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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象持     大照圣朝txt下载     大照圣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章 奉德宫·周端(二)

    周端到底还是太年轻,这四条理由说的有些混乱,不是太成体系,用词也很不讲究,但意思却已经说的很是明白了。北陵郡王的四大理由,说了私恩、公仇、民意、天时。也就是说,北陵郡王愿意支持宣仁皇后和迦南郡王,是私心使然、公心使然、民心使然、天心使然,因此也是势所必然。

    宣仁皇后算计了一下,假如起兵造反,迦南郡王、象廷郡王这两个是没有问题的,北陵郡王和其他几个非图攸皇子的分封郡王不太好说,但如果以逄图攸妄图褫夺各位宗亲郡王们的特权来离间他们,应该会有些作用。最为可用的是那些郡守们,虽然现在施行的是郡王郡守共治的新政,但那些新分封出去的皇子郡王们岁数尚小,就藩才不足一年,而那些同城而居的郡守却都是隆武大帝的嫡系亲信,更是经过多年历练的能员干吏,如果自己和迦南郡王、象廷郡王果真举起义旗,揭露逄图攸得位不正的真相,虽然不敢说所有郡守都能相应,但保守估计,一半的郡守起来相应还是有把握的。如此一来,局势马上就能翻转过来。

    关键是,正如周端所言,除了起兵造反这一条道,自己和逄稼别无活路。就连象廷郡王,因与隆武大帝关联甚深,恐怕早晚都难逃被逄图攸屠戮的厄运。到了那个时候,不光隆武大帝的子嗣尽灭,常氏子孙也将无一幸免。

    因此,周端所说,实为宣仁皇后唯一的选择。

    可是,决心好下,执行却极难。别的先不说,当此之时,困守宫中,群狼环伺,哪里有机会能够逃得出去呢?

    宣仁皇后叹气道:“难就难在,我们如何能逃出宫去呢?”

    周端道:“娘娘不必担心。娘娘大概不知,这奉德宫里的大秘殿里,有一个出宫的秘道,直接通到圣都之外。”

    宣仁皇后大惊:“哦?竟有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周端道:“娘娘,是这样的,大约是臣的先祖们料到了后世子孙不肖,终会有亡国的一天,因此,大郜立国之后大修前朝宫室之时,就在大秘殿下秘造了一个出宫秘道。这个秘道由历代皇帝皇后亲口传授给太子、太子妃,也就是下一任的皇帝、皇后,以备亡国之日逃命所用。隆武大帝

    与您,是大照的新君新后,因此自然也就不得而知。而臣之所以知道,正是臣当初登基时,臣的母亲告诉臣的。臣退位之后,一直保守这个秘密。隆武大帝驾崩后,臣与娘娘搬入奉德宫以后,臣已多次探访过这条秘道。秘道入口十分隐蔽,机关也机巧万分,里面空间甚大,出宫路径很便捷。大约仅有一个时辰就可以逃到圣都以外。”

    宣仁皇后禁不住问:“你既早已知道这条秘道,那为何不早早逃出宫去,找你母亲,与你母亲一起远走高飞?”

    周端的母亲,易后,是大郜最后一个皇后,也是最后一个太后,大郜亡国后,离宫幽居在建章宫西北的华安院里,被称为华安夫人。因为受到隆武大帝和宣仁皇后的特殊优待,生活颇为优容。原本被隆武大帝严密监禁在华安院,后来,由于宣仁皇后的恳求,隆武大帝解除了对华安夫人严防死守的幽禁,准予其出入自由,只是华安夫人因为儿子尚在宫中、实际上为人监禁,为周端安危计,因此十分谨慎,从不出“华安院”半步,也从不接应外客。这大概也正是隆武大帝最终决定给予其自由的原因吧。但正因为华安夫人有出入之自由,因此,宣仁皇后才会问,周端为何不利用秘道,与华安夫人逃出圣都,免受监禁之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和臣的母亲能逃到哪里去?一旦逃出皇宫,就要开始亡命天涯、朝不保夕的日子了。臣与臣的母亲都未曾经过风雨,实在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而且,而且,而且臣着实舍不得离开娘娘。臣坚信,有娘娘在,臣和臣的母亲就肯定会是安全的。”周端道。

    这是实情。宣仁皇后就连在遭遇隆武大帝暴崩、幽闭奉德宫的艰难时刻,仍然忘不了照拂周端,这可不单单是因为宣仁皇后心存愧疚的原因,而是宣仁皇后与周端十三年来培养出来的类似于养母与养子之间的真情。

    “我们逃出宫之后,你母亲怎么办?”宣仁皇后问。

    “回禀娘娘,臣的母亲今夏,已经奏请陛下和雒皇后恩准,回北陵郡国省亲并避暑去了”

    宣仁皇后恍然大悟,华安夫人原本就是北陵郡国之人。而且,她隐约觉得,华安夫人前往北陵郡国避暑,大概正是北陵

    郡王提前做好的布置。宣仁皇后虽素知北陵郡王的心机和志向,但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见识和手段,真是看得深远、做得周全啊。

    宣仁皇后点头道:“那就好。如此一来,我心里顾忌的,只剩下融铸的二儿子融雍了。如果不带走融雍,一来我实在于心不忍,二来,逄稼毕竟和融铸同处迦南,一旦起兵,我担心融铸会因融雍仍在圣都而束手束脚。”

    周端道:“这个不难。算起来,融雍也是皇亲,几位长辈过世,理应来宫里问安。娘娘找个理由,召他进宫茶叙,只要能够让他进宫来,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宣仁皇后摆手道:“这事万万急不得,千万不能做的太牵强。机会倒是现成的,就是得等一等。以我之见,图攸必会大办逄程他们的丧仪,如果我所料不错,今日晚些时候就会有恩旨下来。丧事期间,融雍总要拜祭,我总能和融雍见面的。到时候,我以思念故人之名命他进宫,也就顺理成章了。左右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咱们得再等一等。这样自然一些,你说呢,端?”

    周端说:“如此甚好。娘娘圣明。娘娘仁慈。”

    周端的意思很隐晦,“娘娘仁慈”这句话的意思是,宣仁皇后在此特殊悲痛艰难的时刻还能顾及融铸的家人,是仁慈之举。

    宣仁皇后忽然问道:“对了,北陵郡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周端道:“是臣告诉北陵郡王的。娘娘迁居奉德宫以后,北陵郡王多次告诉臣要保护好娘娘。臣见北陵郡王忠谨赤诚,可资利用,于是将秘道之事告诉了北陵郡王。此后,才有北陵郡王对臣嘱咐的那些话。”

    宣仁皇后道:“那我们从这里逃出去,北陵郡王会接应我们?”

    周端接着道:“是的,娘娘。自从臣告诉北陵郡王秘道之后,他就做了布置。北陵郡王在秘道出口处布下便衣兵士,常年值守,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那里,等候娘娘。娘娘尽管放心。臣多次出去查看,便宜兵士们布置的很周全得力。”

    宣仁皇后道:“如此甚好。”

    之后又有一些细节上的布置。

    一切都有了眉目,只等约来融雍,就可以出宫。

第八十四章 乾元宫(一)

    乾元宫东阙里的气氛冷的要结冰了。

    逄图攸已经不间断的咆哮了一个时辰。

    春佗实在看不下去了,跪下重重磕头,哭着劝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息怒啊陛下。陛下昨天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哪里还能熬得住这么大的火气。干锅熬盛火,身体可怎么得了啊。龙体要紧,龙体要紧啊。陛下啊,陛下!”

    逄图攸把茶盏掼到地上,指着跪在地上的雒渊概、窦吉大声吼道:“就这俩废物,如此孟浪、无能,早晚我也是被他们气死。今日死了,倒还利索些,爽快些,天下人还少骂我些!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雒渊概、窦吉追随逄图攸几十年,看着逄图攸从南宫卫士到南宫卫士令、南宫卫士丞、太尉、皇帝,从未见逄图攸发过如此大的火。窦吉此前参与救火,已在奉德宫高门殿的楼阁里与皇帝见过面了,也已被严厉训斥过,因而此时反倒倍感轻松,虽然也是匍匐在地,但心里并不恐惧,只是看着皇帝发作。窦吉甚至希望皇帝把火发的更大一些。因为他知道,启侯府着火,绝对不是偶然事故,肯定是有人有意为之。这个人,既要有意愿,更要有能力。要说到有意愿,那肯定是能够从中受益之人,隆武大帝子嗣灭尽的最大受益人,第一个就是嘉荣亲王逄秩,而逄秩的背后是雒渊概和雒皇后代表的雒氏家族。至于能力么,雒渊概贵为丞相,统理诸卿,做些这种布置,易如反掌。当然,窦吉自己也是既有意愿又有能力的人,但他自己知道没有出手,因此心里坦然,也乐得皇帝严查此事、严惩凶手。

    相反的,雒渊概则不敢开口说话。雒渊概深知皇帝的脾气,目前他的火气还没有压下去,如果自己贸然出面劝慰或者弹压,不仅绝对安抚不住,而且很可能自己还因此而被皇帝的怒气所吞噬,一切都要等皇帝平息怒火之后再做计较。

