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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象持     大照圣朝txt下载     大照圣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英露宫·象廷郡王(三)

    逄图攸坐回去,啜了一口茶道:“逄氏宗亲郡王们聚饮,原本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是自从先帝全面削藩的意图显露出来以后,逄氏宗亲郡王们聚饮、议政的时候就更多了。但所有逄氏宗亲郡王无一缺席的聚饮,那晚却是第一次。而且,以往,逄氏宗亲诸王一般在甘兹郡王府或者我的永诚亲王府里聚饮,其他郡王偶尔有之,北陵郡王召集诸王聚饮却从未有过,那晚是第一次。”

    逄图攸又开始踱步,道:“开始聚饮之后,我看诸王全都心不在焉,原本以为是因削藩而起,因此也并未完全在意。饮宴途中,有内侍进来向北陵郡王低语几声。北陵郡王长出一口气,看着其他诸王,说了一句‘成了’。其他诸王大出一口气。随后,甘兹郡王跟我说,原来那只进献的鹿的角上涂抹了剧毒,为的就是毒杀隆武大帝。据宫内传来的消息,隆武大帝已经在鹿苑接触了鹿角,暴崩只在今夜。我与雒渊概、窦吉听闻此事,立即起身想要离去,进宫保护先帝。未成想,被诸王留住,并恳请我继位为君。可是,我怎能答应这个呢?无奈,北陵郡王说,鹿是我进献给隆武大帝的,隆武大帝因此暴崩,我自己难辞其咎。而且他说,我的永诚亲王府已被他们完全控制,如果我不同意继位为君,北陵郡王和宗室诸王将指责我毒杀隆武大帝,然后将我和王府里的所有人等全部斩杀。万般无奈,我与雒渊概、窦吉,这才勉强同意诸王所请。此后,就是皇嫂在鹿苑见到我、雒渊概和窦吉,然后就是我继位的事了。”

    宣仁皇后震惊了,这是闻所未闻的惊天秘闻。隆武大帝已经驾崩大半年了,何以皇帝现在才向自己解释这一切呢?

    逄图攸又一次猜中了宣仁皇后的心事,道:“皇嫂大概在想,我为何直到今日才告知你事情的真相是么?”

    宣仁皇后轻轻点点头。

    逄图攸道:“这里面有几个原因。第一个呢,隆武大帝暴崩,朝局动荡,我继位之初,北陵郡王和其他宗室郡王把我看的很紧,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将真相说与皇嫂,那就是向宗室郡王们表明我与皇嫂站在一起,而与其他宗室诸王相抗衡,如此一来,我就可能重蹈先帝的覆辙,被宗室们推翻甚至杀害。所以,我是囿于形势,不敢将真相告知皇嫂和逄稼,只能一面保护你们,一面抓紧布局,以期尽快控制住局面。第二呢,当时那种复杂的情形,就算我与皇嫂说,皇嫂难道会相信我么?因此,多说实在无益,只能徒增麻烦。还有一点呢,就是我的私心了。既然上天把皇帝的座位给了我,那我就只能坦然领受,然后做一番作为,一来不辜负上天期许,二来不辜负臣民所盼,三来也不辜负先帝创业之苦。如果我立即告诉皇嫂,即便我们侥幸战胜了宗室郡王,那之后呢,皇位如何措置?难道我要让出皇位,回去做亲王么?我说句难听的话,我当了皇帝之后能够容得下皇嫂和逄稼,如果我退位之后回去继续做亲王,皇嫂和逄稼到时候却未必能够容得下我吧?”

    这话说的很坦诚,公心、私心、担忧,都说的比较清楚了。但宣仁皇后却仍然有

    很多疑虑。

    逄图攸看着宣仁皇后道:“皇嫂,您有什么疑虑,尽管来问。今晚,我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咱们就把话都说透彻,好不好?以后,以后,估计我们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宣仁皇后想:皇帝这是把话挑明了呀。一是今晚肯定会解决掉自己这个先帝的遗孀,二来呢,也算是让自己临死之前把事情问清楚,也算是死个明明白白。既然如此,那么自己也就不用有什么顾虑了,索性问个明白,也好死得瞑目。

    “那好吧,”宣仁皇后平静的说,“既然陛下如此说,那我们就把话都说明白。妾确实有些疑虑,希望陛下解解惑。”

    “皇嫂尽管问就是了。”

    “第一个问题:方才陛下说,陛下原本并未打算毒杀先帝并取而代之,是其他宗室郡王们背着你谋划的这些事。妾的疑问是,他们既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弑杀君父,而你并未参与其中,那么他们为何不在他们自己中间推选一位宗室来继位呢?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都是资历较深、威望也较高的郡王啊?”

    “皇嫂问的好极了。先帝被毒杀驾崩当夜,我在北陵郡王府中被他们拥戴为君的时候,我也有此疑问,并当场问过他们这个问题。”

    “哦?!陛下当时也问过?”宣仁皇后问道。

    “正是,皇嫂。”皇帝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的秉性,皇嫂是深知的。我历来多疑,遇到事情总要思虑再三,没有十足把握,我决不轻动。忽然被他们强行拥戴为君,我的疑虑甚多。就像皇嫂所说,其他宗室郡王中间,也确有人主之选,北陵郡王、甘兹郡王都是可以的。当时甘兹郡王世桓出面向我进行了解释,他说:‘我们几个已经反复讨论过继位人选,但无一合适。第一,除了你永诚亲王以外,其他的宗室郡王全都年事较高了,不适合再继位为君,这不利于大照的稳定和长治久安。大照虽然已呈盛世端倪,但毕竟立国才13年,国基不稳,民心也不稳,逄氏宗室绝不能冒险。第二,除了你永诚亲王,其他宗室郡王的势力均限于一个郡国,在朝中并无太大影响力,因此谁也不敢继位为君,因为如果位子坐不稳,那么很快就会成为第二个隆武大帝。就连隆武大帝这样的雄主,都不能完全控制分封郡王,其他宗室就更别想了。而你永诚亲王却不一样,不仅在逄氏宗亲里威望极高,而且在其他郡王、郡守、朝臣、贵戚中都周旋得开,实在是不二人选。第三,隆武大帝虽然深夜中毒暴崩,但圣都之内和宫内戒备森严,除非掌握了核心的南宫卫士和军队,否则根本无法进宫掌控局面。这一点,其他郡王都没有实力,只有你永诚亲王掌握着太尉、光禄勋、卫尉,能够进宫控制局面,接掌政权。’这是世桓当时跟我解释的。”

    宣仁皇后略一思忖道:“北陵郡王也具备这些实力啊。”

    逄图攸笑道:“确实。我刚才说了,那些话是世桓‘当时’跟我说的,后来,有一次世桓进宫聚饮后醉酒了,他单独跟我说,北陵郡王曾积极谋求事成之后继位,但遭到了其他宗室郡王的一

    致反对。一来,北陵郡王是实力最强的分封郡王,而且是累世郡王嫡系一脉直接继承王位,十分高傲,历来对其他郡王颇为鄙视,也颇遭其他郡王的仇视和反感。二来内,北陵郡王心机颇深,虽然经常以修道之人的面貌示人,但宗室里面,大家都知道,北陵郡王谋略颇深,文武兼备,绝非易于控制之辈,一旦继位之后,其他郡王只能完全听命于他,形同奴婢,这也是其他郡王所不能容忍的。”

    宣仁皇后抬头看了一眼逄图攸,逄图攸苦笑道:“世桓的话其实隐藏着一层意思,只是顾及我的颜面,未敢明言。宗室郡王们是因为觉得我易于操控,利于他们日后为所欲为,所以才拥戴我继位的。”

    逄图攸这话说的也透彻极了,而且自贬如此,也算是极为真诚了。宣仁皇后觉得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于是接着往下问道:“妾还有第二个问题,逄氏宗亲郡王们拥戴陛下继位,自然是极力反对先帝一脉继位了,可为什么陛下继位之后,却仍然保留了逄稼的太子之位呢,这不会招致其他宗室郡王的反对么?”

    “皇嫂见的是。这一点,遭到了其他郡王的反对,只有北陵郡王表示理解。我自己的考虑是,如果我继位之后,立即废黜逄稼的太子之位,那么天下人就会毫无疑问的把先帝之死联想到我的头上。日后无论我有多大的功绩,这一点在史书上、在人心中,都是不能更改的。这是我决计不能接受的。所以,我当时同意继位,有一个条件,就是一定要保留逄稼的太子之位。就这一点而言,我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完全是私心。我对此完全承认。北陵郡王大约是猜中了我的心思吧,当时力排众议,劝服了其他宗室郡王,同意了我这个继位的条件。”

    “那陛下原本打算日后如何处置逄稼呢。陛下不可能想一直保留逄稼的太子之位,然后陛下百年之后由他来继位吧?!”

    逄图攸笑道:“这是绝不可能的。我既然继位了,那我肯定打算让帝位在我这一脉传承下去。但我当时打算将逄稼的太子之位保留五到十年。一来呢,保留逄稼的太子之位,以此安抚那些衷心拥护隆武大帝的郡守和朝臣,尽快稳定住局面,改变我和其他宗室郡王之间不平衡的地位。二来呢,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立哪一位皇子为太子。逄秩心智稍迟缓一些,雒氏宗族势力又过于强大,如果立嫡立长,我实在放心不下,但其他皇子都教养的很好,也各有优劣,选谁为太子,实在是为难。正好,让逄稼在太子之位上待的时间长一些,我可以借机考校一下这些皇子,也给我自己一个好好遴选和思考的时间。所以,即便日后逄稼出郡迦南为郡王了,我也一直没有立自己的皇子为太子,也是上面这些原因。当然,我原本的打算,等五到十年,朝局稳定了,我的帝位牢固了,威望上来之后,再寻个理由,废黜逄稼的太子之位,让他做个闲散而高贵的亲王,就在圣都里,一方面安享圣都里的富贵,另一方面也易于监视和控制。但我从来没有要除掉逄稼的想法。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也对列祖列宗发誓。”

第八十九章 英露宫·象廷郡王(四)

    宣仁皇后心里有些松动了。理性判断,皇帝所说,并无纰漏。宣仁皇后忽然想到了新政的一些动作,于是道:“陛下既然是其他宗室郡王拥戴为君的,那么为什么登基之后推行的新政里,推出了那么多限制宗室郡王特权的政策。陛下不担心这些宗室郡王反扑么?陛下推出新政的时候,继位才两个月啊,难道陛下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了局面?”

    逄图攸道:“皇嫂,我刚才也说了,要论雄才大略,我不如先帝;但要是论摆布人事、收拢人心,我自信还是有些手段的。虽然当时我继位才两个月,但是通过两个月大丧期间的布置和周旋,我自信已经完全控制了圣都里的宗室和朝臣,而且由于皇嫂、逄稼带头表示衷心,外边那些郡守也都慢慢表态效忠了。皇嫂,我可是追随先帝几十年的,那些朝臣和外头那些郡守,既是先帝的臣子,同时也是我的朋友啊。这一点,是北陵郡王他们所忽视了的。所以一待我继位之后,我就对这些郡守下了很大的功夫。此外,我之所以自信能够掌控他们,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逄图攸稍顿了一下,看着宣仁皇后说,“老丞相洪统和老御史大夫廖峡,当时已经私下表态,对我效忠了。他们指示在外的郡守,为了保证逄稼和皇嫂的安危,一定要拥戴新君,不要擅自妄动。内有宗室的拥戴,外有郡守的服膺,再加上皇嫂、逄稼、洪统、廖峡的效忠,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宣仁皇后点了点头。

    逄图攸又道:“而且大丧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得我与宗室郡王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迫使我不得不立即行动。”逄图攸看着象廷郡王,道,“这事,象廷郡王也参与其中,只是大概一直不明真相罢了。”

    象廷郡王惊讶道:“是何事?请陛下明示。”

    宣仁皇后对象廷郡王恭敬顺从的态度十分反感。她坚信,象廷郡王已经向皇帝投诚了。

    逄图攸道:“就是太庙逄循中毒一案。”

    这是大丧期间一件举世皆知的大案,宣仁皇后、象廷郡王全都知道。

    逄图攸道:“这个大案,大家都知道。但事情的真相,却并不是大家最后看到的那个样子。我继位之后,与雒渊概、窦吉他们反复商议,又经老丞相洪统提醒,认识到当时我最大的敌人和执政的隐患,是北陵郡王。图修不除,帝位绝不可能稳固。因此,我决定利用大丧中间大祭典的机会,利用紫星罗兰奇毒药理,将其毒杀,以永绝后患。我们的打算是,只要北陵郡王除掉了,对付其他宗室郡王就不在话下,朝局就基本稳定下来了。可是,没有想到,事情中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融铸家的大郎融崖竟然误打误撞其中,甘兹郡王世桓和他的小孙儿逄循也误闯其中,并阴差阳错的害死了逄循。这事,我原本以为雒渊概他们当时处理的很及时,也很妥当,北陵郡王应该没有察觉。但很快,雒渊概安插在北陵郡王身边的人就发现,北陵郡王当时就知道他自己才是我们想要毒杀的对象,逄循只是被误杀。如此一来,我与北陵郡王的关系实际上就是决裂了,而与甘兹郡王的关系也变得很微妙。此外,大丧期间,北陵郡王积极联络诸王,

    告知诸王说,我刚刚继位,就要毒杀拥立我继位的北陵郡王,足见我这个人心狠手辣,以此提醒诸王要警惕我。诸王对我颇为失望。所以,我当时已经处于非常严峻的形势之下,如果我不趁机动手,北陵郡王和其他宗室郡王也会对我动手。这就是我登基之初,立即推出新政,施行郡王郡守共治的大背景。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从政策上来说,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是认同先帝的政见的,世袭郡王制贻害无穷,要想大照长治久安,必须遏制郡王们的特权。”

    皇帝所说的太庙逄循中毒一案,象廷郡王早就知道了真相。这个时候,他却只能装作不知。否则,会同时失去皇帝和宣仁皇后两个人的信任。

    宣仁皇后细细想了半天,觉得皇帝所说,倒也没有什么破绽。但宣仁皇后还想知道另一件事,于是道:“陛下,妾还有一个问题,请陛下务必如实告诉妾。中秋大火,可是陛下所为?或者,可是陛下默许其他人所为?”

    逄图攸脸涨红了,道:“皇嫂。我对天发誓,也对列祖列宗发誓,中秋大火,既非我所为,我也毫不知情。皇嫂请想一想,中秋一场大火,我可都是最大的受害人啊。中秋之前,朝局已经慢慢稳定下来了,新政推行也很顺利,宗亲郡王们也都很服帖。可是,一场中秋大火,把我此前的一切努力都烧干净了。我是何苦呢,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

    逄图攸说的很动情,关键是,逄图攸说的很有道理。宣仁皇后也不相信逄图攸会如此鲁莽行事,这绝非逄图攸的行事风格。今日逄图攸一提醒,宣仁皇后也意识到,如果逄图攸的帝位不稳,那么雒渊概和窦吉也绝不会受益,因此也就排除了雒渊概和窦吉背着逄图攸私自放火的嫌疑。

    宣仁皇后已经被逄图攸彻底说服了,图攸并非中秋大火的真凶。可为什么今夜把自己召来?宣仁皇后心下推理:“中秋大火虽非图攸所放,但一场大火让图攸十分被动。被形势所迫,只有快刀斩乱麻,趁机解决了我和逄稼,才是最佳选择。图攸能够在我死之前,跟我开诚布公的说这些,也算是他心存仁慈了。下一步,图攸大概就要解释为何要今夜杀我了吧。”宣仁皇后不想听他解释,因为解释毫无助益。宣仁皇后想,“图攸除掉自己之后,马上就会对逄稼动手。所以,应该尽快结束在这里的磨蹭,想办法让须泼焉快速脱身。”

    宣仁皇后道:“好吧。妾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陛下也不用再解释别的什么了。妾此前错怪陛下了,请陛下恕罪。陛下能够在妾死之前,跟妾说这些,妾感激不尽。现在,陛下要想除掉妾,妾能理解,这是形势所迫,陛下不得不为。所以,妾并不怪罪陛下。身为人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妾只是想问陛下,打算让我如何死法?”宣仁皇后盘算着,等皇帝说完之后,便高声叫喊,让须泼焉快逃走。

    逄图攸惊讶的大睁着眼道:“皇嫂,皇嫂这是何意?”

    宣仁皇后看着逄图攸那一本正经的表演,笑道:“陛下深夜召妾过来,难道不是要处死妾么?”

    逄图攸“嗯”了一声,皱着眉头,显露出自己觉得宣仁皇后莫名其妙的表情。

    宣仁皇后道:“陛下尽管动手就是了。妾绝无怨言。”

    逄图攸摆手道:“这,这,这,皇嫂这是怎么说的?!”

    宣仁皇后心下已经视死如归,因此对惯于表演掩饰的皇帝,竟然心里连反感都没有了,只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看着皇帝。

    逄图攸连连摆手,神情很沮丧的样子。

    “娘娘错怪陛下了。”这是象廷郡王在说话。

    宣仁皇后虽然能够对皇帝的作为释然,但对自己的亲兄长象廷郡王竟然与皇帝站在一起,秘密除掉自己,却绝不能释怀,因此听象廷郡王公然替皇帝说话,宣仁皇后想,象廷郡王大概已经把自己打算和北陵郡王联手,共同反抗皇帝的计划全都告诉皇帝了,这大概也是皇帝反复强调北陵郡王以及其他宗室郡王才是毒杀先帝的真凶的原因吧。宣仁皇后心下厌烦透了,但也懒得与他理论,只是十分厌恶的“哼”了一声。

    象廷郡王笑道:“娘娘真的是错怪陛下了。陛下今日召娘娘前来,是因为臣找到了中秋大火的真凶。”

    宣仁皇后一惊:“啊!”

