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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鸢时     名门良婿txt下载     名门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无巧不成书

    “宋煜!”

    严恺之脸色一变,人高马大的宋煜顿时缩了身子,躲到旁边的男子身后,却不忘嬉皮笑脸地探出头来打量严恺之的表情。“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去。”

    虽说宋煜比严恺之要高出一个拳头大小,可宋煜是不折不扣地书生料,空有一副高大威猛的身躯,任何一个会点拳脚的人都可以把他打得哭爹喊娘。要说宋煜和严恺之相识的过程,常常被身边的人拿来取笑,当年严恺之兄妹跟着兴勇伯夫人在京里扎根落户。免不了就是要到各家夫人串门,遇上年龄相仿的孩子,就让他们自己去玩。

    恃强凌弱几乎是每个孩子的本能,但对于从军中打滚长大却长得瘦弱乖巧的严恺之,和虎背熊腰却只会捧着书本的宋煜来说,真不好分清楚谁强谁弱。分得清楚的自然就从哭得呼天抢地的宋煜手中抢得各种战利品,而分不清楚的全都毕恭毕敬地跟在严恺之身后,不敢造次。

    正因为如此,年纪稍长的宋煜在严恺之面前,没有丝毫威信,反倒是嬉皮笑脸地讨好他。

    “信!”宋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但是有人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严恺之见宋煜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顿了一下,冷哼了一声,将脸转向窗外,决定上了岸再跟宋煜细算。

    “宋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娘子?”一直安坐在旁边的男子忽然笑道。

    “二爷,正是她。我不会认错的,别瞧她那股子傲气,在恺之面前,立刻就变结巴了。”宋煜甚是八卦地对男子谄媚笑道:“我打听过了,这小娘子是李阁老的嫡孙女,排行第五。说是因为八字硬,所以从小都被送到外祖家,养到今年从回来。”

    “狗腿!打听娘子的事,你倒做得极顺。”严恺之一记眼刀杀过来,宋煜仗着有靠山,硬是接上了。

    “这个不必我打听,卫三差点就成了那小娘子的姐夫呢。”宋煜用手捅了捅静默在旁的男子,“卫三,卫三,你在看什么呢!咦?不会是这么巧就遇到你那无缘的未婚妻了吧?”

    听到宋煜的调侃,卫篪整个脊背都僵了起来,脸色有些青白,低声道:“三表哥,别乱说,我和三娘是清白的,这样对她声名不好。”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往那远去的影子望去。

    “哈!你对她到是情深意重。”宋煜到底还是站在自家兄弟这边。

    “并不是……”卫篪想要辩解,对上宋煜精光闪闪的眼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他对宋煜的敬畏,就如同宋煜对严恺之一般,再加上宋煜的父亲是他的顶头上司,更是不敢造次。这一回若不是被宋煜半路逮了过来凑数,他也绝不敢想象自己会跟这般贵人一起出来。打量着脸上似笑非笑的男子,卫篪脊背更加僵硬起来,完全不敢动弹。

    严恺之看不过眼,一掌拍在宋煜的肩上,还没等他尖叫出声,另一只手快速抓住他的臂膀往上一推。咔嚓一声,只见宋煜额头豆大的汗水直落,严恺之轻飘飘地说了句:“你最近骨头有些松,要勤加锻炼,否则这船早晚被你压沉。”

    “哈哈,看来你最近练得不错,回头找你切磋一下。”目睹了严恺之迅速将宋煜的手臂打脱臼又立刻安回去,饶是安定地坐了一早上的弘弋,终于也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既然怎么巧,咱们就去会一会这两位娘子。”

    “二爷,这不好吧。”听到弘弋兴致勃勃的口气,严恺之栗然。

    弘弋挑眉道:“有什么不好,即便是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何况还有你们两人在此,宋煜,你说呢。”被问到话的宋煜,不顾满头冷汗,连忙点头,目光触及到严恺之,又低了低头。心中将严恺之狠狠臭骂一番,竟然拿他来练手,险些他这辈子就写不了字了。“既然是出来玩,那就要痛痛快快地玩,宫里的规矩都给我丢一边去。我还以为这大冷天提议出来游船的,就宋煜一个,没想到还有同道中人,这必须去认识一下。”

    严恺之狠狠地瞪了宋煜一眼,宋煜立刻把目光抛到外面去,反正这主意不是他提的,要怪就去怪提议的人吧。当然,严恺之自然是不敢和弘弋叫板的,所以他只能拿宋煜出气。

    如今朝中又人拿东城兵马司管理不善,闹得满城风雨做文章,不问闹事者,偏指向兵马司的人。而实际上东城兵马司本就人手不足,有心人只要在背后一挑拨,自然会有人出来闹事。最后反而是世子弘方出面,按平了此事。二皇子弘弋原想趁凯旋之际,替严恺之讨个二等侍卫的封号,被这么人参了这么一本,便将功折过。并责东城兵马司指挥、副指挥等人两个月俸禄,严恺之一个月俸禄。

    严恺之自己反倒没说什么,殃及池鱼的事总是难免会碰上的,但是弘弋却看不过去。朝中大皇子党正高歌称颂皇长子弘文体贴圣驾,为皇帝分忧,如果弘弋这个时候出来闹事,便中了他们的计。皇贵妃二话不说,就将弘弋丢给严恺之,让他把弘弋带出京,过几日,风头过去了才回去。严恺之生怕弘弋无聊,顺手就把狗腿八卦的宋煜也个拎出来,没想到,还顺带了一个卫篪。

    当严恺之一行人到达燕上居时,老钟被身后列队的侍卫给吓到了,还以为韶华他们匆匆忙忙跑回来是因为冲撞到贵人了。

    “叨扰了,主人家在吗?”宋煜对老钟作揖道,“我们几个都是李阁老的门生,方才见到府上的郎君往这边来,所以特来拜访。”

    老钟一开始被高大威猛的宋煜吓到,打量着宋煜身后的一众男子,见他们个个器宇轩昂,不敢怠慢,连忙请他们进屋,跑去让李斯年出来招呼。听完老钟的话,李斯年有些懊悔没随同他们一起出去,也不知招惹哪路神仙,连忙放下书本跟了出来。

    结果一出来就被吓了一跳,想也没想,立刻恭敬地给弘弋请安,吓得老钟等人都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里还有空屋子吗?”弘弋第一句就让李斯年惊愕地说不出口来。“顺路经过,借住一宿,不方便?”

    不但是弘弋,就是严恺之等人也都惊讶不已,原想着他不过是觉得好玩过来瞧瞧,这下子都主动住下了。

    李斯年哪里敢说不,心里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好好把斯晏抓过来训话不可。立刻躬身对弘弋道:“承二皇子不弃,钟管事,赶紧让人去收拾屋子。”看到李斯年的态度已经做好心里准备的老钟,听到李斯年的话差点吓呆了。

    回过神,战战兢兢地行了个大礼,连忙转身去安排房间。心里却乐得更开花似的,今晚一定要回去烧个高香,竟然遇到这么位贵主子,定然是他祖上庇荫。

    而话说韶华等人回到燕上居,谁都没心思再提刚刚的事。斯晏自是不用说,被自家堂妹这么指鼻子臭骂,心里早就气得不轻,又让人听到,一时面子搁不住才急忙让人掉头回来。以琛脸色苍白,虽然被韶华的话字字诛心,可想着她盛怒时的明艳娇颜,以琛有些欲罢不能。

    若说绾华和锦华是受了惊吓,那燕绥就最为尴尬。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好跟着以琛他们去幽篁轩,但是和韶华姐妹几个同处在锦绣苑里,又不知如何是好。比起斯晏的愤怒和以琛的挫伤,燕绥完全是对韶华别眼相待,那一番豪言壮志令她很难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说出来的。一个恍惚,好似换了个人,美目熠熠,神采飞扬,不像总是在绾华身边撒娇讨好的小娘子。

    可是,她转过头,看着一脸无辜委屈,在绾华面前低头认错的韶华,又觉得自己方才是看走眼了。

    “你说!这话万一让别人传了出去可怎么办!”绾华显得怒不可遏,双手叉腰,对韶华可怜兮兮的表情视若无睹。

    “传出去就传出去呗。”韶华见绾华根本不吃这一招,不满地扁嘴道。

    绾华捏着粉拳,一时不知该拿韶华如何是好,忽然抬手,重重敲了她的脑壳。看她吃痛地捂着脑袋,一双眼睛泛着泪光,绾华才反应自己行为有些鲁莽,可是也拉不下脸。转过身,冷哼一声,“我警告你,从今日起,直到回家之前,你都不许踏出锦绣苑一步!”

    “三姐姐,你不能这样!”韶华大声抗议,却被绾华一记眼光瞪了回来,她委屈道:“我也没说什么啊,严恺之确实是顶天立地,要真是能觅得如此郎君,倒也算得上一桩美谈,啊,疼疼疼疼疼,三姐姐饶命!”韶华拼命揉着被绾华掐疼的手臂。

    “你还说!”绾华已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直喘着粗气。转身把锦华拉过来,指着韶华发号施令:“七娘,你给我好好看住她,不许她乱跑!”

    “好。”锦华也是第一次绾华的气势给吓到,立刻点头答应。

    “三姐姐……”韶华的话刚出,绾华立刻就发怒。

    “你喊三奶奶也没用!”左右思虑一下,“我这就去和二哥哥商量,明日咱们就回家,我断不能让你再这么胡闹下去。”

    韶华立刻傻眼了:这么严重?!

第四十六章 教训

    绾华一走,室内的气氛有些凝结,燕绥将屋内的所有摆设一一观察了一遍,韶华了无生趣地趴在窗台上,沿着窗外的景色。趁着锦华如厕的空当,她朝韶华走了过去。

    “五妹妹方才说的可真心的?”燕绥紧紧盯着韶华的表情。

    韶华一愣,回头看着她,“哪一些?”

    “就是你说心怀傥荡那番话。”燕绥有些迟疑,“你说心怀傥荡、顶天立地,即是良人?”

    韶华想了想,这确实是原话,便点了点头。

    燕绥脸色有些轻松,“我知道五妹妹方才是气恼我哥哥太过莽撞孟浪,但其实因为哥哥对五妹妹确实……”

    韶华伸出手,横空挡在燕绥面前,把她的话截住了。“燕绥姐姐,咱们能不提这事吗?”

    在韶华面无表情地注视中,燕绥显得有些急切和慌乱,“我只是想替哥哥道歉,希望五妹妹不要生哥哥的气,哥哥并不是有心拿五妹妹开玩笑。他对五妹妹的情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每日下课总是会到后院接她,然后送她们回碧梧轩才离开,饶是傻子也知道以琛是有意而为。

    “以琛哥哥到底是对我有意,还是对李家女婿这身份有意思?”韶华一句话让燕绥有些接不上,韶华轻轻笑了一下,“若不是因为以琛哥哥落榜,或许以琛哥哥和我,或者和三姐姐的婚事就已经定下了。燕绥姐姐心里是这么想的吧。可你怎么没想到,就算以琛哥哥这次高中,也不一定会是有结果。”

    燕绥脸色微变,虽然这是事实,但被人读出心中的想法,还是有些不舒服。“怎么不会,刘李世姻是族里决定的。”

    “如果燕绥姐姐在乎的是世姻,那就是说只要是两家任何人结姻都可以了,对吧?燕绥姐姐和四哥哥不也正好是一对金童玉女。”韶华说。

    燕绥闻言,立刻神色大变,眼睛瞪得老大,紧张道:“你知道了什么?!”

    韶华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燕绥显然不相信,“那你怎么知道我和四哥哥的事。”

    韶华翻了个白眼,自从斯晏带她们出去那次,燕绥每日不离的就是戴着斯晏送的那只珠钗。只要稍有注意,谁都能看得出,燕绥和斯晏几乎是无时不刻地拌嘴,仿佛天生一对的冤家,可是最后还是斯晏主动投降。虽然斯晏很能讨好人,特别是李家的女人,可不代表他有心思整日和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斗嘴。

    “我知不知道是一回事,燕绥姐姐怎么没想过,若以琛哥哥真的和我在一起。祖父还会让四哥哥娶你吗?还是说,燕绥姐姐其实并不喜欢四哥哥。”动摇了心智的少女最好骗,韶华对燕绥摇摆的立场感到无奈。

    “六姑姑本就不希望四哥哥和刘家结姻。”燕绥闷声道。

    韶华有些豁然顿悟,难怪刘氏会把燕绥安排在碧梧轩,并不是对她有多看重,而是不希望她太接近斯晏。只不过感情这事,和距离没太大关系,对得上眼,翻山越岭爬墙上树也都会走在一起。所以斯晏提议这一次出来玩,除了想撮合以琛和韶华,也是想避着刘氏,光明正大和燕绥待在一起。

    刘氏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邀请李斯年陪他们一起,美其名曰他是兄长,有他看着也比较放心。

    韶华正想着要怎么安慰燕绥,忽然看到绾华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小脸因紧张而涨得通红,好似成熟的苹果,十分娇艳。韶华和燕绥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韶华连忙将她扶过来,接过燕绥倒好的水,递给绾华。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好奇地问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被狗追了吗?”

    绾华将茶水咽下,缓过气,脸上的潮红却迟迟不退。她没好气地瞪了韶华,“你才被狗追,这才你就满意了,明日回不去了。”

    韶华更是困惑了,“为什么?二哥哥吃坏肚子了,还是马儿吃坏肚子。”

    绾华伸手敲了她一下,大呼道:“你这脑子装的是什么,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韶华捂着脑袋,心脑绾华打她的手法是越来越娴熟了,“原本是装了面粉和水,被你这么一晃,全部成浆糊了。”

    燕绥噗呲一笑,绾华险些被水呛到,伸手又要打她,被韶华眼明手快地躲开了。

    锦华正好进门,看着她们闹成一块,于是问道:“三姐姐,庄子是来了什么客人吗?怎么看到院子里有许多侍卫。”

    韶华闻言,走到窗边一看,果然多了很多人站在院子里,虽然衣着朴素,但看上去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忽然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过来,指着他们对身后的人说话,立刻就有个男子跑上来,把院子里的人都叫了下去。

    “那不是卫三郎吗?”锦华忽然惊呼。

    韶华被吓了一跳,看着趴在她身边张望的锦华,又回头看了绾华。心中豁然顿悟,难怪绾华会这么失魂落魄,原来是遇到无缘的未婚夫。看情况,对方应该也是认出她来了。

    等她再探出头去看院子的人是才发现站在院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宋煜。他那高大甚至有些壮硕的身影,她怎么都不会忘记。正好,他也抬头朝锦绣苑望过来,看到倚着窗户好奇张望的女孩们,笑着朝她们挥手,吓得女孩们全都退了回来。

    “宋少爷,请到此为止!”李斯年快步走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燕上居已经没什么好逛的,请诸位留步。”

    宋煜显得有些不满,嘀嘀咕咕道:“明明前面还没看,怎么就能停下了。”

    “前面是锦绣苑,是娘子的绣楼,里面住的是在下几位未出阁的妹妹。原想带她们出来散心,不料诸位光临寒舍,若是家中长辈在此,也应让她们出来给二爷请安。但现在庄子无长辈,恕我不能做主,请二爷见谅。”李斯年给弘弋行了大礼,说的句句在理,让人不得反驳。

    可宋煜哪肯放弃,他就是冲着韶华和绾华她们姐妹俩来的,“李探花,你就太不够意思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孟浪之人。再说了,我们和李五娘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哎哟!”

    听着宋煜放肆的话,李斯年的表情愈发变得铁青。和宋煜不一样的是,一个是在京里锦衣玉食,养得白白胖胖,而一个是在闾阳虽算不上风吹日晒,但也不是安逸享乐。所以李斯年看上去比宋煜显得黝黑精壮,捏紧的拳头爆出青筋,预备他再多说一句,便不再自恃君子待客之道。

    可是还没等李斯年先有动作,一个身影快步上前,只听咔嚓一声,宋煜捂着手臂,脸色顿时唰得苍白。

    除了弘弋,其他人都被吓到,尤其是卫篪。

    虽说他对严恺之的大名早有耳闻,但因为他的身份问题,多少都有些觉得是受了庇荫,才走到现在的地步。而且看他身量不足宋煜,虽是尊敬,但还不至于到敬畏的地步。可是就这么一天,连着两次看到自己敬畏的表兄被严恺之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是不敢反抗,心中震惊无以言语。忽然间,卫篪对严恺之竖然起敬,眼神也不经变得崇敬起来。

    饶是跟严恺之熟稔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就不用说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斯晏和以琛,两个人完全被吓傻了。

    先是身份尊贵的弘弋在先,还有一个看着威猛凶恶的宋煜,现在看来最可怕的还是一言不发的严恺之。随便一出手,就让宋煜乖乖吃瘪,还不敢吭声。他们不过是养在家里的富贵少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请李探花包涵,宋煜自来口无遮拦,并非有心冒犯。”严恺之对李斯年抱拳致意。

    既然有人给台阶,李斯年也不在作态,微微扯动嘴角,摇了摇头。“不如诸位移步在中堂,钟管事已经命人备好了茶点。”

    “那就有劳了。”严恺之点头致谢,给弘弋让了一条道:“二爷您先请。”

    弘弋瞥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宋煜之所以这么放肆,也是看着弘弋的眼神行事,严恺之没理由不知道,可是他这么做,除了不想让李斯年难堪之外,或许别有隐情。弘弋侧过脸望着绣楼一眼,看着一张娇媚的容颜,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朝他们看来。发现弘弋的打量不但没有惊慌逃开,反而视线更加专注起来。

    这让弘弋觉得别外生趣,若不是故意和弘弋较劲,就是她的视线根本没在弘弋身上,自然也就察觉不到弘弋的眼神。

    李斯年看弘弋回头的时间有些长,不禁起了疑心,当他回头时却没发现什么异样。于是再次出声提醒:“二爷,请。”

    “好。”弘弋对李斯年笑了笑,走到严恺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真是个有趣的小娘子。”

    严恺之有些吃惊,不明何意,弘弋已经迈步离开,他也没空细想,便跟了上去。

    众人都纷纷跟上,宋煜抱着手臂连忙在后面跟着喊:“严恺之,就算我说错话,你好歹给我把手弄回去!哎哟,疼死我了!”宋煜不敢跑,一用力震动,手臂就会生疼,可怕落后了追不上严恺之,只好咬着牙,迈开大步子,魁梧的身躯以一种别扭的方式追上去。

第四十七章 人情

    一行人各怀心事地走回在中堂,以琛原本受了惊吓打击,一度差点晕倒。李斯年让斯晏陪他下去休息,可他却莫名地咬牙挺住,坚持要陪他们一起。李斯年打量着他,看他眼神坚定,表情严肃,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让斯晏和他在一起。叮嘱斯晏若是以琛身子不适,就不必强撑。

    弘弋早就交代了,他只是无聊出来走走,并没让太多人知道,自然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

    待他们都入座后,斯晏和以琛才小心翼翼地跟着坐下,反倒是卫篪极有自觉性地站到后面去。宋煜让他坐下,他坚持不肯,在座的几人不是身份比他高,就是因为人家是东主,他充其量不过是来凑数的。唤了两声,看他执意,也就没再开口。

    其实宋煜只是想让卫篪坐在他的位子,一连两次被严恺之这么拆骨头玩,真怕回去的时候接都接不回去。虽说严恺之帮他把骨头按回原位后,全身有种莫名的轻松感,比百花胡同的姬子揉过还要舒服。扭着脖子,余光接触到严恺之,立刻坐直回来,无视他嘴角的轻笑,心里把他祖宗十几代给臭骂了一顿。

    “宋煜,你就别在心里偷骂了,回头他把你双手都给卸下来,你就得哭了。”弘弋看着宋煜时不时用眼角狠狠地瞪向严恺之,忍不住打趣道。

    “二爷,您真爱开玩笑,我哪敢啊。”宋煜赔笑地说,看着严恺之望过来,立刻正襟危坐起来,“我说恺之,咱们可是好兄弟,十几年的好兄弟,你悠着点。你再动手动脚,我可真不客气了。”

    “你可以不用客气。”严恺之对他点点头,说着作势要起身。

    宋煜一张脸立刻哭丧下来,“我才不跟你斗,你让二爷跟你切磋去,我是读书人,不跟你这野蛮人!”