    逄图攸发作的终于差不多了,斜靠在座榻上喘粗气。春佗轻轻用手掌按摩着逄图攸的后背。过了许久,逄图攸的气才顺过来,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但仍旧是闭着眼睛,一口一口的饮茶。逄图攸确实是气坏了。

第八十四章 乾元宫(二)

    雒渊概一叩头,道:“陛下,请陛下息怒,臣有事上奏。”

    逄图攸皱了皱眉头,道:“有事上奏?!你还有什么话说?!嗯?!雒大丞相啊,好一个大丞相,好威风的大丞相,你可真是好威风啊!你是燮理阴阳的大丞相,干系重大。你把局势弄得大坏了,你懂不懂啊,大丞相?!”逄图攸虽然没有明说,但明显在怀疑雒渊概。

    雒渊概道:“臣有罪,致君上烦忧,臣有罪。”

    逄图攸摆手道:“别说废话,说些有用的。”

    雒渊概道:“喏。陛下,从这场大火诸多细节来看,这绝非意外,必是**。正如陛下所言,这场大火非同小可,关系到朝政走向,若处理不当,民心可能就大坏了。臣的意思,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纵火的真凶。”

    逄图攸和窦吉都感到很奇怪,雒渊概竟然没有为自己辩解。

    雒渊概的神态十分坦然,这使得逄图攸不禁在想:“莫非是皇后背着雒渊概做的这事?!但皇后不能指挥外朝,哪里能有这样的调度能力,而且皇后也没有这么狠的心啊。”

    窦吉却在想:“老雒真是只千年老狐狸。又要有一番精妙的托辞了。”

    雒渊概道:“陛下。启侯府大火,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否则,怎么会在侯府北侧和东侧全都私藏了磷粉和烟花呢?一来,中秋虽为大节,但从宫里到豪门再到民间,从无大放烟花的惯例。这些烟花和磷粉绝不是用来售卖的。二来,宗室亲贵私宅附近不设商贾仓库,这两处肯定是有意布置私藏的。三来圣都秋季常刮东北风,将磷粉和烟花放置到侯府北侧和东侧,明显是预先选定的位置。此外,下手的时间,挑的也很高明,恰逢陛下特准先帝在京所有子嗣会于启侯府聚餐之时。这一招太毒辣了,一来,将先帝子嗣几乎一网打尽,二来,将这个脏水全都泼到陛下身上。陛下,恕臣直言。启侯府这一场大火,世人恐怕全都要怪罪到陛下身上了,若处置不当,则极难洗清。不过,这个‘怪罪’,不同人之间,也有绝大的不同。有的人,是因为不明就里,所以想当然的‘怪罪’。而有的人,则是有意‘怪罪’!”

    逄图攸道:“净说些废话!我要你在这里说这些废话么?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哼!这下好了,天下人都会怀疑我为了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来!”逄图攸的火气又被点燃了。

    雒渊概道:“陛下先息怒,容臣细细禀来。正如陛下所说,天下人难免会有这样的疑心。正因如此,所以一定要追查到真凶。如果查不到真凶,就会有人利用这一条来扰乱民心,朝局马上就会大乱。别的不说,象廷郡王、迦南郡王、先帝任命的各郡国之郡守,可能都会因此义愤填膺,

    并与朝廷、与陛下离心离德。而且若是有人着意操纵,这篇扰乱朝局的文章其实十分好做。只要把罪状加到陛下身上,那无论是宗室、亲贵、臣工、百姓,都会信以为真。为什么呢?因为没有真凶,而陛下辩无可辩!”

    看到逄图攸又要发火,雒渊概抢着说:“这是臣要说的第一点,也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找到真凶。臣要说的第二点是,真凶在哪里。这才是臣要说的最关键的问题。臣以为,真凶既然下手,那么一定经过了周密布置和巧妙掩饰,单纯从现场遗留线索、行凶嫌疑人等搜查,断然不会有结果。而且,这是牵扯朝局大势的大事,是绝大的政治阴谋,作案之人绝非常人,因此也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既然不能通过证据来查找,那么,只能通过推理来找真凶。说白了,也就是靠‘猜’!”

    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逄图攸明显听了进去,气平了一些,端起春佗递上来的汤水,大喝了一口。

    雒渊概趁机道:“既然是推理找真凶,那就先看大的得失和利弊。臣以为,启侯府大火,表面上,陛下是最大的受益人,也正是因此,陛下才会成为世人心中最大的嫌疑人。而这,正是行凶者真正目的之所在,当然,也正是他的高明之所在。可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而实际上呢,陛下不仅不是受益人,反而是此案最大的受害者。为什么这么说呢?第一,陛下因此案而被世人所误解,不仅被误解,而且陛下不能做任何辩解,只能隐忍,因此,陛下之形象将因此大为受损。第二,因为此案,朝局人心将由此大乱,陛下执政、推行新政所面临的局势将更加复杂,要想做出治绩,简直是难如登天。第三,如果陛下要想逐渐消弭世人误解、挽回形象,那么短期内就绝不能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如此一来,一场大火,使得陛下的形象大坏、陛下的朝局大乱、陛下的后续难措置。对于一个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三点更可怕的呢?因此,臣说,陛下是最大的受害人。可是现在难就难在,宗室、亲贵、臣工和百姓们,一般看不到这些,也不愿意相信这些,他们只会一味认为,陛下就是行凶主使。”

    窦吉忽然明白了:“这个老狐狸果然狡猾。他明面上是替陛下叫屈,其实是在替自己、雒皇后和逄秩解脱。大火的结果是陛下不能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也就是说逄秩不会受益。既然不会受益,逄秩之一党自然可以就此解脱了。”想到这里,窦吉猛然一惊,自己若再不表态,恐怕就要引起皇帝的猜忌,于是赶紧插话道:“雒丞相所言甚是。这场大火,帝系全员都要受损了。”

    逄图攸用警惕的眼光看了一眼窦吉。

    雒渊概心下暗自嘲笑窦吉愚蠢。窦吉一番表白,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送上门来让皇

    帝对窦吉、窦昭仪和逄穆起疑心。“全员”两字尤其愚蠢。即便皇帝一系受损,受损的也是皇帝和未来的太子和继位人,实在谈不上什么“全员”。窦吉说“全员”俩字,把他心底里打算替逄穆夺嫡的心思暴露无遗了。而且在雒渊概陈说到此的时候,窦吉情不自禁地接话,这种替自己辩白的目的也太明显,实在是愚蠢之极。

    但此刻,雒渊概根本不在乎窦吉和逄穆一派,只想把事情说明白,把自己和逄秩、雒皇后彻底解脱出来。雒渊概接着道:“陛下是最大的受害人,自然有别人是最大的受益人。臣斗胆请问陛下,以陛下之圣见,谁是此案最大的受益人?还有,也敢问窦太尉一句,你认为,谁是此案最大的受益人?”

    窦吉素来缺少急智,方才抢着表态说话,已是极限,对于雒渊概突然的追问,窦吉完全没有思路,只是对着皇帝一叩头说:“臣懵懂。臣恭聆陛下圣训。”

    雒渊概忍不住又在心里嘲笑窦吉的颟顸、愚昧。

    逄图攸已被雒渊概说服,心思朝着雒渊概的思路往下走:“是啊。雒渊概说的很对。现在的局势对自己和自己的子嗣十分不利。以雒渊概的机敏,应该不会出此下策。其他的皇子及其各自背后的支撑势力,即便有夺嫡的野心、有杀人的决断,但也很难有这般运筹操作的能力。有此能力的,只有窦吉、窦昭仪以及疏衍、孟婕妤这两个派系,也就是穆派和科派。但是,正如雒渊概所说,一场大火过后,以自己的秉性和行事风格,绝对不会在短期内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的,否则将会招致天下的共同声讨。逄穆和逄科还年轻,无非是他们背后势力的旗帜和招牌,逄穆背后的窦吉、窦昭仪,逄科背后的孟婕妤和疏衍主教,应该都是有这个判断力的啊。所以他们也不是受益人。那会是谁呢?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暂时不立太子,直接的受害人其实是逄秩。因为如果现在选立太子,逄秩作为嫡长子,必是不二人选。所以,除了逄秩明显受损之外,其他子嗣其实也应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受益人。”

    逄图攸绕着东阙慢慢的踱步,心中越想越乱。逄图攸的长处在于揣摩人心,短处在于抽丝剥茧分析局势。以往,逄图攸遇到大事时筹谋的情形是,由雒渊概帮他分析局势、研定推进路径,然后逄图攸出面去周旋各方并操作完成。逄图攸深知自己的优缺点,于是踱到雒渊概的身边,扶起雒渊概道:“你起来说。”看看窦吉,说:“你也起来吧。”又示意春佗给两人上茶。

    看着雒渊概轻轻啜了一口茶,逄图攸语气和缓的说:“我在气头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心神大乱了。你直接说吧。”雒渊概感到了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当然,也感到了皇帝对窦吉的极大蔑视。

第八十四章 乾元宫(三)

    雒渊概道:“陛下过谦了。陛下宽仁厚德,忽逢宗族大祸,触动真情和恻隐了。正所谓关心则乱。这是其一。其二呢,臣以为,以陛下的智慧,早就已经推演出谁是最大受益人和嫌疑人了,只是不愿意承认那个人会对自己的亲兄弟动手罢了。”

    雒渊概实在高明之至!这话说的天衣无缝,不知不觉间就成功地提醒了皇帝,而且让皇帝觉得这是皇帝自己推演出来的,免得皇帝对自己产生疑忌。

    逄图攸果然立时恍然大悟,心想:“对啊,莫非是逄稼!”