    象廷郡王道:“臣以为,中秋大火,事关朝局以及大照安危,是绝顶重要之事,因此,一经确认消息,立即就马不停蹄从象廷郡国赶来圣都,一进京就立即连夜扣宫求见陛下,向陛下禀报。陛下知道娘娘近日来一直忧心此事,因此听臣简单禀报完毕,一刻也未曾耽误,立刻就着春佗召娘娘前来,告知娘娘大火的真相,以解娘娘烦忧。”

    宣仁皇后道:“仅此而已?!”

    逄图攸道:“当然不能仅此而已。我们要为先帝报仇,为逄程他们报仇!”

    宣仁皇后竟然完全错会了逄图攸的意思。

    宣仁皇后心智有些乱了,颤抖着问象廷郡王:“你说,中秋大火是谁所为?”

    象廷郡王看了一眼逄图攸,逄图攸道:“快,快,你快如实禀报宣仁皇后。”

    象廷郡王一点头,道:“是,陛下。”象廷郡王转向宣仁皇后的方向,道:“娘娘,事情还要从大丧期间太庙逄循中毒一案说起。因为事涉臣的外孙融崖,因此一直关注逄循中毒一案。后来,蒙陛下开恩,融崖由死罪改为流放。融崖从圣都出发去三叶岛之后,臣觉得案件实在蹊跷,担心融崖为人所害,于是派了一支兵士暗中再前往三叶岛的路上保护融崖。未成想,路上果然出了岔子。北陵郡王竟然派人乔装成蒙面杀手,途中截杀融崖,同时又安排他的左都侯珲方假装救下融崖,并令那些蒙面杀手谎称是陛下派出的南宫卫士,杀融崖以泄恨。以此,误导融崖,想诱骗融崖逃至北陵郡国,为其效命,他也以此要挟融铸向其投靠。臣派出的人果断救下融崖,并尽数杀掉北陵郡王的左都侯珲方一行人等,这才使融崖安然脱身,前往三叶岛。但此后,臣就开始怀疑北陵郡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派人秘密监视北陵郡王的一举一动。万万没有想到,北陵郡王竟然心机如此之深,野心如此之大,布局如此周密,手段如此狠辣。但由于北陵郡王一直未露出破绽,因此,臣未敢贸然上奏陛下,也未敢贸然上奏娘娘。”

第八十九章 英露宫·象廷郡王(五)

    象廷郡王所说的话,和中秋大火没有什么关系,于是宣仁皇后道:“你说的这些和中秋大火有何关系?难道你是说北陵郡王是大火的真凶?”

    象廷郡王道:“正是!”

    宣仁皇后惊道:“怎么会?”

    象廷郡王道:“北陵郡王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容臣慢慢向陛下和娘娘禀来。”

    “快给老郡王换热茶。”逄图攸吩咐凌姬道。

    象廷郡王在座位上一欠身,道:“谢陛下。如陛下所言,虽然宗室郡王们反对隆武大帝削藩的政策,但因慑于隆武大帝的威仪,也顾及着隆武大帝亲封王爵的无上恩典,因此只是反对削藩政策,但并不反对隆武大帝本人,更不敢毒杀隆武大帝。而怂恿这一切发生变化的,正是北陵郡王。他暗中联络宗室郡王,通过煽风点火、威逼利诱等办法,让所有宗室郡王统统上钩,最终设计毒杀了隆武大帝。只是,他没有想到,事情虽然成了,但他却没有得到皇位。于是他就开始了下一步的部署。”

    象廷郡王饮了一口茶,接着说:“他的第二步,就是挑起内乱。而当此之时,要想挑起内乱,最方便的就是在先帝暴崩以及太子逄稼这两个事情上做文章。于是他派出使者,谎称是宣仁皇后娘娘派出的密使,给融铸送信,称隆武大帝是陛下所杀,请融铸起兵。幸好融铸对陛下衷心耿耿,未曾上套。此后,北陵郡王仍不死心,利用逄循中毒一案,企图拉拢臣和融铸,又未得逞。逄稼出郡迦南后,北陵郡王不断派出说客前往泰罗多,希望挑拨逄稼与陛下的关系,但逄稼拥戴陛下的心意十分坚决,实际上,逄稼在泰罗多压根不与任何人接触,只是一味将养身子。北陵郡王眼看无望,于是生出毒计,利用中秋之夜逄程等聚饮之际,伪装成了火灾,将其尽数烧死。他之所以如此,就是希望将陛下逼上绝路,将娘娘和逄稼也逼上绝路,挑动陛下与娘娘和逄稼之间的冲突,之后制造皇室矛盾和乱局,他则从乱中牟利。”

    宣仁皇后道:“你如何知道,中秋大火是北陵郡王所为的?你事先打探到了消息?那为何不制止。”

    “娘娘,臣无能。臣虽然遣人秘密监视北陵郡王,但并未于事先获悉北陵郡王密谋中秋大火之事。只是于事后,我派出的人跟踪到北陵郡王与华容夫人幽会,两人幽会之时,北陵郡王向华容夫人详述了中秋大火的前因后果,而且北陵郡王跟华容夫人说:‘有此大火,我登基有望矣。’臣听闻此事,又兼之打探到了其他消息,于是片刻不敢耽误,紧急进京陈奏陛下。”

    北陵郡王与华容夫人有私情,宣仁皇后早已知晓,但逄图攸却并不知道。逄图攸惊叹道:“什么?图修与华容夫人幽会?你是说他们私通?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象廷郡王道:“北陵郡王与大郜睿宗之易后、如今之

    华容夫人私通,那是自前朝时候就开始的事情。陛下,北陵郡王与睿宗易后、华容夫人私通,绝非小事,这牵涉到日后诸多大事。因为,这里面,有一个惊天秘密。”

    宣仁皇后知道,象廷郡王想要说周端的出身。

    逄图攸道:“什么惊天秘密?”

    “陛下,据臣这几个月密探所悉,周端并非大郜睿宗之子,而是北陵郡王与睿宗易后所生的私生子。”

    逄图攸惊叹道:“啊!图修好大的胆子,真是色胆包天了。可恶!”

    象廷郡王道:“陛下,北陵郡王与睿宗易后私通生子,确属大逆不道。但与北陵郡王此后所为相比,这才只是小巫见大巫。”

    “啊?!还有什么?”逄图攸问道。

    “陛下,北陵郡王与睿宗易后私通生下周端之后,易后更加心仪北陵郡王,于是与睿宗的感情更加不睦,而睿宗对周端也颇为冷淡,虽然仅有周端一子,但却迟迟不立为太子,同时广纳宠妃,冀增子嗣。北陵郡王担心自己与易后私通之事被发现,更担心自己的亲生儿子周端无法继位,于是与易后密谋,毒杀了睿宗,进而顺利推周端继位。这就是睿宗英年早逝的真正原因。”

    宣仁皇后对周端的身世早就知晓,但对北陵郡王联合易后毒杀大郜睿宗一事,却是首次听闻。

    逄图攸则更是惊讶无比。

    象廷郡王接着说:“北陵郡王的野心也绝非仅仅限于周端继位。他和易后的盘算是,逐步取代周端,自己称帝。第一步,由于周端年幼,无法理政,因此易后以周端之名,晋封北陵郡王为摄政王,位在诸王之上、皇帝之下,代行皇帝事;第二步,北陵郡王逐渐收拢权威,确立地位;第三步,周端禅位于北陵郡王,并认北陵郡王为父,改姓逄,封为太子;第四步,北陵郡王百年之后,周端以逄氏子孙之名再次继位。如此,则既兼顾了父子之情,又兼顾了父子之间帝位的传承。”

    逄图攸眯着眼睛道:“好计谋啊,好手段。北陵郡王果然不是凡品,怪不得先帝一直对他百般警惕。”

    象廷郡王道:“陛下圣明。北陵郡王的算计,原本万无一失。他内有易后、周端的支持,外有北陵郡国、甘兹郡国这两个圣都周边郡国的支持,只要逐步实施推行,帝位很快就是他的。”

    逄图攸插话道:“我猜想,先帝和我,也是北陵郡王手中的棋子吧?”

    象廷郡王道:“陛下圣明啊。北陵郡王曾经亲口说,当初,隆武大帝和陛下之所以能够在卫尉平步青云,尤其是睿宗最后两年,隆武大帝和陛下在圣都的权威与日俱增,除了隆武大帝和陛下英武天纵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北陵郡王暗中有意力推。北陵郡王的打算是,他与易后在宫廷里面发动最关键的政变,圣都里由时任卫尉卿和卫尉丞的隆武

    大帝和陛下来周全护卫,圣都南北由北陵郡国和甘兹郡国两大逄氏郡国护卫,圣都以西又是与逄氏联姻的象廷郡国,以此保得万全。事成之后,北陵郡国一分为二,分别赐封给时任卫尉卿的隆武大帝和时任卫尉丞的陛下,以此换取支持。”

    “真是好算计啊,图修。先帝与我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们竟然对此茫然不知。”逄图攸真心惊讶于北陵郡王的谋略。

    象廷郡王道:“北陵郡王确实老谋深算。只是,北陵郡王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出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和易后的算计还没有开始实施,隆武大帝就果断顺应天意,抢先一步登基为帝,创立了新朝大照。而且,更没有想到的是,隆武大帝和陛下英明天纵,短短几年时间,就稳住了朝局,并开创了一代盛世。北陵郡王的一盘大棋,刚刚全面铺排开来,就被旁人摘了果子去。当然,他的皇帝美梦也就破碎了。也正因为如此,北陵郡王才恨毒了隆武大帝和陛下。”

    逄图攸十分轻视的“哼”了一声。

    象廷郡王道:“原本,北陵郡王再无机会。没想到隆武大帝登基不就,就开始全面削藩、推行郡守制度,使得逄氏宗亲郡王大为不满,这就给了北陵郡王绝好的可乘之机。于是,就有了后面的北陵郡王联络逄氏宗亲郡王毒杀隆武大帝以及此后的一系列事情。所以,说到底,这些事情,都由北陵郡王与睿宗易后私通产子而起。”

    逄图攸又“哼”了一声,然后说:“这都是北陵郡王自己的野心所致。先帝在时,曾屡次跟我说起图修的卑鄙虚伪和野心膨胀。我看啊,他与睿宗易后私通,估计也非出于男女真情,而是出于阴谋的需要。图修啊,图修,真是没有想到。我也真是小看你了。”

    大殿里安静了好一阵子,逄图攸才道,“如此说来,先帝创立大照,替代大郜,真正是顺应天命了。”

    “陛下,北陵郡王苦心经营,终于联络了诸王宗室,从反对削藩逐渐演化为了反对隆武大帝,北陵郡王原本以为这一次肯定万无一失,能够将皇位收入怀中,但没想到,诸王宗室竟然全部反对由其继位,反而公推陛下继位。北陵郡王再次落空,但仍旧没有死心。这几个月,臣零零星星打探来的消息显示,北陵郡王现在又在秘密联络各宗室郡王,想要推翻陛下。理由么,就是陛下新政要将分封郡王的特权剥夺殆尽。据臣所知,颇有些宗室郡王蠢蠢欲动,只是郡王郡守共治的新政推行十分顺利,各郡王都有郡守牵制着,所以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而且,新政成效颇彰,百姓都很拥戴,他们起兵,也没有充足理由。这也是北陵郡王中秋纵火的根本原因。他就是要借这场大火,把陛下的‘治’变成天下大乱,以此坚定各宗室郡王的决心。”

    逄图攸道:“各宗室郡王难道全都支持图修?!”

第八十九章 英露宫·象廷郡王(六)

    象廷郡王道:“陛下,请恕臣无能。臣未能准确尽知各宗室郡王的态度。但臣揣测,这些宗室郡王因为被实质剥夺了郡王特权,或多或少都是反对新政而支持北陵郡王的。”

    逄图攸眉头紧锁着。

    宣仁皇后关心的却是别的事,气息不稳的问:“那周端在其中可曾起到什么作用?”

    象廷郡王起身,跪下道:“陛下,娘娘。说到周端,臣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请奏。”

    逄图攸道:“你这是做甚么?起来说话,起来说话。华耘,快扶起老郡王来。”

    华耘上前扶起象廷郡王,象廷郡王道:“俗话说:疏不间亲。有些话,臣原本不该说的。但臣接下来要上奏之事,事关陛下、娘娘的安危,臣就不能不犯一次忌讳了。”

    逄图攸道:“你不必忌讳,我们都是至亲的亲属,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呢。你尽管说就是了。”华耘敏锐的发现,皇帝的语气虽然急迫,但是情绪已经变得很轻松了。

    象廷郡王道:“陛下和娘娘身边,藏有两个大奸之人。一个是春佗,一个是周端。”

    周端是北陵郡王的私生子,想来已与北陵郡王有勾连,象廷郡王说他是奸人,是有情可原的。但春佗是逄图攸最亲信的内侍,受宠信的程度,只怕就连雒渊概和窦吉也都比不过。逄图攸没有表示质疑,只是抬眼看着象廷郡王。

    象廷郡王道:“陛下,春佗是北陵郡王长期豢养的亲信和奸细,春佗虽然名义上与陛下亲密无间,实际上完全听命于北陵郡王。陛下方才所说原本打算在大丧大祭典之时毒杀北陵郡王,但是被融崖误闯其中才导致失败。可是,世间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据臣打探,毒杀北陵郡王的计划之所以失败,并非偶然。春佗事先早已向北陵郡王泄露了消息,因此北陵郡王才会拒绝饮用茶水。至于融崖和逄循,都是偶然误入而已。就算没有融崖和逄循,北陵郡王也绝对不会饮茶的。而融崖和逄循误入,恰好给了北陵郡王栽赃陛下,并趁机拉拢甘兹郡王和融铸的好机会。所以,北陵郡王当时只是将计就计。”

    逄图攸的脸色变了。

    象廷郡王道:“还有,隆武大帝的死因,其实也另有蹊跷。陛下说隆武大帝死于被毒杀,这确实没有错。但毒杀隆武大帝的,却并非鹿角之毒。”

    逄图攸倒吸一口气,道:“那是什么?”

    象廷郡王道:“是春佗给隆武大帝备的茶。”看到皇帝惊呆的表情,象廷郡王道:“所谓鹿角之毒,只是北陵郡王他们编造出来的,目的是嫁祸陛下、进而以此约束陛下。”

    逄图攸一拍扶手,恶狠狠的道:“好一个春佗。”

    宣仁皇后道:“那,那周端呢?”

    象廷郡王道:“周端一直以来秘密给北陵郡王通报深宫内的消息。根据北陵郡王的计划,如果当夜春佗未能得手,就由周端伺机动手。当然,臣以为,北陵郡王肯定对周端还有别的布置。臣现在所疑惑的是,陛下继位之后,对春佗信任有加,春佗一直就在陛下身边侍奉,陛下的饮水起居全都由春佗全权负责,他要是想动手,随时都有机会,为何迟至今日仍不动手呢?”

    逄图攸笑道:“这有何难理解的。图修要的是什么啊?他要的是皇位!最开始的时候,他预谋利用周端上位,被先帝抢了先,失败了。紧接着纠集宗室郡王们毒杀先帝,他又因为过于操切,没有布置周全,导致宗亲反对他本人继位,结果皇位意想不到的落到了我的头上,他又失败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他如果命令春佗现在就杀了我,那皇位很可能还不是他的。你们想啊,从法统来说,有先太子逄稼,还有我的那几个皇子,他们都比北陵郡王更具有继承皇位的名分。从实力来说,有象廷郡王,有迦南郡王和迦南郡守融铸,此外,还有甘兹郡王、我的皇子郡王,哪一个也不会服膺他继位的。

    所以说,如果我现在死了,还不知道会便宜了谁,但绝不会是北陵郡王。他如果想要获取皇位,必须去除一个一个的障碍,以确保万无一失。而现在还远不到火候。”

    逄图攸继续和象廷郡王分析北陵郡王的动机和举措。

    宣仁皇后此时有些出神了,她深悔自己当初的妇人之仁,同时,她也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周端想要今夜领着自己从秘道出宫一事。仔细权衡利弊之后,宣仁皇后认为,当前自己和皇帝是站在一起的,而北陵郡王则是敌人,于是道:“妾忽然想到一件事,可以证明象廷郡王所言应该不虚。中秋大火之后这几日啊,周端在我身边一直游说,说是奉德宫内有一条秘道,要我顺着秘道逃出宫去,还怂恿我与北陵郡王联合,一起反抗陛下。妾因为一直在悲痛之中,原以为周端只是小孩子家家的瞎话,未予理睬,但现在想来,周端所说,应该是极其认真的,很有可能就是北陵郡王指使的。”

    逄图攸的眉毛很不明显的一挑,但没有说话。

    宣仁皇后道:“不瞒陛下,若不是今日陛下召妾过来说明这一切。周端若是再游说几天,妾难保不会被他说动,随他出宫去。真要那样,妾可就是犯了大错了。妾真是罪该万死,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初把周端留下来。”

    逄图攸道:“皇嫂千万不可如此说。皇嫂当年力主留下周端,也是为了先帝的威名着想,是深谋远虑的慈悲之举,更是智慧之举。至于这一次周端游说之事么,更怨不得皇嫂。这一年来,皇嫂迭遭大丧,实非常人所能耐受。周端逆贼,趁虚而入,若非皇嫂有过人的智慧和意志,换做其他人,可能早已就范了。皇嫂啊,值此大照生死存亡之际,象廷郡王及时出现,这难道不是上天之意,不是先帝在天之灵庇佑么?”

    象廷郡王道:“这都是陛下仁心动天、得天庇佑所致。”

    逄图攸稍顿了顿,道:“皇嫂,我想借你的须泼焉一用,可否?”

    宣仁皇后道:“陛下是要……?”

    逄图攸点点头,道:“对,立即处死春佗和周端。”

    宣仁皇后赞同这种做法,果断的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陛下,千万不可在这里。云娥正怀有龙嗣,不可遇不祥之事。不如,将春佗引至奉德宫,请须泼焉在那里,将春佗和周端一并处置了吧。”

    逄图攸道:“皇嫂所言甚是。那现在是否请须泼焉进来?”

