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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萝团子     捡个魔女闯江湖txt下载     捡个魔女闯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随刃而行

    沉沉暮暮的一轮夕阳挂在天边,很快就要落下去了。

    戌时时分前一刻,白日里负责宣读的文官手里拿着钥匙又回到了东玄大殿外。对于满朝文武而言,被任命为拓拔盛会的负责官员是无上荣耀的差事,今年的他就获此殊荣。

    本来满心期待的他看到东玄大殿外的情况时愣了几秒钟,不同于往年这个时辰还有一大群闹哄哄的围观百姓在不知疲倦地喝彩欢呼着,此时殿外的人却走的差不多了,这情况很是反常啊!

    难道今年东玄大殿全军覆没了?

    这可不得了了!

    按照规定不到时辰还不允许打开石门,正忧心忡忡的时候,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西晚大殿战况如何,他赶紧招了招手,很快从身后小跑来一个卫兵。

    “见过大人。”

    “你快去西晚大殿察看一下情况。”

    卫兵领了命令后赶紧从兵营里牵了马前往西晚大殿察看,很快又赶回来了。

    “回禀大人,西晚大殿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常。”

    这让他更加忧心。

    完了,真的全军覆没了吗?

    这可是不小的罪责啊!

    他就这么忐忑不安地在门外等了一刻钟,终于等到了妲贡城里的钟楼在昏沉的夕阳里敲响了戌时的钟声,肃穆的钟声像是敲在他心上,他手里的钥匙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捡了起来钥匙,然后走到了石门边,插进了墙里的钥匙孔,一拧。

    一旁的石门受到机关的拉动,轰隆着打开了。

    他脚步沉重的走了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下巴差点砸脚背上。

    天边还有着几缕碎金一样的光线温吞地洒下来,东玄大殿的草场中央有一座高高的人堆小山,有三个人盘腿坐在上面愉快地……玩叶子戏。

    也就是打牌。

    还是一副粗制滥造的叶子牌。(ps:又来补充啦,打牌不是现代人才有的娱乐活动哦,叶子牌,是一种纸牌,又叫“娘娘牌”,祥和牌,邪符牌。其玩法,古代叫“叶子戏”,现在叫“游祥和”,“游邪符”。是一种古老的博戏,是中国式传统娱乐项目,玩法和算法和麻将一样,从唐宋时期开始出现,是世界上最早的纸牌。)

    他们压着的人堆里有个人还在气若游丝地哀嚎着:“牌啊,牌都给你们,放过我好吗!我想回家……”

    然而打得热火朝天的三个人并不想理他。

    一个个头小小的短发少年抓着手里的牌咆哮起来:“啊啊啊啊,师傅!你的手气也太好了吧!我这幅牌好烂啊!”

    “小矮子,把你的脑袋缩回去好嘛!想偷看我的牌?”

    那红衣女子伸出手把少年的脑袋推回去,少年抓着一头短发一阵干笑。

    “哈哈哈!姐姐,这都被你发现了!给我看一眼呗!就一眼!”

    “我拒绝!”

    “哼,

    姐姐你太小气了,师傅该你出了。”

    “嗯。”

    三个人还在热火朝天地打牌,那官员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场内只剩下这三个人……所以是因为这三个人在玩叶子戏,围观的百姓们看不下去了才早早回家的吗?

    什什什什么情况?

    逐安收了剑负于身后,剑尖在空气里划出一段漂亮的轨迹,他把剑递给流光。

    流光伸出手接过,那把木剑熟悉的触感又从指间一点点传来,有剑在手那种踏实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收紧,对着自己说:流光,该自己出剑了。

    流光抬起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蓝色眸子里像是蔚蓝的大海在阴沉的浓雾散去后高高升起了万丈高阳,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双手端着木剑对着逐安弯下腰鞠了一个躬。

    “师傅,请你指导我!”

    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逐安教给他的剑法,然后握着剑勇敢地迎向了刚刚一直在追着他砍的人群。

    他举着剑对着人群奋力咆哮道:

    “你们这些失败者!我今天就要把你们全部打趴下!通通放马过来吧!”

    别说,流光这声嘶力竭地一吼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一看竟然是那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矮子在大放厥词,这如何能忍?

    不仅方才那些人,连一旁在奋力厮杀的人都被惊动,比流光预想中还要多的人聚拢过来。

    瞬间目光里黑压压一片全是人。

    流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抓了抓自己的短发,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我我没叫你们都过来啊!”

    这话听着欠扁得不行。

    没人理他,被无名之辈轻视的怒火驱使着他们气冲冲地朝着流光更快速地逼近。

    人数实在太多了,流光咽了咽口水,逼着自己停住了想退一步的动作。

    不行,他不能再逃跑了!

    突然感觉肩上多了一只手,他抬头看去,逐安没有低头回应他的视线,看向远处,手里握着他的长情。

    “流光,难得的机会,好好学。”

    再偏过一点目光,织梦在一旁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嘴巴无声地动了动,流光看出来,她说了两个字,加油。

    他一直走的磕磕绊绊,他们没有走过来扶起他,可是却在一直温柔地注视着他,鼓励他勇敢向前。

    他弯着眼睛笑起来,大声地回答:“是!师傅!”

    他握着自己的木剑跟着逐安迎着对手冲了上去,小小的身影瞬间被汹涌的人群淹没了。

    挑开一把砍过来的长刀,他犹豫了两秒钟,逐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流光,出剑!”

    他顺势一抬手,猛地刺了出去,正中那个人的胸腹处,把那个人击退了好几步。

    他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想欢呼起来。

    啊啊

    啊啊,他第一次反击成功了!

    逐安的剑尖飞快地探过来帮他挡下一波攻击,头也不回地说道:“走什么神,继续!”

    “哦哦哦,好好好!”

    流光赶紧压抑着心里的兴奋,专心对付敌人。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手中的剑似乎越来越顺手,像是在随着他的心意,指哪打哪,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他终于理解了逐安说的那句“随心而动,随刃而行”,他就是手里的这把剑,不去想对面是如何出招的,他要把握主动,自己先出招,一味的防守毫无意义,以攻为守,连打带守,才能获胜。

    “手腕要灵活,步伐要跟上剑势!”

    “正面来的攻击不要只想着躲,一退脚下步伐就会乱,不如看准对手弱点直接攻上去!”

    “剑柄也要灵活运用,有背后袭来的敌人,可以用剑柄反手攻击!”

    逐安时不时给他提点两句,他听着建议,又朝着面前攻来的对手主动出了一剑,剑尖正好击中那人的手腕,把他手中的长刀打飞出去。

    听着他们的对话,周围被打趴下的人都被这两个人惊呆了,这是……上阵才教怎么用剑吗?这样的事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这么多人,竟然只是挨打的靶子!

    这感觉真是太糟了!

    这感觉真是太棒了!

    流光心里在兴奋地呐喊着,虽然还达不到逐安那样用剑得心应手的地步,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进步神速啊!

    还有这样畅快淋漓的流汗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花了一些时间,刚刚围过来的一群人真的都被打趴下了,围观的百姓们早就被这里的搏斗吸引了目光,疯狂热情地欢呼着,这可是两个人挑战一群人啊!

    流光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喘了口气,一直攻击出了一身的汗,不过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他觉得还可以再战好几回合。

    他抓着剑在原地兴致盎然地蹦,“师傅师傅!我想学刚刚你用的那一招,左手剑!”

    方才他看到逐安的剑像是有灵魂一样,在他手里灵活一转,从右手迅速换到了左手,直接以左手握剑就击溃了左边好几个人的包围圈。

    一把剑,用的简直炉火纯青。

    逐安气息平稳,一点汗都没有出,看着流光满头大汗的样子,温言问道:“打了那么久,还能坚持吗?”

    流光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可以可以!师傅我还能再打趴下十个,哦不,一百个!”

    “嗯,那继续上吧。”

    没等那些厮杀获胜的人来找他们,他们主动走向了人群里。

    逐安陪着流光练了不少时辰,再一次合力放倒了附近的五六个人后,流光突然灵光一闪,他兴奋地对逐安说:“师傅师傅!我也教你一招!”

    逐安收了剑,笑着点点头,“愿闻其详。”

第七十六章 戏游邪符

    流光得到允许后信心大涨,感觉自己简直是身轻如燕,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奋力一跃,踩着一个人的肩膀就高高腾空而起,然后猛地往人群里一扑,瞬间压倒了一大片。

    “师傅,这招叫吃了秤砣铁了心!”

    流光从人堆里爬起来,激动地给逐安介绍。

    “……”

    逐安看着地上摔作一团的人,简直哭笑不得,“嗯……威力巨大。”

    流光掐着腰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可是我自创的!我可真是个天才啊!”

    可能这一次的成功让流光体会到了自创招式的成就感,他撒欢一样,在人群里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招式,乱作一团,逐安只得跟着他收尾,很快被打趴下的人在他们身旁堆了一座人型小山。

    织梦身形一晃,走到他们身旁,她绕着这座“山”转着看了一圈,好奇地问道:“小矮子,你为什么要把打倒的人堆成这样?”

    流光脸上的方巾早就不知道掉哪去了,脸上打架打得灰扑扑的,他还在奋力追赶着最后一个疯狂逃窜的人,听见织梦问话远远地回道:“这不是一种胜利的仪式吗?我们国家的将军打了胜仗都会这样做的!”

    织梦掩着唇笑起来,“原来如此,那你加油,就差最后一个人了。”

    还在顽强抵抗的最后那个人已经绕着东玄大殿的草场跑了好几圈了,可是一回头就能看到丧心病狂的流光执着地撒丫子跟在自己后面跑。

    他才不要被逮到!这三个人究竟是来干嘛的啊!拿他们练剑就算了,现在还要把他们弄成那样屈辱的人堆,他才不要被这样羞辱!

    这么一想,他咬咬牙,又扭回头埋头狂奔。

    流光已经跑了好几圈追得够呛,这人不知道怎么搞得,在草地里横七竖八倒着的人堆里,绕来绕去越跑越来劲,追都追不上。

    他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剧烈地喘着气,看着那个人就要跑远,他不假思索地从一旁昏迷在地的一个人脚上扒了只鞋子下来,朝着还在跑的那人奋力一丢。

    “你你你你给我站住!”

    那苦苦挣扎许久的人回头怒吼了一句:“脑袋被鞋砸坏了才要站住!”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迎面而来。

    砰一声,飞来横祸稳稳地砸到了他脸上。

    那人身子被带得腾空一翻重重摔倒在地上,他口袋里装着的五颜六色的小纸片哗啦啦漫天洒了出来,像是落了场雪一样。

    “哇!”流光惊呼起来,“可恶啊,居然藏了宝贝!”

    那个人被砸得眼冒金星,脸上有个硕大的鞋印,躺在地上都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时,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刚刚那是梦对不对,刚刚砸在他脸上的东西肯定不是鞋子对不对!

    然而,他脑袋边静静躺着一只鞋子,跟他脸上的鞋印大小一模一样。

    他的脑袋真的被鞋砸了!

    完了,脸都被鞋子砸光了。

    还没等他怀疑完人生,肚子又被重重一压,他被猛力一击压得直接想干呕,流光从后面一扑,压到了他身上。

    流光凶巴巴地抓着他的领子,“快点,把你的宝贝都交出来!”

    那人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来,万分庆幸流光还是个孩子,身子并不重,要是个成年壮汉,他可能就要一命呜呼了。他欲哭无泪地商量道:“咳咳,什什么……什么宝贝啊!小祖宗,放过我吧!我哪有什么宝贝!”

    “刚刚你身上飞出来那个小纸片是什么!快交出来!”流光伸手从他脑袋旁边捡起了那只鞋子,在他脸颊旁跃跃欲试。

    忍受着要被鞋子打脸的恐吓,那人哆哆嗦嗦地去摸口袋。

    “给你给你,不要打脸!”

    流光见他乖乖拿出来了一叠小纸片,高兴地伸手去接,结果东西是拿住了,手里的鞋子又重重地砸到了那个人脸上,又多了一个鞋印,他愤怒地咆哮起来:“东西都给你了,还打脸!”

    “啊,抱歉抱歉,手滑。”

    流光抓着那一叠小纸片看了看,凑过去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啊?”

    那人简直要被他气死,没好气地吼起来:“是牌啦!叶子牌!”

    流光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会,他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粗制滥造的小玩意,用小纸片裁的小方块,上面画了花花绿绿的图案还有数字。

    “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玩啊!”

    “你你你!不要太过分了!士可杀不可辱啊!”

    流光努力眨巴着自己的眼睛,一双蓝色的眼睛柔软的像是要滴出水来,“教教我呗!”

    有一瞬间,那个人都要忘记这个看上去格外无辜可爱的孩子刚刚丧心病狂地追着他跑了好几圈,犹犹豫豫地说:“我……”

    “不然我我我我我就拿鞋子打你的脸!”

    那人猛地回过神来,一把将流光从身上给推了下去,“小混蛋!太过分了!你给我

    让开!”

    流光一时不察差点往后一倒,只觉得背后突然一凉,一道气接住了他,把他稳稳托住坐了起来,

    他赶紧抬头看去,织梦刚好收回手。

    “小矮子等你半天了,怎么还不过来?”

    “姐姐!”流光眼睛亮起来,朝着她招招手,两个人凑在一起耳语了一阵。

    那人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貌美的红衣女子更加危险,警觉地从地上爬起来,防备地说道:“你你你们要干嘛?”

    织梦带着那个被恐吓得鬼哭狼嚎的人先过去逐安那边了,流光蹲下身去,把掉落的叶子牌一张一张捡了起来。

    等他捡完牌走回去的时候,织梦已经站在逐安身边笑眯眯地说着话,逐安目光温煦如春,低着头听着,这画面很美,只是有道不合时宜的哀嚎声特别破坏气氛。

    “呜呜,我教你还不行嘛!放过我好吗!”

    “牌,牌都给你,给你……”

    刚刚那人已经被丢到了高高的人型山上去了,趴在上面气若游丝地重复着两句话。

    他突然觉得这画面很好笑。

    “师傅!姐姐!牌我捡回来了!”流光兴高采烈地扬了扬手里的牌,像是炫宝一样。

    织梦应了一声,转头去看逐安,“哥哥一起?”

    逐安握拳掩着唇,咳了一声,“你们玩吧。”

    “不行!”

    “不行!”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拒绝。

    织梦又拉着逐安的袖子晃了晃,逐安只好答应了。

    等流光理好了牌,准备开始玩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我们坐在地上,等会时间到了他们不算数怎么办?”

    织梦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能坐的地方,“那我们要站着打吗?感觉好不方便。”

    流光撑着下巴思考,看着一旁的人型山突然灵光一闪,有了,这不就是现在这里最高的地方了么?

    于是在流光的极力推荐下,三个人坐在了高高的人堆小山上,开始研究怎么打叶子牌。

    尝试着打过一圈后,感觉还蛮有意思的,流光收了牌开始新一轮的洗牌。

    “是这样玩的吧?”

    “好像是。”

    “没事,姐姐,我们就这样随便玩玩好了,也挺好玩的!”

