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名门良婿TXT下载名门良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名门良婿全文阅读

作者:鸢时     名门良婿txt下载     名门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一章 生死有命

    相比起先前都督府的阴郁,如今的兴勇侯府完全是阴沉死寂,严恺之的禁令一下,所有门户立刻拴紧,所有人都围困在这死亡一般压抑的沉寂里。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事发突然,却又摸不到头绪。夫人的安危和侯爷的态度都让他们觉得有如光脚站在寒冰上,刺骨的疼痛和冰冷,一抬脚还会把皮都撕下来。

    严恺之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大夫前来,终于忍不住让人把整个侯府都搜一遍,没理由一个人好端端的,忽然就晕迷不醒。

    虽然生了软软以后,韶华的身体大不如前,但是除了容易犯困,夜里盖多少被子都手脚冰冷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像是这般毫无预兆的昏倒更是头一回。所以严恺之才会被惊吓得整个人都失去理智,上一刻的灿烂明媚还留在下一刻的脸上,可是却再没有睁开眼回应他的慌张。

    “韶华、五娘……你醒醒,别吓我……”严恺之别开头,强忍了好久,才把眼泪和话都咽了回去。

    他紧握着她的双手,冰冷的温度让他恨不得贴进胸膛取暖,听着门外有人敲门,他略有慌张地整理了情绪。等到宝儿带着乳娘进来时,已经恢复了从容和严肃,只是眼眶红红没能遮掩他刚刚的情绪。

    一得到严恺之的传令,乳娘便开始惶惶不安,早上还犹自窃喜能有这么好运气陪韶华他们进宫,就连韶华贴身的丫鬟都没有这个殊荣。

    殊不知,这一趟进宫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乳娘跟着宝儿来到严恺之面前,头也没抬,立刻扑通一声,双脚跪地。如同头顶有千斤重压,眼睛只落在几步外那双墨缎绣暗花的鞋面上,身子颤颤巍巍地等待严恺之的审问。

    “今日是你陪夫人进宫,夫人吃了什么,碰了什么,有什么奇怪的事通通交代清楚。”

    严恺之之所以从来都不愿为韶华讨诰命,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她进宫,他都要心惊胆战了半天。还以为贺太后死了,宫里总算没有能让他害怕的敌人,可是韶华却还是没能逃脱这个厄运。若早知如此,他宁愿拼死回拒皇帝的好意,也不要用韶华的性命来换取这空头的虚荣。

    尽管知道皇后不可能会对韶华下手,齐贵妃更不敢,以弘弋和他的交情,既然封了韶华诰命,自然也不会和她过不去。又是生病,又不可能下毒,严恺之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韶华变成这样。

    正因为所有可能都变成不可能,他才更觉得害怕,害怕他无法抗拒,无法触摸的神力。

    乳娘始终不敢抬头,结巴地回应严恺之的问话,“回侯爷,夫人并没有吃什么……不不、夫人吃的,两位少爷也吃了……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后就一直在御花园,除了遇到世子爷……就没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严恺之抿唇不语,他知道乳娘没有撒谎,因为三个孩子在身边,韶华断然不可能会离开他们。所以吃的用的,母子必然也是一起的,但不可能只有韶华出事,而三个孩子都全然无恙。

    他闭眼沉思,似乎在搜索自己到底在哪里遗漏了,乳娘则跪在地上,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好在张太医来的还算及时,否则乳娘以为自己是要死在憋气中。可她还没被搀扶出院子,就听到屋里一声震天怒吼,吓得她脚也不软,立刻拔腿就逃。

    “你再说一遍!”严恺之的样子活像从地狱里刚爬回来的凶神恶煞,饶是在宫里行走多年的张太医也不由得谨慎起来。

    他似有犹豫,但事情摆在眼前,一片鹅毛安静地躺在那平静的睡容上,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第二种可能。

    “请侯爷节哀,夫人她已经……”张太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恺之拎起了衣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怒颜,活像一口就能把他吃掉一样,吓得张太医眼神飘忽,不敢直视。

    凤仙本跟着住在侯府里,听到韶华他们进宫,才偷空跑出去溜达一圈,没想到刚回来就遇上这事。他急忙冲上去,劝住了严恺之,救下了张太医。听他喃喃自语,似自欺欺人,又似忿忿不平,目光却始终没敢转向床上的人。

    “胡说!她刚刚还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严恺之攥紧了拳头,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躁。

    “可是侯爷,夫人已经没有呼吸了。”凤仙瞥了韶华一眼,心里除了震惊,也是难受。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接受韶华忽然死去这个事实。

    虽然他与韶华经常斗嘴争吵,不过凤仙打心底喜欢这个没架子的夫人,也明白严恺之对她的感情。但是这不代表,他们的否认就可以让韶华起死回生,如果可以,他宁愿死去的是自己。

    “滚开!”严恺之一把推开凤仙,大步走到床边,用力摇晃着韶华的肩膀,似要把她从沉睡中晃醒。

    “韶华给我醒来,听见没有!赶紧给我起来,我不许你睡!”

    可是任凭严恺之怎么用力,韶华的身子依旧软若无骨,任由他折腾。

    “你再不起来,我就去纳妾,把你所有讨厌的女人都接回府里住,你听见没有!”

    说到最后,严恺之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他始终不相信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侯爷,您别这样,呜呜呜……”看着严恺之的癫狂,跪了一屋子的丫鬟,个个都哭得肝肠寸断。原本压抑阴沉的气氛被哭声渲染出无边的凄楚,就连毫不知情的软软也莫名地烦躁地哭闹起来。

    严恺之把唇都咬出了血,通红的眼睛映着唇上的血迹,鲜艳得特别刺眼。就是凤仙也都忍不住看着心酸,可他知道现在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无法让严恺之平静下来。

    他被满屋子的哭声扰得心烦,他知道韶华也不喜欢别人哭,像她这样倔强的娘子,就是头破血流也会笑着先担心是否破相。

    就是被那样的笑容闯进了心底,慢慢了占据了整颗心,就连眼睛也都挪不开她的笑脸。可是这样爱笑的她怎么能忍受安静地躺着,敢放豪言甘当妒妇的她,怎么听到他说要纳妾还能无动于衷。

    “都给我闭嘴!谁许你们哭了。”严恺之的声音已经沙哑得难以听清,从凤仙的角度看去,严恺之脸上的悲怆和隐忍全部暴露出来,可他不敢说。只待他重新咽了口气,故作镇定地吩咐:“去,再给我请太医,把所有太医都给我请来!凤仙,你即刻去找卫三,让他把福林给我带来,立刻!”

    凤仙张嘴要阻止,毕竟从凉城来回一趟,即便快马加鞭,只怕尸身早已坏掉。他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因为严恺之的模样让他无法解决,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总是要拼一拼。

    他点了点头,把丫鬟们领出去,让他们能安静独处。

    英九坐镇川北都督府,如今凤仙便是侯府上下最说得上话的,他妥善安排好一切事情,急忙出去找卫篪。没人能接受这个事实,但因为是事实,又让他们觉得惶恐不安。有个不怕死的小心提出了是否要挂白灯笼,话还没传到严恺之耳朵里,就被人拖去关柴房。

    严恺之不让任何进屋,就连丞兄妹三人也不让他们过来,只让三个宝守在他们身边。

    握着韶华逐渐冰冷的手,他一次次不死心地把捂暖,可是片刻又恢复冰凉。最后,他索性脱了鞋子,跟韶华一起钻进被窝里,把她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侯爷,门口有位道人……”

    幼菡小心翼翼地站在一尺外的位置,看着严恺之坐在床上,闭目养息,面色平静,就如同怀中的韶华一样,仿佛两人都只是在休息。她心头疼了起来,她心里比谁都难受,可是三个宝可以互相依偎,她却只能一个人站着,远远地看着,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

    “不见!除了太医谁都不见!”严恺之没有睁开眼,只是开口回答。

    “可是他说是来接夫人的,还说……”幼菡有些犹豫,因为这个道人她前几个月在李家见过。

    那时她听下人说起,当初韶华从普安回来之前,也有个道人来到李家。可是,这一回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了李五娘是否归家,门房说是,他便摇着头,叹息而去。

    这一次,他却明明白白来到兴勇侯府,似乎早知道韶华出事一般。

    “还说什么?”严恺之总算看了幼菡一眼,见她脸色迟疑,不禁皱眉。

    幼菡咬了咬唇,明知道说出来一定会挨严恺之的骂,可还是据实回答:“他还说,夫人时间已经到了,不能太拖了。”

    果然,严恺之顺手捉起枕头,砸了过去,“让他滚!滚得远远的,再来妖言惑众,就捉起来,送京兆府去!”幼菡被吓了一跳,只得急忙退了出去。

    他的大动作震得韶华歪了身子,脑袋耷拉在他手臂上,惊得他急忙把身子扶正。

    “韶华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来捉你的,有我在,你别怕。”严恺之的声音温柔得好似能揉出水来,他伏在她耳边,轻轻喝着气,用脸颊贴着她冰冷的耳朵,脸上露出一朵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还记得多年前,韶华曾与他说过,刚回李家那会儿是从棺材里爬回来的,把一家人吓得差点以为诈尸。后来她经常生病,经常魔怔,凌氏隔三差五就请和尚道人前来作法,病不见好,口水倒是喷了好几回,所以每次提到道人总觉得心里发毛。

    他不以为意,倒发现韶华确实不近中原的菩萨神仙,反倒提起白山上的狐仙神灵,每次都津津有味。

    既然她能从棺材爬回来一次,他就相信,这一次也绝对可以爬回来。

    严恺之不认为韶华舍得放下孩子,舍得抛下他,这么想着,他不由得把她抱得更紧。可是又好像怕把她勒疼,松了松手臂,把脸埋进她的秀发里,鼻息吹在她雪颈间,期待她能推开他,笑说一句“别闹”。

    可是,他没等到韶华出声,又有人在门口出现:“侯爷,有位故人说要见您。”

    “不见!”严恺之冷冷地拒绝。

    “他说你再不见,就来不及了。”门外的人显得有些着急,因为看来人的样子,不像是先前那道人模样。虽然只有二十左右的模样,面容清秀,眼眸清冷,隐隐有几分仙气神韵,远远看着让人不觉生了敬畏。

    “滚……等等,他说什么来不及?!”严恺之顿了一下,急忙叫住门外的人。

    “不知道,他说见了他,侯爷不会后悔的。”门外的人明显松了口气,他也说不上为何,自己会冒险给他带话。

    严恺之恢复了平静,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希冀,好似来人真的有办法救活韶华一样。

    “让他进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舍子救母

    原本想要让人把他带到大厅,可是看着怀里始终温暖不起来的身体,严恺之最终不愿舍下韶华,便下令领了到内屋来。

    他给韶华整了整衣服,用厚厚的被子裹着她,又让人点了几个火盆,放在床边。明明天气还不冷,被火炉一烤,人在屋里都有些冒汗,只有严恺之安然无恙地坐在床边,眼神温柔地替她掖好被子。

    当来人踏进门,被屋内的热气烘得微蹙了眉,见身后没人敢陪他进去,他轻轻扬起嘴角,从容地走了进去。

    看到严恺之侧身坐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韶华的容颜,他恭敬地作揖行礼,声音清亮悠扬,好似雨后山谷里传来的莺啼。不似男子般浑厚有力,也不似娘子那样娇柔娟丽,声线平缓轻盈,让人觉得心头舒畅。

    严恺之早就听到脚步声,直至对方开声,他才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容颜,眼睛狭长有神,眉毛浓而不粗,横飞入鬓,生了几分英气。鼻子坚挺小巧,唇薄如蝉,似乎不带颜色,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双手,十指纤长白皙,骨骼清晰,然而指甲却个个浓黑如墨。仿佛他全身的颜色都被那指甲和头发抢去,眸色淡淡,唇色淡淡,连笑容也淡如云烟。偏他身着了一身绛紫色的衣裳,衬得他肤色更加白嫩清透。

    当今生得如此怪异而不让人觉得突兀的,严恺之只识得一人,那就是钦天监。

    “是你。”严恺之并非询问,而是陈述,好似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听到严恺之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他裂齿一笑,狭长的眼睛瞬间眯成一道弧线,“下官君无邪见过侯爷。”他嘴里自称下官,可是全然没有一副下官拜见上峰的模样,更像是两个久别多年的同窗。

    对于君无邪,严恺之心中从未放下戒备,因为自他第一次见过他的时候,君无邪似乎就是这幅模样。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也不见他变老,而且没听说他成亲生子,就连行踪都神秘得让人觉得诡异。当初先帝在位时,严恺之匆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君无邪曾说他红线被斩,恐怕今生与姻缘无份。

    那时,刚得知辛子墨病逝,严恺之心中悲怆,也没在意君无邪的话。直至遇到韶华,与她成亲后再见君无邪时,他反讥君无邪妖言惑众,虽然君无邪笑而不语,但严恺之心里始终觉得他定然是怀恨在心,否则不会向皇帝进言说丞乃妖孽转世,求皇帝除之而后快。

    皇帝并不全信君无邪的话,当时他的心思全放在平洲那边。

    至于破军星一说,自古都有传天上星君转世,可也不见人间有多动荡。破军闻之为“耗”,化气为耗,恐自损损军,然而破军化禄,则源源不绝。简而言之,此子若能运用得当,将是扭转乾坤大势之才,先破后立,以期改变大青历朝以来虚耗拖延之气。

    况且,丞在李家这么久,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皇帝的眼线,在他看来,丞羲与之相比,更具破军之相。因为破军星通常以冲动勇猛形象献世,丞却肖了严恺之,沉得住气,忍得住性,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属不易。

    是以,皇帝对丞也多了几分赞赏,隐有栽培之意。

    君无邪见皇帝并不以为然,劝了几次便不再开口,有道是命中注定,因果自有。

    严恺之见他神色自若,全然没有被火盆烘烤而觉得闷热难受的模样,他不由得多了几分疑虑,“你来做什么?”

    听出严恺之语气中的戒备和疏离,君无邪也不恼,好似他就站在严恺之两步之外的地方。神态从容,气质淡然,丝毫不为严恺之的语气所怂恿,也不为屋内诡异的气氛影响。他目光落在床帐内,明明看想严恺之,可他却有种感觉,君无邪的眼神已经穿透了他,落在韶华身上。

    不等严恺之动身挡住他的视线,君无邪轻声道:“我是为夫人而来。”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两个火盆,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从桌子上倒了杯水,把两个火盆都给浇熄了,只剩两缕轻烟袅袅升起。

    “你……”严恺之有些震惊,杯子不大,要浇熄一盆炭火不难。可他特意让人把火盆烧到最旺,君无邪却能用一杯水把两个火盆的热气都给掩盖住,若不是紧盯着他倒水灭火,严恺之几乎要以为君无邪倒进去的其实是寒冰。

    “火盆是用来取暖,你这架势,是用来烧尸吧。”君无邪的话立刻引得严恺之怒目相对,虽然严恺之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太过鲁莽冲动,可是他只想着帮韶华取暖,根本顾不上思考。“你别抱着她,这样反而扰了她的气息。”

    虽然为君无邪放肆的话感到生气,可听他的语气,似乎早知韶华的情况。

    从韶华晕倒,直至张太医确诊她死亡,兴勇侯府上下封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算是张太医回去,也是特别令人警告不得乱说,其他大夫还没来,所以外头根本没人知道韶华出事。

    然而君无邪一来便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严恺之堵着胸口的一股郁闷,似要得到解放,又紧张得当心他是否别有用心。

    “莫儿背后的主子是你?你想对我夫人做什么,难道你给她下毒了?”严恺之依言没有再抱着韶华,见他并没有否认和莫儿的关系,不由得想起当初莫儿说她主子要她保护韶华,并把她带走。

    若真是君无邪所为,那么他这次前来,应该也不会加害韶华才对。

    君无邪轻轻笑了一下,“侯爷说笑了,我又不是神人,从未见过夫人,哪里能给她下毒。”况且,韶华这情况并非下毒所致。他没有详细告知严恺之,只是问道:“如果侯爷信我,不妨让我试试,夫人这病只怕神医也治不了。”

    似乎只为等他这句话,严恺之有些如释重负,眼睛都亮了起来:“你能救她?”

    君无邪没有回答,“请问侯爷,令长公子可在府上?”

