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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鸢时     名门良婿txt下载     名门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圈套(二)

    韶华几乎要绝望,弘方一招快准狠地打在她手腕和肩膀的穴位上,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这种阴损的招数向来都是她对别人做的,没想到弘方竟然对她这么不客气,一股心酸绝望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只觉得眼眶灼热,努力咬紧牙关,不想让弘方看到她的懦弱。

    身处主导的地位的弘方又怎么会觉察不到怀中佳人的变化,看着她因用力和抗拒而紧锁的五官,眼角处的晶莹让他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然而,他并没松开韶华,竖耳倾听车外的谈话:“是我家主子,你不能进去!”

    对方似乎不肯罢休,作势要上车检查,“你家主子是谁?!赶紧给我下来!”

    韶华心中一喜,正要挣扎,却不慎被弘方撬开了贝齿。她狠心一起,使劲地咬了一口,疼得弘方立刻离开她的嘴,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带血的邪恶笑容,看上去十分妖艳恐怖。弘方用空出来的手擦了擦脸,看她犹如妖魔般邪魅的表情,不气反笑,好似被挖掘到世间至宝一样。这时,车帘被人掀起,刺眼的阳光让弘方皱了皱眉,他反射性地将韶华紧拥入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若不怕被人认出你的身份,你就挣扎吧,看谁名声比较臭。”

    果然,韶华周身一僵,立刻不再乱动,弘方眼中闪过得意的神色,随即抬头对来人怒声问道:“什么人?”

    对方认出了弘方的身份,看着他怀抱着一个女子,虽看不到女子的长相,但两人姿势极为暧昧,他立刻就躬身行礼,“原来是世子爷,小的冒犯了,实在对不起,打扰世子爷雅兴了。”

    弘方低头看了韶华瞪大的怒眼,得意地对她挑了挑眉。他抬头扫过车外,看到不少身着役袍的人手持刀枪冲冲跑过,不由得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侍卫没敢抬头,低声道:“小人奉命捉捕朝廷钦犯。”

    弘方声音沉了下来:“奉什么命,捉什么钦犯?”

    侍卫据实以报,令车内两人都不由得周身一震,“昨夜徐家三十七口全部被人毒死。”

    弘方追问,“徐家?平洲徐家?”

    侍卫的话让韶华紧张得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也不知什么人这么狠毒,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太后娘娘亲下的懿旨,封锁皇城,我们这准备赶去兴勇侯府呢。”

    低头看着韶华片刻的失神,弘方故意问道:“去兴勇侯府做什么?”其实他心里清楚,京城里能使毒的不少,兴勇侯府就有一位。

    侍卫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不知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见问不出什么话,弘方也没拖延他时间,“好吧,你走吧。”等到侍卫下车,听到他吆喝士兵们离去的声音,弘方这才吩咐赶车的年轻人,“安辉,赶你的车,别停。”韶华这时也恢复了力气,一拳打在他的下巴,立刻跳了出来。

    盯着弘方青筋暴跳的脸上还残有刚刚她咬破的血痕,韶华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弘方再次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低估韶华的爆发力,这个女人压根就不像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娘子。他揉了揉下巴,抹掉嘴角的血迹,见韶华一脸震惊的表情,故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吊她胃口:“你刚刚没听到吗,徐家上下都被人毒死了。”

    韶华自然没忘记刚刚的话,她也被吓了一跳,竟然能把三十七口人都毒死,这得是多么高明的手段。要知道,如今徐家可以说是被皇帝看押着,要在皇帝眼皮底下杀人,这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她对弘方的打量感到十分不满,今日接二连三地被他压制,心里早就不爽了,“你看我做什么,难道还以为是我下的毒不成?”

    弘方轻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下的毒,但是兴勇侯府是绝对脱离不了干系,别忘了,你大家的医术一点都不逊色宫里的太医。”

    韶华顿时愣住了,对于这个消息,显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会看病?”

    忽然像是捕捉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弘方得意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呵呵。”

    一串带着同情的笑声让韶华觉得浑身不自在,“你笑什么!”

    此刻的弘方如同逗鼠的大猫,懒懒地斜倚在旁边的软墩上,韶华越生气,他笑得越得意,口气里的怜悯和惋惜就越重,“我笑你一厢情愿想嫁给严恺之,结果替他生了儿子,他始终把你当成外人。”

    韶华心知弘方是在激将,但忍不住咆哮了一声:“你胡说!”

    弘方懂得点到为止,他眨了眨眼睛,亮起正经的表情看着她,“那我问你,你可知道严夫人会看病,尤其精通制药,宫中秘方许多都是出自她的手。”看着韶华表情开始沉重,弘方扬起狡黠的笑容,继续说道““那你可知道,严恺之娶你是因为皇帝需要拉拢李家,虽说方有信和李阁老都是先帝的托孤老臣,可是方有信因为遗诏而站到皇上那边,李家可什么都没有。况且严恺之要替父报仇,必须要靠李家,不,需要你。你天真地以为他是被你的真心感动,其实你只是他的护身符,李家也是他安身保命的资本。”

    弘方每说一句,韶华的心就冷一分,这些假设她倒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他是喜欢她的,就算是又何妨,哪怕为他付出生命,她也甘之如饴。

    似乎对韶华的平静感到意外,弘方有些不死心,想了想,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故意用神秘兮兮的口气对韶华说:“你一定不知道当年他本可以阻止先帝安西郡主赐婚,结果他却放弃,连他最心爱的女人他都可以拱手让人,你以为你在他心里能有多少地位。他不过是因为心存愧疚,又在你身上找到她的影子,所以才把你娶回来……”

    听到这里,韶华再也忍不住,暴喝了一声:“够了!”

    若说严恺之是因为她是李家娘子的身份而娶她,她倒不在意,甚至庆幸有了这个身份,让她能有名正言顺地如愿嫁给他当妻子。可是一想到当年她苦等的结果,不是无能为力,而是不争不得,心底深处的信念就像是被人狠狠补上一刀,还要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她一直坚信着皇命不可抗,就连辛茂山这样手握重兵的大将,但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得不低头。可是弘方却动摇了他的信念,并且得意洋洋地告诉她,你只是件弥补他自私内疚的替代品。

    韶华抿紧了嘴唇,感觉胸口就像一颗巨大沉重的岩石压着,几乎要把她的心碾碎,沉重得她无法呼吸。

    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弘方眉头蹙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这才一点点,就已经受不了了吗?”

    韶华忽然做了一个长长的呼吸,把肚子里所有的怨气,怒气全部都给吐个干净,然后仰头大笑一声,把弘方笑得莫名其妙,还以为她被打击过头,失心疯了。

    大笑出来后,韶华只觉得心情顿时明朗许多,转过脸看着弘方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明快,似乎刚刚的事都是幻觉。韶华一脸正色地看着弘方,见他脸色严峻,嘴角似笑非笑,“我不知道世子把我骗出来说了这么多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既嫁作严家人,死也是严家鬼,倒是世子三番两次使计骗我出门,我倒想知道你说的哪一句不是骗我的。”

    她差点就被弘方给忽悠过去了,就算严恺之真是如此,那她也要亲口听到严恺之承认,被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迷昏头,这可不是她的作风。她爱一个人,是因为他足够好,他值得爱,所以她坚定,她信任。他的一切都不必假由他人插手,只要他说的她就信,只要他爱她就够了,被第三人动摇得了的都不是爱。

    看着韶华坚定的目光,这下子轮到弘方迟疑了,他就是着迷她这种奋不顾身的热烈,这种不怕天崩地裂的执着,可是她的眼里却只有另一个人。

    弘方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妖媚的笑容,声音慵懒而沙哑地吐出一句:“我要你。”

    他的眼神如此的热烈而殷切,纯粹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直接的**,韶华笑容一收,有些愠色:“闭嘴!”

    知道自己的话骚动了韶华的心,弘方的笑容变得十分狡黠得意,故意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我说实话,你又让我闭嘴,我只能说谎话了。”

    听到他又变回了玩世不恭的样子,韶华觉得自己像是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弘方那魅惑的眼神,还有慵懒的声音,像是用一根羽毛挠着心底,让人发痒又抓不到。尤其是他那双桃花眼,简直就是无尽的漩涡,让你不知觉就会迷了神智,迷失在他股掌之中。

    马车跑得很快,一路都有行人避让,韶华不敢贸然跳车,用力拍着车门,喊道:“停车,我要回去。”

    弘方立刻收住笑容,露出严肃的表情,“你回去也只会送死!”

    他就是收到消息,才急忙把她从兴勇侯府骗出来,他保不了也不想保严家的人,可是韶华例外,他不希望她被卷入危险中。贺太后是不会就此罢休的,靳昭成的事已经被人宣扬得满城风雨,和严夫人的事也被人加油添醋地大肆渲染一番,再加上一半的大臣都出来请求治严恺之的罪,此刻李家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韶华根本不知道弘方想得如此深远,她心里还记挂着严夫人,还有不足周岁的儿子,“那就让我和他们死在一起。”

    弘方收起玩笑的心情,对她的不配合感到不悦,“李韶华,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吗!”

    韶华不理会他的怒气,脱口而出:“对,何止见不得,我恨不得立刻瞎掉。”

    弘方生怕自己会被她气到不小心出手杀了她,决定要野蛮就野蛮到底,否则后悔的是他自己,“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从现在起,你必须和我待在一起,否则我不介意让严恺之戴绿帽。”

    如愿看到韶华表情一僵,他一个手刀下去,韶华立刻便失去意识,软软地瘫了下来。

    看着她沉静的脸庞,弘方这才无奈地吐了口气,“宁愿让你怨,也不能让你死。”

第三百零二章 休书

    韶华从朦胧中醒来,脑子里第一件事就是:弘方这个混蛋,居然对一个弱女子用这么大的力气,要不是她身体还不错,早被打吐血了。伸手扶着被掌劈的脖颈,轻轻扭了几下,确保脖子还在肩膀上正常活动。心里压根没想过,她打在弘方下巴的那一拳的气势和力道一点都不像弱女子,要不是弘方躲得快,估计得被她打脱臼。

    也不知道昏睡多久,初荷她们要是知道自己失踪那么久一定会很担心,想到府里,韶华整个人立刻从床上惊坐了起来。

    她怎么差点忘了,徐家三十七人全都被毒死,宫里派人去围堵兴勇侯府。严恺之被困宫中,如今又派兵围府,处境可想而知,偏偏弘方把她骗了出来,可严夫人还有粉团怎么办。韶华顾不得肩膀的疼痛,翻身跃下床,可这一跳差点没让她摔在地上。

    屋子里弥漫着沁人的幽香,让人觉得昏昏欲睡,可她竟有种四肢酸软,使不出劲的感觉。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握紧拳头,心里骤然莫名地惊慌起来。眼神往四周一扫,陌生而简单的摆设,但是显得十分干净,她不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时候被弘方带到哪里去,忽然有种被当年遇到人牙子的恐惧感。

    韶华跃下床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人,门吱呀一声,走进来一个人影,急忙赶过来:“夫人,您没事吧?”

    听着细细尖锐的陌生男子声音,韶华不顾全身无力,伸手扫开对方,不让他靠近。她扶着身后的床榻,抬起眼,这才看到眼前人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与其说男子,或者说是少年,他面容圆润柔和,宛如十四五岁,眼眸纯洁明亮,好似初雪后的大地,一片莹洁。

    韶华龇牙裂齿,狠狠地吼道:“弘方呢,叫他给我滚出来!”

    青树笑容僵了一下,看来恢复得挺快,昏迷这么久还能有这等嚣张的魄力,比普通娘子得强得多。青树看着面色凶狠的韶华,笑道:“世子爷有事离开了,夫人要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就是了。”

    韶华瞥了他一眼,一遍打量着四周,口气严肃地说:“这里是哪里?我昏迷多久了。”

    青树略作思考,说道:“大概睡了十三个时辰了。”看来,药还是下重了。

    可是世子特意吩咐过,此人凶恶残暴无比,发起火来六亲不认,不可大意。想到世子的叮嘱,再看看脸色狰狞凶狠的韶华,青树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果然还是睡着的时候安全。

    韶华闻言愣住了,十三个时辰?!那不是整整一天?

    别说他们会不会担心她,兴勇侯府如今处境是什么都难说,整整一天时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一想到说不定他们都落入危险,韶华眼眶有些温热,心里把弘方咒个千百遍,再不顾全身无力,她费劲地朝门口走去。青树见她一声不吭地往外,连忙跑过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韶华抬起头,犹如一只愠怒的母狮子,青树有些怯意,生怕她随时会扑上来咬一口。

    她冲着青树怒喝了一声:“滚开!”

    青树为难地摇了摇头,“夫人还是请回,我是不可能让你,呃,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韶华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根约莫两寸来长的粗银针,趁他没注意,一下子就抵住了喉咙。青树咽了咽口水,脸上有些苦笑,对于韶华的速度和凶狠感到十分惊讶,这一点都不想一个侯夫人该有的样子。韶华见他眉头连皱都不皱一下,脑子一转,把手迅速收回,用针尖对着自己。果然看到青树眼中瞬间闪逝的惊慌,韶华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把银针压入皮肤,只稍分毫就要刺破皮肤。

    青树忽然明白弘方说的话,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前的女人根本就是个疯子,这都是些什么反应。他还以为韶华会哭会闹会摔东西,他都做好了各种准备面对她的失控,哪知她一开始就作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他怎么选都是个死局。

    “滚开,要不就让弘方给我滚过来。”韶华看着青树一脸头皮发麻的表情,露出十足把握的自信。

    但是,两种情况青树都做不到,韶华看他迟疑,力道稍一加重,一滴鲜红的血珠从白皙的皮肤下冒了出来,青树几乎都要尖叫出来了。不想有人比他更快出声,“五娘,快住手!”

    屋内对峙的二人听到第三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往门外望去,青树感动得快掉眼泪,要是韶华有什么闪失,弘方绝对不会放过他。所以不管来的是谁,青树都恨不得立刻给他下跪谢恩。李斯年的身影映入韶华的眼帘,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李斯年的出现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她忍不住喊出声:“二哥哥?”

    莫言趁她失神的时候,飞身冲进去,夺了韶华手中的银针。银针落到手,他才发现不过一枚银制的梅花小发簪,花心却是收缩那针尖的机关。如此巧妙又凶险的暗器,莫言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她头上的发饰,心想这哪里是个侯夫人,简直就是个女杀手。

    “你太胡闹了!”李斯年板着脸,没给她好脸色,他远远走来就看到这一幕,差点没被她吓死。根本没去在意韶华莹亮的眼睛,气得一个劲数落,“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如果我没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就把针刺进去了?你真是,白费世子这么冒险把你救出来了。”

    心情本来就失落难过,见到李斯年的第一面竟然是被数落,韶华小嘴一瘪,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帘,一个劲地往下掉。她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哭出声,默默把头转向另一面,看着青树十分愧疚,恨不得刚刚她刺伤的是自己。莫言则被她这说来就来的眼泪给震住,心里依旧没敢放松警惕,他吃韶华的亏实在太多了。

    数落了一阵,李斯年看她沉默不语,内心的担忧也被愧疚取代,最后只得无奈地说道:“跟我回家吧。”

    韶华身子颤了一下,抬起未干的泪颜,看着李斯年,困惑地问:“回哪里?”她的家都被人围困起来,夫君儿子还有大家都生死未卜,她还能去哪里。

    李斯年也没想到韶华会被自己数落得哭成这样,立刻就心软了,放轻的语调对她说:“当然是回咱们家,二伯二伯姆都在家里等你。”李斯年接过青树递来的帕子拿给韶华,看她一脸疑惑困顿,抿唇道:“具体的事回去再说。”

    可是韶华哪里肯,李斯年的口气显然就把她当成未出门的小娘子一样,可她早就是严家的媳妇,她的家在兴勇侯府,怎么变成李家了。

    韶华摇了摇头,捉住转身欲走的李斯年,紧张地问道:“二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侯府发生什么事了?”