    “行,哥哥,觉得如何?”

    逐安把脸扭开,又握拳掩着唇咳了一声,“嗯,挺好。”

第七十七章 莲心圣女

    用力过度的下场就是流光累趴下了,还是逐安把他给背回去的。

    像是刚刚的兴奋都是借来的力气,突然还了回去。流光听完那个穿着宽大朝服而且一脸怀疑人生的文官宣布了最后的结果后突然就睡着了。

    他们晋级了。

    虽然这是早就预想到的事,但这么一来,意义似乎深远了起来。

    是流光自己努力来的结果。

    他们被告知决赛后天将在妲贡城正南方的南风大殿里举行。

    只要后天决赛赢了,很快他们就可以拿到上邪蛊了,这么一想,他们的归期也近了。

    后半夜的时候,流光发起了烧,额头滚烫,织梦担忧地照看了许久,流光却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过来。

    他刚睡醒爬起来就慌慌张张地去找逐安。

    “师师师傅!”

    织梦正坐在廊下专注地看着逐安练剑,那少年手中动作并无多花哨,却足够风雅好看,剑起剑落间斩落下一段夏日时光。

    听着木廊上的脚步声,织梦扭头看到流光一脸慌张地朝着他们跑过来。

    她眯着眼睛笑道:“小矮子,终于醒啦!这一觉睡得够久呀。”

    “姐姐姐姐!我我我我觉得我身体怪怪的!”

    织梦招招手,等流光走近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嗯,温度降下去了。”

    “啊?我发烧了吗?”

    “嗯,夜里烧了一会。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流光这才想起来他要说的事,“我我我我觉得我身体怪怪的,像是没有重量,要飞起来一样,走路轻飘飘的!”

    织梦无奈地戳了戳他的脑袋,“身体轻盈不好吗?夜里发烧也是,身体在自我修复罢了,不过这说明你的身体在变强哟,小矮子。”

    流光听了瞪大眼睛咋咋呼呼地叫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吗?

    天呐,这是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逐安练完剑收了剑走过来,温言道:“练功讲究循序渐进,你昨天过于鲁莽,体力透支,所以才会起烧,好在你的体质尚佳,也算是因祸得福,下次不可再如此。”

    “知道了师傅!”

    流光赶紧点点头,他现在对逐安除了信任外还多了一份崇拜,这样的崇拜很奇妙,让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那就是,他想成为师傅逐安这样的人。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真的充满了奇妙,不经意间就会产生影响,更改人生轨迹。

    等着流光休整了一天,他们第二天一起去了南风大殿。

    南风大殿是妲贡城最大的庆典场地,正对妲贡城王宫,整体构造像是一个漏斗,除了正

    对王宫处有一座高高的祭天台,周围一圈全是留给南国国民观看用的空地,场地中央地势较低,有一大片圆形湖泊,水面如镜,其名为镜湖,中央有一独立的台面,并不通往岸边,也就是比试的场地。

    周围地势较高,中央地势较低,宛如漏斗,上方观看的人视野更加开阔。

    如同之前的选拔赛一样,热衷于观看武力搏斗的南国国民又把大殿外圈除了祭天台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期待着今天最后的胜者诞生,也是为了见证新王的诞生,这足以令他们热血沸腾。比赛还没开始,他们已经开始呐喊起来,呼喊着自己的国家名字,王都的名字,喧闹成一团。

    他们三个人被接待的卫兵请到了一旁等待,流光凑过去跟那个卫兵聊了几句,然后跑回了他们身边,低声说:“我问了一下,昨天西晚大殿也晋级了三个人,所以等会为了比赛公平会抽签决定对手。”

    两人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流光却有点担忧,师傅跟织梦姐姐肯定没问题,可是要是他打不过对手怎么办啊!

    织梦看出他的担忧,伸手拍了拍流光的脑袋,“没事,要相信自己会赢。”

    “嗯,尽力就好,不可莽撞。当不了王也没什么的。”逐安话中意思就是别为了当上王,连性命都不顾了,这不要命的行为太过于盲目。

    听出他的担忧,流光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正式比赛之前有冗长的祈福仪式,他们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南国圣女,虽然只是远远一眼。

    高大的祭坛有着一百零八级铺着红毯的台阶,台阶两侧各有一列手中统一捧着鲜花香炉的礼官着绛红色的官服肃穆而立,静静等待着圣女到来。

    庄严神圣的礼乐响起,吵吵嚷嚷的百姓们也不约而同的噤了声,双手交叠握于胸前,作祈福之礼,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中央的镜湖。

    靠近祭坛的湖面里从水下缓缓长出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随着礼乐慢慢旋转起来,娇嫩的花瓣也在一点点绽放开来,露出了一名蜷缩着身子坐在花心里面的柔美女子,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就是她掩面的面纱。

    花心中的女子本来是蜷缩着身体抱着双膝沉沉入睡,宛若新生的生命,圣洁而美好,等到那朵巨大的莲花完全绽放后,那女子也醒了过来,露出了怀里抱着的一把金色短刀,刀鞘镶金悬珠,刀身如同新月弯弯,乃是南国的祈福之刀,寓意尚武,追求力量至上,是南国祭祀祈福中必须用到的祭礼。

    圣女头带礼冠有浅色流苏掩面,双手捧着金刀优雅地站了起来,着朱子深衣吉服,腰悬环佩,裙裾上装饰着百鸟之羽,整个人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光芒,叫人不由心

    生敬畏,更别说还是以这样奇异的出场方式降临。此时此刻那莲心中的圣女乃是在场所有人视线汇聚的焦点。

    等她站起了身子,那朵巨大莲台就托举着她往祭坛的高台缓缓移动而去,送她上岸。

    到了岸边,圣女依旧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并不低头看路,目视祭坛,缓缓抬足踏上地面,踩上了红毯。

    有礼官在旁边唱喝:“莲花之洁,足不沾尘。”

    圣女手持宝剑,背影端庄肃穆,一步步踩着红毯踏着台阶,一个人走完了整整一百零八阶。

    当礼乐响完最后一个尾音,圣女也正好走完最后一阶台阶,她走到祭坛前站定,在所有国民的殷切注视下,把手中端了一路的金刀放在了祭坛桌上,有礼官上前焚香祭酒。

    圣女转过身,双手同百姓一样交叠着放在胸前,闭着眼睛开始念祈福之词,声音如同梵音,温柔又悲悯。

    “祝己亥元年,

    一气混元,阴阳和合,

    旧兮送往,新兮迎来。

    苔梅点点兮,落宏谷之涧。

    红烛灿灿兮,于江河之畔。

    诚祈晨阳喻春暖,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那声音还在继续念着祈福词,听不出悲喜,流光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圣洁的身影,目光里流露出巨大的悲怆。

    织梦不动声色地靠近逐安压低声音说:“哥哥。那圣女……”

    逐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印证了她的话,“嗯,她的双手被绑住了。”

    那圣女从始至终只保持着一个双手交叠的动作,连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都是如此,虽然动作很自然并无不妥但并不合理,因为当一个人蹲下要站起来时,一般而言不会把双手交叠在胸前起身,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很费力。围观的百姓没有察觉,她宽大的吉服袖子下两只手腕是被一条麻绳绑在一起的,她只能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

    织梦疑惑地问:“这是为什么?她不是圣女吗?还能怕她在祈福中途跑了不成?”

    逐安却道:“未尝不是这种情况。你忘了南国的规矩了吗?”

    “你是说,南国上一任的君王?”

    逐安点点头,推敲道:“流光上次提到,圣女的容颜青春永驻,不会随着年龄增长改变,但一个人的声音却不是这样,哪怕她面容保养的再好,声音却一定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有所改变,我闻她声音清脆饱满,年纪约摸不过桃李之年,想必被加封为圣女不过三年光景。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她刚同上一任王君成婚不过三年。

    织梦担忧地看了一眼流光。

    想娶圣女可是这小矮子的愿望啊。

第七十八章 抽签玉牌

    等圣女念完了祈福祝词,在庄严的礼钟声里,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双手交叠的姿势对着国民深深鞠了一躬。

    在场所有的百姓也跟着弯腰行礼,不得不说,那万民朝拜的场面肃穆又殷切,震撼至极。

    流光本就是南国人自然也是如此动作,入乡随俗,逐安跟织梦也跟着行了一礼。

    行完礼后,圣女直起身子按照南国千百年以来的习俗席地而坐,端庄静默地坐在了祭坛前的蒲团上观看后面的比赛。国民们要以这样原始又直接的方式选拔出下一任王,她的下一位王君。

    结束了祈福仪式,围观的百姓们又开始沸腾起来,欢呼催促着比赛快点开始。

    方才接待他们的卫兵带着他们前往祭坛下的空地上抽签,从西晚大殿晋级而来的三个人也被请了上来。

    流光在对面来的三个人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褐色短发的高个年轻贵公子,他的眉眼凌厉,目光如炬,薄唇紧抿,浑身带着不可忽视的阴鸷,身穿一袭玄色华服,腰侧佩有长剑,整个人像是一把绷紧的长弓,满身戾气,随时都会爆发。

    迎面看到流光他们三人后,眼睛里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玩味。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同他们打过照面的傀儡师子辛,他依旧以兜帽遮脸藏起面容,拢着宽大的黑色衣袍,隐藏住他的傀儡吾娅,脚步虚浮,看到他们也没什么表情,随意扫了一眼又移开了目光。另一个人在三人里个子稍矮,脸上带着一副笑脸面具,面具上那两只弯弯微笑的眼睛像是幽深的深渊,夸张的嘴角,无端有些诡异。他一身紧身黑衣,没有佩带任何武器,然而以东玄大殿的情况来看,参赛的人不计其数,不缺能人异士,能闯到决赛不可能只是跟着其他两人混进来的,必定有不可小觑的深藏实力。

    三人走出来的站位一前两后,显而易见,他们的关系并不对等,这两个人都是那位贵公子的下属。值得在意的是,三个人里有两个都看不清脸,唯一能看得清脸的那位贵公子,露出的表情还不是那么的友善。

    同他们一样,很奇怪的组合。

    流光那一抖过于明显,织梦以为流光是碰到了傀儡师又想起被吾娅恐吓的惧意,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流光对她笑了一下,有些不易察觉的勉强。

    等六个人走到了祭坛下,一旁的礼官用托盘端着三块玉牌走过来,客客气气地说:“恭喜六位贵人晋级到决赛,接下来的决赛需要抽签进行,一边的人写下名字,另一边的人随机抽取对手。等所有人抽完再公开手里的玉牌,确认选中的对手,然后将按照你们抽签的顺序上场比试。抽签规则就是如此了,不知几位哪边来写名字啊?”

    流光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纠结了一会对礼官说:“让他们写。”

    对此,逐安跟织梦倒是无所谓,虽然在南国待了这么段时间,已经能听懂很多南国话,但书写还是有些晦涩的,让对面写刚好不用动笔。

    对面三人没有拒绝,挨个接过了礼官手里的笔在玉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后,礼官把三块玉牌写有名字的那面翻转压在下方,然后将三块玉牌随机对调了多次,这才又端着走到流光他们面前,继续尽职尽责地问道:“几位贵人,谁先来啊?。”

    三个人对视一眼,流光还在犹豫着,逐安无所谓地上前一步,随手拿起一块玉牌捏在手里,织梦也跟着随手拿起一块。

    无论顺序如何,抽到谁,对上谁于他们而言都一样,他们并不在意。

    只是,对于流光而言还是一个蛮纠结的选择,对上两个下属里的谁似乎都不行,傀儡师子辛的恐怖之处流光已经切身体会过了,那个笑脸人又捉摸不透,也不好对付,那张笑脸面具肯定有问题,正常人会这么随时带着一张面具么?所以,虽然那个满身戾气的贵公子看着不那么友善,但在他们看来,算是唯一一个正常人。

    至少能捕捉到的气息是这样的。

    流光看了眼祭坛上的圣女,握了握拳,伸手去托盘里拿起了最后一块玉牌。

    礼官上前说道:“好了,现在请各位贵人亮出你们手里的玉牌吧。”

    逐安手里拿着的玉牌上只写着一个字,魇,那个戴面具的怪人。

    织梦手里拿着的玉牌上写着,子辛,那个活人傀儡师。

    流光手里拿着的玉牌上写着,天穹,那个满身戾气的贵公子。

    如此一来,抽签结果还算符合他们期待的结果。

    礼官对着台下高声宣布:“抽签仪式结束,比赛正式开始,赛场就是镜湖中央的比武台。经过三轮角逐后,将留下三名强者,再进行比赛,最后诞生出一名最强者,也就是今年拓拔盛会的最终获胜者!南国新一任的王!”

    围观的百姓沸腾起来,大声欢呼着。

    礼官接着说道:“那么现在,我们按照抽签的顺序,有请第一组勇士入场比赛!”

    织梦拍了拍逐安的肩膀,笑道:“哥哥,早点回来!”

    她没理由就是相信逐安,千言万语不用多说,没说什么加油,只是期待他早点结束比赛赶紧回来。

    逐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煦笑道:“嗯,等我。”

    织梦笑着点点头,然后扭头一巴掌拍到一旁流光的头上,“小矮子,你从刚刚起就在走什么神,你师傅要上场了,你都不说点什么吗?”

    流光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握拳给逐安做了个打气的动作,“师傅

    加油啊!”

    逐安点点头,拿着长情剑飞身下了场。

    他脚步无声地踏上镜湖中央的比武台上,对面静静站着那个带着微笑面具的魇。

    那面具像是生在他脸上一般,那面具上的表情就是他现在露出的表情。

    逐安很少对外物有过于明显的厌恶感,可是不知怎么的,那人分明带着面具,可是他总觉得魇面具下的目光像是黏黏的液体,冰冷又黏着地附在他身上,这样的感觉很讨厌。

    这人有问题,逐安却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礼官高声唱喝比赛开始。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站着没动,谁也没先出手。

    不同于两人之间毫无剑拔弩张的气氛,围观的人群不满又着急地催促起来,声音隔得有点远,可是还是稀稀疏疏传来几声。

    “打啊!快打啊!”

    “这两个人干嘛站着不动啊?”

    “上啊!”

    “不会是怕打不过吧!还打不打了!快点啊!”

    站在一旁的礼官却听得清清楚楚围观百姓的怨声载道,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宣布了一次开始。

    逐安并不好战,本来以为这样的静默还要持续一段时间,魇却突然动了,身形一晃朝着逐安急速冲过来,依旧不见使用什么武器,仍是徒手攻过来的。

    逐安不慌不忙客客气气地拱手示意,温和地打了个招呼,遂才拔出了长情,躲也不躲,直接用剑接下了他的猛攻。

    逐安手腕一动,剑身迅速一偏,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往上一挑,直逼魇的要害而去,魇迅速收身离开,但他的衣襟仍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很锋利的剑,很凌厉的剑气。

    魇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前衣襟上的破洞,随意地拍了拍。

    不知怎么的,逐安觉得他似乎笑起来了。

    这样诡异的笑,明显叫人觉得不舒服。

    魇脚下一晃又急速攻来,刚要靠近又迅速往左边一晃,在围观的人眼里,他的动作似乎太快了,都出现了重重虚影,像是有五六个人同时从不同方向发起进攻。

    落在逐安眼里也是如此,他却没有选择去分辨魇的真身在哪,而是不慌不忙地把手腕一沉,朝着空气里的每个影子都刺了一剑,这反击几乎是在瞬间完成,在魇的虚影分开的那刹那,他就跟着发动了攻击。

    其中有一剑触感最真实。

    刺中了。

    魇的虚影一合,只剩下一个真实的,他捂着腰腹从空中掉了下来。

    他单膝跪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声音像是干枯的树枝被踩断一样的晦涩难听。

    “呵呵,你很强。那么试试这招如何?”