    严恺之才松懈的情绪因他一句话又紧张了起来,“你又想做什么?我知道你当初曾上奏皇上,要杀了我儿,至今你还不肯放过吗?”若君无邪敢拿丞的命来要挟,他保证不会让君无邪安然离开兴勇侯府。

    然而,君无邪不为所动,对于严恺之的怒气,只作不知,表情平静得连声音都听不出温度:“侯爷,如果你信我的话,就请令公子前来,夫人的命只有他能救。”

    君无邪并非大夫,虽不知他是否懂医术,但从他两袖空空看来,必然不是来替韶华看病。

    可是他的话让严恺之有些动容,因为他心里清楚,哪怕有一线希望,他都必须尝试。张太医已经断定韶华无救,他也亲手从他脸上取下鹅毛,感受到她瞬间迅逝的体温,只是他不愿,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

    好不容易有人肯定了他的奢望,他的心中犹如溺水之人捉住了岸边投来的柳枝,就算那岸上有毒蛇猛兽,他也不愿放弃这个生机。

    君无邪没有催促他,只待他忖思片刻后,听他低唤:“去,把大郎给我叫来。”

    他想走近去看韶华的情况,结果严恺之一臂横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君无邪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苍白的唇轻动:“侯爷既然信我,又何必防我,我若正要加害夫人,大可袖手旁观。”严恺之闻言,悻悻地放下手,退开了一步,紧盯着君无邪坐到他方才的位置,替韶华把脉探温,就好似韶华只是沉睡一样。

    因为君无邪谨慎小心的态度,让严恺之心里好受了一些,至少他不会起身重复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这时,丞被人领了进来,彤红的双眼说明他刚刚哭了一场。给父亲行了礼,站在他身边,咬唇偷偷打量床上的母亲,下一刻又似乎害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急忙把脸埋在严恺之的衣服里。

    严恺之沉默地拍了拍儿子的头,把他领到君无邪面前,只见他乖巧地走过去,君无邪平静的脸庞弯起了笑容。他伸手去牵丞,冰凉的手温吓得他立刻缩了回来,若不是严恺之蹙眉警告,丞恐怕早已转身就逃。

    君无邪并不介意丞的嫌弃,反而感慨一声:“都长这么大了。我问你,你怕不怕死,若是能救你母亲,你愿意牺牲自己吗?”

    丞的眼睛一亮,立刻扑通跪地,给君无邪叩首行礼:“我愿意!求先生救救我阿娘。”

    严恺之吓了一跳,急忙把儿子拉到身旁,好似看待洪水猛兽一般紧盯着君无邪。他没想到君无邪会对丞说这样的话,更没想到儿子会有如此坚定而果断的答应。若是韶华醒来知道,他用儿子的性命去换她,只怕今生都难以得到她的原谅。

    “侯爷放心,我不会伤害大公子的。”对于严恺之的护子心切,君无邪不感意外。

    他伸手对丞招了招,只见丞哀求地看着父亲,趁他失神挣脱了他的手,朝君无邪跑了过去。

    严恺之想要阻止,可是伸手却发不出声,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任何救活韶华的机会。

第三百九十三章 怪力乱神

    只见君无邪从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花生大小的药丸,浅褐色带着淡淡的药香,味道并不难闻。

    他倒了一杯水,让丞吃下,丞没有片刻犹豫,接过就丢进嘴里,看得严恺之一身冷汗。

    君无邪却对他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他勉强回了一个微笑,因为药丸入腹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似痛,又说不出哪里痛,肚子鼓胀,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他强忍着呕吐的感觉,片刻肚子的折腾忽然消失,全身却闷热无比,一下子便湿背后衣裳。他不解地看着君无邪,见他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便咬牙忍住。

    “伸出手来。”他接过丞乖巧递来的手,在他五指指尖各扎一针,每个手指都挤出一滴血,滴在刚刚丞喝水的杯子里,挤完又换另一只手。十指连心,虽然只是细小的针孔,可还是把丞疼得直皱眉。奇怪的是,当十个手指都挤出血后,身上那些不适的感觉全部消失,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丞又是惊讶又是敬佩地看着君无邪,眼睛落在他手上,不知他何时又取了一个瓷瓶。看着与刚刚倒药丸的瓶子一样,可是这一回却倒出了琥珀色的,如同蜂蜜一般的液体。然后又打开一张黄纸,里面混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他把粉末倒进杯子里后,到了一些茶水把所有东西都融在一起。

    “先生,我还在流血。”丞忽然发现食指不知为何,有些止不住,凝起了一颗血珠。

    他把手举到君无邪面前,君无邪看了一眼,拿着他的手,将血珠按在韶华的额间,如同一粒朱砂。丞这才有机会看到韶华,只见她面色如常,除了额头感觉有些冰冷,其他全然不像断气的人。他小心翼翼想要伸手去韶华的脸,却听到君无邪的声音后,慌忙收了回来。

    “把这一碗喂给夫人喝下就好了。”

    “我来!”严恺之抢过君无邪手中的被子,心中半信半疑。

    低头看着杯子里混杂的茶水,有些不敢相信这会是救人的神药。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敢迟疑,掰开韶华的嘴,灌了好几次她都吞不下,最后严恺之只得含在嘴里,口对口喂她吃药。听到她喉咙微动,咕噜几声,药水下肚,严恺之的心也安定了一些。

    殊不知,他用舌头将最后茶水送进她喉咙的时候,原本已经毫无生气的韶华,忽然睁开眼睛,瞪大瞳孔,狰狞得好似鬼魅一样。她张牙咬住严恺之的舌头,似要将它吞咽入腹,严恺之吃疼地想要收回,可是韶华好似没了理智,根本不为所动。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一旁的君无邪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刚刚替丞扎指挤血的针刺入韶华后劲。只见她双眼一闭,全身无力,缓缓地瘫倒在严恺之身上。

    顾不得舌头的痛楚,严恺之紧张地摇着韶华,君无邪却道:“没事了,让她睡吧。”

    君无邪的声音似乎有种令人安神的魔力,严恺之犹豫了片刻,把她安放回被窝里,心中仍为刚刚的变故感到十分震惊。余光扫了君无邪一下,严恺之只觉肚子里有无数的疑惑,包括君无邪的来历,包括韶华的举动。

    要说他没有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就在韶华咬住他舌头的时候,严恺之分明感觉出那不是韶华,因为就算她清醒着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可是一个被宣告死亡的人,忽然瞠目咬舌,若不是他见过真正的修罗场,几乎都要被吓住了。忽然想到丞在场,严恺之心里一惊,也不知刚刚那一幕是否吓到他了。

    可当目光落在丞脸上时,只见他瞳眸放大,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韶华。严恺之心里一个咯噔,以为又是刚刚那情况,他强忍内心的恐惧回过头,意外感觉到她胸口有细微的浮动,散在她脸上的头发也被鼻息轻轻拂动。

    他急忙扑上去,伏在韶华胸口,果然听到她微弱但实在跳动的心,再探向她的鼻息,已经如常。手心虽然冰冷,但至少不像方才那样,似乎再滚烫的热水无法捂暖。尽管和方才一样都是紧闭双眼,可是严恺之知道,韶华回来了,她终于还是没丢下他们。

    想到方才的失礼,严恺之起身,换了严肃的神色,对君无邪长鞠一礼,一揖到地。

    丞虽然不懂,但见父亲对来人行此大礼,又想到刚刚君无邪神奇的举动后,立刻学着父亲的样子,恭恭敬敬地给君无邪长揖一礼。

    “谢先生出手搭救,恺之感激不尽。”若说方才对君无邪还有半点戒备,此刻严恺之便是真心诚意地道歉。他心中清楚,若不是君无邪,只怕把太医院所有人都喊来,恐也无济于事。

    君无邪坦然地受严恺之父子一礼,不避不回,好似天经地义一般。

    “侯爷客气了,我救她一命,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这都只能看她造化了。”

    严恺之眉头轻蹙,重新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仿似方才的癫狂慌张全都是幻想,他依旧是从容淡定的兴勇侯。只是对君无邪的态度恭敬了不少,“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君无邪知道他要问什么,便点了点头。

    严恺之立刻把门外的人唤进来,让人把丞带回房休息,又让人守着韶华,自己才领着君无邪到书房说话。

    他尊君无邪落座后,自己才坐下,可是他张口,却不知要该从何问起。

    “你是想知道我的身份,还是想知道夫人的情况?”君无邪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都有。”严恺之不掩疑惑。

    “如你所知,我名君无邪,钦天监,其他的多说无益。”君无邪笑了笑,并不愿对自己的来历多说,“至于夫人。”他笑容淡了许多,看得严恺之有些紧张,“其实她本不该活到现在,八年前就已经尽寿。”

    严恺之有些困惑,如果是六年的话,丞正好六岁,莫非是当年生产?

    君无邪没有理会严恺之的忖思,起身绕了一圈,然后自言自语:“她已不是原来的李五娘,只是阴差阳错,又回来了。”他顿了一下,看着严恺之,“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你今生姻缘已断。”严恺之点了点头,他才道:“她是来续你的姻缘的。”

    “我的姻缘是谁?”被君无邪几句话绕得云里雾里,严恺之摸着自己的思绪,勉强理解为他原本的姻缘断了,因为韶华的出现,才不至于孤独一生。

    既然如此,他原本的姻缘又是谁,难道是辛子墨?

    他没有问出口,即便问了,君无邪也不会回答他。于是他又换了一个方式:“那她为何能活到现在,今日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若夫人有提起,应该说过她幼时曾因为八字太大而离开京城,后来百般历险才回京。”这一次没有等严恺之回复,君无邪已经自己接上:“我虽不知她如何能借尸还魂,但她确实做到了,而且就是因为生了大公子,所以才替她续了命,延到现在……其实,或许她不回京,今生应该无碍……,她不是八字大,而是……与京城相克,与皇宫相克。”

    一般人的八字相克,都是指夫妻、子女、手足,或者身边所有交集的人,甚少有人与地相克,与物相克。

    听着君无邪的喃喃自语,严恺之也陷入沉思,若说韶华八字与皇宫相克,严恺之一点都不觉得出奇,因为韶华每次进宫都会做事。至于和京城相克,想到临行前的那席话,他不得不重新端正了态度。

    “许多年前,曾有人对她说,今生不得着红衣,不得回京,我不当回事,没想到……”严恺之细思片刻,忽然想起,韶华在川北几乎清一色的黄绿蓝裙,便是紫色都是甚少。偏偏那一回,韶华与他争辩,非要他告白时,曾穿过一袭水红色的衣裙。因他多年不见她着如此明艳的颜色,为此还惊艳了一把,单那一次后,便不再见她穿过。

    莫不是,两者都做了,所以今日才遭得如此?

    君无邪也认真思考他的话,“既然如此,想必那人应该有办法救夫人才对。”

    “不巧,老人家已经去世。”严恺之遗憾地叹了口气。

    “夫人既与京城相克,侯爷不妨早作准备,动身启程,或许能早点找到办法。”君无邪想了一下,似乎猜到严恺之口中的老人家是谁,便对他说道:“白山是个福地。”

    严恺之有些惊讶,他并没提及关于罗布族任何事,为何君无邪一副早已得知的模样。“你是说……白山有人能救醒她?”

    让严恺之最不爽的是,君无邪从来都答非所问,但说的每一句话都确实回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其实夫人已经无碍。我说过,当初她命本该绝,可是生了大公子,替她改了命。方才我用大公子的血融到她体内,不过是为唤醒她而已……夫人既已大公子相命相惜,只有夫人平安,大公子也才能无恙。”目光落在严恺之嘴角的血迹,他表情略微沉重,“刚刚……侯爷似乎也破血了。”

    “无碍。”被他打量得太久,严恺之才意识到自己嘴角有血。

    君无邪却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侯爷与夫人已是同血同脉,所以夫人的安危,与侯爷和大公子息息相关。”

    严恺之心中一惊,“没法破除吗?”

    若只是他倒也罢了,生不能同时,死后能同时同穴,他今生也已满足。可是丞还小,即便他们活到七老八十,对丞来说,也还是太年轻。早知君无邪找丞来是为了这个,他一开始就该要求用自己的命来代替。

    君无邪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但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如果我能找到书的另一半,或许我有办法。”

    严恺之敛了眉头,显得严肃,“什么书?”

    “一本天书。”君无邪目光落在严恺之紧凑的眉间,知道他一定猜到自己所说是那一本,能称之为天书的,世间也仅此一本。“我想她与你们提过……那本该是我的东西,可惜等我得到是只剩一半。”

    “那不是在宫里吗?”严恺之抿了抿唇,心头凝重。

    “不过是拓本。”君无邪的样子看上去很遗憾,“至于原本,即便得到,也不算是一件好事。”

    严恺之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你到底是谁?”能从皇帝手里的天书,还能拓印了翻本,自己藏了真迹。这事要是告知皇帝,只怕君无邪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可君无邪既然让如实告知,若不是笃定皇帝不会杀他,就是笃定他不会告密。

    不管哪一个,君无邪都很坦然:“侯爷与其烦恼这个,不如多替夫人想想办法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 白山求医

    天下到底没有不漏风的墙,尤其是严恺之这么大动干戈的折腾,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瞩目,忽然紧闭大门,又屡次有太医出入。很快兴勇侯夫人病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然而,等到各路人马前来打听时兴勇侯已经不在府里。

    听守门的说,川北急报,严恺之连夜进宫,一大清早就快马加鞭赶回川北。具体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确有早起商户看到一辆从宫里出来的马车疾驰而城。再问到兴勇侯夫人的情况,谁都是一问三不知,连下落也都不知道。等风声过了许久,才有人道兴勇侯夫人得了一种怪病死了,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又生怕在京里引起轰动,所以才急忙送出去。

    自然也有人不信,毕竟李家没有任何表示,而且好歹是刚刚封了诰命,真是出了人命,宫里得有表示啊。

    宫里默默无闻,李家也一声不吭,所有人都好奇兴勇侯府到底发生什么事时,京里又掀起了一阵波澜。等到重新想起来的时候,已是来年兴勇侯长子入宫陪读大受太傅夸奖,可是再没有人听起李韶华这个名字,也再没人见过她。

    而在众人都在猜疑好奇的时候,赶往川北的马车几乎没停过。沿途跑死了六匹马,路过的官驿没人敢阻拦,只见那人腰牌挂着的是川北都督府,都以为是川北出事,准备好马车和食物就看着他们扬尘而去。

    只有一次,实在遇到大暴雨,马车不得不停下,才有人看到除了赶车的,马车内还有两个人,似乎一个生了病,安静的躺在车里。但是暴雨也只是让他们稍作停顿,并没有人下车,只等雨小以后又重新踩着泥泞上路。

    车内全部垫上厚厚的棉被,就连四壁都是。撤空了一切摆设,马车显得十分宽敞,就算并排躺着五个人都不嫌挤。但马车疾驰起来还是把人颠得左右摇摆,就是清醒的人都会撞到头,更何况一个毫无意识的。

    听了君无邪的建议,严恺之立刻就进宫禀明一切,否则他不明不白地消失,也必然会引起恐吓。皇帝没有为难他,立刻就给了令牌,许他连夜出宫,然他出宫后又赶往李家。毕竟不比与皇帝的交情,不敢细说,怕他们的紧张反而耽误的行程,于是进门便跪地叩首,恳请李勋卓夫妇照拂三个孩子,他要带韶华提前一步回川北求医。

    本来想留三个宝照顾孩子,可又担心这一路自己顾不过来,最后只能商议之下,带了大宝一起动身,而兴勇侯府全权交给了凤仙。

    “爹爹放心,府里有我,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看着丞一脸严肃的小大人模样,严恺之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一路上,严恺之和大宝轮流换着驾车,休息的那个人也必须进来照顾韶华。生怕跑得急,难免磕磕撞撞,所以进来休息的几乎都得抱着韶华,把她护在怀里。

    这么一路赶来,两人都精疲力尽,面色憔悴。当眼前出现白山皑皑姿态,大宝激动得扬鞭疾驰,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韶华,我们到川北了,很快就到白山了。”严恺之沙哑着声音,听上去却十分温柔。

    他不敢喝太多水,怕一路耽误了时间。虽然韶华的身体不再冰冷,可是安静的脸庞看上去就像冰雕一样。好几次严恺之从梦里惊醒,都忍不住去试探她的呼吸,确认她的心脏还微弱地颤动,他才如释重负。

    君无邪说他只能吊住她的命,至于什么时候醒来,他也没有办法。

    如果韶华一辈子不醒……

    严恺之不敢细想,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大宝掀起了车帘,对严恺之问道:“都督,怎么走?”

    他顺着大宝侧身让开的方向望去,前面是一片树林,地上乱石杂草,看不出有人走过的影子。兴许是封山的关系,原本的路都已经被野草覆盖,而树与树之间似乎都不刻意错开了距离,若是细心一看便知道眼前是个阵。

    大宝不认识什么阵法,但从小都知道白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若不识路,在里面迷失而让野兽叼走的大有人在。

    “你不认得路?”严恺之有些意外,他知道三个宝的来历,所以见她困窘,反而觉得奇怪。“你以前不是跟着……她的吗?”一开始总免不了会避忌和三个宝接触,毕竟她们三人是辛子墨的贴身丫鬟,但慢慢发现韶华和她们的相处十分融洽自然,丝毫没有因为辛子墨的关系而产生隔阂,他才放心下来。渐渐地,反而觉得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把韶华的心胸看得太过狭隘。

    越是想要忘记,却记得越清楚,越是不在意,等到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个位置早已被其他取代。

    大宝如实回答:“白山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以前我们也送他们到这里,自然就会有人来接……不过也不知道他们封山多久。”罗布族的规矩是外嫁的女儿不得回娘家,所以只有辛子墨姐弟三人会上山,其中为数最多的自然是辛子墨和攸宁。

    不过也只有他们两人才进得去,其他人都是送到这里就离开了,直到等有人通知他们来接。

    严恺之从车上下来,在附近几个树之间来回走了好几次,但每一次都失望地走回马车旁边。他不敢硬闯,也不知道这个阵到底有多凶险,但坐以待毙,空山喊话又不切实际。

    大宝见他凝眉苦思,心里也着急:“都督,要不咱们先回川北吧,派人过来等着,这一路颠簸,夫人也没睡好。”

    “不行,都已经到这里了,一定会办法进去。”

    严恺之严肃地拒绝了她的话,忽然,心念电闪之间,灵机一动,他飞身爬上附近的一棵树。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往下望,果然就看清了阵法的排列,这让他心头一震。跃下树后,脸上表情也多了几分自信和从容,他让大宝进车照顾韶华,自己牵着马,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不断搬动摆在地上看似杂乱无章的石头。

    没过一会儿,他们总算走出了树林,来到那传说中只进不出的石道。

    也不知天色骤变,还是山中变化多,自从踏上那石道,严恺之就感觉越走越暗,就连视线也落不到十步外。四壁并非光滑,也有凹凸,个别深的地方,可以陷入一辆马车的空间。石道也非笔直,或有拐角,偶尔也会走了一半发现是死路。

    总之白山的神秘在于几乎没人能不依靠罗布族的人带领而自由进出。

    严恺之是头一次进山,所以显得特别谨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得他握紧佩剑。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示意出来打探情况的大宝不要出声,不出一会儿,眼角处一个黑影闪过。他一个灵活纵身,将躲在暗处的黑影揪了出来,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别、别抓我,快放开我!”