    严恺之轻笑道:“我野蛮?你还让二爷跟我切磋,这是想把二爷也拖下水?”宋煜闻言,立刻起身,给弘弋作揖,结巴地指着严恺之道:“二爷,您瞧瞧他说的……不是,二、二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误会……诶,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宋煜急得满头大汗,差点让牙齿咬到舌头。

    弘弋畅怀一笑,“得了,亏你还有脸说是读书人。我记得你和李探花是同年吧?”弘弋瞥了李斯年一眼,李斯年颔首道:“是,那年秋闱,险些赶不上,好在有宋兄出手相助。”当年刘氏早早派了车把儿子送了进去,走到一半才想起家里还有另一个赶考的。好在李斯年自己警醒,没等煦园的人来通知,自己收拾了东西就出门去。

    为此,刘氏被李阁老训了许久的话,也从此不让她再插手理家的事。

    听李斯年将当年宋煜一个猛冲,两个前来阻拦的瘦骨嶙峋的士兵撞晕的事轻轻带过。弘弋转过脸,对宋煜笑了笑:“怎么两人同时赴考,你连个进士都没考上。”

    宋煜别的没有,就是皮粗肉厚,肚皮和脸皮一样厚。

    但是说到这一点,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能一样吗,都说李阁老家的风水好,先帝爷要是肯把这府邸赏给我们。说不定我也是个探花郎了。”

    “胡扯!”严恺之吐槽了一句。

    宋煜表示不满,“哪里有胡扯,要不哪来的一门二甲,就连这李四郎,你排第四对吧?”宋煜望向斯晏,让他有些受宠若惊,点了点头,宋煜得意道:“李家四郎今年也秋闱高中。这不是因为风水好,是什么。”

    严恺之懒得跟他争辩,弘弋则了然地点点头,对斯晏笑道:“李家果然是书香门第。”

    斯晏急忙起身谢礼,只有以琛一脸青白,他也是同门科考,可是一样是落榜。只不过宋煜好歹还有个侯府,考不上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可是以琛却只能会闾阳,想到这里,心里有些落寞。

    闲嗑了几句,夜色渐沉,老钟前来恭请极为移驾用膳。

    虽然被李斯年严令不许声张弘弋的身份,老钟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特意让人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争取在众人面前露一手。别的地方收成不好,但是燕上居倒算是得天独厚,兴许是挨着天子脚下,虽不能算丰收,但收上来也要比旁的庄子多。

    再加上黑石山出了名的冬笋竹荪,还特意在近水的山腰处,围了块地,养了不少山鸡兔子。一桌鲜甜丰盛的野味山菌让众人都大饱口福,特别是一道山笋焖鸡,甚得弘弋胃口。连着夹了好几道,可把老钟给乐坏了。

    “还以为被恺之骗来这山间野外,是来喝西北风的,没想到还能吃到此等美味。等下把方子抄下,我回去让母亲也尝尝。”得到弘弋最高的赞赏,老钟笑得皱纹都开花了。

    除了严恺之一声不响地吃着饭,其他几人都不大敢动筷子。这还是头一回陪着这么尊贵的主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各种小心翼翼,弘弋小酌了几杯后,兴致甚高。

    李斯年陪了几杯后,心里忖度着弘弋等人会在这里住多久。看他们的模样,显然不是单纯路过,老钟说过都是京中贵人前来置下的庄子,若不是遇上斯晏他们,他们也必定有落脚之地。可问题是,他在想着怎么让他们离开,有弘弋在场,可不比只有严恺之他们那么好说话。

    换做别人,都巴不得把弘弋留下来长住,怎么可能会希望他们离开。

    可是李斯年不同,就算不怕京中流言,他可是奉了命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来游玩。如今锦绣苑还住着几个未出门的小娘子,而弘弋等人也都是身份尊贵,就算他们没见过面,可要传出去始终不好。

    “李探花何时归京?可有去过吏部报到。”弘弋看他心思重重,开口道。

    “半个月前回来,已经报到。”李斯年一句话都不多。

    “哦,还没消息啊。李探花这般人才,确实不能随意委屈了,要不我帮你问问看吧。”弘弋开口让其他人都惊呆了,有弘弋出马,还怕没有好官职。

    “承蒙二爷不弃,家中已有打点,不敢劳烦二爷。”听李斯年的话,以琛和斯晏两人脸上均有不小的失落,这是多好的事啊。弘弋笑而不语,李斯年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若二爷能答应一件事,便是帮了天大的忙了。”

    “什么事?”弘弋问道。

    “请二爷将对您来燕上居一事保密。”李斯年郑重其事地说。

    严恺之打量着李斯年的神情,一对英眉微蹙,只是抿紧了唇,握紧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弘弋闻言挑了眉,冷笑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把宋煜吓了一跳。“你这是怕别人说你们李家站队?”

    李斯年对他扬起的声调表示淡定,站起身恭敬地说:“请二爷息怒,李家上下一心忠于朝廷,祖父一生为圣上鞠躬尽瘁,绝无二心。至于站队一说,在下觉得甚是荒唐。普天之下便只有一个皇家,怎么站都是站到皇家的队了,那又怕别人说什么。”听到李斯年的话,弘弋的脸色稍霁,宋煜也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那你想说什么。”弘弋道。

    “只因此次出来带了几个年幼的妹妹,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小娘子福浅命薄,经不起是非议论。还请二爷见谅。”如果说只是李家宴请弘弋,最多就是说他们偏了风向,可要是说李家娘子见了弘弋,只怕会说得更难听。

    原本一个碧梧轩已经让有心人嚼了许多舌根,现在却在城外私会,让人不多心也难。

    “二爷,我听说李三娘已和英华郡主家二郎有了口头婚约,李探花这般谨慎也是有道理的。”严恺之开口为李三娘说情,让李斯年有些颇感意外。

    提到绾华,弘弋朝卫篪望去,但他低头隐去表情,他笑道:“这么说,倒是我鲁莽了。”众人不敢接茬,“也罢,我只是出来走走,不能久留,明日就得回京了。”

    听到弘弋的承诺,李斯年面带感激,举杯道:“谢二爷体谅。”

    弘弋也不嗦,一饮而尽,对他笑道:“别忘了,你欠我一份人情。”

    李斯年闻言,抿唇点了点头,在宋煜的起哄下,连喝了三杯。宋煜酒品一般,但是酒量不错,严恺之不敢让他喝太多,生怕冲撞到弘弋。结果反倒是弘弋老是怂恿他们喝酒,虽然除了严恺之和宋煜,其他人都是头一回聚在一起。比起在京中那些不知谁是口蜜腹剑绵里藏针,觉得眼前这些底子清白的人特别可爱,也不知趁着酒兴,说话也爽快很多。就连以琛也壮了胆,敬了弘弋一杯,不过三巡过后,李斯年就让人把两个少年待下去。

    直到最后,几人都醉得七荤八素,李斯年忽然清醒地爬起来,让老钟和卫篪帮忙扶着弘弋回屋。因为宋煜太重,两个人恐怕抬他不动。

    “这个让我来。”严恺之忽然开口,把李斯年吓了一跳。

    李斯年看了看宋煜,点了点头,和严恺之一人架着一边,把宋煜拖回客房。

    “今日多谢了。”

    从宋煜的屋子出来,李斯年对严恺之行了大礼。

    严恺之愣了一下,“我没做什么。”

    “谢谢你两次替五娘说情。”李斯年轻声道,“但,这不代表五娘能和你在一起。”

    严恺之原本想要把香囊拿给李斯年,让他替为转交,听到他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李探花可能误会了,我和五娘子并不相识,更说不上在一起。”只不过第一次就被她当街扑倒。

    李斯年顿了一下,笑道:“既然如此,请原谅我多虑了。不早了,我不打扰严侍卫休息。”说完,作揖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严恺之摊开手中的香囊,深深了叹了口气。

第四十八章 花前月下

    韶华觉得绾华有些反常,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再怎么说,心情郁闷的应该是她才是。

    明知道严恺之在庄子里,她却连多看一眼都被绾华管得死死的,心里正憋着一肚子火。余光看到绾华手捧着书本,可是好久都停在同一页里,眼神望着窗外发呆。

    “三姐姐,你在想什么?”韶华走过去,轻轻推了她一下,把绾华吓了一跳。

    “做什么?”绾华紧张地问。

    韶华蹙了蹙眉,“这是我问你才是,你从刚刚吃饭就心不在焉的,有心事?”而且**不离十,一定和卫篪有关。毕竟先前凌氏一直都想跟卫家牵上线,倒不至于像去藩家那么积极,明眼的也能看出凌氏是有这个心意的。

    或许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见到。当绾华气鼓鼓地想去幽篁轩找李斯年时,还没出二门,就跟卫篪撞了个正着。还好卫篪眼明手快,把她拉住,绾华一惊,连忙退开。可定眼一看,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差一点成为她丈夫的人。卫篪也是一眼就认出她,难得这么近看到绾华,整个人也都呆住了。

    “三娘……”卫篪刚开口,便听到宋煜的声音在后面嚷嚷,他想也没想,转身就走。

    绾华还没回过神来,看到他转身离开,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抑郁。在藩二郎没出现之前,她满心以为自己最后还是会嫁去卫家的,所以对卫篪各方面都打听得很清楚。他的为人,他的性格,他的喜好,绾华无一不细细记下。然而,时过境迁,已经走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忽然撞到一块,顿时只有说不清的尴尬。

    “是不是卫三郎和你说了什么?”韶华小心翼翼地问,却没想到换来绾华惊恐万分的眼神,然后叨叨絮絮地起身,收拾桌子。“没、没说什么,时辰不早,七娘她们应该也睡了,咱们也早点睡吧。”韶华和绾华在一个房间,而锦华和燕绥在隔壁的房间。吃晚饭,聊了几句后,两人就回屋去。

    韶华对绾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感到无语,既然她不乐意说,她也不能再勉强。绾华和凌氏的性子相似,一心虚就会转移话题,问急了就会翻脸。想着不管卫篪和绾华说什么,他们之间也没有可能,韶华决定不再追究细节。

    她心里更关心的是,明天要怎么说服绾华,让她出锦绣苑走走。难得能在城外遇到严恺之,这不就说明了他们之间有缘吗,说不定就是因为她那日的同心愿起了效果。凌氏说过国安寺的符咒最灵,所以特意求了一道平安符让她随身带着。那日韶华把自己的发丝和严恺之的发丝用红线缠着,用平安符包着,心中默念着如能再次见到严恺之,她下个月初一就去庙里进香。虽然她是个不虔诚的信徒,但没想到菩萨还是听到她的发愿,这么快就让给她见到了。

    韶华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怎么跟菩萨还愿,再许个结姻缘的心愿时,绾华已经进入梦乡,打起轻酣来。

    忽然听到一阵吱呀声,仿佛是门窗被打开一样,韶华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翻身坐起。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从门前经过,然后朝楼梯方向溜去。韶华心里大惊,连忙推了绾华一把,奈何绾华睡得沉,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她犹豫了一下,披了外衣,急忙追了上来,可是人影已经跑下楼,消失在夜色中。

    韶华心里直打鼓,从窗影上她也没看出是谁,若是燕绥,想必是偷偷跑去找斯晏。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得这么深更半夜的,何况如今还有外客,万一要是不小心撞见了,可就不好了。只不过,要是跑出来的不是燕绥,而是锦华。

    一想到外院那些人的身份,韶华的心立刻沉下来。虽说锦华年纪是最小的,可是心眼却是最大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乖乖留在熹园,可不代表她从此就能夹起尾巴做人。为了刘家这门亲事,她都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讨好燕绥,接近以琛,更别说如今有更大的目标。

    忽然间,韶华真希望跑出来的是燕绥,至少不会惹出事来。

    “你猜外面是些什么人,二少爷都不让我们出去。”韶华避进角落,偷偷躲过了巡夜的丫鬟。

    “不知道,总之不让出去就别乱出去,老爷夫人不在,二少爷在这里最大的。”另一个教训道。

    看着一个身影趁着丫鬟不注意,从暗处快速跑出来,溜出了锦绣苑,韶华差点喊出声。心想着要是让丫鬟们知道了,势必惊动外院的人,到时脸就丢大了,她想也没想,也趁着丫鬟离开,跟着溜出锦绣苑。

    可是月影朦胧,没有半点灯火,反倒是一池湖水微微泛着磷光。也不知她怎么溜那么快,转眼就见不到人,燕上居虽不大,可黑灯瞎火的也不好走。韶华越走心越慌,想着要不回去好了,反正真要出事,她也拦不住。

    心里才这么想,一个转身,结实地撞到一堵肉墙。

    “谁!”她一路出现都没碰上半个人影,怎么可能会忽然出现在她身后,而她却不知。忽然间,心里一跳,脊背一凉,全身鸡皮疙瘩地冒出来,韶华想也没想,抬脚就往对方身上踹去。还好她坚持每天早上起来练功,就算没有以前的身手敏捷,比起娇弱温柔的大家娘子,韶华也算是个铁娘子了。

    听到一声闷哼,韶华知道已经击中对方的痛处,也不敢恋战,生怕被发现,转身就逃。可还没跑出几步,立刻就让人拧小鸡似的,拧住衣领。她心里一惊,眼泪都快吓得掉出来。

    “放肆!”韶华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吓得连声音都发抖,“快、快放手,我是五娘子!”

    “是你?”听到韶华的哭腔,严恺之这才把她放下。“半夜三更,你一个娘子在外面闲晃什么?”韶华双脚一碰到地,立刻吓得瘫坐在地上。

    害他还以为是锦绣苑遭了贼,不敢惊动其他人,才悄悄地跟在身后。没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还有点小手段,虽然力道不够,可是在黑暗中能踢中他腿上的弱点,换做是普通人早已被踹趴在地上。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居然会是韶华。

    什么时候书香门第的李家也教娘子习武了?

    “怎么会是你?”韶华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严恺之,心跳的更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双脚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这是我问你才对!这是往外院的方向,半夜三更你一个小娘子不在房间里休息,跑到外院去干吗?”严恺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一脸慌乱的神情,莫名地觉得心情不爽,冷哼了一声:“若是让李探花知道了,恐怕他会很伤心。”

    韶华并不知严恺之所言何意,她张着嘴,犹豫了一下,又不敢说她是追着人跑出来的。“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就、就要回去,你就出来吓人了。”

    “心虚才会被吓到。”严恺之冷冷地说。

    原本余惊未定,又看到心上人,还来不及欣喜,却听到对方的冷言冷语,韶华顿时觉得十分委屈。

    “那你三更半夜跑到花园来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后面就是娘子住的锦绣苑吗?这园子是我家的,我爱半夜三更出来游荡不行吗?你莫名其妙跑别人家来,还出来吓人又算什么!”韶华憋着一股怨气一股脑儿全部吐出来,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已经做好准备听他的责骂。

    可是,忽然一声轻笑,“我还以为你真的结巴呢。”

    韶华一愣,看着他弯起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不自觉地看呆在原地。

    饶是夜色朦胧,严恺之还是被韶华炯炯有神的注视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故意咳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韶华,硬声道:“好了,赶紧回屋去,我替你守着,别让其他人发现了。”他只是照料好弘弋等人,回屋觉得睡不下,所以出来走走。可走出院子没多远,就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鬼鬼祟祟,他立刻追了上去。

    却没想到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不敢惊扰弘弋休息,让侍卫收好各处门窗,自己跑出来找。没想到却在花园里遇到韶华,一开始他还以为跑到外院的人影是韶华,可是从韶华伸手出招的架势来看,那影子显得娇弱,跟韶华完全两回事。严恺之心里才安定了几分,可看着她心虚慌乱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生气,哪个大家闺秀会半夜三更出来游荡。

    只是一出口,他便有些懊悔,莫名其妙地何来的火气。而韶华气势汹汹地反驳让他哭笑不得,不管是这凶神恶煞的口气,还是刚刚那心狠手辣的出招,抑或上一回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有一样让他和李阁老的嫡孙女联系得起来。

    “怎么还不走?”许久不见声响,严恺之转身看她还站在原地,脸色有些不愉。

    韶华一怔,想到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红了脸,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这个还你,上次你拿错的。”严恺之从怀里取出香囊,递给韶华,然后叹气道:“快些回去,夜色凉,若被你兄长知道了,定会数落你的。”心想着,还好兰芝还没这么胆大包天,否则他非得好好教训不可。

    也不再等韶华离开,他转身就走。

第四十九章 事出突然

    韶华偷偷回到房间时,绾华依旧睡得不省人事,她蹑手蹑脚地脱了鞋,爬上床。忽然才想到自己跑出去的原因,想想刚刚惊险的一面,韶华无奈地地叹息,不管是锦华也好,燕绥也好,她也爱莫能助了。

    一想到今晚的奇遇,又是惊慌又是窃喜,嘴角抑不住往上扬,捏紧手中的香囊,一觉到天亮。

    她醒来时,初荷告知绾华早已起身梳洗出门,韶华忙不迭翻身下床,“今早可有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初荷被问得一头雾水,想了下道:“哦,听说昨日那群客人一早就离开了,所以二少爷让娘子们到在中堂一起用膳。”

    “他们走了?”韶华一愣,还想着今日再溜出去见多一面。

    初荷帮韶华梳好头,便去整理床铺,“听阿福说,一大早就有人来,急匆匆好像是来找昨日那些人的。”初荷抖了抖被子,发现床上落了一个荷包,拿起来问韶华,“五娘子,这荷包是三娘子的吗?”