    宣仁皇后道:“华耘,你去叫须泼焉进来。”

    须泼焉脸色凝重的进来了,宣仁皇后注意到,须泼焉的脚下用着力气,时刻准备搏杀,于是道:“须泼焉,现在我给你一个旨意,你立即将春佗引至奉德宫,将其连同周端一起,立即处死。”

    须泼焉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但宣仁皇后通过他更加绷紧的双足上看得出来,须泼焉正在衡量这旨意是不是受了胁迫,也正在揣摩这旨意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深意。宣仁皇后想了想道:“北陵郡王是害死先帝的真凶,也是中秋大火的真凶。春佗和周端是北陵郡王的帮凶,周端还是北陵郡王的私生子。今晚如不立即处死他们俩,日后必成陛下和我的心腹大患。你速速去办此事,要立即处死。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此事。”

    这就是把话说明白了。须泼焉道:“喏。”

    宣仁皇后道:“陛下,还请陛下给春佗下道旨意,请他去奉德宫办件事情。这样才好下手。”

    逄图攸忽然道:“慢,慢。慢!春佗和周端,那是必须要除掉的。但是,皇嫂,象廷郡王,咱们再琢磨琢磨,是不是现在就要动手呢?”

    象廷郡王和宣仁皇后陷入了沉默,他们都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否则夜长梦多,容易生出祸患。尤其是宣仁皇后,尤其觉得应该立即处死周端,否则,她与周端密谋出宫、会同北陵郡王一同反对皇帝一事,早晚会成为她和皇帝之间的冲突点。

    但逄图攸却并不这么想,道:“现在还不是杀他们的时候。”

    象廷郡王道:“陛下,春佗必须除掉,否则日日侍奉陛下身边,隐患太大。”

    逄图攸欣慰的看着象廷郡王,点头道:“你想的是我的安危,很好。可是,我想的却是大照的安危。如果现在我们除掉春佗和周端,那么就意味着我们和北陵郡王彻底决裂,这是逼着他造反啊。中秋大火之后,朝局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我们现在还没有稳定住局面。一旦北陵郡王起兵,万一其他宗室郡王附和,马上就又是战祸四起,局面就又乱了。北陵郡王之流虽然并不值一提,我们剿灭他们只是早晚的事,但刀兵战事,毕竟不是国家之福,也不是百姓之福。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象廷郡王道:“无论如何,春佗从现在起,绝不能再在陛下身边贴身侍奉了。”

    逄图攸道:“这也是另一个我担心的。北陵郡王安插了一个春佗,难保就没有安插其他眼线。他的手段阴狠坚韧,从前朝开始,就与深宫有染,可知他在这宫里已经深耕细作多年了。如果春佗和周端立即处死,虽然这两个明面上的奸细除掉了,但其他那些暗地里的奸细,却是防不胜防的。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春佗和周端,现在都不能除掉,至少不能由我们来除掉。同时,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察觉了北陵郡王的异动。”逄图攸说完,以询问的眼光看着宣仁皇后和象廷郡王。

    宣仁皇后道:“陛下深谋远虑,妾深以为是。”

    象廷郡王道:“陛下圣明。臣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请陛下赐罪。”

    逄图攸笑道:“咱们一家人,不说这些客套话。象廷郡王,你今日立了大功了,有大功于皇室、于社稷。我和皇嫂一定要好好赏赐你。先帝在天之灵,也必会感谢你的。”

    象廷郡王道:“陛下过奖了。”

    宣仁皇后道:“陛下,象廷郡王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春佗再不宜在陛下身边贴身侍奉了。陛下务必想个周全的办法,支开春佗。至于周端么,可以让他继续呆在奉德宫,妾自有办法羁縻住他。”

    逄图攸道:“不如这么吧,现成的有几个大差使,正好可以派春佗去。让他作为宣旨特使、奉迎特使、迎亲特使,去迦南,一是宣旨,二是奉迎逄稼进京,三是将融铸之女迎入圣都。然后,在去迦南的途中,找个机会,做个局,冒充几个山贼,把他做掉。如何?””

    宣仁皇后、象廷郡王都说“甚好,甚好”。

    逄图攸道:“华耘,这差事就由你来做。一定要做漂亮了,懂么?”

    华耘道:“喏。”

    逄图攸又道:“象廷郡王,这种事,你是最擅长的,你也派支军士,协助华耘做成此事,如何?顺便呢,你这只军士作为秘密护卫军,护送逄稼入京,万万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象廷郡王道:“喏。”

    逄图攸又朝着宣仁皇后道:“周端么,就交给皇嫂处置了。有劳皇嫂了。”

    宣仁皇后道:“陛下请放心。”

    逄图攸道:“皇嫂,现在,所有的问题,终于都搞清楚了。现在的问题是,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宣仁皇后坚定的说道:“除掉北陵郡王!”

    逄图攸道:“好!好!好!我也是此意。图修此贼不除,大照将永无宁日。只是,皇嫂啊,今日已经很晚了,我们各自回去歇息,明日再议如何?还有,今日之事,务必保密,决不可对外泄露一个字。皇嫂、象廷郡王,你们意下如何?”

    象廷郡王点头道:“陛下圣明。”

    宣仁皇后毫无睡意,而且还有很多细节,她想要当面和皇帝、象廷郡王撕掳清楚。但皇帝既然如此说了,她也只能同意,于是,宣仁皇后道:“陛下所言甚是。咱们,来日方长……”

第九十章 宣仁皇后(一)

    “娘娘,您可回来了。”周端将宣仁皇后迎入殿内,满脸焦急的问道,“臣一直担心,陛下会不会对您做什么。您可算安然回来了。咱们下一步如何做?今夜还走么?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应该还是来的及的。”

    宣仁皇后抚着周端的头,关切的说:“难为你了,端。不过,我看,今日是走不成了。”

    周端忙道:“那明日如何?”

    宣仁皇后苦笑道:“明日也不成了。一时半会,咱们都还走不成。出宫的计划只能延后了。”

    “啊?!为何,娘娘?是您改了主意了么?”

    “没有,端。我恨不能现在就飞出这个肮脏的伤心之地,去北陵郡国与北陵郡王会合。但现在形势有了变化。图攸比我们早了一步,早已派人前往泰罗多,控制住逄稼和融铸了。”这是宣仁皇后灵机一动想到的理由。

    “怎么可能?”周端惊道,“中秋大火也是刚刚发生的事,就算大火结束之后,陛下立即派人赶往泰罗多,现在也绝不可能达到泰罗多啊。娘娘莫被他们给骗了。他们肯定是拿这个理由来要挟娘娘的。”

    宣仁皇后拉着周端的手,脸上露出无奈的样子,道:“你忘了么?这场大火,原本就是图攸他们预谋好了的。所以,他们在大火之前,早就已经布置得周周全全的了,那能等到大火之后才派人去泰罗多控制逄稼和融铸呢?我们还是落了后手啊,端。哎。可惜了北陵郡王和你的一片忠心。”

    周端道:“这是方才陛下跟娘娘说的么?”

    宣仁皇后道:“是啊。方才,图攸将我和象廷郡王深夜召去,嗦嗦说了半日,实际上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当然,他是隐晦的点明给我们的,并非明说他控制了泰罗多里的逄稼和融铸。而且,象廷郡王被他们哄骗到了圣都里,实际上也被图攸他们完全给控制住了。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还怎么能走的出去呢?你说是么,端?”

    周端一时无语,脸上失望的表情十分明显,过了一会道:“是的。娘娘所言甚是。我们也不急于一时。娘娘,我们日后可要更加谨慎行事了。”

    宣仁皇后看着周端,轻轻点点头,道:“对。我们看看情况,择机再动吧。我估计,图攸暂时还不敢对我怎么样。”

    周端皱着眉头,点点头。

    宣仁皇后道:“端,今夜无事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须泼焉侍奉就好了。我也乏透了。”

    周端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千秋无极。臣告退。”周端遗憾无比的离开了。

    宣仁皇后丝毫睡意也无。周端走后,宣仁皇后将逄图攸和象廷郡王今日所说的话原原本本跟须泼焉又陈述了一遍。

    一向冷静无比的须泼焉惊呆了,说道:“奴婢与绣衣使者跟踪北陵郡王多年,竟然没有获悉一丝一毫这些信息。奴婢的信息有误,险些误导了娘娘,酿成大祸。奴婢有罪。”

    宣仁皇后道:“

    嗳,哪里能够怪你呢?这一次,若不是象廷郡王起了疑心,派人到北陵郡国去秘密监视北陵郡王,又加上华安夫人去北陵郡国消暑,二人幽会,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秘密的。你和绣衣使者主要在圣都里活动,而且是在大照立国之后才行动的,大郜时候的事情,你们怎么会知道呢?真是没有想到,图修的野心竟然这么大,手段竟然这么高。”

    须泼焉想了一会儿,又道:“娘娘,奴婢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娘娘觉得,陛下和象廷郡王殿下说的都是真的么?他们说的这些,也太离奇了。有没有可能……”

    须泼焉没有说完,但宣仁皇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须泼焉是怀疑,逄图攸和象廷郡王有可能联手,共同编造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

    宣仁皇后接过须泼焉递过来的热参汤和点心,递给须泼焉一块糕点,示意他陪自己一起吃。宣仁皇后咬了一小口桂花酥,慢慢咀嚼着,没有说话。

    吃完了一块桂花酥,宣仁皇后啜了一口参汤,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这些信息,全凭象廷郡王一人所说,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能够证明。就算去质问北陵郡王,他也绝不会承认的。而图攸所说的那些话,原本就十分可疑。他说他无意于争夺皇位,这话,骗骗别人是可以的,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我早就提醒先帝警惕图攸,只是先帝不听我的罢了。但是,图攸说,当初他为他的几个世子请封郡王,是他与隆武大帝商量好的,这个倒是也有可能。否则,以隆武大帝的秉性,决不会允许自己最看重的亲弟弟、位分最尊的永诚亲王,公开做出违逆自己大政方针的事情来。”

    须泼焉道:“确实。陛下和象廷郡王所说,都是无法验证之事。而所有这些话,都对陛下十分有利。不仅洗脱了他所有的嫌疑,而且还将将娘娘和太子殿下完全拉入了他的阵营。”

    宣仁皇后道:“是的。这正是图攸和象廷郡王他们俩说的话,之所以值得怀疑的根源。这些话对图攸都太为有利了。若是事情太反常,就显得有些假。”

    宣仁皇后又拈起一块松子酥,就着参汤,慢慢吃掉,道:“不过,如果结合他俩所说的话,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北陵郡王肯定主导并参与了毒杀隆武大帝。至于图攸是不是有意毒杀隆武大帝,反而就不那么重要了。或者这么说吧,隆武大帝被毒杀,可能有两条线,一条是北陵郡王主导的,一条是图攸主导的。两条线当时可能同时在推进,也同时起了作用。图攸和北陵郡王可能相互利用,共同促成了隆武大帝被毒杀。”

    宣仁皇后喝光了一盏参汤,起身踱步,道:“不过,局势发展到现在,隆武大帝到底是被谁杀的,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和谁联合,才能保住逄稼的命。”

    须泼焉恍然大悟,道:“娘娘圣明。”

    宣仁皇后道:“无论象廷郡王说的是真是假,有一条

    是肯定的。现在象廷郡王已经和图攸站在一起了。假如他所说是真,我们若起兵,象廷郡王绝不会答应。假如他所说是假,那就更表明他与图攸已完全合谋,也就更不会支持我们起兵。所以,从象廷郡王这边儿来看,我们与北陵郡王合谋起兵,是不可取的。”

    须泼焉点头表示认可。

    宣仁皇后又道:“另外,即便我们不顾及象廷郡王不与我们联合这个关节,单从我们起兵的名义来看,似乎也不可行。有了象廷郡王这一套说辞,图攸身上一点错处都没有了,反而成了替天行道、除恶扬善的救世主,而北陵郡王反而是罪大恶极。我们如果与北陵郡王联手,各地郡守、天下百姓,没有人会响应我们的。”

    须泼焉道:“如此说来,我们决不能与北陵郡王联手了?那么,与陛下联手,就一定安全么?”

    宣仁皇后皱眉道:“与图攸联手,也不一定安全。但肯定比与北陵郡王联手,要更加可行一些。现在啊,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图攸联手。”

    须泼焉道:“如果太子殿下重入圣都,那娘娘和殿下就完全置于陛下控制之中。现在象廷郡王又与陛下联合了。到时候,娘娘和殿下岂不是处于任人宰割的境地?”

    宣仁皇后点点头道:“是啊。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啊。现在,图攸有了象廷郡王提供的这些证据,就再也没有道义上的把柄了。即便他现在除掉逄稼和我,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尤其是在北陵郡王包揽了所有罪恶的情况下,图攸完全可以把屠杀逄稼和我的罪名安到北陵郡王身上去。”

    “那可如何是好?娘娘和太子殿下就束手就擒吗?”

    “当然不行。逄稼和我之所以有危险,是因为他太子的位分。只要取消他太子的位分,将太子的位子让给图攸的皇子,那么逄稼也就安全了。可是难就难在,图攸在中秋大火之后,为了迅速扭转颓势,已经复了逄稼的位分。这事才刚刚发生,短期内绝不可能再更改了。”

    须泼焉焦急万分:“太子殿下收到圣旨之后,马上就要进京了。到时候,一切可就定局了。”

    须泼焉的话提醒了宣仁皇后,宣仁皇后道:“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我与图攸,明明白白地摊牌吧。”

    ……

    刚刚进完早膳,华耘就到了奉德宫:“娘娘,陛下请您过去议事。”

    “去哪里?”

    “乾元宫。”

    “好。你与春佗何时出发?”

    “今日午后就出发。”

    “有劳你了。”

    “娘娘言重了。”

    逄图攸在乾元宫东阙接见宣仁皇后。东阙里只有凌姬一人侍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宣仁皇后行礼后,逄图攸道:“皇嫂免礼。快坐吧。春佗今日午后就走了。我已经遣开他了。这里只有凌姬和华耘、须泼焉三人服侍。”

第九十章 宣仁皇后(二)

    宣仁皇后点头道:“陛下圣明。”

    逄图攸道:“今日之事,事关紧要。我只想与皇嫂一人密商。所以,象廷郡王和雒渊概他们,我就一个也没有传召入宫。他们毕竟都是外人,我总是对他们不放心。而且,今日我与皇嫂所说之事,只是咱们的家事,和他们也说不着。我如此措置,皇嫂以为妥当么?”

    “妥当至极。谨遵陛下圣谕。”

    华耘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皇帝说话。他惊讶的发现,皇帝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从容,与此同时,皇帝的身上还呈现出了一种此前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的帝王气概。这种气概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明明白白的充斥在四周,皇帝的身上仿佛到处都充满了力量和光辉。

    逄图攸不慌不忙的拈了一小块松子糕,慢慢咀嚼着,好像很喜欢那块松子糕的味道似的。等他完全咽下去了,又轻轻啜了一小口茶,用手缓缓擦拭着胡须,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皇嫂现在心里最挂念的,应当是逄稼的安危吧?”

    宣仁皇后对于逄图攸说话的直白率真感到很惊讶。宣仁皇后甚至逄图攸之为人,他对于世态人心揣摩得很透彻,但平时与人说话却总是非常委婉、柔和,即便双方意见相左,逄图攸也从不与人争执,即便对方是他的仇敌,逄图攸也决不当面给人难堪。方才这种如此直白率真的话,以前很难能够听他说起。

    宣仁皇后一时语塞,没有应答。

    逄图攸接着道:“皇嫂啊,我们今日可以敞开来好好谈一谈了。你若是有什么话想问、想说,可以尽管问、尽管说。我们开诚布公,这样都轻松些,好不好?”

    宣仁皇后更加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逄图攸又道:“皇嫂,自从先帝驾崩,我意外继了位,我就一直心神不宁。虽然我继位做了皇帝,但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从皇嫂到逄稼,从列位臣工到黎民百姓,你们都将我看作是篡位自立的大奸巨恶。皇嫂,你是最知道我的,我最在意别人的评价。因此,对于众人的这种猜疑,我看得越清楚,心里头就越难受,但最苦楚的地方在于,我又无从辩解。这其中的纠结、剧痛,无人能够理解。平日里头,我在宫里头见人、办事,看上去有说有笑,好像志得意满的样子,但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这肝儿上就像被人一片一片揪下去了一样,生生的疼。昨夜,象廷郡王一席话,才算是彻底解除了我心头的郁结。我这胸口里憋着的一口气,才算是长长的舒出来了。想必,象廷郡王的话,肯定也解开了皇嫂心里头一直以来对我的疑惑了吧?”

    宣仁皇后想,既然逄图攸如此直白,那么与其虚与委蛇,不如直言相对,于是点头道:“正是。妾起初确实疑心陛下。是妾错怪了陛下,请陛下赐罪。”

    逄图攸道:“无妨。我若是皇嫂,同样也会疑心的。不光会疑心,还会仇恨。这是人之常情。不过,现在终于好了,事情明

    了了。我们的心结,也就差不多都打开了。不过,我想,皇嫂应当还剩下一个心结没有打开,那就是逄稼的安危吧?”

    宣仁皇后坦然的点头道:“正是。”

    逄图攸道:“皇嫂啊,我今日也就明说了吧。我是不会允许逄稼继位为君的。这一点,想必皇嫂也心知肚明。我猜,也正因如此,皇嫂才心有郁结,担心我早晚会对逄稼下手是么?”