    大宝擦亮了火折子,这才看清严恺之捉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五官清秀,眼神晶亮,那一身衣服一看便知道他的身份。

    其实在林子破阵的时候,严恺之就发现有人跟踪,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孩子。而且见他伸手灵敏,明明一直跟在后面,可到了石道却跑到前面去,便料定他应该是罗布族的人,而不是外头溜进来的。

    严恺之对他说道:“能不能带我们进去,我有要紧的事要找你们族长。”

    少年的力气不大,个子也不高,被严恺之像拎猴子一样整个吊了起来。他没想到严恺之竟然能这么快就闯过迷阵,所以急忙抄了小道,想要赶在前面报信,没想到被严恺之捉了个正着。他对严恺之把他当猴子感到不满,气呼呼地说:“族长、族长已经死了,现在封山,你们谁都不能进去。你快放开我,不让我喊人了。”

    “好吧,你喊吧,你不带我们进去,就叫别人带。”严恺之根本没心情跟他玩笑,将他放到地上,趁他想逃的时候反而捉住他双手,反扣在身后。

    大宝一旁看着,心道这主子真是看心情做事,哪有人这么威胁人带路的。

    她举着火把走过来,对少年温声道:“小兄弟,这位是川北都督,我们真的是有要紧的事要进去,麻烦你带我们进山吧。”

    少年撇了撇嘴,用眼角扫严恺之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我知道你们是谁,但是不行,巴格叔叔说了,你们回去就救不了了,还是走吧。”

    严恺之没有注意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觉得他口中的巴格有些神奇:“巴格是谁?”

    “巴格就是巴格。”

    “你说巴格救不了,那还有没有人救得了?”

    “没有了,巴格叔叔的医术是最厉害的,他说救不了就是救不了,你们还是回去吧。要是惊动神灵,神灵是会惩罚你们的。”

    少年并非故意刁难严恺之,相反对他还挺钦佩的,所以他好心提醒。

    可是严恺之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看你说的什么八个九个分明就是江湖骗子,害怕救不了砸了他的招牌,所以不肯救。”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同命蛊(一)

    严恺之的话立刻引起了少年的怒火,没有什么比心中最尊敬的人被诋毁更让他气愤的事。

    他用力挣开了严恺之的手,跑开了几步,愤然回头,狠狠地瞪着严恺之,怒声道:“你胡说!巴格叔叔是最厉害的,没有什么是他救不了的。”

    火光映在严恺之脸上,只见他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眼底净是轻蔑,“他看都没看过就说救不了,如果不是他是骗子,那就是你撒谎。”

    她望了少年一眼,他脸色的怒火正盛,大宝实在不明白严恺之的意图。她可从不知道自家都督还有这么好心情跟一个少年斗嘴,而且这口气分明就是故意作对。难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让少年带他们去见这位巴格吗,明明人都还没见到,竟然知道他们要来,还知道他们是来求医的,这也太神了吧。

    “我没有撒谎,是巴格叔叔亲口说的。”少年显然没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严恺之兜进来陷阱。

    “那你说巴格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又怎么知道我们要找谁,你年纪小小就骗人,难道你不怕我把你捉起来吗?”严恺之忽然停顿了一下,露出一抹邪魅诡异的笑容,看到少年脸上表情一滞,才满意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白山里有一种野兽叫苍猊,你说大话难怪不怕别苍猊吃掉吗?”

    “我没有!你不信你自己去问巴格叔叔!”也不知道是被严恺之的话激到,还是被苍猊的名字吓到,少年眼神开始变得飘忽,似乎担心忽然从黑暗中冒出一只野兽出来。

    严恺之见他已经动摇,也就不再吓唬他,收敛了玩笑的表情,认真道:“好,我倒要亲口听听巴格怎么说的,如果他能救回来,就是你在说谎。说谎的孩子是会被苍猊吃掉的。”

    少年看到严恺之的笑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骗了。

    “我带你们去见巴格叔叔,要是他说救不回来,吃掉的就是你!”

    “一言为定!”

    “拉钩!”少年想了想,不放心地朝严恺之伸出了手指。

    “好。”

    大宝则是瞠目结舌地看着平时一脸不苟言笑的都督,竟然伸出手指跟一个陌生的少年玩拉钩,这要是让韶华看到了,不得好好取笑他一番。但是想到韶华,大宝忽然明白了严恺之的苦心,若是好生恳求,少年说不定会转身就跑,根本不会带他们进山。

    就在少年自鸣得意地认为自己打败了严恺之,忽然有个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长得俊秀无比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严恺之不由得警惕起来,只听他轻笑道:“都督,您这么大一个人,欺骗一个小孩子有意思吗?”

    “你是谁?”一开口就知道他的身份,想来不是普通的族人。

    “春多哥哥!”少年见到了男子出现,兴奋地叫了一句,然后欢快地跑到他身边。奈何春多根本没有看他,反而对严恺之拱了拱手,“我是族长叫来接你们的。”

    大宝有些纳闷,这跟少年刚刚的话很矛盾,少年也望了春多一眼:“族长?刚刚他不是说族长已经死了吗?”

    春多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朝严恺之点点头,“是,老族长是过世了,不过刚刚有了新族长,是他让我来接你们进山的。”严恺之心中虽有疑惑,但仍冲他感激地拱了拱手,见他转身去牵马,春多却阻止了:“都督,前面路窄,你这马车恐怕进不去。”

    言下之意,进山的只能是严恺之和韶华,毕竟如今仍是封山期间,能让他们进山已经不错了。

    严恺之没做多想,进车内把韶华严实地包裹在被子里,抱了出来,“大宝,你先行回城,我陪夫人进山。”

    这一路颠簸都是他们交替照顾韶华,现在要大宝舍他们自己回去,她自然不愿意,“可是都督,您一个人怎么照顾夫人,万一需要人手。”严恺之对她摇了摇头,“我自有办法,你回去吧,给京城报个平安,其他有我。”

    大宝还想说什么,但是春多转身就走,严恺之也立刻跟上。

    看着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大宝只好无奈地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老者,提着灯笼似乎要领她出山。她知道,不管是春多也好,严恺之也好,都不会让她跟去,她也只好认命地离开。

    春多的脚步很快,根本没管身后的还抱着人的严恺之,反而是那少年一路走,一路回头张望,生怕他会跟丢似的。

    “春多哥哥……”

    “你下次再乱跑,被你阿爹知道了,我绝对不帮你。”

    听到少年的话,春多心头无奈,只好稍稍放慢了脚步,其实他也是想早点带严恺之他们进山。他知道来的人是谁,也知道韶华的身份,所以他的担心并不比大宝少。

    按罗布族的规矩,族长通常不是世袭,而是甄选。通常只有上一任族长死后,留下一组谜题,只有能推算出老族长的占卜才能有资格继任。巴格的能力几乎是被全族公认的,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他却主动放弃,宁愿选择继续研究医术。族长一日不选,自然就一日不得解封山令,但是族长的责任不仅仅只是领导整个罗布族,几乎是倾尽全身心去观星占卜。

    少年抱怨了一句,“我没有乱跑,是巴格说山下有客人,音满姐姐和多琳姐姐非说巴格骗人,让我来看看。”接触到春多的眼神,他立刻转了话题:“春多哥哥,那个人怎么睡了,是死了吗?”

    “不许多嘴!”

    春多回头看了严恺之一眼,见他脸色不大好看,显然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得捂住少年的嘴,加紧步伐。终于到了山谷,早已万家灯火,春多带他们来到一间屋子,里面已经被收拾妥当,另外还有两名中年男子在里面等候。

    看到严恺之抱着韶华进来,两人神色各异,春多急忙介绍:“都督,这位是我们的新族长都索,还有我们白山医术最高明的巴格大夫。”

    少年从后面冒出了脑袋,好奇地看着父亲,“咦?阿爹,你怎么成了族长了?不是巴格叔叔吗?”

    两人都给严恺之行了大礼,严恺之颔首答过,抱着韶华上前,急忙道:“族长客气了,我这番前来不是以川北都督的身份,只是希望族长能救我妻子。”

    巴格先一步走过去,看了韶华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先把夫人放下来吧。”严恺之把韶华放置到他们准备好的床榻上,让一步让巴格给韶华诊脉,只见巴格神情严肃,似乎是遇到了难题,所有人也都屏息凝神。

    “先生,请问怎么样?”严恺之有些坐不住。

    “夫人脉象微弱平稳,并无大碍,只是……”巴格用银针试了韶华的各处穴道,又看了她的后颈,样子比刚开始还吓人。严恺之着急追问,“只是什么?”只见巴格冲都索点了点头,他很快明白接下去的事情不该他们在场。

    “巴格,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春多送族长回去。”

    罗布族的医术与他们的占星一样神秘,因为和巫族的巫术相似,所以受中原大夫鄙睨的,认为是妖邪之道。

    但是严恺之现在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活韶华,就算是邪门歪道他也要试一试。等到春多他们离开,巴格才重新提韶华把多一脉,显然这一次表情轻松了一些,“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格没有直接回答严恺之的问题,“能否请都督把夫人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尽管一肚子困惑,但是想到眼前人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严恺之还是如实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巴格听。巴格也很细心,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我们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还好好,说话间忽然就晕倒了,请了一位熟识的太医,可是太医赶到时,她已经没有气息。”再次回想当时那一幕,严恺之都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也不敢经历一次。

    如果韶华就这么走了,他只怕真的会疯掉。“后来多亏了一位高人,救了她一命,他说命是捡回来了,但什么时候醒来还得看运气,还说白山是个福地,说不定能救我夫人醒来。”

    “高人?”巴格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又看向严恺之,“都督,我冒昧问一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同命蛊?”

    “同命蛊……蛊不是南边的巫族才懂的东西吗?”

    听到蛊这个词,严恺之心里咯噔一下。

    行南走北这么多年,他自然也听说过西南巫蛊的事情,只不过他们比罗布族更为神秘,据说性情也怪异,从不与中原来往。人们只知道川北乃至西域都有不少药草可以制毒,所以多数的毒都是从川北传进去,但是要比起阴邪诡异,巫族的毒才是真正是杀人于无形,而且其毒性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巴格见严恺之听说过,也就没再详细解释,只是感慨:“我不知道这位高人是谁,不过他懂蛊,而且十分精通。”否则不会用同命蛊,如果不是巴格也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根本不会想到这里,也无怪太医院那群御医们束手无策。“我本以为墨儿是救不回来了,我阿爹生前曾叮嘱过她,不得着红衣,不得回京,否则有性命之忧,她偏不信。”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同命蛊(二)

    严恺之被他的话分了心,目光扫过去,巴格并没有因为他的注视而感到窘迫。

    “等一下,你刚刚叫她什么?墨儿?”

    巴格对他笑了笑,好似在取笑他的大惊小怪,“都督不必在意,只是个称呼而已。她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上的同命蛊,虽然能替她留住性命,但她身子太弱,怕是撑不住蛊虫,再不醒来只怕被反噬。”

    一肚子问题被淹到胸口,硬是被巴格的话给逼回去,严恺之也不得不承认,他更在乎的是那所为的同命蛊。

    “那怎么办?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些,只是说过同血同脉,若她有危险,我们也活不久。”

    君无邪在出手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及蛊这回事,他也没心情去听他详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韶华活过来,哪怕终生卧床都好过如此。再加上她发病得迅猛奇特,自然也就不会在意君无邪用同样怪异的手法去救活她。

    巴格敛了笑容,与攸宁有几分相似的面庞让严恺之险些看走眼,“没错,同命蛊顾名思义就是同血同脉同生同死,这本来是一个极凶险的蛊,不过这对墨儿来说,却是最后的生机。如果没有同命蛊,她早就活不成了……我还以为是占星出了错,原来是这样。”说到最后,巴格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地感慨一下。

    老族长的占星能力可以说是历任族长中的佼佼者,他咬出口的话,从来没有失误的。他们不算命,算的是运,有神就有运,大至江山社稷,小到蜉蝣众生,关乎气运自然是讲究顺其天意。

    但是人心是肉做的,尤其是知道韶华生了转世的破军星,也就意味着一个无法阻挡的轮回被启动。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保护他们的安全,至于社稷动荡,拦不住的就随它去。

    “先生怎么知道她穿过红衣?”

    严恺之心中暗暗吃惊巴格的话,几乎从他踏进白山那一刻,他无时不刻处于意外和惊喜中,正因为如此,他更笃定了君无邪的话,白山是个福地,一定会有解救韶华的办法。

    看了面色死灰的韶华,巴格从粗陶罐里摸出一些东西黏在针尖上,然后在她手心、额头、人中、后颈、胸腹几处刺下。忽然针尖不知怎么地烧了起来,跳跃着一抹微弱的青蓝色的焰火,说是焰火只因为那形态跟擦亮的火柴似的,但很快就消失,好似烛泪凝成一滴汁液顺着针尖没入。严恺之瞪大眼睛看着,可是等巴格取出银针时,他却忽然有种刚刚只是眼花的错觉,好在韶华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红润,盈泽水嫩的脸蛋看上去就像刚刚才睡去一样。

    巴格没有隐瞒,收了银针后,才道:“我阿爹曾替她占过一卦,说她在川北必然有一次血光之灾,因她魂轻命虚,一旦历经就是保住性命,今生也将落得虚寒不受的体质。”目光落在韶华的脸上,巴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红,主火,主血气,主心脉,她本就与皇宫相克,两者相加,便形成一个凶阵。”

    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落到现在如此凶险的地步。

    “难道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吗?”严恺之变得有些紧张,心中十分懊悔为何没有听信韶华的话。

    巴格倒是把一切看得很轻,他心里知道父亲就是为此所累,越是参透,承受的痛苦就越大。

    “倒不是这么说,有些事冥冥之中上苍自有安排,是蛊也好,是阵也好,是命也好,听其从之,顺其自然。我们本能做的也是趋福避祸,奈何她的气运是与天浑然一成,不是我们能改变的。这位高人既有能力扭转乾坤,为何没有救醒她?”

    “他说过若有另一半天书,或许能救,可我不知什么是天书,另一半又在哪。”严恺之心里已经把巴格当成神一样看待,出口都改了称呼。“先生真的没有办法救她吗?”

    巴格忖思了一下,抿唇显得有些犹豫,“也不是没有办法,她现在是气运不足……打个比方吧,就好比她的心魂被冻住了,她血虚气弱根本没法融化,所以醒不来。既然是同命蛊,那只能是靠同命之人替她养气血。”

    结合从进山以来各种奇特见闻,严恺之对于自己的见解已经不抱任何怀疑,因为在这里什么都可能。“你是说让她喝我的血就好了?”

    巴格点了点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但我不懂蛊,无法完全确定。”

    严恺之疲惫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些希望的欣喜,至少他知道,韶华真的有救了。

    “如果我现在起身去找巫族,你觉得他们能有办法吗?”