第七十九章 血色之魇

    这个面具怪人现在才准备认真么?

    逐安依旧坦然地看着魇,他说完这句话后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朝着逐安冲了过来,同之前一样的动作,手里依旧没有任何武器。

    逐安下意识的出剑,剑尖朝着魇脸上的笑脸面具刺去,魇却躲也不躲直直迎了过来,几乎是扑上来的。

    那一瞬间,他手中之剑停了下来。

    织梦看着逐安的剑离着那张笑脸面具不过半寸距离却堪堪停了下来,就这么诡异的停在了半空中。

    魇就保持着那个扑过来的姿势也停在了那把剑下面半寸。

    哥哥这是怎么了?

    看上去像是逐安自己停了下来,可事实并不是如此,在逐安的眼睛里看到的画面是,魇扑过来的时候突然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就短短一瞬间,他对上了魇的眼睛。

    过于突然,他甚至没有看清楚魇的面容,能看清的只有那双眼睛。

    一双鬼魅一样的眼睛。

    一对漆黑的瞳仁几乎占满整个眼眶,像是一团烧尽熄灭的炭火,只剩下空洞又干枯的焦痕。就这样对视了一眼,直接把逐安的意识吸了进去。

    他身边的事物忽然就模糊起来。

    “肖儿,肖儿?”

    唔,好吵,在叫谁?

    谁是肖儿?

    逐安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一张木头摇篮边上睡着了。

    有人掀了帘子出去了,他被惊动,扭头去看只看到营帐的帘子晃了晃,那人已经出去了。他环顾四周,一个干净又朴素的营帐,里面东西不多,一张堆满军务折子的木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威风凛凛的铠甲,再旁边放置着几个高高的木头架子,再来就是他面前的一张床跟一个摇篮。

    很陌生的环境,可是他却觉得无比熟悉。

    这是哪儿?

    他低下头,手边的摇篮里,安安稳稳睡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婴儿,肉嘟嘟的小手搭在柔软的面颊上,格外惹人怜爱。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婴儿的脸。

    这一伸手把他吓了一跳,他的手尺寸缩小了很多,他赶紧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五六岁的模样。

    他是怎么变成这般大小了?

    方才把他吵醒的那道温柔女声再一次响起来。

    “肖儿?你醒了吗?”

    莫名其妙的很想应一句,逐安回头望去,一位眉眼温婉的女子掀了帘子进来了,一身素净青色长裙,那周身的温和气度,让人心中不由泛暖。她两只手端着一个竹编笸箩走到了那些架子旁,麻利地把手

    里的笸箩放了上去,伸手拨了拨里面装着的药材。

    无比熟悉的动作,他跟着师傅忘忧每天都要做的事,晾晒药材。

    这时,一男子掀开了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冰冷的铠甲带进来一身的肃杀气息。

    他个子高挑,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变得黝黑的皮肤,腰间佩着一把熟悉的长剑,眉眼神情并不算多柔软,可是他看向女子时,眼神却暖得不像话,像是把一生的柔情都藏在了眼神里。

    他低声问:“怎么,肖儿还没醒吗?”

    那女子走到桌边端了杯热茶递过去,笑道:“你回来啦!近几日沙匪猖獗了些,辛苦你了。这孩子夜里尽闹腾,白日里又埋头呼呼大睡。”

    男子接过茶杯捧在手里暖了暖被夜风冻僵的双手,闻言哈哈一笑,仰头一口喝完了茶把茶杯放回去,先小心翼翼地把那身布满刀剑划痕的冰冷盔甲褪了下来挂到了架子上,又拍了拍身上的沙尘去水盆里仔细洗干净了手,这才走到了摇篮边。

    他尽量温柔地压低声音唤了一声,“肖儿。”

    摇篮里的小婴儿吧嗒了一下嘴,又歪着脑袋睡去,他眼睛笑得眯起来,格外温柔地伸手去抓那婴儿的小手,像是在碰什么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又珍视轻柔,这样的动作他这样的伟岸男子做来,有些好笑,显得笨手笨脚,可是却叫逐安看得心里发酸。

    他小的时候也好想有人这么温柔地来握他的手。

    原来,他也拥有过啊。

    是啊,他就是林肖,这是他的阿爹林景芝,跟阿娘忘愁啊。

    他好想以现在这样的身体,依旧是个孩子的模样,扑过去抱抱他们。

    可是他刚刚就发现他们根本看不见他,无论他叫的多大声,在他们面前怎样拼命地挥手,他们都视若无物直接走开了,根本就看不到他。

    明明就站在面前,隔着不过一步的距离,却像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天涯海角一样。

    他根本没有见过他们,连他们的脸都是想象出来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可能的去紧紧盯着他们的脸,贪婪地多看几眼。阿娘叫一声肖儿,他就大声地应一次,像是真的在回答他们的呼唤。

    可怜又谨慎地珍惜着这奇异的相聚。

    然而,这样的温存不过片刻,营帐外又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

    夫妻两人担忧地对视了一眼,一起冲出了营帐,留下了尚在熟睡的小婴儿。

    逐安也赶紧跟着他们跑了出去,刚出了营帐的门,一只箭矢就从他耳边擦肩而过扎进了营帐外,尾翼犹在颤动。

    他瞪大眼睛,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惨烈景象。

    战火纷飞,夜晚的天幕都烧得血红,漫天的飞矢像落雨一样扑面袭来,火药不间断的爆炸声在耳畔轰然炸响,叫人耳鸣目眩。这样的漫天炮火流矢里,很多被箭击中的士兵痛苦呻吟着倒下,却还有更多活着的士兵前仆后继地奋力反击。

    他们身后广袤大地上的百姓们依旧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前线的将士却在孤独拼搏浴血奋战着,声声嘶吼在火药爆炸声里有些模糊,却悲壮得催人泪下。

    他慌张地去寻找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在哪?

    他们在哪?

    他根本顾不上脚边的战火翻腾,从依旧不断落下的飞矢流箭里奋力奔跑着寻找。

    能不能再让他看一眼……

    又是一连串火药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爆炸,那爆炸声震得他耳朵轰鸣起来。

    好在,他找到了!

    方才还在温柔对话的两个人,现在浑身染着血,脸上沾着尘土,并肩站在犹在顽强抵抗的士兵队列最前面,他们各自持着剑,被肆虐的战火包围着。

    那个坚毅的男子没有再露出那样温柔的眼神,神色冰冷而严峻,高举着手里的长剑怒声说道:“将士们!援军很快就会到来,在那之前我们要守住这片土地,这是我们的国家,哪怕今天只能赴死,仍然寸土不能相让!”

    士兵们呐喊着响应着他的号召,跟随着他的脚步寸步不慢,顽强抵抗着敌人猛烈的进攻,战况格外惨烈。

    明显悬殊的人数差距,是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斗,却仍旧没有一个人想着退缩。

    可是,会死的啊!

    从天而降的一团火药轰然落在冲锋的士兵里,瞬间就有大批士兵死去,周围的人目不斜视双手虽然沾满着鲜血,身上负伤插着箭矢,眼神却愈发坚定,紧紧握着武器,勇敢地朝着敌军前进着。

    “阿爹!阿娘!”

    逐安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他疯狂地往前跑去,一团火药正对着那两个奋勇杀敌的身影急速落下。

    他就眼睁睁看着这漫天的血色里,那座如山一样伟岸的高大身影摇晃一下,轰然倒下了。

    身旁那温柔的女子早已没了声息,倒下的将军吃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把那只手珍重地放进了自己怀里。

    像是悲怆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飘散在那样的战火纷飞里,催人泪下。

    “只能到这里了啊。”

    逐安跑着跑着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凄厉地惨叫起来。

第八十章 心魔难医

    魇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看来这一招是他赢了。

    他之所以带着面具,是因为他的眼睛,他修炼了摄心术,一种通过眼睛控制他人心神的秘术。黑色的瞳仁也随着他摄心术的精进而逐渐发生了改变,几乎占满了他整个眼眶,像是越来越黑暗的深渊。

    只要同他眼睛对上,就会被勾起内心的心结,激发出心魔缠身。

    心魔难医,药石无解。

    人非神佛,必定会有心结。

    一旦有了心结,很容易就会产生心魔。

    他武力虽然不算上翘楚,但只要被他控制住心神,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任何人。

    虽然他并不能看到面前这少年的心魔是什么,然而,他还是陷进了他自己的心魔里。

    不得不说这少年很强,已经很久没有人让他只过了几招就用上自己的摄心术了,就这么杀掉这少年还蛮可惜的。

    不过,今天他死定了。

    魇笑着去拿逐安手里那把对准他面具的长剑,用他的剑杀掉他,是对他的格外恩赐不是吗?

    魇的手指摸上那冰冷的剑身,心里不由赞叹起来,这把长剑乃是一把不折不扣的神兵利器啊!剑身通体银白,中间镶嵌着一条长线状的墨玉,剑柄和剑鞘都是上好的碧玉打造,散发着温润如霜的剑气。

    很快,这把宝剑就是他的了。

    手下刚要用力去把剑夺过来,他眼里一直僵直不动的逐安却一瞬间把剑横在了魇的脖颈上。

    “奉劝你一句,最好把你的手收回去。”

    那把锋利的宝剑就贴在他的喉咙上,剑身的寒意已经沿着那片的皮肤扩散开来,只要再近半寸,他的喉咙就会被割开。

    魇面具下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他诧异地大叫起来,声音依旧如同干枯的树枝被踩断一样,晦涩难听。

    “怎,怎么可能!你分明已经……”

    “分明已经有了心魔是吗?”

    逐安语气格外冷漠地反问了一句。

    魇神情突然激动起来,根本不在意那把随时能割开他喉咙的剑刃,执拗地摇着头重复着:“不可能!没有人中了我的摄心术还能醒过来!”

    “这根本不可能!”

    魇自言自语了两句,似乎想到什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艰难地猜测道:“你……你骗我?你根本没有中我的摄心术!你根本没有心魔!不可能!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毫无心结的人!”

    逐安漠然地看着魇像是疯了一样陷入了自我怀疑,那张笑脸面具看上去像是哭了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那里的湖面平滑如镜,毫无波澜。

    他淡声说:“有心魔又怎样?

    没有心魔又怎样?这世间哪有能尽在你我股掌之间的东西。”

    魇还是疯狂地摇头,脸上的面具摇摇欲坠,“不,不,有心魔就一定会中我的摄心术!我自从练成摄心术以来,从来没有失过手!从来没有!不可能!”

    “那么就这一次,你失手了。”

    魇身子一颤,扑过来双手抓上了逐安的衣领摇晃着,全然不顾已经被锋利的剑刃划破了颈间的皮肤,有鲜红的血珠不停滚落。

    “你到底是谁!是谁!我不信!我不信!”

    “我?就是我罢了。”

    魇又一把将脸上的笑脸面具扒了下来,双眼直直地盯着逐安,似乎想要再印证一次他的摄心术。

    他的眼睛看上去依旧格外奇怪,两对黑色的瞳仁几乎占满整个眼眶,像是一团烧尽的炭火,只剩下空洞又干枯的焦痕,毫无生机。

    逐安一脸漠然地低头回视着他的眼睛。

    一秒,两秒?

    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魇颓然后退了一步,握不住的那张面具从他手里脱落摔在地上,发出闷闷一声响,依旧是眉眼弯弯,微笑着的模样。

    他突然疯癫地仰天大笑起来,“怎可能!我师傅告诉我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执念,有心结,必定会受摄心术激发出心魔!怎可能会有毫无心结之人!我不信!我看过这世间成千上百个人,他们都无一例外中了我的摄心术!若是这世上还存在毫无心结之人,我宁愿不会这摄心术!”

    魇说完就猛地伸出手戳瞎了自己的眼睛,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毁掉了自己所有的修为,颓然失力跪倒在地。

    逐安收起了长情,并没有再去看他,压下了心里那一点从来没有过的杀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杀掉魇。

    亵渎别人的心事,妄图掌控别人的心结,未免过于自大到不近人情。

    他从来不是什么毫无心思之人。

    是,他有了心魔。

    他一直埋在心底的一段执念。

    对上魇的双眼那一瞬间,他的确是种了魇的摄心术。

    那血色的心魔里,黄沙落日,战火纷飞,一眨眼就有无数生命死去。

    甚至包括从他小的时候就已经双双殒命的爹娘。

    他那时不过才一岁,连他们的面容,他都不记得,甚至一点印象都没有。

    爹娘目光里那样温柔的神色,他从来没有看到过。

    忘忧山每个开山的日子里,他总是跑到山门口的竹林后面藏起来,偷偷看着那些孩子同父母亲团聚。

    没人来看他。

    他的父母就葬在后山。

    在忘忧山上的日子过得很充实

    ,他每天认真地练剑,习医,摆弄药材,忘忧对他也是掏心掏肺的好,从来没有委屈过他半分。

    可是看着后山那座长满青草,两人合葬的坟墓,他还是会忍不住想,他的爹娘是什么样子的?是凶一些,还是温柔一些?是不是跟忘忧师傅一样小孩子脾气?会不会做好吃的菜?他闯了祸会不会护着他?