    宣仁皇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缓和道:“妾相信陛下不是这样的秉性,但陛下身边的人,却不好说了。”

    逄图攸微笑道:“皇嫂这是给我留了面子了。大位传承,历来是皇室第一等大事,无论我什么秉性,都不可能含糊。别的人不用说,我自己,就决不允许逄稼继位。这是毋庸讳言的。”

    宣仁皇后感到自己有些被动了。逄图攸自己把脸上的那个面具给撕掉了,而且撕掉的还这么彻底。这是从未有过的局面。毫无疑问,逄图攸完全控制住了谈话的节奏。

    逄图攸道:“我执意保留逄稼的太子之位,原因么,我昨夜已经说清楚了。以后,我再找机会将逄稼降为郡王。但现在,以及以后一段时间,他仍是太子,这也是不会更改的。皇帝的旨意,怎么能够朝令夕改呢?对于这一点,皇嫂应该也能理解的吧?”

    宣仁皇后点点头。

    逄图攸道:“当然了,逄稼的太子之位保留一天,皇嫂就要担惊受怕一天,对我的猜疑也就保留一天。对于这一点,我也是完全能够想得到的。”

    宣仁皇后又点点头。

    逄图攸道:“我也知道,无论我做出何种保证,都没有用。皇嫂绝不会相信我的誓言和保证。是不是?”

    宣仁皇后看逄图攸异常的坦白,觉得索性自己也别掩饰什么了,于是再次点点头。

    逄图攸道:“我昨夜回来,琢磨了一宿,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要完全消除皇嫂对我的猜疑,是绝不可能的。别说现在逄稼还在太子之位上,就是日后逄稼不再为太子,皇嫂依旧还是会疑心我。所以,我不再冀望皇嫂对我完全信任。”

    宣仁皇后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知逄图攸要说什么、做什么。

    逄图攸道:“虽然我不奢望皇嫂对我完全信任,但我仍然愿意尽量让皇嫂能够安心。所以,我决定,命逄稼以太子身份出郡迦南郡国,不必回到圣都。至于逄秩么,仍旧降为郡王爵位,不过,也别叫什么迦南郡王了,还是保持他亲王时候的封号不变,仍称作嘉荣郡王吧。他也不用去哪一个郡国,先做一个闲散郡王,留在圣都里吧。诸多成年皇子里头,总要有人在圣都里的,以防万一啊。”

    宣仁皇后大为吃惊,这是她自己都不敢想的最佳结果。宣仁皇后热泪盈眶了,起身跪下道:“妾叩谢陛下隆恩。”这一次,是宣仁皇后发自内心的感恩。

    逄图攸一抬手,凌姬和华耘上来,将宣仁皇后扶起。宣仁皇

    后因为近日情绪屡次大起大落,现在听到逄图攸这令人万分惊喜的决定,浑身仿佛被抽干了血一般,几乎瘫坐在座位上了,轻轻道:“陛下,逄稼以太子身份出郡迦南,总归要有个理由吧。否则,恐怕对陛下的圣名有累啊。”宣仁皇后这是真心的在为皇帝着想。

    逄图攸笑道:“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么,那还是很容易的。一来呢,逄稼身体有寒症,尚未完全康复,需要在迦南继续调养。二来呢,新政施行以来,虽然颇有成效,但也有不少需要改进之处,因此,命逄稼以太子身份出郡迦南,尽查郡王郡守制的利弊,提出改进条陈。有这两条,也尽可以了。”

    宣仁皇后稍微缓过了劲来,支撑着道:“陛下思虑周全,万无一失。妾感激不尽。只是,妾想知道,陛下何时……”

    宣仁皇后有些张不开嘴了。

    逄图攸道:“我明白皇嫂想要问什么。这件事嘛,火候要拿捏好。一个嘛,要等我清理完图修和那几个宗亲郡王,另一个嘛,还要新政见了成效再说。皇嫂最关心的是名头和说法,这个容易的很。世情人心,是很奇妙的东西啊。有时候,你想扭转它,它却纹丝不动;有时候,它却自己流转变化。关键啊,还是要水到渠成。只要时机合适,世情人心都会自己变动的。名头啊、说法啊,都是等而次之的事情。等到图修他们收拾利索和新政见了成效,一切就都好办的多了。到时候,朝廷以逄稼身体欠佳、难堪大任为由,将其再次降为迦南郡王,永远镇守迦南,然后在我的诸皇子中择贤立一个太子,就行了。这样,皇嫂尽可以放心了吧?”

    逄图攸的话说的很直白,但也很透彻了。当然了,这些直白透彻的话里隐藏着逄图攸极度的自信。宣仁皇后第一次感到,自从昨夜说明白一切之后,图攸身上忽然有了一种无人能敌的从容。她发现,图攸的性格中有一种极其柔软但是同时也极其强韧的巨大张力。这种特质与隆武大帝那种恢弘勇猛的气质完全不同,但却同样的,都极有力量和巨大威慑力。这是昨晚之后,图攸身上才体现出来的,但是与图攸以往的性格特质和做事风格又前后一致。

    宣仁皇后第一次觉得,图攸可能真的是很适合做皇帝。不知为何,这种感觉,让宣仁皇后觉得很放心。她觉得,极具帝王之姿的逄图攸绝对有智慧、有能力、有野心掌控局面,从而实现方才他所承诺和计划的一切。

    有了这种感觉,宣仁皇后真正感到了松弛、踏实,当然也感到了真切的感激。她又一次热泪盈眶,抽泣道:“妾感佩陛下无上隆恩。妾与逄稼,一定竭尽所能,为陛下平定北陵郡王略尽绵薄。”

    皇帝满脸都洋溢着自信的光彩,道:“哈哈哈,皇嫂啊,不止是平定北陵郡王!皇嫂,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我要继承先帝遗志,全力推行新政,开创一个真正的盛世。一个大照的盛世。一个属于我逄图攸的崇景盛世。”

第九十一章 泰罗多(一)两道圣旨

    逄稼在短短几天里,先后收到了两个圣旨。两个圣旨的意思有很大不同。

    第一个圣旨是晋封逄稼为太子,并着其立即进京。宣旨特使带着一大队全副武装的南宫卫士,声称是为了沿途保护太子的安全。宣完旨意之后,宣旨特使带来的南宫卫士就和逄稼原先的护卫换了岗,全面接手太子逄稼的护卫工作,十二个时辰全程“护卫”逄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皇帝派来监禁并监视逄稼的。迦南郡王府的人都气不过。可是,逄稼本人没有任何犹豫和拒绝,甚至没有气恼和恐慌,不慌不忙的领旨谢恩,不慌不忙的打点行装,准备带着王妃等人一同进京。逄稼与宣旨特使约定,三日后启程。

    其实,逄稼之所以气定神闲,是因为他早已收到了宣仁皇后通过云鸽分几次送来的消息:在象廷郡王的帮助下,宣仁皇后和逄图攸已经弄清楚隆武大帝的死因和中秋大火的真凶,宣仁皇后与逄图攸达成政治和解,允许逄稼以太子身份出郡迦南,不必回圣都,名义上,命逄稼在迦南见习并督查新政推行情况,尤其是研究、见证郡王郡守共治之法的效力,实际上是皇帝允许逄稼在迦南避祸,以防不测。

    果然,第一道圣旨之后的第三天清晨,也就是逄稼与宣旨特使约定启程赴圣都的那一天,正当第一道圣旨的宣旨特使和随行南宫卫士有条不紊的预备着离开泰罗多赶赴圣都的时候,第二道圣旨到了。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宣旨特使。宣旨特使是春佗,但春佗一行在妫琉山里又一次遇到了山贼,而这一次,春佗就没有上一次带着融崖赴圣都奔丧那一次那么幸运了。春佗和几个南宫卫士被山贼杀死,华耘和其他南宫卫士侥幸逃脱,最终达到泰罗多。

    没有了宣旨特使,宣旨副使华耘理所当然的代行宣旨特使职权。

    在迦南郡王府大门外,逄稼规规矩矩的行礼接旨。当然,是以太子的身份。

    陪同太子一同接旨的,还有迦南郡守融铸。

    华耘带来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关于逄稼太子的:陛下特恩,着逄稼以太子身份出郡迦南,一是全力推行郡王郡守共治之法,见习地方治理诸事,尽查新政诸法利弊,以期太子熟知政情民情,为日后治国理政做准备;二是着太子逄稼在迦南全心养病,以期利用迦南的温热气候,尽去逄稼久治不愈的寒症痼疾。当然,与此同时,华耘传了口谕:“前旨作废。”之所以只是口谕,自然是因为圣旨作废这样的事,实在有损朝廷权威和皇帝圣德,只能口谕,以防落到纸面上,为世人或后人诟病。

    第二道圣旨是一个喜事,是关于融铸的:着迦南郡守融铸之女融湫,启程进京,与妫水郡王逄简于圣都完婚,之后与妫水郡王逄稼一同赴妫水郡国就藩。为大婚计,特准迦南郡守融铸携夫人、三郎融答奴一同赴圣都送亲。

    两道圣旨上都沾上了血迹。那是春佗的血。

    “太子殿下,快快请起。”华耘宣读完圣旨后,疾步趋上前去,利利索索的跪下来,给太子行礼。“臣,华耘,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客气。你是宣旨特使,形同钦差。体制所关,你不可过谦。”逄稼起身后,单手示意华耘起身。

    华耘却道:“臣宣旨已毕,不敢以宣旨特使身份而僭越了君臣之礼。臣叩谢殿下。”说完起身,然后又朝着融铸道:“见过郡守大人。”

    融铸道:“客气了,见过华特使。”

    逄稼问道:“你是琉川郡守华冲的公子?”

    华耘一拱手,道:“是的。臣父总是念及太子殿下的仁德智慧,说太子殿下是天生龙凤之姿、圣德之主。今日有幸得见太子,臣不胜荣幸之至。”

    逄稼并不喜欢这样圆滑的话风和恭维,道:“令尊言过其实了。华耘啊,你倒是很有令尊的风采。而且,你比令尊更加潇洒、威武。”

    “太子殿下谬赞了。臣实不敢当。”

    逄稼道:“华耘啊,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云娥现在是你的姊姊,你可是小国舅啊。而且,你即将尚馥公主为妻,很快就是驸马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馥公主可是陛下唯一的公主,是陛下、皇后娘娘、昭仪娘娘的掌上明珠。陛下隆恩,给你赐婚馥公主,可见对你以及你华氏一族十分看重。”

    “这都是陛下的圣恩和云娥娘娘的恩典。臣及华氏全族,感激不尽。臣愚钝,日后还请太子殿下多多教导提点。”

    “你过谦了。看你小小年纪,已经如此通达圆融,大有超越令尊华郡守的态势呢。这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臣愧不敢当。”

    华耘很知道分寸。融铸是融崖的父亲,华耘很想与融铸攀谈几句,但是太子逄稼在场,华耘就必须只能与太子对话,而不能随意转换到融铸身上去,否则就是大不敬。

    逄稼无心过度周旋。华耘的背景十分复杂。首先,他是天下第一豪富之家华氏的嫡长孙,华氏家族豪奢极富,商队遍行天下,实力非凡;其次,云娥认入华氏,皇帝、雒皇后亲赐,云娥成为华冲之女、华耘之姊,这就是说,华耘是帝后共同亲封的国舅,这比一般嫔妃亲生兄弟那种国舅还要尊贵,当然,这也说明,华耘与皇帝、雒皇后关系非同一般;再次,华耘即将迎娶窦昭仪亲生的馥公主,因此,华耘与新兴大族窦氏也有牵连。还有一条,世人可能都忘记了,华耘之父华冲也是隆武大帝的亲信,靠着隆武大帝的宠信才做到琉川郡守的高位上。但是,现在,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机警圆融的华冲现在是何态度,背景复杂、与各方盘根错节的华耘又是什么立场,现在都还说不清楚。

    另外,现在逄稼与宣仁皇后刚刚渡过了最为紧张的危险期,勉强算是保住了性命,但与皇帝的关系却仍在磨合期、试错期、敏感期,一切都应以低调、

    谨慎为上,千万不能与其他臣工过于亲近,否则又将引起皇帝的猜忌。

    于是,逄稼道:“好了。你一路奔波,又遭遇了山贼,受了惊吓。这一路,辛苦你了!你也早些歇息去吧。我身子弱,不耐繁巨。未来几天,我就不与你见面了。融郡守,你代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吧。这是我的小亲戚,千万不能怠慢了。”

    融铸道:“喏,太子殿下。臣遵命。”

    融铸已经改换了称呼。根据新政,郡王与郡守并非君臣,因此逄稼为迦南郡王的时候,融铸从不敢自称“臣”,但现在逄稼重为太子,君臣之际也就分明了,融铸遂改为自称“臣”。

    逄稼道:“好。你们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了。今日在王府里,就算是别过吧。你们二人一路顺风吧。”

    “谢太子殿下。”

    逄稼笑道:“华耘啊,我还有些进献给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宣仁皇后娘娘的贡品,麻烦你顺路帮我带回圣都去。”

    “太子殿下太客气了。这都是臣求之不得的事情。太子殿下还有有何吩咐,请尽管示下,臣一定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周全。”

    “确实还有一件事。我为妫水郡王小逄简备了一些成婚的喜礼,也烦请你一道带回圣都吧。”

    华耘开始的时候有些奇怪,这是给妫水郡王完婚备的喜礼,自然也就是给融湫的,逄稼为什么不直接给融铸,而是让自己来捎带呢?但转念之间,华耘就想明白了,这是逄稼为人谨慎小心所致。如果逄稼将喜礼直接给融铸,由融铸转交皇帝,那么就显得逄稼和融铸过于亲近,反而与皇帝更为疏远了,而且好像这礼物是给融湫和融铸、而不是给皇帝和妫水郡王的似的。这就很不得体,甚至很有些危险。而将喜礼由华耘转呈皇帝和妫水郡王,则表明逄稼与皇帝与妫水郡王是一体的,所以,宁愿让同行的华耘转呈,也不直接给融铸。这是心机玲珑的行事,也是谨慎自保的举动。

    华耘道:“臣一定不辱使命,将太子殿下的喜礼一丝不差的进呈给陛下和妫水郡王。”

    “好。你们早些回去歇息吧。融铸,有劳你,今日为华耘接风洗尘吧。”

    “喏。”融铸干净爽利的答道。

    “谢过太子殿下。”华耘道,“殿下,臣三日后就要离开泰罗多了。到时候不能面辞殿下了。今日就在此拜别殿下。恭祝殿下,万安。”

    “恭祝殿下,万安”,这是一句十分见功力的话。举世皆知,逄稼身份特殊,处境艰难。但如何在敬语中体现出自己对逄稼处境的理解、同时又表现出衷心的祝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说的过于露骨,不仅逄稼会感到尴尬,对于华耘自己也十分危险。而如果说的不到位,则味同嚼蜡、毫无意味,华耘一个“恭祝”一个“万安”,把该有的意思和情绪都表达的淋漓尽致了,有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又感同身受、甚为同情的意思在里面。

第九十一章 泰罗多(二)义父义母

    逄稼颇感欣慰,但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一抬手,示意融铸和华耘退下了。

    洗尘宴就放在当日的中午,这是体贴宣旨特使一行才做出的安排。中午一宴之后,午后和夜间,他们就可以尽情的歇息。洗尘宴是官面儿上的必须环节,由迦南郡守带着若干郡守府僚属,集体宴请宣旨特使及其随行人员。融铸不喜官场虚情那一套,因此只是出面尽到地主之谊、略敬了几樽酒,陪着简单吃了点东西,洗尘宴也就结束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郡守府的管事来到华耘一行驻在的驿站,拜见华耘道:“特使大人。郡守大人说,午宴时仓促,大家也都拘禁,没有让大家尽兴,十分遗憾。所以,晚饭安排了由郡丞大人出面,再为大家接风洗尘,希望各位能够开怀畅饮。”

    华耘道:“郡守大人实在太客气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郡守府的管事又道:“郡守大人还说,想在郡守府单设一席家宴,单请华公子话家常。华公子不知能否赏光?”

    这管事的很晓事。此前那一段话的时候,恭维华耘为“宣旨特使”,那是因事而称,虽然宣旨特使春佗被杀后,此行并无宣旨特使,但华耘代行宣旨特使职权,因此称之为“宣旨特使”,是一种尊称,并无不可。但到了请他赴融郡守家宴的时候,又称呼他为“华公子”,这就是将他视为琉川郡守华冲公子的身份来称呼的了,是出于私情的称呼,十分妥帖得体,也十分暖心。

    而且,这家宴的布置也是说的过去的,甚至是公私两便宜的至当的安排。于公,华耘所宣旨意事关融铸嫁女,融铸出于感谢而设宴,是理所应当的。于私,华耘之父华冲与融铸同朝为臣,是平辈的同僚,华耘是晚辈,在家中设宴,算是以长辈身份宴请子侄辈,这是十分暖心的安排。而且,在家中设宴,宾主双方就都能自在一些。

    对于华耘而言,这种安排尤其好,这当然是因为融崖的缘故。

    华耘想,既然郡守大人说是“单请”自己,而且已经安排了郡丞大人宴请其他人等,所以,最好是自己独自前往最为妥帖。

    于是华耘独自骑马来到郡守府。抵达郡守府的时候,融铸依照礼节亲自到府门口迎接,双方一番客气之后,融铸领着华耘来到客厅。华耘发现,客厅中的布置,果然是家宴的样子,餐饮器具布置的规模很小,看来人数不会太多。

    融铸开口道:“华公子鞍马劳顿,今日请华公子来吃一顿便饭吧。大郎、二郎兄弟二人在圣都之时,多受华公子呵护,老夫十分感激。今日家宴,只有我与拙荆二人作陪,委屈华公子了。”

    融铸夫妇二人全都出面,再无他人。这是最为亲密、也是最为隆重的家宴,华耘觉得受宠若惊。

    华耘一躬身,道:“晚生何德何能,

    能得融世叔如此厚爱。”

    融铸是一副军旅做派,朴素耿直,言简意赅,一只粗壮的大手扶住华耘的小臂,道:“华公子不必客气。老夫已经知道了,你与融崖颇为交好,融崖不才,犯下了大错,承蒙华公子不弃,还对他百般照顾。老夫十分感动。”

    华耘听到融铸说到融崖,眼圈都红了,道:“崖弟高洁无瑕,是我辈楷模。晚生得遇崖弟,实属三生有幸,因此也倍加珍惜与崖弟的情谊。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肯定都是受人诬陷的,只是晚生位卑,能力有限,不能替崖弟查清究竟,还崖弟的清白。”说着,竟然滚下泪来。

    融铸看得出来,这不是华耘在有意做作,而是确有真情在里面的。这让融铸颇为惊讶。因为融崖与华耘相处,至多不过两个月,其中还有一个月融崖在狱中。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培养了这么深的感情,让人不能不惊讶。另外,华耘之父华冲是一个极善做作的人,做作的功夫能够以假乱真,往往让人难辨真假,从今日白天里的短暂接触来看,华耘好像是颇得华冲真传,也是极善周旋的人。但华冲那一派的作假,在融铸这般真挚朴实的人眼里是丝毫无法掩饰的,久之令人生厌。难得的是,华耘对于融崖,却好似真的是兄弟情深。其实华耘说的也没有什么出奇的赞语,但他的真情是掩不住的。

    融铸道:“犬子融崖能够得华公子为知己,是他的福分。”

    陆陆续续的,仆人们已经把吃食摆的差不多了。这时候,融夫人出来了。

    融夫人是象廷郡国嫡系郡主的出身,郡主的地位远高于郡守夫人的身份。因此,在官面上,大家见了融夫人,一般还是称呼她为“郡主”。

    “晚生华耘,拜见郡主。”华耘跪拜在地。

    融夫人道:“快起来吧。你与崖儿、雍儿都是至交,我们与令尊也是老知己了,不用如此客气的。”融夫人的教养好极了,但与其他出身高贵的公主、郡主所不同的是,融夫人言谈举止丝毫不拘禁约束,反倒是十分随意从容,仿佛是自家的姨母或者姑母似的,让人一见就倍感亲切。而且,融夫人容貌端庄美丽,一应穿戴却十分简略,与平民无益。

    融夫人一出场,融铸的话就更少了,仿佛只是陪着融夫人宴请华耘一般。

    融夫人示意华耘落座后道:“雍儿特意来信说,你十分喜爱迦南吃食?可是真的么?”