    “这不是……他拿错了。”韶华正想说这不是我之前弄丢的香囊吗,结果转过头一看,俨然是一个男款的金线绣双鱼宝蓝色荷包。想到定然是昨夜匆忙之际拿错了,韶华一把抢过来,“我、我这就去找三姐姐问问。”这可千万不能被人知道了,否则凌氏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一个换俩,韶华笑眯眯地看着手中的荷包,忽然觉得自己的香囊真值钱,一连就换了两个回来,还是他贴身带着的。要是这么把荷包还回去,还真有些不舍。

    “五姐姐,有什么事这么开心,可是做了什么好梦?”韶华刚出门就碰见锦华和燕绥。

    打量着两人,都是神清气爽、笑脸盈盈,实在猜不出昨夜到底是谁摸黑逃出去。莫不是她眼花了?韶华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她可能眼花一次,但不可能眼花那么多次,明明追出去后还在楼下看到。除非那个身影不是逃出去,而是一开始就溜进来的。

    “没什么,昨夜梦见有个贼潜进来,结果让我打跑了。”韶华笑答。

    燕绥闻言,咯咯地笑起来,“五妹妹真爱说笑,在娘子住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贼进来,就算是有,这园子里也有二哥哥、四哥哥他们,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娘子出来抓贼。”

    韶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所以说我做梦了,不过梦得可真实了,还记得她怎么逃出去的。”她一边说,一边打量两人的脸色。

    燕绥摇了摇头,走过去挽着她的手臂道:“该醒醒了,梦里跑去抓贼,走起不得饿坏了。”

    见两人并无异常,韶华也只好藏了心中的疑惑,跟了出去。

    三兄弟早早就入座,斯晏一脸困意,显然刚刚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的。以琛脸色依旧憔悴,比起酒量,他要胜过斯晏许多,奈何身子尚未痊愈,所以很快就让李斯年喊下去了。

    李斯年不动声色地坐着,等女孩们都进门请安后,便让人上菜。一等菜齐,就让人退下,闻着香气,众人都饿得饥肠辘辘,没注意在中堂其他人的去向。

    一碗野菌山鸡粥,细滑鲜嫩的鸡肉,配上新鲜的山菌,再挑以一撮细细的胡椒粉,既开胃又暖身。斯晏已经迫不及待添了第二碗,其他人也都碗底见空。韶华被五色杂粮糕给吸引了去,连着夹了两块,甜糯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

    “用过膳后,大家便回去收拾一下,午膳后就启程回家。”待众人都吃得七七八八,李斯年这才轻声道。

    “这么快?”斯晏立刻打了激灵,见李斯年向他投来询问的眼神,解释道:“我们不是前日才刚来吗,钟管事还说带我们上山。”他望了燕绥一眼,两人都默默低下头。

    “昨日你们已经险些闯祸,还想在出门闹事吗?”李斯年冷哼一下,满堂鸦雀无声。

    虽然李斯年只年长他们几岁,可是在一群稚嫩青涩的少年心里,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存在。斯晏动了动嘴皮子,想说昨日是意外,况且他们也没做什么事。只不过是韶华说话太大声,被旁人听到,调侃了一句。可是看着李斯年面无表情,他咽了咽口水,不敢反驳。

    扫了众人一眼,看他们并不反对,李斯年点头道:“也并非因为你们的缘故,才这么急回去。宫里急报,圣上病危,正召集太医进宫。如今京中人心惶惶,也不知事态如何,只怕若有个不测,我们再赶回去就更不便了。”李斯年把情况告诉众人,连绾华也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李斯年之所以那么快答应她回家的请求,只是因为昨日的事,没想到竟然事情这么危急。

    “忽然起急症?”韶华心中困惑,明明记得前不久,容嬷嬷刚从宫里出来后还在感慨,皇帝这么些年竟然不见老。

    李斯年点了点头,肯定了韶华的话,一时间众人都纷纷细语起来。

    “都静一下,听我说几句。”李斯年严肃道,“这事并没有传开,我也是早上听京里人来报,所以,你们都给我守住嘴,别多事。回去后,也不许说在燕上居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特别是四郎。”

    “我怎么了?”斯晏被点到名,有些无辜。

    “你在京中交友甚多,良莠不齐,最近没得就别乱走,别忘了你明年还得春闱。”说到春闱,李斯年声音低了下去,万一宫里真的出事,明年的春闱也就拖下了。

    个个都被李斯年严厉的口气说得心里发慌,紧张得不敢大声喘气。

    “二哥哥,既然我们还不知道宫里的事,为什么不能等事情定下来再回去。”他们又不是弘弋,严格算起来,没官没爵,就算皇帝驾崩他们也不用赶进宫。

    “若真有事,宫门届时就要关闭,到时想进去都难了。”李斯年看他们已无心用膳,便道:“若没事,吃完就各自回去吧,收拾好东西,别落下了。”寅时刚过不久,就有人急急前来敲门,不等守门的人通告,直直就闯进来,吓得守门人连忙跑去找李斯年。

    好在李斯年一向浅眠,听到屋外骚动,立刻就出来。没想到严恺之已经先他一步跑出来,看来人打扮和脸上慌张的神色,以及对严恺之毕恭毕敬的态度,李斯年心中也有几分定数。没多一会儿,弘弋就从屋里出来了,看样子丝毫不像昨夜烂醉如泥的人。

    “圣上病危,我与恺之先行一步,其他由你安排。”李斯年没想到弘弋会托付他,有些受宠若惊,立刻领命。送他们出门后,没多久宋煜也醒了,想到弘弋的话,李斯年便让卫篪和宋煜带着其他侍卫赶回去。

    储君未定,皇帝病危,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惊险了。朝堂之上被就以两位年长皇子为首,分为两派。经常立储以定民心为由上奏皇帝,奈何皇帝迟迟不肯下令。若无遗诏,皇帝一旦归天,天下势必大乱。

    皇长子为端明皇后所出,立嫡立长都无可厚非,奈何当年国舅一事,不免让人心有芥蒂。再加上端明皇后过身后,皇帝虽不再立后,却将贺贵妃封为皇贵妃,执掌六宫,俨然如后。二皇子弘弋深得母家血统,比起温慈软弱的长兄,弘弋能文能武,若是在战时必为乱世英雄。若只是这样,或许群臣还不至于那么难以抉择,比起母家落魄的皇长子,二皇子显然更有优势一些。

    可是坏就坏在,皇长子弘文和世子弘方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叔伯兄弟,比起同父异母的弘弋,弘文和弘方这对堂兄弟的感情更深一些。

    而弘方是当今圣上的唯一嫡亲侄子,三王爷的嫡长子,原本皇帝还亲自赐婚,把定西将军的小女儿许给他。有三王府和定西将军皇长子的幕后阵营,即便没有强大的母家,皇长子依旧能与二皇子有抗衡的能力。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谁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所以群臣只能跟着摇摆。谨慎如同李阁老的,干脆退出阵营,举手表示两边都不站队。

    “五娘,你过来一下。”李斯年叫住走在最后的韶华。

    她停住了脚,望了望绾华,与她细语两句后,绾华担心地点点头,先行离去。

    “二哥哥,唤我何事?”不知为何,在李斯年面前,韶华总是有些心虚。

    “你几岁了。”李斯年忽然丢个二张和尚摸不着脑袋的问题。

    “过了年便十四。”韶华小心翼翼地回答。

    “十四,后年就十五。”李斯年自言自语。

    韶华不知李斯年为什么忽然问她年龄,其实她自己都差点忘记现在的自己只有十三岁。想到严恺之或许也会觉得困惑,忽然被个十三岁的小娘子这么热烈追求,不知会不会以为她只是在玩闹。忽然,韶华心里有些抑郁,好不容易见着两次。第一次弄得两个人都狼狈不堪,第二次她险些就出手伤到他,兴许在他心里对她早就没好印象了。

    忽然感觉到一只大手压在她的头顶,轻轻拍了一下,然后听到李斯年幽幽地叹了口气:“严恺之是个不错的人。”

    “诶?”这跳跃性也太强了吧,韶华完全跟不上李斯年的节奏。

    “难道你相中的不是他?”李斯年皱了眉,宋煜虽然为人也不错,可比起严恺之还是要稍差一筹。

    “不啊,我喜欢他。”韶华不假思索的答案,让李斯年有些惊诧,也让韶华自己羞了双颊。“我、我是说……诶呀!是啦,我就相中他了。”

    李斯年愣了好久,他完全没想到韶华会这么直白,好半晌回了神,叹口气道:“若这次是挺过去了,或许路还很长,若真有个万一……只要兴勇伯府保得下来,你还有机会。三年后,你已十六,正好许嫁。”

    “然后呢?”韶华傻傻地问了一句。

    李斯年被她的话给噎到,看她一脸懵懂,深吸一口气,“然后你就该回去收拾东西了。”

第五十章 全城戒备

    “阿娘,京里有哪家娘子姓辛的吗?”兰芝蹦蹦跳跳地朝兴勇伯夫人走去,一身浅樱色的衣裙显得她十分娇俏可爱。

    听到女儿的叫唤,兴勇伯夫人抬起头,顿了一下,“辛?刘家媳妇的八侄女儿刚嫁的那户人家就姓辛,你问这个做什么。”

    兰芝听了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京里的贵人,或者朝中大臣,有没有姓辛的。”

    兴勇伯夫人瞄了她一眼,“好端端地问起这个做什么?”兰芝悻悻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绛紫色的荷包,乍一看过去并无多大特别。兴勇伯夫人接过手,好奇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个,颜色素了点。”

    兰芝立刻来了兴致,一双眼睛闪着精光,“不是我做的,这个是我从哥哥那里偷出来的。”兴勇伯夫人瞪了她一眼,兰芝吐了吐舌头道:“好些日子前我就发现哥哥总是拿着这个荷包发呆,我问他,他又不肯说,还神神秘秘说是别人拿错。阿娘,这料子虽然素,可这是红袖坊新出的,我在嫣娘姐姐那里看过。”

    兴勇伯夫人将荷包递回给兰芝,口气有些训责,“他不肯说就由他去,你偷出来做事,仔细他回来要骂你。”

    兰芝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她只是调换,她可不认为严恺之会细心到认出荷包被调了去,“阿娘,这都不重要,我就好奇这荷包是哪家娘子拿错的,说不定能攀上一门好亲。所以我才打开看看有什么东西,然后就发现这个。”兰芝打开香囊,取出一个同心结,她小心翼翼地将同心结打开,展开成两张白布条。从她娴熟的手法也看得出,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做。

    “阿娘,你瞧,这里一个写了哥哥的名字,一个写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兴勇伯夫人一脸迷惑,再次从兰芝手里接过时,被上面的字给吓呆了。兰芝并没有察觉到母亲的表情,自顾地说:“我问过余妈妈,她说有些地方的人会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写在绢上,然后打成同心结,埋在月老庙的香灰里,月老就会帮他们牵红线。虽然这上面没写生辰八字,想来也是一个意思的,所以我才、咦?阿娘,你做什么!”兰芝看兴勇伯夫人起身寻了剪子,果断地把白布绞碎。

    “兰芝,你听着,这件事谁都不许说,你哥哥问起,你也当不知道。”兴勇伯夫人严肃的表情把兰芝吓了一跳。

    “为什么?”兰芝看着一桌子布碎,哭丧着脸,本来还想着拿这个回头要挟严恺之说实话,这下真的得保密了。

    兴勇伯夫人叹了口气,“京里达官贵人没有一个姓辛的,硬要算,就是李阁老的长孙媳妇,也就是定西将军的大女儿,辛子萱。”她想了想,忽然觉得心跳急促,有些喘不过气。“辛子墨是定西将军的小女儿,不久前刚许配给世子爷。”

    兰芝这才醒悟过来,不可思议地捂着嘴,细声道:“她不是已经、过世了吗?”一双眼睛灵活地转了一圈,小手紧张地捏紧了衣裙,“世子妃的荷包怎么会哥哥这里,不对!这缎子是刚出的,可是……”

    兴勇伯夫人厉目地过去,顺手把荷包绞了几下,丢在桌子上“没有可是,就当这个荷包没存在,等一会儿烧了它。不管这东西是谁的,都不能让人知道,特别是三王府的人。”要是让人知道,有人把世子妃的名字和严恺之的名字做成同心结,这简直就是等于兴勇伯府像三王府挑衅,而且对方还是人家刚刚过世的世子妃。

    朝中皇长子与二皇子的阵营之间正斗得正欢,不免也会有多事之人,拿弘方与严恺之来作对比。一个是和皇长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叔伯兄弟,另一个却是深得二皇子喜欢的得力助手,两人身份不俗,又同为京城四君子。

    三王府痛失世子妃已经够让人难过,如果被发现有人拿严恺之和世子妃做文章,只怕就算三王府不计较,旁的人也会多事。

    也无关兴勇伯夫人这般紧张,如今严恺之刚刚因为兵马司失察一事被推到浪尖上,再来一茬只怕不容易平息。兰芝并不知母亲想得那么深远,看着残破的荷包,兰芝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原本只需担心若被严恺之发现掉包,必然要回来寻她算账,现在就彻底玩完了。

    就在兰芝想着怎么装傻,骗过严恺之,忽然一个壮实的汉子跑进来,单膝跪倒在地。

    “夫人,少爷让您火速进宫。”汉子一脸严肃地说。

    “怎么回事?他不是出城了吗?”兴勇伯夫人捂着胸口,感觉到眉头一直在跳,让她十分不安。

    汉子摇了摇头,“方才二皇子的人来报,说少爷让你进宫,陪陪皇贵妃娘娘。”看兴勇伯夫人脸色难看,迟疑了一下,在兴勇伯夫人耳旁细语几句。“马车都给您备好了,就在门口。”

    忽然间,兴勇伯夫人觉得心似乎要停止,吓得兰芝急忙扶住她。她缓过气,也不再嗦,对兰芝道:“你乖乖在家待着,把门看好,我进宫瞧瞧。”

    兰芝一急:“我也去!”

    兴勇伯夫人厉声道:“胡闹,给我在家待着!”

    不去看被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的兰芝,起身就跟着出去。

    虽然皇帝夜起急症,命在旦夕这件事并没有传出去,可是早早把所有太医都召集进宫,而且还不上早朝,随便个人都会起疑心。只不过严恺之不在城中,而兴勇伯夫人又不喜早出,所以才会拖到这么久,等宫里通知才动身。

    一整个早上都没有消息,所有知情的,猜测的,道听途说的,都紧张地等待着。

    李斯年一行人进城时,意外发现大街上冷清得可怕,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才下马车,立刻有人来请李斯年去泰和园,其他人都各自回自己的屋子带着。听来人说话口气严肃郑重,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燕绥有些不放心,跟着以琛去了煦园,剩下三个女孩都战战兢兢地回熹园。

    “你们怎么回来了?”凌氏对她们的归家有些意外。

    三人默契地互望一眼,没有把李斯年的话说出来,“以琛哥哥身子不舒服,二哥哥怕庄子太冷,就做主回来了。阿娘,是不是京里发生了什么事?”绾华挨着凌氏坐下,另外两个女孩也都紧张得等待凌氏的回答。

    凌氏扫了她们一眼,叹了口气道:“听说宫里出事了,一大早就召集太医进宫,到现在都还没消息。”忽然叹气道:“你们回来也好,省得差人跑多一趟。你们大伯进宫了,你爹爹去泰和园陪你祖父,大概一有消息,就会回来说。我让崔家的把仓库都打开,取了白布,你们要是无聊就来帮忙。”

    “真有这么凶险?”听到凌家居然让崔妈妈开仓取白布,韶华忽然觉得无比紧张。

    “谁知道,一个晨早都没消息,这都晌午了,要是再没消息……”凌氏忽然有些感慨,,“还是你祖父老练,咱们只是待着听命,这个时候不知得多少人家要急死了。”

    韶华明白凌氏话中的意思,万一皇帝驾崩,除了要处理丧事外,最重要的是新帝。原本储君一事就敏感,现在简直就是烫手山芋,还不能逃避。城里开始戒严,只等宫里一有消息传出,立刻紧闭宫门。只是不管到时是皇长子继位,还是皇二子继位,只怕都不容易让人臣服。到时会不会出现其他事,谁都不敢保证。

    想到严恺之也跟着进了宫,万一是皇长子继位,到时要铲除异己,兴勇伯府不知会不会头个遭殃。可要是皇二子继位,皇长子气急也不好说,会不会那兴勇伯府出气。

    韶华突然明白李斯年一开始为何不肯让她喜欢严恺之。可换句话,只好兴勇伯府保得下来,也就代表二皇子能继位,兴勇伯府绝对是最抢手的地方。

    “听说大皇子进城不久,二皇子也赶回来了,事情怕是不好说了。”凌氏有些庆幸李勋卓并非朝廷中人,否则这个时候她就该和刘氏一样,在屋子里绕圈。

    “大皇子……为什么他会回来?”韶华愣住了。

    绾华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大的事,能不回来吗?”

