,大部分的宫妃都留在后宫里。有孩子的则留到孩子成人跟着出宫去,若是娘家愿意也可以请回娘家供养着,但这都是极少数身份高贵的嫔妃才有的待遇。而且其他的或重新沦为宫女,或老死在宫里,习惯了宫中奢华的生活,没有人愿意出去过清贫日子。

    而据韶华所知,先帝出灵当日,后宫三十六个贵人以上的主子,总共死了二十七个。其他的都是因为膝下仍有未成年的皇子公主,所以才活了下来。韶华听的时候还觉得恐怖,竟然悄无声息地死了那么多人,可李斯年却淡漠地说,先帝并不沉迷美色,后宫嫔妃要比本朝任何一位皇帝都少。

    如果说眼前人真是先帝的妃子,那她早该追随先帝而去,如若不是,想必是哪位皇子公主的母亲。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宫里少了一个嫔妃,难道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可惜他是没机会了。”一声得意的轻笑后,没等韶华回神,只听她走过来,倨傲地冲韶华踢了一脚,“还不赶紧给本宫请安!或许本宫可以饶你一命。”

    韶华瞬间觉得头皮麻烦,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她刚刚不是掉进密道,应该是求生逃离的时候,居然被一个囚禁的妃子要求行礼。

    眼睛终于适应了周围的黑暗,韶华这才模糊地看到一个身形消瘦的身影站在跟前,唯有那双晶亮的眼睛让她发毛。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她又不是汉子,摸不清状况,只好顺其自然。

    “妾身给娘娘请安。”韶华的恭维让她感到很满足,大概是太久没有听人请安,她愉悦地答应了。又让韶华起身扶她,韶华只好硬着头皮顺从她的话,没想到她却喊韶华把外衣脱下给她。

    韶华顿时就火大,一个不知被囚禁多久,没权没势的宫妃居然对她吆喝。可是听到她冷冷地笑道:“难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弄死吗?弄不死你,弄死个孩子还是很简单的。”韶华闻言,二话不说就把外衣脱了,庆幸她身上的衣服穿得多,倒也不至于没衣服穿。

    想到自己怀着孩子,韶华只想早点离开这里,于是委曲求全地问道:“娘娘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

    “出去?呵呵,你以为她把你推下来,你还能够出去吗?”妃子一声冷笑让韶华竖起了寒毛。

    “难道是有人把守?”韶华心惊。

    不过想到贺太后本意不是要杀她,若是发现她不见了,必定会让人来寻她。韶华的心还没来得及放回肚子里,妃子的话又让她紧张得快要窒息。

    “人?哈哈哈哈,我告诉你,除了你、我,还有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人了。”妃子笑得很疯狂,好像从不担心有人会发现她一样,尖锐凄厉的笑声听上去更像是在哭。韶华不由得抱紧了双臂,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提醒她,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不能和这个疯女人待在一起。

    妃子好像看透了韶华的想法,一把捉住韶华的手腕,享受她的惶恐不安,细声邪笑道:“贺氏那个贱人大概都不会想到我还活着。”

    “那、那你怎么活下来的?”韶华并不知道妃子被贺太后关了多久,只觉得若是在这里带上一天,她也会跟着发疯的。

    妃子嘿嘿地笑起来,“你想知道吗?”

    韶华被她忽然凑过来的脸吓到,拼命地摇头,她只想知道怎么逃出去。

    妃子对她的恐惧讽刺一笑,“反正你想活下来,迟早会知道的,否则,嘿嘿!”

    明明看不到她的模样,但是韶华却感觉她的目光简直已经剥光她一样。不知为何,脑海里想起辛茂山曾和她提起,三十多年前的一场饥荒曾出现人吃人的情况。而刚刚那妃子的眼神,竟然让她有种恐惧,好像她真的会把她吃掉。

    一个不知被关了多久的宫妃,在一个没人会出现的暗道里生活,韶华只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想象她到底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韶华深吸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奇怪。若说这里是暗道,没有人进来,就算有食物,人也早该闷死在这里了。可是她到现在都不觉得空气压抑,虽然没有风,也没有光,但显然呼吸是自由的,难不成这里有连接外面的通道。

    这个念头让韶华重新燃起了希望,“娘娘,您没想要出去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里没有路出去,你就死了心吧。”妃子似乎知道韶华在想什么,毫不客气地按灭了她的希望。

    但是这一回,韶华不屈不饶地反驳,“娘娘,就算没路,一定通往上面的通道,否则人早就闷死在这里了。”韶华可以肯定,在她说这话的时候,妃子一定瞪着她,她鼓起勇气,冲着妃子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对晶莹的眼睛。

    “你倒是挺机灵的。”难得妃子有心情夸奖,韶华却没心情高兴。

    听她说完,转身就走,韶华心里一惊,急忙跟了上去。妃子走得很快,即使在黑暗中,她也照样能畅通无阻,只是苦了韶华挺着肚子跟在她后面,没几步就会撞到墙。也不知道弯弯绕绕走了多久,韶华差一点就要撞到妃子,忽然听到“呲啦”一声,眼前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火光。

    韶华吓得退后几步,她在迷离的光点中慢慢看清了一个人影,正披着她刚刚脱下来的衣裳,手持一把油灯。她四壁看了一下,意外发现这里居然有油灯火把,墙壁上有些斑驳的痕迹,然而光线太暗,她没有心思去研究。只是从昏黄的灯光中看到那妃子消瘦憔悴的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五官依旧清秀,只是瘦得眼窝都深出坑。

    她也打量着韶华,很明显和她的枯瘦比起来,韶华的孕态显得丰腴。

    有灯火,有空气,那就一定有路可以离开这里。

    韶华的脸显得熠熠生辉,“娘娘,有空气就一定有路,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的。”

    “离开?你以为贺氏那贱人会让你离开吗,就算有路,你也出不去。”妃子的话让韶华看到了希望。

    想到眼前人和贺太后可能是死敌,韶华迟疑了一下,决定冒险一次。她给妃子欠了欠身,扯着沙哑的嗓子对她说道:“娘娘,不瞒您说,其实我并非后宫的嫔妃,我是兴勇侯的妻子。只因为皇上让我家侯爷去查平洲的事,太后怕侯爷查出贺家的阴谋,所以抓我当人质。可是我不小心摔了下来,所以……”韶华也不敢保证眼前的人会不会相信她的话,但至少她得解释清楚。

    “你等等!”妃子忽然激动起来,冲过来捉着韶华的手,厉声道:“你说太后?贺氏那贱人当了太后?弘弋登基了?”

    韶华没想到妃子连弘弋登基都不知道,被她追问得只能点头。

    “那万岁、不对,那先帝爷……死了?”妃子忽然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傻了一样。

    “先帝驾崩两年多了。”韶华被她捏得生疼。可是一想到,妃子居然不知道先帝驾崩,这就意味着她在这暗道里至少得活了两年。在一个暗黑无人,没有食物的地方生活两年,光是想想韶华就觉得崩溃。

    “那我的十一郎呢?”妃子疾声追问。

    先帝的子息不旺,能活下来的皇子也不多,韶华很快就想到十一郎是谁,立刻就明白眼前的妃子是谁。十一郎的母亲,不就是当初被先帝打入冷宫的刘尚书之妹,被人认为是替弘文毒害先帝的宜妃娘娘。

    可是,宜妃应该是在冷宫里,怎么会人不人,鬼不鬼地躲在太后寝宫下的暗道里,独自活了两年多。

第二百四十七章 花明柳暗

    “皇上对他很好,娘娘放心。”

    韶华一想到这个可怜的母亲或许是因为儿子才顽强地活下来,同样身为母亲,一股感同身受的母爱让她对宜妃充满了怜悯。没忍心告诉她,其实十一郎弘在先帝驾崩不久,就得了天花死了,而照顾他的荀昭仪也跟着不久人世。严恺之当时和她说起弘的事,口气也有点凝重,因为先帝生前对弘很是喜欢。

    显然宜妃对弘弋的敌意不深,听到弘弋对儿子好,她的心也跟着放下来。重新打量韶华的时候,便也少了很多敌意,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她还是爬上去了,把所有人都拉下来,连严家她都不放过了。呵呵,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就让她活到今天。”

    韶华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宜妃的话,这宫里的恩恩怨怨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早听说侯门深似海,那宫门岂是十个侯门能够比得上的。况且,贺太后和宜妃之间的事,与她无关,她只想离开这里。

    但是宜妃却像是终于找到个可以和她说话的人似的,一打开话匣子,有些停不住。

    “不过,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她了,贺氏这贱人想必心里一定不好过。为了这个皇位,她杀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把儿子捧上去了,儿子却不信她,哈哈哈,真是有趣!现在还拿看门狗严家下手,她就不怕被狗咬死,呵呵,看来她的报应是要到了。”

    韶华对她的话感到很不满,严恺之追随的是弘弋,与贺太后无关,就算严夫人和贺太后是姨表姐妹,严素又是贺家军走出来的,可也不能因此就此断定严家和贺家的关系。

    “娘娘,严家和贺家无关!我家侯爷跟随的是皇上,老伯爷追随的是先帝,和贺家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弘弋是贺太后的儿子,终究不姓贺。

    宜妃能理解韶华对严恺之他们的维护,“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贺氏手上有多少条人命,严家就得占一半。”宜妃看着韶华惊得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的模样,笑道:“可惜到头来,她没把严家当人看,该死的还得去死,谁都不敢帮他说话。”

    “谁该死?”韶华忽然感到肚子一阵不适,听到宜妃的话,她强打起精神。

    宜妃像是没听到她说话,忽然把头转到一边,眼尖地看到一只老鼠挨着墙角走过,她立刻像着了魔似的,迅猛地扑过去。韶华被她的行动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原本好好说话的人,忽然就变了样。等她反应过来时,宜妃正捏着一只掌心大的老鼠,得意地朝她挥了挥。

    “你不是问我怎么活下来的吗?”宜妃的话让韶华顿时肠胃翻滚,几欲想吐的冲动,立刻蹲到一旁干呕。宜妃皱着眉,显然对她的举动很不满,看着韶华顿时苍白的脸,也没了心情和她说笑,“你要出去倒也不是没办法,看你有没有本事罢了。”

    韶华的肠胃空空,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可是她一想到宜妃这两年是怎么活下来,她就整个人都鸡皮疙瘩竖起来。她勉强抬起头,看着宜妃已然是无事人样,那只老鼠也不知被她藏到哪里去。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宜妃说完就走。

    这一回有了油灯带路,韶华才发现除了她刚刚待的地方,这一路走来似乎有不少转角,但都暗暗的瞧不清尽头。心里不免想到,要不是遇到宜妃,自己会不会也像宜妃一样就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可是肚子的阵痛提醒她,她是不可能会在这里久待的,至少她会求救。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宜妃带着韶华走到一处薄有微光的地方。她不由得抬头,发现头顶正上方似乎有个圆形的通道,虽然一片漆黑,但不至于像其他地方那样黑暗,反倒像被东西盖住。

    “你要是能爬上去,这恐怕是唯一出口,这原本是个废井,上面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宜妃苦笑,当时她知道这里的时候几乎是绝望,以她的能耐怎么都不可能爬上去。“不过如果你说,你是被她藏起来,不小心掉下来的,或许她真会叫人过来找你。”一想到贺太后发现自己没有死,那种震惊和恐惧,宜妃的表情显得兴奋起来。

    可是韶华此刻根本不想等,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而且贺太后分明就是想拿她来威胁严恺之。虽然不知道严恺之去办的事到底威胁到贺太后什么,但从她不小心听了那么多话来看,贺太后的秘密太多了,若是发现她知情,恐怕不会这么轻易饶过她。

    而且就像宜妃说的,贺太后手中的人命太多了,也许根本都不在乎加多她一个。

    但是她在乎,她还想替严恺之生好多好多孩子,还想听他亲口承认他是喜欢她的。她还有好多事没错,不可以就这么死在这里。

    “我试试!”韶华望着顶上的圆洞,提气跳了几次,根本够不着。宜妃显然对这种结果不意外,韶华就算比她年轻有活力,可是顶着大肚子又能做什么。

    可是韶华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跳到自己都有些累,肚子的疼痛却开始强烈。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心里暗道:宝宝,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拖后腿。

    “算了吧,出不去的。”宜妃沮丧地说。

    “一定可以!”有空气,有光线,甚至还有老鼠,宜妃能活下去,为什么她就不能出去。

    韶华不死心地想要再一次尝试,可是肚子一波又一波的阵痛让她几乎要直不起腰。她咬紧牙关,望着井口,心想要是换做她以前的身手,说不定早就出去了。

    看着韶华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尝试,宜妃冷眼瞧得有些触动,正要开口劝她,可是长期在暗道锻炼了她敏锐的听觉。她一把拉住韶华,紧张又兴奋地说道:“有人!”