    窦吉倒是口快,道:“逄稼?!”

    逄图攸没有说话,雒渊概接着道:“正是。”

    逄图攸眯起了眼睛,朝着雒渊概点了点头。

    雒渊概看到皇帝给予自己肯定,于是道:“圣明无过陛下。对于逄稼来说,此举起码有三大好处。第一,大火之后,陛下为了稳定朝局、扭转人心,必须要避嫌,因此也就必须全力确保逄稼的性命,如此一来,逄稼再无性命之忧,这就解了逄稼的当务之急。第二,逄稼分封到迦南边陲,如果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把他淡忘了,而逄稼原本并无尺寸之功,只是有一个隆武大帝太子的法统和虚名而已,这些虚名都会随着时间而淡去,只要陛下新政成功,王公大臣、天下百姓,都会服膺陛下,到时候,逄稼再无翻身机会。但经此一场大火,隆武大帝几乎灭门,瞬间就让逄稼得到了天下人的同情,更得到了天下人的关注,从此逄稼的头上就顶着一个受害人的委屈光环。与此同时,陛下却大失人心,两相比照,逄稼就占到了道义和感情的先机。第三,陛下的朝局动荡,新政推行不畅,治绩不彰,天下人就会怀念隆武大帝时期的盛世光景,这同样会让逄稼受益。一场大火,让逄稼从被动完全转为主动了。这一招,不得不说,实在是绝妙啊。”

    逄图攸和窦吉都深以为然。逄图攸微微点头。

    窦吉说:“只是有一点说不太通,逄稼素来仁厚,怎会突然变得这般冷血,对自己的兄弟动手?!”

    雒渊概心里大骂窦吉愚蠢。当今陛下也素有仁厚的名声,同样也是毒杀了自己的亲兄长而继位为君的。窦吉此话,肯定会引起逄图攸的反感。

    果然逄图攸没有接话,只是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

    雒渊概出来为逄图攸解围:“太尉此言差矣。一来,逄稼自认为朝廷一定会杀他,以断绝先帝之嗣之隐患,自觉有性命之忧,必须要自救。二来,如果逄稼不能存活,那么逄程他们几个早晚也会被杀掉。谁杀他们都是一样,自己主动杀,还能有点好处,要是等别人来杀,那就是纯粹的屠戮了,毫无一点用处。三来,逄程他们几个毕竟不是与逄稼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啊,血脉上毕竟还是远了。”

    雒渊概说出最后一条的时候顿时有些后悔,因为逄图攸和隆武大帝逄图俐,那

    可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啊,可是逄图攸却依然下了狠手,如此说来,那岂不是暗示当今陛下比逄稼更为狠毒么?雒渊概深感后悔,也深切意识到言多必失的道理。

    好在窦吉马上接话:“可是还有逄徵啊。那可是逄稼他自己的亲儿子啊。”

    雒渊概道:“但是太尉不要忘了,准许逄徵前往启侯府过中秋,那可是陛下在中秋的前一天才下的恩旨啊,此前的恩旨只是准许逄程三兄弟聚饮过节,并未提及逄徵。逄稼远在迦南,我想,他下令动手的时候,应当并不知道逄徵会前往启侯府。而且,愚以为,就算逄稼知道逄徵前往启侯府,他依然会下令动手。为何呢?正如前面所说,如果逄稼不能扭转局面,逄徵也同样早晚都是死。为了保住逄稼一脉、也为了最终夺取帝位,逄徵只能牺牲掉。死了逄徵,逄稼可还有一个逄泽啊。”

    逄图攸警醒道:“你以为,逄稼还会谋取皇位?”

    雒渊概道:“陛下,不是臣以为逄稼会谋取皇位,而是逄稼肯定会谋取皇位。因为,他为了活下去,只能谋取皇位。否则,早晚还是一个死。”

    这话十分到位,而且点到为止,颇为高明。

    逄图攸点头认可了。

    窦吉急道:“那可怎么办?既然逄稼早晚谋取皇位,那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不如现在就杀了他。陛下,臣愿领一队人马,去迦南把他秘密做掉,永绝后患!”

    逄图攸心头一亮,坦然道:“窦吉这话乍听有些鲁莽,但是细细一想,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啊。既然如今局势已然大坏,不如将错就错,直接杀掉逄稼算了。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啊。没了这个毒痈,我们做事还痛快些。人心么,总是可以慢慢养回来的。”

    窦吉的意见得到皇帝认可,窦吉为此十分兴奋,连连道:“正是!正是呢!陛下,请相信臣,臣绝不辱使命。”

    逄图攸很少有这么决断的时候。雒渊概知道,这是因为逄图攸现在的处境太被动了,因此急切的想要扭转局面,于是有些病急乱投医。

    雒渊概道:“陛下圣明。依照当下的局势,趁着乱局,顺势杀掉逄稼是最好的。但要是从可行性上来说,臣以为,这可能无法做到。”

    窦吉道:“为何不可?”

    雒渊概道:“首先,明着下旨处死,是万万不行的,师出无名啊。而且,刚刚死了逄程他们,紧接着又赐死逄稼。这是要硬逼着天下人跟陛下离心离德啊。就算不会危及帝位,但史书上难免留下骂名,这无论如何是洗脱不掉的。其次,暗地里也不可行,逄稼在迦南,有融铸的保护,寻常人等恐怕很难靠近他。而且,现在逄程他们出了这样的大事,估计迦南早已开始戒备森严、严控出入、形同独立王国了。而且一旦派去的人失手被抓,严刑逼供之下,没有不招供的。到时候,人证、物证都在,就更加坐实了

    陛下杀人的罪名。真到了那个时候,陛下无论如何解释,都将无济于事,要是那几个老牌子郡王万一趁机而动,那可就真的是局势大坏、天下大乱了。”

    雒渊概的话里隐含着对窦吉的不信任。但窦吉没有听出来。窦吉不以为然的道:“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逄稼,一个宣仁皇后,一个象廷郡王。其他的郡王都是皇室宗亲,一大半还都是陛下的亲儿子,剩下的也都是陛下的至亲骨肉。除掉逄稼,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除掉他,总比留着他好。”

    这话乍听很有道理,但实际上确实愚蠢至极。雒渊概不愿意去跟他解释,只是盯着皇帝看。

    逄图攸倒是比较宽厚,没有责怪窦吉的无知,轻轻道:“窦吉,你说的原本没有错。但现在局势却不允许这么做啊。”

    逄图攸停了下来,瞥了一眼雒渊概,又道:“渊概啊,你跟窦吉细细说一说吧。现在这个局势,能够在一起拿大主意的,也就是咱们三个了。话尽可以敞开了说。现在总要和衷共济才好。”

    逄图攸的话里反而对雒渊概提出了警示,当然也有一点批评的意思在里面。雒渊概听出来了,心里有些委屈,却无从辩解。就这稍微停顿迟疑的工夫,雒渊概的分寸把握的极好。时间很短,但足以让皇帝知道自己的为难,但神态上已经开始在回应皇帝了,从而避免了失仪的嫌疑。

    逄图攸在这些关节上,历来是很通透和体贴的,看到雒渊概的样子,知道了他的想法,于是轻轻道:“你说的透彻一些。一来,说给窦吉听听,二来,也替我梳理梳理。我现在脑子里头乱的很啊,不清爽。”

    雒渊概很晓事理的说:“陛下言重了。臣替太尉解说解说。这些都是陛下平日里教导臣和指示臣的,臣理解不够深,可能说不好,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逄图攸有些不耐烦,不想再这么虚与委蛇,摆摆手道:“说吧。”

    雒渊概道:“喏。”雒渊概朝着逄图攸一躬身行礼,然后转向窦吉,道:“太尉,现在的朝局有些复杂。先说说忠心。皇子郡王们,自然没的说,都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咱们主要来说其他的郡王。除了太尉方才说的迦南郡王和象廷郡王以外,其他那些郡王虽然都是逄氏宗亲,但却并不都对陛下忠诚不二。首先,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这两个老牌子郡王,因为先帝大丧期间融崖毒杀一案,已与陛下有些离心。新政施行后,针对他们的‘推恩’,使得他们的子嗣争相和他们要封地,使北陵、甘兹二王,不堪其扰,甚至感到岌岌可危,对陛下的反感也就可想而知。其次,先帝时期分封的那些逄氏宗亲郡王,因为被褫夺了世袭罔替的特权,跟陛下离心,也是毫无疑问的,只是他们就藩的时间还短,在郡国里头的威望还很有限,因此不敢兴风作浪罢了。”

    窦吉点点头。

第八十四章 乾元宫(四)

    雒渊概接着说:“咱们再来看看郡王们的势力。诸位皇子郡王就藩还不足一年,现在,一是仰仗陛下的威望,二是各位郡守们看不清形势,因此,皇子郡王们才能勉强在各自分封郡国里头与郡守并立,可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这些皇子郡王们,可都不是那些经久历练的郡守们的对手啊。总之,现在的朝局,并不稳固,之所以不稳固,正是因为各位逄氏郡王的缘故,有实力的不忠诚,忠诚的又没有实力。”

    雒渊概朝着皇帝又一躬身。这是结束解说、向皇帝复命的意思。

    逄图攸看了一眼雒渊概,又抬起眼睛看着远方,悠悠的说:“还有一层意思,你不敢说。窦吉啊,其实啊,朝廷里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现在就除掉逄稼哟。”

    这就是诛心之论了。

    窦吉倒还好。雒渊概的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能够让如此持重的雒渊概变色,可见皇帝这话说的有多么重、多么诛心。但窦吉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关节。而雒渊概既不好应话,更不好辩解。

    逄图攸道:“窦吉啊,雒渊方才说的这些,你可明白了吧?”