    巴格却没这么乐观,一句话就击碎了他的希望,“这同命蛊也不是谁都能用,谁都会用,况且,巫族如今与我们罗布族一样,都已归隐山林。只怕都督还没找到他们,墨儿就活不成。”

    严恺之气得一拳打在墙上,因为是石墙,所以不会开裂,但其力道闻声而知。“君无邪!他明明告诉我,韶华已经没事了。”

    巴格让严恺之对韶华的感情触动了,他忙劝了一句:“都督别误会,命是保住了,只是如果一直不醒,这么拖下去,就是完好的人成日卧床不起也会虚耗。”看着严恺之脸上表情有些松动,他又道:“不妨这样,都督你们先在这里住下,让我想想办法。”

    “那就有劳先生了。”严恺之抱拳致谢。

    “都督不必客气,叫我巴格就好。”巴格轻声拒绝了,他并不像承这个虚名,否则他早就当了族长了。

    “那你也不用叫我都督,在这里我不是川北都督,也不是兴勇侯。”严恺之则对他的敬仰更深了,兴许是攸宁的亲舅舅,所以看着他也倍感亲切,只是想到他方才口口声声喊韶华做墨儿,严恺之一肚子疑问却不知怎么说起。

    严恺之不与他计较身份,可是巴格也不能全当做无所谓,到底眼前人的身份摆在眼前。就算躺在那里的是亲妹妹的义女,也就是说眼前人应该喊他一声舅舅,但巴格还是恭敬地喊了一句:“是,严爷。”

    这时,把都索送走的春多刚好回来,巴格便叮嘱了一句:“春多,今后严爷的起居就由你来负责。”

    “放心吧,巴格大夫。”春多早不是当年的毛头少年,这些年跟在巴格身边学了很多,对他也是说一不二的尊敬。

    “那我先告辞,有什么事叫春多去做就好。”

    巴格与严恺之道别以后,就离开了小屋,严恺之这才打量起四周。这是一间极具民族特色的石屋,因罗布族人也不算矮小,所以严恺之站在屋内并不觉得压抑,只是这么高的屋子,全用石头堆砌却丝毫不怕轰塌,不由得令人钦佩其神奇的建筑技艺。而且特别照顾他们的习惯,屋内大多摆设都是中土风格,除了四壁是石头,看上去并不比山下一般人家的房子差。

    “都督,有什么吩咐的吗?”春多见严恺之四处张望,以为是在找什么东西。

    严恺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因为得知韶华有救,顿时也觉得他面善可爱,说话也温柔了许多,“你以后也改口叫严爷就好,这里没有什么都督。”看春多意外又惊喜地点了点头,“我什么事,你要是方便,就帮我打点热水,我想给我夫人擦擦脸。”

    他挨着韶华旁边坐下,替她整了整头发,这些天的颠簸,根本顾不上打理,只想着能早点赶来就好,也不知躺了这么久,会不会哪里不舒服。

    “已经让人准备,很快就好。”

    严恺之见春多并没离开的意思,相反有些迟疑不定,便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春多想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严爷,公主还好吗?”

    严恺之忖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春多口中的公主是指兰芝。“公主……你是说兰芝,你认识她?”

    春多老实点头,目光望向韶华,口气也有些低沉,“几年前见过,夫人带着他们进山,攸宁少爷还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等攸宁少爷伤好以后,就和公主一同回京了。”只不过当时昏迷不醒的是攸宁,如今昏迷不醒的是韶华,春多心里不免担心,若每次都要付出代价,他宁愿永远都见不到他们。

    严恺之从春多身上收回视线,回头看着正酣睡的人,带着猜度的眼神,目光深邃得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当初攸宁受重伤,昏迷不醒,是夫人带他们进山的?”

    “是啊,当初还是族长亲自去接他们,还有另一个娘子。”春多没有察觉,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公主是不是……成亲了?”

    “就快了。”严恺之没回头看他,只是轻声回答。

    “哦,那就好。”春多的笑容有些僵硬,虽然得到一个他明知的答案,可是从别人口里证实,还是让他心头刺痛,便找了个借口逃开。“严爷要是没事,我先去看看水好了没有。”

    当屋里终于只剩他们两人时,严恺之低头吻了吻韶华的额头,就像要唤醒她一样,声音温柔得让人动容:“韶华,我们到白山了,你放心,我一定救醒你的。”他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奇怪,“可为什么我觉得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情深难报

    好不容易有一次能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严恺之几乎是一睡到天亮,直到清晨的阳光洒在窗台的琉璃上,他才答疑惊醒。待他起身想要喊人伺候,视野内一切告诉他,如今不在川北都督府,更不在兴勇侯府。他望了身边依旧熟睡的容颜,叹了口气,亲了亲她,然后翻身下床。

    春多早已将一切梳洗的东西都安放在门口,等他洗漱完毕,正好看到阿穆端了早餐过来。看到一点都不逊色罗布族男子的严恺之,已经年逾四十的阿穆依旧羞涩地给他福了福身子,然后急忙离开。

    除了屋子,严恺之这才发现,罗布族的房子看着简单粗糙,可是各家各户的窗户都漂亮得有些炫目,阳光透射了五彩琉璃,落在屋里的光都是五光十色的。

    虽然有春多的帮忙拦阻,但跑来凑热闹的人还是不少,谁都知道新族长在封山期间忽然放个外人进来,而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川北都督。

    论起来,白山还是属于川北管辖的,所以能这么近看一看顶头的大官,他们都觉得十分好奇。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严恺之并不像他们平时在川北见过的中原人那样瘦弱矮小。俊朗的五官,矫健的身姿,修长的背影,一身铁骨铮铮,便是那眼眸,深邃得如同夜里的寒星,令人望而生畏,又心神念念。

    春多小小抱怨了一句,说严恺之是要把罗布族的娘子心魂都勾走,只怕罗布族的郎君今晚就得跑来拆屋推墙。

    严恺之笑了笑,转身回屋,只听身后一阵失望的唏嘘,个个把矛头都指向春多。他打开窗户,阳光刚好落在床前,把枕头被子堆叠起来,将韶华抱了起来,靠着被子,身子斜倚在他身上。“韶华,你说过要上白山,现在我们就在白山了,这里果然很漂亮,难怪你总是念念不忘。”

    早已习惯了对韶华这么喃喃自语,好似她能听到一样。

    “等你醒来,我一定陪你好好逛整座山,等我们老了以后,干脆就归隐山林好了。江南再好,一定比不上白山漠河入你的心。”

    在白山的日子简单而安适,比起先前一路的奔波,严恺之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仙境。

    慢慢习惯了严恺之的存在,也知道了韶华的事,每天守在门口等他起床开门的人也才渐渐散去,反而主动要求帮忙。好在严恺之早就习惯这种注目,对于村民们的热忱,严恺之也不拒绝,反正他也不懂做这些粗鄙的事。他每日必做的事,除了照顾韶华吃药,就是陪她说话,总期待着她能开口回他一句。

    后来,他说的有些枯燥,便和春多要了一些书,每日都念给韶华听。想到韶华曾抱怨李斯晋在妻子坐月子的时候,隔着窗户念了整整两个月的故事,严恺之却对她惜字如金。当时他还道自己只是武夫,不懂诗书文雅。可是他如今岂止是每天念书,他都怀疑等韶华醒来时,他会不会因为说太多话而嗓子哑掉。

    “你听你以前总是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虽然不嫌你烦,但总觉得你每天说那么多不累吗?现在我懂了,如果我不说,你也不说,我们就真的安静了。”

    有些东西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觉得重要,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但以后他一定会更珍惜。

    “以后,我每天都陪你说话,每天都跟你说我爱你,不用等你绞尽脑汁。你想听说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春多端药进来的时候,看到严恺之正翻着书页,眼神却温柔地落在韶华身上,好似她正在闭眼聆听他的呢喃。忽然间,心头像是被什么揪住一样,这些天下来,他比谁都清楚,韶华除了呼吸,跟个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可是严恺之却小心翼翼得好似她随时都会醒来,不论吃饭喂药,还是洗脸擦身,事无巨细,他全都亲自伺候。

    第一次韶华濡湿了被褥,也弄脏了他的衣服,严恺之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而是惊喜。

    即便是对于心尖上的人,从来都只存在于美好,哪里想过对方难堪污秽的时候。可是严恺之却道这么多天韶华不醒,汤药却不停,东西只进不出这不是一件好事,失禁却恰恰说明了她还活着,只是还未清醒。

    春多终于理解,外头总有人恋恋不舍地交头盼目,这般痴情的人,世间能有几个。

    “严爷,药煎好了。”春多小心地走进去,生怕惊扰了他们。

    “放着吧,等凉了我再喂。”严恺之对他报以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给韶华念书。

    好半晌,严恺之把一整篇都念完,才听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想扶韶华躺下,自己去端药,春多已经把药碗送到眼前。“要不,让我来吧。”虽然他没看到严恺之怎么喂药,可是发现每次都弄脏了衣服,以为是严恺之不懂,便好心提醒。

    “不必了,她的一切我来做就好。谢谢。”严恺之婉拒了他的好意,把事先准备好的毛巾垫在韶华胸口,自己含了一口,温度正好合适,他才放心地转过头,掰开韶华的嘴,俯身口对口喂了进去。

    第一次亲眼看到严恺之的喂药,他总算明白为何严恺之说不需要他。春多顿时尴尬得耳尖都红起来,不顾上告辞,忙不迭地跑出去。

    他年纪也不小了,对于男女之事也是略知一二,而且罗布族的娘子个个都是明朗大方,瞧中哪家郎君也不会像山下的娘子一样扭捏矜持。可即便如此,想严恺之和韶华这般亲昵的举止,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而且靠得这么近。想到韶华柔嫩的嘴唇,春多的喉咙动了动,不觉心猿意马起来。

    可是,尽管觉得难为情,春多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打开窗户,露出一条缝,悄悄地打量屋内的动静。

    “春多哥哥,他们在做什么?啊!他们在亲嘴!”忽然身下传来一阵惊呼,春多吓得立刻捂住来人的嘴,拖着她立刻就往外走。“你你你、快闭嘴,赶紧跟我走。”

    不知是因为怕被严恺之发现自己偷窥,还是被眼前人知道自己的行为,春多有些恼羞成怒。

    然而,毫无意识到春多的表情,少女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春多哥哥,他们这样会生孩子的。”

    对于这个喜欢跟在身边跑前跑后的少女,春多觉得很无奈,“他们是夫妻,生孩子就生孩子,有什么大不了。”说完他才发现,今日她终于换上罗布族少女的衣裳,不再像平时那般野小子,让人看了还以为是郎君。尤其是严恺之还说要去都索家,给他家郎君道歉,春多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哪里的郎君,都索就一个女儿,也就是眼前的假小子。

    那日自然也是她偷跑下去,遇到严恺之他们,她性子天真善良,经常被音满和多琳逗着玩,每次都被欺负得可怜兮兮,春多看不下去才出手帮她。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在意,反而赖上了春多。

    “还有你,跑来这里做什么?”春多看着这个心智尚未长大的少女,摇了摇头。

    “我来找你啊,巴格叔叔说你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

    “你不去上学,跑来找我做什么?”

    “上学多无聊啊,认几个字有什么用的,又不能下山,还是陪着春多哥哥好。”

    “你除了玩和下山,脑子还能想些什么?”

    “下山玩,还有吃!”

    “你……”春多被她的理所当然噎到,正要开口训她,忽然听到严恺之的呼唤,“春多,过来一下。”

    春多闻声敢进去,只见韶华闭眼倒在他身上,嘴角残留一些凝结的药汁,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淡淡的血腥让春多皱起了眉。严恺之却好似没有发现一样,小心翼翼替韶华擦了嘴,根本没在乎自己的衣袖领口都溅了药汁。“严爷,什么事?”

    他抬头,扫了两人一眼,“帮我打点水,刚刚喂药,弄脏了一身。”直到将韶华脸上擦干净,严恺之才小心地让她靠墙倚着,旁边垫了高高的枕墙。“好,我这就去。”

    这招原是他跟韶华学的,因为软软反应慢,长这么大都还没有学会走路,只喜欢到处爬。韶华怕地上脏,又怕撞到东西,于是把床的四周都用枕头高高垒起,人就坐着旁边看着,这样即便撞到也不会疼。

    看着严恺之这么麻烦给韶华擦亮擦手,然后自己才去换掉被弄脏的衣服,少女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去温泉,那多方便啊。”

    “你们这里有温泉?”严恺之顿了一下,感到有些意外。

    “有啊,在石林那边的山坑就有一个,而且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你要去吗,我可以带你去。”少女点了点头,白山什么都有,所以就算封山三年,他们也不怕饿死。而且温泉不止一个,有些隐秘一点的,她经常跑去玩。

    “关关!”春多刚打了水进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谈话,气得喊了一句。

    他自然也知道白山有温泉,可是最近的那一个就在山腰,容易有人出入自然不去。而石林那边的路不好走,严恺之要抱着韶华过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可负担不起。

    严恺之想了一下,为了不让他们太麻烦,他确实没有好好洗个澡了,而韶华虽然不动,每天光是擦手擦脸,久了身上也会有味道。“春多,你去和巴格说一下,我想带韶华过去。”

    春多恨恨地地瞪了少女一样,还是听命地去找巴格。“好吧,严爷,您等一下,我这就去。”

    好在小宝谨慎,这一路带了不少衣服,再加上阿穆也替他们做了一身新衣裳,所以就算每天不停地换,也能坚持好一阵子。他简单收了几件衣服,想了想不放心还是带了一张薄毯,生怕韶华外面容易硌骨。一边收拾,回头看着少女趴在床边,很认真地打量着韶华,也没有其他的举动,便问:“你叫光光?哪个光?”

    少女很高兴严恺之跟她说话,回头冲他笑了笑:“就是鸟叫的关关,我阿爹说是子墨姐姐给我取的,她说我出生就哭个不停,跟早上窗外的鸟叫似的。严爷,你认识子墨姐姐吗?就是上一任族长的外孙女,长得可漂亮了,我从没见过有人比她还漂亮。后来听说她嫁到京里去了,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严恺之的身影一顿,把收拾好的包袱搁到桌子上,走过去把韶华从床内抱了出来。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笑容轻盈温柔,把关关都给看呆了。“是吗,我觉得天底下没人比她更漂亮了。”

    注视着严恺之的深情,关关有些脸红,低了头小声道:“夫人是漂亮,可是没有子墨姐姐漂亮。”

    严恺之不否认她的话,可是凝视着韶华,似乎都能预见她会娇羞地嗔他一声,可惜她没回答。

    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收了弧度,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在我心里,她是最漂亮的就够了。”

    他说了好多她想听的情话,却从来都得不到他想要的反应,有时候他在想,这算不算惩罚他平时的不以为意。

第三百九十八章 温泉

    春多很快带来消息:“严爷,巴格大夫说可以,不过不能太久,怕夜路不好回来。我带你们过去吧,顺便替你们把风。”看到严恺之已经收拾好的包袱,主动把他接过手,严恺之用薄毯裹着韶华,准备出门。

    关关挡在他们面前:“我也要去!”

    春多恼了一句:“你去做什么?小孩子家家,回去念书。”

    关关不满地撅起小嘴:“我去帮忙啊,万一严爷需要帮忙怎么办,我是个娘子,我就没关系,你可以吗?”这倒是把春多给问住了,他确实没办法,可以说只要是跟韶华有关的事,他都没法插手,严恺之全部都自己解决。

    最后无奈,只能看向严恺之征求意见,严恺之点点头,关关立刻欢欣鼓舞地跑在前面带路。人如其名,一路跟出笼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春多则一言不发地跟在严恺之身后,看他高大的背影,抱着的韶华显得十分娇小。

    石林的路很崎岖,严恺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走路,连关关也不敢打扰。好在严恺之脚步稳健,前后又有春多和关关护着,终于安全走过了最坎坷难行的石子斜坡。

    春多忍不住出声:“严爷,要不要我帮忙背着。”

    严恺之摇头拒绝了,“没事,我抱着就可以。”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疲累,严恺之额头已经遍布细密的汗水。因为每日能吃的不多,除了药水就是粥汤,所以韶华的体重越来越轻,轻到他总觉得自己稍一用力就会把她捏碎。

    关关看在眼里,也不敢逗留,加快了路程,终于把他们带到了温泉。

    四周环顾一圈,果然如关关所讲,此处隐蔽而且安静。再往前都是怪石丛林,易上不易下,而且不长树木,净是光秃秃的石头,不怕有野兽出没。几块巨石林立,站在巨石旁边隐约可以感觉到热气扑面,若光脚踩地,可以感觉到地上的石子也是温热的。

    “严爷,我们在这里等着,前面不远的石头后面就是温泉了,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了。”

    严恺之对他们点点头,把韶华抱过去,果然看到几窟温泉,小的只容得一双脚,大的则有四五个人团团围坐也不觉得拥挤。而且几块巨石巧妙地把温泉错落分开,好似天然的屏障。

    就近挑了一个稍大一点的温泉,严恺之先除去了外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全身上下只着一条长裤。一脚踏进温泉里,熟识的水温让他长年骑马练兵,使得他肩膀使得

    他小心翼翼地把韶华抱进水里,热腾腾的水汽扑在他们脸上,迷蒙了视线,他几乎以为她会被热气熏醒。等雾气散去,韶华依旧还是闭着眼,只是小脸被烘得红彤彤的。从一开始失望失落,但慢慢习以为常,对于错觉,他已经习惯用旁人不易察觉的方式,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为韶华除去衣裳,两人坦诚相对。

    以前并非没有一起沐浴过,只是每一次都没法好好洗澡,最后都是以他扛着求饶讨好撒泼耍赖的她丢到床上缠绵来收尾。现在别说他没有心情,看着她消瘦的身子,他连擦拭的动作都变得小心谨慎。

    严恺之挑选的泉眼很深,他坐在里面,水都能没到他的胸膛。他把韶华抱在自己的腿上,依靠着胸膛,温热的泉水正好漫到她的下巴。仔细地给她每一个手指清洗干净,忽然自言自语起来:“好久没帮你洗澡了,还好天气不热……早知道应该带个丫鬟上来,我粗手粗脚的,又怕帮你洗不干净……”

    因为每天都坚持擦身,所以韶华身体并不脏,反倒是严恺之,被热水蒸腾得有些昏昏欲睡。横竖有春多在外守着,严恺之也放心,索性环住韶华,背倚石头,闭眼小息。

    忽然,有水声溅落,严恺之警惕地将韶华藏进怀里,侧身对声音处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分明是从水里出来的声响,这水温可不适合鱼虾生活,而且温泉与温泉之间虽然相连,但都是从石缝里,只容浮游经过。而那水声至少得是一条大鱼,所以严恺之断定必然有人隐藏。可从他们过来到现在都没有人前来,唯有可能就是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在这里。

    至于为何他们到来时却不出现,非等到现在才出声,严恺之就不得而已。

    但因为他只着一条长裤,而韶华身未着丝缕,严恺之不敢轻举妄动。他迟疑了一下,不敢喊春多进来,从岸上捡了几块石子,以精准迅猛地力道击向那隐藏的巨石,凌厉的招式竟震得巨石颤动,吓得巨石后的人立刻出声投降。

    “是我、我们,别杀我!”隐约只看到两个人头从石头后面冒出来,听声却是两个妙龄女子。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严恺之顿时沉下眼眸,两人忸怩着没有出来,想必她们也和他一样是跑来这里泡温泉的。想到这里,他表情更加阴沉,思索着让关关进来帮忙。

    结果,严恺之还没开口,听到奇怪声响的关关已经坐不住跑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石头后的人,见她们困窘的模样,顿时吓得目瞪口呆:“音满姐姐、多琳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关关,音满和多琳还想示意她别嚷嚷,结果她倒是一大嗓子喊出声,气得两人直瞪眼。

    “关关,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委屈,听到春多担心朝这边走来的脚步声,她急忙又喊:“你别过来,音满姐姐她们没穿衣服!”