    韶华皱紧眉头,说不上心里的别扭,“不是,我是说国安寺离京城不算近,就是全程赶回来也不可能比二皇子快吧。”

    凌氏睨了她一眼,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不可能,说不定昨夜启程了。”

    虽然燕上居和国安寺方向并不相同,出了城门,不足十里路就分成两道。可是细算起来,燕上居要比国安寺足足近了十几里路。弘弋好歹还有个皇贵妃母亲在宫里,想必是立刻派人赶来,弘弋也几乎没有迟疑就赶回来。如果说是同时让人赶往两个地方,而且弘弋和弘文都是立刻动身的话,再怎么也不可能是同时到。即便是同时,弘文也没可能会赶在弘弋的前头。

    除非弘文知情的时候,根本就不在国安寺。

    看凌氏她们已经转移话题,没在这个沉重的事情上逗留,韶华也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只是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愿严恺之能平安,但愿这次灾难能挺过去。

第五十一章 化险为夷

    直到日落西斜,李勋卓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到熹园,看到凌氏母女三人,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凌氏不明所以,看到丈夫这般叹息,吓得瞪大眼睛,紧走两步上来,搀住他:“大伯回来了?宫里怎么样了?”韶华姐妹俩,一个倒水,一个搬凳子,都紧张兮兮地等待李勋卓的话。

    “没事,挺过去了。”李勋卓一句话,让所有人心中的大石都掉了下来。

    凌氏连忙双手合十,对着上天默念:“菩萨保佑,这把我们都给吓坏了,蓖麻白布都扯出来了。”看着一桌子的白布,凌氏连忙让韶华她们收拾起来,“赶紧,赶紧,快把这些都收起来,省得晦气!”

    “我们还算好,我听说安庆侯府都挂出白灯笼,结果被宋指挥的三郎回来看到,狠骂了一顿,才拆下来。”李勋卓享受着韶华小手的按摩,今日一天的精神紧绷,让他感慨到岁月不饶人。

    “安庆侯府怎么这么大意,宫里都没出消息,挂什么灯笼。”绾华也有些抱怨。

    “老侯爷病倒了,宋指挥这个时候不在府里,还不都让那小子翻天去。”李勋卓嗤笑一声。

    韶华不懂,问了凌氏才知道。老安庆侯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准备袭承爵位,二子是西城兵马司指挥,本来也算光耀门楣了。可是几年前,这长子与人在外喝酒闹事,结果猝死了。

    因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丧礼也办得简单。

    然而这长子一走,老侯爷膝下还有一子,也就是宋煜的父亲,理所应当应该是他了。奈何老侯爷对大房的长孙甚是宠爱,虽然和自己父亲一个德行,每日只会游手好闲。可谁让老侯爷喜欢啊,许多讨好奉承的都默认宋琰才是袭承爵位的人,开口闭口“小侯爷”,让他也把自己当做未来侯爷看,走路都生风。

    韶华听了,心里直冷笑,不顾自己上头还有叔叔和叔伯兄长,竟然念想起爵位来。若是安庆侯真如此老眼昏花,只怕侯府的风光也就不久了。想到宋煜和严恺之的关系,兴许安庆侯府到最后还得依靠二房,也说不定。

    “爹爹,大伯可有说怎么回事,圣上向来龙体安康,怎么忽然就起急症。”韶华好奇地问。

    绾华也紧张起来,“是啊,听说都要关闭城门了。”如果不到燃眉之急的时候,应该不至于满城阴霾,就连她们坐在家中也隐隐觉得不安。

    李勋卓打量着女儿天真的小脸,大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温声道:“小娘子家,别问那么多,这宫里的事,谁都说不准。总之现在圣上平安,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也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指不定要兴起什么腥风血雨。”绾华一本正经地点头,很得李勋卓称赞。

    韶华则抿唇不语,她倒不关心什么江山社稷,只是觉得事出突然。万一有个动荡,严恺之的安危才是她最担心的。

    “八郎呢?”李勋卓扫了她们一眼,发现斯陌并不在跟前,故有一问。

    凌氏耸了耸肩,口气有些不满,“让先生扣在百川阁,说什么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功课。真是的,都这个时候,还做什么功课。”

    李勋卓鄙视了她一眼,“你真妇人之见!”等到斯陌金榜题名的时候,也不计是谁在位,又不是皇子王孙,犯不着等着披麻哭丧。把书读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管他谁当皇帝。李勋卓忽然觉得柳先生的想法很得他心思,虽然他并不知道柳百川的原意只是不想让斯陌乱跑,对于斯晏,他已经放弃了,明年春闱如何全听天由命。

    皇帝的命是保住了,但卧床养病自然也是免不了的。连着几日没早朝就有人开始担忧无人主持朝政,民心不安,冒死递了奏折要推举弘文出来监国,气得皇帝抓了床几上的香炉就砸过去。据说帮忙带话的太监后来没了,而那个上奏的大臣被砸中后,在家躺了好一段时间,忽然顿悟了许多道理,回朝就请辞还乡。

    这都是一些后话,在韶华听到这些之前,京里早就恢复了往日的生计和热闹。

    当听到闾阳刘家的人终于到京时,韶华顿觉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总算不必再担心和以琛见面了。

    可是刘氏却不这么认为,趁着全家人在一起吃饭,算是给以琛兄妹饯别。李阁老对以琛还算是看重,与他说了许多劝谏的话,并告知他,三年后的秋闱,李家依旧欢迎他前来赴考。这让以琛很是感动,立刻表示回去后一定会努力读书,不再让李阁老失望云云。

    虽然对以琛没什么好感,但是女孩们对燕绥还是有些舍不得,一顿饭下来,从欢声笑语到离别愁绪。

    凌氏感慨地说:“燕娘真个懂事乖巧的娘子,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可惜八郎还小,要不就把燕娘取来当媳妇。”

    韶华笑道:“等下回以琛哥哥进京,再带燕绥姐姐过来就好啦。”

    凌氏瞪了她一眼,“三年后,燕娘都为**母了,哪还能跟着兄长出来跑。”

    韶华吐了吐舌头,看到燕绥讪讪地笑脸仿佛要哭的样子,刘氏好似没看见,兴奋地提议道:“二弟妹倒是会惦记着燕娘,其实我瞧着五娘和琛郎才是天生一对,要不趁此机会定个亲,三年后琛郎金榜题名,正好五娘也适婚。”

    刘氏这么一说,凌氏立刻变脸,“大嫂真会打算,要是三年后考不上呢,那五娘还得再等不成!”

    凌氏的心直口快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住了,声音高扬,正好被准备进来给长辈们辞别请安的以琛听到。气氛忽然变得十分尴尬,刘氏缓过气来,很不高兴。

    绾华连忙拉扯母亲的衣袖,给刘氏赔笑:“伯姆,我阿娘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舍不得五娘。五娘刚回家不久,我阿娘还没心疼够本,舍不得这么快给她定亲。”

    庞氏也觉得气氛不对,连忙出声打圆场,再加上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转移话题,总算还缓下气氛。

    等到她们恢复了笑声,以琛才进来给她们辞别,刘氏心疼地拉着他说了几句酸酸地话,才肯放他走。临走前,他还特意走到凌氏面前,对她作一揖,目光却落在韶华身上,“二婶婶,我回去一定勤加读书,不负您的期望。”

    “我没什么期望,你自己努力就行了。”凌氏凉凉的一句话,险些让以琛下不了台,好在他根本不在意。

    好不容易回到熹园,绾华闷着一股气,对母亲抱怨道:“阿娘,您方才何苦和伯姆闹翻脸,又不什么大不了的事。推也就推了,跟她直冲可不是您的性子。”

    韶华也点点头,“嗯,反正不要答应,三年后的事谁都说不准。我瞧他脸色不好,想来是在外面听到了。”

    凌氏见两个女儿都来反驳她,气得一人扭了一下,“你们这两个小没良心,先前谁给我哭诉来的,现在倒怪起我了。”瞪着心虚沉默的韶华,气恼地说:“你以为我真因为琛郎的事跟她吵?哼,我告诉你们,换做是他们刚来那会儿,她这么一说,我指不定也就答应了。可是现在,哼!但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韶华被绕得头晕。

    “你知你祖父为何没答应刘家。”凌氏出口,两个女孩都摇头,“现在的刘家不比以前,更谈不上和李家比。你们高祖父进京时,曾劝过刘家,但刘家不愿,说天子脚下不好讨生意。他们个个都自小经商,无人读书,那时闾阳一半以上店铺都是刘李两家的。后来你们曾祖父在京里落户,祖父又考中进士,李家这边许多人跟着变卖田地店铺进京赶考。所以一时刘家在闾阳比李家都要响亮。”

    “这个我知道,祖父以前讲过。”绾华点头。

    凌氏嗤笑了一声,把女孩们都笑得莫名其妙,凌氏顿了顿才道。原来当时李家见有人在京里当官出人头地,就不少人也动心跟着读书,或者搬家到京城附近。可刘家眼红李家在闾阳生意好,在京里又风生水起,于是偷偷雇人捣毁霸占了李家田地店铺。后和当地百长里长勾结,出来当了和事人,白白接手了李家不少地产。

    这事要是没人捅破,还始终想着是刘家在背地里帮着李家,所以李家也一直很感激。可终究恶有恶报,这几年,刘家的生意做什么亏什么,家中又养了不少游手好闲,若不是家底丰厚早就让那些人给败光了。

    现在刘家在闾阳混得不好,于是想起李阁老一家,正好以琛是个族里难得的读书苗子,才想要送过来。说到底,刘家一直都依靠着李家,所以才有一路的发迹。如今李家转向京城,又有声有色,刘家在闾阳不如以前,自然就想跟过来。李阁老当年取刘氏来当儿媳妇时,刘家并未落魄,但刘氏依旧三不五时地望娘家送东西,让李老夫人起疑心。

    其实刘氏倒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娘家人时不时回来打个秋风,她耳根子软,又从小耳濡目染一些,也就习惯性地以娘家为主。后来被李老夫人狠斥了一顿,她才有所收敛,可惜李老夫人去世后,她又肆无忌惮起来,后来李阁老索性把家丢给凌氏去打理。凌氏的手段强硬,花样又多,刘家人看摸不到好处才消停。

    虽说刘家还不至于落魄到需要靠李家来救济,可是刘氏心里清楚,她不比李老夫人,但是燕绥会不会和她以前一样,她就不知道了。直到她为人母亲,要替子孙操心,才明白李老夫人当初的话。

第五十二章 一日为师

    “所以,其实祖父根本就不想和刘家结亲?”韶华自己总结出这个答案,忽然让她很是兴奋。

    想来李家应该也是知情了当年的事,因为心有芥蒂,所以对世姻的事才不如以前积极。但毕竟世姻几代,有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李家还是希望刘家改头换面,才没算旧账。

    凌氏虽不知韶华是怎么绕到这个点上,但意思差不多,便点点头,“先前你们三婶婶还有意撮合燕娘和二郎,后来也不了了之。”

    “阿娘,你怎么知道的?”绾华一戳戳到点上。

    “纸包不住火,那刘家人一进来还没和老爷子请安,就直奔煦园。他们怎么没想到这是在李家,可是我掌的家,有什么事我打听不到的。”凌氏说得有些得意,丝毫没想到蹲墙头是件不对的事。

    “所以,刘家是想和咱们结亲,所以怂恿伯姆出头说话。”绾华恍然大悟。

    刘氏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家底,当然不希望燕绥和斯晏在一起,但李斯年她又插手不了,只好把主意打到韶华身上。只是她没想到,她与刘家这些来往全部被凌氏知情了去。

    “可是燕绥姐姐好像喜欢四哥哥。”韶华无不感慨,有些时候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凌氏忽然开心地笑起来,“我当怎么她那么紧张,像把水往我身上泼呢,原来是因为这样啊。”凌氏松了口气,“得了,和咱们无关,这下有好戏瞧了。”若燕绥和斯晏凑成对,那么以琛自然就不再有机会娶韶华,相反也是一样。刘氏对斯晏无可奈何,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撮合韶华和以琛。

    韶华并不知道为何凌氏这么肯定,不过隔日一大早,绾华便急匆匆地来验证凌氏的未卜先知。

    听着绾华八卦来的消息,韶华有些哭笑不得。就在昨天晚上,斯晏不知怎么地忽然带着燕绥偷偷跑出去,只不过没跑多远,就让人给抓了回来。据说燕绥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早就走了,而斯晏却在泰和园跪了一宿。

    “你可知道为何他们这么快被抓回来?”绾华说话时,眼睛都发光了。

    韶华睨了她一眼,“阿娘又让人蹲墙头了?”

    绾华气得捏了她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是伯姆自己让人抓的。”听到这个,韶华更加好奇了,难道李家的媳妇都喜欢蹲墙头。绾华没管韶华怎么想,一脸不屑的表情,“听说燕绥和四郎在一起的模样,就跟当初伯姆和大伯未成亲时是一个样。当年要不是祖父同意,说不定他们也会跟四郎他们一样翻墙逃。”

    绾华贼笑起来,得意洋洋的样子,“这真叫因果轮回,报应!”

    韶华刚起床,脑子还没理清,就被绾华灌了一大堆话。等她回过神来,有些怔怔,“怎么一样法?”难道说当年刘氏嫁给李良勋是有意安排的?

    绾华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当年伯姆也和燕绥这样,跟着来做客。那时本是来相看爹爹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大伯就去求祖父,说要娶伯姆。”韶华听了咋舌,这要是真的,就难怪凌氏要抱怨了。

    当年李家上门相看凌氏时都以为是替李良勋来的,没想到后面来提亲的却是李勋卓,而李良勋早一步就和刘氏成亲了。

    绾华生怕韶华不信,还补充道:“我是听崔妈妈说的。”韶华正想道崔妈妈可真敢说,这种话也和小娘子说道,可是听绾华又道,“不过我听说,爹爹是阿娘自己相看来的,若是阿娘不乐意,外祖父也不会委屈她。”

    毕竟凌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这么说来,阿娘是喜欢爹爹的。”韶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凌氏总是要和李勋卓拌嘴,却又不动苏氏。到底是有多喜欢一个人,才能容得了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但是转念一想,刘氏不肯然燕绥和斯晏在一起,是因为他们两人像她和李良勋一样的话,莫不是害怕燕绥也是有意安排?可明明她看燕绥对斯晏的眼神,完全是小女儿模样,就仿佛她看严恺之一样。

    “对了,我是来和你说一声,先生着了风寒,让我们不必过去了。我这会儿要去寻嫣娘,你要不要去?”绾华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跟闺中姐妹分享自己的心事。

    韶华一听容嬷嬷病了,愣了一下,摇头拒绝了绾华的好意。

    上回她踢了宋芸一脚,据说她至今都还缠着脚,下不了地,生怕被忠义侯府的人发现。一个晨早坐在屋里,心里惦记着容嬷嬷的病,终于还是放不下心,决定过去瞧瞧。

    容嬷嬷住的地方就在她们平日上学的院子后一排厢房,刚一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还没走到门口,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听得心慌慌,韶华连忙走进去。发现容嬷嬷住的屋子还比初荷她们的屋子要小一些,四壁空荡,差点认不出这是李家的院子。

    “是谁?没事就出去,我不用人伺候。”容嬷嬷说话有些费劲,虽然听得出沧桑,但语调依旧温和平缓。

    “先生,是我,我是五娘。”韶华走过去,看着容嬷嬷苍白的病容,心头一紧。

    这完全不似那平日教导她们礼仪的先生,更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尽管咳得辛苦,头发依旧梳得整齐服帖,连衣领袖口也都容不得起皱。看到韶华走过来,只是微微一惊,很快就恢复平静。吃力地翻身坐起,淡淡地说道:“五娘子,我已告知夫人,今日不必上课。老身抱病在身,娘子还是请回,别感染才好。”

    “怎么没人伺候?”韶华这句话是对守门的妈妈说的。

    “先生说不喜欢人在跟前。”被韶华这么威严地一喝,守门的妇人有些吃惊。

    “我不过是个教习嬷嬷,犯不着跟主子一样伺候。”容嬷嬷替妇人解释。“五娘子,看也看了,该回去了。”

    “可有请大夫看过?”韶华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守门妇人忙不迭点头。

    回头扫了屋内一眼,看到门边有个炭炉,上面还放着一个药煲,兹兹冒着水气,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还放了一个空碗。她转身要走过去,初荷已经早她一步,把药倒出来,正好五分满。寻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把药端了过来。韶华执意接过药碗,轻轻帮容嬷嬷把药吹凉。

    容嬷嬷打量着韶华娴熟的动作,不像是刻意而为,于是道:“五娘子,你可是忘了我说过的话,别越了身份,做不该做的。”容嬷嬷意指韶华的行为,她始终认为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样,如同嫡庶有别。

    韶华最不喜就是容嬷嬷的古板,想当初她在川北完全是散漫的性子,硬生生被她训了好几日,连大宝小宝和宝儿她们都不敢说笑,说要给她立威信。她一直觉得威信这东西是来骗人的,就算她对丫鬟们谈心说笑,丫鬟们也不会做出越矩的事。

    容嬷嬷可不这么认为,“她们不敢冒犯,是因为有将军和夫人在,谁都不敢欺你。倘若有一日,你去了夫家,没人替你撑腰,你要如何让下人如何尊你从你惧你。威信不是宠出来,是训出来的,你不把自己放高,谁也不会当你是主子。”

    可是,川北已是她回不去的地方,看着旧时相识,韶华总是忍不住想多些接触,生怕自己最终忘了原本的一切。

    “记得,先生说过规矩不能乱。”韶华淡淡地说,“先生若尊我是李家娘子,那先生就该听我的。先生若是执意要我离开,就用师长身份命我,不过古有程门立雪,我只是给先生喂药,论尊师重道,也不算错。”

    容嬷嬷瞪着她,脸色变得铁青,似乎随时要发火。其他人看了都替韶华捏一把汗,都知道容嬷嬷身份非比寻常,可知知她严厉,却从未见她发火。这万一要是容嬷嬷恼羞成怒,失手伤了韶华,她们这些人铁定是第一个遭罪。

    忽然,容嬷嬷松开眉头,苦笑摇了摇头,似乎是妥协了。“真像,太像了。”

    “像什么?”韶华其实也被吓一跳。

    “像世子妃。”容嬷嬷的话让韶华的手抖了一下,“我教过不少娘子,偏她与你最像,还与别人迥乎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韶华故意问道。

    “聪明刁钻,不从规矩。”容嬷嬷八个字让韶华面上讪讪,然而,她叹了口气,“偏又最合我心意。”

    头一回听到容嬷嬷说自己合她心意,让韶华有些惊诧。她一直认为像容嬷嬷这般行事规矩从容,有条不紊的人,应该最反感她这种不按牌理的娘子才是,怎么反着来了。

    容嬷嬷看穿了韶华的疑惑,叹了叹息,伸手接过韶华手中的药碗,顿一下,一饮而尽,豪爽得让韶华傻了眼。“这苦你越是犹豫,就越吃不得,索性干脆点,吞进肚子里也就没那回事了。”不知道是吃了药,出了汗显得精神好,还是因为和韶华说话,容嬷嬷的脸色看上去不像方才那般苍白。