    窦吉道:“臣明白了。陛下苦楚如此,臣竟愚昧不知,还以为一片大好呢。臣无能,让陛下如此作难。臣该死。”窦吉哽咽起来。

    雒渊概大惊!窦吉这话说的太漂亮了。就这么山野村夫般的几句大白话,把今天窦吉此前所犯的一切愚蠢错误,全都掩盖了。而且就这么几句话,使得窦吉所有的愚蠢和错误都升级成了忠诚和愚直。

    “怪不得陛下一直宠爱窦吉啊。窦吉真是大智若愚啊。”雒渊概心里想。

    想归想,但面子上的话却也是要说的,雒渊概随着窦吉道:“臣该死!”

    逄图攸竟然笑了,道:“呵,你们俩倒是转圜的快啊。嗨!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们俩不要太过沉重了。自古帝王称孤道寡,孤寡二字,可不就是自古所有帝王的宿命吗。难得我还有你们二位,既是忠臣,也是亲戚,更是朋友。这就很难得了。”

    逄图攸开始攻心了。

    窦吉动了情,跪下来道:“臣愿替陛下赴汤蹈火。陛下但有旨意,臣万死不辞。”

    雒渊概又落后了,跪下来道:“臣万死不辞。”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他忽然意识到,方才连着说的两句话,竟都是在重复窦吉的话。

    逄图攸道:“你们都起来吧。别那么大规矩,看着怪拘的慌的。咱们自己人,没有外人在的时候,都自在些,不用这么着。来,议一议下一步该怎么办吧!”说完看了一眼雒渊概,这是让雒渊概多出主意的意思。其实皇帝不用示意。因为,历来这种事情都是由雒渊概来出主意。

    雒渊概起身,道:“陛下。假如我们认定是逄稼一派所为,那么大的头绪就算是理清楚了,大方向也算是定下来了。正所谓,敌之所欲,我之所恶;敌之所恶,我之所必行。现在就要来看,逄稼最想要什么。那么,他到底想要的,是什

    么呢?”最后一句,雒渊概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

    窦吉当真开始思索起来,逄图攸却脱口而出:“乱。”

    雒渊概道:“陛下圣明。逄稼要的,就是一个‘乱’啊。对于逄稼来说,大乱大得,小乱小得,不乱不得。那么,臣斗胆再问一句,逄稼想从‘乱’里得到什么呢?”

    逄图攸道:“起兵的借口。”

    雒渊概道:“圣明无过陛下。正是起兵的借口。换句话说,也就是‘名’。他要的就是个‘名义’。”

    逄图攸沮丧的说:“那他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了呀。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要尽除先帝子嗣。逄稼把‘名义’都占尽了。我看,局势很难挽回了吧。”

    雒渊概道:“陛下,恕臣不敢苟同。局势,应当还没有这么坏。”

    这个“不敢苟同”是用不着“恕”的,不光不用“恕”,逄图攸反而十分欢喜听到雒渊概说“不敢苟同”。

    雒渊概道:“逄稼最想要的‘乱’,他确实已经‘初步’得到了。但是,任何事总有漏洞,任何人也总有缺陷。逄稼总归还是有害怕的东西。敢问,当此之时,逄稼最怕的是什么?”

    窦吉道:“最怕他的母亲,圣都里的宣仁皇后被杀吧。”

    逄图攸没有理窦吉,而是斩钉截铁道:“自然最怕朝局稳定啊。”

    雒渊概点头道:“陛下圣明。朝局不稳的根源,是臣民疑心陛下要尽除先帝一脉而立自己一脉为太子。所以,只要太子的事情一解决,臣民的疑心自然立即消弭,朝局自然也就稳定下来了。”

    窦吉想:“难道雒渊概要建议立即晋封逄秩为太子么?”于是急道:“丞相,现在立陛下之子为太子,恐怕时机不太合适吧?!”

    雒渊概道:“太尉高见,当然不合适!老夫也并没有说立陛下之子为太子啊?”

    雒渊概顺带又将了窦吉一军。雒渊概的意思是,自己想的不是太子之事,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窦吉心心念念的却是夺嫡之事。

    逄图攸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争吵,只是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雒渊概道:“臣的意思是,立即复立逄稼的太子之位。”

    窦吉大声道:“这怎么可以?!”

    但逄图攸和雒渊概都没有应话,东阙里安静下来。

    逄图攸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罕见的神情,安静而忧伤。他微皱着眉头,低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思考着。

    窦吉不敢说话。

    雒渊概也不再说话。

    春佗小心站着,轻微调整着呼吸,唯恐惊扰到皇帝。

    逄图攸长出一口气,缓缓道:“敌之所恶,我之所必行。哎!”一副欲言又止、痛心疾首的样子,但语气显示,逄图攸应该已经接受了雒渊概的建议。

    雒渊概趁机接话道:“陛下,只有复立逄稼为太子,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虽然,我们又回到了先帝刚刚驾崩时候的局面,这大半年的功夫好似是白

    费了。但局势如此,我们只能顺势而为,不能强求,只有复立逄稼太子之位,才能防止局势继续恶化下去。至于以后么,等朝局稳定之后了再说不迟。只要新政推行顺畅,再过上几年,逄稼的生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总之,先让他挂着太子的虚名,替朝廷挡一挡风头吧。”

    窦吉道:“丞相的意思是,先把逄稼弄回圣都,控制起来,同时稳定住局面。等朝局稳定了,再把他除掉?”

    窦吉所言,确是雒渊概的意思,但这么露骨的事,大家应该心照不宣。窦吉这么一说出来,就显得很浅薄。但实际上,窦吉此言却并不浅薄。他并不是点破这个策略的实质,而是质疑这个策略的可行性。

    窦吉道:“可是,逄稼怎么会这么傻呢?三个兄弟和自己的大世子已经被烧死了,自己还要为了一个‘太子’的虚名,跑到圣都里来送死?!而且丞相方才也说了,现在的局势对逄稼是最有利的,他只要固守迦南,就能尽收人心,一到了圣都,他可就是笼中之鸟了。当时,逄稼执意要离开圣都去迦南做郡王,为的就是保命。现在局势更加危急了,难道他反而还要回来吗?谁也不会这么愚吧?!”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逄图攸相信,雒渊概肯定还有应对之道。

    果然,雒渊概道:“太尉所言甚是。不过,我们所希望达到的目的,并不是让逄稼回到圣都。”

    窦吉道:“那是为了什么呢?总不能,给他一个太子的名分,同时还让他在迦南那边儿招摇吧?那样,岂不是更加不可控了?”

    雒渊概道:“太尉刚才这话,有一个词用的很到位,就是‘名分’。方才陛下说了,逄稼最想要的,是利用乱局,找一个‘名义’来造反。那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索性就给他一个名分。如此一来,他的‘名义’就不那么光明正大了,号召力也就大大下降。也就是说,我们的目的并不是重新将逄稼召回圣都控制起来,而是为了让他赖以造反的‘名义’减几分力道。只要达到了这个目的,那么,他回不回到圣都,是不是直接被我们控制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逄图攸和窦吉都点了点头,逄图攸道:“也就是说,用一个虚的‘名分’,来化解他想要的实的‘名义’。以虚化实!”

    雒渊概接着说:“陛下圣明烛照。当然,除了复立逄稼太子之位外,我们还要做些别的铺垫和配合。一是要厚葬逄程他们。臣建议,不如追封逄程、逄秀、逄秦、逄徵为郡王,并以郡王之礼厚葬。”

    逄图攸道:“这个好说。准了。”

    雒渊概点头,接着道:“二是要改封逄秩。逄秩现在是嘉荣亲王,位分在其他郡王之上、也在其他皇子之上,难免让人觉得陛下是有意培养逄秩为太子,从而更加坚定了世人觉得陛下要尽除先帝一脉的心思。所以,为了解除世人疑惑,应该将逄秩的封号下降,改封为郡王。封国么,既然逄稼回来做太子,那正好让逄秩去迦南做郡王。俩人位置对调一下。”

第八十四章 乾元宫(五)

    这是窦吉万万没有想到的。雒渊概竟然主动放弃逄秩爵位上的优势,主动降为郡王。如此一来,在爵位上,逄秩就变得和别的皇子们一模一样了。而且,由于逄秩是从亲王降封为郡王,呈下降之势,因此,逄秩的位势实际上比其他皇子还更弱一些。

    “穆儿更加有优势了。”窦吉想到。

    逄图攸沉思了一会,道:“也好。秩儿留在圣都,挂着一个超拔所有皇子的亲王的尊贵封号,又是唯一的亲王,难免让人生出觊觎心。渊概啊,这一个建议好啊。你很好,很好,老诚谋国,一秉大公。这很好,很好。”

    雒渊概道:“陛下过奖了。这都是做臣子的本分,臣万万担不起陛下的嘉奖。”

    逄图攸笑了笑,没有说话,点一点头,示意雒渊概继续说下去。

    雒渊概道:“陛下。顶重要的事,还有一个。那就是宣仁皇后。”

    逄图攸问道:“哦?怎么的呢?”