    他真的很想知道。

    明明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却还是渴望着想知道,带着一点贪婪的执念。

    这是他的心魔。

    可是他不想只看到那个染血赴死的悲怆画面,他想去看一看,他爹娘走过的江湖,守护过的国土。

    这样的执念也许比他想象中还要深,直接压倒了他那点奢望之中的心魔。

    他毫不犹豫,随手从身边找了把剑,从胸口刺了自己一剑。

    疼痛叫人清醒。

    这世间,万事万物留存股掌之间,也流逝于股掌之间,唯独不能掌控在股掌间。

    在那一个短暂瞬间里,他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梦的结局是他拔剑自刎,漫长的像是走过了一生。

    可是在场所有人眼里,他动作不过只是有短短一瞬间的停滞,根本看不出来任何不对劲。

    他就短促地停顿了一下,在魇的手摸上他的剑刃时,他又恢复了意识,动了起来。

    没人会知道,他刚刚那一瞬间看到了多少画面。

    但是,除了一个人。

    织梦看着逐安又恢复了动作,这才舒了口气,刚刚旁人无所察觉,可是她明显看到那瞬间逐安的动作停了下来,虽然确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然而对于熟悉逐安用剑习惯的她来说并不正常。

    这其中,必定出了问题。

    她专注地看着他,却没有担心,只是希望,他走出来的时候要是快一点就好了。

    只因为,那个人是逐安。

    只要是他,一定没问题。

    她的哥哥,特别厉害。

    她永远相信着他,如果这样的相信成了负担,那她会尽自己所能做一个能替逐安分忧解难的人,如果不能,她自己的归途也将不复存在。

    逐安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她扬起嘴角眼睛亮如星河看着他笑起来。

    逐安目光里的漠然散去,脸上带上一些释然的笑意,像是春日里万树的枝头花开。

    如此一来,魇自己动手戳瞎了眼睛,等同于自动放弃了比赛,围观的百姓都被他状若疯癫的举动惊呆了,不过他们仅仅只是愣了片刻,又兴奋地欢呼起来,为胜者呐喊喝彩。

    这一场,逐安赢了。

第八十一章 不识南语

    “师师师师傅赢了!”流光在台下看得眼花缭乱,那魇的分身他根本分不清哪个真假,不过还是师傅厉害,那么快就赢了,他不由欢呼起来,并没有察觉刚刚发生了什么。

    织梦点点头,笑道:“是啊,肯定会赢。”

    等礼官宣布了结果,又叫了第二场的参赛者上场。

    织梦伸手揉了揉流光的头发,这么想来,对面三人都不是寻常人,稍微有些担忧流光。“现在该我啦,小矮子待会也要努力才行。”

    流光点点头,闷闷地应道:“知道啦!我肯定会的!”

    织梦同飞身下台的逐安擦肩而过,逐安低声说了句:“注意安全。”

    织梦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可不怕,这不是有哥哥在嘛。”

    “嗯,我在。”

    织梦笑着身子一晃,如同鬼魅一样落在了镜湖中央的比武台上。

    虽然她以纱巾遮面,但那迷人的身姿还是格外引人瞩目。

    她抬起眼睛看着湖畔对面的傀儡师子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傀儡娃娃不可以沾到水,子辛过来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他站在岸边提了提黑色的外袍,像是怕袍子会碰到水面,却又瞬间放了下去,犹豫了会从手中抛了一道细线过来,牢牢钉在比武台上,这才借力一踏过来了,费了不少时间,织梦也没催促。

    等他站定,他也没客气,直接把吾娅召了出来,瞬间引起了不少惊呼声,很少有决赛还是两个人同时上场的,但并无礼官前来阻止,应该是提前跟礼官们打过了招呼。

    然而,吾娅美艳的面容很快就让一些围观的人直接忽视掉子辛,目光如胶如漆落在柔媚妖娆的吾娅身上。

    吾娅这次没有穿上次那身宽大的黑袍,换了一身剪裁合适的黑色长裙,手上带着那双黑丝手套,脸上的弯月刺青格外醒目而妖艳。

    依旧是那张不似真人的美貌面容,双唇饱满而鲜红,带着一抹魅惑的笑意。

    吾娅微微往后倚在子辛身上,妖娆地仰着头去抚摸子辛的脸,子辛就站在她身后,沉默的像是一座静立的山,片刻后才低头吻了吻吾娅的额头。

    围观的百姓惊得目瞪口呆,不断有抽气声响起,有些更是带上了羡慕,然而那两个人置若罔闻地腻歪着,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织梦只得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等着。

    吾娅捂着唇咯咯一笑,从子辛怀里站直了身体,她扭着不盈一握的腰肢款款朝着织梦走了两步,声线像是带着甜蜜的毒药,妖娆而拨撩人心。

    “哎呀,好巧,这不是上次偷偷溜掉的小丫头么?这么好看的脸,要是划破了,啧啧,姐姐可是会心疼的哟!”

    这句话落在

    织梦耳朵里,她皱起了眉头。虽然吾娅的声音又酥又媚,是很好听啦,可是她只听懂了两三个词,什么好巧,丫头啥的,为了掩饰自己听不懂的尴尬,织梦只得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胡乱应了一声。

    快想想,流光是怎么教她的来着!

    流光明明教过她两句南国话的,怎么想不起来了。

    对,有了!上次流光在东玄大殿不是就说过一句嘛!

    织梦咳了一声,看向对面两个人,尽量自然又理直气壮地说了句:“你们这些失败者!我今天就要把你们全部打趴下!通通放马过来吧!”

    说完她在心里没底气地想了片刻,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她模仿的没错吧?

    流光面对对手的时候就是说的这一句来着。她想来想去就记得这一句了。

    听着织梦嚣张又挑衅的示威,吾娅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破裂,她瞪了织梦一眼,妩媚地撩了下自己的乌黑长发,冷哼一声,“你这丫头口气倒是不小。”

    在台下的流光只想捂脸,“啊啊啊!姐姐在说什么呀!”

    逐安中肯的评价了一句:“嗯,模仿的很像。”

    织梦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天啊,这又是说了什么?

    有点后悔没跟着哥哥一起学一点南国话了,平日都有流光在及时给她翻译,她都习惯了。

    可是她这会只能看到流光在台下疯狂动嘴,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于是只好淡定地笑着,假装自己都听懂了,但是并不想搭理她罢了。

    也许是这样的高冷傲慢惹恼了吾娅,她冷笑起来,“无礼的黄毛丫头,希望你的实力跟你嘴巴一样硬!”

    说完她脸色一变,手指成爪,猛地就朝着织梦脸上抓来,带起一阵狠厉的风。

    织梦反倒舒了口气,太好了,能动手就动手,语言不通讲话实在太费劲了。

    她右手的幻花铃清脆一响,瞬间调动起内息护在身体外面,有细小的花瓣绕着她的周身一闪而过,直接迎着吾娅的攻击不闪躲,轻轻松松就把吾娅的攻击格挡在一寸之外。

    吾娅只觉得手下像是碰到了一堵透明的墙,根本再也进不了半分,这是什么东西?她迅速换了一掌再次攻击,依旧被挡了下来。

    “死丫头,你这是什么妖法?”

    “……”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竟然看不起我?”

    “……”

    微笑,微笑就对了。

    听不懂就微笑。

    吾娅收敛了些怒意,也跟着咯咯笑了,眉眼间的风情万种又再次弥漫出来,“行,本来还觉得划伤你那张漂亮的脸怪可惜的,既然你这么不识抬

    举,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今天就来教训教训你这无礼的小丫头!”

    织梦再次胡乱点点头,心里简直欲哭无泪,别停下来讲话好嘛……自言自语的她都觉得有点尴尬,但是又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接不了话。

    她能明显感觉到吾娅生气了,不用说,换她,她也生气。

    吾娅慢条斯理地把右手上的黑丝手套褪下,本来是很正常的动作,她放慢的动作却带着些惑人的暧昧。

    她露出了那一只爬满刺青的手,和脸上的刺青一样,雪白的皮肤上覆盖着古怪又繁复的刺青花纹,视觉冲击力过于强大,无端的透着一丝妖异。

    吾娅咯咯一笑,缓缓抬起了那只手撩动了一下长发,然后风情万种地舞动起来,如轻烟如流水,宛如一簇火舌,撩心撩肺。

    她又开始跳舞了。

    上次是在酒楼屋顶上窥视,看得不太明显,那些线最后是握在吾娅的手指间,这次就在织梦眼前,她凝神盯着吾娅的动作,留了些余光给一直静默站在后面的子辛。

    那些催毛断发的细线是从谁的手里发射出来的?是傀儡还是傀儡师?

    不断有纤细如发的娅丝随着吾娅的舞姿慢慢从她身后飘出来,像是一张网,劈头盖脸就要往织梦身上笼罩下来。

    看到了!是傀儡师!

    他用线控制着吾娅动作,趁敌人不备再暗中发动攻击!

    那么只要攻击子辛就可以了!

    攻击吾娅是无效的,虽然可以伤害到吾娅,但只要子辛不倒,他就可以再次操纵着吾娅进行攻击,根本没办法彻底打倒他们。所以她才一直在留心着两人的动作。

    来了!

    眼看着那根根闪着寒光的娅丝就要缠上她的脖颈。

    织梦身子轻盈地往后凌空一翻,避开了那一波凌厉袭来的娅丝,右手捏诀,手指间有亮光一闪而过,开始不断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出细小的花瓣。

    娅丝一击未中再次调转方向呼啸袭来。

    织梦不慌不忙,聚气化形,控制着幻化出来的花瓣,那些花瓣飞舞着,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托举着,宛如一把利剑,开始回击娅丝的进攻。

    吾娅目光一怔,娅丝也跟着慢了一拍,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招式。

    这样的对决无异于超乎了他们的想象,围观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欢呼声都停了,全场鸦雀无声。

    流光惊讶地站起来,“这这这这这是什么?”

    上次在东玄大殿里,他被推倒的时候,温柔托举了他一下的就是这些柔弱的花瓣吗?

    逐安淡然地看着眼前这神奇的一幕,似乎已经对此司空见惯。

    “幻花神功。”

第八十二章 千丝万缕

    流光不太理解那种靠内力直接聚气化形,为人所用的武功,抓了抓头发,傻乎乎地咧着嘴笑起来,总之就是姐姐很厉害就对了!

    他目光紧紧盯着在台上从容不迫的织梦,师傅跟姐姐两个人都太厉害了。

    想来织梦对上傀儡师再好不过,两个人都不是近身攻击,虽然说不上是完全克制,但是至少不会处于劣势。

    凭着织梦敏锐的感知力,娅丝的攻击在她眼里无所遁形,她能清楚地看清楚它们攻击轨迹,从而规避掉伤害。

    然而对于吾娅而言,那些花瓣却像是毫无章法的漫天乱飞,她手里的娅丝根本防不住。

    趁着吾娅疲于抵抗的时候,织梦发现了她防御的漏洞。

    就是现在!

    织梦手腕一转,并不撤走攻击吾娅的花瓣,又调了新的一批花瓣对吾娅身后那个操控傀儡的傀儡师子辛发动攻击。

    吾娅眼睁睁看着那些花瓣灵巧突破了她的防御,直接朝着她身后的子辛飞速袭去。

    她慌张地抽回娅丝去拦截,想要在途中阻断住那些花瓣。

    然而攻击的速度太快,花瓣覆盖的面积太广,她没有拦住所有,还是有一些花瓣呼啸着朝着子辛袭去,子辛却站着原地没有动作。

    吾娅突然撕心裂肺地喊起来!

    “不要!”

    听到这声惨叫,台下的逐安反倒愣了一下,好像有点不对劲。

    看似柔弱的花瓣却如同吹毛断发的暗器,一旦触碰到身体就会像是刀子一样割开皮肤,吾娅见状直接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抱住子辛,替他挡下了所有攻击。

    织梦的眉头皱起来,这傀儡师……平日里看着十分爱惜他的傀儡,现在怎么直接操控着傀儡给他挡伤害?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爬上来。

    不对劲。

    织梦撤了力,看着那双双倒地的两个人,突然察觉到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杀意。

    片刻后,子辛把吾娅扶了起来,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吾娅捂着红唇咳了两声,嘴角爬上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子辛突然扭过头来死死盯着织梦。

    他穿着宽大的黑袍,带着兜帽遮住面容,分明看不清楚眼睛,织梦却觉得子辛在盯着她,那种目光像是尖刀一样冰冷刺骨。

    他冰冷又僵硬地吐出短短一句话。

    “呵呵,找死我就成全你!”

    那杀意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织梦站在原地没有动,倒不是被吓到了,她总觉得好像忽视了什么,心头那一点怪异感挥之不去。

    是什么?

    子辛放开了吾娅,走上前来,低低念了一句话,有怪异的风平地扬起,织梦脸上的面巾被吹飞,长发在凌乱飞舞,子辛身上的黑色长袍随风舞动,他的双手放在身前,像是做了一个结印的手势。

    突然间,无数锋利的娅丝冲天而起,像是升起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只是这幕布由千丝万缕的细线交织纠缠而成,寒光在细线上流转。

    子辛冲着织梦冷冷一挥手,大声喝道:“千丝万缕,绞杀之阵!”

    那被唤为千丝万缕的无数娅丝朝着织梦轰然落下瞬间就将她淹没。

    像是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在茧中央的

    织梦周身环绕着花瓣,隔开了那些疯狂席卷而来的娅丝,宛如一层花盾。

    嘭!

    然而,不断有巨大的冲击力砸在花盾上,像是要把她的防线击溃,然后狠狠撕裂她。

    那千丝万缕攻击力量大得惊人,每砸一下织梦都觉得周身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在绞痛,不断挤压着她周围的空气,耳朵边的声音只剩那不断的撞击声。

    这才是傀儡师的真正实力么?

    有那么一会,织梦的意识涣散了一会,半天才有了反应。

    嘭!嘭!嘭!

    耳边的撞击声还在持续不断,织梦指尖的光芒越来越弱,像是要被风吹散的烛火。

    她死死咬着牙,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已经有点猩红从唇角流出。

    她被那千丝万缕包裹着,若是她的花盾破了,她就会被无数锋利的细线切得七零八落,血溅当场了。

    彼时看不见也听不见外面的情况,这样的压迫感让她格外痛苦,她脑海里却突然想起当年坐在她身边的逐安。

    啊,也不知道哥哥能不能赶得及来救她。

    不对,不能给哥哥添麻烦,她得自己想办法出去。

    再坚持一会会就好!

    她肯定可以想到办法的!

    看着织梦被娅丝淹没,流光半天不见织梦出来,紧张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那个千丝万缕包裹起来的茧。

    “师师师师傅!织梦姐姐怎么还不出来?”

    逐安目光紧盯着镜湖的比武台上,子辛手中依旧在疯狂地驱动着无数根娅丝,吾娅就站在他身后看着,红唇上又爬起那个熟悉又妖艳的笑意。

    听到流光担忧的问话,他却说了句跟他问题毫不相关的话。

    “错了。”

    流光抓抓头发,一头雾水地看向逐安,“什什什么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

    “师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逐安低下头看着他,认真说道:“流光,我们都猜错了,真正的活人傀儡师是吾娅啊!”

    “什什什什么?!”

    流光差点没失声喊出来,他叫了一声赶紧捂住了嘴,结结巴巴地问:“可可可可是,在酒楼的时候,我我我我们不是看到子辛在操控她吗?”

    “所以说错了,一开始就错了。织梦想的不错,若是一直攻击傀儡,只要傀儡师还活着,傀儡就能一直爬起来战斗,所以她想去攻击傀儡师。可是,活人傀儡师,千百万个普通傀儡师里才会出现一个,因此他们势必会无比珍爱自己的傀儡,那个费尽心血造出来的傀儡娃娃从做出来那一天起,就一直陪伴在傀儡师身边,两个人几乎就像一个整体……”

    流光闻言半知半解,有点不太理解,见逐安没有再说下去,只好把目光重新投向比武台。

    逐安的目光又落在那团茧上,眼前却浮现出方才他站在比武台上时,织梦远远看着他,露出的那个明亮笑容。

    他在心里轻轻唤了一声。

    织梦啊……

    织梦压抑着浑身难挨的气血翻涌,手里捏了个诀,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那不间断重重砸下来的声音让她没办法思考。

    至少她得想通方才就觉

    得怪异的地方,才有可能突破这样的困境。

    吾娅方才那奋不顾身地一扑让她觉得太奇怪了。

    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子辛受到一点伤害,那根本不应该是一个傀儡的反应,太过于真实了,真实到像是本能的心急如焚。

    她明明已经操控着飞花去攻击子辛了,子辛却站着一动不动。

    这分明不对劲。

    那如果他们一开始就错了呢?