    “先生还没说完呢?”难得听到容嬷嬷称赞,韶华有些得意,也有些好奇在容嬷嬷眼里,自己是什么样的。

    “你还想听什么好话?”容嬷嬷轻轻一笑,模样很是好看。

    被说中心思,韶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话不嫌多,特别是先生的好话。”

    “你们就连这伶牙俐齿都一个模样。不过,你已属乖巧,她的顽劣是你想不到的。诶,只是没想到……”听容嬷嬷感慨,韶华心里嘀咕一句,若不是早摸透容嬷嬷的性子,她还是一样的顽劣。“像她那样的娘子,本就不适合进京。”初到川北,她也被吓了一跳,完全不按牌理行事的娘子。倒不是说没礼貌,只是不拘小节和散漫的性子,仿佛脱缰的野马,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娘子若进了王府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大概会像她当初一样,在宫里折腾得遍体鳞伤,若不是心中藏了一个念想,那段时间足够她死千回万回。越是相处,容嬷嬷是喜欢,就越害怕会落到自己的下场,所以拼了命想把她在进王府之前打磨成光滑的玉镯。奈何她低估这顽劣,竟然敢做出这种傻事,至今想起来,容嬷嬷都觉得惋惜和痛心。

    当她见到韶华能挥笔疾书一手绝妙的云卷体,又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琵琶,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花了眼。

    可是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年纪模样都完全不同。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让她睹物思人罢了。容嬷嬷悠悠地道:“五娘子,你该回去了。”

    这声音更像是哀求,是无奈。

    韶华以为她是累了,便起身给容嬷嬷行了礼,“那我明日再过来看望先生。”

第五十三章 金童玉女

    “你这几日都去看先生?”饭桌上,李勋卓忽然问韶华,她木然地望了一下,点点头。

    她是觉得在屋子待着也是待着,倒不如多去看望容嬷嬷,听说过了年,她就不再回来了。虽然知道这是免不了的事,可心里还是很不舍。特别是这几日她殷勤地走动,容嬷嬷对她笑容也多了,有时候也愿意唠嗑一些闲话,甚至是深宫琐事。

    虽然她对宫中生活并不向往,可听故事可不一样,特别是容嬷嬷说话轻声细语,婉转动听。有时候讲着讲着会忽然安静下来,好像在沉思过去。韶华也没敢惊扰她,从她平静的脸上那无数或深或浅的皱纹,似乎已经能读出那些年宫中生活的坎坷。容嬷嬷讲事总喜欢挑着有意义的说,讲完还要带一些道理说给她听,教训她行事做人应该如何自处。

    最常说的话就是:“若我能把这些事也讲给世子妃听,或许她能听进一些。罢了,罢了,一切自有天意。”容嬷嬷总像是在安慰自己,可是又念念不忘。

    韶华看着有些心酸,以前总是闹腾,对容嬷嬷的教导从不放在心上,总是觉得容嬷嬷是王府里派来特意折磨她的。如今回想起来,很多时候容嬷嬷对她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地包容。她只道因为是自己的身份问题,现在想想,以容嬷嬷的性子和身份,即便眼前人是公主娘娘,若是不喜,她也不会纵然。

    被撞了一下,韶华猛然醒回来,这才发现绾华用眼神在示意她别走魂。李勋卓还在得意洋洋地说:“你祖父今天特意夸了你,说这家里除了你二哥哥,最尊师重道的人就是你了。”

    “明日我也陪五姐姐去吧,这几日我做了个暖袖,正好给先生送去。”锦华忙不迭向李勋卓邀功。

    李勋卓满意点点头:“还是七娘有心。”

    听到父亲夸奖,锦华笑得特别甜,还不忘告诉韶华:“五姐姐,明日可得等我喔。”

    韶华点点头,却听绾华在一旁磨得牙齿咯咯响,她好奇地侧目,却听到绾华细声骂道:“油腔滑调,尽挑讨爹爹喜欢的事做。你自己得多提个心眼,别做了事,还让她抢了功。”

    “三姐姐不一起去吗?”韶华问道。

    绾华正了正身子,不以为道,“我答应祖父,明天陪他练字,哪有空和你们去顽。”

    韶华白了她一眼,其实她和锦华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讨好的人不同罢了。

    次日一早,还没等韶华起身,锦华已经过来找她了。“五姐姐可真是闲散。”看着韶华睡眼朦胧,慢腾腾地起床梳洗,锦华打量着四壁,目光落在琵琶上。走过去,抚摸着琴弦,心里升起一层羡慕。“五姐姐教我弹琵琶吧,上回听到五姐姐弹曲,心里羡慕得紧。”

    “我不懂教人。”韶华走过来,取过琵琶交给幼菡收起。

    “五姐姐不是怕我学会了,令你在先生面前没了炫耀吧。”看幼菡紧张地把琵琶收起,好似生怕被偷了去,心里有些不满。

    “我没想要炫耀。”韶华自顾地吃着早餐,连招呼锦华的空当都没有。

    “那可生巧了,五姐姐别的不会,偏偏会了两桩先生最喜欢的。”锦华慢条斯理地说,“只不过先生在咱家也不过是半年,过了年就不回来了,五姐姐再怎么讨好先生也无济于事。”

    韶华眉头一皱,把筷子重重放下,吓得锦华心头一惊,看她面无表情,锦华咽了咽口水。“如果七娘觉得讨好先生无济于事,今日大可不必过来,反正我不会对爹爹说。再有,我对先生,并非刻意讨好,我心里清楚,先生心里也清楚。若你只是想做做样子,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锦华心里对韶华还是有怯意的,只是日子一长,难免会忘了。“我没说不去,五姐姐误会我了。我只是羡慕先生喜欢你,想和你讨教讨教而已。”

    “那我更教不了你,讨好人这事,七娘应该比我熟悉。”随意吃了一些,韶华就没了胃口,让人把东西撤下,起身就往百川阁方向走。锦华不敢多话,只好一路跟上。

    原本从碧梧轩到百川阁,坐了小车可以直接从二门出去转百川阁后门。可是韶华懒得唤车,于是得绕一大圈,经过煦园门口才到百川阁。韶华走得轻盈,锦华在后面跟得直喘气,特意刁难地绕着远处走,可以拐弯就绝不直走。

    李家的园子原是开国元老的私宅,后来被高祖皇帝发现公报私囊,背地里占了不少百姓私产,所以被抄了家,连带这私宅也都充公。因为是私宅,所以房屋花草无不精心布置,虽然比不上侯门王府,可在臣子中也算数一数二了。

    “五娘子小心。”幼菡急忙把韶华拉住,险些和满头大汗的小厮撞个正着。对方因刹不住脚,跌倒在地,幼菡气呼呼地插手骂道:“没长眼睛啊,差点就撞到娘子!”

    “五娘子饶命,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厮吓得立刻跪地磕头。

    “起来吧,发生什么事,这么匆忙?”韶华道。

    小厮一边擦汗,一边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是去给大夫人报信,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了,如今正往泰和园方向去。”韶华顿了一下,想也没想转身就回走。

    “五姐姐,你上哪儿去!不去看先生了吗?”锦华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韶华根本没空搭理身后锦华,她现在只恨不得立刻飞奔去泰和园。若说她对容嬷嬷亲近,是因为容嬷嬷曾经教导过她,她不愿放弃那段过去,所以才对容嬷嬷好。那么想到上辈子的亲姐姐回来,她已经顾不得细想,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幼菡也不清楚韶华的转变,只得跟着一路跑来,主仆二人来到泰和园时,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脸色如樱。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急急地走进去,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站在李阁老身边。男的风流倜傥,神采飞扬,女的花容月貌,绰约多姿,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声:好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姐姐!”韶华激动地喊了一声。

    众人愣一下,纷纷回头,看到韶华脸红如赤,双目氤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绾华没想到韶华会忽然跑来,吓了一跳,急忙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小声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收起眼泪,别在大哥哥和嫂嫂面前失了礼。”

    韶华闻言一怔,恍然大悟,她现在是李五娘,不是辛子墨。

    “这是……五娘?”李斯晋回头打量着韶华,好奇地问。

    李阁老捋了捋胡子,笑着点点头,绾华急忙扯着韶华上前行礼,“让大哥哥见笑了,昨儿说好和我一起过来,她贪睡起得晚,我就没等她,现在就心急跑来了。五娘,你还没给祖父和大哥哥请安呢。”

    韶华低了低头,给李阁老和李斯晋道了万福,抬头看着辛子萱的笑脸,心中酸楚又涌上来,“嫂、嫂嫂万福。”

    “这是五娘啊,我记得上一回见着她,她还怯生生的,还没说上话就不见人影了。”辛子萱看着眼前的少女双目含泪,略有疑惑,但依旧笑靥如花。

    “你上回见着她,才刚刚进门,转眼都这么久了,没给我带个惊喜回来?”李阁老特意朝李斯晋望了一眼,原本一脸正经严肃的他,忽然尴尬地转开脸。辛子萱看丈夫脸色,也知李阁老话中意思,顿时羞得满脸彤云,做害羞小媳妇状。

    李阁老自来疼爱这个长孙,难得看他困窘,一下子就乐了。其他人看李斯晋夫妇如此,也都偷偷捂嘴偷笑。

    “大郎!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刘氏一接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看到消瘦的儿子,立刻扑过去仔细打量着他,哭得老泪纵横。“可把阿娘给想死了!在那里可好?是不是刁民很多?瞧你把自己累得。”刘氏瞥了媳妇一眼,看她盈盈施礼,模样也比当初消瘦不少,“你可瘦了。”

    听到婆婆这句话,辛子萱饶是再端庄大方仪态万千,也立刻红了眼眶。

    李斯晋显然应付不了眼前的状况,轻咳了一声:“阿娘,我很好,您别这样,祖父看着呢!”刘氏这才惊觉,连忙拭了泪,给李阁老请安。

    “不妨事,你们母子也多时不见,回去罢。待梳整后再过来也不迟。”李阁老点头道。

    刘氏感激地再次拜倒,正想带着儿子媳妇回去,不想李斯晋上前对李阁老作揖,“祖父,我有些事想请教您。”

    “有什么事不能下次再说。”刘氏有些埋怨。

    “子萱,你陪阿娘先回去,我随后再回去。”李斯晋对妻子吩咐,辛子萱点点头,搀着刘氏给李阁老行礼告别。绾华见此,也极有眼色,立刻拉着韶华道:“那我们也不打扰祖父和大哥哥谈话了,明日再来给祖父请安。”

    李阁老点头,绾华便扯着魂不守舍的韶华离开。

    “你这是作甚,这么毛毛躁躁。幸着大哥哥他们回来,祖父心里高兴,否则得训你没规矩了。”绾华一路数落着韶华,看她低头不语,以为自己说得重了,缓了口气道:“好啦,没什么,下次不许这样就是了。”

    “我想姐姐了。”韶华转身抱住绾华,哽咽道。

    绾华被吓得莫名其妙,听她哭腔,心里也软了,“说什么傻话,七娘欺负你了?”韶华摇头,“被先生骂了?”韶华依旧不吭声,绾华有些不耐烦,“那你哭什么?”

    韶华抿唇,忍住眼泪,道不出心中难过。

    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明明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在面前,可自己却只能改口叫嫂嫂了。

第五十三章 惊梦

    是梦,梦里身轻如燕,穿堂越墙如囊中取物。

    然而,眼前景物却真实的让人咋舌,韶华坐在窗台上晃着脚,忽然觉得好笑,这种感觉如同当年在川北一样。才刚刚这么想,眼前立刻出现一片白城大漠,除了悄无声息,一切都仿佛年幼时候。城口树下依稀还能看到两个身影,一个红裙飘飘,一个白衣胜雪,那场景就好像当年她送严恺之出城一样。

    韶华觉得心头一紧,念头一转,好似走马观花一样,熟悉的场景一幕幕从眼前略过。一会儿是千里送嫁,一会儿白城哭丧,一会儿是洞房花烛。明明才看着一群道士跟变法戏似的,在熹园里跳神作法,一下子就变成了绾华红妆出嫁。再转眼,就看到严恺之穿着一身喜袍,站在洞房外,一脸冷漠。

    不对!严恺之怎么会和绾华在一起!

    韶华想要冲过去阻止严恺之进去,可没想到严恺之却穿过她的身子,推门而入。她心里大惊,明知是梦,可还是不愿看到严恺之和别人一起,韶华企图大声呐喊,苦于张口无声。看着严恺之一步步走向红床,她一次次地冲过去,却一次次地穿过他的身提,一时间她恨不得马上从梦里醒来。忽然门外有人急入,不知说了什么,严恺之脸色大变,拔剑而出。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至少他没和别人洞房。韶华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回头想看看到底喜帕之下,到底是谁。才一回头,却看到身后是残破的兴勇伯府,门上还有两只悬挂的白灯笼。

    顿时一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只是梦,为什么她会忽然觉得心疼,好像一切都是真的。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细细地的抽泣,好像在遥远的地方,又好像就近在耳畔。念头一晃回来,好像最初的场景,她依旧坐在窗台上,身后是她的房间。初荷和幼菡趴在她床头,肩膀轻轻抖动,好像在哭。

    韶华翻了白眼,正想说一句自己又没死,她们哭得这么伤心做什么。正走过去,看着床上的人,分明就是李五娘的模样,她退了几步,转身看到镜子,自己却成了辛子墨的样子。

    若她是辛子墨,就早不在这个世上了,为什么刚刚又会看到那一切。

    不对不对,这一切是梦,只要醒来就没事了。如是想着,韶华努力摇了摇头,冲过去,想要晃醒床上的人。

    “五娘,醒醒!快醒醒!”绾华吓得脸色苍白,用力摇着床上的人,=。忽然听到一声嘤咛,床上的人眼皮颤了几下,她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五娘,你快别吓我!”

    听到绾华的哭腔,韶华费劲地睁开看,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紧张得双唇发颤,木然地看了看四周,还是原来的一切。不知为何,忽然如释重负一般,深深地吐了口气。

    果然,只是一场梦。

    “五娘子,可吓死我们了。”初荷抹了泪水,又哭又笑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又哭又笑又喊,怎么摇都摇不醒。你再不醒,我就要去找阿娘了。”绾华被吓得小手冰冷,紧紧握着韶华的手不敢松开。

    韶华努力回想,自己从泰和园回来后,浑浑噩噩觉得脑子涨得慌,就跑去睡觉。只是没想到,会做了这么一场梦,醒来全身是汗,还精疲力尽。

    “我喊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绾华眼睛半眯,让初荷去绞个毛巾给韶华擦脸,望着韶华抿唇道:“你喊着严家郎君的名字。”看韶华一脸吃惊,又沉默不语陷入沉思,绾华立刻沉下脸,“我问你,你和严恺之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还真的相中他了?”

    “有何不可?”韶华反问道。

    “你、你怎么会,诶呀!你快快断了这念头,这京里相中严家郎君的不知有多少。可兴勇伯夫人一一回拒了,如今个个都道他们母子眼光甚高,谁都不敢贸然提亲。你就别念想了,你在燕上居也瞧着他和谁来往,这断不是我们能高攀的。”绾华紧张地想要将韶华的念想扼杀在萌芽中。

    奈何,韶华却坚定地道:“这不一样,没问怎么知他不会看上我。”

    “你一个小小娘子,怎么这么不知害臊,莫不成你还要当面去问不成。”绾华被吓了一跳,见韶华沉默不语,绾华心里一跳一跳,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五娘,别怪姐姐不帮你,你若看上旁的郎君就罢了,严恺之是断断不行的。”

    “就因为他是二皇子的人?”韶华觉得有些可笑。

    不料,绾华却一本正经地点头,“没错,就因为他是二皇子的人。”看韶华表情嘲讽,她叹了口气,拉住韶华的手,苦口婆心道:“我前几日去了忠义侯府,正巧和嫣娘说了事,无意中提到他。燕娘道兴勇伯府若不是因为二皇子在背后撑着,只怕落魄得不成样,人丁稀少不说,就是严恺之怕也不对劲。”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把韶华的胃口都吊了起来,她屏息凝神地看着绾华脸色变得严谨,然后附在韶华耳边道:“严恺之或许是个龙阳之好。”

    “咳咳。”韶华被自己咽下去的口水给呛着,想了想,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绾华被韶华笑得莫名其妙,皱着眉道:“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你没听说吗,他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又不愿成亲。”本来她也没往这方面想,可是被周嫣这么一说,绾华这才大吃一惊。

    “三姐姐,要是这么说,天下龙阳之好的人多了去。”韶华揩去眼角的泪水,被这么一笑,心忽然开朗起来,“三姐姐别忘了,二哥哥也尚未成亲,身边也无通房丫鬟。”

    绾华眼神不屑,冷冷哼了一声,“那不一样。”

    韶华有些好奇,感觉绾华对李斯年有种淡淡的隔阂,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原因。绾华也没容她细想,按住她双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口气严肃,“旁的我且不管,就这个我可不能依你,没得要我跟着落了脸。若是严恺之,你就死了心吧,就算他没有龙阳之癖,也不行。做个有教养的大家娘子,首要就是矜持,有身份,切不可做这种掉身份的事。”

    看韶华迟迟不语,绾华还不忘追多了两句,“知道吗!”

    韶华含混地敷衍了事,她好不容易活过来,为的就是心中那放不下的执着,怎么可能因为绾华的三言两语就放弃了。只是想到刚刚的梦,还有兴勇伯府门口的白灯笼,不由得心里打了冷战。

    无端端地,严恺之打了个喷嚏,随即周身一颤,整个人的精神都醒了过来。他抬头看夜凉如水,月圆星稀,皱了皱眉头:他身强体壮,一年下来连个咳嗽喷嚏都极少,今日怎么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莫不是他真的病了。抬手探温,觉得额头并无高热,叹了叹气,便不当回事。

    如今,圣体初愈,今日是头一回上朝。户部刘尚书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跪求皇帝要求立弘文为太子,原因就是皇帝生病期间,弘文多么宽宏仁慈,还协理朝政,深得民心。还没得刘尚书说完,立刻有人上奏参了弘文一本。说本该在国安寺的他,竟然比弘弋早一步回京,可见他欺瞒了皇帝,并不在国安寺。

    皇帝听了,脸色大变,立刻又有人把之前在东城闹事的公子哥们都参了一道。倒不是说他们在东城的事,而是皇帝病倒那日,全城戒严,他们竟然在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原本在后宫躺了那么久,多日不见朝拜,刚上朝还未听到朝臣的恭安,发现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能让他气得躺回床上。而一有人说起弘文的坏话,也立刻就会有人反驳,指出弘弋如何如何不是。

    顿时,朝堂之上,乱如市集,皇帝龙颜大怒:“朕的儿子岂是能由你们这般议论的!