    这一句让春多完全愣在原地,不敢想象里面会是怎样一种情况。

    得知除了严恺之,还有春多在场,两人的脸都红得跟熟透的桃子一样。“臭关关,快闭嘴!”要不是她们的衣服不小心弄湿了,如今正在晾干,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离开。其实严恺之进来的时候,她们早就知道了,可是两人都赤身**,也不知严恺之的底细,自然不敢出声。哪里想到他也是来这里泡温泉,而且看那架势大有赖上半天的样子。

    得知她们并非恶人,严恺之也就没再分心去管,指了指石头上的衣服对关关说:“关关,把薄毯给我拿来。”关关听话地把包袱里的薄毯拿过来,小脸红红地别过头,没敢看严恺之。“打开。”

    关关依言抖开薄毯,严恺之抱着韶华从水里出来,迅速将薄毯裹住,寻了一处两面挨着巨石的地方,小心翼翼将韶华放下后,才去找关关:“麻烦你去帮我夫人换一下衣服,我到外面等你,好了叫我一声。”

    “好。”关关抱着衣服,红着脸跑过去,严恺之则拿起自己的衣服朝春多走去。

    既然里面都是娘子,他就没必要留在那里徒增尴尬,只不过春多看着严恺之身着一条湿漉漉的长裤从巨石后出来,顿时张口有些呆。他不敢问里面发生什么事,只是瞥见严恺之结实的胸膛,忍不住低头自我审视了一些,然后有些难为情地低了低头。

    等严恺之快速换好干净衣服后,关关也在里面喊:“严爷,好了,您进来吧。”

    他迟疑了一下才迈步进去,发现除了关关和韶华,还有两个已经穿戴整齐的少女,两人脸上红红,不敢看抬头。严恺之也没管她们,只是走过去,弯腰抱起韶华,对关关说道:“麻烦你把这些湿衣服收一下,带回去洗。春多,我们回去。”然后大步离开。

    “好,关关,你快一点。”春多看着严恺之一言不发地抱着韶华往前走,他着急地冲关关喊了一句,急忙跟上严恺之的脚步。

    关关弯腰替严恺之他们收拾好衣服,准备跟上去,结果被多琳拦住了去路,“关关,你等一下,这个人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整座白山没有什么地方是她们不熟悉的,可无端端出现个陌生男子,还差点被看了身子,这让姐妹俩怎么能不羞恼。

    心里还惦记着前不久被她们戏弄的事,关关也没好口气,“严爷啊,他都在白山好几天了,巴格叔叔没跟你们说嘛。”

    多琳和音满都是巴格的女儿,因为模样肖了父亲,和攸宁姐弟也几分相似。辛子墨的容颜在川北算是惊艳,而多琳和音满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又加上她们的祖父是上一任族长,所以脾气上不免有些娇惯。

    音满有些意外,“阿爹救的那个人是她啊?”

    因为怕太多人知道会打扰到韶华休养,所以都索给他们安排的房子离他们群居的地方有点远,但也不妨碍好奇的人们特意跑来偷看。原本多琳和音满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的,奈何先前两人贪玩,吃坏肚子,在家里静养。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跑出来放风,没想到会遇到严恺之。

    关关没有心眼,老实回答:“是啊,夫人一直没醒,都是严爷在照顾她。”

    见她抱着一堆湿衣服,多琳嗤之以鼻,故意把音满拉开一步,“那你怎么老干一些丫鬟做的事,你是丫鬟吗?你能别丢你阿爹的脸吗?”因为巴格放弃族长之位,让两人没得失望了很久,认为是都索故意使计,所以她们对关关也没什么好态度。

    关关嘟起小嘴,有些不满:“我怎么了,我帮严爷拿个东西而已。”

    多琳拉着音满假装说悄悄话,其实声音根本没有压低,好似故意让关关听到:“真不知道阿爹怎么会把族长的位子让给都索,音满,你瞧关关那蠢样,一点像族长的女儿,跟山下的叫花子似的。”

    “你……多琳姐姐,你太过分了!”关关虽然没心眼,可是听到她们说父亲的坏话,气得瞪了她们一眼,扭头就走。

    多琳还有些得意,对着她的背影取笑了一番,没想音满根本没注意她们的谈话。“音满,你瞧她居然还会生气,大小姐的气质没有,脾气倒长出来了。音满、音满……你发什么呆!”

    “多琳,刚刚那个人好好看。”想到严恺之刚刚从水里出来的那一幕,音满觉得胸口紧张得快要窒息,脑子里轰隆一下,全是浆糊。尤其待他穿戴整齐后重新出现时,她的眼睛就转不开了。

    “你疯了吗?”多琳看着妹妹近乎痴迷的笑容,惊呼了一句:“等等,你不会相中他了吧。”

第三百九十九章 暗送秋波

    当他们从回来时,阿穆还好奇怎么这么快,几人都默契地没有说刚刚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韶华还需要巴格来照顾,而若是被人知道巴格两个女儿跑到石林泡温泉,赤身**还被严恺之撞见,即便没得什么损失,传出去也难听。

    只不过,音满却忽然转了性子,之前巴格还数叨两个女儿被惯得贪玩任性,如今主动帮忙不说,还经常跑到严恺之他们的院子来。

    洗衣做饭的事被阿穆包了,端茶倒水的是有春多在做,偶尔关关会跑来,但大多数时间,严恺之都不会出来跟他们见面,而是安静地在屋里陪着韶华。音满看在眼里,心里却等得着急,春多和关关都防着她来捣乱,多琳却不喜欢严恺之,也故意阻挠她偷偷跑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所有人都不在的机会,“严爷,我可以进来吗?”

    还以为是春多回来,严恺之开门一看,确实特意饬了一番的音满,衣裙都是崭新的,娇羞的模样看着甚是妩媚。

    不过看在严恺之眼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皱了眉,有点不悦:“有什么事吗?”

    听着严恺之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语气,音满有些失望,张望着他身后,“我、我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有,我可以帮忙端茶倒水,还可以……”话还没完就被严恺之打断了,“不必了,这些有春多在。”

    音满的笑容有点僵住,但还是很努力地想要维持一个好形象,“春多懂什么,他一个男孩子,许多事不方便……唔、比如,我可以替夫人洗脸,换衣服……”

    严恺之明白音满的意图,若不是碍着巴格的面子,他早就轰她出去了。“这些我自己来就好,不必麻烦。”

    他知道他的妻子其实是个肚量和心眼都极小的,其他事都可以容忍,最容忍不住就是他和别的女人暧昧。当初一个毫无瓜葛的夏连云就气得她离家出走,如今又怎么舍得再惹她难过。

    音满被严恺之忽然柔软深情的眼神愣住,尽管只是片刻即逝,也足以将她三魂七魄都给勾走。她并不知严恺之不过是想到韶华那爱吃醋的模样,才柔了半寸目光,她紧张地解释:“不、不会,怎么会麻烦呢,这是我应该的,您是都督,这些事本就不是您做的。”

    “她是我妻子,无论我为她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他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转身关门,将她拒在门外。“如果你没有其他事,就出去吧,别打扰她休息。”

    从巴格嘴里得知严恺之的身份,以及他们的事,音满沉默了好久。

    多琳以为音满是知难而退,毕竟严恺之如今是白山众口传颂的痴情种,她这么贸然撞上去,只会落得旁人嫌弃,也讨不到严恺之的好。

    可是每一次的失望过后,音满总是很快又打起精神,想办法挤到严恺之面前,哪怕是赶着抢春多的活,去给严恺之端个药,倒个水。一开始严恺之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音满是好意,可是渐渐发现音满总是试图把他代理韶华身边时,他就起了戒心。

    虽然和音满同岁,实际上,一个是年初,一个是年末,几乎差了整整一年。

    看在多琳眼里,罗布族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她们好看,也没有一个郎君能配得上她们。而且在遇到严恺之之前,音满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音满会这么快就沦陷,这让多琳十分生气。一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十之**就是从严恺之那里回来,她气得扭了音满的胳膊,破口骂道:“你、你,我真是被你丢脸丢死了,你好意思去骂关关,你瞧瞧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就一个男人,至于你这么腆着脸上去讨好吗?咱们白山里哪个男人不比他好看的,真是被你气死了!”

    音满一副被严恺之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根本不理会多琳的痛骂。她也不知道,自从看到严恺之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就算远远看着他,心里也是欢喜的。

    “可我就喜欢他。”一想到他湿身从水里出来的模样,音满就羞涩地红了脸,嘴角偷偷往上勾。

    多琳见她对自己的痛骂无动于衷,一手拍额,急得满屋子团团转。想不过,又走回来,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傻啊你,他都有妻子了,说不定家里还有一大堆小妾,你忘记阿爹说过,山下的人都喜欢三妻四妾,到时你连骨头都不剩。”

    音满显然是答非所问,“他对他妻子那么好。”严恺之对韶华的细心体贴看在音满眼里,她更加认定这个男人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

    因为身份和长相的关系,她和多琳在白山上几乎都过着公主般的生活,走到哪里都受人称赞和簇拥。她们很清楚自己的美貌对男人的吸引,即便是在长相出众的罗布族里,她们依旧是佼佼者,所以不免要高人一等,更不提会为谁动心。

    哪曾想过一见郎君误终身。

    多琳恨不得撬开她的脑壳,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你都知道那是他妻子,你还妄想什么?”

    因爱故生怖,音满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兮兮,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她一把抱住多琳的腰,喃喃说道:“我不知道,多琳,怎么办,我真的喜欢上他了。”

    心疼地抚摸妹妹的脑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音满,你听我说,你不能想,你不能喜欢。就算阿爹没有当族长,这白山里的男人不都得等我们先挑,这世上除了子墨姐姐,没有谁能比我们漂亮,所以你别傻了,有大把好看的男人等着你。”她知道,音满只不过是被严恺之一时的美色迷惑,可是美色在罗布族里是最不缺的,她就是不懂为何音满偏偏喜欢上这样的人。

    “可是我……”音满有些犹豫。

    多琳掐了她的脸,恐吓地说道:“不许可是,没有可是,以后你都跟着我,我不许你再踏到他院子一步。”大概觉得还不够,多琳自言自语地说:“不行,我得赶他们走,我得让阿爹赶他们离开才行。”

    音满咬了咬唇,知道多琳这么做都是为自己好,可她没有答应,因为她知道即便答应了,她也一定会反悔的。

    多琳的要求自然被巴格训斥回来,还教训了她一顿,夸音满懂得体贴上进,帮他的忙,而多琳作为姐姐却还耍小孩子脾气。多琳很生气,愈发看着音满不让她出去。音满明着没敢去找严恺之,但暗夜里常常偷偷把东西送到窗口门外,等到第二天严恺之打开门,往往无奈地让春多拿走。

    第一回是扇坠……

    “严爷,这是什么。”

    “不知道,你喜欢就拿去。”

    “真的,太好了,可真漂亮。”

    第二次是枣糕……

    “严爷,这里怎么有枣糕。”

    “拿走吧,我不吃。”

    “好的,我拿回给我阿娘吃。”

    第三次、第四次,每一回严恺之都推脱给春多和关关,害得他们每次经过巴格门前都觉得有凌厉的眼神在暗地里瞪他们,慢慢地除了吃食,其他东西他们也都不敢拿。音满似乎也知道了整个规律,于是想方设法整一些小玩意留在门口,以为这样严恺之就不得不收下。

    没想到,还是被严恺之捉了个正着,看着背对着火光的严恺之,音满有些心虚:“严、严爷……”

    开始还以为是做贼,慢慢才知道,半夜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影子不是偷东西,而是送东西。

    来到白山多日,收回也吃了不少药,可是不见起色,相反他每次喂药前都得用血做引子喂韶华吃下,导致他最近精神不振。正因为有一次失神摔了碗,结果弄伤了韶华,虽然她没能痛醒,可是严恺之却心疼自责了半天。再加上被音满神出鬼没地递信物,严恺之被扰得有些心烦,“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音满犹豫地从身后拿出一双新做的鞋子,难为情地递给严恺之,“我、我来、我是来……这个给你,我那天看你的鞋子破了,这里没丫鬟帮你补,这个是我新做的。”

    严恺之看都不看就拒绝了,“谢谢,我不需要。”

    音满有些着急,虽然她每日的散漫了些,可是手工还是很好的,“你不要嫌丑,穿起来很舒服的,我阿爹的鞋子都是我做的,我……”

    “你是叫音满对吧?”

    音满有些意外,这是严恺之头一次叫她的名字,她眼睛亮得像夜里的寒星:“是。”

    可是严恺之的话却比夜空更冷,让她忍不住咬了咬唇,强咽下欲掉的泪水。他不想让巴格难堪,所以明白地拒绝了音满的好意,“小娘子三更半夜不要出现在陌生男人门口,这个你阿爹没教你吗?”

    “可是我只是给你送东西。”音满激动地抬起头,“其他可以不要,但是鞋子,你一定要收下,你的鞋子都已经烂掉了。”

    严恺之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声叹了口气:“阿穆大娘会帮我补,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夜深了,不要在外面乱逛。”

    说完,不由音满拒绝,他便关了门。

    听到门外许久都没响起脚步声,严恺之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回床铺,看着韶华仍旧紧闭的面庞,苦笑了一声:“韶华,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被抢走了。”

第四百章 赌命

    音满最终还是把鞋子留在门口,第二天当春多拿给严恺之时,他只是叹了口气,把鞋子收了起来。

    为了躲避音满,严恺之除了三餐和喂药,没事就抱着韶华出去,开始还想着去看山顶的湖,据说可以摆积雪映成白云。奈何严恺之的身体被这么虚耗着,根本也走不远,好几次自己都有些晃神。吓得春多几乎帮他拦下所有事,只有给韶华喂汤喂药,他还是坚持自己伺候。

    旁人看在眼里,心里个个都为他们着急,好好一个壮实大汉,这么些日子折腾下来,不但瘦了一圈,眼底也浮起了黑影。不知情的都以为严恺之是疲累过度,只有春多知道,严恺之这哪里是在照顾人,分明是用性命在交换。

    可是,严恺之的虚弱却依旧唤不醒韶华,巴格也都自我怀疑了起来:“不对啊,怎么会没起色。”

    每天几乎只有巴格在的时候,严恺之才能好好休息一会儿,因为他才放心韶华不会出事。虽然韶华不像其他病人,需要半夜起来伺候,可是他几乎都是提着心在睡觉,生怕一觉醒来韶华醒了,或者永远都醒不了了。

    “先生,怎么了?”巴格的话让他觉得十分不安。

    巴格替韶华诊断了一番,从额温到鼻息到心跳到眸色到脉搏,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神情却不轻松:“我翻遍了所有医书,找了许多和巫蛊有关的东西,都说只要同命之人的血就能维持蛊的生命,可是墨儿都这么多天了,没理由不起色。”

    他紧张滴捋起袖子,双臂都有十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痕,有的已经结茧起皮,有的还刚刚擦药。韶华每一天早晚两碗药,最少不了的药引子就是他的血,所以这几天下来,严恺之的气色要比韶华还难看。

    “是不是血太少了,我可以多给一些。”若只是需要血倒也还好,只不过他还得照顾她日常,所以更加疲累。

    “严爷,这些天你都脸色都青了,要是再多一些,只怕你身子会撑不住。”巴格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严恺之的心情他都看在眼底,若说一开始对他还存着隔阂,此刻他对严恺之就只有敬佩。他几乎是不要命地付出,所有一切和韶华有关的,他都亲手去做,最初提到的要他的血做药引,严恺之也毫不迟疑,其魄力让巴格十分惊叹。

    他显得不以为意,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期待被一天天消磨,真怕有一天自己扛不住,等不到韶华醒来。“没事,只要她能醒来,回头我再补一补就好了。”

    巴格还是不认同他的做法,“可是我怕就算你把血都给了墨儿,也是无济于事。”

    说着,从裤腿抽出一把贴身的匕首,准备给自己下一记狠的。“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旁边的巴格被吓了一跳,急忙冲过去,握住他的匕首,紧张地说:“好了好了,够了,再这样下去,你身子真的会撑不住的。”他又何尝不希望早点把韶华治好,照这么下去,一个没治好另一个得先挂掉。“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别做傻事了。”

    忽然间巴格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提议,看严恺之这样子,根本就是要拿血当药喂韶华喝下。

    可问题这样并不代表就能立刻救醒韶华,他要的只是血引子,而不是要他的命啊。

    安慰了几句,便看见春多从外面端药进来,巴格瞥见严恺之已经准备好匕首,摇了摇头,叹着气走出去。这个男人固执到让他束手无策,就算是为了韶华好,他也不能再这么眼睁睁看他把自己折磨下去了。

    心里想着回去再翻一遍医书,看看是不是哪里遗漏了,迎面正好撞上阿穆,手中的篮子装着一瓦罐的汤,湿布下还能看着热腾腾的水汽。不许巴格交代,看着严恺之消瘦憔悴的样子,阿穆主动去找各种滋补的药品炖了送来:“巴格大夫,我正好煮了松茸汤,正打算给严爷送来呢。”

    巴格点点头,一句话就让阿穆停步,“他在喂药。”

    如今谁都知道严恺之喂汤喂药都不喜有人在场,就算他不说,春多也会帮着赶人。

    阿穆开始唠叨起严恺之的好,“要我说啊,严爷可真是少见的好男人,明明是个让人伺候的主子,我看他什么都不会,可是照顾起夫人来,可真是细心体贴。我听说山下的汉子,个个都是在家翘脚不做事的,都是女人家伺候他,哪里有他们伺候妻子,就连我家男人,没死之前也一样……”说着,眼尖瞄到在竹篱外躲躲闪闪的影子,立刻高喊一句:“音满你躲在哪里作甚?”