    其实真正的傀儡师是吾娅才对。

    这么一想,种种蛛丝马迹,也清晰起来。

    之前在小酒楼的第一次碰面,子辛刚进门的时候看上去脚步虚浮,足不沾地,不是因为他的原因,也不是他抱着吾娅进来的,恰恰相反,是吾娅举着子辛进来的。

    子辛是傀儡,本身重量并没有多少,吾娅想要带着他并不困难。

    流光一开始就说过,子辛的动作格外僵硬,只要吾娅在动作,子辛就只能保持静止的动作,刚刚吾娅受伤也是,他根本一点动作都没有,不见担忧,不见心疼,冷静得像是没有感情。

    这样不就很奇怪吗?

    所以,并非是他在控制吾娅,而是吾娅在控制着他。

    他们都被子辛手上的动作迷惑了,以为子辛才是控制傀儡的傀儡师,然而他的声音僵硬,过于冷淡,这样明显的疑点却被刻意以手上动作转移了注意力。若非偶然,那么只能是吾娅故意让他们看到这样的画面,好让他们先入为主,觉得吾娅才是傀儡。

    还有一点,方才吾娅带着子辛跨越湖面到比武台来的时候,怕衣袍沾湿,所以下意识的去提起衣角,却害怕露出长袍下的景象又瞬间放下了。那是因为,一旦掀开了长袍,就会被人看到,那长袍下只有一双脚落地的事实,又因为傀儡没办法自己移动,虽然的确只会有一双脚,但男子同女子的脚终归差别很大,一看就会知道,那双脚是属于一名女子的。

    两个人就像是一个整体,叫人分不清真假。

    所以,当织梦选择攻击子辛时,吾娅才会奋不顾身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扑过去挡下来,那是因为真心实意地心急如焚,傀儡师无比重视自己的傀儡,更何况是活人傀儡师,他们经历无数次失败才能成功做出一个完美又独一无二的活人傀儡,必定更加视若性命。

    她一直以自身修为攻击敌人,说不上是高手,当她控制着傀儡时,与傀儡合体,这才使出了最强的杀招,这漫天的千丝万缕。

    由此一来,所有推测都能成立。

    那么,子辛一直不肯露出真容,一直穿着宽大袍子,带着黑色手套的原因只有一个……

    织梦开始凝神调动全身内息,指尖的光芒越来越盛,像是聚集了万千星辰。

    越来越多的花瓣在她周围聚集,汹涌舞动着,蓄势待发。

    到达极限时,嘭一声巨响。

    吾娅嘴角的笑容僵住,惊讶地看着那个千丝万缕形成的巨大的茧突然爆裂开来,锋利如刀坚韧如铁的娅丝被割裂成无数条碎线。

    而切断它们的,竟然是一片片柔弱的花瓣。

    漫天飞舞的花瓣,像是落了一场雨,如梦亦如幻,美得叫人落泪。

    有一个红衣女子,嘴角尚有血迹,却微笑着站在花瓣雨的中央。

第八十三章 不知痛感

    所有围观的百姓忘记了要为精彩的决斗欢呼,都不经意屏住了呼吸,生怕眼前这幅画面是个美丽的泡沫,太过用力,就会消散。

    也许第一眼看过去会觉得吾娅格外妩媚迷人,但这样的惊鸿一面里却叫人后知后觉,那个花雨里的红衣少女宛若神女下凡,众生瞩目。

    这样的静默里,祭坛下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尚为稚嫩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样的鸦雀无声。

    流光咧着嘴大笑着,激动地直接在原地蹦着转起圈来,兴奋地欢呼着,“啊啊啊!织织织织梦姐姐出来了!我我我我就知道,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姐姐的对对对对手!打趴他们!”

    他的余光特意去瞥了一眼另一侧的那位一开始就凶巴巴的贵公子,发现他脸色郁郁更加欢喜,差点没抓着逐安的袖子拉着他一起欢呼,像是他自己赢了一样。

    虽然很想提醒他说话不要结结巴巴的,听着格外费力,然而逐安的视线却被织梦唇边一缕淡淡的血迹吸引住目光。

    织梦受伤了?

    不仅如此,看上去她的状态也有些奇怪。

    织梦虽然微笑着,目光却很空洞肃杀,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像是视线根本没有焦点。全场观众对她惊为天人的赞叹也好,流光格外醒目的欢呼也好,还是他担忧的目光也好,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就漠然地站在那里微笑。

    那些飞舞着的花瓣里的内力还没有完全收起,依旧片片锋利如刀,擦着她身体飞过时,偶尔会直接划伤她的肌肤,虽然花瓣造成的伤口很细微,但是她似乎无所察觉,像是根本没有痛感一般。

    这样的感觉……

    他有些不敢去想,织梦为了能破了吾娅的千丝万缕阵,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竟然……竟然冒险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靠着强悍的内力撑爆了千丝万缕结成的茧。

    简单而言就是,此时的她丧失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她完全看不见眼前画面,听不见任何声音,闻不见任何气味,尝不到嘴里的血腥味,也感受不到痛意。

    逐安几乎能想象到她当时有多痛苦。

    织梦虽然及时用花盾挡下了千丝万缕的第一波攻击,然而她过于敏锐的感知力,意外成了致命的弱点,她清楚地感知着娅丝绞杀阵的攻击力量,在狭小的线茧里,冲击力被无限放大,撞击花盾的声音疯狂地在她耳边回响。

    那持续不断的重重撞击,每一下都砸得她周身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嘴巴里的血腥清楚地提醒着她,已经受了内伤,甚至快把她的意识压迫到溃散,再这么下去,她只会气血震荡经脉爆裂而死。

    可是她有非出去不可的理由。

    她不能给逐安拖后腿。

    流光也还在等她,这样厉害的对手,那个小矮子肯定打不过。

    她从以前就懂得这个道理,自己的命只能靠

    自己来救。虽然她清楚地知道逐安一旦察觉到她有危险肯定会奋不顾身地赶来救她,可是若是来不及的话,结果于谁都将是惩罚。

    承受的痛苦过于强烈,那只要听不到声音,感觉不到痛就好了,所以她没有犹豫直接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然而,这样的冒险,无疑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她失败了,她就会被无数锋利的娅丝切得七零八落血溅当场,哪怕这样了都会没有一点感觉,就保持着看不见听不见没有痛感的状态直接死掉。

    可是,却是她当时唯一的办法。

    “怎……怎么可能?”

    不同于其他人的欢呼惊叹,吾娅瞪大了眼睛呢喃着,难以置信地伸出手,一截断了的娅丝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手心里。

    她的娅丝竟然……断了?

    怎么可能?

    千丝万缕绞杀阵如此强悍霸道,她是怎么出来的?

    她的娅丝分明不是普通的丝线,攻能切金断石,守可坚韧无比,怎么可能被这么轻易就弄断了!

    是什么?这鬼丫头还藏了什么武器?匕首?还是什么?难道就仅仅靠着这些烂花瓣就弄断了娅丝?

    这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怪异的武功!

    然而看着一地的碎线,吾娅咬着牙愤恨地捏紧了手里的残线,心底的怒火直烧,毁了她的娅丝,这样的仇岂能不报!

    她今天一定要杀了这古怪的死丫头!

    唇边再次浮现起一抹笑意,她的手指摸上左手的黑丝手套,轻轻一抽,转眼间指尖又多了十几根新的细线。

    呵,还好她留有后手。

    她手腕一翻拉动控制线,子辛再次动了起来,两个人在比武台上飞快地分开跑动,站在遥遥相对的位置,配合默契十足,手掌往外一拉,手中的几根细线骤然绷紧形成一组线刀,太阳这么一照,闪过道道锋利的冷光,直接朝着织梦的脖颈而去。

    杀了她!

    今天就是要叫这该死的丫头有来无回!

    织梦依旧不为所动,还是冷漠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在台下的逐安心却狠狠一窒,织梦有危险!

    迅速飞身就往比武台上冲。

    织梦她此刻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啊!

    虽然她也听不见,逐安还是心急如焚地喊了一声。

    “织梦快躲开!”

    没用!根本没用!

    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逐安刚冲到镜湖边缘还没来得及飞身掠到比武台上时,吾娅跟子辛已经拉着线刀冲到了织梦身前。

    眼看着就要割上她的喉咙。

    流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跟着逐安就往前跑,却手忙脚乱地扑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因为摔疼了还是因为被吓到了,他眼睛里溢出了眼泪,失声尖叫起来!

    “姐姐!”

    吾娅一直

    不肯露出子辛真容,让他一直穿着宽大的黑袍,带着黑色手套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子辛是个失败品。

    是一个尚为完成的傀儡。

    这样的猜测显得有些匪夷所思,毕竟傀儡师随身携带着一个坏的傀儡并不合理,对一个残缺的傀儡如此爱惜也很怪异,但往往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猜测,剩下的那一种哪怕再匪夷所思,它也会是真相。

    吾娅不肯把残缺的子辛露出来,所以一直给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手都是,但她视子辛如同性命一般,甚至更重,宁愿自己受伤都要去帮子辛挡伤害,不忍心让他受到一丝攻击,那么,也可以说,子辛就是吾娅的弱点。

    可是,有了这样的发现要如何处理呢?

    虽然她想通了所有关键,然而她现在还被困在这个线茧里出不去……

    织梦真的很想摸一把刀子出来划烂这些娅丝。

    可是,没有刀子,也没办法。

    虽然封闭了五感,听不到声音,是感觉不到痛了,但是摸摸嘴角还是沾了一手的血。

    她在吐血。

    这也太糟糕了。

    这样下去她横竖都会死,想通一切又有什么用。

    啊,可是……好想再见一见哥哥啊。

    要是能出去打败子辛就好了,不对,她现在这样没了五感跟个废物差不多了,怎么才能出得去啊?

    废物……

    有了有了,既然她现在是个废物,那她可以用幻花铃催眠控制自己啊!

    她的幻花铃注入幻花神功的内息可以扰乱跟压制心神,那么,她现在没了自己的五感,同心智缺失行动迟缓的人是一样的状态,理论上来说也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心神才对!

    如果这样的话,只要给自己事先下达一个指令,比如,打败吾娅或者攻击吾娅,那么她脑子中就会只剩这条指令,必定会要去完成指令,哪怕没了五感,出去后她只要看到吾娅就去主动攻击吾娅,直到打败吾娅或者消灭吾娅,一旦下达的指令完成,她肯定会失去意识,等控制效果过了,应该就可以恢复意识了,那时候再释放五感就可以了。

    不过,身体不受自己思维控制如同傀儡一样实在有些太过冒险,而且她从来没有用幻花铃控制过自己,也不知道用在自己身上有没有问题。

    但是,好像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只能先试试看了。

    织梦开始凝神调动全身内息,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知道她指尖应该有内力流动起来。

    靠着意识中的动作晃了一下右手手腕,脑海里,幻花铃响了一声。

    那么,应该下达什么指令好呢?

    有了。

    杀人终究不太好,那就攻击傀儡好了,同时也是在攻击吾娅的弱点。

    她无声地念了一句,脑海里响起了一句话。

    “消灭傀儡子辛。”

    意识突然就被抽离。

第八十四章 前路昭然

    出乎意料的是,织梦的右手抬了起来。

    手上的幻花铃轻轻一晃。

    叮咚……

    一声清脆的铃响。

    本就还在她身旁不停飞舞的花瓣开始在她掌心聚集。

    逐安站在镜湖边,诧异地看着织梦一直游离的视线像是突然找到了目标,她的视线落在了右手边的子辛身上。

    为什么?

    失去了五感的织梦面临危险还能做出反应?

    是不是恢复了五感?

    很快,他就发现错了,织梦并没有准备防御,她确实看不到任何东西,她甚至迎着线刀走了一步,差点就直接撞上了线刀,她根本不是要阻挡吾娅的进攻,她只是单纯地要开始发动进攻了。

    她掌心的花瓣突然直直朝着右手边的子辛攻击而去,飞花汇聚,像是一把巨大的花刃。

    吾娅连忙控制着子辛往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原本是他们预谋的攻击却被织梦突如其来的出手打乱了。

    逐安疑惑起来,攻击傀儡是无效的,织梦明明知道,为什么攻击的目标还是子辛?

    花刃一击过后又溃散开来重新飞舞着回到织梦手边,子辛突然摔倒在地,一旁的吾娅再一次放弃了继续攻击织梦,又一次扑了过去,挡在子辛面前。

    所有人都以为是织梦打倒了子辛,然而逐安却看得清清楚楚,织梦的花瓣并没有打中子辛,而且直接割断了吾娅控制子辛的线,失去控制的子辛再也站立不稳,溃败倒地。

    这么一摔,子辛一直穿在身上的黑袍在混乱中被自己手腕上的断线带开,赫然露出了一截只有森森骨头的双腿,残缺不堪的皮肤,丑陋至极。

    竟然是个还没做好的坏傀儡!

    是一个残次品。

    满场的哗然跟嘲笑声,以及震惊诧异的视线像是尖锐的刀子狠狠往吾娅心里扎。

    吾娅赶紧扑过去把子辛身上的袍子重新盖好,她凄厉又气愤地叫了起来:“不!不可以!你们不可以看我的子辛!”

    然而,织梦一波攻击后并没有停手,再一次往子辛的方向走了一步,控制着飞花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

    目标还是已经失去控制的子辛。

    吾娅赶紧翻动手指召回细线,朝着织梦疯狂地抽击,阻挡着织梦靠近。

    那细线直接划破了织梦的肩膀,被割裂的衣服下,有一条红肿的血痕,

    很快就渗出血珠来。

    然而织梦像是没有察觉,看都不看一眼,依旧没有痛感,还是继续控制着飞花进攻,浑然不在意吾娅手中当鞭子使的细线,迎着细线又发动了两三波攻击,甚至直接在攻击途中再次摧毁了吾娅手里的细线。

    此时的织梦,对内力的使用没有多余的浪费,连用内力来组成花盾防御都没有,她身上被抽出不少血痕,却根本不在意,一心只想着攻击,俨然比子辛更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傀儡。

    吾娅手中已经没了线,只得拼命用身子护住子辛,此时才觉得恐惧,慌张地流起泪来。

    “别伤害子辛,求求你别伤害他!我输了!我输了!我认输!求求你停手啊!”