    华耘道:“正是。雍弟有一次在迦南学院宴客,座中所食,看样子都不甚稀奇,但入口却极鲜美。从那时候起,晚生就喜欢上了迦南吃食,顿顿都离不开了。”

    融夫人笑了,一边抬手示意仆人们斟酒,一边道:“这真是极难得的。一般富贵之家,都看不上迦南吃食,觉得迦南吃食太过粗鄙。你是世代豪奢之家出身的富贵公子,没想到还能吃得惯迦南土

    菜。难得,难得。现在是在咱们自己家里,你就随意些。你既与崖儿、雍儿情投意合,亲如兄弟,那你到了家里来,就不是宣旨特使,而是我们的家人了。”

    “谢谢郡主。那我可要大快朵颐了。哈哈哈”在这一刻,华耘仿佛是一个开怀的孩子一般,天真可爱,率性真诚。融夫人也很高兴,亲自给华耘夹菜,介绍每一道菜的名字和做法。华耘吃的津津有味,还时不时询问一些制作的细节。乍看上去,还以为是一个离家多年的孩子回到家中,与母亲对话的样子。

    一盘不知名的迦南海螺吃完了,华耘意犹未尽,道:“郡主,您这一盘海螺简直是人间至味,晚生从未品尝过这样的美味。能不能再赏晚生一盘?嘿嘿。”华耘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害羞的顽皮孩子在向母亲索要吃食一般。就连一贯严肃的融铸看了,也颇感温暖欣慰,大笑起来。

    融夫人高兴极了,拿起帕子,擦了擦华耘脸上沾着的汁水,道:“你娘可真是有福气,生了这么一个晓事贴心的儿子,还不知道她有多幸福开心呢。你可不知,我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能和我贴心说话的。我可真是羡慕你娘。我要有这么个儿子,还不知道怎么疼你呢。”

    华耘忽然起身,跪了下去,道:“郡主若不嫌弃,就收晚生做了儿子吧,晚生一定像孝敬自己的娘一样,孝敬您和融世叔。”

    融夫人欢喜的直拍手,上前搂住华耘的头,轻轻抚着道:“那我可真是太有福气了。白捡了这么一个好孩儿。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就收你做义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儿了。”

    “义父大人在上,母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华耘调整了一下跪姿,朝着融铸和融夫人的方向,按照家礼,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而且,华耘的话说的巧妙极了,对融铸和融夫人的称呼采取了不同的称呼方式。他按照礼节,称呼融铸为“义父”,因为毕竟融铸与华耘之父同为朝臣郡守,直接称呼其为“父亲”,则太过谄媚失礼。同时,他将原本应该称呼融夫人的“义母”直接改为了“母亲”,这是完全以家礼处理的意思,也是自己全身心喜欢融夫人一家的表示。这个小小的称呼上的调整令融夫人浑身舒泰。

    融铸笑道:“很好很好。快起来,快起来。”

    融夫人道:“我的儿,快起来。我欢喜的很呢,欢喜的很。”

    华耘站起来,依偎到融夫人怀中,像个撒娇的大孩子一样,道:“孩儿欢喜极了。孩儿早就将崖弟、雍弟视作自家兄弟了,如今,真真正正成了自家兄弟了。”

    融夫人拉着华耘坐到自己身边,道:“耘儿,你这次来,是有差事的,不能多逗留,在泰罗多也就几天的功夫。这几天,你索性就住在郡守府吧,娘好好让你尝一尝迦南土菜,好不好?”

第九十一章 泰罗多(三)关于逄简

    华耘道:“孩儿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母亲,孩儿就住在崖弟原来住的地方好不好?”

    融夫人道:“有何不可。耘儿,这是你的家啊,你愿意住到哪里,就住到哪里啊。”

    华耘道:“谢谢母亲大人。”

    华耘边说边吃,道:“义父,母亲,您们可不知道,不单单是孩儿,就是妫水郡王殿下也都十分喜爱迦南吃食呢。自从妫水郡王殿下吃过一次迦南吃食之后,也是念念不忘、赞不绝口的。这一次,孩儿要多带些迦南的庖人回去,一些留在孩儿自己的府中,一些送给妫水郡王殿下,日后也好照顾王妃妹妹的饮食。”

    这就是华耘的聪慧和体贴之处。华耘所说日后照顾融湫饮食云云,倒还在其次,难得的是他自然而然的将妫水郡王主动提了出来。华耘明白,此时此刻,融铸夫妇最想知道的,并不是融崖、融雍,而是融湫即将嫁给的妫水郡王逄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融铸夫妇作为长辈,更是作为臣子,是不应该主动开口询问皇子的情形的。尽管,这个皇子即将成为自己的女婿。当然,融铸夫妇之所以不敢直接开口询问,还因为他们和自己并不亲近,不敢贸然涉险过问。

    华耘因此借机将话引到妫水郡王身上,以便于融铸夫妇接上话。融夫人看了一眼融铸,接着道:“难得妫水郡王也如此亲民。看来妫水郡王也是很容易相与的了。耘儿,你与他也颇为相熟么?”

    华耘道:“孩儿与殿下一见如故。妫水郡王殿下虽然贵为皇子和郡王,但待人十分谦和,性格温润如玉,是极其好相与的一个人。”

    融铸罕见的插话道:“如此说来,妫水郡王是个文弱书生一样的人了?”

    华耘听的出来,融铸并不喜欢文弱书生。

    “义父,这倒不是的。”华耘道:“都怪孩儿说的不清楚,害的义父误判了。义父,母亲,妫水郡王殿下格局瑰伟弘大,非常人所能比。而且,殿下品味高洁、雅量高致,是豪气、雅气、王气兼具的人中之龙。容貌十分英俊,而且颇有英气。那股子英气和崖弟倒是有些相像的。身量呢,比孩儿还要略高一些。有一句有点僭越之嫌的话,孩儿在义父和母亲前面前才敢说,家父曾经说过,陛下诸子虽然都非凡品,但妫水郡王却是其中最为出色的。融湫妹妹好福气呢。义父和母亲得了一个乘龙快婿。”

    融夫人道:“陛下的皇子,确实教养的都很好。有一些,我们倒是见过的,只是妫水郡王殿下因为诸多缘故,从未见过面,以前甚至都没有怎么听过他呢。”

    之所以如此,是有缘故的,最主要的是因为逄简的生母地位卑贱,所以逄简一直都十分低调,几乎不为外人所知。但这个缘故,融夫人是不便说的。

    华耘接着道:“这也是妫水郡王最令人佩服的地方。妫水郡王为皇后娘娘抚养长大,在诸皇子中最为皇

    后娘娘所喜。宗室中人都知道,皇后娘娘对妫水郡王的宠爱,甚至远超皇后娘娘亲生的嘉荣郡王殿下。陛下对妫水郡王也极为宠爱,所获赏赐和嘉奖,远超其他皇子。但妫水郡王从不恃宠而骄。也正因如此,妫水郡王在陛下子嗣中虽然岁数是偏小的,但是威望却极高。”

    融夫人道:“这倒是有些难得呢。”语气中隐藏着有些怀疑华耘言过其实。

    华耘道:“比如说吧,窦昭仪娘娘生的馥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公主,自小就备受陛下、皇后娘娘、窦昭仪娘娘的宠爱,无人能够降服,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拿她没有办法。但这个馥公主却唯独对妫水郡王言听计从。这个是孩儿亲眼所见的,绝无虚言。还有一点,就拿孩儿自己来说吧,孩儿年幼,虽然见识有限,但同龄人中,让孩儿宾服的,只有两人,第一是崖弟,第二就是妫水郡王殿下。”

    融夫人欣慰的点着头,道:“哦。这就好,这就好。”

    融铸道:“毕竟还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马上就要就藩去妫水郡国,不知能不能胜任呢。”这是在问妫水郡王的才具了。

    华耘道:“义父,孩儿以为,以妫水郡王殿下的才具,肯定能胜任的了的。殿下虽然年纪轻,但见识之宏远深邃、遇事之果决深沉,绝非他人所能比拟。孩儿有幸,能够经常与殿下见面并请教,殿下对政事、民情、史事,都颇为用心,而且也颇多真知灼见。家父也曾与殿下有过几次会面。家父认为,妫水郡王殿下的见识,就是那些资深朝臣恐怕也比不了呢。陛下英明,深知妫水郡王殿下,所以才打破十六岁才能就藩的规矩,让殿下不满十六岁即赴妫水就藩。这是陛下对殿下的恩典,由此也足见殿下才具之出众了。”

    融铸微微点点头,道:“很好。”

    华耘又详细说了些逄简的日常琐事和对一些政事的观点和看法,以此让融铸夫妇尽量充分的了解逄简。

    融铸夫妇对华耘的晓事很感激,也很喜欢。逄简的事说的差不多了,融夫人道:“耘儿,你要娶馥公主为妻了。馥公主你可见过,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窦昭仪温良贤淑,想必馥公主也是很温柔体贴的。”

    华耘笑了:“母亲,孩儿还真是见过馥公主呢。不过呢,公主可谈不上温柔体贴。”于是,华耘将馥公主如何女扮男装进入太学学习,性格如何顽皮爽直、不服管教的秉性,一一讲了一遍。

    融夫人失笑道:“真是没有想到,窦昭仪会生出如此秉性的公主来。要是单看秉性,馥公主倒是更像是雒皇后的女儿呢。耘儿,你可知道,雒皇后未出阁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秉性,那才真是飒爽英姿的迷人风姿呢。”

    华耘道:“是啊,母亲。家父也曾跟孩儿说雒皇后未出阁的美谈。雒皇后还跟孩儿说过,家父年轻时还追求过皇后娘娘呢。”

    融夫

    人笑而不答。她觉得,华耘此话正可以印证,雒皇后与华氏关系匪浅。

    融夫人给华耘夹了一筷子菜,道:“馥公主如此秉性,那你日后可要小心了。不要做一个受气的驸马。”

    华耘道:“母亲放心,孩儿不会的。大不了,孩儿让着她就是了。进了门就是自家人了,也没有什么高下的。”

    融铸道:“耘儿的性子确是豁达开阔,很有男子汉的样子。能够生子如此,真是华郡守和华氏一族的福分。”

    华耘道:“义父过奖了。孩儿与两位弟弟相比,还差得远着呢。崖弟就不说了,一身正气,英雄气概,孩儿情愿给他牵马坠蹬。就说雍弟吧,那份沉稳沈毅、学识渊博,就绝不是孩儿能够比的上的。孩儿是个猴儿性,就跟妫琉山里的金丝猴一般,一刻也不得安稳,有欠沉稳,见识也很浅薄,崖弟和雍弟最能制得住我,孩儿也情愿为他们所制。孩儿还有一位答奴弟弟吧,虽没有见过,也常听崖弟、雍弟谈起,也是灵秀异常的。义父、母亲不嫌弃孩儿愚钝,收孩儿为子,孩儿不知有多欢喜呢。”

    融铸道:“你过谦了。令尊华郡守本就是极为圆融周全之人,他的通达聪慧已为常人所不能及,先帝和陛下都极为看重他这一点。我看你,资质还在令尊之上,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以后你与融崖、融雍他们成了兄弟。你们弟兄,以后还要多多相互帮扶着。”

    华耘道:“孩儿谨遵义父教诲。孩儿缺点多的很呢,义父和母亲是因为偏爱孩儿,所以看孩儿什么都好。”

    融夫人道:“我还真是偏爱你。你要是与那三兄弟一起长大,娘肯定是更疼你一点的。”

    融铸和华耘都大笑起来。

    融夫人道:“耘儿啊,你一路辛劳,今夜不宜耗的太晚了。今日早些歇息。好在你后面几日没有什么别的事,而且咱们还要一路赶赴圣都,咱们娘俩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今日早些歇息,好么?”

    “好的,母亲。孩儿听您的。”

    “也好。”融铸说道。

    华耘拜别融铸夫妇。融夫人着人侍奉华耘到融崖原来的住处歇息。

    华耘出了客厅,一面命人将自己的日常使用之物搬到郡守府,并命一位南宫卫士前来,作为自己与南宫卫士之间的传令官;一面跟着郡守府的管事来到融崖原来的住处。

    一路行来,华耘发现,郡守府占地很大,但是房屋设置十分简陋。四处都长满了迦南特有的植物,郁郁葱葱的,完全看不出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的样子。融崖的住处紧挨着郡守府那个小小的花园,是一个幽静简素的小院子。

    融崖的小院子和郡守府其他地方略有不同的是,小院子里几乎没有什么花木,院子里是一整块平整的练功场。小院子的廊下、屋檐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光秃秃的,仿佛是一个军帐。

第九十一章 泰罗多(四)融崖居所

    “这里果然是崖弟的住处,和崖弟一模一样。”华耘想。

    郡守府的管事带着人布置着卧房和小客厅。

    华耘道:“不用麻烦了,我就用融公子以前用过的被褥和器具就好了。我与融公子很熟的,你们不用见外。”

    管事道:“华公子,这是您对我们下人的体贴,但可不是郡守府的待客之道啊。大人和夫人知道了,要骂我们的。”

    华耘笑道:“不会的。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是郡守大人和夫人的义子了,和你们自家的公子是一样的。我说不用,就真的是不用。如果义父和母亲问起来,我去跟他们说。”

    管事的是个爽快人,道:“拜谢公子。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们就是了。”

    “你在厢房收拾一个床铺,让随我住进来的南宫卫士住在那里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了。”

    “喏,公子。有事您随时吩咐。”

    管事和仆人们都是军旅的作风,没有什么多余的客套和虚礼,一躬身,都退了出去。

    随行的南宫卫士很快就来了,拿来了华耘的衣包和其他用具。华耘是起居豪奢的贵胄公子,出行也毫不含糊,带的东西很多。那南宫卫士打算一一摆出来。

    华耘道:“除了衣包,其他都不用打开,原封不动送回驿站吧。”

    “大人,这都是您日常使用离不了的东西啊。”

    “没关系。这里是我义父义母的家,也是我自己的家,这几日,我就遵照义父义母家的规矩和习惯生活,不用那么铺张。回头我们启程回圣都的路上,你也注意,这些东西都不要摆出来,一路上都按照我义父义母大人的习惯起居行路。这几日,你随郡守府管事他们去采购些东西。一是义父义母、王妃、答奴公子日常喜用的物件,全部按最好的采购。二是买二十个上等迦南庖人,然后遵照这些庖人的意思,采购各种迦南食材、味料、香料,庖人需要什么就买什么,务求买全。这些事情,你牵个头就行,具体的事情让随行来的华氏商队的领队去做,你说给他,他自然知道如何操作。买的这些东西,除了义父义母、王妃、答奴公子日常物件留一部分随行之外,其余物件全部由华氏商队走商道回去。”

    “喏。”南宫卫士离去了。

    很快,融夫人又带着管事来了。

    “母亲,您怎么来了?”华耘惊道。

    “我来瞧瞧。崖儿生性喜好简素,我怕你住不惯。我来看看,要添些什么。”

    “多谢母亲挂念。孩儿就喜欢崖弟简素质朴的性子,这次来,就按崖弟日常使用的样子来住,我好好看看,崖弟是怎么能够教养的那般好的。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孩儿有个私心。”

    “什么私心?”

    “孩儿想用崖弟的居所和习惯,好好熏陶一下孩儿,改一改我喜好奢华的坏习惯。”

    “好孩子。俭朴、奢华,那都是人自己的性子,

    没有优劣之分的。你是豪富之家长大起来的,自小就习惯了奢华起居的,忽然变成崖儿这样的,你会受苦的。实在不必如此。听话,好么?”