    要是她没听错的话,刚刚李斯年好像说了一句“白费世子这么冒险救她”,他用了一个“救”字,那么其他人呢,救不了是死了还是怎么了。韶华觉得整个头皮都发胀,她不敢继续往下想,死死地捉住李斯年,等待他给的答复。

    李斯年回头看着她,知道纸包不住火,以韶华的聪明,他根本瞒不住她。前几日李斯晋忽然神秘兮兮地叮嘱他,要多注意兴勇侯府周边的情况,必要时就把韶华母子接回来。他还以为严恺之的仇家要找上门,可没想到靳昭成的意外身亡,随后徐家三十七口也被毒死,整个皇宫被炸了锅,贺太后早已下旨让人去围困兴勇侯府。等他赶到的时候,侯府所有人都被捉了起来,严夫人被送进了皇宫,韶华和粉团却下落不明。

    换做别人,李斯年或许会相信母子畏罪潜逃,但以李斯年对韶华的了解,她死也会冲在侯府的最前面,哪里会落逃。

    他想着回去和李斯晋商量,结果刚踏进家门就听说粉团被人送回了李家,而同时回来的还有严恺之的休书。李斯年心中暗道不妙,他和严恺之算不得至交,但是对他的为人还是颇为欣赏,尤其是韶华对他的死心塌地,让他对严恺之也多了几分偏袒。如今这种风头下,严家竟然送来休书,这显然就是为了和韶华撇清关系,保她不被卷入危险中。

    李斯年一时之间,对严恺之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定感到愕然。他心里清楚,徐家的死和他们定然逃脱不了干系,可他把这么决然地一封休书把韶华休回娘家,这和他先前对严恺之娶韶华是为了拉李家作靠山这种想法显然相悖。

    他急忙去找李阁老,却发现两位伯父和李斯晋也在场,并且对于严恺之这种举动都感到同意。

    “就这么让他把五娘休了?”李斯年大吃一惊。

    “二郎怎么糊涂了,兴勇侯这是为五娘好!”李良勋捋平两道胡须,一脸严肃地说道:“严家这次闯下的祸,别说咱们家,就是皇上也保不了他了,他能这么做也算对五娘有情有义。”李家保不了一个兴勇侯府,但是保下一个被休回家的女儿还是有办法的。

    “五娘同意了?”李斯年明白韶华对严恺之的感情,她是能与严恺之同生共死的女子,怎么肯就这么被休。

    “这事哪轮得到她同意。”李良勋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李斯晋忽然出声,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漠如冰,“我拿不准皇上的想法,最近朝上弹劾严恺之的奏折实在太多,只怕皇上有心,也难保。他能这么做,我心里敬佩他。”被休回娘家的女子纵然名声不好,但至少性命无忧,以兴勇侯府目前的处境,只怕是凶多吉少。

    而坐在一旁不吭声的李勋卓显然已经被吓呆了,他被人急催回来,还以为是父亲身子欠安,没想到居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回来面对妻子的哭闹,他脑子就更乱了,被李阁老喊过来说话也只是呆坐着。所以李斯年也没打算从他这里得到答案,直接把目光投向李阁老,看他和李斯晋一样冷峻的表情,李斯年心中更是沉重。

    李阁老一阵见血,“当下之急,还是找到五娘先。”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被休回家的人至今还下落不明。

第三百零三章 可怜父母心

    李斯年带着韶华奔回李家,一路上把事情与她解释清楚,看着她脸上平静淡漠的表情,更加担心。李家这么多兄弟姐妹中,就属韶华与他感情最好,而且韶华又是他和周嫣的红人,闲来听着周嫣讲起她们小娘子时候的趣事,常常感叹严恺之何德何能得韶华如此倾心眷恋。

    可是,这一次严恺之的做法并不能说错,只是对于韶华来说,确实是不可避免的伤害。李斯年想要安慰韶华,可她心神恍惚,根本没认真去听他的话。

    马车经过兴勇侯府时,韶华立刻挣扎着掀开车帘,好似要跳出去,好在李斯年眼明手快地拦住她,及时放下窗帘,才没被外面的人发现。李斯年皱眉看着心不在焉的韶华,本想训责两句,但还是于心不忍,只能好声劝导:“你放心,粉团现在在李家很安全,祖父的意思是让你回去再说,如今兴勇侯府被重兵把守,你也进不去。”刚刚若不是他拦得及时,被侍卫们看见,报到宫里去可就不妙了。

    虽道严恺之是下了休书,李家把韶华接回家也是名正言顺,可如果不是弘方把她及时带出府,李家要想再从宫里把人接出来可就比登天还难。如今宫里还等着韶华跑回去,好逮进宫领赏,就连弘方让李斯年来接人都要拖上一天,不敢公然把人送到李家去。

    李斯年的话韶华其实听得进去,只是听进去是一回事,让她摆出一副乐知天命是另一回事。就好像李斯年三番两次都提到弘方为了救她出来,冒着多大的危险,可她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感激,如果弘方真心为她好,为何不把严恺之也救出来。韶华知道自己这样想是很无理取闹的,所以她宁可选择沉默,也不愿勉强自己去附和李斯年的话。

    听着他叨叨絮絮了很久,临到老家门口,韶华忽然开口:“他呢?”

    李斯年一顿,看着她眼神涣散,神情漠然,有些心疼,却只得无奈地回答:“不知道。”

    韶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听到自己声音带着微颤,心里又是期待,又想要逃避,“活着吗?”

    看着韶华紧张地抬头看他,又忽然咬唇转开脸,李斯年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嗯,我想是的。”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凭严恺之和皇帝的关系,或许他们之间另有安排也说不定。李斯年为官这些日子来,愈发理解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皇帝的心思最难猜,猜得准也不好,猜不准也不好。他忽然理解当年李阁老急流勇退,要当一个让皇帝放心而且信任的人,所要付出的远比寻常人想象的多。

    李斯年的话让韶华松了口气,现在的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任何办法,如今唯有向李家求助了,“二爷会杀了他吗?”

    李斯年摇摇头,不敢回答太多,“我不知道。”按理说韶华如今和兴勇侯府已经没关系,李家若想安生,只要睁只眼闭只眼就行。可是李斯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至少韶华绝对不会这么做,但他现在没有任何答案能给韶华,只能劝她死心,“五娘,其实我觉得他是为你好,幸好他的休书送得及时,而你又被世子救了出去,否则能不能把你救出来都难说。”

    一句希望,一句绝望,韶华知道自己的话让李斯年为难了,可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对这种事情真的无能为力,唯有把希望寄托于父兄。若他们都没办法,她又能怎么样,此刻她听不进任何劝解,宁愿选择安静:“我想静一静。”

    李斯年久久才道一声:“我们会尽力把他救出来的。”

    如果李家不愿出手,那他作为兄长替妹婿出头总可以吧,他实在见不得那个鬼灵精怪的五娘变得如此憔悴。

    兄妹二人一路到了李家,煦园早早就有人候在大门口,李斯年跟韶华嘱咐了几句,便朝李阁老的院子方向走去。韶华脑子浑浑噩噩地跟着秦妈妈回到煦园,凌氏一下子就扑上来,抱着韶华痛哭流涕了一番。李勋卓也似乎把心中大石放落,看着母女俩相拥,长长吐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凌氏脸色有些蜡黄,眼底是沉沉的黑影,看得出她为韶华的下落安危也担心了一夜。而李勋卓紧抿着唇,坐在椅子上,双手拳头捏得紧紧的,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的情绪,可是浑浊的眼睛并不比凌氏好多少。香姨娘跟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丫鬟们也跟着轻声啜泣,刚刚懂事的李九郎拉着母亲的衣袖,好奇怎么所有人都一脸悲伤的样子。

    凌氏嚎了好一阵子,才紧张地韶华打量个遍,一边关心,一边痛骂:“五娘,你没事吧,可把阿娘给急坏了。你到底上哪里去了,怎么尽做些让人操心的事呢!”

    韶华一进门就被此起彼伏的哭声充斥了头脑,自己倒是哭不出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隆。看着所有人都在哭,她反而显得特别冷静,想要安慰她们,她只是被人绑架迷晕,又不是被人严刑逼供。现在严恺之的安危未定,她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时,初荷和幼菡被人领进门,一看到韶华平安无事,也激动得热泪盈眶,失声喊道:“夫人……”

    只不过没等她们把话说完,凌氏忽然收住眼泪,厉声对初荷怒道:“住口,叫什么夫人,改叫五娘子。”所有人被凌氏的怒意震得一愣,有些不理解她的火气从何冒出。“如今只有李五娘,没有什么侯夫人!”

    既然严恺之的休书已下,不管如何,在凌氏看来,韶华就和严家再无瓜葛。如今兴勇侯府正在浪口刀尖上,韶华最好躲得远远的,不要沾惹上什么关系。

    初荷被凌氏这么一吼,犹豫地看了韶华一眼,小心翼翼地改口:“五、五娘子。”

    结果,初荷刚喊出口,就遭到韶华一记警告,吓得她连忙闭嘴,韶华这才收回眼神。她看着面带怒气的凌氏,一脸严肃地对凌氏说:“阿娘,他那封休书我不会同意,我这辈子都是他的妻,他别想休了我。”她好不容易才把他追到手,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休的道理,要休也得是她下的休书。

    凌氏被她这句话给气得差点噎到,见她脸色威严正经,心里也暗惊:这个样子的五娘为何让她感到如此陌生,如同当年魔怔一样,好像眼前人随时都会消失。凌氏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到,立刻捉住韶华的手,死死地盯着她:“快快快住口,这可不能让人听到,可是傍了老大的面子,才保住你,你要说不同意休书,那官兵不早就把你捉进去了。”

    韶华忽然嫣然一笑,“那就让我去陪他也好。”

    这一笑让凌氏的心更没底了,她连握住韶华的手都有些发颤,她气得伸手打了她一下,眼泪唰地一下就掉出来:“你这浑丫头,怎么这么不开窍!侯爷这也是为你好,我听大郎说了,幸好你没有诰命,否则想休都难。侯爷如今是自身难保了,他这么做也是想保全你,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魔怔,非要这么让家里人替你操心不可吗?”

    韶华看着凌氏的眼泪,心里也觉得幽幽的疼,可是想到他们急于让她和严恺之撇清关系,她的心更疼了,眼眶终于忍不住酸楚起来,“阿娘,如果他死了,那我活着还……”

    韶华的话还没说话,忽然听到一声爆喝:“住口!”

    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声,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李勋卓,只见他赤脸火目,怒发冲冠。韶华心里暗惊,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李勋卓这般盛怒的模样,就是苏氏当年把他惹火了也没见他这么生气。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爹爹?”

    李勋卓黑着一张脸,没去看韶华,对一旁战战瑟瑟的初荷吼道:“初荷幼菡,把你们主子送回房间,不得踏出碧梧轩一步,否则打断你们的狗腿。”又看到韶华要开口,他大喊一声,“还有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爹,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自幼你祖父让你们读书认字,三从四德你都给我忘到哪里去了,现在就回去把女则抄上五十次。”

    韶华张大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还要让她抄《女则》。

    “五娘、夫人,其实二老太爷也是为您好,您不要生他的气。”初荷差点喊错称呼,在韶华的怒视中,生生改了回来。“我听说昨夜二老太爷一宿没睡,一个劲地怪自己没办法,我想他也是关心您才会口不择言的。”这些话是香姨娘院子的秋玉说的,他待在香姨娘屋里一夜都没睡,香姨娘自然也不敢睡,丫鬟们再累也只得打着精神伺候着,不过倒让她们知道原来自家老爷是这么感性重情的人。

    “还有夫人,大少爷和二少爷也都在想办法,只不过现在也是能保一个是一个。”幼菡多少要比初荷更清楚如今外面的世道,所以对于自家侯爷的安危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她们说得这些话,韶华又怎么会不懂,只是懂和做是两回事,她总不能因为明知道严恺之九死一生的机会,所以就死心回娘家养儿子。

    韶华没有去反驳她们的话,任由她们自顾地说,只是拧紧眉头,心中暗暗道:一定会有办法的,事情一定还会有转机,就算严恺之毅力承担了平洲的事,可罪不至死。况且徐家三十七口被毒死的时候,严恺之被困在宫中,根本不可能去毒害他们。除非弘弋真心要杀严恺之,否则绝对不会让他出事。

    多罗新王即位,兰芝还不明下落,万一她成了新王的宠妃说不定会回来替母兄报仇,所以皇帝绝对不会冒这个险。陵京此时没有驻将,兵心大乱,多罗若是起了坏心,如今绝对是进攻的大好时机。正值内忧外患的时候,杀一名大将,甚至是一名守疆忠臣之后,是一个极其昏庸的选择。徐家人的死,或许会让朝中弹劾严恺之的人有所忌惮,只要他们想办法洗清严恺之的冤情,皇帝说不定会顺应民心。

    韶华心里越想越明朗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去把大少夫人请过来!”

第三百零四章 尘埃落定(一)

    韶华本想找辛子萱过来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出出主意。虽道她是李家的五娘子,李家上下对她也十分看重,可心里还是把辛子萱当更亲近的家人。然而她没想到,辛子萱没请到,却把燕绥给招来了。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燕绥了,间或在丫鬟们的谈话间提到她的名字,韶华也都要反应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一个人来。

    当初一起上闺学的四个娘子,如今确实各自有命,绾华是最幸运的,身边带着一个,肚子怀着一个,丈夫前程锦绣,可谓皆大欢喜。而她在昨日之前或许是他们四人中过得最好的,现在情况未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锦华算是最可悲的,但这个悲剧下场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只听说她被柔婉打得半死。如今柔婉夫妇都在宫中,锦华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即便韶华对她不再怜悯,可听着她经历的那些事,心中还是不免唏嘘。

    看着眼前憔悴妇人打扮的燕绥,韶华有些认不出当年那个明艳骄傲的娘子,好像是大病了一场,脸上的皮肤看着枯黄无光,就连年过半百的凌氏恐怕都要比她鲜亮许多。身上的衣裳倒是精致华丽,只是稍显宽大,一双无神的眼睛深深陷下去,显得颧骨被高高抬起。衣服下的身子也十分单薄,使得原本漂亮的衣裳挂在她身上飘飘荡荡。

    韶华心中大惊,幸着如今是大白天,要是夜色昏黄一点,非得被吓死不可。

    “四嫂,你这是怎么了?”韶华看着她一进门就愁哭了一张脸,心想自己要比她苦上十倍百倍,可她都还能坚强起来,燕绥这养在深闺里好吃好住的少奶奶怎么好像比她还惨。难道刘氏终于想通了,决定一视同仁,也给小儿子塞了七八个美婢娇妾。

    那也不对啊,燕绥不像是没有手段的人,而且刘氏再怎么也不会让妾婢骑到燕绥头上去吧。虽然也是心事重重,韶华还是打起精神安慰了她几句,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里面的一桌一凳,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只是徒增伤感。

    听着韶华几声安慰,燕绥一下子眼眶就热了起来,扑过来抱着韶华哭道:“五娘,我哥哥、我哥哥快不行了。”

    燕绥的哭声太凄厉,韶华忽然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心头跟着揪起来,关心地问:“怎么回事?是生病了吗,可有请大夫看过。”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以琛,连他的模样都只能靠着燕绥才想起六七分,只是见燕绥如此,原本心里有事,也跟着沉重起来。

    跟着韶华回来的只有初荷和幼菡,其他陪嫁都不知踪影,所以凌氏拨了很多丫鬟过来。韶华一边安慰着燕绥,一边看着初荷指挥丫鬟们布置房间,一时间觉得心中犯堵,明明自己还担忧着严恺之的安危,可初荷她们却一副她要在这里长住的样子。以至于燕绥断断续续的话,韶华也没顾得及听清楚,只有被燕绥捉住手时,她才吓了一跳,收回神。

    “五娘,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事很失礼,可是求你了,我哥哥真的快不行了,他这么多年心里就念着你一个,只有你才能让他好起来。”燕绥的哭声很让人动容,可是在韶华听来,简直就是讽刺到极点。

    她的丈夫至今生死未卜,作为嫂子,她居然怂恿她出去见另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念想她许多年的男人。记得当初她未出门的时候,燕绥也来求过她,那时她就很气愤地警告过燕绥,不得再提起此事,否则不必相见。如今她刚被丈夫下了休书,作为嫂嫂的,不来安慰就算了,居然好意思让她私会另一个男人。

    韶华气得全身发抖,忽然笑了起来,把搬东西进来的丫鬟笑得莫名其妙的心惊。

    韶华指着大门,对燕绥冷笑道:“你滚,碧梧轩不欢迎你。”她觉得这像是被人狠狠羞辱一般,连看到燕绥都觉得恶心,“从此就当我不认识你。”

    燕绥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过分,可是以琛确实病得很重,她请了许多大夫,治了很久的病都不见起色。甚至大夫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燕绥准备好后事,照以琛的情况,能不能熬过今年都难说。

    当初以琛考了几次都不中,在闾阳郁郁寡欢,终日借酒消愁,身子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因为他屡次落榜,又不思上进,刘家早不把他放在眼里。劝他在族里谋个教书的职位,他也心不在焉,还因醉酒失手打伤了人,结果被暴打了一顿,由此落下病根。

    这一病就是一年半载,父亲早已续弦,自然不会对已及冠的儿子太多照拂,尤其知道他如此自甘堕落,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痛骂了他一顿。这一骂倒是把他骂醒了,可是浑浑噩噩这么久,要重新养好精神可不容易。族里耆老对他还算照顾,也好心给他说了几门亲,奈何他实在挑剔,三番两次都把人给挑得一无是处,最后连媒人一听是给刘家秀才,个个都摇头摆手不肯接。后娘对他也从最初的好言相待,到最后直接拍桌子跟他叫板,以琛这会儿倒是硬气了,立刻就离家出走投奔燕绥。

    只不过,他到底只是个读书人,身上只有十几两积攒的碎银子,从闾阳到京城就是全程马车都好十天半月,更何况以琛是徒步。旧病未愈,新病叠加,等他来到京城时,已然和流落街头的乞儿毫无区别。若不是碰上尤妈妈,或许以琛早被李家当乞儿赶走了。

    燕绥心疼兄长落得如此地步,想要接他进府养病,可他倔强不肯,只求燕绥帮他在靠近兴勇侯府租下个小屋子就足够了。燕绥哪里不知道兄长的心思,可是那人早就是锦衣玉食的侯夫人,出入自有华车锦盖相送,哪里会看到她。可是以琛全然无故,对他来说,这样也就知足了。

    所以,燕绥不知道这算不算天意,一个无端的飞来横祸让韶华重新回到李家,燕绥似乎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或许这是上天眷顾她兄长的一片痴心,才会把韶华送了回来。

    救济以琛的事被刘氏知道,而且刘氏也知道以琛心里藏着的居然是韶华,所以气得不肯让燕绥去帮他。并且放话:除非以琛放弃这个念头,否则就当李家没这个亲戚,饿死街头算了。然而,燕绥根本不可能不出手相助,被刘氏骂了好几次以后,她只能私下让人去照料,得到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难过。

    韶华自然不知道自家附近竟然有人每天都盯着大门口,等待她的出现,若是她知情,立刻就让人把以琛送得远远的,这种被偷窥的感觉让人想想都毛骨悚然。

    燕绥的脸色一寸一寸地苍白,她明白韶华的愤怒,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李家三个媳妇就她一个无子无家世,只剩这么一个嫡亲的哥哥,若她再不出手,恐怕就再没有人了。她每每想到母亲的死,就惶恐得不能自已,害怕以琛也会离去。斯晏自打去了屏山书院以后,整颗心也都被勾了过去,一天到晚都埋进书里,连吃饭睡觉都在书房不肯出来,就不说怜香惜玉了。

    刘氏本来倒也没说什么,可是时间一长,看着周嫣孩子都生出来了,燕绥的肚皮仍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才决心要好好和儿子谈一谈。没想到斯晏倒是理直气壮地地反驳刘氏不该干涉他读书,还道读书人不读书还有什么脸在世道行走,子嗣何时都能有,当读书不趁大好青春,老来就徒悲伤。刘氏再争辩,他索性背了行李偷偷跑回屏山书院,若不是李家派人去接,他怎么都不肯回来。

    因此,刘氏也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盼到小儿子能收心养性,还道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结果却中了邪似的,一根筋栽进书里,其他一概不管。

    燕绥这么一闹,韶华也被气得头疼,再加上一昼夜的昏睡,未进半点米水,血气上脑,一个迷眩直接就晕过去,吓得丫鬟们乱成一团,还好有幼菡够冷静,连忙让人去请大夫。

    也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气晕了,韶华隐约听到有人训斥,有人哭泣,还有人在她耳边叨叨絮絮。她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是无力睁开眼,也没法开口让他们安静。直到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韶华这才清楚地听到旁边人的说话。

    “可怜的五娘,要是她醒来知道了,该得多难过。”女子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听上去十分悦耳。

    “先瞒着她,大夫说了,她气血虚弱,必须静养。”韶华分辨得出这个声音是李斯年的,所以刚刚的女子应该就是周嫣了。

    韶华心里一阵慌乱,到底要瞒着她什么事,是不是发生什么,难道是严恺之出事了吗?韶华挣扎着要睁开眼,胸口里如擂鼓般的心跳让她觉得惶惶不安。为什么李斯年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沉重,他是她在李家最信任的人。

    “可是皇上怎么狠得下心。”周嫣声音轻颤,好似很震惊。

    “不得胡说,这说到底只能算是因果报应。”李斯年自己也觉得不可信,但又无可奈何。徐家这三十七口的性命都死于同一种毒,而这种毒又正巧是先帝当年所中的毒,若要深究出来,只怕还得扒出当年先帝的事,恐怕到时候灭九族都不够。有些事点到为止就足够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谁也不能开口。

    “那五娘怎么办?”周嫣担忧地看着辗转不安的睡容,若早知现在,或者她当初就不该纵着她胡来,安安生生地嫁个踏实人家,总好过现在担心受怕还受牵连。“他们会放过她吗?”