    韶华一愣,待她平静也隐约听到有说话声,虽然不清楚,但足以让她兴奋起来。

    果然是有路的!

    可她下一个念头却是绝对不可以让贺太后再抓到她。只是让韶华没想到的是,宜妃的想法竟然和她一样,“我去引开他们,你逃出去。”

    “那你呢?”韶华不敢想象,如果贺太后知道宜妃没死,会怎么对她。

    没曾想,宜妃倩然一笑,已经枯瘦无光的脸竟然显出异样的光泽,让韶华甚是不安。“我要是出去了,她一定不会放过十一郎。”宜妃吹灭了油灯,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地上,带着韶华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韶华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仿佛宜妃刚刚的笑容是在诀别,为了儿子,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正好和两个提火把的内侍撞了正着,火光映在宜妃蜡黄枯瘦的脸上,只听内侍用尖细的声音惨叫了一句,下一刻却让韶华出手给打晕了。宜妃看得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韶华居然还有两下子,竟然可以把两个内侍都给打晕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韶华,只听有人紧张地询问,然后跟着走过来。

    “你们鬼叫什么?人找到没有,要是找不到……啊!鬼啊!”另一个内侍懒洋洋地走下来,先是看到宜妃,又看到地上两个晕倒的内侍,再次抬头时,宜妃正冲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他尖叫了一声,吓得转身就跑。

    韶华和宜妃也跟着在后面追,那内侍吓得更惨了,叫得十分凄厉。

    匆忙之际,一个不小心绊倒在地,火把也滚到一旁。韶华毫不客气地冲上去踩住他一只手,提脚踢断了他几根肋骨,疼得他躺在地上哇哇惨叫。

    抬头看着不远处微弱的亮光,韶华心里有些激动,走几步,只听到身后的宜妃说道:“要走就赶紧,他们一定会再来的。”宜妃也看到了亮光,心里和韶华一样兴奋,没想到自己兜转了那么久,出口竟然就在身边。

    肚子的阵痛已经疼得她没力气说话,只能冲宜妃感激地点点头,心里想着,一定要找机会救宜妃出去,哪怕十一皇子早已不在人世。

    她捂着肚子,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向光亮,好不容易走到尽头,走入石门,拐角却发现眼前是一段阶梯,直达地面。她几乎是用手爬了出来,可刚冒出来,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捉了起来。

    “哼!看你还敢往哪跑!我告诉你,就算皇宫再大,我撬地皮也能把你挖出来。”一把尖锐的声音传入韶华耳朵里,她听得一头雾水。

    “你们想干什么!”韶华已是疼得满头大汗,看着左右挟持自己的男子有如屠夫一般健壮,而说话的男人长得贼眉鼠眼,看上去就是一副奸细小人的嘴脸,令人生厌。“去跟太后说,就算抓了我,也别想威胁他。”

    “太后?”贼眉鼠眼的男子邪笑着走过来,一手捏着韶华的脸,忽地扬起另一只手就甩了韶华一巴掌,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想当主子想疯了吧,唷!肚子的野种竟然这么大了,呵呵,贱人!带走!”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韶华被打得眼冒金星,觉得自己好像是听错了,太后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对他说话。

    “闭嘴!赶紧带出去,天黑前必须出城!”鼠眼男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布头,猛地塞住韶华的嘴,两个屠夫般的男子不由分说,架起韶华就往外走。

    韶华急得直挣扎,奈何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直到韶华被他们抓走后,一直躲在桌子底下的一个小宫女才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她显然也被吓坏了。明明只是为了躲避内侍的捉捕,所以一路没命地往前跑,明知道前面就是闹鬼的清越宫。可比起闹鬼,她更害怕被捉出去,流放到关外,据说送出去的宫女最后到惨死在路上,甚至都是被**而死。

    可等她躲进来没多久,竟然就跟着来了三个内侍,她吓得爬到桌子底,还以为他们是来抓人的。

    谁知道,带头的人推开床上的石板,竟然露出一条路,眼看着他们先后走进去,可没过多久,只听到一声惨叫。而一声声“鬼”喊更是吓得小宫女浑身哆嗦,她寻思着换个地方躲好了,结果韶华就爬出来,她差点没被韶华吓晕过去,韶华却代替她被捉了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清越宫

    清风拂叶,红花妖娆,饶是外面的阳光明媚,到了屋檐前就却步了,好像不敢惊扰到屋内两位后宫之主的谈话。屋内袅袅檀香,令人闻而心安,贺太后一脸疲倦地斜倚在软榻上,闭着眼享受身边宫女那轻重适中的揉捏,眉间微微显出惬意的感觉。

    好事无双,祸不单行,烦心事要来也是挨个没停。

    贺太后忍不住怀疑韶华是不是和皇宫八字相克,总感觉每次她进宫免不了要掀起一些波澜。就她竟然触动了机关,滑入暗道来说,就已经够让她头疼了。这暗道她都已经两三年不曾碰过,也不知道里面累了多少尸骨,要是动了胎气,只怕严夫人真的会跟她拼命。

    本只想拿她做威胁,让严恺之收敛一些手脚,又得避讳着皇帝儿子的暗中使绊。结果可好了,事情没办成,反倒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从来都站她这一阵线的严夫人差点和她闹翻,皇后竟然也来给她添堵。

    贺太后抬起手,示意宫女退下,看着坐在跟前锦衣华服的美艳少妇,原本高洁典雅的气质在深宫寂寞中早已消磨得荡然无存。姣好的脸庞也显得清瘦,全然不像敕封大典上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贺宛如见太后坐起身,连忙起身搀扶,给她在背后垫了个软墩,听她幽幽地说道:“这事本不怪你,只是可惜你手段不够,差点捅了篓子。”

    “但是……”贺宛如悄悄松了一口气,又蹙眉作迟疑状。

    贺太后显然不愿再听她唠叨,不耐烦地说道:“好了,都赶出去就好,我不管她们肚子里的种是谁的,一个都不许留。”

    听宫女说贺宛如神色匆忙地前来求见,她当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听完贺宛如的话,贺太后不由得冷笑起来。

    帝后大婚至今都好些年了,贺宛如的肚皮却未有动静,太医几乎每天问诊,弘弋大半时间也都在贺宛如屋里休息,可竟然连一个子儿都蹦不出来。贺太后都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儿子身上出了问题,可是,一个不小心被临幸的宫女,居然一次就怀上龙种,甚至被破格提升为婉仪。

    贺太后终于还是把目光放回贺宛如的肚皮上。

    她心里清楚,作为皇后,若是不能怀上皇长子,那必然是件极为麻烦的事。

    好在那婉仪生的只是公主,弘弋也没再宠幸过她,可是后宫妃嫔众多,防得了一次,防不了那么多次。而且总是暗中落了其他嫔妃的孩子,只会让皇室更加子息伶仃。

    贺太后无奈,只好让贺宛如抬举身边的人,待生出皇长子再抱过来抚养长大。可没想到,后宫之中,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贺宛如的意图被瑜嫔知道了,竟然跟着效仿,企图比皇后更早一步怀上龙种。

    “是,请阿娘放心,我已经嘱咐过了,天黑之前就拉出京城。”贺宛如口气坚定,在这件事上,她决不能姑息。所以一边着人下手处理,想着这会儿马车应该已经出了城,贺宛如便跑来和太后姑母哭诉。

    贺太后眼色变得凌厉,频频冷笑:“这个瑜嫔可真不得了,你不过想借肚子怀个龙种,她居然连种都给带上。哼!想要狸猫换太子,找个不知哪来的野种冒充,亏她想得出来!”

    贺宛如不过是想让身边的宫女怀上弘弋的孩子,然后留子去母,把孩子养在膝下。但好歹这孩子的父亲绝对是弘弋,可瑜嫔竟然是让已经怀孕的宫女去向弘弋邀宠,企图效仿赵姬。只可惜皇宠未等到,却被人发现了秘密,告知皇后。贺宛如一知情,立刻吓得让人着手彻查非处子之身的宫女,但有身孕一律遣送出宫。

    “是,若不是发现得早,恐怕都不好收拾了。”贺宛如说起来,觉得心有余悸。

    “不好收拾?那就不要收拾,留着也碍眼。”贺太后冷哼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玉镯叩在楠木上响起的闷声让贺宛如立刻捋直了腰背。

    她急忙正襟危坐地附声回答:“阿娘说的极是。”

    单是一日就发生那么多事,贺太后也显得很疲态,叮嘱了一句:“你自己的身子也多注意些,该吃的药都不得少,否则,贺家娘子也不只你一个。”

    这下子,贺宛如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答:“媳妇知道了。”

    她们心里都清楚,皇后必定是贺家的,太子也必定是贺家的,但贺家不止贺宛如一个,只不过她是最合适的人选罢了。

    婆媳各怀心思地沉默了下来,忽一听有人惊呼地跑进来:“太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贺太后才平静下来的神经立刻又被绷紧了,她气得抓起架子上的雨后蜻蜓初立的豆青莲盘,想也没想就砸了过去。“给我闭嘴!”嫌她被惊吓得不够多,居然在太后寝宫也敢这么高呼。

    闻言赶来的英尚宫站在门口,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片,还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内侍,立刻让人过来打扫瓷碎。贺宛如也被吓得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情景,似乎少见贺太后这么暴躁冲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给贺太后欠身告辞。

    贺太后没有阻拦,她现在最好是什么人都不要过来烦她。

    等到贺宛如一走,英尚宫也进来伺候,贺太后才低怒了一声:“给我滚进来说话。”

    内侍几乎是爬着过来,他刚刚在暗道里被吓得半死,如今逃出暗道又让太后怒喝,差点就感觉自己看到锁魂的无常路过窗口。

    他不敢抬头,全身瑟瑟发抖,结巴地汇报:“回、回太后娘、娘,闹鬼了,闹鬼了,侯夫人不见了。”

    这下子还得等贺太后开口,英尚宫就发怒了,她走过来踢了内侍一脚,喝道:“大白天哪来的闹鬼,给我好好说话!”