    不等朝臣反应,皇帝就气呼呼地退朝,然后当日就听到刘尚书之妹,后宫的宜妃被打入冷宫,膝下的小皇子被送去一个昭仪宫里养。

    “何故迁怒到后妃身上。”宋煜喃喃自语。

    “不尽然,圣上病发当日就在宜妃娘娘宫中用过膳,论嫌疑,她最大。”严恺之一脸严肃道。

    “我听说有人在传这次因为大皇子与朝臣合计,准备逼宫。”宋煜道。

    严恺之望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别听旁人胡说,若大皇子要逼宫,就不会跑国安寺去。而且宜妃也不是下毒的人。”

    宋煜大惊,“确定是毒?太医不是说食物相克吗?”万物皆有性,属性相生者可强身健体,生津活血,属性相克者,轻则身体不适,重则损气丧命。所以中医讲究阴阳调和,相生相克,养身不如养生。

    “所以让你别嚷嚷,惹祸上身我可不管。”严恺之顿了一下,“我可能要外出几日,家里就拜托你了。”

    原本还怏怏的宋煜挑了挑眉,立刻嚣张起来,“又拜托我,我在你家的时间都快比在家的时间多了。要不,你把兰芝许给我吧,我干脆入赘到你家好了。”严恺之反手就是一击,手肘真好打中宋煜柔软的肚子。虽然只用了三成力道,可是一击疼得宋煜捧着肚子哇哇叫。“说好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又耍赖!”

    “我又不是读书人!”严恺之见他夸张地倒地打滚甚为鄙视,“你也不像读书人,一点正经样子都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把兰芝交给你。”

    宋煜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对严恺之抱怨道:“你自己不愿成亲就算了,干嘛拉着兰芝陪你。你知不知道,外头的人都在传你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还好我屋里有人,要不还以为我和你才是一对。”

    “荒谬!”严恺之不由得立起眼睛,嫌弃地打量着宋煜,下一句话更让宋煜吐血,“我就算有龙阳之好,也断不可能看上你。”

    “严恺之,我到底哪一点配不上你,诶,不对!我才不和你一样!”宋煜觉得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认识了严恺之,手脚不如他利落也就算,怎么说他是个读书人,可结果连嘴皮功夫都赢不过他。

    “不和我一样是好事。”严恺之认真地说。

    宋煜听他口气,顿时也蔫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歹你也年纪不小了,难道真想等到新帝继位,你才肯成家?别傻了,若是夫人不愿你娶高官女,那你就将就一下,寻个小户人家的娘子,总好过被外头人评头论足吧。我瞧着李阁老家的五娘子倒不错,要不我帮你?”

    “你别胡来,她不过是小丫头。”严恺之立刻厉声阻止。

    宋煜不以为意,“小丫头怎么了,我瞧着她心眼可不小,难不成你心里还有人不成。”严恺之的沉默让宋煜来了兴趣,“难道还真有人啊?快与我说说,到底是哪家娘子这么走远。”

    “是我欠了她。”严恺之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欠谁?没事没事,咱们立刻补救就行了,只要她没嫁人就好。就算嫁人,也没关系,我帮你抢过来。诶,你别走啊!”宋煜心里像被蚂蚁啃了一样,痒得无处挠。

    严恺之瞥了他一眼:“管好你家丫鬟就好,仔细没好人家的娘子愿意嫁给你。”

    宋煜哪肯罢休,急急追上去,“我家丫鬟我自己管,你好歹给我个信,不能就这么吊着我胃口,心里痒得很!”

第五十四章 长孙媳

    在证实斯晏和燕绥的亲事之后,韶华惊讶之余,更多是欣喜。不过刘家似乎也才采取了迂回的战术,同样要求斯晏明年春闱后再详谈具体事项。

    直到再次和斯晏碰面,韶华才知道为何刘氏一直闷闷不乐。从斯晏削瘦的背影,浓重疲倦的黑眼圈来看,好似在生死关头挣扎了一圈回来。见了人也不再和往日那般嬉皮笑脸,见了见礼,然后就作揖低头说回屋子学习。韶华第一次听到时,吃了一惊,这完全不像是斯晏的作风,就想柳百川说的,按斯晏平日的作为,秋闱能上榜完全是得益于祖上的才学。

    不管如何,斯晏能收性学习,对于刘氏来说,也算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而更大的安慰是李斯晋被提进翰林院,成为一名从五品的院侍。按理说金榜一出,一甲三名都会收编入翰林院,状元授从六品的修撰,而榜眼、探花则授争气正七品编修。但总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李斯晋不愿进入清闲的翰林院,却自请外放,而且还不是去富庶的江南,而是自愿去梁平。虽道梁平也非穷乡辟野,但距离京城远不说,出入也不方便,只听闻当地地产丰盛,但民风却不开化,朝廷派了好几任官员都无济于事。

    刘氏知道儿子刚刚娶亲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哭死不肯让他离开,反倒是李阁老点头默许。“梁平地广人稀,铁矿极好,但土著甚多,民风不开。先前好几任官员都是冲着矿产而去,不是想捞一把,就是想回朝邀功,根本不顾及百姓意愿,故以无法长久。你此番前去,须得做好吃苦的准备,切记要以民为本,以民为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最好了。”

    “孙儿不怕苦,知民情,才能安君心。”李斯晋自幼跟着李阁老,对皇帝的想法也摸清一二,不外乎是川北狄戎和南方海贼。他一不懂行军打仗,二不知海上风情,但退而求其次,中原几处民风封闭,也让皇帝甚为头疼。正好趁梁平官员回京叙职,便自请外放,果然深得圣意。体谅他出生书香世家,梁平清苦,也没对他下太大的要求。

    “此去经久,须得自重。若是有难处,随时都要来信。”李阁老对长孙还是心疼的。

    但李斯晋到底没有让李阁老失望,一年整整的杳无音讯后。次年御史奉旨巡察,路经梁平,被当地热情朴素的民情给吓到了。更让他吃惊的是李斯晋身形消瘦,皮肤黝黑,与当年金榜题名时的风华俊俏完全两样。御史本是阁老门生,抱了私心想替李斯晋争取早日回京的机会,却不想他竟然能和当地百姓融进一片。就连身为定西将军长女的新婚妻子也想无事人般,一点看不出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模样。

    待御史回京,皇帝听了大为嘉奖,直夸李阁老养了一个好儿孙。

    如今李斯晋重回翰林院,身份自然不能与常年在翰林院的人想比,但因他原是状元出身,又在梁平得有一番绩效。所以一跃成了五品院侍也没人说什么。不管如何,就算李良勋只不过是个鸿胪寺卿,可上头还有个阁老祖父,也算是家世渊博。而李斯年却不能和李斯晋相提并论,因归家丁忧,回京报到以后却不再安排到翰林院,而是让他去都察院。

    “这状元和探花果然不能比,一个从五品,一个正七品。”韶华听了咋舌,李良勋只不过是四品的官,李斯晋已经是从五品,可李斯年得多久才能爬到和兄长一样的位置。

    因为如此,李家的门槛险些被贺喜的人给踩平了,刘氏顿时春风得意,摆了好几十桌酒席宴请各贵夫人,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恭贺。李斯晋借着要得回衙门,躲过了让刘氏显摆的机会,可辛子萱就没那么好运了。再加上辛子萱本来身份就摆着,又是长孙媳,只好陪着婆婆扛下来。结果回来几日,整个人倒比在梁平还要憔悴。李斯晋看不下去,出声训责刘氏不要再铺张浪费了。

    如果李斯晋再不开口,只怕凌氏要暴走了。风光的事都让刘氏抢了去,就算凌氏跟着沾了光,到底也不是自己的儿子,更重要的是刘氏趁此机会毫不客气地开仓挥霍,足足把凌氏好不容易节省预算好的银子又给挥霍光了,气得凌氏好久都没再踏入煦园一步。

    “话不能这么说,御史可是实实在在的官职,就算一品大臣也都不敢乱来。”绾华心中有些得意,“我想我是能理解伯姆那心情了。自从祖父退隐以后,有些娘子都不大与我来往,我知晓定是觉得咱家无利可图,我也不爱和她们说话。可现在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有了官职,她们看到我个个都跟看到贵人似的。”

    韶华再次确认绾华的性子是遗传了凌氏,最爱听人家吹捧。

    “你明知道她们是来图好处,你还和她们往来?”容嬷嬷彻底放弃了韶华的绣活以后,全心教她打络子,还教了好几款宫中女官才懂的花样,也算是让韶华有一技在身。

    “谁与她们往来,反正我可没答应她们什么,爱讨好是她们的事。”绾华嘴上说着,脸色确实得意的神色。

    “那你说将来三姐夫是去翰林院好,还是去都察院好。”韶华冲她眨了眨眼。

    绾华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被韶华调侃了,气得想要扭她。不想韶华眼明手快,早已起身逃开。“别跑,你要去哪!”

    “我去煦园,找嫂嫂说话。”韶华不得绾华再问,已经跑出院子。

    绾华不大喜欢韶华总是往煦园跑,大概是经常和凌氏在一起,不免和凌氏有些同仇敌忾。既然凌氏对刘氏意见,所以绾华对辛子萱也不大亲近,始终认为她和刘氏才是一伙的。

    不知为何,那日的梦一直深刻地印在脑子里,吓得好几回她都跑去看镜子。确认自己还是韶华的模样后,也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份,再看辛子萱时没有最初的紧张和激动,反而自然亲昵。这对于进门不久后就跟着丈夫走马上任的辛子萱来说,可算一个极大的惊喜,一直担心夫家的小姑们不好相处。

    然而绾华虽然与她不算亲自,但也不刁难,韶华却整个像自来熟地粘着她不放。再加上刘氏似乎有意要把理家的权利拿回来,一直怂恿辛子萱去跟凌氏请安,学理家。所以辛子萱反倒和二房亲近。

    “嫂嫂,我来了。”韶华熟门熟路地进屋,就连倒茶搬凳子也都很自觉。

    “五娘子,您可真不客气,这可是给少夫人刚泡好的茶,这全都让给你喝了。”辛子萱身旁的紫鸳连忙夺过茶杯,看着只剩小半杯的茶水,冷声抱怨道。

    韶华皱着眉头,望了她一眼,拉长声音,对着内屋喊道:“嫂嫂,你屋里的丫鬟好厉害,夺我茶杯不说,还开口训我。”‘

    这时,辛子萱从内屋姗姗走出,看到紫鸳紧张的表情,又看看半杯茶水。对韶华笑了笑,示意紫鸳退下,幽幽地说道:“她没让你吐出来已经算不错了。”

    韶华不悦,“嫂嫂可真小气,连茶水都不肯给我,你在熹园,我可是把好东西都拿出来给你。”

    听韶华这般冤枉,辛子萱也瞪大了眼,伸手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子,嗔怪道:“你倒是把我这里当成自家了,看着什么都能丢进嘴里,你可知刚刚那杯是什么茶。”

    “不就是普通的茶嘛!”虽然有些中药味,但好似也没什么特别。

    辛子萱摇头叹气道:“罢了,待将来你出门,去了夫家,你就知道是什么茶了。”

    韶华表情顿时变得僵硬,尴尬地看着辛子萱,“该不会是……”目光从辛子萱的脸上转移到她的肚子。

    辛子萱扬了扬嘴角,无暇地笑道:“你觉得呢?”

    韶华立刻捂着嘴巴,左右张望,她不会这么倒霉把辛子萱的安胎药给喝了吧。奈何茶水已入肚,想吐都吐不出来,韶华垮着一张委屈地小脸,看着辛子萱,“嫂嫂,你说我现在去催吐,有没有用?”

    “八成是没用的,你吞都吞下肚了。”辛子萱一副无奈的模样,心里却乐开花了。“谁让你问都不问,看着东西就往嘴里塞,这性子就跟子、就跟猴子似的。”

    “那我现在怎么办,是不是有了?”韶华这下真的傻了。

    “呸呸呸!混说什么呢,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会有。”看韶华一脸要哭的样子,辛子萱才觉得自己调侃得有些过,忙安慰,“刚刚骗你的,这不过安神的茶而已,让你下次再乱吃东西。”虽然有安神作用,不过也是养胎常喝的茶。

    韶华这才松了口气,夸张地拍着胸口,“嫂嫂,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喝了就会有呢。”

    “真是个傻娘子,要是生孩子这么容易,到处不得都是小孩子乱跑了。”辛子萱被韶华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摸上肚皮,笑容渐淡。

    “嫂嫂别担心,你很快会有的。要不我和阿娘说说,让她带我们去庙里拜拜吧。据说菩萨可灵了,之前我也是病得迷迷糊糊的,还是去庙里请了法师作法,才活过来的。”韶华一脸认真地对辛子萱道。

    辛子萱有些感激,虽道她进李家的门已经有几年了,可毕竟没和李家的人一起生活,这一趟回来,她心里紧张得很。刘氏一回来就直盯着她肚子看,还凉声凉气地说:“还以为放你跟了去,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个回来,没想到白去了一趟,还把大郎给累瘦了。”

    尽管李斯晋为她出头辩解了两句,可刘氏是婆婆,她做媳妇的也不好顶嘴。除了每天给她炖各种补汤补药,吃得她都想吐外,就是哀声地感叹自己过门第二年就生了李斯晋,娶了那么久的媳妇却还不能当上祖母。

    “五娘,要是无事,不如陪我去见见祖父吧,自打回来都没好好给老人家请安。”辛子萱吐了口恶气,不想在煦园待着,生怕刘氏没事又要跑来给她施压。

    “哦。”韶华有些抗拒,但还是答应了。

第五十五章 水火不容

    一路上,姑嫂二人有说有笑,情同姐妹,就连经过的丫鬟婆子也都忍不住侧目。向来姑嫂不和的事到处,少见哪家姑嫂感情这么好,还是见面不到几回的隔房姑嫂。韶华也没在乎这些,每日闲着没事就跑来央求辛子萱讲梁平的事,听着笑着,日子极容易过。虽然被绾华说了几次,不要跑得太勤,她也便是应了几声,照样还是过来了。

    想着好在是生在李家,至少还能跟辛子萱多些时间相处,要是跑到旁的什么张家王家,还是李家的死对头,她可真是哭都来不及。

    不管怎么说,骨子里和辛子萱才是亲姐妹,所以对她的喜好和习惯都了如指掌。看着辛子萱面上笑着,眼神却心不在焉,韶华不禁有些起疑。还没问出口,就听到泰和园里有争吵的声音,留心一听,里面夹杂了凌氏底气十足的声响和刘氏轻柔隽丽的音调。

    该不会是俩妯娌吵起来了罢,韶华觉得脑袋有些大。最近凌氏对刘氏大手大脚的开销本就不满,这回要是在李阁老面前吵起来,可真是丢人丢大了。辛子萱似乎和她想法相同,和她对望一样,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一进泰和园,就看到凌氏和刘氏剑拔弩张的气势。刘氏还倒注意形象,只是臭着一张脸,侧身对着凌氏,相反凌氏的怒发冲冠,刘氏显得柔弱了许多。

    韶华左右张望了一眼,发现李阁老并不在屋内,心中的大石还算稍稍放下一点。

    可不管怎么说,这是在老人家的院子,就算他不在,等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向他汇报。于是,她急忙走进去给两位长辈行了礼,绾华一看韶华过来,身后竟然还跟着辛子萱,立刻跑过去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辛子萱不明所以,也只好行礼后,走到刘氏身后去。

    韶华扯着绾华退到后面,打量着俩妯娌水火不容的气势,压低了声音问,“三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端端地忽然闹到泰和园来,若要是被李勋卓知道了,指定要先把凌氏臭骂一顿再说。不得不说,李阁老教出了一群孝子,早逝的李卓岳不说,便是李良勋和李勋卓兄弟二人,不但兄友弟恭,对父亲更是说一不二。也正是因为如此,兄弟两人才能各自成家立业后还住在一处,而刘氏和凌氏明明性子不和,但两家依旧还能和睦相处,归根到底这还是两兄弟的功劳。

    “你不是看着嘛。”绾华耸了耸肩道。

    “我是问到底发生什么事,要吵也回咱家院子吵,怎么跑祖父院子来了。”韶华回头,正好和辛子萱对上视线,对她疑惑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绾华把一切看在眼里,立刻不高兴地扯了扯韶华的手,“我可告诉你,别再跟大嫂在一起了,否则阿娘非骂死你不可。”

    “关嫂嫂什么关系了。”韶华不到乐意辛子萱被扯下水。“阿娘和伯姆的事,嫂嫂可没插手。”

    “真是小没良心的,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快就胳膊往外弯了。”绾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掩手附在韶华耳旁,细声说道。

    “啊!”韶华惊呼了一声,气得绾华急忙捂紧她的嘴,好在凌氏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姐妹俩躲在角落里说话。

    这时,凌氏厉目望向辛子萱,怒声道:“大郎媳妇,既然你也来,咱们就把话说清楚。这家你要想理,只要你祖父一句话,我就全权放手,让你们婆媳自己去管。但前提是,你必须把之前这些帐都给我算清了。四郎中举,大郎和二郎升迁的事,我们二房丢了多少银子我就不计较了,可是再往前,四郎在外头欠了多少帐,又在二房名下的铺子拿了多少东西。把这些都给我算明了来,补齐了数,从此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辛子萱一听凌氏凶狠的表情,生硬的口气几乎不留余地,她一头雾水,想给凌氏说两句软话。刘氏立刻扯住她的手,站在刘氏旁边的麦妈妈扬声道:“二夫人,这就是您不是了!让老爷子听了,还当您是在为难大郎媳妇。谁不知道她才从梁平回来,什么都还不熟悉。账本在您手上这么些年,我们夫人都没看过几眼,现在您让她去看,难道还能看出银子来。”

    “放肆!”凌氏一拍桌子,脸色整个冷下来。桌子上的茶杯颤了几下,险些掉下来,“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奴才了。”

    麦妈妈在煦园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李斯晋看到她,都要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麦妈妈”。平日里,刘氏都不大开口时,几乎都是麦妈妈代为出声,李良勋对她也没什么大声。可现在却被凌氏这般严厉地羞辱,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十分尴尬。

    “二弟妹,麦家的可不是奴才!”刘氏终于也按耐不住,平日听着温软轻缓的声音怒起来,也显得极有威严。

    麦妈妈是刘氏乳娘的女儿,和刘氏一起长大,许嫁以后,又来给刘氏当陪房。正因为如此,麦妈妈在煦园都是扬着下巴走路,说话也都是鼓足了底气。细算起来,麦妈妈不但不是奴才,身份确实不低,可这一切对凌氏来说并无区别。这个家的主子姓李,就算麦妈妈再高,也没高到能跟李家媳妇平起平坐的地步。

    其实,刘氏和凌氏之间的矛盾可算是老生常谈了。不外乎就是那几笔账算来算去,刘氏阔气惯了,又当了那么多年的富贵闲太太,丈夫的月饷收入私囊不说,每个月还有账房给的月钱。闲钱一多,出手也就阔气了,对斯晏更是宠爱纵容,母子俩每月在外头欠下的债加起来一点可不少。每一次账房对账,都把凌氏气得跳脚,跟李勋卓抱怨。可他始终觉得家中有钱,兄长又是官场中人,大房开销大一些并不是问题,有时候还反过来说凌氏太过小心眼。

    如今斯晏倒是安生在家读书了,可是最近刘氏为了长子升迁的事,挥霍了好几笔。如今把辛子萱丢来熹园学了几日算账,便提出让她和凌氏一起理家,原因是辛子萱是家中长孙媳,将来这个家还是要交给他们夫妻的。

    若是这样,凌氏也就忍了,刘氏得寸进尺地说既然李斯晋回来了,斯晏又紧着要成亲,这家中份额应该按照男丁来分。因为斯陌还太小,就不算了。

    凌氏听了,立刻就冒火了:这样摆明就是大房父子三人要占李家一半以上的家产!