    “她会没事的。”李斯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算是回答韶华的安危,还是韶华的打算。

第三百零五章 尘埃落定(二)

    韶华醒来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捉了人来问话,问了好几人都不知所云,韶华没理会他们的阻拦,直奔焘园来找周嫣。周嫣看到她脸上青白,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彩,她急忙跑过去扶着她。韶华一攀上周嫣的手,立刻就追问他们在她屋里说的事,原本周嫣还想含糊其辞,可是面对韶华的咄咄逼问,周嫣只得举手投降。

    端了一杯热茶捂在韶华手里,非看着她喝了几口,脸上逐渐恢复血色,周嫣才道:“宫里传来的消息,严夫人死了,没说什么原因,但有人道是服毒自杀。”韶华的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下去,还好周嫣眼明手快接住,看着她好不容易恢复了气血的小脸又瞬间苍白下去,她心疼地握着她的手,“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

    虽然早就知道严夫人寻短见的冲动,她还以为已经劝她回心转意,可是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一劫。

    难道是说宫里知道她和靳昭成的关系,知道她授意靳昭成到平洲做的一切事,还是找到徐家被害的幕后黑手是她。如果是这样,那严恺之呢,他不是替母顶罪吗,现在严夫人死了,他情况如何?

    韶华的脸因激动泛起奇怪的潮红,她开口用平静到让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声音问周嫣:“他呢,也死了吗?”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韶华忽然觉得自己不想得到答案,她害怕周嫣的回答是肯定,把她心中最后一抹希望都给摁灭。周嫣看着心疼,走过去轻轻地拥着她蜷缩的身子,拉开她下意识捂紧耳朵的手。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没死。”这句话如同破开浓厚乌云的初晴,让她再次看到了希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李斯年大步迈进来,弯腰扶起韶华,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如果你不希望他恨你,就给我打起精神来,你还有儿子,还有家人。他还没死,你就在这里跟丢了半条命似的,对得起他豁出命保住你吗?”

    李斯年的话很有振奋力,韶华低头抿唇忖思了好一会儿,挣脱了周嫣的手,勉强站直了身子。周嫣想要扶她,被韶华摇头拒绝了:“我没事。”

    李斯年这才点点头,“这才是李五娘。”

    韶华苦笑了一下,“告诉我全部,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李斯年看着她倔强的小脸上闪着一双坚定的眼眸,他叹了口气,把今日朝上的事全部告诉韶华。

    皇帝最终还算是念旧情,只说严恺之知情不报,包庇纵容靳昭成所为,把所有的事都归结到靳昭成身上去了。也不管朝中有多少人相信,毕竟皇帝开了金口,就算是假的他们也只能当真,更何况徐家在平洲的所作所为也算是咎由自取了。靳昭成不过是揭发他们的底细,并不算栽赃,而杀害贺三照的凶手被方有信缉拿归案,竟然是靳昭成的儿子。而且在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也选择自刎,气得方有信直跳脚,好不容易找到了源头又被斩断了。

    至于那龙袍玉玺到底是藏在谁家里,又怎么会无端地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靳昭成父子一死,全部都变成无头公案。就是方有信也只能挠头发呆,他是官见愁,不是神探,最后只能庆幸这玉玺已经送回了皇宫。平洲的阵已破,或许一切都会如同乌云开散,终见青天。

    严夫人的死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件意外,不过她的死也算是对这件事情的终结,据说太后也因此怒气攻心,病倒在床。只不过,皇帝至今未有旨意说严恺之何去何从,就连兴勇侯府也是原封不动地派兵把守。

    韶华知道,严夫人的死是一种必然,平洲的事也好,与贺太后的秘密也好,她终究不可能安度晚年。如果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韶华也不会再为她难过,只是让她放心不下的仍旧是严恺之。回到碧梧轩后,韶华一改奔出的癫狂,沉静的模样让凌氏担心了好一会儿,反倒最后还是韶华强颜欢笑地安慰她。

    心里知道女儿难过,但也不敢勉强,只能让奶娘把粉团抱到韶华跟前,希望她能为了儿子振作一些。如今所有人也都紧盯着皇帝的圣旨,但他只说了一句厚葬严安氏,待丧后再议。严夫人的丧礼自然不可能大肆操办,没有赐她裹席已是难得,但空荡的灵堂没有一个人敢去吊拜,直到辛茂山和李家出现,紧随安庆侯府之后才有一些人。只不过即使在严夫人的丧礼上,也没人看到严恺之的踪影。

    韶华自然不可能会出现在丧礼上,李家和辛家都算是给足面子才去的,否则自家女儿被休哪里还会前去。但是严夫人的灵柩下土的时候,圣旨一并下达,收回严恺之的爵位,将他发配到海亭去。一听说严恺之被发配到海亭,韶华整个人愣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她隐约只记得古书上有一句话:“海亭之外,唯有仙山,不见人烟。”大抵是说,从海亭之外就再没有人居住,除非能看到仙山,但是到得了仙山也就回不了人间。

    她没见过海,但也知道那是比草原更辽阔的边际,山有神而海无灵,她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至少他还活着,总会有办法让他回来的。”这是李斯年对她说的话,但韶华分明在李斯年眼里看到心虚,她从没听过被流放的人还能回来。从凌氏那里骗来了他的休书,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韶华心中不知道严恺之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的这封休书,可在她看来,每个字都显得极其讽刺。

    “夫人,有客。”

    初荷急得一脸涨红,跟在弘方身后一路小跑,最终抢在他跟前向韶华汇报。不过话刚说完,弘方的人影已经踏入韶华的屋子。韶华刚安抚了儿子,回头就看到弘方,一时都愣住了。

    随后想到自己还身在李家,立刻就板下脸,恶狠狠地对弘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弘方对她的态度好坏根本没放在心上,自顾就坐到椅子上,连倒茶都是自动自觉,不假他人手。他看着目瞪口呆的丫鬟们,还有咬牙切齿的韶华,裂齿一笑:“你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韶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厚颜无耻,跑到别人家不说,居然还这么主动,“我根本没让你救,你别指望我会感谢你。”

    弘方如愿看到韶华脸上的表情一滞,笑得十分欢畅:“那我要是把严恺之救下来呢?”

    韶华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他,“你有办法?”

    弘方耸肩,作出无辜的表情:“没有。”

    气得韶华立刻拍桌子,“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她怎么会天真地指望弘方跑到她面前来主动跟她说,他有本事救严恺之,况且他又凭什么要冒险去救严恺之,谁不知道严恺之现在身上背着的罪名是什么,连李家也都无可奈何。

    弘方很清楚,跟韶华说话就是要耍无赖,否则就会被她气死,只要你敢拉下脸,她就只有跳脚的份。“这里是李家,又不是兴勇侯府,你欢不欢迎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也不是特定来找你,顺道而已。”

    韶华瞪着初荷,“那你可以走了,初荷送客。”初荷倒是想听命,可是对方可是世子啊,他既然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李家,甚至来到韶华面前,想必已经和李家打好关系了。他要是不肯走,难道她还能拽着他离开不成。初荷为难地看了看韶华,又偷偷打量了弘方,看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初荷更加无奈了。

    见初荷这懦弱的样子,韶华真可恨幼菡被她差使出去了,否则幼菡得比她有骨气多了。

    弘方也不跟韶华打太极,看她一张臭脸,开门见山说道:“我是来提亲的。”

    这句话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韶华,“你敢!”

    弘方笑眯眯地看着她瞠目怒眉的模样,口气轻快地说道:“为何不敢?严恺之都休了你,除了我,还有谁会娶你。”

    韶华被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给气到,她又不是当初那个小娘子,如今早嫁作人妇,还养了儿子。真不知道弘方到底哪根筋打结了,竟然会冒出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你想娶,我就得嫁吗,我说过我生是……”

    弘方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生是严家人,死是严家鬼,你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已经不是严家人了。”韶华被他一刀见血地戳中痛处,“不用你管!”弘方沉下眼色扫了初荷她们一眼,一个个都知趣地退了下去。看着韶华一脸倔强的模样,他嘴角扬起一抹不明深意的笑容,“你真不想我救他?我要说我可以救他,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听他再次强调,韶华不由得正色起来,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心里拿不准他的企图,反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嫁给我。”弘方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只是在说他早上吃了几个包子一样。

    “休想!”韶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然后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你已经有世子妃了。”

    弘方却故意将错就错扭曲了韶华的意思,“你要是介意,我这就回去把她休掉。”看着韶华整个人呆若木鸡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愈深了。

    韶华愣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疯子!”说完,她连忙转开头,没有去看弘方的眼睛。不得不说他的眼睛实在太具诱惑力了,好似一眼就能看到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热烈殷切得让她觉得迷惑。要说她是辛子墨,面对弘方这样的热情,她倒还觉得情有可原,可是她只是李韶华,顶多就是喜欢忤逆他的话,他何以这么执着。

    他看上去也不像脑子摔坏的样子,难道他闲得没事,专门喜欢找跟他唱反调的人给他添堵不成。

    弘方并不知道韶华的心事,只是故意调侃道:“你也不傻,这不是挺登对的吗?”不过,这回得到韶华一对白眼。他收起了笑容,忽然态度严肃了起来,一脸正经地看着韶华,“要是没有严恺之这个人,你会不会嫁给我?”

    韶华像是见鬼似的看着弘方,夸张地讽刺道:“你不但疯,而且还傻。”

    弘方仍旧不依不饶地问:“会不会,只要一个字就够了。”

    韶华瞥了他一眼,这个问题根本就是陷阱,要是真答一个字,那绝对就中了他的圈套。可是答不会,那是两个字,要是稍不注意,还真被他那句“一个字”给骗了。

    “你真当我傻吗?”她再次抬头看到弘方时,不小心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像是苦笑,像是无奈,又像是哀伤。在韶华心里,从来见过这样思绪复杂的弘方,他要么就是高高在上的骄傲,要么就是玩世不恭的邪魅。她不知道弘方是不是故意露出这样的表情让她看到,可是忽然间心情有些抑郁。“哪有那么多如果,再说,我也不知道。”

    弘方看着韶华沉静乖巧的侧脸,嘴角微挑,扬眉问道:“所以你也不是非严恺之不可,只是他先出现而已对吧。”

    韶华心中暗叹,她与弘方也算是有缘无分,或许是上上辈子他欠她的,也或许是她下辈子需要还他的。但终究这辈子只能如此,谁欠谁都已是注定,“如果这么想让你好过一点的话。”

    弘方没有去管韶华的情绪,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如果下辈子我比他先出现,你会爱上我,就跟爱他一样对吗?”

    忽然觉得话题有些不对劲,韶华皱眉看着他,“你玩文字游戏玩够了吗?”

    弘方迎上眸子,看着韶华的一脸不解,一字一顿地说:“我问你,若给你机会,让你陪他一起去,再也没有荣华富贵,没有锦衣玉食,再不能回京,甚至不能见你儿子,你会去吗?”

    韶华看着他不像随意开玩笑的样子,声音竟然有些发抖,“你……真的可以吗?”

    “明日未时,听风楼,你自己看着办。”

第三百零六章 辞别

    “明日未时,明日未时,明日未时……”

    弘方留下了一句话,然后不等韶华回答,潇洒地离开了碧梧轩,等到韶华回过神,激动得全身发颤。她反复默念着,生怕自己会忘记,虽然她不知道弘方为何要帮她,可一想到可以和严恺之在一起,就算吃苦受难也在所不惜。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把韶华拉回了现实,她抱起粉团,柔声拍哄。

    可是粉团好似知道她会抛下他似的,怎么都不肯安静下来,撕心裂肺的哭闹把整个小脸都憋得赤红,看得韶华直心疼。

    “乖,阿娘也舍不得你。阿娘不能没有爹爹,你要听话,阿娘一定会回来接你的。”韶华看着儿子哭泣,自己也心疼,可是她害怕严恺之这一走,他们今生就再没有机会见面了。尽管她也想过,这是否是弘方的圈套,但已经被他骗了那么多次,为了严恺之,她愿意再赌上一把。

    “夫人,怎么了?”初荷闻声赶来,看到韶华母子抱在一起哭,还以为发生什么事。

    韶华揩去了眼泪,低头见粉团也忽然安静下来,她对初荷笑了笑,“若我不在,你会不会照顾好小少爷?”

    初荷一听,急红了眼眶,“夫人说的什么话,您怎么会不在呢!您可不能做傻事啊!”她真怕弘方刚刚说了什么话刺激到韶华,令她做下什么傻事来。

    韶华也不多解释,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说好要给你们找个好婆家都没有,我现在只剩粉团了,所以只能托付你们了。”

    初荷也知道韶华心里的苦,看她时常一个人发呆难过,可始终还是强打着精神应付一切。跟着韶华这么多年,她的脾性初荷最清楚,她对她们的体贴照拂远远胜过其他主子,所以让她上刀山火海都不会迟疑,就不必说照顾好粉团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韶华的请求,韶华这才宽心笑了起来。

    既然决定要再冒一次险,韶华特地去给凌氏请安,深深地俯身一拜,让凌氏觉得十分别扭,感觉好似要辞行一样。但是韶华只说自己想通了很多事,觉得自己还是太任性,让父母亲这么大年纪还得跟着担心,实在于心不安,所以特意来赔礼道歉。

    韶华这一番话说得凌氏红了眼眶,急忙把她抱进怀里。就算不是在身边养大,到底也是十月怀胎,呱呱落地,而且韶华出门后,凌氏愈发感觉小女儿的贴心。韶华也被她哭得眼眶发软,要不是李勋卓及时制止,只怕凌氏会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都是阿娘不好,当初要是拦着你,你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是阿娘的错。”凌氏已经自动自觉把韶华的处境归结为自己的责任。

    “说什么糊涂话!”韶华还没开声,李勋卓就骂了一顿。“这是五娘的命,也是她的运气。”

    “你懂什么,要是嫁给别的郎君,哪会落得今天的地步。”凌氏一抹掉泪水,立刻恢复战斗力。

    “混账话,又说混账话!”李勋卓被她的话噎住,吹胡子瞪眼地一个劲摇头,又看向韶华,好生安慰:“五娘,别理你阿娘犯浑,她脑子不清楚!”凌氏还有些不乐意,开口就要反驳,李勋卓立刻瞪了她一眼,用眼光飞速斜了韶华一下,凌氏才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但仍不甘心地又抱怨几声。

    听着夫妻俩的拌嘴,韶华觉得眼眶更酸了,不管如何,他们都是为了她好,这份心是不会假的。这让她想起了辛茂山他们,大概知道她的想法,这对夫妻的反应会和李勋卓他们反着来。

    又和凌氏唠嗑了几句,韶华心里也安慰了不少,知道把粉团留在李家,绝不会亏到,于是心中大石也落了一半。匆匆回去写了几封信,带着其中一封给辛茂山夫妇的,来到煦园,没想到辛子萱不在。韶华心想,弘方这回不肯带她出府,想必是不希望被李家知道他怂恿的事,可以她现在的处境,别说出李家,就是除了碧梧轩也是一大群丫鬟在后面跟着,生怕她忽然消失一样。

    她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最终才想到了一个人,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往斯晏的院子走去。

    有过被骗的经验,韶华对这条路印象极深,而且心有余悸。好在刘氏出门做客,这让韶华觉得轻松许多,现在她没什么心情去应付刘氏。凭着记忆来到斯晏的院子,院子的翠竹早已高耸入天,但是僻静清凉,可是住久了不免会嫌太过阴冷。韶华只知斯晏性情大变,好读书,不理事,看着燕绥的样子,韶华觉得斯晏应该不单单只是爱读书而已。