    “母亲若是疼爱孩儿,就让孩儿也像崖弟那个样子住吧。母亲是尊贵的象廷郡主,您都能适应简素的迦南生活,孩儿是粗鄙之人,更加能够适应了。”

    “好孩子。娘以前在象廷郡国的时候,也是简素惯了的。不像你从小就是巨富之家里成长起来的。好孩子,听娘的话,别受苦,娘看着会难受的。”

    “母亲太小看孩儿了。”华耘抱住融夫人的手臂,撅着嘴道:“孩儿也是志在四方的好儿郎,日后还要随崖弟征战四方、为国效劳呢,绝不会娇生惯养的。母亲放心就是了。我看这里的摆设、韵味,我就喜欢的很。求母亲成全孩儿吧。孩儿见不着崖弟,心里想的不行。现在终于能够来到崖弟长大的地方。看着这个样子,在这里像崖弟平时那样起居,也算是与崖弟神交了。孩儿求之不得,欢喜还来不得呢。”

    融夫人爱惜地抚着华耘的头,道:“好孩子,好孩子。我答应你就是了。好孩子,你怎的这般晓事?不过,你千万别强求自己,不要苦着自己了。迦南不比圣都,更比不了琉川郡守府那里,一切都很俭朴,有什么需要添的,想要吃的,尽管跟娘说,娘让他们去给你置办。”

    华耘靠近融夫人道:“母亲放心就是了。这里是我自己的家啊,我可不会委屈自己的呢。孩儿知道,母亲这是宠溺孩儿。您放心,日后孩儿和母亲要吃要喝的时候多着呢。”

    融夫人开心的笑了,转脸问道:“泡澡的水准备好了么?”

    管事道:“准备好了。”

    融夫人道:“好了,你一路辛苦的很,肯定疲乏坏了。你先泡泡澡。这是迦南特有的药浴,是专供多日在外狩猎的猎人用来解乏的,崖儿在家的时候,每天从演武场回来都要泡的。你也试一试如何?”

    华耘道:“当然,当然。崖弟喜欢的,孩儿都要试一试。”

    “呵呵,好孩子。”融夫人道:“泡完澡,早些歇息。郡守府里玩的东西少,只有一个小花园。你要是闷了,可以到后面的小花园里转一转,明后日也可以去泰罗多的街上走一走、看一看。泰罗多与圣都、琉川都是很不同的。”

    “好的,母亲。母亲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

    迦南药浴的味道很淡,隐隐约约有些檀木的那种味道。华耘很喜欢。可能是真的累坏了,华耘躺在浴盆里,竟睡着了。直到那个南宫卫士回来,才将他叫醒。

    “特使大人,特使大人,水都凉了。您还是到床上去歇息吧。”

    融崖的床很硬,木板床上只铺了一个薄薄的草席。枕头是简单的木枕。华耘有些不适应,躺在床上来回翻滚。可能是在浴盆中睡了一小觉的缘故,也可能是融崖的木床太硬的缘故,还可能是月光明亮的有些耀眼的缘故,也

    可能是华耘近日无法释放激**念的缘故,总之,华耘就是难以入眠。翻来覆去了半个时辰,华耘的脑袋在木枕上硌的有些酸疼,华耘更加清醒了,一丝睡意也没有。

    “算了,还是去花园里转转吧。今日估计要无眠了。”华耘想。

    郡守府的花园就在融崖住处的后面,并不太大。花木的栽植也不是很有章法,看得出来,这个花园并未经过设计,只是随意栽植了一些本地的寻常植物而已,但这些植物都长的极好,而且没有过多修剪。这与琉川郡守府华耘家中那个精心设计、雕琢修建的人工花园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却呈现出一种华府花园无法比拟的纯粹的美丽和活力。月光下,这些植物都肆意舒展着。这种活力让华耘很舒服。他更加思念融崖了。华耘很羡慕融崖,他想,自己要是能在这样轻松、自然的环境中长大就好了,如果是那样,自己会不会像融崖那样英武雄壮、一身正气。华耘有时候不喜欢自己的性子,他觉得自己太油滑、太世故,也太放纵自己。自从认识融崖之后,华耘几次下决心改一改自己的性子,像融崖那样行事,但一碰到事情,华耘就不受控制的按照以前的样子来做事,一碰到美丽女子,华耘也控制不住自己。几次努力之后,华耘最终还是无奈的放弃了。

    华耘在小花园里慢慢踱步,来到一株高大的椰树下,想着就连这椰树都像融崖一样伟岸正直,怪不得融崖能够长成那般样子。华耘想:“此生成为崖弟那样的男儿,是彻底勿忘了。等我以后有了孩儿,就交给义父义母来教养,一定要让他们成为崖弟那个样子。”

    华耘又有些想念赵允,也有些想念逄简,还有那个自己不想去想、但又忍不住想的馥公主。

    忽然,花园一角的花丛中想起了泠泠淙淙的琴声。那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应该是弦乐,因为弹拨的迹象明显无疑。但声音又与普通的弦乐明显不同,每一个弦音的余韵很长,就像是笛箫等管乐一样,余韵悠扬绵长。琴声很缓慢,弹拨之声的爽脆与余韵之声的悠长完美配合,一声一声都往人的心里头钻,再映着如水的月光,让华耘竟然有些想家了。

    “原来郡守府家里也有乐人。”华耘想。

    出于好奇,更是出于百无聊赖的无奈,华耘悄悄走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乐人在深夜花园里抚琴。

    那是一丛细竹一样的灌木,灌木后面是一圈栅栏围住的小平地。平地上坐着一位女乐人,梳着简单的发辫,没有梳髻,也没有戴珠翠,甚至连一个木钗都没有戴。身上穿着简素的迦南样式的衣服,宽松而飘逸。女乐人的身前立着一架琴,琴是竖着的,呈弯月状,琴架揽在女乐人的怀里,琴架的上首卷曲起来,雕成了凤首,那凤首就悬在女乐人的头顶上。琴架的底端是一个琵琶状的音盒,呈细长椭圆状。十几根平行的琴弦从弯月状的琴架里由内而外、由短及长的立着。这个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摆尾的凤凰一样。

第九十一章 泰罗多(五)偶遇融湫

    那女乐人仿佛像是在帮那只凤凰梳理尾巴一样,轻轻拨弄着琴弦。最妙的是,那女乐人身旁立着一只小孔雀,月光下,小孔雀呈现蓝色,尾巴还没有长全。

    女乐人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豆蔻初开的年纪,容貌和装扮并不甚美艳,但五官清丽可人,望之令人忘俗。

    华耘已经禁欲多日,被这景象撩动的有些情动,想要向前试探。

    女乐人弹琴弹的很投入,没有发现异常。但小孔雀却机警的发现了,走近女乐人,鸣叫了几声。孔雀的声音很难听,打破了月光下的美感。

    “大胆,你怎么到花园来了?!”那女乐人道,声音很轻,但却颇为严厉。

    “抱歉,我不知姑娘在此弹琴,误入花丛,扰了姑娘的雅兴了。”华耘发现,那女乐人的一双丹凤眼极美、极亮。

    “你是谁?”

    “我是郡守大人和郡守夫人的义子。”

    “胡说。好大的胆子,竟然在郡守府里公然冒充。”

    “我没有冒充。你是乐人,大约不知道郡守家的事情。”

    “乐人?我是郡守大人的女儿。你老实交代,你是谁?”

    “啊?你是融湫,融湫妹妹?”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怎么又成了你的妹妹?”

    “啊,是这样的。你大约不知道,还不知道。郡守大人和郡守夫人将我认作义子了。”

    融湫不再说话,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华耘。华耘觉得,融湫像是月光下的一樽女神一样美丽端庄。华耘心中方才涌现出来的邪念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是妫水郡王王妃啊。逄简好福气。”华耘心想。

    但嘴上,华耘却说道:“融湫妹妹,哦,你看我,我都忘了介绍我自己了。我是华耘,是琉川郡守家的公子,是融崖、融雍的挚友,这次作为宣旨副使,也是迎亲副使,来迦南宣旨并迎亲的。因为我与融崖、融雍兄弟情深,郡守大人和夫人刚刚将我收为义子,还安排我这几日就住在融崖以前的住所里。”

    融湫站了起来,是中等身量、苗条匀称的身材,轻轻一蹲道:“原来如此。湫见过兄长。方才冒昧,请兄长海涵。”融湫竟然相信了自己,这让华耘颇感意外。

    华耘道:“妹妹客气了。是为兄冒昧了。夜闯花园,让妹妹受惊了。罪过罪过。”华耘又道,“不过,妹妹,我介绍了几句,你就相信我了。我若是个歹人,你就被我骗了。圣都里人心复杂,以后到了圣都,你可不能这样。”

    融湫笑道:“多谢兄长提醒。我之所以信你,是因为雍来的信中常说起你。”

    “肯定没说我的好话吧,这小子。”

    “哪里呢,雍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对崖和雍都很照顾,对你很是感激。”

    “那还好。我还以为他要说我的坏话呢。”

    “怎么会呢?”融湫说道,“另外,看你的言谈,也绝不是什么歹人。”

    华耘发现,融湫没有其他勋贵

    之家里的女子的忸怩气质,就像是这融府花园一样自然舒展而有活力,与自己说话也很从容。那是一种寻常女子身上难以见到的独特气质。华耘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华耘觉得和融湫一见如故。大约是因为融湫即将成为逄简的王妃的缘故,华耘对融湫竟然没有什么邪念。但华耘很喜欢融湫的从容,想跟融湫多说说话,于是道:“湫妹妹,这是什么琴?我竟从来没有见过呢。”

    “这是箜篌。”

    “箜篌?真美的名字。声音也好听,比寻常的琴都要好听。”

    “你很懂琴么?”

    “嗨,我是一个粗鄙之人,哪里能够懂琴呢?不过经常随着大人们听就是了。从未听过这么雅致脱俗的音质。方才你弹的是什么曲子?以前也没有听过呢。”

    “算不得什么曲子。是我随意拨弄的。兄长见笑了。”

    “竟然是随意拨弄的。看来湫妹妹是弹琴的高手了。”

    “兄长取笑了。我可算不上高手。我只是喜欢弹箜篌而已。箜篌是迦南的土琴,我和母亲改造了一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琴了。”

    “湫妹妹,你弹的真好。你的琴声让我刚才都有些想家了。”

    “你还说你不懂琴?!”

    “怎么呢,湫妹妹,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才就是因为要离开泰罗多的家,嫁到妫水郡国去,不忍离家,才弹的琴。你看,可不就是思乡么?你还说你不懂琴?”

    “这么说,我还是听懂了,是么,湫妹妹?”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兄长。”

    “雍叫我耘哥哥,你也叫我耘哥哥吧。当然只能私下里偷偷这么叫。很快,你就要成为妫水郡王王妃了。君臣之间礼仪分明,我可是不敢僭越的。”

    “新政不是说,郡王和郡守之间不是君臣关系么?”

    “你还懂新政啊,湫妹妹?”

    “我也不懂,只是常听父亲母亲他们说这些,慢慢也就知道一些,只是皮毛罢了,兄长见笑。”

    “你这么聪慧出众,无论你懂得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

    “你说话真有意思。”融湫掩嘴笑道。

    华耘也笑了,他顺着方才说话谈到的妫水郡王殿下往下说,道:“妹妹你可是好福气呢。你知道呢,妫水郡王殿下可是人中龙凤啊,早晚都会一飞冲天的。湫妹妹,你好福气,寻了一个好夫婿。不光是好夫婿,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夫婿。”

    融湫竟然没有害羞。若是换做另一个女子,被别人公开谈论未来的夫婿,肯定会羞赧无比的躲开的。融湫歪歪头说:“耘哥哥,你和他很熟悉么?”“他”,自然指的是妫水郡王逄简。

    “对呀。我很仰慕妫水郡王。我们日常也相与的很好。”

    “他一个什么样的人?”融湫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很明显,她对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样的人,十分关心。

    “妫水郡王殿下相貌十

    分英俊威武,学识渊博、胸怀宽宏,在一众皇子和宗室中很有威望,很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宠爱。而且,……”

    “而且什么,耘哥哥?”

    “而且,妫水郡王殿下品味高雅,尤其是深通乐理。这一点,是不是和湫妹妹很相像?”

    “哦?!是么?他也懂乐理。”

    “对呀。不仅仅是懂,妫水郡王殿下在乐理方面极有造诣,对琴、箫等极其精通,就连那些资深乐工都无法和殿下相比呢。妫水郡王殿下自己尤其善吹洞箫。我都是亲见的。你可要相信哥哥我啊。”

    “我相信你,耘哥哥。”

    “所以,等你到了圣都成为王妃,你们真正可以做到琴瑟和鸣。”这本是一句一语双关的话,好似男人之间的调戏之语,事涉床笫,但融湫尚未少年,对此并不明了,因此,只当是华耘指的是乐理,于是笑道:“我只是喜欢弹箜篌而已。箜篌是土乐,只怕是殿下看不上呢。”融湫被华耘说动了,对妫水郡王颇为心仪,开始担心妫水郡王看不上自己了。

    华耘看出了融湫的心事,道:“湫妹妹太过自谦了。我虽是粗陋之人,不通乐理,但见得琴师、笛师等乐师也很多了,有些还是国手,可从未听过像湫妹妹这般好的琴艺。我与妫水郡王殿下有一个朋友,叫赵允,是抚琴的高手,是妫水郡守家的公子,是松岩道人的弟子,琴艺是受过仙人指点的。我看,就连赵允的琴艺,也没有湫妹妹这么好。”

    融湫这一次有些害羞了,道:“耘哥哥,你过奖了。我从未跟老师学过,都是自学的。就连着琴的样式都是自己设计的。哪里能够和他们相比呢?”

    华耘道:“琴艺,最讲究天赋,其实并不需要别人讲授。你看,那些传说中上古时期的乐师圣手,哪一步不是自学成才的?反而是那些跟着老师傅学艺的,弹弄出来的曲子,匠气很重,打动不了人。妫水郡王殿下最讲究乐随心走,最瞧不上那些匠气很重的乐手。相信我,妫水郡王殿下肯定会被你的箜篌所震撼的。”

    “真的?”

    “真的。”华耘道。融湫高兴的笑了,那是一种充满了希冀的笑。华耘看着融湫身边的花木,道:“这是什么花,好漂亮。从未见过呢。香气也好。”

    “这是绿蕊丹槿。”

    “真美的名字。就跟仙草的名字一样。”

    “耘哥哥,绿蕊丹槿本来就是仙草啊。这是一种很稀有的花卉。只有迦南泰罗多的森林中才有。就连泰罗多的老猎人,见过绿蕊丹槿的,也很少见呢。”

    “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呢?”

    “是父亲、大哥、答奴他们去林子里打猎的时候遇到的,他们就采挖出来送给了我,当时他们还和绿蕊丹槿一起,给我带回了青雀儿。”

    “青雀儿?”华耘其实已经猜到了,青雀儿就是那只小孔雀,但依旧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来问。

    “就是这只小孔雀啊。我给它取的名字叫‘青雀儿’。”

第九十一章 泰罗多(六)绿蕊丹槿

    “可它明明是只蓝孔雀啊,为什么叫它‘青雀儿’呢?”华耘问道。

    “这是泰罗多人的叫法。泰罗多人把蓝色叫做‘抹青’。所以,我叫它‘青雀儿’。”

    华耘看了一眼青雀儿,道:“青雀儿可真灵异,我一走近,你还没有发觉,它就立即警觉了。”

    融湫瞥了一眼青雀儿,道:“是呢。青雀儿是很聪明的。它高兴的时候,会随着我的箜篌声起舞,很可爱的。”

    华耘道:“你方才的箜篌里有种隐约的哀伤,所以青雀儿就不跳舞了,是不是?青雀儿真是聪明。对了,你方才琴声里的哀伤,只是为了思乡么?”

    融湫略惊讶了一下,笑道:“耘哥哥,你还说你不懂乐理。你看,我箜篌里的心思,都被你猜中了。”

    “我真的不懂乐理,但就是能听懂你的箜篌。这,大概就是知音吧。”华耘道,“不过,也可能我并没有真正听懂,而只是我‘猜中’了你的箜篌而已。妫水郡王殿下肯定更能听懂你的箜篌。你见了他,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他肯定会是你的箜篌知音的。”

    融湫又笑笑,道:“我弹箜篌的时候,确是有些哀伤,不过,不光是因为我担心日后到了北边儿会思乡,还有一个原因,我喜欢的这些花儿、雀儿,都不能随我一同前往圣都和妫水,所以,我到了圣都,肯定会很孤单。我会想念它们的。我离开迦南的这几晚,在这里弹箜篌,也算是和他们告别了。这一告别,就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了呢。”

    华耘惊讶道:“嗯?为什么呢?你是说绿蕊丹槿和青雀儿么?”

    “是啊。”

    “绿蕊丹槿和青雀儿,为什么不能随你一起呢?”