    凌氏二话不说,拍着桌子就说找李阁老讨公道来,但李阁老却外出不在,碰上了随后而来的刘氏,妯娌俩就算杠上了。

    “你们爱把奴才当主子,我可不管,但是这家还不是奴才就能说了算了的。”凌氏脾气一爆,根本就是口无遮拦,无视刘氏铁青了脸色,绾华姐妹在后面也觉得事情有些过。

    “二婶婶,我想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别生气,有话好好说。”辛子萱连忙出来打圆场。

    “误会?呵呵,真是笑话,你们婆媳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我还能说什么!走,三娘五娘,咱们不跟她们一块,看着晦气!”凌氏左右等不来李阁老,索性起身走人。

    绾华立马就追上,生怕凌氏火气太大,殃及无辜。韶华回头看了辛子萱一眼,看她也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被含章一催促,只好急忙地追上凌氏她们的步伐。

    这一路大军气势汹汹地杀回熹园,凌氏回到屋子就再也控制不住,气得拿起东西就往地上砸。

    “阿娘,这个杯子要十两,砸了那一套都全亏了,这可是爹爹最喜欢的。”韶华火速冲上去,及时拦住凌氏的手,一旁的崔妈妈和绾华都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凌氏瞪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玉色方口长颈汝窑花瓶,刚举过头,韶华又是一声尖叫,“阿娘,您看清楚,这花瓶是爹爹刚让人从南边送来的,多少钱就不说了,才这么一对。要是砸了,爹爹会难过的。”

    单说银子,凌氏还能咬了咬牙,狠心丢了,一说到李勋卓。想着难得前些日子,他主动送了那么多东西来,高兴得凌氏全拿出来显摆。这要是砸了,银子不说,东西可就回不来了。

    绾华也醒目,看到凌氏走到博古架前,一个细纹暗雪青梅的青花瓷盘,立刻就说道:“这个盘子是前日爹爹才让人送来的,说是前朝大学士私藏,只此一个。”

    “还有旁边的杯子是西域的水晶八趣长杯,每件不同款,八件一套。”韶华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是三彩宝相花盘,只有一件。”绾华也缓下口气。

    凌氏见两个女儿似乎合伙好了,故意要气她,奈何前几日她才把私藏的宝贝摆满屋子,正要砸了事后非得心疼死。“我真是养了两个白眼狼,胳膊都往外拐了!”

    韶华看凌氏已经没有方才进屋时那么多急急嚷嚷,这才蹭过去,软声笑道:“哪有啊,怎么拐都是拐到阿娘怀里。”看凌氏不领情,她只得叹气,“阿娘,不是我说您,和伯姆吵架就算了。您去泰和园这么一闹,旁的人能怎么说,不知情的只会说您大声响嚷嚷,您就不能学着伯姆让崔妈妈上阵嘛。”

    “她?她跟麦家能比个啥!”凌氏气呼呼道。

    韶华接声,“那就让我们来嘛,好过你把自己气坏了,砸坏了自家东西,难道还往账房挂吗?”

    凌氏冷哼了一声,绾华给她揉揉胸口,顺顺气,“阿娘,你这跟伯姆闹翻了,回头爹爹定然不高兴。”这种事,不如让李勋卓和李良勋兄弟自己来谈比较好,妯娌之间总是容易有摩擦。

    凌氏一听,好不容易按下的火气又窜起来。“哼!这次他要是再替那边说话,我就回娘家!”

第五十六章 因祸得福

    绾华和韶华都没想到凌氏的火气会这么旺,任凭她们怎么讨好都不肯罢休,想着妯娌俩在泰和园闹得这么大,李阁老回来一知晓,只怕事情没那么容易平息。凌氏似乎也早有预见这种结果,所以心里也做好了李勋卓回来会和她大吵一番的准备,也不愿委屈自己,一张臭脸全摆上台面。

    只是苦了三姐弟,又是担心李勋卓回来,又是得安抚凌氏,左右都讨不得好。凌氏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使人把两个女孩送回碧梧轩,斯陌也被勒令在屋里学习。

    就在姐妹俩准备在半路堵上李勋卓,先一步替凌氏,把事情和李勋卓说清楚。只是没想到李勋卓却跑到浣思苑去,让姐妹俩扑了个空,又不好主动跑上门去找骂,只好硬着头皮回碧梧轩等。特意让幼菡去熹园打听消息,一有动静,姐妹俩就立刻赶过去救场。

    只是让她们意外的是,直到天亮,熹园依旧平静如水,就连泰和园也没出一点声响。

    “阿娘,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两人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追问。

    凌氏懒懒地托了托刚梳好的发髻,瞥了她们一眼,“谁让你们这么没规矩的,一进门,连请安都没有。”

    两个女孩这才发现,李勋卓也在场,这才道了万福,退到外间等候。凌氏这种火爆脾气虽说来的快,去的也快,可再快也不可能一觉起来,就把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吧。而且从夫妻俩的神情上看,不像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样子,更像是昨夜一点事都没发生。

    姐妹俩互望一眼,各自都有一肚子困惑,看着凌氏先行走出,绾华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阿娘,昨夜……”

    “你们吃过没有?要是没有,就陪你们阿娘吃,我先出去了。”李勋卓回头对凌氏点了点头。

    凌氏关切地问:“你不吃过再出去吗?”

    “不了,我出去找找办法。”李勋卓回声拒绝,但人已经大步离开了。

    难得看到夫妻俩这么关切温情的对话,还是在她们都以为是大战之后的情况下。凌氏目送丈夫离开后,一回头,对上两双精光闪闪的八卦眼神,捧着胸口,没好气得瞪了她们一眼。伸手将她们推到一边,自顾地走回桌子吃饭,“没吃的就坐下来,吃过得就去上学。”

    “阿娘,您就别卖关子了。”绾华哀声道。

    “崔妈妈,昨晚是不是煦园来人了?”韶华这把目光投向崔妈妈。

    正在给凌氏布菜的崔妈妈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韶华。“咦?五娘子,你怎么知道的。”说完,立刻紧张地闭上嘴,望了凌氏一眼,见她只顾低头吃饭,才放了胆说:“还真让你说中,昨晚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亲自登门给夫人请罪来了。”

    “请罪?”韶华愣住了。

    崔妈妈给她们娘子一人舀了一碗鸡丝瑶柱枸杞粥,鸡丝的鲜嫩加上瑶柱的鲜甜,把一锅白粥煨得十分美味。

    “昨个儿夜里,老爷很晚才回来,本来还以为是自个儿回来的,没想到后面竟跟了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崔妈妈的话说得凌氏表情有些轻飘飘,韶华几乎可以想象出昨夜凌氏是一副如何得意的表情,“他们才一进门,二话不说,立刻就给夫人赔不是,把老爷都给吓懵了。接着就说,这回是大夫人不对,他们特意来赔不是的,还说已经去了老太爷那边说清楚了。”

    看两个女孩呆若木鸡的样子,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凌氏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我也不是不讲理,不容人的,若不是你们伯姆昨日是在太过分,我也不至于跟她闹翻。”

    崔妈妈一边给两人添菜,一边帮着凌氏把话补充完。“大少爷说了,这些年都是夫人和老爷辛苦撑着家,大少夫人在熹园几日,看了,学了,也心知夫人的不易,断不敢跟夫人拍板要理家大权。只不过碍于昨日两个都是长辈,又在气头上,不好当面拂了大夫人面子,这才上门来赔罪。”

    昨日凌氏狠狠落了辛子萱的面子,带着两个女儿走后,其实她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想劝婆婆回去,又被数落了一顿。一边是婆婆,另一边却是婶娘,明明与她无关,却两边都讨不得好,实在无奈只好等丈夫回来,和盘托出。李斯晋到底还是个明事理的人,听了妻子的话,也觉得母亲处事不对,立刻起身便去找刘氏问清楚。

    没想到,李良勋先他们一步知晓事情,气得把刘氏臭骂了一顿。刘氏一看,自己的丑态被儿子和媳妇撞了正着,羞得都想一头撞死。

    但李斯晋可不比弟弟斯晏,对刘氏的一哭二闹毫不动摇,要求刘氏主动去跟李阁老说清楚,免得一家人生了间隙。

    “我真是养了你这个白眼狼,我可是为了你们兄弟俩,你现在要我去丢这个脸!”刘氏平日看着端庄大方,一旦哭闹起来,也是不可理喻的。可是看着丈夫和儿子两张一样的脸,顿时哭也哭不出来,只好转向儿媳妇,“大郎媳妇,你方才也是在场看着,难道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在身上,辛子萱迟疑了一下,无奈地说:“阿娘,二婶婶这些年确实不容易,我瞧过她做事,那手段我现在是学不来的。”也不知是凌氏故意让她看到,还是斯晏真的太败家,看着那些进出条目,真不敢想象按煦园这么个大手笔,李家得赚多少才够填。

    “好你个没良心,让你去学几日理账,你倒站她那边去了。”刘氏气得想要扑过来,让李斯晋给挡住了。

    李良勋鲜少看到妻子这般失态,气得面色铁青,震怒之下,拍桌子怒吼:“别闹了,你当我不知道你给四郎私藏了多少,我每个月朝廷薪俸远不及那小子花销,若不是二房顶着,你以为你今日的锦衣玉食哪里来的!阿爹虽不在家中,你以为他老人家心里不清楚吗,若不是给你体面,休了你都有可能!”

    刘氏头一回听到李良勋说这么重的话,吓得脸色发白,呆坐在椅子上。辛子萱急忙给她倒水,顺胸口,好半晌才听她期期艾艾地说:“可、可是,我答应我二哥要给燕娘五万两添妆。”

    “你给燕娘添妆?!”李良勋气得全身发抖,“我不管了,我这就上泰和园,让阿爹把你休了去。这个儿媳妇我也不要了,这么金贵的命,我们李家可娶不起!”

    刘氏大气都不敢出,若不是李斯晋他们拦着,只怕李良勋真的会跑去泰和园。虽说他也知道妻子护着娘家,可先有李老夫人把关,现在又有凌氏掌权,刘氏再怎么贴,也贴不了多少。可没想到刘氏居然会答应给燕绥添妆,还一给给那么多,就算李家有座金山也早晚要被刘氏给搬空。

    刘李两家的交情原算不上差,毕竟那么多年的姻亲,也确实相扶相持。可是刘氏这般行为,分明就是直把两家的关系逼上刀锋。

    最后无奈,刘氏惹下的麻烦只好李斯晋夫妇出面解决,先去泰和园给李阁老请罪。李阁老却道这件事,他不插手,让两房自己解决。李斯晋夫妇这才急急忙忙又赶到熹园,把李勋卓夫妻俩请上座,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凌氏一听刘氏被丈夫臭骂,心中怨气顿时就散了一半,又被辛子萱几句哄得心头舒坦。只是听到刘氏竟然夸下海口,要拿五万两给燕绥添妆,她顿时冷笑起来。

    “真是好大的口气!”绾华听了,顿时怒不可遏。

    “阿娘,那你们答应了吗?”韶华也被吓了一跳,这数字可不是随便开口就有的,他们就是省吃俭用,那还得赔贴多少进去。最重要的是,这添出去,谁来补上,燕绥是给刘氏当媳妇,总不能让凌氏夫妻来给钱吧。

    “哪能呢,这又不是长孙媳,大夫人进门时都没这么奢侈过。”崔妈妈也极不屑地嗤了一声。

    真不知刘氏思想太单纯,还是刘家心眼太狠,竟然敢怂恿刘氏夸下这海口。问题是刘氏已经许诺了,要是闹不好,就不是能不能做亲家的事,只怕要闹上两大家族的矛盾了。再想到,刘李两家原就埋下了芥蒂,这回处理不好,只怕闾阳那边要翻天了。

    “就算我想答应,家里一时也筹不出这么多钱。”凌氏的脾气火爆归火爆,但是冷静下来,比刘氏要理智很多。“给是不可能的,借到还可以考虑。”

    李斯晋很主动地提出打欠条,等斯晏的亲事解决后,这一笔账该归哪再归哪。

    事到如今,也不是说赶去闾阳说几句就能解决的,好在刘家也没让他们现在上门提亲去。

    “借?上哪借这么多。”绾华心里有些憋屈,这要是都借给斯晏,那她到时出嫁拿什么当嫁妆!“大哥哥不是高升了嘛,让他们自己去想不就好。”

    “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能想什么办法?”除非让李斯晋阻止所有人上街卖字画去,韶华忍不住让自己脑补的情形给逗笑了。

    “你笑什么,难道你有办法?”绾华瞪了她一眼。

    “没啊,我能有什么办法。”韶华忍住笑,继续脑补李斯晋那一张严肃的脸在街上叫喊,心里可乐了。

    凌氏叹了口气,“所以你爹爹不就急着出去了,不过要是年底江南那趟货能走回来,也不是说筹不出来。只不过那本是给三娘备下的嫁妆。”凌氏看着绾华一脸不情愿,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委屈三娘了,好在藩家怎么也得到明年年底才能来回京,一切还来得及。”

    绾华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没法说什么,只是心中把燕绥给怨上了。

    “阿娘,咱们家只走南边的吗?”韶华知道李家名下除了几处庄子出粮食,收点地租外,还有不少店铺,挂在几个管事名下。其中不少是走南边的布料海货,而其中李勋卓自己名下也挂了两家。许多时候便是靠着南边的货,才赚了不少,否则真难以支撑刘氏母子这般挥霍。

    “我听说,川北一带也常有人走货,但因为离中原太远,怕路遥物多,货物容易丢失,所以才高价跟外番的商人买。一年不知要多出许多银子,可还是总是不够用,所以只能靠囤,可是有些东西不耐囤,很容易就坏掉。不过这都算好,毕竟现在天下太平,若万一边境起火,可就麻烦了。”韶华叨叨地念着,没注意身后母子惊诧的表情。“其实,要能和川北那边的商人搭上线,咱们把东西运到一半让他们接过去,这样又省事,又有得赚。特别是那些士兵,许多都是中原人,一去就是三五年,甚至更久,只怕半辈子都吃不上这边的东西。据说,他们一封家书都要送上好几年才到家,要是能和那边搭上线,指不定还能帮他们捎个家属什么的。爹爹说了,民心定,天下定……”

    “谁与你说的这些?!”凌氏忽然厉声道。

    “外、祖父说的。”韶华一时说得太顺,把以前的事都给漏出来。

    看着凌氏好半天不说话,韶华心虚地不敢出声,以为是被发现了什么马脚,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凌氏深深叹了口气,“爹爹还是在为我操心。”凌氏看着韶华一脸呆滞,笑道:“你外祖父许多年前就与我说过这事,没想到他至今还念念不忘。”

    韶华拍着胸口,虚惊一场,这么说是有戏了?

第五十七章 川北之行

    “五娘,跟爹爹说,外祖父还跟你说了些什么?”李勋卓在外跑了一圈回来,一无所获,正嫌心烦。

    没想到一回家,凌氏便眉开眼笑地跑来跟他说韶华的点子。乍一听到,他也被吓到,再听凌氏细细说道,李勋卓都忍不住拍大腿叫好,立刻就让人把韶华喊过来问话。

    韶华原本还有些心虚,这些话本是多年之前在川北,看到每逢双月十五整个川北都沸腾起来,她好奇之下凑热闹才知道的。川北地广人稀,但能耕种的良田却少之又少,而跟着定西将军的士兵多是中原人,就算习惯了当地的吃食,可其他许多东西还是时不时需要从中原送过去。朝廷自不会管士兵到底吃些什么,但定西将军却不得不管,只是走一趟货极难,损耗银两不说,半路也难免要遭到山贼土匪。

    中原商贩极少会走川北那边,货少了不划算,货多了太危险。而且过了凉城,气候饮食都和中原大相径庭,许多人熬不过结果就在凉城打道回府。有些识货的商人,回来凉城把货贩回川北,可到底粥少僧多,而且价格随之也会翻几倍。小商贩不会来,那些有家底的更不会,在江南一带,随便一趟都能赚得满钵归,又何必花大资本去走川北。

    渐渐地,川北就成了中原商人默许不愿提起的地方,反倒是一些西域的胡商带了不少东西过来。

    “外祖父说过,凉城是中原第二道防线,若川北不保,凉城也难孤守。所以凉城向来是连接川北和中原的纽带,中原商人也喜欢把货贩到凉城,然后启程回来。虽说川北会有人来接货,但为了卡住价格,他们一般不会带太多货回去。所以一般贩货过去的人也都不敢带太多,怕囤多人家不愿意卖,路远日长耗不起。”韶华一字一顿地说,见李勋卓商人一般精明的眼色,心里有些感慨,不愧是闾阳李家人,骨子里的本性是变不了的。

    “没错,当年老丈人确实和我提过这件事,可山长水远,这一路凶险莫测,据说凉城刁民奇多,不好说话。”李勋卓忍不住感慨老丈人的眼光长远。

    韶华撇了撇嘴道:“才不是,分明就是那些商人自己不敢去,又害怕这份利让其他人赚了去,才故意诽谤的。”

    “嗯?”李勋卓斜眼打量她的嘀咕。

    韶华犹豫了一下,正色道:“外祖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人外出经商被人骗了,因为害怕回来被人取笑,所以就说前面有歹人打劫,不能出去。不巧第二个出去也被骗了,于是就回来说前面有猛虎。第三个人本来是要出去的,可是想到前路有贼人,又有猛虎,立刻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后来第三个人出去赚了一大笔钱,可是会回来以后还是跟前两个人说法一样,爹爹可知为何?”