    内侍连连咽了几口口水,才重新道:“真的是闹鬼了,奴才刚刚让平顺带两个人下去,可等了很久都没消息。奴才就又让人去看看,结果刚下到底下就发现平顺被人打断了骨头,晕在地上,另外两个也不知踪影。”一想起刚刚下去查看的情况,内侍差点就没吓得尿裤子。

    “那人呢?!”贺太后听着有些心惊,表情变得凶狠。

    “人、人也是晕了,可是侯夫人不见了。”内侍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你们都找过了?”贺太后问道。

    内侍快要把头埋到土地里,他抖着哭腔道:“没、里面闹鬼,不敢下去。”

    英尚宫察觉到贺太后脸色不悦,立刻走过来,提起内侍的脸,用力甩了一巴掌,“没用的东西,哪来的鬼,立刻滚下去把人找出来。”

    内侍跪在地上的腿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太后娘娘,奴才真没骗人,奴才亲自下去的,可是、可是我看到了宜妃娘娘!”内侍这一句失声惨叫让贺太后听得心里漏了一拍,吓得英尚宫连忙过去给她顺气,“千真万确,宜妃娘娘还穿着侯夫人的衣服,对奴才笑,奴才这才吓得跑了出来。”

    要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他们心里清楚这个暗道是做什么用的,里面进进出出都抬了几次尸体。可自从关了宜妃后,就再没人进去,都这么久过去了,如果他刚刚见到的不是鬼,那还能是什么。况且她还披着韶华的衣服,内侍哪里还敢进去找人,心里都为这个薄命的侯夫人哀念佛号了。

    “不可能!”贺太后缓过劲,自言自语地摇头道。

    宜妃是她亲手关进去,都两年多过去了,不可能还活着。

    可是,她不能就这么放韶华在里面,哪怕只剩尸体,她也必须给抬出来。否则别说严夫人要和她拼命,恐怕弘弋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贺太后整个心都乱成一锅粥,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冒出,眼睛狰狞出血丝,让人看上去比鬼还要可怕。她一手按着胸口,试图安抚躁乱不安的心,可是身上的战栗提醒她的徒劳无功。

    以往有宫人说起清越宫经常听到哭喊和求救声,她从不在意。因为暗道的出口就在清越宫后厢房底下,所以她让人封了宫,因为冷清没人出入,贺太后觉得是底下的人借此来以讹传讹。可如果真的是宜妃,那清越宫闹鬼一事,恐怕就难说了。

    英尚宫看她一脸青白,担心地喊了一声:“娘娘,您没事吧?”

    贺太后回过神,定了定心,一双眼睛忽然恢复了清亮,很快平复了威严,“给我多派些人下去,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许留下!”英尚宫明白贺太后的意思,如果只是闹鬼反而还好些,若宜妃真的还活着,被人知道只怕会出更大的乱子。

    当初宜妃之所以被赶入冷宫,除了受刘尚书的牵连外,大概只有贺太后清楚,宜妃是背了毒害皇帝的罪名遭冷落的。否则,以她当初盛宠,就算兄长落马,她也不至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先帝并不相信宜妃会下毒,但是贺太后不由得他不信。

    “侯夫人怎么办?”英尚宫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贺太后冷冷地扬起眸子,吐出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本来她让人把韶华抬出来,也是打算丢她在清越宫里,就当做是她误入。至于闹不闹鬼,会不会出事,到时她都可以撇开不理,可是前提必须先找到韶华。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生异象

    马车哒哒,出了京城一路往东,再走十几里路就有一座承安寺,其作用和净心庵相仿,不过净心庵是养着一些富贵人家的罪妾,而承安寺则是只收宫里送来的。而且基本送到这里来的,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所以承安寺也被说成无命庵。

    驾车的两人便是抓韶华出来的汉子,一个是年过四十的中年汉子,另一个显得青涩些,大约不过二十年纪。他们原是内务府下的官奴,因为人高马大,状似屠夫,所以专门送宫中的罪婢去承安寺。

    年轻的汉子是头一回当差,只因叔叔前些日与人吃酒,摔断腿,才唤他来顶上。“大山叔,这些宫女要送去干嘛。”

    被叫做大山叔的中年汉子一脸严肃凶狠,目光直视前方,用力屈驾着马车拼命往前。“你管她们去干嘛,总之送过去就是了。”或许有些倚老卖老,他解释道:“听说都是行为不检点的,个个怀着都是野种,还妄想爬上龙床装皇子。呵呵,都当万岁爷是冤大头,皇后娘娘能饶过她们?你说送去能干嘛,我看十之**都是……”

    大山叔用手打横放在脖子上,对他吐了吐舌头。

    年轻的汉子打了个冷战,目光斜向身后的车厢,“那干嘛不在宫里解决就好,拉出来多麻烦。”

    大山叔轻蔑地看着他,“你还真是头一天当差啊,你说把一群活人弄出来容易,还是一群尸体容易。”

    年轻人一脸认真地说道:“尸体,这样她们就不会说话。”

    “你!”大山叔被噎住,可想想似乎也不算错,“说你傻倒还有几分道理,可你想过没有,这事要是拖下来,被万岁爷知道了。谁敢保证里面就没有一个是龙种。”本来这事他们是没资格知道的,只能怪这次领头的人嘴巴不严。换做往常,只要宫里让做的事,定然是少不了好处,但要求他们绝对不能过问。

    年轻人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喊了一声:“既然有,还敢那样做。”

    大山叔似乎很满意年轻汉子对他敬畏的眼神,顿时也长了气势,“你没听过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吗?得了,我不跟你这傻二愣子说那么多,反正你以后跟着我,就不要说话,以你这块头还是能唬人的。”

    年轻人一想,大夫说过叔叔的伤最快也得养上三五个月,但难保不会落下病根。若真是如此,以后这肥差可就落到他身上了,他闪着晶亮的眼睛,对大山叔笑道:“嘿嘿,好的,大山叔。不过我瞧这些宫女都长得挺水灵的,要不……”

    一下子就听出了年轻人的想法,大山叔立刻沉下脸,怒斥了一声:“这个你想都别想,赶紧完事,回去领赏。有了赏,你要多水灵的姑娘,窑子里多的是。”

    年轻人心里正想抱怨一句,窑子里的总是一股油腻的脂粉味,没现成的这么青涩,但想到以后还得靠大山叔提点,他只好顺从地点点头。

    见他安静下来,大山叔也没心情和他继续闲扯,只巴不得尽快完事,好回家抱媳妇睡觉。

    只是,马车跑得越快,他的心就越寒碜,看着不远处已经黑云滚滚的天色,饶是跑惯了这条路的大山叔也有些胆颤。嘴里不由得默念道:“这天还真怪,明明出城之前还亮堂的,怎么一下子就暗下来了。”

    年轻人也看到不远处的乌云,隐隐还能看到乌云中的闪电火花,好像是什么天人在渡劫。忽然阴风皱起,狂沙卷着碎叶,朝他们吹来,打在脸上还有些生疼。虽然这个时节的雷雨并不少见,可是像今日这样忽然狂风大作,乌云满天,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感觉到马车渐渐慢下来,年轻人看了身边一脸凝重的汉子,紧张地问:“大、大山叔,该不会真有什么龙种在车上吧。”

    “胡说!”大山叔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不少,把年轻人吓了一跳。

    年轻人委屈地低了低头,小声说道:“可我听老人说过,‘天生异象必出贵人’,你瞧着天,我们刚刚出来时就跟三伏天似的,现在就变成这样。”

    更重要的是,他们那里还有个说法,雷雨天不接产妇,否则会倒霉三年的。据说,新生儿阳气弱,很容易被换了魂,而雷雨天最容易出现的就是孤魂野鬼。要是一不小心被丢魂了,那新生儿的魂就会缠着那个带孕妇出门的人,因为他们认为这个人是与孤魂野鬼同谋。

    “你别胡说,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车上那些至多才三四个月,哪来贵人出世。”嘴上这么说,可大山叔心里也和他想到一处去。忽然想起一声闷雷,手一抖,马儿显然是被吓到了,怎么都不肯往前走。

    “可不是有个大肚子的,看样子要生的吗?”年轻人见马儿不走,心里更加笃定了。

    而此刻,被雷声吓到的不知是马,还有马车里一众宫女们。只因她们都被绑了手脚,塞了布头,根本无法求救,只能咿唔地哭成一片。

    大山叔甩了几下缰绳,马儿吃疼地嘶叫,但就是不肯动。

    看着乌云席卷而来,不一会儿就把整个天色都给遮住了。一时间天昏地暗,尘飞土扬,大山叔心道不好,若再不赶紧行动,只怕雷雨就要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跃下马车,对年轻人喊道:“下车!”

    年轻人不解,但也跟着急忙跳下来,看着大山叔跑到车厢后,一打开车门,就看到一群年轻的少女哭得花容失色,哆嗦地蜷缩在一块。大山叔眼色如刀,扫了一眼,很快就看到被她们挤在中间,也不知道是否清醒的韶华,天蓝色的衣裙早被磨得肮脏凌乱。

    他一边堵着少女们不给她们下去,一边拉着韶华的脚,使劲往外拖。他回头冲着年轻人大喊:“你们滚开,你赶紧过来帮忙。”

    年轻人帮着拦住少女们,不解地问道:“大山叔要我做什么?”

    看着晕晕沉沉的韶华,也不知道脸上是泪还是汗,沾了一脸凌乱的头发。他和年轻人合力把韶华从车上抬了下来,转身锁了车门,“把这个大肚给我抬出去,丢到一边。”

    年轻人刚抓起韶华的脚,听着大山叔的话,立刻就愣了“可是,要是被发现少一个,咱们脑袋不得掉。”

    大山叔怒瞪着他,“谁知道捉了多少个,横竖她这样子也活不久,她要是命大那是她的事,我可管不了了。”他抬头望天,已经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再不走,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他低头看到韶华惊恐睁大的眼睛,见她皱着眉,拼命摇头,心里也知道这么丢下她,估计活不成。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信邪,只能低声说了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天收不收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韶华知道他们的意图,急得直喊,可是却喊不出声音,“唔唔唔!呜呜!”

    大山叔不敢拖延,把韶华丢到路旁,急急忙忙就跑回马车。不过说来也奇怪,大山叔一甩马鞭,马儿竟然就狂奔起来,不要命地往前跑。

    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韶华已经不知道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还是悲哀被人遗弃。

    从肚子传来的阵痛一次一次地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从被他们丢上车,到这一路的狂奔,韶华也不知昏昏睡睡几次。几乎每次都是被痛晕,然后又被痛醒,衣裙早已被羊水浸湿。亲眼看过辛夫人给辛子萱接生,韶华心里清楚,若再不赶紧把孩子生出来,只怕他们母子都会有危险。

    可是如今手脚都被捆着,嘴巴又还塞着布,就这么被丢到草丛里,就算有人路过也求救不了。看着雨点开始落下,韶华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肚子传来阵痛以及下身压迫的排挤感,让她燃起了求生的**。

    就连孩子都想要活下来,她有什么理由放弃。

    韶华躺在草地上,忍痛忍得精疲力尽,斜眼看到草丛中突起的一块石头。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艰难地举起手来,使劲全身力气摩擦。

    大概只能庆幸,绑着双手的是布条,而不是麻绳。石头割断布条的同时,也再次割破了韶华的手,她顾不上手上的鲜血淋漓,扯开了塞在嘴里的布头,挖出石块,割断了脚上的绳索。

    随着一声震天撼地的雷响,大雨如同满钵的黄豆倾盆而下,落在地上都似乎能听到响亮的撞击。雷声如万辆战车从天边滚动过来,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幕就好像要崩塌似的。

    韶华伏在地上,用背承载着大雨,雨水、泪水、汗水交织模糊了她的视线。整个心都想是要被撕裂,想着每一次自己有危险时,严恺之总能如天人般奇迹地出现。这一次她也满怀了希望,却发现除了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天地间仿佛就她一个人,连呐喊都被淹没在雷声里。

    难道,她真的注定命丧于此。

    韶华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弓起的背让雨水打得生疼,却掩盖不住肚子的阵痛。

    这场大雨像是一把刀子,割破了黑暗的天幕,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地渐渐地变成昏暝,雨水也渐渐地变得密集而细小,就好像刚刚只是一场梦。

    “阿爹,那里有个人。”

    韶华僵着脖子,缓缓地转过头,迷蒙的眼帘似乎看到有人影过来,可她已经撑不住,终于倒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章 空穴来风

    雨如珠帘,顺着屋檐垂落,滴在石阶上,打湿了站在廊前眺望的绣鞋。

    隔雨看见一个人影戴着斗笠蓑衣走进来,方夫人立刻拿起斜倚在门口的油纸伞,走下台阶,准备要去迎接。可没想到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走,立刻冲了过来,把方夫人吓了一跳。

    “夫人,这么大的雨,你想去哪?”方有信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恼怨的妻子,拥着她走进屋子。取下斗笠,脱下蓑衣,可是裤腿都被泥水弄湿了。“我这才离开不到一炷香时间,夫人莫不是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被丈夫这么调侃,方夫人的担心立刻变成恼怒,拍开他不安分地手,气得甩了句,“你这老不正经的,还好意思说你是当朝丞相,说出去得笑死人!”