    “父亲不同意。他说我是前往圣都嫁给郡王殿下,带着这些花草、孔雀,不成体统,一来不郑重,二来也怕人笑话我太过娇惯。”

    “这怎么会呢?义父多虑了。”

    “还有一个原因,更为重要。此次随行的都是圣都里来的南宫卫士,大多都是北方男儿,怕是照顾不好这些迦南特有的花草、孔雀。就算是侥幸安然到了圣都和妫水,绿蕊丹槿和青雀儿怕是也适应不了北边的气候吧。如果因为照顾不周而折损了这些世间生灵,那就是暴殄天物,是造孽了。所以,我宁愿和它们分离,也不愿意让它们随我北去冒险。”

    华耘道:“哈哈哈。湫妹妹,这有何难啊?交给我好了。”

    融湫没有说话,只是疑惑的看着华耘。

    华耘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违逆义父的意思的。我用我们家的华氏商队帮你把绿蕊丹槿和青雀儿带到圣都,然后再带到妫水郡国去就是了。”

    融湫略有些惊讶,稍停了一会,道:“谢谢耘哥哥。只是,这怕是很难呢,耘哥哥。青雀儿还好,毕竟是活物,皇宫里的珍兽里也有孔雀,我估计青雀儿能够活下来。只是这些绿蕊丹槿,却是无比娇贵。气候就不说了,光是它们生存的土壤就很难找到,只能用泰罗多森林里特有的千年落叶腐木土,才能将它们栽活。”

    “湫妹妹,你放心好了。华氏商队自会有办法。我保证把绿蕊丹槿安然送到就是了。华氏商队的办法多的是,别说是林子里的珍卉,就算是大海里的鲨鱼,他们也有办法送到圣都里去,并且让它们活得好好的。这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融湫很高兴,可仍旧有些担心,道:“可是,父亲不愿让我随身带着它们,还有第一个原因啊。他是怕圣都里的人非议我们。”

    华耘略一思忖,道:“这个也好办啊,湫妹妹。只是看你是不是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啊,耘哥哥。”

    “那就好。我们这样办。你今天晚上就算是把绿蕊丹槿和青雀儿送给我了,只是我现在暂时放在你这里养几天。之后,等我们离开泰罗多之后,我就让华氏商队把‘我的’绿蕊丹槿和青雀儿带回圣都。注意啊,这是‘我的’绿蕊丹槿和青雀儿。等你和郡王殿下完婚出郡妫水郡国之后,我再把绿蕊丹槿和青雀儿送到妫水郡国去,就算是我这个当兄长的,送给妹妹和妹夫的新婚贺礼了。这样,不就成了么?”

    融湫笑道:“这个法子,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就跟玩笑似的,不过,倒总算是能够说的过去的。”融湫抬起头,看着华耘,道:“谢谢耘哥哥,你可真有办法。”然后俯下身子,用手抱着青雀儿,道:“青雀儿,我们不用分开了,你高兴么?”

    青雀儿轻轻鸣叫了几声。

    华耘觉得孔雀儿的样子这般美丽,但叫声却很难听,为此感到惋惜。

    融湫仿佛看透了华耘的表情,道:“耘哥哥,你是不是觉得,青雀儿的声音不好听?”

    华耘笑道:“有点不太好听。哈哈。你怎的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

    融湫笑道:“所有见过孔雀并听过孔雀叫声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你不是这么想的么?”

    “我不这么想。”

    “那你怎么想,湫妹妹?”

    “我想,大概是孔雀太美丽了,所以老天就让它们的声音变得不动听。否则,孔雀就太完美了。太完美了,就不完美了。”

    华耘笑道:“太完美了,就不完美了。湫妹妹,你这话说的真有意思,也真有道理。而且,这话说的,很像是妫水郡王殿下说的似的。”

    “是么?”融湫脸上很高兴。

    “真的。妫水郡王殿下就经常说这种很有道理的话。这些话吧,你们若是不说,别人也想不到。但你们说了之后,就仿佛这些话是原本就在别人心里存放着的似的。让人听了醍醐灌顶,也再不能忘记。所以,你看,你们当真是佳偶,处处都匹配,是不是?你们真是让我很羡慕。”

    “耘哥哥这么好。肯定也给我娶了一个好嫂嫂。”

    华耘竟然有些害羞了,道:“哪里哪里。我,我还没有成亲呢。不过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把馥公主赐婚给我了。到了圣都,我们会和你们同一天成婚的。”

    “原来嫂嫂是一位公主嫂嫂,肯定是温良贤淑的。耘哥哥好福气。”

    “哪里,哪里呢。”

    墙外的更夫在打更了,是三更。

    融湫笑着,看着害羞的华耘,过了一小会道:“耘哥哥,夜有些深了,都三更了。耘哥哥从圣都一路赶来,一定疲乏透了。我太不懂事了,缠着耘哥哥在这里说了这么久。耘哥哥早些歇息吧。”

    华耘道:“没有没有,我不累的。”

    融湫轻轻笑了一下,转身对青雀儿道:“叫一下朱溪。”

    华耘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见青雀儿仰起头,发出了一声并不很大、但是很奇怪的叫声,跟方才的叫声截然不同。说不上好听,也说不上不好听。

    融湫看华耘表情很诧异的样子,于是道:“青雀儿能够隔着很远的距离呼唤人。只有被它呼唤的人能够听懂。刚才它叫的是朱溪,是我的侍女。”

    华耘道:“真是闻所未闻。简直不可思议。青雀儿真是一只灵雀儿。”

    “大哥经常说:迦南的怪事可真多啊。的确是。迦南里的灵异之物很多很多。”

    “那青雀儿以后会认识我么,它呼唤我,我能听得到、听得懂么?”

    融湫点点头,说:“当然。”然后,低头对青雀儿说,“青雀儿,这是我的义兄,叫华耘,我叫他耘哥哥,还是馥公主的驸马,你记住了么?”

    青雀儿的一双眼睛闪着灵光,轻轻点点头,然后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声音很轻很弱,但是,奇怪的是,华耘明明白白的感觉到,那就是青雀儿在叫他。

    华耘道:“青雀儿,青雀儿在叫我。”

    青雀儿抬着高傲的头,眼睛里闪着灵光,正视着华耘。

    华耘觉得很神奇,圆睁着眼睛和嘴,与青雀儿对视。

    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过来了,看了一眼华耘,惊道:“小姐……”

    融湫轻轻一笑,道:“朱溪,无妨,你不用害怕。这是我的义兄,琉川郡守家的华耘公子。”

    “见过公子。”

    “见过朱溪姑娘。”

    朱溪抿嘴一笑,缓缓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走上前去,收拾箜篌和箜篌旁边的竹凳。

    融湫道:“耘哥哥,我先回去了。晚安。”

    “晚安,湫妹妹。”

    融湫带着朱溪和青雀儿,缓缓离去。

    华耘回到融崖的住处,更加睡不着。他从来没有跟一个美丽年轻女子如此正正经经、安安静静的说过话。在他眼里,美丽而年轻的女子,只有一种亲近的可能,可以说的话也是那种只有一种场景下才能说的话。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可以说。可是,今天见到的这个融湫却不同。她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这些话全都无关男女情事,更无任何亲近之举。自己竟然没有觉得乏味,也没有生出邪念,只有沟通无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种舒畅通透的感觉,就像自己跟妫水郡王逄简在一起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们果然是一对佳偶。”华耘想着。转念,他又想起了圣都里的馥公主,想到了自己成婚后的生活……

第九十二章 木神教大长老(一)

    华耘竟然整夜未眠。这是华耘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太阳初起,华耘索性翻身起床。

    虽然前所未有的失眠,但华耘的兴致却极好,洗漱清爽之后,先是去跟融铸和融夫人请早安。

    “义父,母亲,孩儿白天要去驿站安顿那些随行的南宫卫士,免得他们在泰罗多惹出事端。所以,白天孩儿就不在府中陪义父和母亲了。晚饭前,孩儿一定赶回来,陪义父、母亲一同晚餐。”

    融铸笑着点点头,道:“好,公务要紧。你去吧。”

    融夫人却道:“一顿饭的功夫,有什么打紧的?你午饭还是回家里来吃的好。”

    融铸插话道:“还是耘儿说的有理。带兵出行和带兵打仗是一样的,最紧要的,就是要身先士卒,与其同食、同居、同乐。这件事,还是听耘儿的吧。我们不要太娇惯着自家的孩儿。”

    融夫人笑道:“好吧,好吧。这是你们爷俩的大道理。我是妇道人家,就听你们的就是了。”

    华耘赶紧道:“母亲莫要担心,我晚餐前一定早些回来陪您。”

    “好孩子。”

    华耘行礼离去。

    华耘白天的任务很多。不过,他所说的去驿站安顿南宫卫士倒不是最最要紧的,因为他此次带出来的南宫卫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是大照最高水准的南宫卫士,训练有素,军纪极严,绝不会有所为的擅自行动、惹是生非的情形发生。即便华耘不发一令、不现身,这些南宫卫士也能照样运转正常。对于华耘来说,真正最要紧的是去华氏商队迦南商社,亲自安顿融湫交办的绿蕊丹槿和青雀儿搬家到圣都的事。

    华氏商队在泰罗多的迦南商社,坐落在迦南郡王府的西北侧。在泰罗多商社里头负总责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社领,名字叫穆镶。

    “迦南商社社领穆镶,拜见大公子。”穆镶向华耘行着大礼。

    华氏商队的等级极其森严。华氏每一代的大族长作为华氏商队的最高首领,在商队内部、华氏家族里都享受着有如帝王般的尊崇和拥戴。尤其是华冲更为特殊。华氏在华冲之前,虽世代豪富,但并政治待遇,富则富矣,但显贵不足。华冲以一己之力,通过拥戴隆武大帝,而成为大照开国功臣,从而使整个华氏家族从一个商人家族一跃而成为了帝国的顶级贵胄之家,实现了由富而不贵到既富且贵的大跃升,因此,华冲在华氏商队中的地位,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大族长,威仪岂止是直逼帝王,甚至可以说是有如神灵一样的存在。现在,华耘作为下一代候任大族长和商队最高首领,在其父基础上更进一步,很快就将娶馥公主为妻,也就是说很快就将成为皇室成员,地位比华冲更加高贵,前途无量。因此,穆镶对其发自内心的毕恭毕敬。

    华耘倒是不托大,而是亲切的说:“免礼吧,穆社领。我此次奉圣命从圣都到泰罗多来,一路上都有父亲派出的商队暗中随行和保护。想必,你早已经知道我此行的

    目的了吧。”

    “是的,大公子。暗中随行保护公子的商队已经告诉我了。另外,大公子昨夜下令采购的物品,我已全数备齐。大公子要不要亲自看一看?”穆镶十分勤谨,回话也很伶俐。

    “很好。不用了,有你办事,我尽可以放心。我常听父亲夸赞你。你是哪一年进入华氏商队的?”

    “大公子,我是世代华氏商队的出身。从我的高祖父那一辈起,穆家就举家加入华氏商队了。”

    “很好。那就是老人儿了。那么,办事的规矩么,我就不多说了。有两条我再强调一下,我要的东西一定要备最好的,行路也要隐蔽。明白么?”

    “明白。”

    “还有一件事。一件顶重要的事,你看看,如何去办。”

    “大公子尽管吩咐。”

    “融郡守家的融湫小姐,也就是我来迎接、马上到圣都嫁给妫水郡王殿下做王妃的那个融湫小姐,她有几株珍卉,还有一只小孔雀,要送到圣都去。实际上,是先送到圣都,然后等妫水郡王殿下和王妃就藩妫水之后,再转送到妫水郡国。这事,是顶顶重要的事,你先自己琢磨琢磨,能办的好么?办不好也没关系,你明白告诉我,我让父亲再想办法,总之一定要把这事办成。但我提醒你,你千万别逞强,若是强撑着揽了这事却办不好,我就将你穆家尽数逐出商队!”华耘的语气虽然不硬,但却隐隐含着杀气。

    “孔雀么,好说。斗胆请问大公子的是,王妃要运的是什么珍卉?”

    华耘道:“是几株叫做什么绿蕊丹槿的花木。说是珍稀的很,也很娇贵。用土啊什么的,都很特殊。你听说过么?”

    “绿蕊丹槿?”穆镶诧异道。

    “怎么了?你办不到?”华耘皱眉问道。

    “不不不。”

    “那你为何这般神情?”华耘有些不高兴。

    穆镶赶紧道:“大公子恕罪。我方才有些失态了。”

    “嗯?!”

    “大公子,我方才之所以失态,是因为绿蕊丹槿是一种特异的灵草。大公子,大族长将我派到泰罗多来,已经有很多年了,所以我对迦南和泰罗多的风土人情都还算是熟悉。迦南的奇怪事儿很多,灵异的事儿也很多。大公子方才所说的绿蕊丹槿,就是其中最灵异的事儿。”

    “灵异?”华耘问道,“怎么个‘灵异’法儿?”

    穆镶道:“我听说,这绿蕊丹槿是泰罗多特有的灵草,是普通的丹槿灵修而成。据说历经千年灵修,方能成草。”

    “这是什么意思?我对那些花花草草的都不认识,你的话我听不明白。你说明白些。”

    “大公子,普通丹槿是寻常花木,属于矮灌木,软垂枝、赤蕊。极少数得天地眷顾的丹槿,能够汲取天地灵气,灵修千年不死而转性,成为高灌木,变成硬竹枝、绿蕊,因此才被称为绿蕊丹槿。这种千年灵修转性而成的灵草,极其罕见,也极其异灵,或者说,极其诡异。”

    “灵异、诡异?一株草,能有什么灵异、诡异之处?”

    “迦南这地界,怪事很多的。”穆镶道。穆镶这话,让华耘想到了融湫说的融崖的那句口头禅。穆镶道:“绿蕊丹槿是转性而来的千年灵草,因此也具有催动转性的独特功效。”

    华耘道:“转性?什么意思?”

    “也就是雌雄转性。”

    “嗯?什么叫雌雄转性?”华耘道。

    “寻常丹槿是雌雄异株的草木,但灵修千年成为绿蕊丹槿之后,就变成了雌雄同株。大约是由于绿蕊丹槿灵修千年、转性而成的缘故吧,它的千年宿根竟具有转性的灵力。如果食用了绿蕊丹槿千年宿根,男子就会变成女子,而女子则会变成男子。这就是雌雄转性。”

    华耘笑道:“真是无稽之谈。这肯定都是泰罗多老猎人们杜撰出来的。我可不信。不过这个杜撰出来的故事儿,倒是挺有意思的。”

    穆镶道:“公子啊,这可不是玩笑,是真有其事。”

    华耘道:“老穆镶,没想到你行商多年,还会相信这般鬼话。哈哈哈。若是真有这般稀奇古怪之事,那我为何从未听别人说过呢?”

    穆镶道:“公子,绿蕊丹槿是泰罗多独有的珍稀草木,在其他地方并不能存活,就连在泰罗多,也并不是到处都能存活,只能在泰罗多森林深处的灵气充沛之地,才能生存,因此也就十分罕见。”

    华耘道:“就算罕见,也不对啊。世人大多都是重男轻女的,若是有那泰罗多人诞下了女孩儿,想要转成男孩儿,那么去泰罗多森林里找到绿蕊丹槿的宿根吃下去,不就可以如愿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普天之下,希望将女孩子转成男孩子的多了去了,为何从未有人提起呢?”

    穆镶道:“这原也有个缘故。一来呢,但凡要转性的,大多不愿让人知晓,所以即便食用绿蕊丹槿之果,也是暗中食用,唯恐外人知晓,哪能告诉外人?”

    华耘点点头,道:“这倒是人之常情。可是,也不至于我从未听说过。”

    穆镶道:“公子,这里面还有另一个缘故,实际上,寻常人等并不知道绿蕊丹槿转性特性。准确来说,只有迦南本地木神教大长老知道这个秘密。公子,您知道的,迦南老百姓全都信奉白教,除此之外,大约是因为迦南草木繁盛的缘故吧,民间还崇拜木神,也就是木神教。木神教比较松散,不像白教那么像样子,但木神教也有自己的首领,最高首领唤作大长老。大约是绿蕊丹槿转性禀赋太过怪异吧,这个秘密只有木神教大长老代代相传,决不可为外人道。因此,知道此事的人很少,每一代只有一人,也就是当世的木神教大长老。而且,要想实现转性的目的,还不单单是食用宿根就可以了,还要和同一株绿蕊丹槿的花果进行配比。如果不知道绿蕊丹槿宿根的特性,谁会去吃宿根呢?就算吃了宿根,如果不按照特定配比配食花果,也不会有什么怪异表现。这大概就是外界不知的原因吧。”

第九十二章 木神教大长老(二)

    “既然是木神教大长老代代相传的绝密,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莫非,你就是木神教大长老么?”

    “公子说笑了。我不是大长老,但我却认识大长老。木神教本代大长老叫做隆驰大长老,是我的至交好友。我曾用北陵郡国的特效药,治好了隆驰大长老的突发恶疾,救过他一命。因此,隆驰大长老视我为救命恩人,时常找我吃酒,也时常带我进林子里打猎,还经常给我讲一些怪异的迦南故事。绿蕊丹槿的事情,就是他在一次醉酒之后告诉我的。酒醒后,隆驰大长老因泄露了绿蕊丹槿秘密而后悔万分,嘱咐我千万不可为外人道。他说,一旦泄露为世人所知,就是造孽。”

    “造孽?怎么说?”

    穆镶道:“绿蕊丹槿虽有转性之能,但转性所耗费的体力极多,很难成活。即便侥幸成活,转性之后,人也会变得十分羸弱,丧失生殖繁衍能力。隆驰大长老认为,世人普遍重男轻女,如果知道了绿蕊丹槿转性的禀赋,少不了有那些为了得到儿子而存着侥幸心里、让自家女儿转性为男子的无良之人。转性过程十分痛苦暂且不说,就是转性成功,也无生殖繁衍能力,徒有一个男子的虚名罢了,这不是害了小孩子家了么。此外,木神教大长老代代单口相传,也是教律所系,隆驰大长老违背了历代长老的戒律,心生恐惧,如果我再对外说出去,隆驰大长老担心会遭到历代大长老神位的天谴。”

    华耘笑着道:“但你却还是告诉我了。”

    穆镶道:“大公子是主家,怎么能以常人论处呢。”

    “我实在是不相信你说的这个怪事呢。木神教大长老单口相传,外人既不知道,也无从验证。到底是真是假,哪里能够知道呢?十有**,是木神教大长老自己故弄玄虚编出来唬人的吧?”华耘有些不耐烦了,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听穆镶里嗦讲了半天这些没用的瞎话,正要回到正题,却听穆镶道:“大公子,这件事,实实在在是有案例的。”

    “哦?你见过?”