    韶华尚未变声,一本正经的脸色,再加上她还有些软软糯糯的声音,显得十分逗人。李勋卓觉得十分可乐,于是故意问道:“这是为何啊?”

    韶华认真地看着李勋卓的眼睛,严肃地说道:“因为第三个人发现前面是一个很大的集市,而且物美价廉,如果他拆穿了前面两个人的说法,不但会招来怨恨,很可能以后大家都跟他一起出来,这样他就再不能赚那么多了。

    李勋卓的笑容戛然而止,看着韶华不苟言笑的脸庞,不像是单纯为讨他开心,不禁也敛起玩笑。

    “川北离凉城那么近,若真如外人说的那般凉城刁民风甚,难道他们就不怕连胡匪都闻风丧胆的定西将军吗?”韶华一双眼睛亮得发光。

    “要是定西将军有意包庇呢?”李勋卓打量着她的表情,问道。

    “若将军是那样的人,祖父当年就不会特意是大哥哥亲自上门去提亲了。”韶华毫不畏惧地迎上李勋卓的打探。

    对于将李阁老的话当做圣旨的李勋卓而言,显然李阁老若对定西将军的人品不信任,是断不会让李斯晋到川北去提亲的。只不过,看着韶华对定西将军这般肯定,让李勋卓有些哭笑不得。

    “五娘对定西将军倒是很有信心。”李勋卓笑了笑。

    “是外祖父说的。”韶华立刻蔫了气,心虚地低着头。

    李勋卓摸了摸她的脑袋,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凌氏道:“不管这事能不能成,今年的回门我都得回去给老人家请安,我一定要亲自上门感谢老丈人,还替咱们把五娘养得这么乖巧懂事。”李勋卓望着无限温情地望着韶华,从心底对这个女儿越发地疼爱了。

    韶华心里打了一阵颤,这要是回去被凌老爷子发现,她一直打着他的旗号在扯牛皮,那一切不就都穿帮了。

    于是,紧张地想着怎么让李勋卓打消念头,至少待多些时间吧。让她恶补多一些普安凌家的事,别让人以为她离开普安才半年,就把凌家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夫妻俩根本没在意女儿一脸紧张,暗暗地眉目传情了好一会儿,凌氏被丈夫含情脉脉的眼神给看得满脸通红,嗲了他一声,“爹爹来信说,让咱们先别回去,族里有个耆老刚过身,族里请他去主持,现在家里不好招待人。”虽说不必守孝,但是凡是参与了白事的人家,至少也得百日谢宴后才能和其他人走动。

    “既然如此,那再等等。”李勋卓显得有些遗憾。

    “既然五娘这主意不错,那不如咱们就试试走一趟?”凌氏虽没怎么细听这父女俩的谈话,但从李勋卓的表情看得出,这将是一笔好生意,立刻兴奋地提议。

    “哪能说走就走,便是南下,也没这么容易。”李勋卓总觉得事情没想象中这么容易,看到韶华一脸沉思,打着玩笑问道:“五娘可有什么办法?”他越来越确信这个女儿就是他的摇钱树。

    旁的人只会看到韶华一回李家,家中立刻就忙得鸡飞狗跳,当初为了要接韶华回来,苏氏险些没和他翻脸。说凌氏好歹还有一儿一女,她只有锦华一个女儿,要是被韶华八字克到,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也不活了。苏氏的眼泪拿捏得极好,同一个意思,由她嘴里说出来,让李勋卓又是无奈,又是感慨。若是凌氏这么说,只会有一个结果,就是夫妻俩又得吵翻天。

    如今想起来,李勋卓很庆幸当初把韶华接回来。若是这条路能走得通,兴许他也就不必窝在京城,也不必被人取笑待在父亲和兄长的羽翼下。

    韶华挑了挑眉,对李勋卓说道:“刚刚才说的,爹爹怎么就忘了。大哥哥是定西将军的女婿,若由他出面提一提,到时咱们就算把货运到凉城,也不怕川北商人刁难。”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条路走得通,她再次去川北就有希望了。

    “对啊!这事还是大房他们挑起的,让大郎媳妇去说,说不定还能派些人亲自接过去呢。”凌氏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得!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站住!”李勋卓一把扯住起身要走的凌氏,没好气地瞪着她,“这事要出面也是我们男人出面,你一个妇道人家管那么多,要是没事,教五娘多一些事,过了年她就是十四了。三娘要是出门,紧着就是她了。你得多留心一些好人家的郎君,别给耽误了。”

    凌氏一听,立刻笑眯眯地应是,这要是能搭上线,不说绾华的嫁妆,就连韶华的嫁妆,还有以后斯陌娶媳妇的本也都绰绰有余。

    韶华却僵了表情,不知道李勋卓是怎么把事情跳到给她找亲家份上去的,不过至少她心中的想法,总算越来越有谱了。

    而辛子萱听到李斯晋说起这事时,刚刚一碗苦得发酸的药汁给喝下,那又苦又酸的口感让她难受得皱紧眉头。要不是她喝惯了,忍不住要怀疑刘氏是不是故意拿她生气,才给她熬这么难喝的中药。

    只是,这东西真的能让她怀上身子吗?

    李斯晋脱了朝服,辛子萱走上前接过去,帮他抖整挂了起来。闻着她身上的中药味,不禁问道:“你身子哪里不适吗?”

    辛子萱愣一下,俏脸一红,摇了摇头,“阿娘让厨房人煮的,说是对身子好。”

    李斯晋不在意地说道:“是药三分毒,再好也不能当饭吃。”

    辛子萱有些感动,红了脸嗫嚅:“是能生孩子的药。”

    李斯晋定了定,回头看着辛子萱别扭地转开脸,轻轻吐出一口气,“回头我和阿娘说说,这事又不是想就有的,要是有了孩子,把身体给吃药了更得不偿失。”

    “别、阿娘最近怕是不愿见咱们。”辛子萱忙出声阻止,“虽说这事错在阿娘,可她到底是长辈,这回让她落了脸面,心理定然不好受。”刘氏对这个长媳说不上好,但也绝对不能跟燕绥比,就像刘氏对李斯晋兄弟的疼爱一样,免不了还是会分个轻重先后。

    “错就是错了,长辈就不许错不成?”严格算起来,李斯晋的性子更肖李阁老一些,认死理。“二叔与我说这事,我虽是不愿,但毕竟是咱们这房不对在先,再说二叔也是为了这个家。你瞧着,要我写信回去,还是你先和岳父说说?”

    虽说婆婆对自己的疼爱不如未来的妯娌,但为着丈夫的尊重,还有二房对她还算客气,辛子萱决定要帮这一把。

    “这些你不必担心,我和爹爹说就好,其实爹爹也早有心想往这边来,说不定这会是好个机会。”

第五十八章 转机

    有辛子萱从中磨合,李勋卓的事很快就有着落,正巧军中急需采购一批棉衣布鞋,问李勋卓若能备齐货,到时让他直接往凉城送,其他包括上报的事再交由辛茂山处理。这可把李勋卓夫妻俩给高兴坏了,立刻就去筹备,好在南边上来的货还没找到买家,便立刻转上川北。

    入冬的时候,连着下了几场冰雹,原本大好的天气用来晒被子棉衣最合适。结果落空不说,紧接着就起风,川北的风不比中原,更不能和京城比,大风后就是大雪。若是下雪还算好些,最怕是回春雪融,气温才真正冷到让人受不了。若是报朝廷,再调配,只怕夏天都要到了。

    韶华不忘提醒李勋卓,多带些江南一带的特产,包括茶叶上去。就算川北的人不要,凉城的人也会喜欢,更何况还有不少西域胡商。为了谨慎起见,李勋卓决定亲自送过去,凌氏一开始不肯,担心山长水远李勋卓吃不惯。可是李勋卓却执意,说这次无论如何都得自己前去,才算对定西将军有个交代,况且他还打算做长远。

    最后,凌氏在李勋卓的温声哄骗只好答应了,免不了是要各种叮嘱。

    而李阁老听说这件事,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然后严肃地打量着他:“你要清楚,你若是走上这路,以后八郎可怎么办?”虽说现今天下对商人并不歧视,但毕竟士农工商,商还是落了最后。李家也是在京里折腾了许多年,才换得李阁老爬上如今的地位,但还是有些人会嘲笑他们是晋商起家。

    “请爹爹放心,我只是跟去拜访,这回将军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虽道他与大哥是亲家,可桥是桥,路是路,这人情不能这么说了算。往后我会让崔家的去跑,他还有他两个儿子的人品,爹爹也是清楚的。”对于李勋卓的说法,李阁老很是赞赏。

    犹豫了片刻,李阁老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

    “你说这是五娘的主意?”李阁老忽然提到韶华,让李勋卓有些惊诧,他连忙恭敬地回答:“我老丈人早年曾与我说过,那时五娘也才出生不久,我觉得川北天高地远,还是求稳地好,便没提起。如今又亏得定西将军这门亲事在,否则也绝没如此轻松。五娘自幼跟在老丈人身边,想来是听多了,才会提起这事。”

    李阁老点点头,却不开口,足足等了半柱香,才道:“让她有空多些过来,容嬷嬷也当我的面夸过她。”言下之意,我对这个孙女很满意,但是对她不熟悉,所以要让她多来走动走动。

    李阁老的话让李勋卓高兴地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了,连声应是。

    可是当事人却没那么高兴,自从见识了自己姐妹的才学,韶华心想就算她从头学起,怕也学不到她们的十分之一。只是那一回李阁老并没认真考她功课,也够让她打起十二分精力去面对。这要是单独面对面,她只怕露出马脚,让李阁老发现她其实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好,那可就丢人了。

    凌氏催了几次,韶华总是打着哈哈,一有闲暇就拿起琵琶练曲,借口容嬷嬷让她新学的。

    “听说将军喜欢寿眉和祁红,爹爹不妨也带一些吧,算是谢礼。”韶华隔三差五,总不忘给李勋卓提点,让李勋卓哭笑不得。“我觉得这谢礼不贵多贵在能投其所好,才是正经。”

    “现在倒是会古灵精怪了,让你去泰和园一趟,你不是说头疼,就是肚子不舒服,你一个小娘子怎么有那么多事。”李勋卓对韶华的宠爱让其他人都有些吃味。

    最吃味的自然是锦华。

    向来是她才得李勋卓宠溺的对待,现在李勋卓对绾华笑的时候都比对她多,更别说是韶华了。

    “五姐姐是怕被祖父考功课吧。”想到韶华会的诗书还不如自己多,锦华的心里才好过一些。“上一回,祖父让五姐姐背一篇鱼子论,五姐姐紧张得好几回都背不下去,还是我和三姐姐帮忙给接上的。”

    韶华瞪了她一眼,居然掀她糗事。那一次她不但背不上,还因为太紧张,差点软了脚,趔趄了一步。还好她下盘站得稳,才没出糗,可也够让她无地自容了。

    “七娘,在爹爹面前说姐姐的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相对于锦华,绾华还是习惯把同胞妹妹列到自己阵营来,总之敌人的敌人就是我方的朋友,能让敌人出糗的亦是我方的战友。

    “三姐姐听错了,我哪有说坏话。”锦华此刻无比怨恨苏氏为什么不多生几个,至少不会输在数量这么尴尬的位置。

    “好了,姐妹之间别计较太多,要和睦相处才是。明日我出去,你们姐妹几人要好好相处,不许给你们母亲添乱!”李勋卓板下脸,三个女孩都乖巧地答应,这让他觉得十分受用。本该就是妻妾和睦,子女孝顺的家庭。

    锦华却不这么想,她只知道在得知李勋卓要离家好一段时间,恐怕要到除夕才能赶回来时,苏氏哭了整整一宿。

    倒不是因为舍不得李勋卓离家,也不是怕他在外吃苦受冻,而是李勋卓若离开,这个家就完全是凌氏说了算。前些日子苏氏终于还是忍不住寂寞,再装不了委曲求全,体贴大度,大冷的天气楚楚可怜地站在路口等李勋卓。人是等到了,也把自己给冻病了,李勋卓心疼地把她送回浣思苑。苏氏一边周身发抖,一边强颜欢笑,非要让李勋卓回熹园,说自己只是太想他才忍不住想看一眼。

    苏氏本就长得我见犹怜,如今又是生病,还是因为太想念他而偷偷跑出来才冻病的,这让李勋卓如何能放得下。苏氏在李勋卓夫妻面前都很少说重话,更不会摆谱,所以让人觉得她永远这么柔弱不惊风。

    韶华好奇地问过凌氏,如果苏氏一直都这样子,那在没抬姨娘之前是怎么给李勋卓当丫鬟的,李老夫人不可能会让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带着李勋卓身边吧。

    凌氏咬牙切齿地骂道:“据说当年她可是出了名的体贴活泼,又懂风情,你爹爹就是这么被迷了心眼。”

    韶华心中腹诽,这只能说苏氏的演技强,手段好,索性没折腾出什么逾越规矩的幺蛾子,也就算不错了。

    说起演技,韶华借口几次身体不适以后,终于被绾华看不下去,硬拉着她去泰和园,说她再逃避就直接去李阁老面前戳穿她的谎言。韶华自然不敢放肆,只好乖乖地跟了过去。

    “祖父,我和五娘来给您请安了。”绾华带着韶华走进去,看到李阁老微睁眼皮,打量了她们一眼。绾华忙把韶华拉过来,笑盈盈地说道:“祖父,您可得好好说说她,上回您让背书,她记不住,就不好意思起来。我还以为她是害怕被祖父考功课,结果是在练曲子,说是要弹给祖父听。”

    韶华猛地抬头,直勾勾地望着绾华,这又是哪一出,把她卖之前麻烦先说一下好吧。

    “弹曲?”李阁老提了精神,翻身坐了起来,看着韶华问道:“昨日七娘才过来给我弹了一曲《汉宫秋月》,今日你要来弹什么?”

    韶华这才知道,原来锦华已经来打过头阵,而且看来是效果不错,否则绾华也不会这么急着拉着她过来。

    “五娘,你快把你最近练的曲子弹给祖父听,祖父觉得好,兴许还能带你进宫去。”说着,初荷抱着韶华的琵琶走上来,把韶华弄得一愣一愣的,绾华急忙扯了扯韶华的衣袖,低声道:“别傻愣着,让七娘出头,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虽然不知绾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着李阁老饶有兴趣的模样,只好抱着琵琶坐下。略作思索,手指触到琴弦,仿佛浑然天成,琴声袅袅而出。

    李阁老初一看到琵琶,眼睛已是一亮,再看韶华抱着琵琶的架势,那行云流水的指法,潺潺曲调从她青葱玉指间流出,竟然也是一曲《汉宫秋月》,与锦华的古筝截然不同的一种感觉。

    一曲奏毕,李阁老听得入神,久久才回魂。

    “容嬷嬷夸你天资聪慧,却异于俗流,我初以为还道她是谬赞了。”李阁老坐定,似笑未笑的表情让韶华有些坐立不安,总觉得他能看透她骨子里已不是原来的韶华。“你这曲子不是特意学来给我听的吧。”

    “一早就学会了。”韶华抬头看着他,完全不敢撒谎,只好点点头。绾华看着恼火,跺了跺脚,气她竟然不懂讨好。

    “好了,三娘,我知道你不想让七娘出头,可你没问过五娘的意思,就想推她进宫,你可知宫里不比家里。”李阁老说着,尾声轻扬,听得绾华也不敢造次。

    绾华嗫嚅道:“七娘不过庶出,若让她出面,不知的,还道咱们家无人了。况且,这次是为二皇子选妃,七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被选上的。”

    她也是无意中听到,元宵宫中设宴,皇帝钦点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进宫陪席,李阁老竟也在内。听口气,似乎有意要替二皇子定亲,便道可以带家中未出阁的娘子一起进宫,锦华不知哪来的消息,立刻就借机献曲。她倒不敢奢望攀上皇家,只不过要是能进宫可比什么都风光。绾华对宫中倒是没兴趣,可但任何能让锦华攀上去的阶梯,她都想砍掉。

    “谁说我一定要带娘子进宫?”李阁老哂笑。

    绾华顿时哑口无言,李阁老确实没有表示会带谁进宫,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出声会进宫去。

    李阁老没去看她,反而看向韶华,问道:“五娘可愿随我进宫赴宴?”

    韶华想了想,“如果是陪祖父进宫,五娘愿意,如果还有其他目的,那我不要。”她对皇宫一向没兴趣,更别说是赴宴了。

    李阁老疑惑道:“这是为何?”

    韶华犹豫了一下,决定投其所好,“如三姐姐所言,这次赴宴,恐怕是圣上要为二皇子选妃。祖父本就无意参与皇子之间的事,若我不幸被选中,那不是与祖父的意愿相悖了吗?”

    李阁老忽然笑道:“你确实只是为了我?”

    韶华摇了摇头,“不确定!”果然还是撒不了谎,她叹了口气:“其实我自己也不愿意,虽说我大概也没那么好运气,但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宫里那些事,我还不去凑热闹了。”韶华说完,看到绾华一脸惊恐兼无可救药的表情,以为自己是说错了话,立刻紧张得不敢再出声。

    不料,李阁老放声笑道:“哈哈哈,你这性子跟你外祖父真是越来越像了,不愧是他养大的娘子。没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宫里那些事,我也不去凑热闹。”李阁老看着韶华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觉得好笑,“容嬷嬷说你半个月就把一本曲子给练完了,以后没事多来弹与我听。”

    “可以不用背书,只弹琴?”韶华重新确认一次。

    李阁老早就没打算韶华在普安能读多少书,倒也不在意,“不背书可以,但你该学的还是得学,容嬷嬷开了春就要离开,在此之前你们都不能松懈半分。”

    “只要不背书,让我做什么都行!”韶华笑眯眯地说。

    早知道弹琵琶给李阁老听就可以不背书,她每天过来都可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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