    “五娘?!”燕绥看到韶华的到来,感到十分吃惊,没有精心妆扮,看上去显得憔悴蜡黄,一种不属于年轻人应有的沧桑。

    一屋子浓烈的香味,奇怪的味道,不像花木水粉,更像是庙里供奉用的檀香,但味道要更重一些。呛得韶华直打喷嚏,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进去,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在斯晏的地方会有这么重的香味,就算是终年香火不断的国安寺也未必有这样浓重的香味。

    “身子不好就不要用这么重的味道。”韶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大概是适应了那香气,虽然还是觉得心头惶惶,但至少不会觉得头晕。燕绥笑得一脸勉强,看看她周身的打扮,并不似上次看到她那么精致,也不知道是刘氏亏待了她,还是为了接济兄长拮据了生活。被韶华看得久了,燕绥也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她的目光。

    “你怎么有空过来,快、快坐,来人,快上茶。”燕绥躲避了韶华的视线,不想被她看透自己的困窘。实际上,韶华的怒骂早让她感到心灰意冷,大夫又再次给她下警告,想到自幼相依为命的兄长再不久人世,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所以看到韶华过来,她又惊又喜,满心充满期待,却又显得小心翼翼。

    李家的生活算是宽裕自在的,韶华并不知道为何三个孙媳妇之中,就燕绥把自己落魄成这样。再想想辛子萱的处境,韶华只能把事情归结到她们有个唯恐天下太平的婆婆,心中又默默想着,再过几年斯陌娶亲,李家到时才是一个热闹。

    燕绥亲自端茶递给韶华,让韶华觉得十分意外,昔日那个明艳照人的小娘子如今变得这么唯唯诺诺,看得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想到自己的目的,韶华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竟觉得枯瘦无肉。燕绥被吓了一跳,想要缩开手,奈何还端着茶杯,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韶华深叹了一口气,从她手里接过茶杯,放到桌子上,拉着她一并坐下。

    “四嫂,那日我不是有心骂你,只是心里难过。”韶华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说不下去的感觉。

    燕绥连忙点头,“是我不好,我不该没顾及到你的感受,实在是我也是没办法。”眼泪掉得比话还快,韶华只得先安慰她。有人在旁陪着,眼泪也都有些收不住,燕绥哭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恢复平静,气色也显得精神多了。“让五娘笑话了,你四哥哥就是见不惯我这样,都好久不见我的屋子了。”

    韶华大吃一惊,没想到斯晏夫妻居然闹得这样,“那怎么行!大伯姆就没说什么吗?”儿子媳妇闹矛盾,这刘氏难道还眼睁睁看他们僵持,这孙子还没抱上,妾婢又不在身旁,难道刘氏就不担心。

    燕绥强颜欢笑,“你四哥哥只在夜里才离开,谁又知道,而且我大家不高兴我去见我哥哥,许久不愿和我说话。”

    韶华听了,眉头拧得跟麻花一样,难怪燕绥一见到她就哭成这样。原本是亲上亲,姑姑变婆母,刘氏怎么都得帮着才是,虽然听说刘氏当初相中了相府千金,没拗得过斯晏,才娶了燕绥。不过事情都到这个地步,韶华也不再说些客套话,毕竟煦园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她插手,更何况她早就已经不是李家的人。

    “以琛哥哥现在情况如何?”韶华终于把事情拉回了正轨,可想到当初那个孟浪的少年,心里只得一个劲地叹气。

    “还能如何,大夫说了,吃药也是吊着命,拖一天是一天。”燕绥小心打量韶华的脸色,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明日能带我去看看他吗?”韶华的话让燕绥的眼睛一亮,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韶华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算是一场交情,不让自己心里遗憾罢了。”尽管她心里觉得以琛的现况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可是听着燕绥说他一直念叨着她,韶华到底不是铁石心肠,不免也生出恻隐。

    “你真的愿意去看他吗?”燕绥激动地反问一句,又害怕韶华拒绝,忙道:“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做梦都想见到你,要是有你在,说不定他的病就会好了。”

    韶华眉头一皱,听着燕绥的话,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勉强笑道:“不过,这件事不能让我阿娘他们知道。虽然严家如今落难,可我到底还是严家人,如今又是风口浪尖,她自然不肯让我出门。”韶华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眼角瞄了燕绥一下,“不过我也实在挂心以琛哥哥的身体,所以只能趁明日我阿娘去三姐姐家里才能出门了。”原本凌氏还不想出去,是被韶华劝了好久,非让她去给绾华带个消息,免得绾华挂心自己的安危。凌氏觉得这种小事,捎人带个口信就行了,韶华非道不想经人耳目,毕竟严家的事闹得这么大,谁不盯着李家的大门看。

    燕绥一听,立刻拍大腿保证,“这个没问题,我来安排,只要你跟我去见哥哥一面。”

    “那就听四嫂安排。”韶华不懂燕绥对以琛的感情如何,想必相依为命会让他们为彼此牺牲更多,为了以琛的心愿,燕绥没少对她下过心眼。这一次,就当是她还她的吧。

第三百零七章 离家出走

    “对不起。”

    韶华满是歉意地看了燕绥一眼,没理会她错愕的表情,掀帘纵身跃下马车,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转入街角,快速隐没在人群中。

    为了这回顺利跳车,她没少在手脚绑上棉布,就怕滚落时会摔伤。为了转移燕绥的注意力,一路和她亲昵地互道姐妹,讲着一起闺学时候的事,气氛显得十分融洽,燕绥还为韶华肯冒险出门对她感激不尽。韶华只得笑笑,一边仔细打量了沿路的情况,看着马车准备拐弯去往兴勇侯府的方向,韶华心里紧张得如同擂鼓。

    大概也只能庆幸以琛租的小院子是在兴勇侯府附近,所以她对四周的路况十分清楚,知道在哪里下车最能安全,在哪里藏身最隐蔽。她从马车上下来后,很快就躲到一处无人住的破旧小院,换上视线准备好的衣服,把首饰全部都取下。因为也不知道这一去会多久,韶华把所有银票全部都缝到衣服里,连出门的首饰都是挑最值钱的戴上,以备不时之需。

    听风楼是承安大街上挺出名的茶楼,韶华心里直犯嘀咕:弘方怎么约她那种地方,难道不怕被人发现吗?

    不过以弘方的身份,如果他选择一些不入流的小茶楼,大概更会被人发现端倪。为了躲避燕绥的马车追上来,韶华特意绕了一小段远路,心里正想着要怎么去听风楼,忽然一辆马车停在她身后。

    “上车!”韶华莫名其妙地吓了一跳,还以为被发现了。正要逃,后衣领却被人用力拽住,一声熟悉的轻笑传入韶华的耳朵里。“不想被人看到就上车。”

    韶华这回才听清这个声音是谁,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看到弘方正扬着一脸戏谑的笑容打量着她一身打扮。韶华反手用力扣着他的手腕,借力攀上了马车,迅速躲入车内。马车随即缓缓前行,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韶华一入马车就把弘方推开,双手抱紧包袱,挨着一边坐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弘方看着她一身破旧村妇的打扮,忍不住揶揄道:“看来侯夫人是个有经验的人,瞧这身打扮,我差点以为是认错人了。”

    韶华可没管他的取笑,想着他答应的事,硬忍下心里的话,把头转向一边。“你不是说在听风楼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弘方勾起嘴角,坏笑了一下,“原本以为就你这样,哪敢指望你到听风楼去,没过端阳大街就得被人抓起来。你能逃出李家就算你有本事了,所以我早早就命人在李家各处门口都备了马车,哪里知道你居然诳了个替死鬼。”听到弘方说燕绥是替死鬼,韶华脸上一红,没想到一直跟在身后的马车竟然是弘方,“我费了好大劲才跟上,你半路居然跳车,呵呵,真是不要命。”说罢,弘方的眼神一暗,笑容也冷了下来。

    韶华听得清楚,弘方的语气显然很不悦,偷偷转过脸去看弘方,果然发现他脸上十分难看。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而解释,“不跳车我能逃得掉吗,她还想诳我去见她哥哥。”哪个正经人家做嫂嫂地会怂恿出门的小姑子还去私会自家哥哥,这让人知道了,她就真不用在京里立足了。

    弘方听着她嘀咕,也没说什么,只是摇头叹气,就好像刚刚的怒气只是韶华的幻听。“我真不知道你外祖家是怎么把你拉扯大的,这身手胆量没有十年八年可练不出来,光是一路跟你,好几次差点把你跟丢了。还好没让你进王府,否则偷了东西谁都捉不着。”弘方说的是实话,看到韶华跳车下来,他早被她惊出一身冷汗,正想让人下车去查看,结果拨开人群却没有她的踪影。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踪迹,她却十分谨慎,左闪右避,身手敏捷得堪比行走江湖的神偷大盗,丝毫不像他以前见过的任何时候的李韶华。弘方差点就后悔了,真想捉住她以后,把她藏得好好的,不让人看到。

    韶华让弘方数落得面子有些挂不住,索性不开口,就这么坐着。

    弘方倒也不是故意要说她,只是不知养了这习惯,总是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好似只有那样,韶华才会正眼与他相对。想着自己要亲手把她送走,弘方心情也沉了下来,不再开口。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坐着,马车慢慢前行,原本约在未时见面,因韶华出来的早,绕了大半个城也才午时三刻。

    沉默的气氛让人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一刻钟都好似过了几个时辰那么长。倾耳听到车外的人声渐少,还有些吆喝声,马车忽然停下,似乎有官兵检查,韶华忽然紧张得不敢呼吸,不过好在很快就放行了。

    确定自己已经出了城,韶华的心情更是复杂起来,她开口对弘方说:“谢谢。”

    还以为韶华打算一路沉默到底,瞥了她一眼,弘方挑眉道:“我不接受。”韶华抬头看着他,一改平时的笑容,又换成一脸令她心慌气短的正经,声音也变得十分低沉:“你真要道谢,就留下来,嫁给我。”

    韶华感觉自己脸上一热,故意板下脸,企图掩饰自己的尴尬,骂了一句:“疯子。”

    还好弘方没有深究,很快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笑了笑道:“既然不可能,就别跟我道谢,只要记住你欠我的就行。”

    看着他收起了那眼神,韶华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确定弘方那眼神的深意,只觉得自己不敢在他那样的注视中理直气壮。她抿了抿唇,有些耍赖的口气,“欠你又如何,我没什么能还你。”

    弘方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当然有。假如你以后生了女儿,记得把她送到王府来,我替我儿子先订着。”虽然弘弋也跟严恺之口头订过,大概现在不算数了。

    只是,弘方没想到韶华一听就炸毛了,立刻回绝掉,“不行!我绝对不会做出卖女求荣的事。”她当初就是不乐意嫁进王府才冒险跳车,如今怎么可能把女儿也往这条路上推,这种幸运可不是每次都有的。

    “这不叫卖女求荣,顶多是母债女还。”弘方看着韶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嗤了一声,显然两人都没意识到争夺这个不存在的人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我都没嫌弃,你一脸不屑是什么意思。”

    韶华气鼓鼓地说,“那我还得多谢你不嫌弃不成?”弘方却一口就应了下来,“不用谢。”把韶华给噎得直翻白眼。然而,这一路的沉重的气氛被三言两语的打岔,很快就恢复了轻松和谐,就连韶华都没发现自己早就放下对弘方的偏见和质疑。“你、算了,反正以后,还有没有以后都不知道。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要谢谢你。”

    弘方看着她的侧脸,袖中捏紧的拳头终于还是松开,然后吐出一句,“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反正是死是活,我都帮不了你,你自己保重就是了。不过,李家那边恐怕要翻天了。”

    昨夜韶华就挑灯写了许多信,除了给辛茂山夫妇的,还给凌氏,李斯年留了信,她只字不提弘方的名字,也不说燕绥的事。反正等燕绥跑回去喊人,大概她已经离京很久了,再把信给到所有人手中,又能拖他们一阵时间。既然已经做好了离家的准备,韶华连防身武器都带了,本来是想防着弘方,后来又觉得弘方若真要把她拐走,当初就不会让李斯年接她回李家,所以才一路安心任他带领,这也让弘方都暗觉奇怪。

    韶华诚挚道:“多谢世子爷挂心,李家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绝不会连累世子。”

    弘方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好连累的,又不是我去你家把你骗出来,最多是那个被你拖下水的人倒霉而已。”他已有救命之恩在先,谁还会想到是他怂恿韶华离家的。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年轻的车夫喊道:“世子爷到了。”

    韶华真要起身出去,却被弘方拦住了,他闪身挡在韶华面前,“你别动,就在这里坐着,等会马车会送你出去,走远一点你再出来。”韶华听得一头雾水,“不是说跟恺之一起去吗?”

    却见弘方摇了摇头,“他现在是罪人,你就这么跟过去,还不得被捉回来。再说天蒙亮他们就出发了,你哪里赶得上,我让人送你到驿站等,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看着办了。”说着,他将一个包着藏青锦缎的盒子递给韶华,口气严肃地说:“这个你拿着,要是见了他就交给他,除了他,谁都不能看。”

    韶华接过手,只觉得八个角尖尖十分坚硬,只能猜出是个木盒子,“是什么东西。”

    弘方没有说,只是再三叮嘱,“他看了就知道,你且记住,保重自己,没到驿站就千万不能出来,让人捉回去我就不管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关好车门,转身离开。

    ……

    皇宫里,弘弋难得好心情地在逗弄两只白羽金冠的鹦鹉,斜眼看到弘方从外头进来,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盒,让所有人都退下。一边逗着鹦鹉,一边问道:“这么快事情办妥了?”

    弘方看着两只鹦鹉为了得到食物在皇帝面前努力搔首弄姿,忽然觉得好笑,“还能有多难的事,不过就是送个人出城。”

    皇帝听到笑声,不由得转过头,“看你说的这么轻松,可你脸上却不这么写。”

    被这么一说,弘方顿住笑容,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写字吗?”

    皇帝对他笑了一下,“你心里清楚。”

    弘方想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我倒不知原来二哥也会读心。”

    皇帝倒没想到弘方竟然会这么称呼他,一时脸上十分感慨,让弘方有些暗叹失言,“,你都好久不叫我二哥了。”不过,皇帝并不在意,能叫他二哥的大概就三个人,除了弘方,柔婉,只有弘卮了。本来兄弟姐妹就少,以后还会更少。“你这么放她出去,恺之不一定领你的情。”

    弘方见他不介意,这才放下心来,这一声称呼其实也是试探,也是表明立场,“我又不是要他领情,有人心领就够了。”

    皇帝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我们的世子还真是痴心啊,若是早知有李五娘这么个人,就可以直接上李家提亲,也不必这么遗憾。”

    弘方知道他是故意激将,把韶华许配给严恺之的明明就是他,现在却在这里说风凉话,于是他笑道:“有些人哪怕早知她存在,也不一定能得到,难道就不遗憾吗?”皇帝用眼角瞥了他一眼,看着弘方笑得一脸坦然,心知他说得有些人是谁,只是笑笑没答话。

    见皇帝放下食盒,没再管鹦鹉,弘方跟上他的脚步,问了一声,“二哥这么做,不怕惹那位不高兴吗?”

    皇帝脸上露出严厉之色,“要是她高兴了,我可就不高兴,况且她从来就没高兴过。”忽然口气又转,“只可惜了靳昭成,白白折了这么一名大将。不过,也算是死有余辜,他身上自有没还的债,姨母也是,都是欠下的。”

    人活一生,不外乎就是还清了旧债,又添新债罢了,再怎么赔着小心也是免不了,还不如活得自在逍遥些。

    皇帝忽然觉得这么做,算是对得起自己欠下的那一份人情了。

第三百零八章 他乡遇故知

    韶华谨记着弘方的话,一路都不敢出声,起先马车还算平稳,可是到底是比在城里时要快了许多。也不知道对方是故意还是真心为了赶路,挑的路净是石头路,颠簸得韶华在车内直想吐。心里想着,等她到了驿站,绝对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车夫,这种赶车方式根本就是不要命的。这一路她都撞了好几次墙壁,桌子上的摆件也被颠得东歪西倒。

    忽然一个急勒马,韶华没坐稳,整个人就朝车门扑了过去,还好车门关得紧,所以得飞出车外。不过也因为关着车门,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疼得韶华龇牙咧齿,死命揉着痛处,生怕长出个肉苞来。

    她心里正恼火,正想要破口大骂,忽然听到车外有人在说话。韶华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该不会这么倒霉,已经被李家的人追上来了吧。可是想想也不对啊!被她那举动吓到,燕绥绝对不可能不找人就直接回去的,快马在整个京城跑一遍都要花上两个时辰,等到她回去报告,李家再派人出来都不知道过去多少时辰。谁又会想到她有弘方相助,直奔城门,如今不知离京几百里了。

    想着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有过前车之鉴,再不能逞一时勇,她趴在车窗边,悄悄地撬开一条缝,贴耳倾听车外的对话。

    依稀可以分辨出来着只有一人,而且应该是个年轻男子,韶华心中才松了口气。如果是来找她的,绝对不可能只派一个人来,但如果不是来找她,难道是来找车夫的?

    好你个弘方,不是给她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当车夫,万一是个有仇家的,她岂不是被牵连成了替死鬼。

    韶华暗暗心惊,不由得伸手去摸包袱中的防身匕首,决定在他们恶斗之际,偷偷地逃跑,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她伸手探入包袱,结果却发现没有匕首的踪影,她连忙打起精神,趴在地上四处搜寻。心中着急,明明她上车的时候还摸到过,怎么会不翼而飞,难不成是弘方下车的时候偷走了,还是刚刚马车颠簸得厉害,掉了出来。

    “你不能上去!”