    雒渊概道:“宣仁皇后现在的态度十分关键。虽然逄稼是前太子,是先帝一脉名义上的首领,但实际上逄稼自身的影响比较有限。而且逄稼与各地郡王、先帝亲信们的关系也并不十分紧密。这是因为先帝威望甚高且壮年登基、春秋鼎盛,逄稼不敢与重臣过分结交、以防引起先帝猜忌。先帝一脉,实际上真正的枢纽是宣仁皇后。她可不是寻常人物啊。先帝在时,几乎所有大事,宣仁皇后都参与其中,她与先帝诸亲信大臣关系因此而都十分紧密。先帝威仪极重,脾气也甚大,臣子们都畏之如虎,但臣子们却对宣仁皇后颇为亲近,但凡有了错处,需要求情或者有些难办的事要请特旨,都会到宣仁皇后处关说求情,宣仁皇后也大都伸出援手,而且,凡宣仁皇后出面,先帝没有不准的。所以,先帝诸亲信,尤其是先帝委任的诸郡守们几乎都受过宣仁皇后的恩惠。正因如此,在先帝诸亲信心中,宣仁皇后和隆武大帝是享有同等尊崇地位的。”

    逄图攸曾经长期做隆武大帝的弟弟、臣子,对宣仁皇后了解最深,因此对雒渊概所说深有感触,于是说道:“你说的很对。我是最了解皇嫂的。别说是臣子们,就是在宗亲里面,在我的这些后妃里头,皇嫂也都极有威望。我在宗亲里算是顶有人缘的了,但要是和皇嫂比,那还是差着点意思呢。先帝驾崩之后,朝局之所以能够迅速稳定下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皇嫂率先认可、拥戴我啊。”

    雒渊概道:“陛下过谦了。说起在宗亲里的威望,任谁也无法和陛下相比拟。但宣仁皇后确实是人望甚高、人脉通达。更何况,宣仁皇后还是象廷郡国的郡主出身,是现在象廷郡王的亲妹妹。象廷郡王可是军力第一的郡国啊。所以,宣仁皇后这边,咱们一定要尽全力稳住。只要能够把宣仁皇后稳住,逄稼即便生出造反之心,恐怕也不会轻举妄动,一来他要顾及仍在圣都深宫里的宣仁皇后之安危,二来,没有宣仁皇后的协助,逄稼自己并

    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相反的,如果宣仁皇后这边咱们稳不住,万一宣仁皇后振臂一呼,举起造反大旗,那可就真是局势大坏。”

    窦吉叹气道:“当初的时候,真应该连同她一起……”

    雒渊概道:“当初有当初的情势。当初若是如此行事,朝局立时就会大乱。陛下留着宣仁皇后并给予尊崇,一则是陛下的宽厚本性使然,二则是为了稳固朝局的大智慧啊。”

    窦吉没有反驳,只是顺着雒渊概道:“原来的时候,咱们可能还能把她勉强稳住。但一场中秋大火,烧掉了她三个儿子、一个嫡长孙、绝大多数孙辈,这明摆着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势头。这可怎么去稳住她呀?!”

    逄图攸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啊。而且,事到如今,情势非常,你们更不能来硬的。”这话是点拨窦吉的。

    雒渊概道:“陛下圣明。眼下这个就是,如果候宣仁皇后再出点意外,那就更给了逄稼他们口实了。而且宣仁皇后一旦故去,一来逄稼在外再无任何顾忌,二来先帝诸位亲信也会大受打击,很可能转而一心支持逄稼,那时候,局势就更糟了。”

    窦吉道:“那可如何是好呢?”

    雒渊概道:“现在,局势晦暗不明,真凶难以找出来,陛下又不能解脱出来,宣仁皇后对咱们的疑虑肯定是有的。而且,一时半会,咱们也跟她说不清楚。想要去稳住她,那是决计稳不住的。只能把她给看管好,既不能让她逃出宫去,更不能让她自寻短见。宣仁皇后是有大见识、大决断的人,一旦她认清形势,觉得她死了对逄稼更有利,我相信,她肯定会义无反顾自杀以成全大事的。”

    逄图攸道:“眼下,也只能看管好她了。这事你去办。”这是窦吉的份内之事,但皇帝手指的却是雒渊概。窦吉觉得有些尴尬。逄图攸看出窦吉的微妙变化,接着对雒渊概道:“你原来管着光禄卿,内廷的事情比较熟悉,做起事来方便些。”这就算是给窦吉解了围。

    雒渊概道:“喏。”

    逄图攸道:“总要叫逄稼回到圣都里来才好。否则,封了他太子,却让他孤悬在外,这总是一个大的遗患啊。”

    雒渊概道:“臣倒是有个主意。很快,就要办逄程他们几个的丧事。中秋过后,妫水郡王又要迎娶融铸家的女儿,馥公主也要下嫁华冲家的儿子。陛下还要复立逄稼的太子之位。前有大丧,后有大喜,还有大封,都是国家大事。陛下可以特旨请皇子郡王以及迦南郡王逄稼进京,一来参加皇室丧仪喜事,二来参加逄稼复立太子的典仪,三来趁机述职。这三条理由都是堂堂正正的。如果逄稼胆敢不来,就是公开抗旨。陛下以绝大的诚意,复立其为太子,而他竟敢违逆圣旨,置国家大事于不顾。那时候,他自己谋求的那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名义’,号召力就会大大减弱,他的威信也就丧失的差不多了。”

    窦吉道:“可是,我怕他,应

    该不会来的吧?”

    雒渊概道:“老夫以为,他应该会来,而且必须让他来。为了让他来,就得先让他安心。所以还要请一道圣旨。”雒渊概看皇帝点头,接着道:“请陛下就中秋大火一事下几道圣旨。一来处罚有司。尤其是执金吾锁均,建议立即处死,以安宣仁皇后和天下百姓之心。”窦吉听的心头一紧:“啊,雒渊概要杀人了。”锁均也是豪门亲贵出身,而且,锁氏与雒氏一族关系甚密,两大族中常有儿女姻亲。这么特殊的地位和亲密的关系,雒渊概都没有任何顾忌,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给杀了。

    雒渊概接着道:“二来严令卫尉加派人手,严密拱卫圣都、皇宫、宗室,尤其要增加护卫逄稼的南宫卫士。三来要说明白一点,朝廷之所以复立逄稼太子之位,实在是为了国本大计。臣建议,旨意里可以明说,若是太子不立,总有人妄图通过拥立之事以希图非常之富贵,这于国不利,于皇室稳定亦不利。通过这一点,正好可以把中秋大火的罪状巧妙转给旨意里说的那个‘有人’,这多多少少可以缓解一下陛下的压力。等局势稍微稳定下来了,咱们就可以围绕这个‘有人’做一做文章,逐渐解除陛下的嫌疑。到那个时候,局势才可以算是大安了。”

    逄图攸道:“好吧。就这么办。旨意今日就要颁下。这个圣旨要抄个副本,送给宣仁皇后去看一看。这个时候,她还处在巨痛之中,我也不便直接去见她,我也不知道去跟她说些什么。暂时,我就不去奉德宫了,去了,见面也是尴尬。让皇后多去看看皇嫂吧,虽然也没什么用处,聊胜于无吧。”

    雒渊概道:“陛下圣明。有这道圣旨,暂时来说,也就尽够了。正如陛下所言,陛下与宣仁皇后多说无益,而且还容易引起争执。一旦当面争执起来,撕破了脸,再要挽回,可就难了。当下,还是避免当面冲突的好。再说了,俗话说的好,眼不见、心不烦啊。”

    窦吉的思路却在别的地方,道:“陛下,丞相,先帝委任的那些郡守,总是祸患,总要早些撤换掉的好。说来说去,虽然逄稼是祸首,但朝廷真正顾忌的却是那些先帝委任的郡守啊。不如尽快把他们都换掉。”

    雒渊概立即道:“太尉说的是。撤换郡守是陛下早就打算要做的大事,只是咱们操作起来却不能心急。更换郡守关系更大,非同小可,需要徐徐图之,不能急于求成。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不为已甚’啊。太急切了,容易把那些郡守们逼反了。陛下原本打算明年立春之后,新政推行满一年、效果初现的时候,逐渐开始调换郡守。可是,忽然出了这么一场大火,现在这种形势下,人心不稳,不宜轻举妄动,这件事恐怕只能再往后延一延了,等局势稳住了再说不迟吧。”

    逄图攸道:“撤换郡守的事,再说吧。那些郡守比分封郡王们还难缠呢。就这么办吧。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我好头痛,要歇息歇息。”

第八十五章 妫水学院·雒皇后(一)