    方有信没把妻子的话放心上,反而乐滋滋地说:“没说当丞相回了家,对媳妇都要正经八百的。”

    方夫人被他无赖地说法气得干瞪眼,白白浪费她担心一场。

    就在刚刚大雨之前,方有信前脚才刚踏进家门,就送了封信给他,结果他打开一看,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准备往外跑,吓得方夫人直拖住他。

    “夫人莫拦,事关重大,我非去不可!”

    罕见丈夫这般急切慌张,方夫人自然也不敢阻拦,只好递了斗笠蓑衣给他,让他千万不要冒雨回来。方有信对她点点头,立刻蹿了出去,连个随从都没带。

    没等他走远,一场滂沱大雨如同巨石乱坠般洗净了整个京城,方夫人在屋里听着雷声雨声,紧张得连坐都坐不稳。好不容易雨转小,盼到丈夫归来,他却是一脸嬉皮笑脸,好似无事人般。

    “你刚刚是去见鬼了还是,跟着了魔似的,差点没把我吓死。”方夫人给丈夫递了干净的衣裳,随口抱怨。

    “夫人真是明察秋毫,连我见鬼你都知道?”方有信被妻子瞪了一双白眼。

    “看你那笑得贼眉鼠眼,还事关重大,我看你是色心比较大。”方夫人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厉声道:“快说,刚刚是不是见那个小娼妇了。”

    方有信那官见愁的威严在妻子面前顿时变成了妻管严,他捂着耳朵哀嚎,“夫人饶命,我哪有见什么小娼妇,我见的是个男人。”

    方夫人怒目,揪得更用力,“什么!男的你也要?”

    方有信激得满脸通红,“怎么可能,我是去谈正事的,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方有信说完,见妻子一顿,手也松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对妻子毫无隐瞒,“我也不瞒你,刚刚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那人说兴勇侯要叛变,我怎么能不追着出去。”

    方夫人立刻否掉他的说法,“兴勇侯可是万岁爷的臂膀,怎么可能叛变!”

    方有信对妻子如此信任严恺之觉得有些酸酸,撇嘴道:“对方可是拿了证据,否则我也不会相信。谁不知道兴勇侯和皇帝的关系,那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要说他叛变,还不如说世子有异心。”方有信在家里说话都是百无禁忌,为此他也不爱卖太多奴仆,省得被人搬了是非。

    方夫人没有理会他的妄言,脑子只盘旋着一个念头,“什么证据?”

    方有信收起了玩笑嘴脸,严肃地道:“陵京参将靳昭成不久前潜回京城,有人亲眼看到他去了兴勇侯府,随后,待他返回陵京,陵京就开始整顿军纪,封城练兵。而巧同时,多罗王又传出病危的消息,平洲又出事端。”若不是那么多证据搁在眼前,方有信也绝不会相信严恺之有乱臣贼子之心。

    “那又如何,陵京不是严素的旧守城,靳昭成不过是念旧主之子罢了。”在方有信的**下,方夫人对朝廷大事也都说得上七八。“难道多罗王还能是兴勇侯让人害死的啊?”

    “自然不是,可你别忘了,他妹妹如今可是在多罗!”按多罗的风俗,父死,妾是可以留给兄弟儿子的。如若严恺之真有乱心,让妹妹勾搭上新王,再加上陵京兵力,虽不至于篡位谋权,可是自立封王也并无不可。况且,严素的死,方有信心中有数,他不敢保证严恺之并不知情。

    如果他真想为父亲报仇,以他的实力,再加上兴勇侯夫人的关系背景。

    方有信大惊,忽然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了。如今的兴勇侯夫人既是李阁老孙女,又是定西侯义女,而且她对严恺之的感情是众所皆知。如果严恺之利用她,把川北,闾阳甚至凉城一带连起来,京城就岌岌可危了。

    尽管他努力说明严恺之叛变的可能性很小,可是再小的可能他都不能坐视不理,至少他得让皇帝知道。

    方夫人看着丈夫表情变得凝重,眼睛也潜意识地眯成一条线,心里一阵咯噔,知道他一定心里有想法了。她紧张地握着丈夫的手,问了一句:“你是要参他?”见丈夫似有意外又感惊喜地点点头,方夫人皱起眉,“万岁爷会信你吗?那万一被反扑过来怎么办?”

    方夫人此刻担心的不是方有信会状告严恺之,而是怕皇帝心里不爽,拿方有信出气。

    方有信知道妻子的担忧,拍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先帝对我有托孤之恩,我不能看着江山涉险。至于圣上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必须给他提个醒。万一兴勇侯真有贼心,而我却坐视不管,只怕到时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方夫人还想再说点,却让方有信阻止了,这件事只有他们夫妻俩知道,他不能再透露太多,只怕万一真有事发,会连累妻子一起冒险。

    “今日的雨下得可真怪,居然就这么停了,也不知钦天监那边有什么动静。”

    方有信走出来,发现不知何时,大雨已经收住。尽管天色已暗,可是漫天的繁星却好像从未下过雨一般,若不是屋檐下的滴水,他还真怀疑刚刚的大雨只是一场幻觉。

    在历经了这么一场妖异的暴风雷雨后,夜空的繁星亮得让人觉得不安。

    次日天亮,大地苏醒,可谁都没能在地上找到昨日暴雨的痕迹,所有的雨点好像被大地抹去。有人说这雨来得疯狂,去得突然,定然是天上哪位神仙下凡入世,否则就是人间妖孽渡劫飞升。

    诸类说法,众说纷纭,而在宫里炸响的消息却不是昨日的风雨,而是韶华的离奇失踪。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清越宫抬出了尸体,而身穿的正是兴勇侯夫人的衣裳。严夫人被那一场暴雨吓得一宿未眠,闻言更是心惊胆战,后悔没能在太后面前坚持自己的立场。一等天亮就急急忙忙换了衣裳刚过去,可结果却被人拦下,原因是皇帝和太后正在说话,不许任何人打扰。

    “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弘弋看着慢条斯理坐在桌子前喝汤的贺太后,满腔的怒火已经烧上了眼睛。

    虽说后宫死了个宫女,甚至死了个嫔妃都不算什么大事,身在天家,对这些恩怨生死总是要容易习惯些。可问题就出在,韶华并不是后宫的人,若不是因为柔婉的关系,她如今大概正在家里睡大觉,养着身子等临盆。

    一想到严恺之临行前,一本正经地将母亲和妻子托付给他,弘弋就气得暴跳起来。

    只不过,贺太后漫不经心的态度成了弘弋恼火的主要原因,面对弘弋的火气,贺太后的平静让人不得不起疑,“皇上不是早已知情了吗,又何必劳师动众跑来问我。”

    弘弋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冷言:“这么说,阿娘是承认杀了李五娘?”

    贺太后面有薄怒,重重扣下筷子,对弘弋厉声训斥:“放肆,谁跟你说我杀了她。”

    见到母亲总算动容,弘弋却笑了起来,“那清越宫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他特意寻人问过了,那衣裳是韶华最爱的一件着翠梅细缀金线褙子,宫里并没有人穿过相同,甚至相似的衣裳。

    贺太后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不过是一个宫婢的尸体,偷了李五娘的衣服罢了。”

    弘弋被贺太后生硬的话题转移给气到发笑,半天才问道:“那好,尸体呢?李五娘人呢?”

    被弘弋接二连三地问话,贺太后也感到十分不满,好歹她是这后宫之主,就算眼前人是皇帝,也不能这么审问犯人似的口气与她说话。

    贺太后沉下眼,扬起眉角与弘弋对峙,母子间的矛盾在酝酿中升华。她顿下眉头,立起眼眸,口气甚是严厉:“你这是在责问我?就为了一个臣子之妻,你竟然用这种放肆的口气和我说话!”

    弘弋抿唇,别开了眼睛,首先服了软,放低了声音,“阿娘,李五娘是恺之的妻子,恺之不只是一个臣,他还是您的外甥,兰芝的兄长。”

    贺太后讽刺地说道:“不用你提醒我他的身份,在我眼中,除了你、柔婉和弘卮,其他人都一样。”

    弘弋忍下怒气,用最后一丝冷静和贺太后讲理:“阿娘,我只想知道李五娘她如今人在哪里,我让恺之出去办事,他的妻子留在宫中却没了踪影。您让我到时怎么和他交代,您让我怎么在臣子面前立威。”他还笑话严恺之比个女人还敏感,竟然把妻子紧张成这样。

    如今看来,并非严恺之神经过度,而是他早有预感。若是严恺之回来,而韶华却没找到,弘弋真不知道该拿什么颜面去面对严恺之。

    “皇上,您一大早过来,不是给我请安,而是咄咄逼人地问我要人,敢情是我把她给杀了,破坏你们君臣之谊。”贺太后咬牙坚持撇清关系,坚决否认她扣押了韶华,“我说了很多次,我让她过来说说话以后,就让她回去了,兴许是走丢了,让人把所有宫殿找一遍就知道了。”

    弘弋终于忍不住暴走,“一个顶着**个月的孕妇,她能去哪!”看着贺太后眼中的惊讶,他气得把话都扯开了,“我知道,您是忌讳我让恺之去彻查承德楼一事,可就算没有恺之,我一样会让其他人去查。阿娘越是这样,我就越怀疑,到底平洲藏了什么,让您这么护着。难道您儿子还比不过一个贺家?”

    “皇上,请慎言!”贺太后严声警告。

    “太后,朕清楚!”弘弋也不肯退让。

    一时间,两人都怒红了眼睛,让躲在外头的英尚宫忍不住道担心弘弋盛怒之下,会不会做出一些失礼的举措来。

    贺太后终究还是心虚,她深叹了一口气,改走亲情路线,“二郎,至于为了一个女子闹得咱们母子翻脸不成,难道严家比我这个母亲还重要。”

    弘弋却冷笑连连,“阿娘,咱们母子的感情,不是一个严家或者贺家可以动摇的。但我必须让您知道,这江山是我秦家的,谁都别想插手,否则我绝不留任何情面。”若贺太后真的动了韶华,弘弋真不敢保证,不会为了严恺之,而直接拿贺家开刀。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江山更需要谁。

    贺太后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连声感叹:“好,很好,我的儿子真有出息!”

    弘弋问:“清越宫的尸体到底是谁。”

    贺太后不再否认,却也没承认,“反正不是李五娘,一个早该死的人罢了。”

    弘弋感觉自己的心安了一般,又紧张地问:“那她呢?”