    韶华正好在桌子底下摸到匕首,就听到车外响起着急的大喊。车门被摇晃着似要被打开,韶华转身跌坐在地上,紧握着匕首护在胸前,眼睛瞪着车门,似乎要用眼神把门外的人瞪死。她暗暗地把手放在两边,撑着地面,就在车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个人影闯进来结果被韶华一个飞腿踢了出去。看着刺眼光芒照进车内,韶华立刻也回了神,一手抓起包袱,一手握着匕首,三两步跳下车,准备逃离现场。

    只不过,她这一跳跳落地,正好就踩在被她踢飞出车的人的脸上,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就跟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咻地一声逃开。

    “五娘?”一个声音叫住了她,韶华顿了顿脚步,还没回头,就听到身后的人又喊道:“凤仙,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疼不疼?”

    “你不是不管我死活了吗,干脆直接踩死我算了。啊,别碰我!疼疼疼疼,要死了要死了。”明明声音胜似天籁,却吐出一串凶恶的骂骂咧咧让人觉得十分异样。“哪里疼?”卫篪扶起灰头土脸的凤仙,紧张地问,哪想到凤仙第一时间就是捉住他的手臂,紧张地大声问道:“我的脸,我的脸没事吧,是不是毁容了,我的脸怎么样了?我和她没完!居然踩我的脸!别的地方不踩,居然踩我的脸!”

    听到这里,韶华不必转身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心里忽然觉得好笑,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凤仙。

    她悠悠转过身,看着不远处坐在地上,着急地翻找随身包袱的凤仙,找了好一会儿终于让他找到一面镜子。凤仙急忙对着镜子,拨开了散乱的头发,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除了鼻子有些红,脸颊有点痛,没有任何破皮流血,更不用说破相毁容,他这才安心地收起镜子。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忽然手一顿,抬起头露出一双盈眶热泪的无辜眼眸。看得卫篪一脸不自在地转向一边,他咬了咬唇,一把将卫篪用力推开。

    卫篪没收神,也跟着跌坐了下来,看着凤仙自顾地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转向韶华,似要找她麻烦的样子。韶华这才收起看戏的心情,扬起笑,对凤仙喊道:“齐二狗,好久不见。”

    凤仙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人影,好看的眉头顿时皱成一团,心中不由得打起十二分警惕,口气也凶狠了许多,“你是谁!”

    好奇凤仙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竟然问她是谁,难道她这身打扮真的那么村姑。韶华正要开口,卫篪已经奔上来,拉着凤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只见凤仙的表情忽然亮了起来,惊讶地朝韶华的方向望过来。只是让韶华觉得好奇的是,凤仙的样子就像是失明一样,明明他们站的位置也不算很远,他却似乎看不到人。

    卫篪见他平静下来,朝走前几步,给韶华行了礼,“卫篪见过兴勇侯夫人。”

    韶华对他摇了摇头,别说此刻现在都没有兴勇侯这个人,就算她是侯夫人,也不希望这个时候卫篪还跟她讲究这些礼节。“怎么会是你,还有,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其实卫篪也想问这个问题,他是受宋煜所托,说弘方急着要将马车里的人送往川北,具体什么人什么事,宋煜没说,他也没问。因为宋煜说得口气严肃,态度神秘,他以为是替宫里办的事,自然不好过问。恰逢父母安排相看的事惹得烦,正好趁这个机会,卫篪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路抄小道赶着想尽快去川北,结果不曾想马车里的人居然是韶华。

    卫篪一五一十把宋煜交代的事告诉韶华,看得出她也是被蒙在鼓里,又看了看凤仙,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奇怪起来。凤仙瞪了他一眼,见他没说,自己也懒得开口。

    韶华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四目相接,只是让卫篪的话说得莫名其妙,明明宫里说严恺之是被发配到海亭,弘方也说好让她跟去海亭,怎么又变成川北了。她打量着四周,这确实不像是通往海亭的路,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到底是谁说了谎,严恺之又在哪里。

    “宋煜还跟你说了什么?可说过我夫君在哪?”韶华预感到弘方和宋煜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他们,为何对他们各说一半,不肯全部告知。若不是凤仙插这么一脚,她估计也就任由卫篪把她送到驿站。

    卫篪认真地想了想,生怕漏掉什么,“没有了,只是让我把你送到凉城,交给一个叫福林的大夫。”

    韶华惊叫了一声,“福林?他没死?”若她没记错的话,福林不就是当年给他治脚伤的江湖郎中,她倒真正没见过他,只是听兰芝经常提起,说他医术多么高明,好几次把严恺之从鬼门关拉回来。所以韶华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名字,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拜谢他,否则她根本没机会再见到严恺之。

    可是后来,先帝病重,就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据说是一个神秘的大夫给救回一条命。这个大夫是谁,到底从哪来,谁都不知道,甚至连他是怎么给皇帝治病也无人得知。只道是这个神医行为怪诞,治病时从不肯让人在他身边,所以明明先帝已经奄奄一息,经由他手后居然又捡回一条命,还恢复了不少精神。虽然最终先帝还是熬不过除夕,而且先帝一崩,这个神医也跟着离奇失踪了。

    有人说,因为神医错手医死了先帝,所以被杀了,也有人说是贺太后大怒,命他殉葬。总之不管哪个说法,这个神医的下场殊途同归都是死路一条,所以韶华也以为他已经死了。问过严恺之,但是他三缄其口,只说宫闱秘事不得言论,再问福林的下落,严恺之也摇头说他是游方郎中居无定所。

    尽管如此,韶华还是认为那个怪诞的神医就是福林,心里为他难过了好久。可没想隔了这么多年,居然从卫篪口里得到福林还活着的消息,而且人就在凉城。

    卫篪跟着点了点头,不知道韶华为何如此激动。瞥到凤仙一脸风凉的表情,只得叹了口气,又对韶华道:“刚刚凤仙没吓到你吧?”

    还以为卫篪是要跟韶华说明自己的来路,结果却听到卫篪关心的是韶华,凤仙气得跳脚,指着自己的脸对卫篪吼道:“你该问的应该是我吧,刚刚被踩到脸的是我啊。天啊,我的脸要是受伤了可怎么办,你居然连问都不问,反倒去问她!”

    韶华忽然想起绾华说过的话,又打量着他们俩人,凤仙如今身着男装,但衣裳打扮依旧是整齐服帖,若不是被她刚刚连着两脚中伤,大概看上去要更整洁飘逸一点。然而卫篪似乎努力在拉开和他的距离,就连说话都不看凤仙的眼睛,凤仙见他越躲就越要跟他靠近。

    卫篪小声说道:“我刚刚问过你了,而且你的脸也没受伤。”

    凤仙也不依不饶地走到他面前,大声吼道:“谁说没有,她那力气都不知道吃什么长的,踹得我胸口好痛,说不定已经内伤了,已经吐血了,已经活不久了。”韶华狐疑地往凤仙身上扫了一眼,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她故意走过去,用手肘碰了碰他,惹来凤仙不满地回瞪一眼,“你干嘛?”

    韶华故意坏笑了一下,幽幽道:“我看你中气十足,好奇哪里内伤哪里出血。这一路上带着个伤者挺麻烦的,要不我这里有把刀,你去了断一下,来年我会记得给你上个香的。”

    听到韶华调侃,凤仙还想装一装受伤的模样,没想到越听到后面,差点就呕血,气得指着韶华大叫:“最毒妇人心啊!”居然嫌弃他受伤麻烦,让他自我了断。“严爷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个恶婆……美貌天仙的姑娘。”凤仙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韶华晃在他眼前还闪着银光的匕首给吓得改口。

    韶华打量着四周树影丛丛,有些疑心会有人跟来,收起玩笑,谨慎地说道:“要是没事的话,就安静一点,我怕再拖下去会有人追上来,还是找个地方歇脚再说。”

    卫篪也正有此意,三人达成默契,急忙回到马车,扬鞭上路。

第三百零九章 虎符

    对于带着凤仙上路这件事,卫篪不抱任何想法,只说一切由韶华决定。他只不过是奉命赶车,要带什么人上路,他一概不管,凤仙也似乎跟他闹别扭,身子一扭,自顾爬上车,话都不说。

    韶华有些好奇这两个闷葫芦在卖什么药,不过她没忘记追问严恺之的下落。“这个我也不清楚,只说让我把你送去凉城,大概是另有安排吧。难道世子爷没跟你过吗?”韶华怏怏地摇了摇头,弘方也只说让她安静地待在车上,直到马车到了驿站为止。

    她一直以为弘方是想把她送去海亭,所以一路出来,她没问,也没细察,否则早在出城的时候就该发现,城门不对。海亭是在南方,而川北是在西北,完全是两个方向。现在也不能折回京城找人问清楚,只好听卫篪的劝告,先到凉城找到福林再说,或许,福林会知道点什么消息。

    卫篪心里虽然奇怪为何韶华会出城,而且还和弘方走到一块,按理说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就算再怎么疯狂,也不该是冒险孤身千里寻夫。多年的守卫让他养成缄默的习惯,念着严恺之对他还挺照顾,而宋煜又三令五申要他务必把车内的人平安送达凉城,卫篪决定加快速度,以期早日到达。

    大家都交了底,一路也和谐多了,韶华倒是明白了为何弘方让卫篪来赶车。

    到底卫篪是韶华认识的人,而且彼此知根知底,有宋煜在背后作担保,至少可以确保韶华能够安全到达凉城。否则她一路上还在担忧着赶车的人到底什么身份,会不会半路就把她拐卖了,或者见钱眼开夺财害命。韶华觉得自从认识了弘方,总不自觉地会把所有人都假设对方对她意图不轨,实在是不理解弘方怎么会有那么多门路把她拐带出来。

    卫篪把马车赶回了官道,一路疾驰倒也不至于晃荡得太厉害,凤仙一上车就打开门窗,斜倚在窗棂上,目光落在不断往后退逝的草木。韶华打量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凤仙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不管是男儿身还是女娇娘,各有令人无法转视的风情。也就不得不理解正当青春年少的宋琰会瞧上他,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凤仙那身浓妆艳抹的模样,她都要吃了好一阵醋味。即便相信严恺之不会对这样风尘味十足的娘子上心,可那样顾盼生辉,婉约流转的风情,身为女子的她都感到惊艳。

    想到严恺之为了哄她开心,还特意让凤仙去给她做了一套紫毫笔,韶华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往日种种在心头,早已寻不回。

    “你说严爷会不会早在凉城等你?”凤仙的一句话点醒了韶华,看她惊愕的表情,凤仙挑嘴轻笑,“我一早跟宋爷说过,严爷这么多年来陪着万岁爷出生入死,早不是一般关系。除了篡权夺位,想必犯什么错都不至于要他偿命,他不信我,结果进宫被万岁爷劈头臭骂一顿,去我那里喝了好久的闷酒。”

    韶华没想到凤仙会和她说起这件事,立刻坐正了身子,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我原也想过找宋煜进宫看看,只不过事情来得太快。我知道二爷不会杀他,但是众怒难平,他再怎么替二爷卖命,只不过是个臣子。他说过二爷拿他当手足,当他不敢拿二爷当兄弟,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做皇帝没有不敢不愿,只有不想,为一个人去敌对天下这种事,二爷不是不敢,但我不知道他够不够资格让二爷这么做。”

    所以说君心难测,史上又不是没有奸臣小人胁迫皇帝错斩忠良的事,况且在这件事上,严恺之还说不定清白。在韶华看来,把严恺之发配到海亭就算了不错了,那里虽然地处偏远,但是开国功臣杨家的守地。杨家这么些年不荣不辱,一直低调行事,朝廷对他们甚为满意,也从听说过地方有人对他们不满。

    然而,凤仙说严恺之会在凉城等她,这个说法倒是出乎她意外。可是如果不是严恺之在那里,弘方又为何要让卫篪将她送凉城,但要是严恺之在凉城,那么去海亭的又是谁,把严恺之送去凉城的人岂不是欺君了。

    凤仙只是随口兴起,没想到韶华会这么认真地思考,不由得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严爷是个谨慎的人,但他的顾虑太多,所以很多事都不敢做,为求大局,结果却一一把自己所有都给折进去了。”

    韶华明白凤仙的话,父亲的惨死让严恺之更为小心谨慎地守着母亲和妹妹,原打算为兰芝许得一门好亲事,为母亲颐养天年。结果兰芝和亲,母亲自刎,自己也成了罪人。她有时不敢想,严恺之的沉默背后到底吃了多少不能言语的苦,可为何还不能得到他想要的。

    “不过当我听说他把你休回家,我心里在想,严爷到底还是牺牲了自己保住了最在乎的人,不过万岁爷要是真狠,大概你们也保不住。所以万岁爷有这个心,想必他一定也希望能保住严爷。”凤仙收起了妖媚的风情,整个人显得正气凌然,“如果因为朝堂的压力就把自己最信任的臣子杀了,那以后还有谁敢为皇帝效力,谁还能比严爷更忠心。”

    韶华看着凤仙坚毅的侧脸,心池竟因他一席话荡起了层层涟漪,激动的情绪涌上心头,有些难以言喻。

    “你是说、他真的在凉城?”韶华愈发觉得凤仙的话有道理,靳昭成的死本就让陵京动荡不安,就算调派了其他大将,也一时难平民愤。弘弋若是抵不住朝堂的压力,难道他就抵得住底下的压力吗。况且多罗的情况仍未有定数,只听说二王子登基了,但是大王子投奔了蚩跋部落,隐隐有东山再起的势头。

    之前一直不敢肯定皇帝会不会绕过他,是因为贺家的势力实在太猖狂,在京中那么多年,与朝中过半数的大臣有姻亲,这压力确实大,再加上宫中还有太后和皇后。虽然弘方不一定是帮严恺之的,可宋煜绝对是站在严恺之这一边,既然他会和弘方联手把她送去凉城,这不就说明严恺之并没有被发配到海亭。

    韶华忽然想到弘方临走前交给她的木盒子,三令五申要她必须亲手交给严恺之。她忙把盒子找了出来,哆嗦着手打开了盖子,里面又是一团锦布,但是明艳艳的黄色已经验证了她的想法。凤仙好奇地探过头,不明白韶华忽然打开盒子做什么,他伸手要去拿,却被韶华迅速关上了盒子。她紧张兮兮地看着凤仙,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再次打开,掀开黄布果然出现一只青铜制的老虎。

    “这是什么?”凤仙瞪大眼睛看着这铜老虎,不过掌心大小,而且只有一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又看看韶华一脸被掐住脖子一样的表情,心里十分郁闷。

    韶华忽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他一定没事的。”这半只老虎她从小看到大,但并不是这只,而是另外一半。因为这是辛茂山手下的大军的军符,一般都是劈开对半,由守疆大臣和皇帝各拿一半,只有两半合为一体才能调兵遣将。如今弘方让她把这虎符交给严恺之,不就意味着皇帝还是信任严恺之。

    这么说来,之前的圣旨就算是作废了?

    听完韶华解释这奇怪的青铜虎后,凤仙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要大,想要亲手抚摸一下传说中的虎符,可是让韶华打掉了。不过想到严恺之没死,而且极有可能在凉城,而皇帝这一招根本就是声东击西,把朝中那些大臣蒙在鼓里,想想都要偷笑了。

    “不过,为什么要让你来,随便让人送不就行了吗?”凤仙撇了撇嘴,眼神还是不死心地瞄向韶华怀中的虎符。

    “能一样吗?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是要亲手交到他手上的。”忽然间,韶华发现弘方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就连缺点都是闪亮亮的可爱,之前所有的恩怨情仇在此一刻全部一笔勾销了。

    “能有什么不一样,不见得你就能保管好。”看着韶华一脸心花怒放,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调侃,凤仙也懒得再跟她说话。懒懒地倚在软榻上,心中暗自感慨,有钱人真好,这马车内竟然还有这么舒服的软榻。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忽然发现车顶似乎还有什么黑压压沉甸甸的东西,他好奇地坐了起来,指着头顶问韶华,“上面是什么?”

    韶华也是头一次坐这辆马车,顺着他的手指望上,果然看到有个黑布包绑在顶盖上。凤仙见她摇头,表示不知,只好站了起来,一把将布包扯下,没想到里面竟然掉下了好一些衣服,一看都是特意为韶华准备的衣裙,连鞋履都准备好了。韶华看了看凤仙,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语,自己出来的急,又怕被燕绥发现端倪,只带着最轻省的银票,衣服什么都没带,打算在路上再解决。

    没想到弘方竟然想得这么周到,居然把一路上需要的东西都给她准备好了。凤仙忽然惊醒了一下,在马车四壁扣扣敲敲,又在桌子软榻下四处寻找,果然找到许多盒子。除了一些点心,还有一盒满满的碎银子。

    “早知道有这么多银子,我就不带银票了。”凤仙挑了几颗,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最终不超过十两,大部分是一两五两,但是这么满满一盒也不少了,比起他们的银票要实在和方便得多。他知道卫篪是受宋煜所托出来的,也知道他定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回去,所以一下死心,把整个店都卖掉,全部折成银票带了出来。“没想到想得可真周到,这一路可以舒服一点了。”

    韶华抿唇不语,心中萌生有种异样的感觉。

第三百一十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有了弘方体贴周到的安排,原本可以到驿馆休息,不过知道韶华是瞒着家里出来的,凤仙建议直接去附近的城镇找旅店下脚。一则可以住得舒服一点,三人是各怀目的地出城,都走得匆忙,许多事情都准备不够充分。情况早不是他们开始以为的那样,既然确定了目标,那就要好好计划一下路线,省得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二则韶华知道自己身带如此重要的信物,除了防李家的人,还要防其他知情者。

    韶华和凤仙讨论了一番后,一致认为之所以会把事情弄得如此神秘,自然是为了麻痹某些人的耳目。严恺之没有去海亭而出现在凉城的事,早晚会被人发现,届时京里那些人自然按耐不住。若是让他们知道皇帝不但没有惩罚严恺之,反而把虎符交给严恺之,让他执掌军队,必然会有人在半路埋伏,抢夺虎符。虽不知皇帝要严恺之做什么事,但可以猜得出,一定是和京里意见相反的,才会弄得如此隐秘。

    一旦李家派人出来找韶华,京里那些人就不可避免会嗅着味道找来,而官驿上什么人都有,到时只怕避免不了京中耳目。既然弘方已经给他们出乎意料的开头,韶华决定偏不走他安排的路,越多人知道她的行踪,虎符就越危险。

    韶华的目标是找到严恺之,而卫篪的任务是把韶华平安送到凉城,交给福林,凤仙只要跟着卫篪就好。于是,他们在平遥决定换个行装,连带马车也一并卖掉。

    一路上,凤仙和韶华为他们扮演的身份而争论不休,凤仙建议他们假装去凉城投奔亲戚的三兄妹,韶华立刻就否决了,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咱们三人三个模样,你怎么瞧出三兄妹的?”