    局势特殊敏感,雒皇后想和雒渊概商议一下,但不敢将雒渊概叫到宫里来,左思右想,决定还是约在逄简的妫水学院见面。

    雒皇后屏退左右,身边只剩下了雒渊概和逄简。

    早些时候,雒渊概与逄图攸商定的圣旨已经颁下了。雒渊概又将皇帝的旨意向雒皇后详细解释了一遍。

    但无论雒渊概如何巧舌如簧、善加疏导,可是对于雒皇后而言,几乎都无济于事是,因为在她看来,从逄秩夺嫡的角度来看,局势是真的已经大坏了。

    雒皇后脸色难看至极。

    逄图攸继位之前,雒渊概对自己的这个妹妹雒渊葳一直十分不满,认为她生性善妒、缺乏心机、没有耐性,不是共谋大事之人,可自从逄图攸登基大典之后,雒皇后的秉性竟然突然发生了绝大的变化,不仅把各处都周全的很好,而且竟然还重获圣宠,当真呈现出母仪天下的气度和国母的风采来。更不可思议的是,雒渊葳所表现出来的气度,仿佛远胜一个男子,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就连雒渊概自己也自愧不如。正因如此,逄图攸登基半年多过去了,雒渊概不再敢像以前那般居高临下地以教导训斥的口气跟自己的这个妹妹说话了。

    雒皇后盯着雒渊概道:“我再问你一遍,纵火到底是不是你们做的?”雒皇后口中的“你们”,自然指的是逄图攸和雒渊概。

    雒渊概道:“皇后,臣说过很多遍了。这场大火,陛下是最大的受害者。陛下是深悉人心世情之主,怎么可能出此下策?”

    皇后冷冷的看着雒渊概。雒渊概明白,这是皇后在质疑自己,于是苦笑道:“臣也断然不会如此愚蠢。陛下与秩儿是一体的。陛下若有所失,亦是秩儿之失啊。何况,当初,臣是力主通过力保逄稼来为秩儿争取时间的呀。”

    无论雒渊概如何解释,雒皇后就是不相信他。但为什么不相信,她自己也说不清爽,只是心底里不信任雒渊概,总觉得他有别的动机来做此恶事。

    雒皇后道:“秩儿现在已经不是亲王了,下一步怎么办呢?”

    雒渊概不愿意在妫水学院这么一个不可靠的地方与皇后商议如此机密之事,于是道:“暂时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当务之急,不是秩儿的事,而是陛下的事。先把朝局稳住,才能说到下一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至于如何把朝局稳住,方才,雒渊概已经反复陈说过了。皇后虽然疑心,但也无可奈何,外朝的事,她一个深宫妇人,总觉得还是太隔膜,于是点点头,说道:“好吧。外朝的事,我也不愿意掺和,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我们说说我的简儿的大婚之事吧,这个事儿,兄长还是要多费心啊。大丧之后接着办大婚,如何转承启合,是个大学问。千万别克冲了什么。这是简儿的大事,也是我这个当娘的最关心的事。你这个做舅舅的,又是大丞相,一定要多尽

    心。如果处理不好,看上去不吉利不说,恐怕会让百姓们说咱们家无情啊。刚烧死了一大家子,就热热闹闹娶媳妇儿、嫁女儿的,也确实是不大像样儿。本来就局势不好,到时候岂不是更加给别人话柄么?”

    皇后这话说的到位。逄图攸、雒渊概因为心里全都想着力挽狂澜、扭转朝局人心,竟然忽略了丧喜同办这个事情可能带来的负面舆论。雒渊概诚恳的道:“娘娘英明。陛下与臣确实忽略了此事。”

    皇后冷笑了一声,道:“哼!不是做娘的,你们谁能有这个心思?你们的心里,只有乾元宫那个宝座!哼!你们岂不知,皇家哪里有小事,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呢。”

    雒渊概道:“娘娘息怒。这是臣的过失,臣的过失。娘娘方才所说,事关重大,容臣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向陛下和娘娘禀报。不过,丧事喜事连着办,麻烦的不是程序上的转承,而是名义上的托辞。臣与太常卿、宗正等好好寻一寻历朝历代的先例,我想总是能找得到的。历朝历代,类似的事情,应该也有不少了。”

    雒皇后摇手道:“先例虽有,但也不要尽顾着那些先例来办。简儿是我的儿子,也就是嫡子,身份与别的皇子们总是不同的,与那些寻常宗室们更是不同。我见识少,从未见过那个朝代的皇后之子大婚要连着大丧一起办的。烦请你多费费心,名义上要找的冠冕些,别整那些寻常的‘冲喜’之类的玩意儿来搪塞我。你们初议后,先来跟我商量商量。若是草率搪塞,我可是万万不依的。”

    雒渊概心思很快,道:“娘娘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臣愚钝,眼下还没有想到完全的主意,不过有个现成的名头可以一用。”

    “什么名头?”

    “娘娘,除了丧事、大婚两家大事之外,还有复立太子的仪典,这是国家大事,万众瞩目的大喜,因此,也就可以借机来做做文章了。臣的意思,是不是这样说,用皇室娶亲、嫁女的大喜来为复立太子这样的国家大事营造氛围。毕竟,在寻常人看来,复立太子这样的大事,还是要比皇室婚丧嫁娶要重要一些的。总之,就是把丧喜同办的矛盾,从大婚与丧事的冲突,转移到复立太子与丧事的冲突上去。娘娘觉得如何?”

    这确实是一个现成的理由,冠冕堂皇,也无可挑剔。皇后点头道:“那就好。宣仁皇后那边,你们打算怎么安抚呢?”

    雒渊概道:“这是个大麻烦。陛下的意思是避着不见面,以防尴尬。同时,请娘娘多去奉德宫陪宣仁皇后说说话儿。臣也是这个意思。后晌的时候,臣已经着人将圣旨的副本呈送奉德宫了。暂时来看,似乎这么冷一冷更好一些。一时半会,咱们跟奉德宫是解释不清楚的。一切等逄稼回来复立太子之后再做商议吧。当务之急是先把她看管住,稳定住。臣以为,只要逄稼没事儿,奉德宫那边就不会有太大的波折。毕竟,……”

    雒渊概

    原本想说“毕竟,逄程他们几个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忽然想到逄简还在旁边站着呢,这话若是说出来,逄简必定不高兴,而且很可能立时就激怒极其宠爱逄简的雒皇后。因此,雒渊概警醒的收了口。

    可雒皇后却追问道:“毕竟什么?”雒皇后有些不耐烦。

    雒渊概改口道:“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雒皇后最听不得雒渊概这种搪塞无奈的口吻,于是道:“兄长可还有别的要说的么?”

    雒渊概道:“臣没有别的了。娘娘若是没有事,臣先告退了。”

    雒皇后道:“好。简儿,送送你舅舅吧。”

    逄简很轻的点头回应着,道:“是,母后。舅舅,请。”

    逄简将雒渊概送至妫水学院的大门,雒渊概坐上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悄悄走了。

    逄简拐入原先馥公主居住的福院,接上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并用斗篷上的大帽子遮着脸的人,回到简院。

    “正好我也想找你来。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思。”雒皇后道。

    那人脱下斗篷和帽子,露出了脸。

    竟然是琉川郡守华冲。

    华冲道:“多蒙娘娘信任。臣揣测娘娘此刻肯定极为焦虑。因此斗胆请示妫水郡王殿下,能否容臣进宫与娘娘讲几句话。没想到,娘娘就允准了。娘娘思虑周全,原先,臣打算以进贡之名入宫。还是娘娘想的周全,安排到殿下这里来。还是这里更为妥当。臣险些失措,望娘娘见谅。”

    这就是华冲,什么情况下,都可以通过说话,让对方舒服。

    皇后果然笑了,道:“你过谦了。你能有这份心,我很欣慰。”

    华冲神态潇洒但是语气轻松的说:“娘娘但有吩咐,臣赴汤蹈火。”

    皇后连连摆手:“可不要再提‘火’字了。一场大火,把局势搞的大乱了。”

    华冲道:“臣失言了,请娘娘恕罪。”

    皇后道:“无妨。我只是被这场大火给吓坏了。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手足无措。圣旨已经下了,逄稼复立为太子,逄秩的王爵从亲王降为郡王,出郡迦南。这可真是想不到的大变故啊。”

    华冲道:“娘娘,恕臣说一句灭绝人伦的话吧。现在这个局势,我看,对娘娘和嘉荣亲王,更为有利了呢。”

    灭不灭绝人伦,皇后倒不太在乎,但说对自己和逄秩更为有利,皇后就要听听为什么了。“为何如此说呢?”皇后的语气显得并不惊讶,而且听上去还很温柔。

    华冲道:“娘娘,臣斗胆,敢问娘娘一句,这半年多来,为了嘉荣亲王能够夺得储位,娘娘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左支右绌,苦苦支撑运营,娘娘应对的是不是无比吃力?而效果,是不是却很不尽如人意呢?”