    被揪到身影,不得现身的音满在心里小小声地抱怨阿穆的大嗓门,巴格则有些疑惑:“音满,你怎么会在这里?”

    音满偷偷把东西藏到背后,支吾地说:“我、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听说住的是都督,我……”巴格却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有阿穆,你回去吧。”严恺之如今那模样瞧着吓人,他潜意识还是护着女儿。

    阿穆不疑有他,拍了胸脯,作豪气状“是啊,音满你有这个份心,你阿爹就高兴了,赶紧回去吧。”

    “可是我……严爷!”音满犹豫着找什么蒙混过去,忽然听到屋里一声巨大的动静,她想受惊的兔子一样,尖叫了一声,立刻跑了进去,巴格和阿穆也反应过来,立刻跟上。

    春多慢慢习惯了他们的喂药方式,虽然有些尴尬,但通常别过头也就罢了,毕竟每次都借口出去反而太过突兀。不过这次他庆幸没有离开,因为严恺之忽然间手一抖,温热的药汁倾斜到了出来,他下意识去挡,结果全数淋在他手上,还摔碎了药碗。

    药汁不烫,可是严恺之这晕神的样子把春多吓得不轻,他急忙赶过来,只见他一脸青白的吓人,几乎毫无血色。而刚刚割开的刀口却还冒着血,浸湿了他的袖子。他赶忙扶着严恺之坐下,给他倒了杯水:“严爷,严爷您没事吧?”

    “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严恺之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炫目。

    这时,巴格他们跑进来,看到这一幕,他立刻沉下脸色,口气坚决,不容严恺之拒绝。“阿穆,麻烦你舀一碗汤来,先让严爷喝下。严爷,你先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们。”

    “那就拜托了。”严恺之想了想,明白自己无法勉强,只得点点头。

    见他让步,春多也松了口气,搀扶着他到春多特意为他准备的竹椅上休息。严恺之高大的身躯和韶华并排躺着,可都不敢放心睡,总怕半夜压倒她,所以春多自己上山砍了竹子,做了一张可供他睡觉的竹椅。巴格看着音满愣在原地,一脸惊恐万状,皱了眉,“音满,你还愣着做什么,要帮忙还不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扫一下。”

    音满这才回过神,阿穆母子各自伺候着严恺之夫妇,音满收拾完地上的残渣,看着父亲一言不发就往外走,急忙追了上去。“阿爹,为什么严爷要用血喂夫人。”她一直以为严恺之之所以看上去憔悴疲倦,全是因为照顾韶华,没想到竟然是以血为代价。忽然间,心底还想碎了一块,酸痛得让她想蜷缩起来。

    巴格表情凝重,显得很严肃,简单地跟音满解释:“因为墨儿体内养了只同命蛊,原本是没活下去的机会了,偏有世外高人用同命蛊救活了她,可惜她身子太弱,根本醒不来,所以只能用血去唤醒她,防止巫蛊反噬。”

    音满没有注意到父亲口里的称呼,一颗心都悬在严恺之身上。“我看严爷他……好像快撑不住了,他会不会死?”

    巴格重复了一句:“同命蛊是同血同脉同生同死。”通常是为了要挟或者牵制,才故意下蛊,这同生同死是个极为邪恶的诅咒。可是放在严恺之身上,他几乎恨不得把命都换过去。

    音满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可是这样下去,夫人没醒过来,他就得丢掉半条命。”

    巴格心里十分压抑,为韶华的病,他几乎也愁白了头,“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按理说,不可能一点起色都没有,难道是哪里出错了?”

    灵光一闪,音满为自己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而显得很高兴,“阿爹,可不可以用其他人的血,我也可以……”看着父亲狐疑的眼光,她立刻举手保证,“我可以帮阿爹的忙,反正我身体很健康。”

    巴格打了个激灵,气得大骂:“胡闹!你以为这是喂汤喂药,这同命蛊,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未真正见识过。就连这办法,也是从古籍中找到,都不敢有十成把握,你跑来掺什么脚。”暗暗握住了拳头,眉头拧成个川字,“况且,也不知道不是同命之人的血,会有什么效果,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音满的心要给吊了起来,紧张地等待着最坏的结果。

    巴格最后还是没回答,只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我也不清楚。”结果太可怕了,他不敢想象。

    音满沮丧地耷拉着脑袋,一副很失落的样子,“连阿爹医术这么高明都没办法吗?”

    巴格喃喃自语,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如果救不回韶华,他这辈子也是难以安寝。“这不单单只是病,许多事情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要是能见一见这位世外高人就好了……”可是他既然能下蛊,却不能解,难道他也没办法?那他又为何让他们来白山,莫不是白山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第四百零一章 精诚所至

    听了父亲的话,始终放心不下,音满还是偷偷跑回来,结果这一看可把她给吓坏了。

    隔着窗户看到严恺之正割破手臂,直接用血喂在韶华嘴里,韶华嘴上刺目的血迹和严恺之的苍白正好形成鲜明对比。她尖叫了一声,破门而入,一把夺过匕首,看着他手上深深浅浅的刀痕,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目光触到那鲜红的伤口,心疼得快要哭出来:“严爷,你干什么?!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没想到音满会忽然闯进来,好不容易支开了春多,想起巴格的话,他心想着无论如何总得试一下,没想到才第一刀就被音满撞见了。“给我拿来,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场面变得离奇诡异,一个躺在床上,满口鲜血,一个脸色苍白,伤痕累累,还有一个泪流满面,手执血匕。若是再有个人进来,还以为音满是妒忌成恨,杀韶华不成,反伤了严恺之。

    他朝音满伸出手,音满急忙把匕首藏在身后,一个劲地摇头:“不给,你明明都已经虚弱到不行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声音都显得虚弱,他不像把力气浪费在和音满的争执上。“听话,把刀拿来给我,太危险了。”

    “我不要,我不给!”音满已经控制不住,泪流满面,边哭边喊着:“为什么,她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的,你们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吗,不是死了一个还能娶一个回来吗,你是侯爷啊,你是都督,你要多少女人都可以,为什么非要为她这么做。”

    “闭嘴!”

    “不必!”

    因为恼怒,严恺之青白的脸色泛起了异样的红晕,他冷冷地瞪向哭得梨花带泪的音满,语气中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你以为你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刀给我拿来,人给我滚出去!”

    似乎也被他刺激到,音满说着就要往手上割“你要血,我这里有,我知道她死了,你也活不了,可是我不能看你死!我喜欢你,我不要你出事。”

    严恺之吓了一跳,快步上前,往她手腕劈去。音满吃疼地松开手,匕首落地,两人各怀心事,面面相觑。

    “滚!”不是愤怒,还是不适,严恺之连捡都不愿捡,背过身不去看音满。

    捂着手腕,音满有些不可思议,她没想到严恺之竟然这么狠得下手。她却不知,其实这次是因为严恺之没力气,否则以他盛怒之下,她未必能保得住手腕。“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我祖父是上一任族长,要不是我阿爹心里只有医术,我现在也是罗布族族长的女儿,我有什么比不上一个活死人!”

    “不管你有什么,这都跟我无关,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一句话似乎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严恺之以手撑着桌子,只觉得眼前晕眩。

    被屡次三番地羞辱,就算再怎么喜欢,音满也忍不住下去,“我就不滚,这里是白山,是我们罗布族的地……唔,你……”可她话还没完,严恺之一个闪身冲过来,一手掐住她的喉咙,把她憋得满脸涨红。音满终于感觉到恐惧,急忙去掰开他的手,试图挣扎一线生机。

    “我警告你,你再踏进这里一步,我决不饶你。”像是狂兽般虐红的眼神,只差裂齿将眼前人撕咬下肚,可是恐惧的眼泪低落在他手背上时,严恺之才堪堪找回了理智。他收回手,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冲动,愤然转身,对她丢下一句:“滚!”

    好不容易能重新找到活着的感觉,音满贪婪地呼吸,眼睛蕴满泪水,被刚刚的情况吓得有些找不到思绪,“咳咳咳,你、你要杀我?”

    严恺之已经走回床榻,侧身坐在韶华旁边,脸上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口气中的冷漠更是让音满寒了心。“我不杀你,但是再让我听到你说她坏话,我把整座白山都给铲平了。”

    “你……”音满不敢怀疑他的话,她心底清楚,严恺之绝对说到做到。

    可是心中的不甘、愤怒、难过顿时交织成泪,她再也无法面对他的背影,捂着脸,跑了出去。

    春多担心着严恺之,所以并不敢离开太久,但他没想到,一进门就和音满擦身而过,“音满,怎么了?”他叫不住她,心里耐不住疑惑,走进来问,却看到严恺之比之前更加惨白的脸色,还有地上带血的匕首。“严爷怎么了,严爷,你、你这是……”

    难不成刚刚音满伤了严恺之?

    春多的目光落在韶华脸上,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

    “不碍事,让我休息一下就好,给我倒杯水吧。”严恺之想要弯腰去捡回匕首,结果一个晕眩,跌了回去,若不是春多眼明手快跑过去拉住,只怕他一个后仰就压倒韶华身上。

    他急红了眼睛,从没想过会有人这么疯狂。他匆匆把匕首捡起来,藏到身后,不由严恺之拒绝,说着就往外跑。“您脸色都白成这样还说没事,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找巴格大夫。”

    “春多……”见喊不住春多,严恺之也特别无奈,知道他的好心,可是他等不及了。这么多天过去了,韶华却丝毫不见转醒,他真怕一辈子都要对着她的睡容。他转过身,看着佳人也日渐消瘦的脸庞,顿时觉得一阵心疼。

    忽然间,他眼尖发现韶华脸上有些许晶莹,心头一紧,他急忙伸手去摸,果然在眼角摸到湿润。然而他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并没有掉眼泪,才激动起来。俯在她身上,激动得身子都颤动了,沙哑的声音因而有些哽咽:“韶华,你听见了对不对?你是不是听得到我说话了?你醒醒啊,你别再睡了,你再睡下去,我怕我没力气照顾你了。”

    不知是被他压得难受,还是因为他的话动容了。虽然脸上表情依旧,可是眼角却开始蕴育出晶莹的泪水,从睫毛而生,落进鬓角里。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韶华还在,让他感慨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就算没有睁眼,至少她醒了,她听到他的话,知道他一直在身边。他也有些抑制不住,咬紧牙关,不让激动的泪水掉落。一时间,他有些庆幸韶华没有看见他此刻的狼狈,布满血丝的眼睛盈满了泪水,脸上怪异的表情又想是笑又像是哭。

    他捧着韶华的脸,不顾满脸胡子拉碴,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温柔地安慰道:“别哭,你听见就好,你没事就好。”

    春多带着巴格跑进来时,严恺之正扭头去擦掉泪水,“严爷,巴格大夫来了。”

    转过头时,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但是哽咽的声音,以及被泪水洗过显得盈盈泽泽的眼眸泄露了他极力想要掩饰的事实。“她听见了,她听见我说话了。”

    “好,让我看看。”严恺之的话让巴格也兴奋起来,他急忙过去替韶华诊脉,果然发现脉搏和气息都强壮有力许多。“看来,还是有效的。”

    “那我是不是可以再喂她多一些。”既然直接哺以鲜血可以让她感知,那么只要再多一些,一定可以让她醒来。

    没等春多着急拒绝,巴格坚决地回答:“万万不可!”

    “为什么?”严恺之愤慨不解。

    看着严恺之再次血迹斑斑的手臂,巴格一脸严肃,让春多扶严恺之坐下,一边替他包扎一边说:“严爷,这几日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我不敢自称医术举世无双,但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事。以我多年经验来看,既是同命蛊,那中蛊之人必然是和同命之人血脉相连,也就是说,要救她只能用你的气血。可这么多天过去,眼见您都已经精耗血虚,墨儿还不见好,若不是您并非同命之人,那就是她中的不是同命蛊。”

    上了药,用了好几层纱布紧紧缠住,似乎担心他转手拆开,特意打了个死结。

    面对严恺之的不解,他补充道:“可是,如果不是同命蛊,不可能会这样,而且您的血却也有见效,只是效果不明。”

    说到这里,严恺之也明白了巴格的意思,想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事实说了出来:“那日,除了我,其实还有一个在场。”望进巴格讶异的表情,他抿了抿唇,“是我的长子,丞。”

    “双人一蛊?”巴格失声喊了一句。

    相传,同命蛊最初是巫族一个医术和蛊术都极为高明的人,被族里圈禁起来,专门培育高级的蛊虫。由于他厌倦了在巫族里整日与毒虫蛇蝎为伍的生活,企图逃离,却被叛逃之命捉了回去受尽折磨。结果他练了一只同命蛊,假装为了族长治病的同时,偷偷喂了进去,并以命换命来要挟,换取了自由。

    只可惜,那人还是死了,死在族长的对头手上,因此同血同脉的族长也因此七窍流血而死。

    后来,同命蛊就成了一种传说,也有人道,这是巫族少女给情郎特意做的蛊,为的是防止对方变心。一旦发现对方变心,自己一死,情郎也只能与她同赴黄泉。

    可是这都是一对一的,巴格还是第一次听到可以两个人同时为蛊续命。

第四百零二章 事出突然

    巴格的惊讶让严恺之意识到自己的隐瞒可能让事情变得棘手,于是再一次原原本本地重复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君无邪不知给丞吃了什么药,然后将他双手的指尖血混了其他东西喂韶华喝下。我见她根本无力吞咽,所以才以口哺药,只是没曾想她忽然惊起,咬了我一口。”想起当日的情形,严恺之至今心有余悸,可是看着韶华这些日子沉静的睡容,又觉得当初那一刻的惊悚只是记忆中的错乱。

    “这就难怪了。”巴格叨叨地说了一句,急得严恺之立刻问道:“怎么了?”他想了想,“也就是说,其实与墨儿同命的不是你,而是丞,只不过你的血也融了进去,所以才与同命蛊相连。”

    严恺之紧盯着巴格,“是有如何?”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知道怎么办了。”巴格忽然松了口气,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并不是我的办法无效,而是找错人,如果现在是丞在,墨儿应该早就醒了。”

    严恺之却没有他那么轻松,就是因为担心丞受不住,所以潜意识隐瞒了他也参与的事实,“可是,丞还只是个孩子,他身体只怕不能承受……”就是他常年习武练兵,这几日下来都虚得差点站不稳脚,如果是丞,那还得了。

    巴格摇了摇头,不同意严恺之的想法,“这同命蛊本就是以命换命,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伤及气血也是难免的。不过,因为他才是同命蛊原本的宿主,所以不需要这么多精血。”拍了拍严恺之的肩膀,以长辈的身份对他说道:“你放心,墨儿即是我外甥女,她的孩儿也是我自然也会护着,不会伤及他性命的。”

    严恺之起身作揖,谢过巴格的好意,“恺之在此多谢先生。”

    如果真如巴格所讲,那韶华很快就可以醒了,这个想法让严恺之顿时心神大悦。

    巴格淡淡地笑道:“严爷不必多礼,我不过是尽我的本分。”

    有了巴格的保证,原本气虚不振,现在也变得斗志昂扬起来,严恺之立刻吩咐:“麻烦春多回川北替我跑一趟,找一个叫英九的人,或者找当日与我们一同前来的丫鬟,名叫大宝。兴许他们已经在都督府等候多日。”他来川北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这些日子他完全分不开心关心其他,只让春多捎过一次信,让他们把三个孩子送来。原本想着若是能让几个孩子在韶华身边,兴许能刺激她早点醒来,奈何他身子虚弱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便没再提让孩子上山的事。