    虽然她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心疼,可是织梦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还是一步一步朝着子辛走去。

    她攻击的目标依旧还是只有子辛,似乎想完全摧毁子辛才肯停手。

    吾娅扑在子辛身上,后背为了帮她的傀儡挡攻击被飞花划出许多道伤口,衣服都变得破破烂烂的,然而她还是没有让开。

    可是尽管如此拼命,却挡不住所有攻击,还是有绕过她的花瓣直接攻击在了子辛身上,他的衣袍被划烂,那样残缺不堪的身体再次露了出来。

    虽然傀儡的白骨再不会流出血来,也不觉得痛,但却会被打成一堆碎渣化成齑粉。

    吾娅对此害怕又恐惧,她不在意自己受了伤,却受不了子辛这样,像是每一下攻击都打在了她心里。

    吾娅痛苦地流着泪哀求,平日里的风情早已经溃不成军。

    “我认输了!求求你停下来啊!”

    “求求你,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子辛?求求你了!”

    “我给你磕头认错好不好,求求你!停下来吧!别再打他了!”

    吾娅说着,当真扑到织梦脚边直接跪了下来,脑袋重重地往地上磕。

    “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我错了!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认输了!求求你放过子辛吧!”

    织梦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眼神空洞地往前走着,越过了吾娅,像是索命的厉鬼,手中的飞花不断打在子辛身上。

    吾娅跪在地上膝行着拉住织梦的衣角,再次哀求道:“这是要我的命吗?我给你啊我给你!只要你能放过子辛好吗?你要我就给你!”

    这样一个残缺的坏傀

    儡竟然真比她的命还重要。

    吾娅流着泪,脸上的刺青显得颓败起来,她颤抖着双手去地上拿起一根断裂的娅丝,这样的长度,足够割开自己的喉咙了。

    她拿着线回头看着那个了无生气的傀儡,再次扑过去俯下身子凑到子辛身边,无比爱怜又决绝地亲了亲他的嘴角,拿起线就要动手把命赔给织梦。

    电石火光间,一把长剑飞过来,把她手钉在了地上,吾娅痛呼一声,再动不了分毫。

    不知何时来到比武台上的逐安放下了手,飞身往织梦身前赶,拦在了织梦前面。

    “织梦!”

    织梦眼睛空洞,根本看不见他,还在冷漠地往前走,手中攻击不停,逐安驱动真气直接去控制花瓣,两股真气就在无数花瓣里抗衡相撞,瞬间在半空中炸成一团团细小的齑粉,替身后那两人阻挡下了这波攻击。

    “织梦醒过来!”

    织梦再次聚气化形准备攻击,逐安直接挡在了他们前面,吾娅趴在地上捂着被洞穿的手掌,瞪大了眼睛,视线再次被眼泪模糊。

    她的对手竟然救了她?

    织梦的攻击目标只有一个,但攻击范围没有限制,就像是挡在她杀人道路上的人,都得死。

    她凝聚起来的花刃就这么直直朝着逐安飞去,逐安却一动不动,也不出手防御,似乎要任由这把花刃刺向自己。

    流光站在镜湖边捂着眼睛简直不敢看下去,织梦姐姐怎么了?怎么连师傅都要打?到底怎么回事啊……

    然而,比武台上那两个人似乎已经隔绝开了外界的一切,逐安的目光温煦如春,就这么专注地看着织梦,声音温柔的像是春日里要化开的冬雪。

    仿佛他们现在不是在什么血腥拼杀的比赛上,而是午后的闲谈一样惬意。

    “织梦啊,一直很想试试看叫你阿梦来着。”

    “有句话放在心上一直都想跟你讲。虽然你现在根本听不见,也或许正是因为你听不见,我才能对你讲。”

    逐安伸出手,迎着锋利的花刃从容不迫地伸向了织梦,丝毫不在意他的手臂被花瓣割开层层伤口,渗着殷红的血,就像织梦唇边那一缕鲜红一样。

    他微笑着,毫不在意这些伤口。

    那只手像是穿过了重重阻碍,逆花流而上,温柔地落在了她的头顶。

    “阿梦。也许前路昭然,但愿与你共进。”

第八十五章 中秋望月

    中秋

    [特别的番外,祝大家中秋快乐。跟正文剧情不联系。因为章节刚好是八十五,八月十五。所以放在了这里,感谢。]

    最近俨然已经入了秋,青鱼镇的天气却依旧温温吞吞地热着。

    药坊今天没什么客人,忘忧坐在药柜的桌前随手翻了翻一本朔月不知道从集市哪个摊子上淘来的黄历册子。

    “这日子过得真快啊……转眼又至桂月月中,这么说来,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也不知道忘愁跟着林景芝那臭小子到哪了?这个月的书信也没寄过来。”

    忘忧随手把黄历册子放了回去,继续清点药材,手指抽出一格小药屉,有浓重的苦香飘出来,人却走起神来。

    药坊里静默了片刻,忘忧又回到了桌边,再次拿起了黄历。

    “这么说,朔月那丫头好像有提到过很想过中秋来着……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过了片刻,他见鬼似地自己扔开了黄历册子,“这小祖宗不来折腾我,我就已经感恩戴德,跟逢年过节一样的了。”

    他继续回到药柜前整理药材,思绪却继续游离起来。

    话说,中秋节要准备点什么呢?

    到集市上看看还是直接问问她?

    ……

    想什么呢!谁要给她准备那种东西啊!

    忘忧忘记看那味药还剩多少直接重重关上了药屉。

    结果中秋节的那天晌午,忘忧手上边忙个不停边犹豫着要不要去街上买点月饼,早上就跑出去玩的朔月突然回来了,手里拎着大堆大堆的东西,肩上还扛了一袋,进不来铺子门,肩上的东西直接咚一声撞门上了,动静太大,忘忧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从后院跑出来一看。

    “你这又是去抢了哪家的东西?”

    朔月瞪了他一眼,随后又眉开眼笑地说道:“哎哎哎,朋友,别把我想得那么龌龊好吗!这可是热情友好的青鱼镇乡亲们前仆后继送给我的!”

    忘忧走过去顺手接了过来帮她拿进了药坊里,放在桌上后随意打开布袋看了两眼,“前仆后继?你当是在英勇就义吗?他们为什么要给你,这是什么……面粉?糯米粉?杏子?枣子?你……确定不是你看上去过于落魄,他们看不下去接济你的?我说,我也没克扣你的口粮吧?”

    朔月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闻言撇了撇嘴,又笑眯眯地凑到忘忧面前,神秘兮兮地说:“朋友,你难道不知道吗?今天可是中秋节哦!”

    “我知道啊,然而,跟你拿回来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朔月随手捡了两个蜜枣脆生生地咬了一口,恨铁不成钢地怒视着他,“中秋节哎,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节日习俗嘛!中秋,要拜月赏月的嘛!”

    “我还是没听懂跟你拿回来的这些东西有什么关系……”

    朔月抬起手把一颗饱满的蜜枣送到忘忧嘴边,下意识地,忘忧张嘴吃了下去。

    一丝甜味从舌尖蔓延开。

    “虽然特别想打击你的智商,不过还是算了,所以,朋友,我们一起做月饼庆贺中秋吧!”

    忘忧愣住,犹豫了会才问:“我没做过,你会做?”

    朔月实诚地摇摇头,“不会。”

    她的不会过于理直气壮,忘忧忍住了想拎起那袋枣子扔在她头上的冲动。

    “那你滚去梦里做你的月饼吧!”

    朔月不以为意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就说你这人吧,缺心眼的很!还好我一猜就知道你派不上用场,你看啊,我早就准备齐全了!”

    朔月从袖子里摸了一张纸出来,献宝一样递到忘忧面前,“你看你看,这是御糕斋的万大娘给我写的月饼食

    谱,她说照着上面做就会像她铺子里卖的一样好吃,我们来做做看吧!”

    忘忧接过了她手里的纸一看,狐疑地打量着朔月,“她怎么会把这样的食谱都给你?你真的不是抢来的?”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啊!真的没有抢也没有偷,这个镇子上就属我最规矩了!”

    “……”哪里最规矩?

    扛不住朔月的折腾,忘忧只得缴械投降,两个人一起搬着东西进了厨房。

    忘忧洗干净了手,拿起食谱念道:“先揉面团做酥皮,喏,用这个糯米粉加……”

    朔月抱着手臂微笑地看着他,忘忧瞥了她一眼,催促道:“动手啊!”

    朔月还是没动,她哪里会做什么月饼啊!

    “干嘛,还指望它自己把自己揉好变成面团?”

    看着朔月少见的犹豫模样,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朔月的意思,试探着问:“怎么?你还要我来做?”

    朔月点点头期待地嗯了一声。

    忘忧把食谱随手一扔就要往门外走,“你做梦呢吧!”

    朔月气呼呼的,一把面粉就糊上了他的脑袋。

    月饼还没做出来,两个人已经打了起来,满厨房只看得见面粉在飞舞。

    最后在已经浪费了一半食材的恶劣条件下,两个人终于和和气气地一起动手做月饼,虽然只是表面看上去而已。

    忘忧在认真地和面,力道均匀,迎着窗子里透进来的一点阳光,他的眉眼间有种岁月静好的宁静味道。

    当然,除了他脸颊跟衣领上依旧沾着几团白色的面粉这么一点点小小的瑕疵之外。

    朔月抱着一个石盅在使劲捣枣泥。

    他们研究了一下吃什么馅的,争了半天都没有结果只好放弃,决定什么都来一点好了。

    她的头发沾着面粉,斑驳不堪,像是晃神间年岁已逝,已经花白了头发一样。

    直到傍晚,月饼才放在了蒸笼里蒸上了,有白色的水汽弥漫开来。

    忘忧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皱着眉问道:“我说,你刚刚往月饼里塞了什么玩意?”

    朔月白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反问:“哼,我还没问你呢,你刚刚做那个形状是什么?那是月饼吗?食谱上怎么说的,月饼是扁鼓形的,圆圆的,你捏的那是吗?我瞧着,都跟包子一个形状了!”

    他们身旁随意摆在案桌上的食谱最后那一页写着:上品月饼,应当表面色泽金黄油润,圆边浅黄,底部没有焦斑。形状平整饱满,呈扁鼓形,没有裂口和漏底。酥皮外表完整,内质皮馅厚薄均匀,无脱壳和空心,果料切块粗细适当,保持着原本特有清香,以上方为饼中佳品。

    然而,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案桌上。

    这么争辩下去可能厨房又能掀了屋顶,两个人都各自回了房收拾一身狼藉。

    等朔月收拾好后下了楼,忘忧已经在后院靠近窗栏下摆上了一张木桌,随意摆了几个碟子,装了些瓜果茶点当拜月的祭品,还有一碟子瓜子。

    朔月扶着门框无声地笑了起来。

    忘忧头也不抬,思索着要用的东西,“来了?去厨房看看月饼好了没!啊,我就说,好像还少了点什么,那我去厨房,你去隔壁酒铺买点酒吧。”

    朔月没有推辞,咚咚咚地往门外跑去。

    等她提着两坛子桂花酒回到后院时,忘忧也刚好把月饼端了出来。

    她兴冲冲地跑到桌边放下了酒,期待地看着忘忧,“快打开快打开!”

    忘忧点点头,其实第一次自己做月饼还有一点点期待,哪怕过程不是那么愉快就是了。

    等盖子

    打开了,两个人沉默了。

    过了会,朔月抓抓头发,艰难笑道:“没事的,没事的,这月饼形状很是特别嘛!简直人间精品,独一无二,你看还长角了……”

    “……”

    忘忧一脸被打击的颓废,他刚刚真的是这么捏的形状吗?他明明特意捏了下外形的,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诡异……

    朔月为了鼓励他,自告奋勇地第一个尝尝,她伸手拿起了一个尖尖的月饼,慢慢低头咬了一口。

    入口的味道还算勉强可以,只是咬了一口,牙齿就碰上一个硬硬的东西,使劲一咬,脆脆一声响。

    一颗完整的杏子。

    她尴尬地笑了笑,怎……怎么回事?她刚刚明明捣碎了杏子,怎么又加了完整的进去?

    忘忧也自己拿起一个试了试,第一口是杏仁味,第二口就是枣泥……

    总之就是,这月饼不管是外形还是内馅,跟食谱上写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两个人面面相觑,又各自无语抬头望了一会青天,不知作何感想。

    朔月看着漫天夜色里,一轮皎皎明月慢慢升起,如水的银辉落满了整个院子,也笼罩住她跟忘忧。

    不可思议的,心情还是变好了,毕竟月饼能做成这样也算是蛮不容易的。

    同忘忧对视一眼就笑了起来,反正也不是特别想吃月饼,就是讨个彩头罢了,这么一想,释怀不少,两人坐到了桌边。

    忘忧拆开了酒坛的封泥,一股桂花香扑面而来,他倒了两杯出来,递给朔月一杯。

    朔月随手接过放在桌上,目光一直看着手里怪模怪样的月饼,突然问忘忧说:“我说啊,我们拿这个月饼祭月,会不会不太好啊?”

    忘忧瞥了一眼,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却还是点点头,认真说道:“不用说,肯定不好,把月神牙嗑了简直不要太糟!”

    “你怎么不说,月神看到这长角的月饼会不会被吓到!”

    “你……”忘忧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得闷头喝酒。

    入口,是醇香的桂花味。

    他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朔月,虽然嘴上说得毫不留情,她目光里却藏着些欢喜,一口一口认真在吃他们一起做的月饼。

    鬼使神差的,竟然有些可爱。

    忘忧看了一会站了起来,从一旁递了个盒子过来。

    朔月接过来,随口问道:“这是什么?你新买的月饼吗?”

    “没什么,闲来无事,随手做的。”

    打开盒子里却是一盏精致小巧的兔子灯。

    他这几天一直忙活,给她准备的。

    朔月瞪大眼睛,眸子里盛满了惊喜,她一次收到除了师傅以外的人送的礼物啊!

    怎么办,突然好感动是怎么回事?

    那个爱跟她较劲的,年纪轻轻就跟个老头似的忘忧,在这样的月光下竟然有些温柔。

    是她眼神不好了么?

    “啊,朋友……”

    她刚想说点什么,忘忧却赶紧打断她,生怕她又讲点什么丧心病狂的话出来,“别说话,点上看看。”

    “哦……”她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嘛!

    手中的兔子灯亮了起来,那只越看越像板着脸的忘忧模样的兔子让她眯着眼睛笑起来。

    今年的中秋好像特别不一样,像是落在这座小小庭院里的星星。

    这人间,此时共赏这一轮明月,这样的美景,明年再看时又将是一番新的景象了。

    有道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不过,还好,今年一起赏月的,是那个人啊。

第八十六章 穿心花刃

    他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温柔地静默了片刻,连织梦都停了下来。

    噗呲……

    然而,停顿只有那么一瞬间,织梦手里的花刃分毫未停还是迅速割开了那白皙的皮肤。

    滴答……滴答……

    有血落下砸在了地上。

    不敢去看那把花刃刺进逐安胸口的画面,流光早就死死捂住了眼睛,他摸到了眼角的温热水渍。

    气氛太过安静而古怪,比武台上似乎也没了别的声音,诡异的静默中只有血不断滴落的声音。

    流光挣扎了好一会才从指缝里偷偷摸摸往比武台上看。

    师师师师傅到底在干嘛呀?难道就任由姐姐往他胸口刺一剑吗?