    贺太后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个我也不知道,大概唯一知道的人,已经死了。”

    知道宜妃还活着,贺太后惊讶之余,恨意也随着剧增。她本想让人活捉了她,好把事情问个清楚,哪知道宜妃竟然暴风雨天地跑到院子里指天唾骂贺太后,甚至细数她的罪行。内侍哪敢放任,立刻让人冲过去围堵,可等到捉了宜妃回来,却发现她早已咬舌自尽,把韶华的下落就怎么吞进肚子里。

    宜妃这么一闹,贺太后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急忙让人把她的尸首送出去,尽快处理掉。

    只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弘弋隔日就寻上门来讨债。

    在贺太后这里得不到任何消息的弘弋显得十分烦躁,一踏出寝宫就和严夫人对了个正着,看她也是一脸担忧,弘弋冲她点了点头,“请姨母留步,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清楚,您还是回去等我消息吧。”严夫人有些意外弘弋竟然喊她姨母。

    她知道弘弋不希望她去见贺太后,定然也是怕她不小心激怒了太后,反而对韶华不利。

    若不是昨夜的风雨闹得她心神不宁,早上又听到这样的消息,严夫人还是对贺太后的为人有底的。毕竟她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她连贺太后肚子里有几条蛔虫都知道。

    不过弘弋都做出这样的让步,严夫人也只好给他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目送严夫人走远,弘弋正要赶往贺宛如寝宫,想问清楚瑜嫔的事,可是御书房的内侍神色匆忙地跑过来。“万岁爷,丞相已经在御书房等您一个多时辰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非见你不可。”

    方有信鬼见愁的名声是众所周知的,所以看他一大早就这么急火燎原地出现,御书房的内侍们都免不了为即将被方有信弹劾的大臣感到同情。

    弘弋也知道方有信的为人,毕竟是先帝托孤之臣,和李阁老一样都是先帝极为看重的人。即便他心直口快,常常显得刁钻怪癖,但有着他先前的政绩作保证,弘弋也不敢对他轻视。立刻就跟着内侍匆匆赶了回来,方有信二话不说,跪地双手呈上奏折。

    弘弋见他这般敛容正色,慎重严厉,不免也显得郑重其事起来。

    他接过奏折,斜眼见方有信并不急着起身,反而端端正正地跪在原地,心里有些疑惑。可等他看完全文,只觉得好像有只无形地手扼住喉咙,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抖大了眼眸,声音有些发颤,看着一脸平静地方有信,故意冷笑道:“丞相可知诬告忠臣是何罪?”

    “知道。”方有信点头,这一条是他特别叮嘱刑部加进去的,怎么会不知道。“臣并没有诬告,上述一切皆有人证物证,但因兴勇侯有功在先,所以只算是未雨绸缪。若兴勇侯能出来把事情解释清楚,证明一切都是有人设计陷害,臣愿负荆请罪,当面给兴勇侯磕头谢罪。”

    “未雨绸缪?”弘弋冷笑地把奏折甩到地上,“敢情你觉得全天下除了你,任何对朕献忠尽职的都是图谋不轨。”

    方有信早料到弘弋会发怒,他一脸平静地道:“皇上心里清楚,臣所参所告无一不是奸吝狂妄之徒,臣受先帝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君臣(一)

    严恺之刚到平洲不久,好不容易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结果弘弋两个字“速回”让他顿下了脚步。以他和弘弋相交这么多年,除了当初弘弋得知他要去劫世子妃的迎亲队伍时,曾如此严厉而急促地命令他,其他时候弘弋从不过问。只要事情交代给他,弘弋几乎是放手回去睡懒觉,坐等严恺之的消息。

    可是这一回,明明是弘弋自己郑重其事地把事情交给他,而且看着十万火急的样子。现在他事情未了,也不给任何理由就让他回去,莫不是宫中有变。

    一想到韶华和严夫人都在深宫里,严恺之心里一阵扑通狂跳,甚是不安。

    想要留下来继续追查也再提不起心思,严恺之只好无奈放弃,跟着暗卫一路马不停蹄,疾驰回京。回京进宫,几乎没有停过脚步,可是却在御书房前被连清拦了下来。

    “侯爷,请留步。”

    连清早早就在书房门口候着,他心里清楚,自从方有信来了以后,弘弋的心情就没有一天是好的。再加上韶华的下落依旧不明,整个皇宫都翻了个底朝天,人倒是没找到,可是发现了不少后宫的手脚。有扎人诅咒的,有红杏出墙的,有假孕养胎的,总之弘弋算是见识了后宫的生活百态,真是丰富多彩。

    瑜嫔的事连带了不少宫妃下水,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贺宛如,尽管贺宛如撇得干净,让弘弋挑不到刺。可是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后宫闹腾成这样,她最少也犯了不察之罪。弘弋内心的怒火一时找不到宣泄,头一个拿贺宛如开刀,狠狠面斥了她一顿,说她不够资格母仪天下。

    这可把贺宛如说得面如死灰,惨白如霜,她虽贵为皇后,可这后宫还有个比她更大的太后,况且还是她姑母,后宫诸事她几乎都没什么机会插手,结果却替了她挨弘弋这么一顿羞辱。

    若不是宫女拦着,她连死了心都有。但是这种情况下,贺太后是不会出面的,因为被她弄丢的韶华至今还没找到,她才不会傻的出来招惹弘弋的怒火。

    尽管后宫一时无主,却也没人出来吱声,平静得差点让人出来高呼天下太平。

    “有什么事?”严恺之一身风尘仆仆,眉梢都带着倦意,看着连清也是一脸疲惫,顿时凝重起来。

    连清小心打量着书房,压低声音给严恺之打声提醒:“奴才不敢想瞒,等一下侯爷进去见万岁爷,无论如何都不要和他顶嘴,万岁爷正在气头上,就怪那个方有信,万岁爷他……”

    严恺之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连清的话,结果,弘弋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连清,是恺之回来了吗?”

    连清不敢再说了,只能拼命给严恺之使眼色,身子却已经迈开步子朝书房走进去回话。

    “是的,万岁爷,兴勇侯就在门口求见。”连清进屋,看到弘弋仍低头批阅奏折,桌上的汤却已经凉透,都没动过。

    “叫他进来吧。”弘弋连头都不抬,连清叹了口气,把汤盅端了出去,侧身让严恺之进去。

    虽然没听明白连清让他注意的是什么,不过等他踏入书房开始,弘弋连正眼都没瞧过他,气氛凝重得有些让人不安。他走过去给弘弋行礼,弘弋嗯了一声,一句话都不说。严恺之心里不觉有些纳闷,无端端地把他喊回来,却不搭理他,这算什么意思。

    等了许久,弘弋依旧不理他,严恺之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二爷这么急找我回来,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弘弋终于还是停下来,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邃凌厉的眼神好像要把他吃掉似的。

    头一次看到弘弋这样的表情,严恺之心里咯噔一跳,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弘弋,看上去那么的陌生,而且遥远。哪怕是先帝驾崩,遗诏传位,甚至是登基大典,跟着群臣伏到在弘弋脚下时,也未曾有过现在的疏离。弘弋的眼神望过来,却又好像看穿了他,无形的压力让人窒息。

    饶是严恺之对弘弋的熟悉,也被他的眼神给震慑住了。他眉头蹙了起来,额间立起了峰褶,心渐渐地沉下来,迎起眼眸,回望着弘弋,眼神不由得跟着严肃。

    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书房里安静地抗议听见风带沙粒捎过地面的声音。

    弘弋平静地开口,好似刚刚一切全没发生一样。“平洲的事查出结果了吗?”

    弘弋的话像是敲破了密封的结界,让严恺之跟着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话题已经挑破,严恺之便就他这几天在平洲的所见所闻和弘弋汇报一遍。果然是查到有人圈地动土,地点和弘弋之前给他看的那些红线圈的地方大致相同,但没有进到里面去,并不清楚具体在建些什么。

    “但是,让我不解的是,徐家似乎对贺家这么大动静不闻不问。”提到正事,严恺之也有些起劲。按理说,贺家是在徐家原本让出来的地方动土,而且位置都极靠近徐家的宅地,一不小心就容易动到徐家的地。徐家虽然让出不少地,可并非代表徐家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但是,从承德楼的提议和上奏,几乎都是贺家人在一手包办,徐家都是静观不语。若不是早已利益均分,就是徐家对贺家的动向了如指掌,假装不知情。但是无论怎么看,徐家都是利益方,贺家又怎么会这么傻,尽做些对别人有利的事。

    严恺之像是一只嗅到腥的猫,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二爷,要不要我继续查下去?”他可以肯定,徐贺两家之间必有阴谋,而且这阴谋恐怕和徐家让地有关,说不定还能牵出一串秘密来。

    可是严恺之并不知道,他对阴谋的兴奋让弘弋感到莫名的不安。

    “你可知靳昭成封城练兵?”弘弋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严恺之想了一下,点点头,虽然他对陵京的态度有些暧昧,毕竟是他父亲惨死的地方。但靳昭成封城练兵不算是什么大事,听说多罗王病危,如今多罗大王子仍旧在外流窜,若是有心人趁机闹事,殃及池鱼也不无可能。虽然定西侯不在川北,可他的威名,他的部署依旧令多罗人闻风丧胆。

    而靳昭成再有领兵能力到底没有真正和多罗人实打过,所以在多罗人心里,最具恐吓性的是辛茂山,最难对付的则是严素。

    “我确有听说,不过多罗如今内乱,练兵以待急时用,这有什么问题吗?”严恺之小心谨慎地回答。

    弘弋忽然一笑,“你确定只是应急?”弘弋把书桌上的一本奏折丢给严恺之,用力地叹了口气,“恺之,我知道你心急,但你真的不要逼我。”

    严恺之被弘弋说得莫名其妙,一翻奏折,快速扫了一遍后,心中大惊,立刻肃立反问:“二爷是相信奏折所言?”他终于明白连清刚刚话中有话,也明白弘弋那一番打量背后的意义上,想到自己为弘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居然被他怀疑,满腔怒火烧得他差点失去理智。

    弘弋被反问得有些不爽,“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但是你不能这么逼我。”

    其实就在方有信递奏折的时候,他都气得连杀了方有信的心都有。严恺之与他之间的感情,甚至严恺之的为人,被人这么质疑,弘弋心里是恼火的。可是方有信的弹劾从未有过虚言,正因为他从不畏高官权贵,敢挑天下人之大忌讳,才那么受先帝喜欢。

    任何一个君王对臣子再信任,始终还是怕万一,特别是有理有据的执意。这几日他仿佛捉摸方有信的奏折,企图寻找其中端倪,可是桩桩件件都是他所熟知,按方有信的话来说,严恺之与靳昭成串通一气,撩拨了徐贺两家的矛盾,又趁多罗内乱,有意指使兰芝下嫁新王,意图挟制威胁京城。

    对于兰芝的事,弘弋并不抱看法,严恺之对妹妹的疼爱是有目共睹。可是弘弋却让兰芝和亲,在外人看来,这足以让严恺之对弘弋产生了恨意。

    “二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严恺之口气沉重,显得很愤怒。

    “靳昭成私返京城,潜入兴勇侯府,随后回陵京都封城练兵。而此同时,平洲事起突然,难道不是你授意的?”弘弋深吸一口气,无视他的怒火,“我答应过你,会还你父亲一个公道,但不是让你把贺家斗垮,你莫不是想逼死她?”在弘弋看来,如若方有信所奏之事全部属实,那只有一个可能,严恺之已经忍不下去了。

    严恺之让弘弋的问话说得有些提气,“我要说我没见过靳昭成,不知二爷信不信。”