    “那就更好!”知道丞可能在川北,巴格也显得很高兴。

    得了嘱托,春多立刻就行动,若是速度快,兴许天黑前就能回来。“严爷放心,我这就去。”原本想跟春多出去,顺便交代他其他事,却被严恺之叫住了。

    “先生请留步。”

    春多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巴格示意他先行离开,自己留下来。看着这个毫无架子又对妻子真心诚意的都督,巴格心中对他钦佩有加,好感剧增:“严爷有什么事,直管说。”

    “这些天我听先生一直唤她做墨儿,刚刚又称她为外甥女,据我说知,定西侯夫人是您亲妹妹,您的外甥女应该是……”严恺之犹豫了半晌,终于把困扰了好多天的疑惑问了出来。韶华既是辛茂山的义女,那么巴格称她是外甥女,这也没错,可是偏偏什么昵称不好,非叫她墨儿,而且好似两人很熟悉一样。若是叫别的昵称,也许他心里也不会有这么疑惑,毕竟这个称呼原本属于另一个人。

    “没错。”巴格扬着嘴角轻笑,却不多话。

    严恺之的心里一咯噔,似乎摸到什么头绪,可又不敢确定,有种又是激动又是压抑又是紧张的奇怪感觉萦绕在心头。“那你的意思是……”

    可惜严恺之刚开口,外头就有人在喊巴格,听那人唤得着急,似乎有什么大事,巴格打断了他的话,给他作揖告辞。

    “严爷你还是多休息,在丞来之前,墨儿还要靠你。”

    虽然没有得到巴格的回答,他心里似乎已有了答案,见他转身离开,又喊了一句:“等等。”

    巴格蹙了眉,不解地望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严恺之把春多拿给他的新鞋找了出来,递给巴格,只见他脸色变得严肃,他诚恳道:“劳烦先生还给音满,替我多谢她错爱。”

    巴格接过鞋子,表情严肃对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终于送走了巴格,紧张了多日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如今再看韶华的脸,嘴角忍不住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似乎已经看到韶华那明眼星眸。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

    可让他意外的是,跟着春多一起回来的还有英九。

    “都督,军情紧急,请速回川北。”

    看他一脸肃穆跪倒在眼前,严恺之望了春多一眼,只见他无辜地摇了摇头。其实春多刚下山就被守在路口的英九拦截住,原以为是哪个不知死的过路歹人,正想喊人出来帮忙。可英九却冲他抱拳行礼,神情紧张地求他带进山,并拿出都督府的令牌,说有紧急事情要找严恺之。

    春多心里吃惊,知道严恺之在白山的人不多,这人又有都督府的腰牌,难不成真是都督府出事了。

    按理没有族长的同意,谁都不能进山,可英九见他迟疑,直愣愣给他跪下,吓得立刻点头答应。

    不过看严恺之见到他时的意外和惊喜,春多心想到底还算是做了件好事。然而严恺之破天荒留他在屋里照顾韶华,带着英九离开,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秘密要说,但是严恺之见到英九以后的神情变化,以及毫无掩饰的威风气势,春多被这忽然变得高大的形象给吸引住了。

    把英九带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严恺之才正色询问:“怎么回事?”

    英九也没嗦,简单扼要把这些日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多罗使臣进京求娶兰芝公主,结果被皇上回拒了,连皇上赏了不少珠宝美人也不要就离开了。宫里大概以为他们只是回去复命,哪知道他们半路就叛变,内外夹击,围攻川北。还放言说当初多罗使臣送公主回京省亲,半路被我国的人强行掳走,并杀害了他们的使臣,如今要为当年的耻辱雪恨。”

    “放屁!”严恺之气得大骂,没想自己才离开川北多久,多罗竟然敢这么嚣张,“当初已经把人送到他们明水王宫,恩怨情仇都已二清,哪来的耻辱雪恨!这分明是打着幌子,想要吞了川北,真当我死了不成!”

    英九顺着他的话,也忿忿地说:“我就是说啊,兰芝公主回宫这么多年,从未许亲,多罗使臣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皇上替公主招婿的时候出现,这显然就是惹事。”

    虽然早有预料多罗必然是寻机挑衅,可没想到会挑在这个时候,严恺之凛下眼神,忖思了片刻,扫向英九:“你来了,都督府怎么办,川北怎么办?”如今英九是都督府的大总管,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离开,所以严恺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英九早知他会这么问,立刻肃立回答:“都督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是您不在府里,只能守不能攻。”

    严恺之还是相信英九,正欲答应,想到韶华未醒,每日汤药都需要他来照顾,立刻犹豫了起来。“好,我这就……不行,我不能走。”

    跟着严恺之这么多年,见惯了他的雷厉风行,第一次见到严恺之会踯躇不前,英九大感意外,连失语都不觉。“为何?都兵临城下了,都督,难道你放着多罗人攻城吗?”

    “自然不是!”严恺之怒而视之,随即想到自己的失态,蹙眉说道:“丞呢,他什么时候到?”

    从春多口里得知韶华病危,需要丞前来相救,英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丞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垂髫小儿,哪里会懂得什么救人,可是当他看到韶华的情况,也不得不跟着担忧起来。

    英九回答:“他们都在凉城,多罗士兵围困川北,若是要绕道,恐怕要绕行,最快应该明日能到。”

    严恺之表情甚为担忧,又道:“一路可安全,川北距离凉城不远,但两道多山林怪石,极易藏匿,万一半路埋伏。”

    英九表情平静,寥寥几句解释了军情,却令听者不由得捏一把冷汗,“都督放心,凉城出兵神速,早已将那使臣逮捕。但是正因如此,所以他们一路推进,如今已在川北城外,五百米处扎营。”

    显然严恺之明白情况的严重性,脸上神色肃然,继而又问:“探子怎么说。”

    英九轻微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遗憾,“把守十分严密,进不到里面,不过……看样子似乎多罗王亲自出马了。”

    严恺之稍稍感到吃惊:“穆仓亲自出马,难道他来真的。其他呢?”

    “没有了。”英九想了想,摇摇头,具体的情况都得等严恺之坐镇都督府才能够了解清楚。他这次出来都是冒着极大危险,心想着若不是遇到春多,只怕他都要带兵硬闯了,“都督,您看怎么办?”

    严恺之很快冷静了下来,内心分析着多罗的情况,“他们未必敢动,不过是安逸了太久,在大青麾下雌伏了太久,心开始野了,可是他们没那个胆。”忽然冷笑了一下,“竟然把使臣丢在我大青境内就该宣战,不顾使臣安危,这可不是理智的做法。”

    英九没有回答,只听严恺之又问:“那使臣呢?”

    “被关在都督府里。”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安于白山,既然穆仓亲自出征,想必这会是一场硬仗。他现在能做的事就是赶紧回去,速战速决,否则

    “好,你等我一下,我这就跟你回去。”

第四百零三章 钦天监之死

    打定主意下山回都督府,严恺之亲自来到巴格的住处,让巴格大为意外,立刻出来相迎。他也才知道,除了他们住的屋子是所有房屋中最宽敞明亮的一间。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巴格着急地走出来,结果严恺之见到他,先是一礼,“我得下山一趟,内人就拜托先生了。”

    巴格点点头,捂着胸口表示保证:“严爷放心,墨儿在我这里,一定会没事的。”

    事到如今,严恺之对巴格自然是百分之百的放心,他从英九手里取来一个瓷瓶,递给巴格,“这是我刚刚存下的,我怕丞不知何时能到。”巴格伸手去接,却因他的话顿了一下,严恺之不以为然地说:“先生说过丞是原宿,所以他的血要比我的好用。”

    “我明白严爷的意思,请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保住他们,不会让他们有任何差错的。”

    英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一直等到严恺之跟巴格告别后,才问:“都督,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只听说韶华病倒,而且病情凶险,所以严恺之才不得已送她上白山求医,可并不知道是什么病。从严恺之的表情来看,这病绝对是凶险无比,否则他也不会这么严肃郑重,可刚刚因为事急也没来得及跟韶华请安。

    问了严恺之,他却什么都不说,不等他跟韶华请安,就拉着他往山下走。

    春多在前头带路,严恺之一路神情沉重,虽然没有回头,可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临到石道,他才松了口,“春多,夫人就拜托你了,到时我会让人把三个孩子都送上来,我不能分心照顾他们。”

    得到严恺之的嘱托,春多显得很高兴:“严爷放心,等您回来,夫人一定都好了。”

    这句话对严恺之来说是最好的祝福,他也希望能回来就看到韶华的笑颜。

    沿着石道直走出去,英九的人就在另一处等候,严恺之正要让春多不必相送,赶紧回去,有个急切的呼唤由远而近:“严爷,你要去哪,你身体还虚弱。”所有人闻声望去,音满正满头大汗地朝他跑来,小脸因剧烈运动显得红扑扑的。

    “请留步。”严恺之潜意识退了一步,让音满显得很尴尬。

    “可是你身子真的很虚,你这么下山会死的。”原本在屋里挨训,听到严恺之的声音,急忙跑出去,才知道他要下山的消息。“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可是我不会停止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英九偷偷望了主子一眼,心里暗暗感慨,还真是桃花满天下,没想到有夫人身边都这么惹桃花,难怪韶华总是要吃醋。

    严恺之却没有英九那么看得开,还以为刚刚足以让她死心放弃,万没料到音满还会追出来,心里不免有些唏嘘。“山下战事纷乱,你还是留在山上比较安全。”

    音满冲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就是乱我才要跟你去,我也会看病,虽然没有我阿爹厉害,但是我可以……”

    他并不喜欢与人这么拉扯,从她手里抽回衣服,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吗?!”音满已经哭得不成样,一旁的春多看着都觉得严恺之太心狠。“严爷!”

    看着严恺之决绝的身影,音满不死心地想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音满,够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难看。”她回头一看,多琳表情奇怪,说不上是嫌弃还是愤怒,抑或者是恨铁不成钢的心疼。

    “多琳我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为什么会这样。”音满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多琳痛哭。

    “好了,别哭,你有我呢。全天下都背叛你,你还有我呢。”多琳心疼地拍拍她的背,放软了声音。

    “可我想要他。”

    “别傻了,他……你要不起。”

    虽然口口声声嫌弃严恺之,可是在偷偷跟踪音满的时候,多琳也把严恺之对韶华的感情看在眼里,震惊之余,心里还有些小悸动。可她没有音满那么奋不顾身,她站得远远的,把一切看在眼底,然后残忍地将自己的心划一道伤口。警告自己,这个人与自己不能有任何瓜葛,否则伤的痛的只会自己,他的眼睛除了韶华,已经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英九一言不发地跟在严恺之身后,好不容易才出了山,这才发现严恺之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好似一张纸,他紧张地问:“都督,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严恺之摇摇头,翻身上马,“我没事,加快速度,务必两个时辰内进城。”

    他没有什么时间休息,川北不允许,白山也不允许,所有的事情都必须速战速决。

    不知是被那严肃的表情震住,还是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到,英九不敢再开口,只能小心贴身跟在他马后,全速赶回川北。

    心中有执念,这一路颠簸倒也还没把他打垮,但是一进城,眼看着都督府就在眼前,严恺之险些就失神摔下马,吓得英九差点飞身扑过来。好不容易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候在门口的凤仙一下子就扑上来:“严爷,您可回来了!严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对了,夫人呢,怎么没和您一块回来,夫人好点了吗,醒了吗?”

    凤仙聒噪的声音让严恺之有些晕眩,好在卫篪发现严恺之的不对劲,及时把他拉开。

    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严恺之顾不得停留,立刻就下达任务:“英九,你去做你的事,不必理我。卫三,你跟我过来,对了,让张齐也一起过来。”

    原本聚在门口的一群人各自得了命令,立刻就散开了,就凤仙一头雾水。“那我呢?”

    “爱搁哪搁哪。”严恺之瞥了他一眼,多日不见,他话唠的性子还没有改变,怎么就不见他嗓子哑呢。

    严恺之已经大步离去,凤仙被冷落,有些生气,臭着一张脸不说话。卫篪叹了口气,走过去,对他轻声道:“你去吩咐厨房煮点东西,我看严爷脸色不对,兴许是最近太累了。”凤仙蹙眉想了一下,确实严恺之气色很难看,虽然态度更恶劣,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朝厨房的放下走去。

    卫篪走进书房时,严恺之已经站在地图前研究战情,厨房早早就端了汤水进来,可丝毫不见有喝过的痕迹。

    “严爷,您先吃点吧。”

    卫篪让严恺之的脸色吓得不轻,跟着严恺之身边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这么憔悴的时候,即便受伤重病也依旧能让人觉得他蕴藏饱足的精力。没想到这一趟白山下来,体形消瘦不说,整个人都想被抽干了半条命,看上去怏怏的,走起路都生怕被风吹走。

    “我没事,就是累了点。”严恺之揉了揉穴道,没有休息,把探子收集来的情况一一详细地研究。

    卫篪见他劝不动,也就没再提,反而问了句:“夫人怎么样了?”

    果然,听到韶华,严恺之便停了下来,“有巴格在,她会没事的……你听说过同命蛊吗?”

    卫篪蹙眉,摇头道:“没有。”

    在卫篪面前,严恺之也卸下了心防,“君无邪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会用蛊术。”英罗进宫以后,卫篪便相当于英罗的身份成了严恺之的心腹,地位几乎可以和英九媲及。严恺之也放心把事情交代他,包括君无邪的身世。

    卫篪忽然说道:“严爷,您走后不久,钦天监就死了。”

    严恺之吃了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卫篪据实以答,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信任这个消息,“据说是夜观星象,醉酒失足从观星台上摔下来死的。皇上知道后,特意亲自前去,因为死状奇惨,所以立刻就让人清理干净,隔日大早,地上都还有水迹。”

    对君无邪的身世,严恺之已经不知第一次去追查,可是越查越迷糊,似乎有人刻意将他往迷路上引,“我从未听说他有喝酒的习惯?”

    “这个我就不知道,总之是在观星台下死的。”

    “皇上都亲自过去,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过也有人说,他是触怒龙颜,所以皇上下令让人杀死的。总之等卑职知情时,人已经烧掉了,连尸骨都没有。”

    “可听到什么风声。”

    卫篪认真地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钦天监向来行事低调,不与人交往,也没听说过成亲生子,除了皇上召见,他几乎都是闭门不出,更别提他还有什么交好的大臣。”

    严恺之的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我让你查他的底细呢。”

    “查不到。”

    “怎么回事。”

    严恺之有些生气,他一早就交代给卫篪的事情,他竟然用三个字就搪塞回来。卫篪也并非完全不知情,只是对他来说,查到的都是不着皮毛的小事,根本摸不到筋骨,“上一任钦天监是英华郡主的父亲,听说君无邪是他推荐的,至于来历也不清楚。只知道先帝曾召他进宫,与他彻夜畅谈三日后,钦天监就告老还乡,不知怎么先帝就让君无邪顶了上来。”

    不过,钦天监倒是个实在的职务,不是读几本书就能胜任的,这个职位也非科考学子所向往的,多数是民间的能人异士提拔上来,所以也不会有太多人去在意君无邪的身份。

    关于萧老爷子推荐的事,严恺之也有耳闻,“再之前就没有一点消息了吗?他这么多年总不可能不回家探亲吧。”

    卫篪终于露出平静之外的无奈表情,“真没有,若不是我跟踪过,都不知道他住的地方竟在榆树乡。”令他意外的是,君无邪在邻里的口碑却不错,“不过,我去打听过,都说他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不爱说话,但为人不错。”

    “可有人说起他的长相问题。”君无邪几乎十年一日的模样也是严恺之心中的梗。

    卫篪点头回答:“有,但听说他是居士,家里常有焚香炼丹,本来也有人上门和他议亲,渐渐才没有了。都说他这相貌是修道修来的,素时为人好,所以大家也没计较。”卫篪到周边一打听,几乎没有一个说君无邪的坏话,虽不是赞不绝口,但能让人这么评价已属不错。卫篪最初以为,君无邪应该是个足不出户,沉默寡言又孤僻怪诞的人。

    “是吗,那如今钦天监是谁?”

    既然君无邪死了,那总得有人接替吧,或许能从接替的人身上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然而,卫篪却遗憾地说:“不知,皇上哀思了两日,说再无人能比君无邪,至今无人提拔上来。”见严恺之神情肃穆,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都督,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严恺之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他的行踪太诡异,这么多年他几乎无亲无故无欲无求,六年前曾上奏要求杀魔星转世,如今又主动上门救韶华,他的行为怪异得让人觉得不安。”

    也罢,死就死了,至少韶华活过来了。

第四百零四章 中邪

    英九去了趟凉城未归,福林便急如风火地赶了过来,守门的人认得福林,看他一脸凶神恶煞,没人敢拦。于是他下了马,立刻就往严恺之的书房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只差手提把大刀,活像前来报血海深仇一样。

    “严恺之,你不要命了可以给我,老子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不是让你糟蹋自己的!”