    不死也会重伤的啊!

    谁来告诉他,织梦姐姐到底怎么了?

    “啊!”

    这一看流光却瞪大了眼睛,差点直接跪了下去。

    什什什什么情况?

    刚刚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那砸在地上的血不是逐安的。

    织梦低着头,抬起的右手却徒手直接抓着那把花刃的剑尖,还在疯狂飞舞的花刃堪堪停在离逐安胸口不到一寸的地方。

    无数锋利的花瓣割开了她的手掌,刹那间,肉眼可见里,她的右手皮肉翻卷,鲜血淋漓,落下的血就这么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可是哪怕那整只手都要废了,她却抓得格外用力,花刃再没有前进半分。

    逐安眼睛瞪大嘴唇发颤,第一次惊慌到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因为那把花刃要刺进他的心脏了,而是那控制花刃的内力根本就还没有撤!

    织梦还在混沌中!

    为什么?

    她分明没有醒过来,却自己伸手抓住了花刃。

    指缝间滴落的血再一次砸在地上,他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扑过去抓着织梦的手,却根本掰不开她的手掌。

    “快松手啊,阿梦,松开!”

    织梦没有反应,依旧听不见他的声音,那样严重的伤口,她的脸上还是茫然又冷漠的神色,也没有恢复五感。

    可是,她血肉模糊的手依旧死死地抓着花刃,像是害怕它会再往前一步伤害刚刚站在那里的那个人,她不敢松手。

    逐安心如刀绞,心疼地轻声去哄她,手指继续试着去掰开她的手指,“阿梦,我们松开手好不好?”

    再不松开她的手就废了!

    织梦不肯松手仍旧死死抓着花刃,指节都开始泛白,过了会,硬生生捏碎了那股强悍的内力。

    花刃在风里轰然炸开,带着血的花瓣四面八方溃散而逃。

    她还眼神空洞地保持着举着右手的动作,任

    由手掌在不断滴血。

    像是无比温柔的羁绊,有一片犹带着血的花瓣飘过了她的手指,轻轻贴在了她的脸上,宛若落了一滴血色的泪。

    半晌她断断续续地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艰难又晦涩,“……不允许……对这个人……有任何攻击……”

    逐安捧着她的手,身体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她一说完就颓然失了力气直直摔了下去,逐安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她的意识尚且游离,她的身体却依旧做出了她最本能最潜意识里的反应。

    不允许对逐安有任何的攻击行为,哪怕被控制了意识也不可以。

    逐安坐在台上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怀里抱着失去意识的织梦,突然抬起了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很难熬。

    眼睛里这种又苦又涩的感觉,过于尖锐,横冲直撞,像是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直接淹没了他。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愿意把他当做她的一切,当做性命,甚至高过了她自己的性命。

    像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吾娅认输了,这一场比赛织梦赢了。

    吾娅重新藏进了子辛破碎的黑袍下,带着自己的傀儡往一旁悄悄离开了比武台。

    她手掌上留着一道细长的血洞,她被她想杀的人救了。

    她曾经以为,世上只有无尽的杀戮,今天却才发现,锋利的剑,也可以用来救人。

    逐安抱着织梦下了台,流光急得不行,先跑去跟礼官申请推迟一刻钟再比赛,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那一场比试太过震撼又悲壮,礼官同意了,派了人迅速通知了最后一名参赛者天穹。

    流光着急地跑回来,蹲在织梦身边,看着蹙着眉头仍在昏迷的织梦忍不住就想哭鼻子。

    他虽然不知道姐姐怎么了,可是刚刚,姐姐又奋不顾身地又挡在了师傅前面,他好想哭。

    他光是看着织梦那只血淋淋的手都觉得痛,他疯狂地对着她的手轻轻呵气,希望帮她缓解一下疼痛。虽然织梦尚在昏迷可能感觉不到痛,可是流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好希望织梦没事,赶紧醒过来。

    逐安神色不明,敛着眸子取了随身携带的药粉帮织梦上了药,又撕了自己的衣角仔仔细细地包扎好那只布满伤痕的手,弄好了这一切才解开了织梦封闭的五感。

    他的手指抓在织梦纤细的手腕上摩挲着,脸色有点差,至少在流光眼里,这样面无表情的神色第一次出现在师傅身上真的很恐怖啊!

    流光看得心惊肉跳,师师师师傅不会在想要去砍了那个吾娅吧?

    他偷偷扭头瞥了一眼,却发现吾娅像丢了魂一样,颓然地坐在一旁,

    脸上挂着的泪痕都没擦一擦。

    这一场比赛也太恐怖了吧!

    静候了片刻,织梦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突然惊醒过来,看清近在咫尺逐安的脸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扑过去摸了摸逐安的胸口。

    流光一惊,却瞬间反应过来,织梦竟是在确认逐安有没有受伤……

    分明受伤的人是她啊!

    逐安伸手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重新圈进了怀里,尽量温柔地低声说:“阿梦,我没受伤。”

    织梦没有察觉他的称呼突然改变了,偷偷松了口气,她刚刚像是看到了一些不好的画面,她竟然对着逐安动了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她很害怕那是真的,这么检查过一遍发现逐安胸前的衣襟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定了定心神,抬起眼睛看向逐安,笑道:“哥哥这么厉害,我知道哥哥不会受伤的。”

    那你呢?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受了伤?

    逐安很想这么问。

    可是,问题的答案已经知道了。

    她的笑容明亮如初,眼睛里的光芒又重新回来了,直直落在逐安眼睛里,像是要抚平熨烫他心里所有的焦躁不安。

    刚刚那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再次填满他的心脏,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每一根骨头,都在喧嚣着,他此刻想要传达的心情。

    有满腔的汹涌情愫,竟不知如何开口。

    怕织梦得不到回应会失落,他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

    怎么不高兴了?

    织梦狐疑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脸,刚抬起手来,尖锐的痛意从她右手掌心传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心里一慌,赶紧错开了逐安的眼睛。

    这是怎么受的伤?跟吾娅打架留下的吗?

    哥哥是不是因为她受伤在生气啊?

    他这么敏锐的洞察力,肯定发现了她把五感封闭,孤注一掷的玩命行为了,生气好像无可避免……她刚上台的时候,他还叮嘱她要注意安全,一上台她就抛之脑后,虽然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将心比心,要是逐安也这么做了,她肯定比他还会更加生气。

    这……这要怎么解释才好啊!

    等等……

    从刚刚就觉得怪怪的,他们怎么离得那么近?

    她……她怎么躺在逐安怀里!

    难道,刚刚她昏迷后是被逐安抱着下来的吗?

    虽然此情此景,很不合时宜,她脸上却偷偷爬上一抹红晕,赶紧手忙脚乱地想从逐安怀里爬起来。

    出乎意料的,逐安却不肯松手,像个孩子撒娇一样的语气,眸子里的温煦浓了一些,无比温柔地看着她。

    “再给我抱一会。”

第八十七章 自寻死路

    在织梦一头雾水又欢喜害羞的矛盾心情下,第三场比赛开始了。

    流光站在镜湖边,简直好想哭。

    他抽到的对手是那位满身戾气的贵公子天穹,他就瞪着眼睛看着天穹冷着张脸轻轻松松就跨越了镜湖,一飞身潇洒地落在了湖中央的比武台上,然后不耐烦地等着他过去。

    太太太不公平了!

    他们都能噌一下就飞过去了,轻松迅速又潇洒十足,可是他要怎么办啊?

    再不济的,连吾娅都能以一根细线这么一踏就借力过去了,他好像什么办法都没有……

    难道他要游过去么?

    可是,再怎么绞尽脑汁地想都不会突然拥有飞檐走壁的轻功,他犹犹豫豫就准备往湖里跳,丢脸就丢脸吧,自己几斤几两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

    跳湖前,他又偷偷看了一眼一直静默坐在祭坛上的圣女。

    突然身上宽松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是海上扬起的风帆,一股力几乎要把他吹得飞起来,短发在风里乱糟糟的飞舞,他忍不住想遮住眼睛,余光里却发现在场其余人根本毫无反应,那阵风只在他身旁盘旋。

    像是梦呓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旁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小矮子,虽然用左手有点不稳,不过,快去吧!”

    那阵风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托举起他,只是伴随着一些不太明显的晃动,就这么磕磕绊绊送了他一程。

    突然的腾空而起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失重感,流光压抑着心底的惊慌,扭过头透过胡乱飞舞的发丝往刚刚站着的位置一看,织梦同逐安一起并肩站在他身后微笑看着他,织梦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在逐安不动声色的监视下只得老老实实地放在身侧,抬起完好的左手,在空气里虚虚地往上抬了抬。

    啊,他他他又飞起来了!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飘了起来落在了比武台上,然而旁人都没察觉他并不是靠自己越过了湖面,这样体贴又温柔的关心,他心里涌上一阵感激。

    站定后那阵风又悄无声息地散开,流光抓紧腰侧的木剑,视线对上了很早就在比武台上等他的天穹。

    那样阴翳的目光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天穹还没讲话,他却还是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心里在不断给自己打气。

    看着他这么腾空飞过来,天穹没觉得有什么神奇之处,只是垂着眸子仔细打量了他一遍,随后勾起一个怪异的笑容。

    他的右手食指上带着一个青色的戒指,似乎是习惯动作,他左手似有若无地在戒指上摩挲着,目光如炬,浑身带着一股不可逼视的阴鸷,笑起来的时候那股戾气还是没有散去。

    “这不是,南国尊

    贵的南风殿下么?”

    “……”

    那样暴戾冰冷的目光跟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里,流光愈发紧张起来,可是却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承认自己是吗?

    半晌他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今今今今天,我我我我一定会打倒你的!你休想……”

    虽然结结巴巴已经没有了多少气势。

    “哈?”

    天穹像是听到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笑话,捧腹大笑起来,甚至夸张的笑出了眼泪。

    笑声停后,他用指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语气温和了不少,却说着叫流光心惊胆战的话。

    “呵呵,不过,南风殿下,致人死地和自寻死路可要分清楚了!”

    然而,哪怕比武台上剑拔弩张,但天穹仍旧是西晚大殿晋级上来的三个人里唯一一个正常人,因为他没有用什么玄幻的招式,他只是从腰侧拔出了他的长剑指着流光,语气里带着漠然和不带掩饰的轻蔑。

    “那么,最后一句忠告,南风殿下,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刀剑无眼,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你的阿姐可得伤心了。”

    “我我我我才不会输!”

    流光心里的紧张连场下的织梦跟逐安都能察觉到,他整个人在发抖。

    此时站得很近,围观百姓的议论声也能清晰的传过来。

    “那还是个孩子吧?”

    “我看着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都来参加拓拔大会啦!哈哈,也不知道怎么进的决赛!”

    “肯定会被打下去的!”

    “是啊!他的对手可是天穹亲王啊!”

    “我看啊,他肯定连一轮都撑不过的!”

    “哎,我说,我怎么觉得那小屁孩有点面熟?”

    “……”

    那些声音一字不差的传进了逐安耳朵里,他抬起眼睛看向祭坛上低垂着头颅的圣女。

    织梦靠近一点逐安,低声说道:“哥哥,小矮子为什么那么紧张又害怕的样子啊?那个天穹就我感知到的结果并没有那么强啊……”

    逐安收回了视线,想了想回答道:“我想,他们以前就认识,流光的害怕,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认识?如此,单这情绪就对流光很不利啊……”

    织梦担忧的目光再次投向比武台上的流光。

    小矮子,可不要拿性命开玩笑啊!

    “嘭!”

    流光再一次被重重击中了肚子,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几乎是滚落到了比武台边缘,他捂着肚子咳嗽起来,嘴巴里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天穹方才的劝告,现在却显得格外仁慈。

    致人死地和自寻死路两种

    截然相反的情况里,流光很显然像是在自寻死路。

    流光除了一开始出过招也接下几剑后,就开始被天穹的攻击碾压,成了单方面的虐杀,虽然还是在零零散散的出招,可是很明显已经被压制住了。

    太快了!

    不同于逐安是因为用剑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样的快,天穹的剑像是只有一道虚影,甚至实际剑身都没有碰到流光,锐利的剑气已经势不可挡又狠厉的打在了流光身上。

    他在用剑气伤人。

    流光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织梦着急不已,比方才自己受困还要着急。

    可是,也不知道那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柔柔弱弱的小孩子怎么想的,被打成这样也一声不吭,被打趴一次,他又会接着爬起来,握着手中剑继续战斗,一次又一次,哪怕已经鼻青脸肿,还是不肯停歇。

    不少人觉得他疯了。

    流光伏在地上捂着肚子上的痛处喘着气,他的眼角被打破,嘴唇也破开渗着血,脸颊上青青紫紫简直惨不忍睹,耳朵都有些嗡鸣起来,全身上下,连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虽然很痛,可是随着身上不断增多的痛感,心里的紧张也被打得烟消云散。

    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缓慢地,他还是撑着身子爬了起来,摇晃了一下,又扶着剑站稳了。

    他知道,这样下去,他很有可能丧命。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他只要愿意,大可以认输,或者呼唤逐安师傅帮忙,帮他解决困境。

    可是,逐安帮助他的话,就会默认他输了,他就会被淘汰,再不能比赛了。

    天穹倨傲又悠闲地把玩着手里的剑,他的衣袍整洁如新,丝毫看不出像是经历了什么战斗,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流光。

    “呵呵,怎么,你凭一把木剑就想打倒我?”

    流光没有说话,喘息着再次握紧了木剑的剑柄,剑尖指向了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光这样倔强的态度彻底触怒了他,天穹脸色一沉,指尖一紧,再次挥着手里的剑朝着流光急速而去,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流光赶紧抬手用剑挡在身前。

    一挑开袭来的剑,流光又抓紧时间用手里木剑刺了天穹的右臂一下。

    像是以卵击石,根本毫无杀伤力。

    天穹一抬手,又是一掌击中流光的肩膀,再次将他打飞出去。

    这一掌格外重,流光只觉得像是千斤磐石砸了下来,他眼前一花,趴在地上,再没有之前那么快爬起来。

    天穹看着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流光,冷笑一声。

    “不自量力的蠢货。”

第八十八章 荣辱之别

    流光趴在地上咳了口血出来,一直静默坐在祭坛上的圣女,突然掩面而泣。

    随侍的女官赶紧上前去阻止,祭坛上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无上纯洁的圣女,怎么能因为选拔王的比赛而哭泣呢?

    围观的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圣女为何看到现在突然落泪,不过也能想通,那镜湖中央比武台上的情景确实过于揪心。

    那孩子要被活生生打死了。

    实在太痛了,流光缓慢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听到圣女的哭声,勉力抬头看向了祭坛的方向,然而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格外沉重,根本抬不起来头,看不到圣女的脸,视线里只能看到一点深红色吉服的裙摆,装饰着一片青色的羽毛,孤单又悲伤,再也飞不上那自由自在的青天。

    他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流光捧着一卷诗集趴在窗栏上念了起来,他的名字原来出自这么美的诗句吗?