    “表兄妹或者堂兄妹也行,要不师兄妹总可以吧。”凤仙不觉得兄妹相称有什么不妥,正好还能占韶华便宜。

    “那更奇怪好吗,一家落魄就算了,还能三家都落魄,各自留下三个人,任谁都会觉得有猫腻。”韶华对凤仙的建议坚决摇头,看他瞪圆了眼睛,故意笑道:“你要想扮作女儿身,不如跟卫三扮夫妻,我给你们当丫鬟好了。”

    “不行!”卫篪在车外听到谈话,立刻开声。

    “为什么不行?”凤仙打开车门,望着卫篪的背影问道。其实他倒是不介意扮成女儿身,反正以前唱戏时经常化妆,倒也习惯了。

    卫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夫人身份尊贵,怎么可以当丫鬟。”而且凤仙的女装扮相要比男装更为惊艳,这一路上只怕躲避了追兵,却引来了登徒子。

    凤仙毫不顾忌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既然是要瞒天过海,自然得委屈一些,要想过得舒服,还不如不出京,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不就好了。”凤仙的话颇得韶华同意,她也不反对装丫鬟,横竖就是换一身衣服,又不是非要让她做牛做马。可是卫篪固执地摇头,气得凤仙嚷道:“好好好,还让给她当夫人,我们给她当奴才行了吧。”

    “不行。”卫篪还是摇头,这下子连韶华都不解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说说怎么办才好?”凤仙扶额,显得一脸暴躁,卫篪还是摇头,半天说了一句,“让我想想再说。”

    凤仙一气之下,索性不和卫篪说话,就连到了平遥,他也摆着一张臭脸不愿与他开口。卫篪定下了两间上房,又帮韶华把东西搬到房间后,才驾着马车去集市换掉。

    韶华则跟着凤仙在房间里等着,虽然和凤仙不算太熟,但以她对凤仙的了解,除了爱财,简直就是一朵臭美自恋的水仙花。能惹他跳脚的不外乎是敲诈他的银子,或者吐槽他长得不好看,据他所言,京城任何一个梨园弟子的容貌都不足与他相提并论。韶华心想要是让他见过攸宁,不知道会不会郁闷死。

    “你和卫三是怎么回事?”韶华归置了弘方留给她的东西,除了银子和点心,其他衣物全部让卫篪带去卖掉。虽然衣裳并不华丽,但是造料让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端倪,她不想冒这个险。相对于只带着一把刀防身和一袋干粮的卫篪,韶华觉得她和凤仙还是有许多共通话题的,至少他们都一致地选择带上银票,而且都是藏在衣服隔离层。当不小心说开的时候,两人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凤仙趴在桌子上玩弄着茶杯,心情显得有些失落,对于韶华的话也爱理不理,“没什么。”

    韶华坐到他对面,看着他一脸赌气的样子,狐疑地讪笑道:“没什么你一副被负心汉抛弃的样子。”脑子转了一下,她笑容略收,好奇地看着凤仙,“你干嘛缠着卫三,他讹你店里的东西了,还是欠了你什么债?”

    凤仙一翻白眼,尽管如此,一张脸蛋还是显得很漂亮,“什么叫我被抛弃,我又不是小娘子。”

    韶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你比小娘子还委屈,要不是知道你是男的,还以为是卫篪对你始乱终弃,你痴心一片追夫千里。”凤仙听着韶华的话,一脸夸张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子,韶华很用力地点头,“没错,说的就是你。”

    “你害眼疾了吧?哪只眼睛看到我委屈了,我哪里不委屈,不对,我哪里委屈了。”凤仙被韶华的话闹得有些语无伦次,韶华还不死心地点点两个眼角,笑眯眯地说道:“两只都看到。”凤仙半句话被噎着,说不上来,可是心头一想,自己确实也有够委屈的。卫篪如今避着他就跟比蛇蝎一样,有多远就闪多远,好像看一眼就会怀孕似的。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误会的话,我可以帮你说说话。”韶华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一脸泄气的样子,仗义气地说道。

    凤仙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眼神犹豫地转了几圈,然后叹气:“真的也没什么,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了,他向来都去我那里喝酒过夜,来去都和自个儿家里似的。卫家的人找上门几次,他都没在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跟见到鬼似的,看到我就逃,连个说法都没有。”

    韶华想了一下,皱眉道:“你该不会喝醉酒说了什么吓到他吧。”

    凤仙气鼓鼓地看着她,“我能说什么吓到他。”

    韶华坏笑了一下,“比如以身相许?”

    韶华只是一句玩笑话,凤仙倒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恢复原本风流慵懒的模样,不屑地说了一句,“你以为老子身价那么便宜吗,随便就能以身相许?”韶华听到从凤仙吐出老子一词,差点就笑喷,打量着他一脸俊俏模样,有些想象不出他跟军队士兵一样粗口。凤仙毫不在意地扬起脸,“我凤仙做人是有原则的,既然有恩于我,我自然就要报恩,他这要我以身相许,我就许啊。”

    “咳咳咳,你当真的?”韶华这回真被呛到了,满脸涨得通红,被凤仙丢了个不屑的眼神。“他救我一条命,我给他做牛做马也不为过吧。”韶华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脸上尽是尴尬,幸好刚刚呛得脸红,凤仙并未发觉。

    只听凤仙幽幽地叹了口气,“师傅死了,师兄弟也都不知哪里去,当初若不是他舍身救我出来,又给了我银子让我安身,或许我早不在这个人世间了。师傅打小教过我,受人点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他不愿回家相看,我就替他瞒下行踪,他满腹失意怆然,我就陪他喝酒聊天。我拿他当至亲看待,为他死都行,谁知道他不知上哪听说了什么闲话,见了我就逃,连个说法都不给。”

    当初若不是卫篪出手相救,他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虽然店铺的事主要还是宋煜帮忙。可在凤仙心里,他这条命就是卫篪的。

    韶华也听说过凤仙和卫篪的事,明白凤仙想要报恩的心,也就不再开他玩笑。“或许,卫三只是不希望你报恩,他不是这种要求回报的人。你就没想过成亲生子吗?”若不是藩二郎的出现,韶华一直都觉得卫三会是更适合绾华的丈夫人选。

    只见凤仙苦笑了一下,脸上表情十分忧伤,“我这身子早就废了,哪敢耽误人家好娘子。”

    宋琰是个疯狂浪荡的公子哥,当初瞧中他的美色,被其他人纨绔子弟起哄,连他是男儿身都不顾,不但将他师傅打伤致死,连带好几个师兄弟都被捉走。后来有人报官却没人敢出面,而和他一起捉去的人,死的死,疯的疯,他想要逃却被捉了回来,宋煜甚至还亲自出手废了他的命根。这件事差点没把他给逼疯,除了身上的痛,心中的伤才更难痊愈。

    凤仙之所以对严恺之那么尊敬,也是因为他明知道事情经过,仍以平常心待他,甚至为他寻了不少大夫和各种名贵药材。

    韶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神伤落魄的凤仙,总觉得在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遍布着不为人知的伤痛。看他精致美艳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卷翘浓密,皮肤白嫩透红,竟让女子都要逊色几分。韶华忽然明白卫篪的立场,就连她看到这样的脸都要感叹一声,更何况卫篪。哪怕明知对方是男儿身,心中只怕都会有几分悸动,这怎么让他能安心无视。

    韶华鼓励道:“放心吧,找个时间说开就好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事不好说。”

    凤仙抬头看了她一眼,噗嗤一笑,竟把韶华看呆了,“你这口气说得好像我才是娘子,你才是郎君。”一直听宋煜说过韶华是个奇特风趣的人,这回看来还真不假。

    韶华本想调侃他一句,没想到卫篪脸色惊慌地跑进来,给他们一人一个包袱,口气严肃地说:“赶紧去换衣服,我们得马上走。”

第三百一十一章 错认

    被卫篪这么神色慌张的样子吓了一跳,两人都不敢迟疑,各自回房间换衣服。韶华好奇卫篪给她找来的是一套男装,而且还是罗布族的服饰,也顾不上问清楚,直接换上。还好她见惯了罗布族的衣裳,所以打扮好以后倒也像模像样,等她换好衣服出了房间,才发现卫篪和凤仙也都换上了罗布族的衣裳。

    只不过韶华的衣服是深紫色的,布料和款式都要新颖许多,相较之下,凤仙的墨绿色和卫篪的藏青色就显得灰扑。

    “咱们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马车我已经准备好,跟着我下去,小心点,咱们必须立刻启程。”卫篪一脸的紧张不像是在开玩笑,凤仙和韶华也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严肃起来。

    韶华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眼,只听到楼下喧杂的声音,一如刚刚进门时一样,她好奇地问;“是不是发现什么人了?”李家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她的踪影吧,难道是另外那些人已经发现虎符的事?

    卫篪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不敢放松,“我不知道,但我认出那两个人的打扮,一看就是京里出来的,似乎也是在找人。”他不确定是否来找韶华的,所以他趁着换马车的空档,和路过的一队罗布族客商买了几件衣服。“不管是不是,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离开再说。”

    好在他们所带的东西已经不多,可以说,他们身上除了各种银子也就没啥了。若是被人问到,就说是罗布族客商刚刚从中原贩完货,准备启程回家。尽管他们的长相并不是像罗布族人,但川北多得是穿着罗布族服饰的汉人,要蒙混过关并不难。

    凤仙明白卫篪的担忧,自觉地将韶华挡在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并排走在前面,个子娇小的韶华立刻就被藏了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卫篪示意他们去门口那辆破旧的马车上等,自己则去处理退房的事。结果几名身着灰蓝色役服的男子走进来,跟掌柜询问了几句。

    卫篪侧身背对着他们,倾耳听为首的人对掌柜说:“这里可有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就是长得很漂亮那种男人。”

    正在看账的掌柜抬头看了他们的服饰一眼,然后失笑道:“年轻貌美的女子就挺多,男子还没听说过,几位爷是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是旅店,不是窑子。”说完,旁边的人跟着嗤嗤笑了起来,还故意朝他们几人暧昧地打量了几眼。

    为首的男子听到众人调笑,脸上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把手中的大刀一把拍在柜台上,怒道:“我跟你说正事,到底有没有见过!”

    看到眼前的大刀从刀鞘里露出一截银光,掌柜不禁咽了咽口水,收起玩笑,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是、是有一个,刚刚才上去。”

    为首的男子一听,眼睛顿时大亮,立刻喊道:“他在哪,快带我去!”

    掌柜的生怕他一激动,把大刀抽出来,别说砍坏东西,要是吓到客人怎么办。他已经看到好几个商客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跑到对面的客栈去了,他又紧张又心急,结果一眼看去,正好看到凤仙回头,立刻激动地指着凤仙大喊:“他在那里呢!”太好了,他还以为人不见了。

    凤仙只是等了卫篪很久,不见他追上来,所以才回头去看一眼,哪知道竟然被人盯上。他吓了一跳,潜意识就想跑,可没想到对方反应太快,他才迈出两步就被按住肩膀。“站住!”凤仙哪里敢站住,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只觉得来者不善,下意识就想逃开。“少爷,快跟我们回去吧。”

    少爷?

    躲在马车的韶华听得一头雾水,凤仙只是个戏子,根本不是什么公子哥,对方喊他少爷,显然是认错人了吧。她悄悄撩起车帘往外张望了一下,只看到凤仙被拿住了肩膀,吓得一脸苍白,根本不敢回头。韶华打量了凤仙身后的男子,看上去只是个面相普通不苟言笑的青年男子,紧皱的眉头显然很着急,他见凤仙不肯回头,正要去扳他的肩膀。

    韶华急中生智,立刻就跳下车,急忙跑到凤仙身边,装作可怜兮兮地小声道:“姐姐,他们是什么人,三哥呢?”

    冷面男子忽然听到有个弱弱的声音,侧过头看到韶华躲进凤仙的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无辜清澈的大眼睛照实惹人怜爱。冷面男子走上前,这才发现凤仙不是他要找的人,再打量着韶华和凤仙的打扮,心中有些疑惑。“你们是什么人?”

    韶华不敢露出正脸,只敢闷声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是不是要抢我姐姐去做媳妇,我三哥很快要回来了!”韶华娇嫩的口气听上去就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子,再加上这身打扮,让人不禁怀疑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韶华见冷面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凤仙,凤仙却紧张得呆若木鸡,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心里一急,暗暗在他腰间用力掐了一把。

    凤仙吃痛地喊了出声,回神对上冷面男子的眼睛,脸色更加难看了。

    韶华假装担心地问:“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

    冷面男子问了一声,“你是女的?”

    凤仙又吃痛地瞪了韶华一眼,不得已用细细的女声回答:“是、是又如何?”凤仙的女声尖细娟丽,若不知情,根本分辨不出他用的是唱腔,再加上他长得一脸妖媚,确实有几分女扮男装的模样。冷面男子虽然确定眼前人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仍旧看了看,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端倪。

    韶华虽然不知道冷面男子到底想干什么,但是看他这么盯着凤仙瞧,心里也紧张地噗通直跳,暗恼着卫篪居然不见人影,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凤仙此刻却成了木头人。看着冷面男子还不肯放过凤仙的样子,她一急,哭着大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你这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被韶华这么一嚷,顿时不少过路人都停下来看热闹。

    除了冷面男子,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不悦和尴尬的表情,开始驱散停步围观的路人,只不过他们的行为只会让人更相信韶华的话。韶华左右等不到卫篪,只好继续演戏,“我告诉你,要是我三哥来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说着,韶华远远就看到卫篪匆匆过来,立刻兴奋地喊了一句“三哥”,然后推开冷面男子,拉着凤仙朝卫篪奔去。

    众人都好奇地朝着他们奔去的方向望去,结果看到一个脸上长着两个大痦子的男子,心里顿时大失所望,不禁感慨凤仙这样的美人不该和长着痦子的丑男在一起。韶华定眼一看卫篪的脸,差点笑喷露馅,她急忙躲到卫篪身后,嘴里还不忘告状,“三哥,他们是坏人,要抓姐姐去当媳妇,快,你快打他们。”

    卫篪看到冷面男子眉头一抖,知道对方心里和自己想的一样,简直就是一头雾水。他故意压低声音,装出一副卑微的样子,对冷面男子作揖道:“几位官爷,我家妹子已经许了人家,请官爷高抬贵手。”

    冷面男子瞥了卫篪佝偻的身子一眼,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凤仙,不屑地扫了扫衣袖,侧身与他们擦肩而过,连多说一句话都没有。路人见痦子男竟然这么没骨气,而冷面男子也轻易地甩手离开,各自都觉得没劲,纷纷散开。

    卫篪可没想要和那群人起冲突,能多低调就多低调,要不然他们就不用伪装得这么辛苦了。韶华则好奇冷面男子居然就这么放过他们,而且连一句话都不说,她偷偷回头打量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为首的男子有些面熟。

    等到冷面男子带着其他人离开,凤仙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韶华颤声道:“你、你可以松手了。”韶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拉着凤仙的手,立刻尴尬地甩开,可他还是一脸毫无血色的样子,让她不禁疑惑。

    卫篪看了凤仙一眼,叹了口气,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只见凤仙眼神闪动了几下,然后垂下眼眸,乖巧地点点头。还没等韶华开口,凤仙依旧径自走到马车旁,爬了上去。韶华好奇地回头看卫篪,“他怎么了?不会是害羞吧?”她知道刚刚冒失去拉凤仙的手确实很失礼,不过她压根就没把他当男人看,况且刚刚那男人不止是来做什么的,她故意让凤仙装女声,也是想混淆他的视听。

    “别放心上,他只是想到以前一些不好的事。”卫篪简单地一句话带过,韶华还想问,卫篪却转移了话题,“刚刚那些人好像不是普通的衙役,看着也不像哪个府上的家仆,看他们的仪态举止倒像是从军里出来的。我好像哪里见过。”

    韶华暗暗吃了一惊,“那会是谁的人?”