    福林的气势很好,一脚踹开书房的门,正好看到严恺之捂胸咳嗽,一脸苍白憔悴,气得拍桌子大吼。

    卫篪顿时被他给吓住了,偷偷用眼角瞄了严恺之一眼,见他也微微闪神,然后眉头一挑,轻声说了一句:“太吵了,丢出去。”卫篪没迟疑,走过去,拖住福林就往外走。

    福林一急,自己的火气还没发泄完,怎么就被镇压了,“你这是恼羞成怒!卫三,你快放开我,气死我了。”

    “要死我不拦你,别在这里吵。”严恺之声音不大,却让福林弱了气势,缓过一口气,给卫篪使了个眼色,他嘲讽一笑,“以你横闯都督府,在本都督面前大放厥词,直呼名讳,你要想死,我还是可以成全你的。”

    顿时一愣,见他脸色不想玩笑,福林心里一咯噔,立刻垮下脸讨好道、:“不是、严爷,我是听英九说你把自己折腾成半条命,我实在是着急啊,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卫三,别顾着笑,还不快帮我求情。”

    卫篪忍着笑容,眼底却没掩饰看戏的态度,“不关我事。”

    一个板着脸故作严肃,一个转开头爱理不理,福林左看看又看看,开始慌了,手脚无措地企图解释。

    严恺之被他滑稽搞笑的模样逗得破功,没理会他顿时轻松的表情,把手上的信笺都收拾密封,才对卫篪说:“我要见一见那些使臣,他们总共有几个?”

    福林瞅着严恺之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眼睛却被他手上的纱布给吸引了。他摸上前去检查,结果卫篪的回话,让严恺之惊得拳头的攒紧了。

    “两个。”

    “两个?”

    “那英九还说内外夹击。”

    “那些都是宫里护送的士兵,不知怎么的,都跟中邪似的。等我们捉到时,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卫篪说着也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声音越来越小。

    严恺之故意扬起了声调,“你是说,两个多罗使臣操控了咱们的士兵叛变?”见卫篪无奈地点头,他愤怒道:“真是一派胡言,卫三,我从不知你是这么迷信。”

    卫篪也显得很郁闷,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绝对不会相信,“严爷,起初我也不相信,可起他们事情,他们全部都是一头雾水。宫里挑选出来的士兵,就算有个别心术不正,总不可能全部都这样,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心知卫篪不可能撒这种谎,严恺之的心也不由凝重起来,“那些士兵呢?”

    卫篪肃立回答:“也一并收押,本想押送回京,但是战事吃紧,不敢打草惊蛇。”

    “先带我去看看。”严恺之想了一下,刚站起身,一个虚晃,要不是福林在旁边扶住,就要跌倒,卫篪担心地说:“都督,要不您先休息,等会儿再审,正好福大夫在这里,让他想给您瞧瞧脉先。”

    本想拒绝,可是自己的情况实在掩饰不住,严恺之只好点头。

    福林赶紧上前,搭住严恺之的手腕,神情严肃,片刻之后,吐了一口气,从严恺之面前拿过笔墨纸砚,挥笔疾写了一张方子拿给卫篪,“先去抓三包,越快越好。”卫篪见他这么紧张,也不敢多问,朝两人拱了拱手,便匆忙离去。

    等到卫篪走远,严恺之才对一脸阴沉的福林问道:“人都走远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福林张了张口,想到刚刚严恺之的威胁,硬是把话咽了回去,“没什么话,都督现在身份精贵,也犯不着让我这种走乡串野的土郎中,随便一招就有天下名医。”

    严恺之听着这一口的酸楚,活像是被抛弃的怨妇,不觉皱眉好笑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对你始乱终弃似的。”

    福林终究还是没耐住性子,瞪圆了眼睛看着严恺之,“没什么意思,都督这么不爱惜自己,我能有什么办法。”

    严恺之深吸一口气,若不是看在这么多年,福林无数次把他从鬼门关拖回来,他此刻实在不愿和他说下去。“得了,又不是娘子,别给我酸这些,你有话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回去,我的身体我知道,死不了。”

    听到他这么无所谓的话,福林气得跳起来,“什么叫你的身体你知道?你就要死了,你还这么轻松吗?”

    “你不会见死不救的。”严恺之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还就真的见死不救了!”福林听得生气,也顾不得什么忌讳,咋咋呼呼地吼道:“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的,这些天你到底去做什么了。我听说夫人忽然病倒了,然后你们夫妻俩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倒好,拖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害我每次跟阎王爷抢人,回头他不得折我的寿!”

    好在严恺之病不计较,反而笑道:“你不算好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这一笑,显得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福林一句咒骂吐到嘴边也硬生生给吞了回去。“我……真是被气死了!”正该是被严恺之吃死,就算自己救了他那么多次,显然也不足以还清严恺之对他的恩德。

    想到这里,福林再也气不得,臭着一张脸,把严恺之的袖子翻开,拆开了他的绷带,不由得被手臂上深浅不一的刀痕吓到。就在福林酝酿又一轮破骂时,严恺之淡定地开口:“我本想找你一起上山的。”

    接着他把白山上的事情简略和福林说了一遍,也没有隐瞒巴格的话,连同君无邪的情况都一并告知。

    对严恺之来说,福林是一个他放心把命交出去的人,所以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原本一肚子火的福林,在听完严恺之的话以后,也变得严肃起来。平静而深刻的表情,丝毫不像他平时那乖张顽劣的样子,更像一个老学究。

    “方才你也听了卫三的话,我心里觉得这些士兵或许是中邪了,对于这邪门的事,我盘问不了,也没时间去细究,我想你代我去看一看。”原本打算去见一见这些士兵,可因为是弘弋派来的,想必都是他选练出来的暗卫,那是绝对的忠诚。如果说中邪,他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蛊术,碰巧他所认识的唯一一个会蛊术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奇死了。

    “严爷是在怀疑什么吗?”知道严恺之对他没有私瞒,连与卫篪的谈话都容他在现场,福林心里感激,于是也用心为他着想。

    “说不上怀疑,就是觉得奇怪。”

    他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对于神鬼妖巫也都敬而远之,可现在屡次三番出现这种跳出他意料外的事,一次次地锻炼他的心胆。所以现在的他对于撒豆成兵也觉得并非不可能,但凡事还是个清楚明白,否则大战之际,最忌扰乱军心,闹出这种神神鬼鬼的事。

    严恺之郑重地把事情托付给福林,因为他知道,这世上除了巴格,对这种奇症怪病最有研究非福林莫属了。

    “总之,你务必要把事情弄清楚,否则若连我自己训练的暗卫都出事,以后我就有什么人可用。”

    福林有些受宠若惊,立刻躬身作揖,“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查清他们身上发生什么事的。”说完迟疑了一下,冲严恺之眨了眨眼睛,有些暧昧的意味,“不过严爷,如果夫人回来的话……”

    严恺之对他点点头,“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

    因为提到韶华病情的治疗过程,让福林置之不理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不过,只要韶华能平安回来,让福林看一看也没什么,也当做请个平安脉。

    福林立刻笑开了嘴,再次跟严恺之作揖,“那就多谢严爷了。”

    有了严恺之的保证,福林也干脆利落,从他书房出去后,直奔大牢。手持严恺之的令牌,福林得意地横闯各处,闹得到处都人仰马翻。偶有人小声抱怨,严恺之也佯作不知,全心都在前方战线上。

    “都督,不好了,牢里那些士兵都病了。”

    一个士兵跑进来报告,严恺之正为屡次三番出兵都被穆仓伏击感到不悦,皱眉问:“福林呢。”

    士兵犹豫了一下,回答:“在多罗使臣那里。”

    严恺之显得很不高兴,“那就随他去。”反正他已经把后方都托付给福林,只要他不把人整死,想怎么闹腾他都不管。

    士兵为难地说:“可是福大夫逼他们吃巴豆,还不让他们出恭。”

    严恺之愣了一下,无奈地吐了一口:“这些不用管,福林怎么安排就怎么做。”

    逼人吃巴豆还不给出恭,看来福林真是下了狠心了。

第四百零五章 蛊术

    福林不顾一路士兵们皱眉捏鼻的嫌弃脸,堂而皇之地闯进严恺之的院子,一路还得意地高喊:“严爷,我搞定了。”

    就在他刚进院子的时候,卫篪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伸手挡住了他的路,一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也忍不住皱了眉头:“等等,你掉茅坑了?”难怪他大老远就闻到一股臭味,还以为是哪里有死老鼠,竟然是福林身上飘来的。

    这味道确实难闻,饶是他当初把凤仙从水牢里救出来时的腐臭味,也不比福林身上的味道难闻。

    看到卫篪把眉头皱成川字,还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福林不乐意地扬起下巴,故意朝他靠近,愣是把他吓退了两步,“我说卫三,你越来越瑟了,仗着现在严爷宠你,这话都不客气了。”

    卫篪见福林毫不在意身上的臭味,想想自己倒也是矫情了,摇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劝你别进去冒险,严爷心正烦着。”

    福林蹙眉,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又打败仗了?”

    只见卫篪抿紧嘴唇,显得很是无奈。

    按理说多罗的军队就算再精锐,那也是骑兵的胜算,可是在川北一带,多少地方可以埋伏,多少地方可以藏兵,没人能熟过严恺之。可是穆仓却好似长了天眼,竟然把他每一步都猜到,连着几次下来,严恺之都怀疑是否有奸细。

    可是除了张齐、英九、卫篪,其他人都不可能知道他的打算,而这三个人却是他最为心腹的。英九自然不必说,卫篪的为人也是一清二楚,张齐的妻儿老小都在都督府里,若连他们都不相信,这个都督府也就无人可信。偏偏越是这样,结果才越令严恺之感到愤怒,他不是没打过败仗,而是从没这么狼狈地被人在家门口很刷。

    这几天下来,死伤的士兵要比这些年严恺之以往打仗死过的士兵人数加起来都多,有些人甚至都已经丧失了信心,以为穆仓大军是要攻破川北了。

    然而,令严恺之感到奇怪的是,穆仓从来没有乘胜追击的概念,反而是打赢了就退回去。自从他回川北坐镇以来,驻兵就从没挪动过,他曾想若是穆仓敢破釜沉舟地杀过来,恐怕川北真的不好说。偏穆仓犹如猫捉老鼠一样,把他玩弄得晕头转向,这才让严恺之咽不下这口气。

    福林虽不懂行兵打仗,但也知道打仗难免输赢生死,拍拍卫篪的肩膀,笑了笑就往屋里走。

    “胜败乃兵家常事,放心,让我给他带个好消息,他自然心情就好了。”

    结果他一只脚刚踏进去,严恺之抬起头,皱眉看向他:“你掉茅坑了?”

    “我说严爷,您和卫三是对过词的啊?还一字不差!”福林惊得夸张大叫,心里有些不悦,故意说道:“是啊,我就掉茅坑了,特意爬起来恶心你们。”

    虽然嫌弃福林身上的臭味,但严恺之也没说什么,反而让其他人都退下,留着福林和卫篪在屋里。

    最近屡屡败仗打得他心烦,希望从福林这里得到一些安慰:“说吧,你把他们折腾出什么来了。”

    福林也不敢再开玩笑,开门见山:“他们中的是三代蛊。”瞥见两人都一脸迷茫,便解释:“简单来说,有个母蛊生了子蛊,子蛊又生了尸傀。但是母蛊只能操纵子蛊,而尸傀只听命于子蛊。”

    严恺之一听到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再详细一点。”

    福林想了一下,用了一个通俗的例子介绍:“打个比方吧,假如我在自己身上种了蛊,这就是母蛊。然后会把母蛊产出的子蛊种到卫三身上,他就必须听命于我,如果不然,他会死得很惨。但是卫三体内的子蛊还能再产出一种叫尸傀,可以去操纵其他人,不过尸傀没法再生产,而且和子蛊之间的关系也不如子母蛊之间联系紧密。”

    蛊之所以令人闻之生畏,是因为因为养蛊的人通常能利用蛊虫去操控中蛊者。有些邪恶的蛊可以让人致残致病致死,甚至控制思维,被迫做自身意愿以外的事。极少数蛊是好的,虽然也有治病救人,但因为其培养方式太过神秘,而且总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东西,所以除了巫族本身和极少数绝症无药可医,否则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个。

    福林认真地解释:“对了,之所以叫尸傀,是因为中了这种蛊,他们就跟尸体傀儡一样,暂时失去自我意识,所以才会出现卫三说得那种情况。”

    不知为何,一听到巫蛊,严恺之立刻想到一个人。

    “不过三者之间的区别还是不同的。母蛊的能力越强,对子蛊的操控力也越强,但是子蛊对尸傀的操控确实取决于中了尸傀的人本身的意志。那些士兵人数不多,可是个个都是特别训练过的,心志坚定,所以他们只要拉个肚子,子蛊对他们就没操控能力了。”

    “那他们怎么会中蛊的?”卫篪也觉得好奇,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任何关于蛊有关的事。

    福林是个喜欢研究疑难杂症的怪医,所以任何中原大夫不耻的,他都愿意去知道,也正是如此,当初先帝的奇毒才叫福林去。可惜得知中毒的过程后,福林也只能遗憾无力回天,能拖一天算一天。

    “对蛊虫来说,最好的媒介就是血,但是尸傀只是迷人心智,操控力是最弱,但方法是最神秘的,除了施蛊的人,恐怕也没人知道。”

    “那你给他们吃什么巴豆。”这是严恺之比较好奇的事,不过想到福林身上的味道,他不由得多看了福林几眼。

    然而,福林却显得不以为意:“我本来只是怀疑,因为如果真是三代蛊,不切断子母蛊的联系,那两个人早晚得死。”

    “怎么切除?”严恺之凝眉。

    “拉出来?”卫篪则是直白地问。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把福林身上的奇臭想到一起。

    福林故作高深,支吾了半天,一摊手回答:“这个怎么说呢,其过程和原理十分复杂,涉及了很多高深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拉出来,”其实真正的蛊虫并没有那么容易排出体外,否则养蛊人何必那么辛苦用命在养蛊。

    从福林口里证实了他的猜测,严恺之下意识低头掩鼻:“好了,说重点。”

    福林耸肩道:“说完了。”

    严恺之表情顿时不悦,“说完了?你进来废话那么多,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跟我说完了。”

    福林垮下脸,一副很郁闷的样子,“严爷,我是个大夫,不是个衙役,敢情我还得帮你审人啊?”

    习惯英九和卫篪会把一切都思想周到,严恺之倒忘记了福林只会看病的事情。卫篪静静想了一下,开口道:“依我看,多罗那边定然是请了一位高人,说不定是巫族那边的。只不过,巫族和中原向来河水不犯井水,和多罗又是隔得大老远,怎么会搅和到一块。”

    顺着卫篪的思路,严恺之也沉默了,“卫三,你说钦天监先死,还是多罗使臣先到?”

    卫篪大吃一惊,“难不成严爷是怀疑他?”

    严恺之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如果真是君无邪,那么他最近屡次被人识破计谋就不得不让他更加疑惑了。“不是怀疑,而是目前来说,只有他最有可能。”

    卫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看见尸首了?”一双漆黑炯亮的眼眸看着卫篪,见他摇摇头,纤长的睫毛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喃喃自语:“韶华的病也很突然,可不也让他救活了,而且他还知道让我去白山。”

    穆仓看来是想玩真的。

    严恺之深叹了一口气,示意两人都退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战情吃紧,原以为能速战速决,结果却越拖越久,而且屡战屡败。原本还记挂着韶华的病情,结果真的忙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川北坐镇多日,而从未有人递给他半点消息。

    他喊了守在门口的士兵:“来人!”

    “都督,有什么吩咐?”

    “可有收到白山的消息?”

    “没有。”

    “不知道,还是没有?”

    听到答案是否定,情绪忽然有些暴躁,士兵小心翼翼地想了一下,摇头回答:“回都督,是没有。”

    他正想发怒,看到士兵惊恐闪烁的眼神,终究还是压了下:“罢了,你下去吧……等等,去把英九给我找来。”士兵如释重负地点头离去,却有另一个士兵神色匆匆地跑进来:“都督,城外有信使求见。”

    这个消息倒是让严恺之倍感意外,难道事情有转机,他急声问:“几个?”

    士兵回答:“一个。”

    他倒要看看,穆仓究竟想玩什么把戏:“让他进来。”

    可士兵没离开,又有人进来,严恺之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竟然所有事情接二连三都堆到一起,敢情是特意来挑战他的脾气。后来的士兵不知都督为何一见自己便一脸怒意,只得小声回答:“报告都督,牢里两个多罗使臣死了。”

    “怎么回事?”严恺之惊得连脾气都忘了,方才不是福林才兴高采烈地过来汇报情况,怎么说死就死了。

    士兵摇头:“不知道,刚刚福大夫走后不久,他们忽然口吐鲜血,进去时也没气了。”

    多罗的信使就要来,先前的使臣却在这个时候死掉,若是对方讨起人来,恐怕很难收场。

    “找福林和卫三过去看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535/ 第一时间欣赏名门良婿最新章节! 作者:鸢时所写的《名门良婿》为转载作品,名门良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名门良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名门良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名门良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名门良婿介绍:
都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 她都这么主动了,为什么他还不肯点头 “我说前面的郎君,你走慢点,你未来娘子腿短,快追不上你了!” _(:з」∠)_要不咱们来聊天吧,398426434名门良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良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良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