    “你没见过他?”弘弋这就疑惑了。

    严恺之冷笑了一下,亮声说道:“我的为人如何,二爷心里清楚,若我想逼死她,我也不会等到今日。举刀不过血溅三尺,又何必赔了夫人又折兵。”严恺之的用词甚重,连弘弋都被他惊了一下,他完全确信严恺之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

    一想到严恺之真的发起疯,弘弋连忙沉住气,皱眉自语道:“方有信不是那种胡说八道的人。”

    严恺之已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二爷心里若是信他,又何必来问我。”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君臣(二)

    弘弋倒不是怀疑严恺之和靳昭成串通叛变,而是严素的死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心中的疙瘩,特别是知道严素当初是误杀的,这差点没让陵京士兵暴动起来。

    当初国舅汪凌是青国最大的皇商,甚至有人道,汪国舅的家产简直可以媲美开国时候的萧国舅,一样最后都丰殷了国库。只不过萧国舅生了一个绝代芳华的女儿缡纭夫人,被后人称颂,而汪凌最后却落得汪氏一族被逐出京城,就连大皇子都下落不明。

    不过有人道,汪氏之所以能成为皇后,背后离不开娘家的雄厚财力。因为端明皇后死后,从汪家抄出来的家产足够全国上下三年税赋。

    汪凌最常做的生意却是走多罗,借身份之便,他没少在多罗很赚了一笔。但由于汪凌贪财,只进不出,有人传他个人私产要比国库都要丰裕。先帝不免有些忌讳,寻机限制凉城生意往来,狠挫了汪凌的钱途。汪凌在和皇后姐妹抱怨无效后,偷偷转自陵京,发现陵京与多罗的交流虽不比川北多,但是也远胜死守凉城数苍蝇。

    严素曾劝过汪凌不要和多罗人交往过多,否则会引起皇帝怀疑,可是汪凌一心都扑在赚钱上,哪里听得进汪凌的话,还因此和他大闹了一场。

    可不知怎么地,忽然有人密告严素通敌,严素震惊之余倒也显得理直气壮,因他早已封城禁商,自认忠贞不惧流言。哪曾想御史前来查证,竟然提捕了几个在陵京作恶的多罗人,严素脾气爆,几句不和便跟御史争吵起来。而那御史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先斩后奏就把严素给杀了。

    或许,严素死都没想到,自己冤死后,妻儿沦得被人通缉,所幸靳昭成掩护他们逃回京城。不久宫里下旨抄汪凌的家,原因是汪凌有异心,甚至不惜陷害忠良。严素的冤屈算是得以洗清,尽管那御史只是被免职,但幕后主使也落网,看上去是个美好的结局。

    “二爷把我追回来是担心我会威胁您的皇位,那二爷不妨把我的爵位收回去,或许流言便不攻自破了。”严恺之看着弘弋,神情严肃。

    “你这个时候与我说这赌气话,是嫌我心里添堵不够多吗?”弘弋眯下眼,摆出一脸威严,看着严恺之默默低头,他冷声叹气:“恺之,你变了,以前的你要比现在冷静多了。你是该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其他事你都无需操心,我自有安排。”

    被弘弋一语点破,严恺之也恍然大悟,自己的情绪起伏要比以前多了很多。他和弘弋之间不只是手足情谊,更是君臣,而他差点让冲动懵了神智。其实他心里清楚,弘弋绝对不会削他的职,更不会拿捏他,不单单是这些年的感情,更多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作为皇帝来说,弘弋最需要防的是母家,汪家的旧路摆在眼前,他时刻都提醒自己不能重蹈覆辙。贺家于他再有功,也只能是臣。作为国舅,贺家的心太大了,或者说贺太后的心太大了。单是他的后宫,除了皇后外,多少个娘子姓贺,而圣驾前又多少人与贺家是姻亲。

    弘弋心里更需要防的不是严恺之,而是贺家,甚至包括徐家。

    而严恺之自从知道当年的御史,如今在平洲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他的心从未有一刻停止过仇恨。弘弋需要他来牵制贺家,兰芝也好,韶华也好,严恺之的筹码越大,贺家就越不能动弹。严恺之明白自己被弘弋利用,但他也甘之如饴。

    兰芝的和亲差点让严恺之暴走,是严夫人死死抱着他,逼他冷静,甚至不惜说出她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严素的死,不仅仅是误杀,也不仅仅是受汪凌的牵连。真正的幕后其实一直都在他们身边,严夫人一提起当初替贺太后毒死了二王妃,又逼死了端明皇后,就连先帝身上的毒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那一刻,严恺之感觉如同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混沌。

    “没错,你爹不过是颗棋子,甚至是我们,由始至终都在她摆好的局里。不是我狠心,兰芝一走,她反而更安全,也将成为我们最后的退路。”严夫人看着一脸惨白的儿子,义正言辞地说:“你爹的仇必须是要报的,但首先你必须跳出她的掌握,我忍了这么多年,要的是想让她输得彻彻底底。”

    严恺之几乎是闭着气听母亲说完,想到当初他发现先帝中毒的真相,想到她这些年的委屈,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二郎和贺家是两回事,你只要让二郎相信你,他始终会站到你这一边,因为他也绝对容不下贺家。”严夫人的话让严恺之稍且放宽了心,可是肩上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至于李家娘子……”

    “阿娘,我已对她有承诺,我不能负她。”严恺之说得一本正经,背后却出了一身汗。

    哪知严夫人却笑道:“你非但不能负她,还必须把她娶回来。”

    他与母亲之间的交流不算少,可是这一次却让他觉得自己从没了解过母亲一样,她的温柔和慈悲背后隐藏了太多秘密。可笑他还一直想靠自己的双手去保护她们,结果竟然是母亲和妹妹反过来保护他。

    每想到这个,严恺之就恨不得手刃仇人,然后带着她们躲到远远的地方去。奈何他停留得越久,陷得越深,娶了韶华以后,更是无可自拔。

    “万岁爷,您就这么让兴勇侯回去了?”连清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弘弋身边。

    “要不然呢?我留着他跟我斗气啊。”弘弋也有些生严恺之的气,态度不甚好。

    “可是,兴勇侯好似还不知道侯夫人失踪的事。”连清越说越小声,他刚刚还纳闷严恺之怎么对妻子失踪的消息表现得这么平静。

    “你没跟他说?”弘弋大吃一惊,看连清忙不迭摇头,急得嚷道:“他人呢?你怎么没拦着。”连清一脸无辜,气得弘弋提脚踹了他一下,“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追上去,别让他做出冲动的事来。”一想到他刚刚居然忘记了这件事,还让严恺之去后宫接严夫人她们回家,此刻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弘弋左右思虑一下,愈感不妥,唤住连清,丢下奏折跟了出去。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严恺之从御书房退出来后,心里就觉得沉闷。早在弘弋的密令到来的前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他送给韶华的桃花簪。

    因为那桃花簪的造料和款式都是他让宋煜找的,所以他对这个印象极深,也记得韶华在进宫时是带在身上的。一个随身物无端端地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平洲,而且也不知道谁送来的,不留只字片语。若不是弘弋的密旨也同时到,恐怕他一回来,就直奔后宫去。

    越是寻思越是觉得不妥,他大步流星地往后宫去,来不及跟严夫人请安,直奔韶华住的地方。结果人去楼空,竟然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严恺之心里一颤,急忙忙地跑去严夫人住的地方,却被告知严夫人今早已经出宫,而韶华却下落不明。

    一个下落不明让严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想到桃花簪的事,他心里愈发肯定韶华一定出事了。不曾想到母亲竟然比他先一步出宫,连找个人问清楚都没办法。

    脑子里灵光一闪,严恺之忽然想到一个人,摔开被他质问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转身就冲了出去。

    皇宫对严恺之来说,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路被他这么气势汹汹地赶来,早有人吓得急忙去通知贺太后。所以,就在他踏步进寝宫的时候,立刻就被人拦了下来。

    “侯爷,这是太后娘娘寝宫,不许您这么放肆,请立刻出去。”英尚宫早有准备严恺之会来兴师问罪,可面对他如此怒眉厉眼,她还是感到心虚。

    “我要见太后。”严恺之用的是命令,并非请求。

    “大胆!”英尚宫刚开口,贺太后就闻讯而来,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怒目金刚一般的严恺之。贺太后只瞥了他一眼,对英尚宫说道:“退下,让兴勇侯进来。”

    英尚宫回头一愣,严恺之早已大步地踏进去,见贺太后面色如常地坐在梨花榻上,严恺之硬是忍下气焰。

    他从怀里取出桃花簪,目瞪着贺太后,道:“娘娘,这簪子是您让人送的吧。我如您所愿回来了,现在可告诉韶华在哪?”令人送桃花簪给他,为的就是让他有顾虑,因为他去察的是平洲,直接受威胁的自然就是贺太后。况且韶华她们正在宫中做客,这么一想,是谁拿韶华来威胁他就不言而喻了。

    贺太后脸有薄怒,却笑道:“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仗着驾前圣宠,直闯后宫不说,见了我也不跪不拜直接开口要人。你从哪里听到我绑架你妻子了?”

    严恺之面色冷冷,“我可没说您绑架她,不过看来这事还真是您做的。”贺太后表情一滞,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说漏口,正迟疑着用词,严恺之已经开口:“娘娘,我只想知道韶华到哪里去了。”

    贺太后见严恺之厉目而威的样子颇有几分其父之风,心中略有震惊,随之,她一抖眉头:“难道圣上没跟你说,李五娘在宫中乱逛,被人误当为罪婢,遣出宫去了吗?”

    误当为罪婢?严恺之觉得自己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可笑的笑话。

    贺太后解释道:“没错,这簪子是我让人送的。那一日我让她过来说话,偷了她的簪子让人送去给你,随后就让她回去。哪知道她这顽劣性子进了宫也不改,正巧那日后宫捉了不少行为不检点的丫鬟,她被内侍错认给送了出去。圣上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严恺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太后居然把事情说得这么轻巧,好似他丢的只不过是一只宠物,或者一个玩具。

    这前殿后宫被他们母子俩如此耍猴一般,顿时火窜心头,怒不可遏。

    “娘娘是不肯放人了?”严恺之可不这么认为韶华会无端地在宫中被人送出去。

    贺太后被他责问得恼火,自己已经好脾气跟他解释了,没想到严恺之竟然斗胆放肆。她美目一凛,重重拍了下桌子,怒斥道:“严恺之,给我注意你的身份,我容得了你阿娘无礼,我没允许你能放肆!”对她来说,严夫人和严恺之是两回事,“就算是我把她捉了杀了,你能拿我怎样?”

    看着贺太后嘲讽的嘴脸,一想到父亲的惨死,严恺之忍不住握紧了桃花簪,“我与太后不过三步之遥,太后谨慎!”

    被自己的儿子威胁就算了,没想到连严恺之都对她大放阙词,贺太后不由得冷笑:“你想杀我?你就不怕她们受你牵连吗?”

    没想到严恺之反笑道:“多谢太后提醒,我早知会有今日。家中已有休书一封,若我不幸,自然会有人送休书到李家,以李家的能力保下她绰绰有余。至于我娘,太后也不会留着她比你命长吧。”

    严恺之的话一字一句戳到贺太后的心窝,似乎已经预见严恺之的魔爪扼向她的喉咙,第一次有种站不稳脚的感觉。

    “恺之不得放肆!”