    卫篪皱眉想了一下,摇头道:“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先行一步的好,对方身份不明,要是他们折回来就麻烦了。”

    他有种预感,通往凉城的路不好走,而且他们很快又会遇到刚刚那群人。

第三百一十二章 谁是恶人

    卫篪的预感很精准,刚出了平遥就遇到冷面男子为首的那群人,见他们个个骑马,身带佩刀,步履整齐,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虽然他们跟在马车后五十米的距离,可还是让卫篪感到心头不安,他强作镇定,假装不知情保持匀速前进。

    凤仙自上车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内发呆,韶华有些担忧,但是听到卫篪说有人跟踪,让他们注意些,韶华也就只好安安静静地跟凤仙一起发呆。新换来的马车自然没有原来弘方安排的好,不但车内空间小了很多,就连铺在木板上的垫子也生硬老旧,好在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韶华虽然娇气,但脾气倒不大,皱着眉勉强也就忍下来了。心里正想着和卫篪商量一下,能不能到下个集市再换一辆,结果就听到车外有人过来搭话。

    因为对方口音很重,隔着木板也听不清楚外面的话,她好奇地掀开车帘,偷偷漏了一道光,看到三名中年男子骑着马跟在他们马车不远处。其中一个瘦脸男子往韶华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吓得韶华忙放下车帘。她在车内喊了卫篪一声,卫篪勒住马,韶华才小声问道跟在车旁的是些什么人。

    卫篪轻声道:“他们说是丹山来的客商,也是要往凉城去,顺便跟我们搭个伴。”

    韶华不安地问道:“可靠吗,不会也是骗子吧。”

    卫篪脸色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嘴上却道:“我一路小心便是,总好过只让他们跟着,反正大路朝天,这条路也不归我们走,别太招耳目就是了。”说着,又瞥了凤仙一眼,“刚刚夫人说得急,现在就只能装下去了,你自己谨慎点,别露马脚了。”卫篪的意思是让凤仙继续装女儿身。

    凤仙瞪了韶华一眼,韶华故意笑眯眯地说:“你不是喜欢跟卫三当兄妹嘛,我这不正好满足你愿望。”

    卫篪没搭理他们的斗嘴,转身出去驾车,凤仙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说我要跟卫三当兄妹了,我的意思明明是我们两个当你的哥哥。”没占到韶华的便宜,反被坑了一道,凤仙脸上有些不高兴。

    韶华也是一时情急,听到那人喊少爷,立刻想到他们是找错人。可又担心只是托辞,脑子里忽然浮现刚刚与凤仙的对话,于是脱口而出,而且卫篪也极为配合,跟他们演了一场。虽然闹得有点过,至少如愿地逃开了。只是想到凤仙怪异的表现,好奇问道:“你方才怎么了,想到了什么,怎么想被人定住似的,我还以为你被他拍中穴道呢。”她听过有武功高强的人能一掌拍下去就把人拍死,可还没听过一掌拍在肩膀上就把人定住的。

    凤仙脸上又出现不自然的表情,“没什么,就是不好的事。”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也不知怎么地忽然就回到了脑子里,就想跟无数次噩梦一样,吓得他不敢动弹。

    卫篪在车外咳了几声,不知道是在提醒谁,韶华看了凤仙一眼,也只好安静下来。

    马车也不知走了多久,凤仙在车内闭目养神,韶华闲得无聊,只好再次掀起车帘去看窗外的景色。却意外地发现外头的风景好似有些眼熟,就像他们刚刚才走过一样。她存了心眼,把头伸出窗外,往车后一望,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打横长的怪树。因为长得实在奇怪,她记得很清楚,不过那时正好有人过来搭伴,所以韶华没有跟凤仙他们说。而且韶华发现,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冷面男子不知去向,她又朝车前望了望,搭伴的那些人却还走在前头。

    她这一探头,刚刚冲她笑得瘦脸男子又再次回头,这一回韶华觉得他的笑显得异常的诡异。

    韶华心中顿时亮起了警惕,她偷偷扯了一个络子,趁没人注意扔出来了车外,心中默念着几句,然后手撑着车帘,一直盯着地面。果然,走了好一会儿路,就在她看得眼皮发酸的时候,忽然眼尖地看到不远的络子。虽然只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墨绿色络子,一般人路过最多当成不小心弄丢的,可是韶华心里明白,这个络子明明就是她不久前才丢下去的。

    “停车!”她猛地站了起来,用力拍着车板,大声喊道。

    凤仙睁开眼,对她皱眉,“你做什么,走没几步就停车,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凉城。”

    韶华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口气显得很严肃,“这样下去,永远都走不到凉城。”正好卫篪停车进来,疑惑地看着他们,“出什么事了?”韶华认真地看着卫篪:“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原地绕圈吗?前面不远有一棵奇怪的树,我已经连续看到两次了,这次就是第三次了。还有我刚刚存了心思,丢了一个络子在路上,结果现在又看到了,总不可能有人和我故意丢个一模一样的络子吧。”

    凤仙被韶华的话吓着,又看了看卫篪,他也是一脸严肃,“我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刚刚还问了前面那几个人,他们说路没错,他们经常走。”

    韶华越觉得刚刚那个瘦脸男人的可疑笑容,“我看他们是经常把人带进来,好让我们迷路,然后趁火打劫吧。”

    卫篪看着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凤仙却喊道:“不会吧,我们这车这么破,哪里像是有钱人。”要是换车前被打劫还只能说他们太过招摇,可现在这车的样子,只能勉强算能用,除了那马还是原来的那只。

    韶华不敢放松,“我觉得这三个人不对劲,我好几次掀车帘都看到有个男人在望我们这边,笑得我浑身发毛。”

    凤仙总算逮着机会,吐槽了韶华一句,“你没事掀车帘做什么,不引人注目嘛。”可他说完就挨了韶华一脚踹,韶华根本不理他的闷哼,对卫篪道:“后面那些人也不见了,我怕……”

    韶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马蹄声停在车外,有个陌生的声音在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有个奇怪的预感,韶华更是潜意识地抱紧包袱。他们不过是顺路搭伙,大家还是走各自的路,就算他们落伍了,最多就是原地等上一会儿。可这声音显然已经是走到车外了,毫不相识的一群人,他们这关心未免表现得太过殷切了。

    卫篪也提高了警惕,把藏在桌子底下的佩刀摸了出来,准备以防万一。

    “再磨磨蹭蹭,天黑都到不了镇上了。”陌生的声音似乎显得很着急。

    韶华望了卫篪一眼,卫篪会意地点点头,开声道:“你们先走吧,我们等一会儿再走。”

    车外的人顿了一下,狐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卫篪更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又道:“没什么,只是发现有个东西掉在路上,想折回去找,你们别等了,还是先走吧。”卫篪侧耳聆听,隐约能感受到车外人的不安。

    这时,又有马蹄声走来,听声似乎不止两匹马,而他们明明只有三个人,这下子就连凤仙也察觉到不对。卫篪心里有些为难,他只有一双手,韶华身份矜贵,凤仙又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要是动起手,只怕会顾及不了。韶华看出他的担忧,默默把匕首抽了出来,脸上露出坚毅的神采,凤仙看了看两人,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油纸伞,握在身前,一副要跟他们同进出共生死的样子。

    韶华斜了凤仙一眼,忽然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么严肃紧张的场面,她却有种坦然的感觉。

    车外的人等了很久,都没看到卫篪从车里出来,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互相望了一眼,默默从随身的兜里各抽出一把小刀,准备偷袭卫篪他们。只不过还没等他们爬上车,忽然三人觉得脖子一凉,六把剑分别架在他们的双肩上,吓得他们双脚一软,立刻丢了小刀,跪地求饶。

    还以为要大干一场,忽然感觉到车外乾坤扭转,卫篪伸手示意他们先坐下,自己出去查看一下。他刚一出来,就看到原本与他们搭伙同路的三人跪在地上,吓得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而冷面男子居高临下地坐在马上,其他人都抽出剑,抵着三人的后劲,动作整齐一致得让人眼前一亮。

    冷面男子瞥了卫篪一眼,厉声对跪地的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哆嗦地回答:“我们、我们只是普通的客商。”说完立刻感觉到脖子一紧,好似剑锋要刺破衣服,他急忙大喊:“我们真的只是客商,我没骗你。”

    冷面男子顿了一下道:“我倒不知有专门谋财害命的客商,你们这买卖还真狠。”他倒不是想多事,只不过碰巧跟着韶华他们一路出城,因为觉得他们有些面熟,所以便跟着一起走。可是没走多一会儿,忽然有人跑了出来,跟卫篪说了几句后,路就跟着跑偏。他起初还以为他们是故意要避开,向来的敏锐直觉让他察觉出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来路不对,存了心眼跟上去,没走多久就发现被绕入圈中。

    于是,他立刻命人停住下马,找地方藏身,心想若是那三人图谋不轨,定然还会从这里经过。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他们走来,可还没等他们走进,忽然又都折了回去,他这才命人追上来,正好就碰上他们准备下手。

第三百一十三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大爷饶命,求大爷饶命!我们真的只是丹山客商,平时做的是药草买卖。只是刚刚在平遥城里瞧见那姑娘实在俊俏,觉得、觉得这个长得丑又穷酸的男人配不上她,一时鬼迷心窍才起了歹心。我们这不是故意的,求大爷饶命!”胖i脸男人偷偷瞄了马车一下,结果对上卫篪一双凌厉凶狠的眼神,吓得他立刻低头,心里郁闷:明明在平遥看到这个痦子男是个没骨气又木讷,怎么现在看上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冷面男子也跟着瞄了卫篪一眼,目光转向三人,不由得冷笑道:“不是故意就能起歹心,要是故意还能造反不成?”

    这句话是狠话,但凡有眼色的人听到造反都得吓得屁滚尿流,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打量着冷面男子一行人的举动,三人立刻醒悟自己一定是惹怒了什么京里的人物,吓得磕头如捣蒜。

    另有人来报,这三人随身携带的除了钱财确实就是一些药草,尽管如此,其心险恶,于法不容。“带上,把他们押送到凉城,交给衙门去处理。”

    一听要报官,三人磕得更卖力,沉重的闷响连马车内的人都能听到。

    听着那人说是看中了美色,才心生歹意,韶华立刻就暧昧地瞄了凤仙一眼,虽然她长得玲珑可爱,但现如今打扮得跟个假小子似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姿色。但凤仙不同,他无论男装打扮,还是女装打扮都让人眼前一亮,眉眼风情流转,身姿高挑修长,确实是个美人胚。

    只是凤仙很郁闷,他已经穿得如此寒酸落魄,居然还有人起色心,心中隐隐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对于韶华调侃的眼神视若无睹。韶华悄悄偷看了外头的情况,得知竟然是刚刚那群人出手相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再听到他竟然要把他们带去官府,韶华有些急,怕把是事情闹大,招来耳目。

    卫篪也和韶华想到一块去了,立刻出声:“多谢几位官爷相救,我想他们只是一时糊涂,不如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卫篪的话让三人顿时感到如见菩萨,心里把自己刚刚的歹念臭骂了好几遍,决定以后每日三炷香给恩人祈福。其实卫篪只是不想和他们牵扯太多瓜葛而已,“再说他们是丹山的,我怕凉城的衙门管不了他们。”

    虽然丹山也归凉城管,可是一方土地一方神,谁没事伸手到别人家里指点。而且这要是开审起来,他们就不得不上公堂,这就完全违背了他们要低调行事的计划。

    既然受害者都开口了,冷面男子没理由不放人,但他打量着卫篪,见他与方才的胆小谨慎全然不同,笔直的腰板,坚毅的眼神,就连脸上两颗痦子都觉得有神。“你们又是什么人?从平遥我就好奇,我从未说过我们的来历,也没着特别的衣服,你却开口闭口叫我们官爷,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冷面男子的话让卫篪心中暗自后悔太过谨慎,反而露马脚,他们这身衣裳确实不是什么官府衙门的役服。但他们的打扮却是时下京中最常见的,而且从众人的举止一致整齐,个个都佩刀,若不是和朝廷官府打上交道,就是王公贵族的侍卫们,一般大臣家里是不敢养这样的侍卫的。

    冷面男子见卫篪面有难色,紧抿嘴唇,就这么看着他。忽然,凤仙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虽然身着男装,却做出一副女儿姿态,温柔娇弱地对卫篪说道:“三哥,你不必为难,我跟他们走就是了。”卫篪被凤仙楚楚可怜的模样闹得莫名其妙,又见他可怜兮兮地对冷面男子娇声道:“您是安庆侯府派来的人吧,我跟您回去就是了,求您放过我三哥,要是宋爷知道了,会打死他的。”

    卫篪这下才听出凤仙的话中话,他竟然把宋煜也给拖下水,看着冷面男子面上表情有些松动,声音生硬却听得出口气放柔了许多,“你们是从安庆侯府逃出来的?”

    凤仙见他半信半疑,立刻发挥他唱戏的本能,三两下就给挤出眼泪来,再加上他娟丽娇柔的嗓音,韶华倚在窗边偷偷打量着外头的情况,心里感叹,凤仙果然是天生的戏子,她才提点了一个想法,他竟然立刻就能唱出一场戏来。从他自幼孤独,所幸有卫篪出手帮助,勉强谋了个茶楼唱曲的生计,结果被宋煜看上想要带他回去。卫篪英雄救美,带他私奔到京,又遇到他们的事说得声泣泪下,令闻者难以不为之心动。

    卫篪一个劲地抿唇皱眉,在冷面男子看来,似乎被道出真相显得不甘和困窘。他想了想,示意侍卫们收回剑,把三个听凤仙说话听得如痴如醉的痴汉赶跑,然后对凤仙道:“你放心吧,我们不是安庆侯府的人,不会捉你回去。”

    凤仙立刻做出感激的表情,给冷面男子翩翩行了礼,“谢官爷成全。”

    “我叫多福。”冷面男子咳了一声,看到凤仙表情一滞,立刻转开脸,“你出门还是带个面纱,就算你换上男装,还是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多福对侍卫们喊了个口令,又对凤仙道:“既然你们也是去凉城,干脆我送你们过去。”

    “不用了。”卫篪立刻拒绝。

    但是多福根本没管卫篪,眼神还是落在凤仙身上,“就当做是我刚刚的孟浪做赔礼。”说罢,不理会凤仙的目瞪口呆,带着侍卫翻身上马,大步走到前头。

    韶华拉着凤仙回车内,一个劲地摇头调侃,“这魅力,还真是男女通吃。”

    凤仙气得哇哇大叫:“那是因为他拿我当娘子的。”

    韶华瞥了他一眼,刚刚要换她出去,可不定有这种效果,居然还亲自护送。虽然说不上嫉妒,可是竟然输给一个男人,心里还是有些吃味的。“那是你演得好,人家怎么没把我当郎君。”韶华现在的模样,一看就是女扮男装,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实在太抢眼,圆润细滑的脸蛋怎么装都不像男子。

    凤仙有些头疼,他一开始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当初也是这么被人瞧上美色,险些丢了性命。而多福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那眼神还有那眼睛透出令凤仙感到熟悉又不安的光芒,让他忽然想到当初的恐惧。如今多福的态度又间接验证了他的猜测,一种又气又恼的感觉让他坐立不安。卫篪连看都不看凤仙一眼,只对韶华道:“恐怕一时半刻拜托不了,只能跟着他们去凉城,再想办法甩掉他们。”

    韶华看了看凤仙,又看看卫篪,好奇地问:“怎么甩?”

    卫篪说道:“他们要找的不是我们,让他去应付就好了。”说罢,就丢下他们,回到前头继续赶车。凤仙被卫篪的态度气得差点摔东西,刚刚还让他装女儿身,不要露馅,如今他倒是装了,却摆脸色。

    韶华自觉地闭上嘴,决定当一朵壁花,心里倒是十分乐呵。

    一直都觉得卫篪是个闷葫芦,看上去倒是荣辱不惊,其实什么情绪都闷在心里不敢表露。明明和宋煜是表亲,可是因为舅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对待宋煜也都客气起来。被绾华拒婚他也好像若无其事一样,要不是看到他和绾华见面时那黯然神伤的样子,还倒以为他对绾华无情。现在被凤仙这朵会走路的水仙花缠着,他骂又骂不走,丢又丢不掉,还时不时被他男女扮相闹得尴尬,让人觉得这样的他有血有肉多了。严恺之再闷骚,可是碰上他想要的,他会豁出一切去争取,卫篪却只会默默忍受。

    就在韶华感慨凤仙不是个娘子,否则倒是成全了一门好亲事时,凤仙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主动跑去跟多福搭话。甚至从多福嘴里套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让韶华惊讶的是,多福居然是来找攸宁的。

    “攸宁也离家出走了?”韶华可以想象辛夫人得知一双儿女同时离家出走时,气得拿辛茂山发火的模样,心里默念几声佛号,预感攸宁要是回去绝对少不了一顿家法。

    但韶华觉得不解的是,攸宁无端端怎么会离家出走,而且听口气,比她还要早一步离开京城。

    凤仙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听说是为了逃婚,因为川北要打仗了,所以定西侯夫人怕他会跑回来,才命人一路寻来。现在川北不是定西侯的川北,要真是贸然跑来,跟主事的将军起冲突,到时候兵心一乱可就危险了。”辛茂山回京,朝廷自然另调派人来坐镇,而攸宁是在川北长大,和川北的驻军士兵都混熟。

    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立功自然得大手笔,而辛夫人太了解儿子的性格,生怕他来到川北,势必会到军营捣乱。届时管事的不是自家老爹,可就没那么睁只眼闭只眼,说不定还会直接拿他开刀。尽管攸宁长得一副美艳动人的模样,可是他骨子里的热血完全是遗传自辛茂山,对于戎马生活的向往绝对超过对高庙华堂的喜爱。

    韶华捉到了一丝重要的消息,立刻跳了起来,紧张地问:“你可打听到如今川北谁坐镇?”