第八十五章 妫水学院·雒皇后(二)

    皇后坦然道:“谁说不是啊。我和简儿为了那个不争气的逄秩,费尽了心力,可是到头来,局面却是一步一步的恶化。到了现在,已经是不可收拾的败局了。”

    华冲道:“是不是败局,还在两可之间。臣以为,娘娘大可不必如此悲观。上一次,云娥认亲典仪上,陛下公开显示对娘娘和嘉荣亲王的提防,臣于事后就向娘娘禀报过,那并不是坏事。现在陛下将逄秩的王爵从亲王降为郡王,并且出郡迦南。臣以为,更不是坏事。”

    皇后顿了一会,道:“你跟我好好说道说道。我的心里乱的很,扒拉不清爽这么深的事理了。”

    华冲道:“娘娘过谦了。娘娘,自从陛下登基、诸皇子分封以来,嘉荣亲王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娘娘无论做什么掩饰,无论如何忍让诸妃、诸皇子,都成效不大,诸妃诸皇子都把嘉荣亲王视作头号敌手,为什么呢?因为嘉荣亲王的特殊地位明明白白在那里摆着啊。他是唯一的亲王,而且是留在圣都里的唯一的成年皇子。陛下对嘉荣亲王的盛宠虽然不高,但嘉荣亲王那尊崇无二的地位摆在那里,对所有的皇子都是威胁啊。正因如此,娘娘的诸般艰苦努力才收效甚微。娘娘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后与逄简频频点头。

    华冲接着道:“娘娘啊,现在嘉荣亲王改封为迦南郡王,局势反倒是好转了。一来,嘉荣亲王降为迦南郡王,与诸位皇子的爵位拉平,而且是降低爵位,是下降的态势,如此一来,其他皇子就不会死盯着殿下了。二来,逄稼复立为太子,一跃而成为众矢之的,这也大大降低了殿下的风险。三来,眼下的朝局波诡云谲、十分动荡,圣都里似乎并不安定,殿下出郡迦南,正好可以躲一躲。还有一点,是最为关键的。”

    逄简亲自给华冲奉上一盏茶。华冲道:“有劳殿下。”然后接着说:“最后一点,也最为关键。上一次娘娘召见臣的时候,臣曾经说过,亲王的爵位虽然尊贵,但却不实用,而且日日在御前侍奉,容易生是非。现在,殿下出郡迦南,不仅牢牢握住迦南一郡,而且迦南北边就是臣所在的琉川,再往北就是妫水郡王殿下的妫水。如此一来,大照南

    部三郡全部都为娘娘所控。如果局势有变,若是有利于娘娘,也就罢了,三大郡国可以立时响应支持。万一局势不利于娘娘,到时候,三大郡国在外联手,娘娘和丞相在圣都内应,扭转乾坤,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风险很高的建议,无异于公开讨论造反或政变。但同时,这也是至为贴心的建议,只有最心腹之人,方能如此。

    听到这话,皇后的心这才松弛下来,端起茶盏,又用手指一指华冲面前的茶,说道:“你快饮些热茶吧。圣都里中秋之后就寒的很了。你是在琉川那边儿的温热天儿里安养惯了的,深夜过来,路上难免受风,快饮些热茶,别受了寒气。”

    华冲笑道:“多谢娘娘和殿下。”

    皇后饮完茶,道:“只可惜我那皇嫂,白白折了三个儿子、一个嫡长孙和一众孙儿。”

    华冲听得出来,皇后虽然说的是同情的话,但语气却是很轻松的,是只有居高临下之人才能产生的那种悲天悯人的语气。

    华冲道:“臣再说句没有人伦的话,这也是娘娘的所得。原本呢,因为这场大火,宣仁皇后很可能会疑心娘娘、嘉荣亲王或者雒丞相。但有了嘉荣亲王降爵为郡王,娘娘和宣仁皇后娘娘的关系就可以变得更加亲近了。现在,宣仁皇后谁都可能会去怀疑,但绝不会疑心娘娘了。”

    皇后道:“这也确是奇怪事啊。到底是谁做的这些事情呢?这也太狠心了些。”

    华冲道:“诚如娘娘所言,这事是无头案。谁都有嫌疑,但谁也洗脱不掉。陛下、窦氏、孟氏甚至其他诸妃诸皇子,都有嫌疑。唯独娘娘,因为嘉荣亲王降爵,现在反而被证明一身清白。这正说明,娘娘是天之所属,因此总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华冲故意在恭维中都尽量只提雒皇后,而不突出逄秩。这些话,明面上是说给雒皇后听的,但实际上是在向逄简示好。逄简是心思玲珑的人,从华冲时不时递过来的眼神和华冲的建言里,已经听出了华冲的示好,在他看来,华冲是在雒皇后这里为自己悄悄的铺路。

    与此同时,对于华冲的建言,雒皇后大感快慰。

    华冲的过人本

    领,又一次取得了奇效。

    雒皇后的疑虑解除了,于是轻飘飘的说:“也不知道这真凶能不能够找得到。”

    华冲明白,雒皇后并不希望找到真凶,于是道:“估计真凶永远也找不到。如果真凶就是某位皇子或嫔妃,那陛下绝不允许找到真凶。如果真凶不是皇子或嫔妃,那陛下绝不可能找得到。总之,真凶是永远也找不到的。而且,陛下的当务之急可不是找到真凶,而是稳固朝局,防止出现大的变故。”

    “你觉得他稳的住么?”

    “不好说。现在的变数太多,陛下和朝廷在明处,敌人们都在暗处。陛下又是新君,对于各地、各有司,还不能完全弹压的住。当真是不好说啊。”

    “那若是稳不住,可怎么办啊?”

    “如果真是稳不住,那局势可就瞬息万变了。到时候咱们再说。等嘉荣亲王和妫水郡王两位殿下就藩之后,咱们手里就有了牌。那时候,咱们就不怕了。”

    逄简明白,华冲的意思是,大不了“割据一方”。雒皇后却因为心神放松而没有听出华冲这层意思。雒皇后道:“那都是陛下和朝廷的事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华郡守,他们俩就藩之后,你的琉川居中,还要你多从中沟通协调才是。郡王之间不能私下结交勾连,到时候就只能靠你了。”

    华冲道:“娘娘放心就是了。这都是臣的本分。而且,事关娘娘的荣辱安危,臣怎敢不尽心竭力。娘娘尽管放心,妫水郡王以及嘉荣亲王都是人中之龙,一旦就藩,那就是龙入大海,娘娘这盘大棋也就活起来了。”华冲第一次,将逄简置于逄秩之前,而且用了“以及”,实际上暗含着逄秩较之逄简要等而下之的意思。

    雒皇后没有听出这其中的小关节,小声笑了出来,道:“呵呵,你过奖了。你还是多帮衬他们着点,他们还是小孩子家家的,毕竟还是你的晚辈,见识的少,历练的少,还差的远着呢。好了,夜深了,你也谈的乏了,回府早些安歇吧。秩和简就藩之前,在圣都还有些日子,麻烦事少不了,还要请你和华耘多费些心啊。”

    “臣遵旨。皇后娘娘长生无极。”

第八十六章 奉德宫(一)

    宣仁皇后和须泼焉在长虹桥上密谈。

    须泼焉道:“娘娘,圣旨已经下了:殿下复立为太子,陛下召殿下进京,行复立太子的大典。这该如何是好?殿下应该遵旨还是托病暂缓?”

    宣仁皇后一脸愁容,摇头道:“我也没有想好。须泼焉,你什么意思?”

    须泼焉道:“娘娘。眼下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啊。逄图攸这一招很绝,他复立殿下为太子,圣旨里又写明,之所以复立太子,是因为太子之位虚悬会让人希图废立。就这一条,就把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同时,他还加强了对奉德宫的监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宣仁皇后道:“他对奉德宫的监视倒没什么,无非多几个人而已。秘道你已去看了,果真如周端所言么?”

    须泼焉道:“千真万确。秘道那头开在圣都之外的密林,周围也确有北陵郡王安置的便衣军士,人数还不少。离开圣都和皇宫的布置,一切都很妥当。如果要是走,随时都可以。”

    宣仁皇后道:“逄图攸追封逄程他们为郡王,并以郡王礼下葬。按照规矩,郡王的丧仪是一个月。这样,丧事的日子就比我们原先设定的长了许多。我们原先计划利用丧仪最后一日祭奠大礼之机,召融雍进宫叙谈,然后一同出宫,现在来看,时间上就必须要再往后拖一拖。”

    须泼焉道:“是。有一个难题,就是殿下那边。逄图攸明令殿下进京。一旦殿下起身,那殿下就将完全在逄图攸的控制之中,到时候娘娘若是逃出宫去,殿下恐怕马上就会有祸。所以娘娘要想出宫,只能赶在殿下起身之前,最好赶在宣读圣旨的特使到达泰罗多之前。”

    宣仁皇后道:“这倒是有道理。”

    须泼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娘娘就不能等到丧仪最后一天再出宫,而必须尽快通过秘道出宫,出宫之后再通过云鸽给殿下报信,令其不要起身。”

    “如果是这样,就无异于公开宣布起兵造反啊。”宣仁皇后道,“可是现在的局势如此晦暗不明,逄稼要是贸然起兵,胜算不大吧。而且,我一旦逃出圣都,逄稼一旦抗旨,融雍就只有一死了。我总是不忍。”

    须泼焉道:“娘娘,大局为重。现在是非常时刻,很难万全,可能就顾不上融郡守家的二郎了。”

第八十六章 奉德宫(二)

    宣仁皇后道:“必要的时候,融雍可以不顾,但一旦迈出这一步,那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可是,中秋大火,虽然大家都心中质疑图攸是凶手,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就是图攸所为。而且,现在图攸又复立逄稼为太子,明面上的文章也做的足,我们在这个时候举起反他的义旗,这义旗的劲道可就不大够了。我思来想去,胜算着实是不太大。而且,……”宣仁皇后停下来了。

    须泼焉道:“娘娘是不是怀疑北陵郡王不可靠?”