    “是的。隆驰大长老当时之所以告诉我绿蕊丹槿的秘密,是因为当时我们正在泰罗多森林里打猎时恰好碰到了一株绿蕊丹槿。当晚,我们就在附近扎营歇息,隆驰大长老喝醉后,听我夸赞绿蕊丹槿之美,于是才告诉我的。当时我也不信,嘲笑隆驰大长老是说瞎话。隆驰大长老气不过,于是亲自挖出宿根,与绿蕊丹槿的花果配比研磨之后,强迫一只捕获的公野羊吃下。没想到,那公羊一夜哀鸣,第二天就变成了一只母羊。”

    “啊?!你亲眼所言?真的如此灵异?”华耘惊道。

    “我是亲眼所见,亲眼验证,千真万确。大公子啊,绿蕊丹槿毕竟是千年灵修而成的稀世灵草啊,大公子。”

    华耘道:“可有人转性的案例么?”

    “也有的,公子。”

    “你见过么?”

    “人转性,我倒是没有见过。但隆驰大长老跟我讲过转性的故事,大多都发生在迦南郡王王室。”

    华耘一扬眉毛,问道:“为何都发生在迦南郡王王室之家?”

    穆镶道:“这是隆驰大长老亲自告诉我的。大照之前的迦南郡王,是传承千年的老王室,期间,少不了有生不出儿子、无子承袭王位的迦南郡王。这些没有儿子的迦南郡王除了求助名医之外,就只能求助巫师。而木神教是迦南土生土长的教门,木神教大长老是迦南郡国里地位最尊崇的巫师,历代大长老与

    历代迦南郡王的关系都极为紧密。大概是出于这种感情,也大概大长老们出于对迦南郡王因无子继承王位的同情吧,一些大长老就通过绿蕊丹槿的灵力使一些初生的郡主转性成世子,长大之后再承袭王位。所以在迦南王室中,一直有一个秘传,说木神教大长老拥有逆转阴阳的**力,这又反过来,使得历任大长老与迦南王室关系越来越紧密。话说回来,这些由郡主转性而成的世子、郡王,虽然能够与妇人行人道,但却均无任何子嗣,最后还是被迫过继其他宗室子弟来承袭王位。当然,这些大长老并没有告诉郡王们,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将郡主转化为世子的。这些郡王更不会告诉别人,自己通过大长老将郡主转化为了世子。所以,绿蕊丹槿的秘密才能得以守住。”

    华耘想了一会,道:“穆镶,你所说之事干系重大。你实话告诉我,你所言可当真?”

    穆镶拱手道:“这些,全部都是隆驰大长老亲口告诉我的。他还曾对我说,这些由郡主转化来的郡王,因为其特殊出身,因此都是有特殊标记的,可查询的。”

    “哦?什么标记?”

    “在大照圣朝以前的朝代中,迦南王室千年一系,一直都是迦南原生贵族兰氏为王。兰氏兼信木神教和白教,因此,每一位迦南郡王薨逝后,除了要请白教的迦南主教来主持丧仪外,还要邀请木神教大长老主持修饰装置陵寝的神关。那些经过大长老帮助,由郡主转化来的郡王,有违逆天道、扭转阴阳的嫌疑,大长老为了弥补这个过失,就会在这些转化而来的郡王的陵寝的外殿正上方安置一面阴阳铜镜,以此协助这些转性的郡王们在死后回到自己的本性,回归天命。”

    “哦?你可亲自去查验过,果然有这样的陵寝吗?”

    “是的,大公子。我仔细查验过,总共有七位兰氏迦南郡王的陵寝外殿上有这种阴阳铜镜。我还专门查了迦南郡国国史,这些七位兰氏迦南郡王均无子嗣,寿命也不长,无一例外。”

    华耘有些出神。

    穆镶以为华耘还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接着道:“大公子,这些故事还都是以前的事情,其实,当世也有现成的例子。”

    “当世?”

    “大公子,隆驰大长老还跟我说过一个秘密,是他自己经手办理、帮助别人转性的。”

    华耘醒过神来,忙问:“他用绿蕊丹槿替前朝迦南郡王转过性?”

    “他是替人转性过,不过不是替迦南郡王。”

    “替谁?”

    “替前朝大郜皇帝。”

    “啊?!”华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一位大郜皇帝?”

    “睿宗。也就是大郜末帝周端的父亲。”

    华耘忽然想到了周端的身世,心道:“怪不得周端是北陵郡王和易后的私生子呢?原来睿宗皇帝不能生育啊。”口中却问道:“你说转性而来的人无法生育,可是,睿宗皇帝明明有后啊,周端不就是他的儿子么?”

    穆镶哪里知道周端的真实身份,于是道:“这就是隆驰大长老一直弄不明白的事情。睿宗皇帝是他亲手转性而来的,但他却能生育出儿子。”

    华耘道:“你说说,睿宗转性,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公子,这是睿宗的父皇英宗皇帝时候的事。英宗皇帝身体康健,天赋异禀,一生风流,但一连生了二十七位公主,却无一男嗣。五十四岁时,英宗皇帝最宠爱的昭仪,也是时任

    迦南郡王的堂妹,兰昭仪,怀了身孕。英宗心里明白,他自己年事已高,兰昭仪此胎是他诞下龙子的最后机会,如果兰昭仪此胎仍是公主,那英宗皇帝只能从宗室中过继一个男子来继承皇位,大郜江山将从英宗一脉转到别的脉系去。由于此事干系重大,整个大郜周氏皇室都紧紧盯着兰昭仪的肚子。大郜其他周氏宗室于是开始跃跃欲试,不少宗室热盼着英宗无子、然后从自己一脉中过继一位男孩子承继大统。因此,宗室之间的明争暗斗极端激烈。而最痛苦的则是英宗皇帝,他若无子,英宗一脉将就此断绝。时任迦南郡王是在圣都长大的,同英宗皇帝一同长大,关系极好,为了帮助英宗皇帝,更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堂妹,当然了,也是为了巩固扩大兰氏在大郜圣朝的权势,秘密派出当时已担任大长老的隆驰,前往圣都候孕,如果兰昭仪顺利诞下皇子,那自然也就万事大吉。但如果兰昭仪不幸诞下公主,那就由隆驰大长老协助,将公主转化为皇子。”说到这里,穆镶停了下来。

    “英宗的兰昭仪果然诞下了一位公主,是么?”华耘急急问道。

    穆镶道:“正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了便于操作,兰昭仪有意躲入圣都里的迦南郡王府邸秘密生产,在诞下公主的当夜,隆驰大长老将绿蕊丹槿宿根与花果配比成药,令小公主服下。第二日,公主如愿转化成了皇子,然后再对英宗宣布,昭仪突然产子。这个由公主转化来的皇子,就是后来继位为君的睿宗皇帝。按理说,睿宗是转性而来,应当没有生育能力。但不知道为何,睿宗皇帝竟然能够诞下子嗣,也就是末帝周端。这件事,让隆驰大长老一直想不明白。隆驰大长老说,这是唯一一例转性后仍能产子的案例。”

    华耘心想:“有何想不明白的?周端原本就不是睿宗的儿子嘛。”但口中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事万物,总是有例外的。这就是造物主之所以神奇的地方啊。”

    穆镶道:“大公子说的是。”

    华耘忽然想到了云娥,又想起了父亲说的希望云娥产下皇子、然后华氏扶持云娥之子争夺皇位这桩大买卖,于是道:“穆社领,隆驰大长老在大郜英宗的时候已经是大长老了,那么现在应该年事很高了吧,可还康健么?”

    穆镶道:“大公子,隆驰大长老是壮年继任大长老,他继任大长老的时候才三十多岁,如今刚过花甲,自从上次突发恶疾、为我救治之后,极注重保养,如今,身体康健的很呢。”

    “那就好。我再给你一个任务,你务必让他去圣都一趟,父亲有些事可能会请他帮忙。至于什么事,我不说你也能想到,肯定是和绿蕊丹槿转性之说有关系的。至于邀请他去圣都的理由么,你自己去找一个。总之,务必让他立即启程。不要和我们同路,也不要与华氏商队同路。你带着他,秘密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无论他提什么条件,你都可以答应。”

    “是,大公子。”

    “说着说着,就把话给岔开了。还是我刚开始问你的事,把绿蕊丹槿和小孔雀安然送到圣都的事,你实话实说,你能办的到么?”

    “都是我疏忽,竟然把这件大公子交代的顶要紧的差事给忘了。大公子不用忧心,这是小事。我一定办好。”

    “穆镶,运送绿蕊丹槿和小孔雀,也要秘密走,而且不能和隆驰大长老一起走,到了圣都,直接送往华府。”

    “是,大公子。”

第九十三章 大猫(一)

    华耘离开泰罗多的前一天晚上,见到了融答奴,也见到了大猫。

    融答奴是骑在大猫上回到郡守府的。

    一见到融铸和融夫人,大猫就趴了下来,融答奴顺势从大猫背上滑下来,嘴里一边喊着“阿翁、阿母”,一边飞奔着扑向融铸和融夫人。融夫人一把搂住答奴,道:“答奴,我的好答奴。你可回来了。”

    这是融答奴自从去了白上宫之后第一次回家。

    融答奴在融夫人怀中嬉闹,融夫人道:“答奴,你看,这是你的义兄,你快来见过义兄。”

    融答奴安静下来,两只眼睛呼扇着,看着华耘,道:“答奴见过义兄。”语气里有些不情愿。

    “我是华耘,答奴。我和你的大哥、二哥是在圣都里很好的朋友。”华耘笑着道。

    融答奴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然后转向融夫人道:“阿姊呢?”

    融夫人道:“她在后院啊,一会儿一起吃饭。她很快就要做妫水郡王王妃了,不能随便出来见人。”

    融答奴道:“哦。好吧。阿母,你看,我的大猫已经长大了。它真的是一只‘大猫’了。”

    华耘惊讶的看着大猫。这就是传说中的圣灵,迦南雪豹。大猫的身体比寻常的雪豹大了两倍,十分壮硕威武。而且,大猫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特的灵异的蓝光。华耘甚至不敢直视大猫的眼睛,仿佛看得久一点,自己就要被吸进去了一般。而大猫,谁也不看,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融答奴。

    融夫人顺着答奴的手,看着大猫,道:“我听你阿翁讲过了。我还不相信,大猫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大了很多倍,世间哪有这样的怪事。现在虽然亲眼见了,我依然不敢相信这就是以前那只像小羊羔一样的大猫。大猫还听话么,答奴?”

    “听话呀,大猫当然听话呀,大猫最乖了,从来不乱跑,而且自从变大之后,大猫就开始什么都不再吃了。就连我喂它,它也不吃。”

    “哦?”融铸和融夫人都惊讶道。

    “真的。大猫每天跟我在一起,一刻不分离,我从没见过大猫吃东西。我喂它,它也不吃了。我吹骨笛,它也不吃。但是,大猫也从不饿。”

    “你怎么知道它不饿呢?”融夫人笑着问道。

    “我就是知道啊,大猫怎么想的,我都知道。你们知道么,它现在正在看着华耘义兄呢。”

    华耘竟然有些紧张,尴尬的笑着说:“那大猫它喜欢我么?”

    “还行。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它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你。我对你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所以大猫对你,也还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融答奴说。

    融夫人用手刮着融答奴的小脸蛋说:“你个小答奴,说话就跟绕口令似的。华耘是你阿翁和阿母的义子,也是你大哥、二哥、阿姊和你的义兄。你应该像对你大哥、二哥那样对你义兄。不能这么无礼,知道么?”

    融答奴撅着嘴道:“哦,我知道了。”然后转向华耘,道:“义兄,答奴错了。可是,叫你义兄,怎么这么别扭呢。这个叫法好奇怪啊,以前从没有听人这么称呼别

    人的。”

    众人都笑了。

    华耘道:“你大哥二哥姊姊都叫我耘哥哥,你也叫我耘哥哥吧。”

    融答奴嘟囔了几句“耘哥哥”,笑着说:“这个名字就多好了。我喜欢这个叫法。耘哥哥好,我是答奴。”

    “答奴好。”

    吃饭的时候,融湫出现了,少不了和融答奴又是一阵亲热。

    融湫对变大了的大猫很是惊讶,“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大猫。”

    可是,让融铸和融夫人惊讶的是,融湫竟然已经和华耘认识了。

    融湫道:“耘哥哥初次住下的那一晚,我们就在花园里遇到了。当时,我正在弹箜篌,恰好耘哥哥走过来,我们就相识了。”

    融夫人道:“这倒是好了。这可真是咱们一家人的缘分了。”

    融答奴还像往常一样,靠在母亲怀里吃东西。

    融铸忽然问道:“答奴,世子和你在白上宫还好么?”

    “还好啊。”

    “你们都学些什么啊?谁教你们?”

    “迭庐宗座教我们。我们学的东西可多了,有天象星座、江湖池海、鸟兽虫鱼,等等等等。我学的少,世子学的多。”

    融铸和融夫人没有说话,融湫却道:“为什么你学的少,世子学的多。肯定是你没有世子那么聪明努力。”

    “才不是呢,姊姊。因为迭庐宗座教的很多东西,我都知道啊,不用迭庐宗座教,我也都知道。可是世子却不知道,所以他学的多。”

    融夫人拍着融答奴的脑袋说:“答奴啊,不许胡说。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你怎么还学会说大话了?迭庐宗座教的这些东西,连我们大人都不知道,你怎么能够不学而知呢?而且,世子比你还大一岁呢,进学也进的早,怎么可能你知道、反而他却不知道呢?”

    融答奴不服气,把脑袋在母亲怀里蹭了蹭,道:“我真的没有骗你,阿母。迭庐宗座教的那些,都是很奇怪的东西,我虽然以前没有听过,但是大猫却全都知道,它知道,我也就知道了。迭庐宗座教的,有些还是错的呢。但是我没有当场指出来,怕迭庐宗座会生气。”

    大家都笑了。融答奴这颠三倒四的说话方式,实在是可爱至极。

    华耘道:“答奴弟弟,那你学会了什么呀,能给我们展示展示么,让我们也开开眼好不好?”

    融湫也说:“是呀,答奴,阿姊也想看看你学的新本事呢。阿姊想看看我们的小答奴,是不是也像我们的大猫一样,一下子就长大了。”

    融答奴说:“好呀。我学了好多东西呢,好多好多。比如,我现在就能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天气。”

    华耘道:“这可太好了。答奴弟弟啊,你会的这个,眼下正好有用呢,我们原打算明日启程。答奴快帮帮忙,看看明日是什么天气,能不能如期启程。”

    融答奴满不在乎的说:“明日清晨会有一场雨,一直下到中午,午后就晴天了。”

    融铸、融夫人和融湫听完都笑了。华耘却不明白为何大家会发笑,疑惑的看着融夫人。

    融夫人道:

    “耘儿啊,你才刚来迦南,迦南的气候你还不知道。迦南这个地方多雨,时不时就要下个小半天的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天气了。”华耘明白了,原来大家觉得融答奴是在耍滑头。

    融答奴摇着脑袋,噘嘴道:“我可没有在耍滑头啊。”

    融湫道:“我们没有说你在耍滑头啊,答奴。”

    融答奴歪着头道:“你们虽然嘴上没有说,可是你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

    融湫又笑了,道:“答奴,那你再给我们展示一个别的本事吧。展示一个好玩的吧,好不好?”

    融答奴想了一会道:“大猫想见见青雀儿。我把青雀儿叫来吧。”

    融湫道:“我让朱溪去把青雀儿抱来。朱溪……”

    融答奴道:“阿姊不是让我展示个本事么。朱溪去抱青雀儿,我就展示不了本事了。”

    融湫没明白什么意思,问道:“什么意思啊,答奴。阿姊没有听明白。”

    融答奴说:“我站在这里,自己就可以把青雀儿叫过来,让青雀儿自己飞过来,不用朱溪去抱它。”

    融夫人道:“小答奴,你又在吹牛。我只知道青雀儿能唤人,还没听说有人能唤青雀儿的。”

    融答奴转过身,双手抱住母亲的脖子,靠在肩膀上说:“阿母不信答奴,我把青雀儿现在就叫过来,让你们看看啊?”

    说完,就没了什么动作。大家又都笑了,觉得融答奴在撒娇顽皮。

    不一会儿的功夫,青雀儿果然自己飞了进来,先是飞到融湫身边,在融湫的腿上蹭了蹭脖子,又挪步到融答奴身边,蹭了蹭新长出来、还没有长齐整的雀翎子,然后环绕着扫视大家一圈,又飞出去,来到大猫身边。

    大家这才有些惊讶了。

    华耘道:“答奴,你可真是好本事。耘哥哥从未见过能够使唤鸟兽的人。答奴真是好本事。耘哥哥好生佩服你,答奴。”

    融答奴眯着眼睛笑道:“嘻嘻,耘哥哥不用夸我。这其实都是大猫的本事,不是我自己的本事。不过,大猫会的本事,我也都会。”

    融湫道:“那看来,你还真是学了不少本事呢,答奴。阿姊相信你了。”

    融答奴道:“迭庐宗座教授给我们的本事和秘法越来越多了。所以,世子越来越不喜欢我。”

    这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大家都没有弄明白融答奴是什么意思。

    融湫问道:“这是为何呢,答奴?为何迭庐宗座教授的本事和秘法越来越多,世子就越来越不喜欢你了?”

    融答奴说:“这是因为,迭庐宗座教授的东西只要说一遍,我就全都学会了,所以迭庐宗座教的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负责。可是,世子却学不太会,也学不全。世子经常跟他身边的侍卫们说,这是因为我的原因,他说我就爱逞能,不懂装懂,迭庐宗座以为我们都学会了,所以不断教授新的本事和秘法。世子觉得很累,而且他学的没有我学的好,他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世子就不喜欢我。世子不喜欢我,还有一个原因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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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照圣朝介绍:
大照圣朝突发帝位更迭。同时,乱世征兆与盛世征兆同时显现,天象紊乱。大照圣朝面临着重重危机,政局、民情、国运进入了大开大合、波诡云谲的激烈变动时期。在此期间,一群少年应势相聚,顺势而起,因缘际会,风云骤起,共同见证、演绎、创造了一段瑰丽恢弘的神奇历史。大照圣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照圣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照圣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