    就在弘弋冲进来的时候,贺太后第一次发现弘弋是这么地有安全感。而弘弋的眼神却只落在严恺之身上,与他四目相对,一个劲地蹙眉示意他赶紧离去。他忽然后悔让严恺之去了这么一趟平洲,搅出这么多事,就连台阶都有些收不回来。

    “来人!立刻将兴勇侯押送回府,没我命令不许踏出侯府一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劫后逢生

    多日雷雨后,难得的大晴天让人看了满心欢喜,红艳艳的太阳挂在高高的天上,连路边野草上的露珠也显得晶莹可爱。村汉们早已三五成群吆喝着下地里干活,连着一些年轻的妇子,也豪迈地扛着锄头跟着下地。一群人有说有笑,脸上各自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看上去竟是十分和谐。

    一个年近三十五岁左右的妇人,着粗衣布裙,混身上下全无一点饰品,但是一双浓眉大眼让人觉得朴实才是最大的光华。她搂着一簸箕的高粱杆,钻进一家破旧的屋子里,张望着里屋炕上的人,努力压低声音,但仍旧显得粗门大嗓。

    “墨娘,小哥醒了吗?”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怀里躺着粉团似的孩子,一双大眼立刻就亮起来,又是谨慎,又是喜悦,恨不得把孩子夺过来自己抱在怀里。

    此刻的韶华与妇人一样穿着一身粗衣布裙,光滑细嫩的脸蛋与妇人比起来,感觉像是母女一样。她顺着妇人的目光落回怀中的婴孩身上,立刻露出无限柔软温和的母爱。

    上天果然对她不薄,想当初那么凶险的情况,别说孩子,一般人碰上这情形就是连大人也是很难保住。

    可是他们都平安无事,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依稀只有破碎凌乱的记忆,好像身子有了意识,感觉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肚子再次阵痛让她无法晕睡,拼着命使劲,居然孩子就这么顺势地滑了出来,根本没有头胎的艰难,就连随后赶来的婆子都大呼惊奇。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原本斗大的雨势被孩子那一声啼哭,竟然跟着转小。当她们七手八脚地把韶华和孩子都安顿好,看着母子都沉沉入睡,她们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收住,夜空都亮出不一样的明朗。

    “没,嚷嚷了几下又睡了。”韶华看着小粉团的肉爪子紧紧地捉住她的衣襟,把脸往她胸口埋,似乎不乐意别人的打量,这傲娇的脾气让韶华又好笑又好气。

    可是妇人却更兴奋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韶华身边,抽出一根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去戳小粉团的脸。见他不满地嘟囔一声,更是往韶华怀里钻,妇人显得特别开心,笑得一张脸都皱起来,嘴里不住感叹:“呀,瞅着小哥这眉眼,就跟面娃娃似的,看着让人心欢喜。不唬你的话,我真是活了这么把年纪都没瞧过这么漂亮的娃子,要说是丫头都没人不信。”

    虽说妇人说得有些夸张,但见过辛子萱的儿子出世,韶华也知道刚出生的孩子免不了要皱巴巴地,过几天才能长开。可是她儿子就跟天生玉人似的,肉呼呼软绵绵的脸蛋打从娘胎出来就带着,哭声也较其他孩子要洪亮有力。

    让韶华感到庆幸又无奈的是,这小祖宗不爱哭,就连头一声啼也是敷衍地喊了两下,眼泪都没掉下来就收住了。所有人都说这孩子有灵性,有慧根,绝对是十足的贵人命。

    “庄儿嫂,你就别夸了,小孩子脸皮薄,可不经夸。”不管如何,听着被人夸自己的孩子,韶华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她生怕孩子钻在怀里会闷坏,把他的头转了过来,他张口咿呀了一声,又转回去。

    木桩媳妇对韶华不以为意的态度感到不高兴,虽然这孩子不是她的,可是她怎么瞅怎么喜欢,就连韶华说他一声不都觉得不舍。“怎么会,小哥这是贵人命,不怕的。”生怕韶华不信,木桩媳妇立刻坐正了身子,让自己看上去显得靠谱一些。

    “墨娘可别不信,小哥真是贵人命,你瞧当日多凶险,他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就冲他那一声哭,老天立刻吓得连雨都收起来了,这不是贵人是什么,绝对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木桩媳妇想着能把这么一位仙人供在家里,就算让她出门去讨,她也乐意。

    韶华面上显出苦笑,虽然她知道她儿子跟别人是不大一样,可绝对没有木桩媳妇说得这么夸张。

    “庄儿嫂,瞧你说的,感觉像是我生了个怪物似的。”似乎听到母亲的调侃,怀里的孩子用腿蹬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睡觉。

    韶华觉得好玩,可木桩媳妇也被他的举动看得有些吃惊,立刻紧张起来,“呸呸呸,不许乱说!你别看孩子小,这时的魂可还是记得从前的事,你这么说可是要得罪神灵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每次韶华取笑他的时候,他就会蹬腿咿呀地抱怨。

    韶华心中吐了一口气,知道不能和木桩媳妇细究,否则自己都要成为罪人了。

    看着儿子,韶华微微扬起嘴角,居然是天生的自来熟,还没出生就折腾出这么多事,闹得所有人跟他一起担惊受怕。结果一出生却引来众人的喜爱,个个都争着要来瞅一眼,这天人下凡的玉娃娃。

    虽说她生的过程甚为轻松,可是这一场雨可没把她折腾少半条命,正赶上坐月子的时候,这村庄说穷不穷,但绝对不能和自家比。连着三天的高烧,韶华都记不住自己醒来的几次,后来是听木桩媳妇说,只要她醒来,孩子一定会哭闹,好像是在提醒别人似的。

    更奇怪的是,这孩子认娘,只要韶华在身边,谁抱着他都可以。可是一旦抱离韶华视线,就算闭着眼,孩子也哭得凄惨洪亮,好似要惊天动地一般。木桩媳妇无奈,只好让他们母子待在一起,自己搬了个春凳,挨着旁边睡觉。

    韶华觉得甚是故意不去,可是这屋子就一个炕,木桩媳妇的孩子还被他们赶去其他人家里睡觉。而当日把她带回来的木桩则在门口搭着凳子睡觉,不敢进来打扰他们。

    “庄儿嫂,木桩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她不敢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佯装是京里大户人家的媳妇,赶回老家生孩子,半路被人劫财丢弃。所以托木桩上京里替她寻人,一想到严恺之不知何时回来,严夫人是否已出宫,韶华对兴勇侯府三缄其口。而李家太大太乱,李勋卓几乎是长年跑外,她不敢让凌氏知道,让她白着急。

    想来想去,攸宁是最好的人选,是以她沿用子墨的名字对外,木桩媳妇听了十分喜欢,一直嚷着她叫墨娘。

    木桩媳妇拍拍韶华的手,安慰道:“你别急,小树他爹才出去三天,哪有那么快。这回是运气好,赶得上牛车,要不然靠他一双脚,走路都得走上五六天。你放心,小树他爹是个实诚人,一定替你找到你男人。你啊,就安心在这里养身子,虽然咱这家里没鱼没肉,但每天一个鸡蛋绝对不会少你的。”

    一个鸡蛋对京里的人来说,连牙缝都塞不了,可是在这里却是宝贝得跟金子似的。韶华心里明白,所以i也满心感激,结果木桩媳妇却傻大楞地说一句:“你吃不饱,怎么喂孩子。”

    韶华苦笑,敢情她还是傍了儿子的面上才有这殊荣的。

    “谢谢庄儿嫂。”韶华由衷地感激。

    木桩媳妇是个憨厚朴实的人,性子也爽朗大方,最不惯就是韶华的客套,她大手一摆,“甭谢甭谢,这是你们命好,那样的鬼天气都能熬下来。我可听说啊,村头老谢的媳妇也是大雨天出门,结果滑了一跤,足月的孩子都没了,人也掉了半条命。”

    韶华也听说了这事,因此还有人说是因为韶华他们住在村里,跟命格硬的贵人在一起,福薄的就容易亏损。想到当初韶华也是因为这样,被凌氏送到普安,她隐隐有些不安,生怕这些迷信的人会不会对他们不利。

    木桩媳妇并没韶华想的那么多,她依旧一本认真地跟韶华说道:“所以我说啊,小哥一定是贵人转世,用老人话就是天什么什么大象,什么什么贵人的。”拗这两句词让木桩媳妇显得捉襟见肘,愣是说不全。

    “阿娘,是天生异象,必出贵人。”一个明朗的童声,从外头进来一个**岁的小男孩,看到韶华,忸怩地跟她行了个不甚标准的大礼,据说这是先生教的。

    韶华也冲他点点头,当初也是多亏他的激灵,她才能得救。韶华心中暗想,若自己回去,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一家子。

    木桩媳妇一边骂着,一边疼爱地把儿子搂进怀里,“臭小子,用你教,下学了,今天先生教了什么,你可都会,可不许偷懒。”

    也不知是少年开始懂得羞涩,他不喜欢母亲在韶华面前拿他当孩子看待,挣开了母亲的手,忍不住抱怨了一声。“阿娘,你把我当什么了,先生教的千字文,我都能背。不信,我背给你听。”

    木桩媳妇呵呵一笑,“那你背吧。”

    木小树偷偷看了韶华一眼,见她冲他微笑点头,木小树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然后清了清喉咙个,摆出一副掉书袋的样子,张口就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他一边背着,还不住用眼角去打量韶华的态度,见她认真聆听,木小树显得特别受鼓舞,恨不得把整篇都背下来。

    “就这么些?没啦?!我还以为是做大文章呢。”年初请了个秀才来给附近几个村的孩子教课,秀才嫌钱少不肯,后来是舍了很多粮食才勉强让他每旬来给孩子们讲两天课。为此无论年纪大小的孩子都赶着去听,木小树年纪要比其他人大,但记得也快,很受秀才喜欢。

    本来等着被夸奖的木小树,看到母亲一脸嫌弃,憋红了一张小脸,“阿娘!别人连一句都背不上来,我可是一下子就会背了。下面先生都没教,要是教了,我一定也能背。”为了照顾其他不同年纪的孩子,秀才不敢教太多,所以木小树早早学会就下学了。

    韶华看着木小树跃跃欲试的表现,轻笑地开口:“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结果把他们母子都给吓到了,木小树更是兴奋起来,跑来对韶华说道:“墨娘姐姐,你也会背?”

    韶华笑笑,“学一点,”她只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丫头,木桩夫妻俩憨实也不过问太多,只是暗地里想着,京里大户人家的丫鬟都这么有规矩有学问,一定得让木小树多读点书,以后进京里去。

    就在木小树缠着韶华,要她把刚刚那几句重复给他听时,一声排山倒海般的嚎叫跟着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着两对母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她一着急抹了把汗,大喊一声:“木桩媳妇,不好了!你们快躲起来。”

    木桩媳妇一皱眉,扯着嗓子,跟着嚷嚷起来:“咋了咋了,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干嘛要躲起来。我男人是不在,可我一天活都没落下,不偷不抢,做啥见不得人的事要躲起来。”木桩媳妇还以为是村头要来责怪她不干活,立刻就跳起来反驳。

    那雄壮威武的妇人急道:“这个时候你还嘴贫,赖头张来了。”

    一听到赖头张,木桩媳妇立刻变了脸色:“什么!快,小树,快把墨娘和小哥藏起来。”木小树也跟着吓了一跳,急忙跟着母亲把韶华从床上搀扶下来,把她安顿在灶旁的大缸里。

    韶华被他们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得莫名其妙,“庄儿嫂,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桩媳妇没空和她解释那么多,着急地让她蹲下,准备盖盖子,“别问了,等会儿再跟你说,你听说,没我来叫你,千万不可出声,哄着小哥,别让他哭,要是让赖头张那老淫棍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那你怎么办?”韶华也隐约知道了一些,紧张问道。

    木桩媳妇捉起一旁的扁担,怒目道:“我不怕,我一个老皮老肉的,他要是敢耍花腔,我就跟他拼了。”

    木小树也握着了一根棒槌,跟着恶狠狠地说:“还有我!”