    “是啊,爹爹给流光起的名字很好听呢。”

    一旁墨发长裙的温柔女子笑了起来,蓝色的眸子像是水天相接里无限潋滟的海洋,宁静而深远,伸过手揉了揉流光温顺而柔软的及腰长发。

    流光转过头眨巴着一双同他姐姐如出一辙的蓝眸眼睛,满脸期待地问道:“阿姐,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爹爹啊?”

    温柔的女子指尖停了下来,无言地叹息一声,“流光啊,爹爹已经……爹爹很忙,要很久很久之后才可以再来看我们,在那之前,答应我,不可以再在母亲面前提起爹爹好吗?不然母亲会生气的。”

    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孩子,流光眨着眼,一派天真烂漫,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提起?母亲不想爹爹吗?”

    他看不懂阿姐脸上的苦笑,“……母亲很想,所以提起爹爹,母亲会……会伤心啊,所以答应阿姐不可以提爹爹的事。”

    流光点点头,笑眯眯地应了一句。

    门外却传来女官恭恭敬敬行礼的声音。

    阿姐赶紧拉起流光站好,拘谨地在门口等着那人进来。

    “母亲大人。”

    走进来的女子,身着深色华服,虽然被叫作母亲也已经是做了好几年母亲的年纪,然而她的脸庞明艳如春日里的满树桃花,肌肤光滑而娇嫩,看上去同十几岁的少女容颜无异,只是神态端庄,带着些不苟言笑的圣洁肃穆。

    听着她们毕恭毕敬的行礼,她漠然地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流光很想扑过去同母亲说说话,阿姐却使劲拉住了他。

    她根本不在意他们细微的

    动作,直接说了此行的目的,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琉璃,今日起,汝到圣女殿去住吧。”

    被指定到圣女殿居住的孩子,再过三年就是下一任圣女人选。

    那将是无上的荣耀!

    “母亲,母亲大人!请求您收回命令!”

    流光不解地看着阿姐瞪大眼睛,身子不停颤抖,像是晴天霹雳打在了身上,突然跪了下去哀求起来,连声音都带着惊恐的哽咽。

    为什么?

    能被选中为圣女乃是多么荣幸的事情,会登上圣女之位,接受万民朝拜,阿姐干嘛这么不情愿?

    母亲可是有五六个女儿的啊,虽然除了阿姐,跟其他人并不是同一个爹爹。

    这么多女儿里,还能选中阿姐,真是太幸运了!

    他真为姐姐感到高兴!

    还没开口劝一劝阿姐,听着琉璃不断哀求仍旧无动于衷的圣女开了口。

    “身为孤的孩子,这就是汝之使命。”

    女子冷漠地拍了拍手,很快就有女官恭敬地走了进来,把仍在苦苦哀求的阿姐带了下去。

    她的哭声在宫殿长廊里断断续续,流光情不自禁跟着往门口跑了两步,察觉到母亲的视线跟了过来,他赶紧停了下来。

    那目光圣洁又冰冷,不带一点温度,他打了个冷噤。

    琉璃被带走了,此后一年里流光再也没见到过她。

    流光有些后悔,因为他现在过得不是很好。

    温柔却一直滴水不漏保护着他的琉璃离开了,他才发现日子很难熬。

    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都荒废了。

    虽然因为是母亲的孩子而被晋封为南国的南风殿下,可是他再也不能随意出门,甚至连靠近圣女殿探望阿姐都不被允许。

    不止如此,他经常被冷漠的宫人苛责,再没有吃过阿姐在的时候吃到的好吃的糕点,连他最喜欢看的诗集都被女官尽数收走,那是爹爹送给他的礼物。

    他还听到了关于爹爹的事,突然才明白,那天谈起爹爹,阿姐那样晦暗的神色是何缘由。

    两个女官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讨论着他爹爹的下落。

    “这次拓拔盛会出了个厉害的勇士,上一任王君没捍卫住王位,前几日被处死了!”

    “是啊,听说还是圣女殿下亲自掌的刑罚。”

    “你别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上一任王君是异国人,长相倒是俊美得很,那双眼睛像蓝宝石一样漂亮,一看就知道啊,很弱!哪有咱们南国的男子健壮,也不知道是怎么连赢的两届拓拔盛会!”

    “是啊,哈哈,不过,他能

    有两个圣女殿下的孩子肯定死而无憾了吧!再说还有琉璃殿下被选上了圣女储位,肯定死都值了!”

    流光气鼓鼓地冲了过去,伸手狠狠推了她们一下。

    “闭嘴!你们在乱说什么!”

    两个女官被推得一踉跄,差点摔倒,其中一个直接回身恼怒地把流光推倒在地上,语气不耐地说:“怎么,说你父亲那个失败者说的你不高兴啦?”

    看到年幼的流光狼狈摔在地,眼睛里已经涌上了泪花,格外惹人心疼,她捂着嘴一笑,跟同伴笑着说:“哈哈,你瞧他那样可怜样!跟他那个弱者爹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另一个女官蹲下身,却还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道:“你说说,这人呐!同一个爹,命就不同了,琉璃殿下是下一任的圣女,你呢?你就只能顶着一个殿下的虚名,毫无建树的混吃等死,被耻笑一辈子!”

    在没有选择下一任圣女前,所有圣女的孩子都会被王族养在花团锦簇富贵窝里。然而,一旦选择了下一任圣女,没被选上的孩子,等同于被王族抛弃,地位甚至比宫中女官还低。

    流光咬着嘴唇擦了擦眼泪,却发现越擦越多,虽然这样很丢脸,他还是抽泣起来。

    惹得两个女官哈哈大笑起来。

    “我从前倒不知道,王宫里的女官有这么大的胆子!”

    一道熟悉又久违的声音响起,流光泪眼朦胧里看到琉璃一脸怒色的站在门口,逆着光,那一圈刺眼的光晕,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女,圣洁又高贵。

    两个女官瞬间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匍匐着不敢抬头。

    南国王族规矩森严,她们平日里也只敢在流光这样不惹眼的小角色寝宫里使点性子,出了门借给一万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像刚刚那样推倒流光。

    可是,今天竟然被琉璃殿下撞见……

    很快,就有随侍的女官进来,拖走了两人。

    流光心里委屈地很,哭着扑进了阿姐怀里。

    琉璃心疼地抱住流光,收敛了怒气温柔地拍了拍流光的背安慰着。

    流光却还是想哭,这次却没再压抑的哭出来,并不是因为跟阿姐从今以后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而是因为母亲竟然毫不在意地杀了爹爹,他们分明平日里看上去恩爱的很!难道都是假的吗?

    或许,只是因为他生活得太安逸,忘记了南国王君的规矩了。

    每三年就会有一位新的王诞生。

    他怎么会那么天真?天真地觉得有很多任王君的圣女会对爹爹存有什么感情!

    第一次,他对圣女的位置恐慌起来。

    阿姐……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第八十九章 既定命运

    琉璃被母亲带走后一直被关在圣女殿学习圣女应该有的礼仪规矩,琉璃不敢怠慢,勤勤恳恳,表现异常温顺,由此肯求了母亲很久,这才被允许出圣女殿来看一次流光。

    只是她急匆匆地赶来,第一眼竟然看到流光被女官欺负的画面。

    平日里性子温和的她少见的怒不可遏,甚至第一次动用了储位圣女的身份去施威惩治女官。虽然她也知道,王都的规矩就是如此,然而,她还是舍不得年幼的流光受到这般委屈。

    琉璃那天同流光待了很久,又亲自挑了一个年长的女官来照顾流光,这才不舍地回了圣女殿。

    此后三年里,流光同阿姐琉璃依旧还是聚少离多,琉璃日夜深居圣女殿,很少有机会能外出,偶尔出来也都是来看望流光。

    这也是流光最为期待的事,阿姐每次来探望他的时候,他都能高兴好几天。

    虽然知道阿姐不会每天都来,但是他还是每天都会到院子里等一会。

    阿姐给他挑选的女官脾气温和,有些像阿姐的性子,照顾流光倒是妥帖,对他没有半分不耐。流光经常私下询问女官姑姑阿姐的近况,女官姑姑就会拜托经常能在宫中走动的其他女官帮他四处打听,流光才能探寻到一点阿姐的消息。

    这么久他却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一面,也许心里对于母亲的怨怼随着时光流逝却仍旧没有减淡半分。

    很快就到了琉璃被晋封为圣女的日子,流光被女官姑姑早早地拉起来,梳洗打扮,换上了肃穆的宫服,同全王族的人一起到南风大殿观礼,那里还有不少王都妲贡城的百姓。

    流光第一次到南风大殿里来,这个跟他同名的王都里最大最尊贵的圣殿,那巨大的石门上刻着神兽朱雀的图腾。听说他的封号南风也是阿姐同母亲求来的,也许是因为阿姐已经被选中为下一任圣女,母亲什么意见都没说直接允了,根据王都的习俗,他也被叫做南风流光。

    他站在祭坛侧边,眯着眼睛仔细数了数那铺着红毯通往祭坛的台阶,竟有整整一百零八级,对于他就好像一段永远不会踏上的路。

    等会阿姐就会从那里走到祭坛上去,正式成为南国新一任的圣女。

    庄严而神圣的礼乐响起,所有观礼的人不约而同噤了声,神情肃穆起来,双手交叠握于胸前,作祈福之势。

    流光远远看着阿姐在礼官的簇拥下,缓缓从王宫里走出来,还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母亲。

    她依旧是那样明艳的面容,如同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她一个人站在王宫门口看着,神色十几年如一日的冷漠又麻木,无悲无喜,眼神冰冷而空洞。

    她的女儿就要成为新一任的一国圣女,接受万民朝拜,无上的荣

    耀,她不觉得欢喜;她就要被无数国民遗忘,等待的只有死亡了,她也不觉得悲伤。

    琉璃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琉璃慢慢走到了众人眼前。

    她戴着繁琐华丽的礼冠,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像是两颗无比罕见的蓝宝石,面颊上绘着南国的朱雀图腾,一身金红色的朱子深衣吉服,腰佩悬环,裙裾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百鸟之羽,说是用百种鸟羽编织而成的吉服也不为过,神圣又庄严,叫人不敢亵渎。

    浩浩荡荡跟在她身后手提鲜花香灯的礼官们把琉璃送到祭坛台阶下后就恭谨地弯着腰退下了。

    登上祭坛的路,只能由圣女自己走完。

    琉璃双手交叠作祈福之礼,一步一步踩着红毯踏着台阶,一个人慢慢走完了一八零八阶祭坛的石阶。

    有负责晋封典礼的年长礼官,恭谨地对着琉璃行了礼,转身焚香祭酒,高声唱喝道:“跪!”

    那声音像是古老的钟,响彻南风大殿。

    琉璃背脊笔直,在万众瞩目里,跪在了祭坛前的蒲团上。

    礼官从祭坛案桌上双手捧了一个玉盒对着琉璃,咿咿呀呀唱喝祈福祝词。

    流光听女官姑姑讲过,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把金色短刀,宛如新月的刀身通体由黄金打造,刀鞘镶嵌着珠宝玉石,乃是南国祖祖辈辈相传的祈福之刀,由南国开国之祖传下,是南国重要祭祀祈福中必须用到的祭礼,寓意尚武,力量如金石,应为世间至上。

    等礼官念完祝词,那把刀就会交接传承到圣女手中,这一来才算完成圣女晋封仪式。

    琉璃抬起双手,按照习俗高声念着许诺之词,声音温柔又悲悯,如同梵音,许诺着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王族,奉献给国家。

    那盒子虔诚而郑重地交托在了琉璃手中。

    流光站在人群里,拼命踮着脚尖抬起头看着祭坛上的琉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到有一滴泪从阿姐眼角一闪而过。

    阿姐哭了?

    他想再够着脑袋看清楚一点,过于活泼的姿势在肃穆的人群里尤为突兀,被身旁的女官姑姑一把按了下去。

    女官姑姑低声在他耳边叮嘱说:“南风殿下不可以越矩!琉璃殿下虽是殿下的亲姐,可现在已经被晋封为圣女了,地位尊贵着呢!殿下还是规规矩矩的,可别给她惹麻烦!”

    虽然知道是好意的叮嘱,流光却很想反问一句,那她就不是他的阿姐了吗?

    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压抑在心里,晋封典礼还没结束,他却再看不下去,一个人偷偷溜回了寝殿。

    圣女晋封大典后,琉璃越发忙碌,本来他们还能偶尔见上一面,最近流光根本就见不到

    琉璃。听女官姑姑说是因为今年的拓拔盛会已经开始在筹办当中了,作为一国圣女怎么可能缺席?

    这样的消息让流光很着急,那岂不是阿姐要跟今年选拔出来的王成婚了!要是那人不好,阿姐不喜欢怎么办?

    他比琉璃还忐忑,因为圣女不能随意出宫,所以等拓拔盛会开始的时候,流光从早到晚在两个选拔会场来回的跑,用布巾把头跟脸一蒙,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肆无忌惮地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往赛场上看。

    参赛的人成百上千,他左看一个觉得不好,右看一个不够强,简直把他愁坏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错,既然规矩就是这样,他不过是个孩子,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么他只希望阿姐找一个很厉害很强的王君,这样的话,他们从第一年开始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离了。

    这样阿姐就不会……变成母亲那样的人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忐忑,最后还是有参赛者从拓拔盛会里脱颖而出,从东玄大殿里杀出来了一对兄弟,除了发色上有不同外,两个人眉眼相似,同样的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流光偷偷溜去看了好几次,觉得这两人比西晚大殿的两个晋级者模样好看太多了,他特别希望今年的王能从这对兄弟里诞生。

    他们在赛场上执剑而战,横扫千军,像是天生为了战斗而生。

    这次,他的期待成真了。

    经过了决赛一轮洗礼,竟然只剩下了兄弟两人作最后的决战。

    虽然已经大大符合了他的期望,然而比赛必须得分出结果,毕竟,他希望王君是最强的那个人,这可是关系着阿姐幸福的大事啊!

    在流光看来,这样的比赛就像是一场赌博,赌赢了一步登天,人生问顶;赌输了,就是满盘皆败,甚至丢掉性命。

    那两个曾经并肩作战亲密无间的兄弟,现在却拿起剑指向了对方,做一场最后的赌博。

    两个人执剑站在南风大殿镜湖中央的比武台上,一个黑发如墨,一个褐发如茶,一样俊美年轻的脸庞,一样的朝气蓬勃充满力量,都渴望着离成功更近一步。

    流光使劲去瞧琉璃的表情,想看一看阿姐是不是同样在意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然而隔得太远,他只能看到那华丽的礼冠的金色流苏。

    琉璃作为圣女主持了祈福礼后一直在祭坛上观礼,只能保持着那样端庄的姿势看着比赛,她没办法做出选择,也抗拒不了千百年来的传统,她既尊贵无比又卑微如尘。

    像母亲大人说的一样,这就是她的命运。

    她是帝国的所有物,是帝国对胜者的奖赏,最无情的奖赏。

    没人在乎她的意见。

    她无从选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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