    “听说是新科武状元,姓汪。”

第三百一十四章 凉城神医

    阳光甚好,福林难得没被人吵醒,一觉睡到大天光,可早就习惯了还没睁开眼就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他潜意识还是早早就醒来,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他还是身心愉悦地走起梳洗,出了房门,还跟正在院子粗扫的小厮问好,吓得小厮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要知道,他每天几乎是看着福林臭着一张脸出门,要不就是衣衫不整地抱头窜逃。

    虽然身后往往跟着一个趾高气昂的罪魁祸首,小厮虽然心疼自家主子的遭遇,可是对方也是个自己得罪不了的主儿,所以每次都只能默默挨福林的骂,说他不懂得护主。不过在他看来,其实福林也是乐在其中,每天被人变着法子折腾起床,就是圣人都该骂娘了。可福林除了逃和不理睬,根本不能拿对方怎么样,他心想这大概就叫一物降一物。

    如此好的心情,福林就想要跟严恺之分享。

    早在多日前福林就收到宋煜的消息,让他安坐凉城,等待贵客。他得知严恺之的情况,心里也着急,当初他的性命是严恺之冒险保下来的,他拿严恺之当成救命恩人看待,但是自己又无能为力,就算进京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在宋煜的消息来得算及时,以他对宋煜和严恺之的了解,想必宋煜一定有办法救严恺之,所以他才耐下性子在凉城等待。

    可他没想到,他没想到等不来严恺之,先等来了圣旨。福林这才知道,原来皇帝早就下旨把严恺之发配去海亭,而一出城就会有人把他偷偷接到凉城来,福林的任务就是替皇帝宣读圣旨。福林偷偷看了一眼圣旨,立刻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竟然封严恺之为定西大将军,还要他去川北领兵打仗。

    严恺之起初以为是福林劫囚,听了圣旨后才知道,弘弋早就安排好一切。京中以贺太后为首和少数皇帝党以清君侧为名,意图铲除严恺之,尤其是徐家三十七口之死,激怒了徐子昂,差点牵连了柔婉。弘弋不敢直言保下严恺之,但因为严夫人的死,弘弋顺势下旨把严恺之贬去海亭,让朝中的风波平息下来。然后以瞒天过海,偷天换日之计,把严恺之送到凉城,任京里那些人想破头皮都不会想到严恺之会被封为定西大将军,被指派去征讨投奔蚩跋部落的多罗大王子。

    见严恺之听得雨里雾里,福林才道,宋煜曾与他说过,有兰芝和韶华在,严恺之命不致死。但以严恺之的倔强脾气,他宁死也不希望拖她们下水,皇帝也不想他出事,但是朝上舆论过大,又怕严恺之的脾气上来,所以索性所有事都不与他说。把两边都瞒下,等到事成,京里的人想拦都拦不住。而严恺之所要做的就是戴罪立功,要么赢,要么死,两种结果对严恺之来说,都好过被发配到海亭默默无闻。

    弘弋太了解严恺之,他知道这么一味压迫下去,严恺之终究会爆发,不是疯就是死。对于弘弋来说,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他丢到川北,了他心中惦念,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

    了解弘弋的用心良苦,严恺之这才从丧亲之痛走出,决定投身报国。母亲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万没想到背后还藏了那么多曲折,就像严夫人死前对他说的:“我不必你报仇,我不过是死有余辜,从德敏太子到二王妃,甚至先帝,无数条生命在死在我手里,我身上的罪孽太多了,老天不收我都是你爹上天的积德。”严恺之除了震惊先帝的死竟然是母亲所致,更意外得知贺太后和母亲之间的羁绊竟然是因为她们联手杀了德敏太子和先帝的二王妃。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严夫人像是要把毕生罪孽都忏悔一遍,尽管她只是帮凶,可是罪孽之大,以至于她日夜诵经都无法让她摆脱梦靥。

    “你若有幸,切记善待五娘。”这是严夫人最后的遗言,可是严恺之却没有告诉她,他恐怕再难见到韶华。

    因为救了先帝一命,所以不小心得知了一些内幕,随之先帝忽然病薨,弘弋极有先见地让严恺之把他送出京。果然等他离开不久,在宫里乔装为他的侍卫就被人暗杀了,弘弋没张扬,草草把那侍卫当成福林埋葬了。而福林几经奔波流落到凉城,结果因救了凉城太守的女儿一命,却让她相中,每日都缠着要他入赘到自家。

    “严爷,今天身体怎么样?”福林来到严恺之住的房门口,敲了敲门,正好奇他今日竟然晚起,问候了一声却没人答应。他推门而进,四处张望了一眼,隐约看到屏风后有人影闪过。

    他走近了一步,却听到屋里人疾呼了一句:“别进来,我在换衣裳。”

    福林顿时就愣住了,这声音没错啊,可怎么说话口气那么奇怪。他再定眼,却看不到人影,忍不住皱了眉,“换个衣裳而已,又不是女人。”他又不是没看过严恺之打赤膊的样子,当初给他看病疗伤时,脱得精光都有过。

    严恺之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不习惯被人看着,你且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福林争不过严恺之,只好摊手投降,走去桌子旁坐下,嘴里还不住地抱怨:“好好好,不看就不看,一个大老爷们跟个小娘子似的,这都是你媳妇惯出来的?”

    严恺之没出来,隔着屏风问道:“那你媳妇呢?”

    福林自己倒连一杯水,正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对着屏风嚷嚷:“什么叫我媳妇,我跟她八字还没一撇呢。”

    屏风内忽然传来严恺之的调笑声:“我看她每日都过来给你送饭,对你嘘寒问暖,就连太守府里的下人对你都恭恭敬敬,城里所有达官贵人但凡有事都往你这里来,这还叫八字没一撇。”

    福林一想起胡八娘,眉头皱得跟麻花似的,“又不是我让她这么做,”可是说了一半,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禁对屏风多望了几眼“,不对啊,你才来几天,怎么把握这里的情况摸得这么熟悉,你额头长眼睛的啊。”

    严恺之回答:“你媳妇说的。”

    福林顿下杯子,整个人都炸毛了,转身正对着屏风,气得哇哇大叫:“我媳妇、不对,我没媳妇。,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屏风内传来一声轻笑,片刻后又道:“她说你把她从头到尾看遍了,她要以身相许,为你做了很多事,你都不肯。”

    福林心里直犯嘀咕,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么流氓的事,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明明只是他从不喜自己看病时有人在旁边指点,扰乱他的心情,反正你要我看病,就得听我的,就要信我的,要不然另请高明。我保证把人给你治好,治不好你要杀要剐都行,可唯一不行的都是别管他是怎么看病的。

    福林这性子放在外面偶尔行的通,可是放在宫里,这绝对是杀头的大罪,所以在给先帝治病时,严恺之才日夜都跟着他,生怕他这性子给他闯祸了。不过也要说福林的运气好,他这么放胆说出这话,可就没遇上一个治不好的人。但他也够醒目,小病不治,要治就治那种基本要死的,反正他不救人也是死的,不如交给他死马当活马医。

    他本不想给胡八娘治病的,只听说她这病极为邪门,人死三日而不僵,不臭,不腐,吓坏了所有人。福林心想反正人都死了这么久,要不见识一下也行,再不行最多被人当做疯子赶出来而已,于是自告奋勇地说他有办法。门房自然不肯让他进去,人都准备盖棺下土了,难道还能诈尸不成。福林求了很久,找遍各种说法,最后只差说自己是其实是茅山派的传人,专门对付这种邪魔入体的事。

    最后胡太守听了福林的执着,叹了口气,让门房带他进去看一看,只当是找个安慰。他进去这一瞧,可把他吓到了,胡八娘躺在棺材里,通身发紫,全身冰凉,但是那种凉又不像是尸体的冷。院子里还有道人和尚在诵经做法,胡太守看着福林一脸沉重,只道他只想让女儿入土为安。

    没想到福林却要求所有人都离开,而且还让胡太守立刻命人把棺材凿出许多小洞来,整个屋子要开始烧水。至于胡八娘,福林最初的要求是脱光,但是立刻被胡太守拒绝了,差点就没把他赶出去。听到福林振振有词地说完以后,胡太守最后才不得不同意,让人给女儿换上最轻薄的衣服,并且再三警告府里不得胡来。

    其实胡太守的担心有些多余,对于福林来说,这样的奇病怪症对他的诱惑力远大于一个通体**的活死人。

    在太守夫人哭天喊地担心女儿的清白时,一声尖叫把她的哭声给喊住了,福林捂着耳朵破门而出,差点被胡太守令人打死,他才急忙道让人去伺候胡八娘换洗衣服吃东西。这时,胡太守才回过神,刚刚那一声尖叫是女儿醒来后发出的,他感动得顾不上福林就要往胡八娘的房间跑,还好福林及时喊住,提醒他们胡八娘如今衣裳不整,为了清白还是不要声张。虽然感激福林的医术,但请了稳婆再三确认女儿依旧清白完整以后,胡太守这才感恩戴德地把福林奉为上宾。

    福林被胡八娘那一声尖叫给吓着了,没想到一个中毒昏死三日的人醒来后竟然还有这么好的底气,婉拒了胡太守的好意,打算离开凉城。没想到胡八娘却道自己的身子被福林看遍了,如果福林不娶她,她就去死。胡太守好不容易盼着女儿活过来,吓得求福林留下,福林自然不肯娶,但是被烦得没办法,只好答应照顾胡八娘到康复。

    只不过这一留就没再走了,福林经常去求胡太守放行,胡太守碍着女儿的面,只好跟福林打太极,反正除了他出城,其他福林想做什么他也都睁只眼闭只眼。若说韶华追严恺之是一段佳话美谈,那胡八娘对福林简直就是一个传奇故事,她使劲各种办法让整个凉城的人都知道福林是她胡八娘的人,哪怕他们没成亲,大家也都默认了福林是未来的太守女婿。

    福林曾绝望地想过,大概只有死才能逃离凉城了。

    不过,现在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只是对于严恺之的调侃,还是有些气不过。“胡说!我什么时候把她看遍了,就算是,那也只是我作为一个大夫给病人治病所必须要做的。而且,就是看了眼睛,头发,手指,还有脚心,然后就没了。这也能赖啊,真是的,我可连碰都没碰她一下。”

    治病时那不叫碰,那叫诊断。对!没错。

第三百一十五章 准女婿

    屏风内的人听着福林的抱怨,沉默了好久,忽然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从头发看到脚心,这还不是从头到尾吗?做男人要有担当,既然做了就要负责,不能糟蹋了人家娘子。”

    福林被激得炸毛,气得大声嚷嚷:“你你站谁那边的啊,怎么叫做糟蹋人家,要不是我,她早就没命了。救人被以身相许就算了,她这能叫以身相许吗,这分明是死缠烂打。”他怎么觉得自己才是被糟蹋的那个。

    忽然,一个奇怪的声音骂道:“混蛋!”

    福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耳尖地察觉到不对劲,“说什么?”望着屏风,忽然觉得严恺之换衣服的时间有点长,好像故意在拖时间,不愿出来似的。虽然他和严恺之也有几年不见,可他不至于连他的声音都不认识,但他要没听错的话,这明明就是严恺之的声音,为什么让他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每天早上胡八娘在他床边喊他起床一样。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屏风内的人整理了情绪,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说你这样说话就太混蛋了,一个小娘子难得主动追求你,长得好,家世也好,你干嘛要拒绝。”

    福林愈发觉得奇怪,一边说,一边蹑手蹑脚地准备偷偷绕过屏风去一看究竟,反正两人都是男人,就是赤身**都没什么大不了。“我说严爷,你没吃错药吧,这话可不像你会说的,除了夫人,追求你的娘子可不少,怎么没见你都娶了。再说,这话换做宋爷说的,我也就认了,你……严爷?你怎么在这里。”可他正走了两步,却分明看到另一个严恺之从外面走进来,福林一下就愣在原地。

    严恺之看到福林奇怪的姿势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对他的话就更感到莫名其妙了,“我正要问你怎么在这里,把我叫出去,自己却跑到我房里来。”他每天都习惯一大早就起床,经常他吃完饭才看到福林晕乎晕乎地过来,结果今天却被告知福林约他到外面喝早茶。

    因为心里有事要跟福林商量,严恺之也没想那么多,就跟了出去,没想到自己在茶楼坐了许久都不见福林出现。逮了掌柜来问,才知道有人给他付了差钱就走了,他心里有些气,回来却看到福林正在自己屋里坐着。

    福林正要解释,忽然想到胡八娘有个特技,就是能学各种人的声音,福林总笑她是鹦鹉学舌并不当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给骗了,“不是,我是说……胡八娘!”他气得绕过屏风,果然看到里屋的窗户正开着,桌子上还有一只绣花鞋脚印,他气呼呼地说:“这臭丫头,又被她耍了。”

    严恺之看了,心里也在知道怎么回事,不由得想起韶华,嘴角轻扬,对气急败坏的福林说道:“你上哪招惹了这么个娘子。”

    福林气呼呼地走回桌子旁,一口把茶水闷下,才平了心头的怨气,脸色不满地跟严恺之抱怨:“这哪是我招惹的,我也不想招惹,我是被赖上的。”

    严恺之斜了他一眼,揶揄道:“可我看你乐在其中。”

    福林吹胡子瞪眼地反驳:“胡说,我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严恺之没把福林的话当真,在他看来,福林十之**是喜欢胡八娘,只不过死鸭子嘴硬,不肯松口。胡八娘倒是少见的精灵古怪,就是韶华在她面前都要大家闺秀许多,再次想到韶华,严恺之笑容收了收,只希望这对欢喜冤家能比他们走得更顺更好。“那你怎么不离开凉城,当初我送你出来,跟你说过天南地北,十年内不要归京,哪里都可以。你偏偏选了凉城,还一住就这么久。”

    福林没注意到严恺之眼神的深沉,嘴里依旧在抱怨,“我也想出城,她爹肯吗?我一靠近城门,她就在家要死要活,她爹没把我绑上喜堂就算不错了。”

    严恺之一挑眉头,故意道:“那就干脆娶了她,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福林翻了白眼,显得很不耐烦,“娶她干嘛,多烦事,我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没娶都这么多烦心事,要是这娶过门,那还得了,他不被她烦死才怪。

    严恺之轻声叹息:“该珍惜就多珍惜,别让自己后悔。”

    福林站起来,仔仔细细地把严恺之打量了一遍,心里确定胡八娘只会模仿声音,没法伪装成模样后,才用狐疑地眼神看着严恺之,说道:“严爷,你没事吧?你确定没中了胡八娘的邪?”严恺之看穿了他的心事,伸出手捉住他的手腕,福林立刻意识到眼前人是如假包换,立刻就换上谄媚的表情讨好地笑到。

    严恺之被他狗腿似的笑容给逗乐了,他以前没少拿宋煜练手,福林自然就是他们的免费大夫,所以严恺之一出手,他立刻明白。只有严恺之才出手这么狠,一招就能把人拉脱臼,要不是他反应得快,说不定胳膊也得被扯脱了。心里不禁暗暗同情起韶华来,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该不会经常在家被严恺之当耍猴玩吧。

    见严恺之收回手,福林心有余悸地把椅子搬远一些,看到严恺之发现他的小动作,只好讪笑地搬回原位,“你以前可没这么多感慨,怎么了,想媳妇了?”

    严恺之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他知道韶华对他的感情,那封休书也是情非得已,就算弘弋会对她网开一面,可是他不知道旁的人会不会起哄要挟。

    他见过韶华哭,那种豁开一切的伤心,眼泪就跟久旱多年的甘霖一样,点点滴滴就能扎进他心底,让他疼得不能出声,甚至恨不得让自己痛死,也不愿承受她多一滴泪水。若说这是他上辈子欠韶华的,所以这辈子才需要这么多勇气来承认她的泪水,可他却一再地惹她难过。越不舍得,却伤得最多,他忍不住想,当初如果拒绝了她的感情,或许她现在该是幸福美满和气团圆的一家子。

    或许是他的自私,想独占她这般放肆又坦荡的爱,她的心就跟她的笑容一样美好,就像春日里的阳光,既能温暖又照进了他的心窝。严恺之闭上眼,心里脑里全是她的颦蹙笑泪,挥散不掉。

    福林伸手搭在他肩上,见他惊了一下,睁开眼,安慰道:“放心吧,以她娘家的情况,怎么也是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只能说这是李五娘的命,当初也是她执意要嫁给严恺之,落得如此下场又能怪谁。

    严恺之没有去接他的话,想到自己原本要找福林商量的事,于是开口:“我还不能动身吗?”圣旨虽封了他官职,却不让他即刻动身去川北,空有个名头坐在福林的医馆里,严恺之怎么都坐立不安。而他越是烦躁,脑子里就越出现韶华梨花带雨的伤心模样,疼得恨不得能找个人来出气。

    福林也知道严恺之的心情,可他也算奉命行事,只好道:圣旨不是说了,卫三会带个人跟你接头,你就安心等着吧。”有严恺之在,他也好歹不会每天被胡八娘骚扰。

    严恺之不安的除了挂心韶华,还有川北的情况也是让他不能安睡的原因。如今敌军就蹲守在川外,不知何时会开战,他作为领军大将却不能亲临,这如何让他安心。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宋煜不知搞什么鬼,竟然没有告知一声。如今川北告急,你让我如何在这里坐得下去。”

    福林安慰道:“再急也没用,皇上自然有他的安排,你现在贸然过去,难道即刻就能领兵打仗吗?你光是一道圣旨,川北那些人能服你,川北又不是陵京,还能看严老爷子的面。再说了,凉城距离川北也就四个时辰的路,那边有个动荡,这里一眼就能看到。你要相信你老丈人手里带出来的兵,一点都不逊色陵京。”

    听着福林的话,严恺之也只能叹气,若不是福林,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忽然发现自己真是孤身一人,莫名心底产生了一股苍凉感。

    福林安慰了严恺之几句,门外跑来了一个眼熟的人,一进门就给他们请安,笑眯眯地对福林道:“福大夫,我家老爷请您和严爷过去吃饭。”

    这些日子福林没少让胡太守请去吃饭,不外乎就是问他什么时候把胡八娘娶过门,如今满凉城都知道胡八娘非福林不嫁,个个都问胡太守讨喜酒。胡太守实在疼这个女儿,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福林打商量。虽然福林不肯点头答应这让他气得不轻,可是除了这点,胡太守对这个准女婿倒还挺满意。

    福林一句话:“不去。”严恺之不禁对他侧目,这霸气可有点过了,怎么说这也是实打实的未来丈人。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福林的话,不改笑容地说:“福大夫,我家老爷说,您不去吃饭可以,麻烦您陪严爷走一趟。”横竖福林都是半个主子,去不去无所谓,但是看到自家老爷那战战兢兢地样子,他心里清楚另一位才是正经的贵主子。

    福林瞪圆了眼睛看着严恺之,“敢情我成陪替了?”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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