第二百五十四章 寻人启事

    木桩媳妇才把韶华母子安顿好,生怕闷坏他们,没敢把盖子盖实,又怕等一下赖头张过来检查顺势把刚掰下来的高粱杆随意铺在水缸上。检查了两边这才走回头,结果赖头张就闯进来,把母子俩都吓了一跳,木小树下意识地握紧棒槌,却让木桩媳妇给挡下了。

    一个身材矮小,带着一个瓜皮帽的中年男子,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后留了一条长长的细辫,一脸流里流气。眼神一扫到木桩媳妇丰腴的身材,立刻谄媚地弯起小眼睛。

    “哟,木桩媳妇,就你一个在家啊。”尽管木桩媳妇身材已经走样,但丰伟的胸脯还是让赖头张瞪得眼睛发直。

    木小树对赖头张这**裸的淫相感到愤怒,气得冲过去大嚷:“还有我!”

    赖头张对他啐了一口,“臭小子,滚一边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木小树握紧棒槌,一副棒打财狼状,让赖头张不敢造次。“哼,我爹不在,你休想欺负我娘!”

    “蠢货!”就在木小树正暗暗自喜,自己可以吓着赖头张,却听到母亲狠狠一句破骂,伸手揪住他耳朵拉到身后。

    果然,赖头张原本还有些怯于木小树的棒槌,一听他的话,立刻又笑开,“原来木桩不在啊。”

    木桩媳妇为儿子的犯蠢感到头疼,脸上还是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你想干吗?我男人不在,不过他很快就回来了,你最好立刻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扯光你头顶几根毛。”她瞄了赖头张的瓜皮帽,见他有些谨慎地顿了顿,忍不住嗯哼两声。

    因为头顶长斑,害得好几处都长不了毛,所以赖头张对仅剩的那些头发甚是宝贝。“哼,泼妇,算了,大爷我今儿不跟你一般计较。听说你们捡了一个大肚婆回来,现在她人呢?”

    木桩媳妇暗道,果然是冲着韶华他们来,立刻啐骂道:“连有肚子你也惦记,赖头张你还真臭不要脸!”

    赖头张气得哇哇大叫,“我哪里臭不要脸,不对不对,我要不要脸关你什么事,我问你人呢!”想了想,差点就着木桩媳妇的道,他今日可不是来调戏小媳妇的。

    木桩媳妇一挺胸脯,不屑地扬起头,“你来晚一步,让小树他爹送出去了。”

    赖头张目光随她动作抖了一下,勉强拉回理智,“送出去?你唬我!我可知道她刚刚生了孩子,一个女人连月子都没出就跑出去,谁信!”

    木桩媳妇故意扭着身子,引得赖头张目光闪烁,“你不信算了,她男人来接她,小树他爹就送出去了,你以为我乐意养人在家,就算我家再穷那也得每天一个鸡蛋伺候着,我凭什么对个不认识的这么好!”见赖头张眼光发直,她又握起扁担,把赖头张吓得跟缩头乌龟似的,连忙转开眼,“你不信自己去找好了,反正我家你又不是第一次翻过。”

    木桩家不大,一个堂屋,左边通了厨房,右边的布帘下是炕铺。赖头张听了她的话,左右走了一圈,把能藏入的都敲敲打打,果然没有声响。他走到灶前拿起一个碗,故意重重摔在地上,把木桩媳妇吓得不敢乱动。

    赖头张四处溜了一眼,讷讷地问道:“真送走了?”藏一个大人容易,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可不容易,特别是被他这么一摔,能爬会走的都会被吓哭。

    “不信拉倒!”木桩媳妇瞅着没事发生,壮着胆吼道。

    木小树已经提着棒槌走上前,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赖头张狠狠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往外走。“嘁!真是倒霉,白白的大银就这么让你给弄丢了!哼!”赖头张对木桩媳妇啐了一口,晃着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木小树一直追到门口,确定他不会回头,再急忙跑回来,“咦,阿娘,今儿他怎么走得这么利索,连看都不看。”

    木桩媳妇搀扶着韶华爬出来,担心地望了望她怀里的孩子,结果他睡得正酣,好似刚刚的惊吓对他不起作用。木桩媳妇这才松了口气:“臭小子,还不赶紧帮忙把墨娘扶起来。”木小树连忙搬了张凳子让韶华坐下,听木桩媳妇跟韶华解释:“墨娘,你别介意,刚刚那个赖头张,专门到各家蹭吃蹭喝,还欺负丫头。我怕你长得这么好,让他看到了,定然要吃亏。”

    韶华摇头表示不在意,不过刚刚他砸了那一声,就连她都被吓到,结果怀里的孩子却雷打不动地睡觉,害她以为是把孩子闷出事了。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感觉他在怀里抻手脚,心里才安下来。

    虽然没看到赖头张长啥样,但是从他的声音和口气听来,想必就是流氓地痞。韶华不解他怎么可以这么嚣张,难道和村头是一伙的,“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嚣张?”

    木桩媳妇叹了口气,把地上的碎碗收拾干净,“谁知道,听说是京里有关系的人,总之村头对他都客客气气,我们也只好认了。”家里总共才几个碗,现在又少了一个,真是心疼。

    韶华一听到京里,心里沉了沉,难道是严恺之派人来找她了。

    可是以严恺之的为人,他不可能会和这样痞性的人相识,李家更是一群读书人,绝不屑这种市井流民。攸宁刚来京城不久,也不可能会认识那么多人,那会是谁。

    就在韶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赖头张已经直奔村外的小道上,看见一人一车站在空地上,他急忙冲了过去。人还没走到跟前,身子已经弯腰哈气地赔笑:“莫爷,木桩媳妇说人刚送走。”

    站在赖头张面前的人正是莫言,他一脸冷漠严肃的样子让赖头张完全不敢造次,隐约只知道是京里的贵人。他的眼睛往车上瞄,他知道里面坐着那位才是正主儿,可是莫言冷哼一声,吓得他立刻缩回脖子。

    “可说了送哪了?”莫言冷冷地问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赖头张搔头傻笑。

    “那你还不去问清楚!”莫言眼睛眯成缝,看上去活像一只恶狼,看得赖头张直发抖。

    “可是莫爷,这个……”赖头张本来还想说,莫言还没给钱,可是被他这么一瞪,目光落到他握紧的佩刀上,忙不迭摇头摆手,“没、没事了,我这就去问。”开玩笑,这刀才没出鞘已经让他觉得寒光冷颤,要是出鞘他的脑袋还不得落地。

    就在赖头张转身要走,忽然马车内的人出声,解了赖头张的困境。“莫言,算了,不用问了,如果真是她,应该就是往京城去。”

    莫言知道主子心里挂着韶华,原以为她已经成亲生子,两人不再交集,时间一长,弘方也就放下。可是三王妃说了好几位娘子都没能中过弘方心意,好不容易他点头答应了一个,莫言忍不住好奇跑去打听,却发现那娘子一双美眸全然韶华。

    他不敢揣测弘方是不是因为这对美目才相中那娘子,不过弘方一点头,三王妃松了一口气,太后也跟着送了一口气。因为弘方瞧中的娘子正是刚刚被封为襄阳侯的娘子,与皇后贺宛如只算是宗亲,隔房的姐妹,却和贺太后是同一支。

    自从素瑾偷偷托信给弘方后,他立刻就派人到处搜查,要不是正巧襄阳府上门做客,三王妃硬是拉着他作陪,弘方早就自己奔出来了。

    如今,亲事已定,可是弘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心思放在成亲上,想着韶华挺着大肚子在宫里失踪,他都恨不得进宫找人。青树提醒过他,未来的世子妃是太后娘家人,他万不可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弘方也因此沉默了两日。

    可一天天发现韶华的下落依旧成谜,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就放下不去管韶华的死活。哪怕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兴勇侯府也好,早知道是这样,他就是拼了韶华不乐意,也要把她娶进王府,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牵肠挂肚。

    或许韶华不会知道,因她一人的失踪,整个京城都要沸腾起来了。

    宫里的、李家的、兴勇侯府和定西侯府,几路人马到处搜寻,但没人知道三王府才是最先得知消息,最先行动的人。

    好不容易终于摸到线索,结果人却走了。

    莫言能明白弘方此刻的失落,不过心里也暗自庆幸:如若真的被他们发现了,弘方要以什么身份把韶华带回去。他叹了口气,翻身上车,准备离开,赖头张急得扯住莫言的缰绳,“这位爷,看在我这么辛苦跑腿的份上,好歹打赏一点吧。”

    他可是冒着被木桩媳妇追打的危险给他们透的信,怎么也得讨点脚皮费。

    “滚!”莫言恶骂了一声,没想到弘方居然从车内丢出一锭银子,正好砸中赖头张的脑袋,把他的瓜皮帽打落,露出半个花斑稀疏的脑壳。

    “是是是。”赖头张立刻见钱眼开,也不计较被揭了短,笑眯眯地给他们让道。

    马车朝前快跑,莫言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世子爷,您还是回去吧,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我又没说出来找她,只不过散散心罢了。”马车内的人半晌才说了一句,“好了,别嘀咕了,回去吧。”他只希望韶华真的已经严恺之接回去了。

    目送马车远走,赖头张不住地掂了掂银子,心里想着果然是京里的贵人,出手就是大方。虽然他只是跑了一趟,可这锭银子怎么也够他滋润两三个月了,就是不知道韶华哪位贵人。

    一边乐滋滋想着等会儿是去找曹寡妇,还是去东村喝酒,有钱底气足,赖头张觉得自己揣着块银子,走路都生风了。忽然一匹骏马朝他冲了过来,堪堪在他面前两步之遥了住缰绳,吓得他跌倒在地,险些尿裤子。还以为对方是要来大街的,赖头张死死地护着怀里的银子。

    却听到马上的人说道:“这位大哥,我跟你打听一个人。”

    赖头张一听,又是个来找人的,立刻起身嚷嚷:“怎么又打听,个个都拿我当包打听了是吧,给钱给钱,没钱我什么都不知道。”话还没说完,又一锭银子砸下来,赖头张立刻饿虎扑羊似的扑过去,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捧起笑脸对马上的人恭维:“这位爷,您想问什么,尽管问,小的一定把知道的都跟您说。”

    英九对赖头张这种狗腿似的人很是反感,奈何他是奉命出来找人的,不得不跟他搭话,“前阵子可听说有个孕妇在附近,大概**个月的身子。”自家主子被皇帝严令禁足,累死的除了马,就是他们几个跑腿的。不过失踪的是自家主母,还有未来的小侯爷,英九不敢说半个累字。

    赖头张疑惑地看着英九,讷讷地说道:“咦?怎么你也来找她。”

    难不成真的是很来了位贵人?这前前后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两路人过来找她,该不会是宫里的主子吧。赖头张心里打了激灵,暗暗想着,一定得回去好好查清楚,说不定以后进京还能再讨个赏。

    “还有谁?”英九立刻谨慎起来。

    赖头张老实地回答:“刚刚有个莫爷,还有个不知道哪位主子,也来问过了。听说先前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听说被她男人接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英九大吃一惊,如果真是韶华,哪来的男人能把她接走。

    赖头张指着弘方他们远去的方向,说到一半,耳边一阵风过,又把他的帽子给吹翻了。“就刚不久啊,而且还、还……,怎么又走了。啧啧啧,真是个贵人,一下子就赚了这么多。”

    看着英九疾驰的背影,赖头张愈发肯定,他一定是遇到贵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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