    宣仁皇后道:“是啊。我们如果待在宫里头,周端和北陵郡王这张牌,就还是有用的。可是一旦我和周端逃出宫去,到了北陵郡王手里,那可就不好说了啊。北陵郡王可不是寻常人等啊,他可是久怀登龙之志的啊。我到了他手里,就成了他推翻图攸、荣登九五至尊的棋子了,逄稼他们肯定也只能为其所制。”

    “娘娘。奴婢倒是以为,北陵郡王那边不会有问题。奴婢以为,即便娘娘和周端到了北陵郡王那里,北陵郡王也只能礼尊娘娘和殿下。而且,奴婢以为,北陵郡王即便想当皇帝,他也得一步一步来。他的第一步应当是推翻图攸。而他要想推翻图攸,绝不可能打出复辟大郜的旗帜,也不可能露出自己当皇帝的意思,而只能打出拥立隆武大帝太子的义旗。否则,天下人谁也不会追随他的。所以,娘娘到了北陵郡王那边儿,应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殿下也不会为其所制。退一步讲,即便在那边儿有什么难处,但总比娘娘困在宫里,殿下回到圣境束手就擒来的要好的多啊。”

    宣仁皇后想了想,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逄稼和我对北陵郡王来说,是个需要假借的名头,只要他还没有推翻图攸,逄稼和我就暂时不会有麻烦。而且,北陵郡王要想成功,还需要借助象廷郡王、融铸还有其他郡守的力量。虽然北陵郡王也不是善茬,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总比图攸强的多啊。而且,为了逄稼的安危计,绝不能让逄稼进京,也就是要逄稼抗旨,抗旨就是明明白白起兵,与图攸决裂。而要想让逄稼没有任何包袱去起兵,我就必须逃出宫去。而我要想逃出宫去,现在来看,也只能依靠周端和北陵郡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就是义无反顾的决心了。

    须泼焉道:“娘娘说的极是。娘娘当初真是深谋远虑,力排众议保住周端的性命,而且还善加笼络。在如今这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娘娘的善心终于奏效了。当真是善有善报。”

    宣仁皇后苦笑道:“须泼焉,我哪里是什么善心啊。先帝登基之后,我就再也不敢谈什么善心了。当初留住周端,你还不清楚我当时的初衷吗?!当初我当心大照初立,大郜旧臣环伺四周,我担心先帝会遇到政治上的麻烦。我原想着,若是先帝有朝一日遇到什么事端,有周端握在我们手里,我们就可以挟制外边那些大郜的旧臣。只是没想到先帝英明神武,很

    快就稳定住了政局,周端其实就没有什么用了。更没有想到先帝暴崩,最后反倒是我自己用上周端了。这都是阴差阳错的事情,实在谈不上什么善心。”

    须泼焉道:“娘娘过谦了。”

    宣仁皇后没有再往下接话,而是道:“须泼焉,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利用北陵郡王和周端预先设定的路线逃出圣都,然后转到象廷郡王那边去。我们到了象廷郡国,就不用受北陵郡王监禁和利用了。逄稼和融铸在南边,也更能放得开手脚。我一直在想这种可能性,你说说看。”

    须泼焉道:“娘娘。绝无这种可能。北陵郡王是何人物?那也是人中龙凤啊,他的心思比女子还细,布局做事从无疏漏。就连先帝大丧七星罗兰毒杀案那般复杂的情势,他都能轻松化解,安全脱身。娘娘逃出圣都,北陵郡王绝不可能允许娘娘再逃到象廷郡国那边去。这几日我试探秘道时,一出秘道出口,就会被一众便衣军士看住,丝毫动弹不得。所以娘娘绝无可能从北陵郡王手中逃脱。而且……”

    宣仁皇后看须泼焉有些欲言又止,道:“在我面前,你还有何顾及的?”

    须泼焉道:“娘娘,奴婢确有绝大的顾虑。因为娘娘一旦落入了北陵郡王的手中,再想逃脱,可就难如上青天了。不过,从实用角度来说,奴婢觉得,娘娘安居北陵郡国,有助于太子殿下和象廷郡王殿下他们与北陵郡王的结盟关系。只要娘娘在北陵郡国一天,北陵郡王就不会疑心太子殿下和象廷郡王殿下与其结盟的坚固程度。这对于推翻逄图攸是有绝大好处的。只是,这种推理,置娘娘于万险之地,实非奴婢所该妄议,属僭越。奴婢实在该死。”

    宣仁皇后道:“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样子。你我名为主仆,实际上情同兄妹,在这圣都里、皇宫里,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谈得上那些个虚礼?你方才所说,十分在理,把我的思路也理清楚了。现在这种形势下,图攸一道圣旨,一是复立逄稼为太子,二是把大火的根由推到虚无缥缈的希图废立之人身上,他自己已洗刷干净。所以,单纯靠逄稼的旗号去反他,不足以号令天下,不能令天下人顺服。倒是北陵郡王,正好可以可以用一用。他深悉图攸毒杀先帝的真相,对图攸为君颇为不满,先帝大丧期间,他在七星罗兰毒杀一案中的所作所为,已完全可以印证这一点。其实,他早就对先帝和图攸以庶出之身份登基为君、反超他这个嫡出的世袭郡王,心怀不忿,这也是先帝和图攸一直对他提防冷落的根由。如果我能够到北陵郡国,让北陵郡王以皇兄身份向世人道出图攸弑兄篡位的真相,然后再把中秋大火也推到图攸身上。到那个时候,逄稼的义旗,就很有力道了。所以,须泼焉,你说的很对,从利用北陵郡王的角度来看,我去北陵郡国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说,我去北陵郡国,是我们目前所能采取的最好的策略。”

    须泼焉道

    :“娘娘英明。只是娘娘要身涉险境,奴婢心下实在不忍。只能须臾不离娘娘左右,拼死护住娘娘了。”

    宣仁皇后道:“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在北陵郡国,我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说了,既然我们只能到北陵郡国去,那也就无需过分担忧,担忧毫无益处,咱们顺势而为吧。”

    须泼焉道:“是。娘娘,当务之急是,是不是应当立即使用云鸽联络太子殿下,一来陈明娘娘已经下定决心与图攸对抗,二来阻止太子殿下进京?”

    宣仁皇后顿了一顿,道:“我们来好好想想。大方向呢,方才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只能是去北陵郡国。这样一来,如果我们不立即周知逄稼并阻止他进京,一旦宣旨特使到达迦南,他立刻就会落入图攸手中,到了那个时候,做什么可就都来不及了。”

    须泼焉道:“娘娘所言极是。”

    宣仁皇后道:“如此说来,我们只能尽快给他下指令了,也别等我逃出去之后再联络他了。我们逃出圣都之后,就落入北陵郡王之手,哪里去找云鸽啊?我看,还是你今日就出宫一次,到圣都的象廷郡王府去。那里有云鸽,而且在那里,你和他们几个联络起来也方便一些。一来呢,还是要与象廷郡王联系上,看看他的态度。二来呢,把我的意思先告诉逄稼和融铸,先听听他们俩的意思。”

    须泼焉道:“是,娘娘。那奴婢今日就去办。云鸽一去一回,总也得一日的时间,事不宜迟,夜长梦多啊。”

    宣仁皇后道:“虽然宜快不宜迟,但也不能太过心急。事缓则圆。现在北陵郡王那边态度很明确了,可总要逄稼和象廷郡王那边都同意,这事儿才能开始做。他们之中呢,逄稼又是重中之重,是最关键的。逄稼如果不认可或者不敢行动,那一切都是虚妄。所以,首先的,还是征求逄稼的意见。只要他同意,我就逃出宫去,到时候,象廷郡王也就只能和我们一起行动,因为他绝无置身事外的可能。”

    须泼焉道:“奴婢明白了。奴婢先征求太子殿下的意见。等太子殿下回复了,回奏娘娘定夺后,再征求象廷郡王的意见。”

    宣仁皇后道:“很好。给逄稼去信的时候,说的简略些。一个是说明逄程他们葬身火海一事,说一下现在局势之危急,第二个就是说我欲出宫与北陵联手反攸,看他是否同意并立即起兵。当然,图攸复立他为太子并命他进京一事也要说明。具体措辞你去雕琢。命他立即回信。还要跟他说明白,一定要赶在宣旨特使到达迦南之前,处理完所有的事。否则,就来不及了。”

    须泼焉道:“明白。奴婢马上去办。”

    宣仁皇后道:“好。一定要倍加小心。送出信之后,立即回宫来,免得被图攸他们发现破绽。他们对我们的监视又加强了。”

    须泼焉道:“是,奴婢遵旨。请娘娘放心。”

第八十七章 泰罗多·融铸

    云鸽送来密信。逄稼读完,立即焚毁。

    逄稼悲痛欲绝,同时也惊慌失措。这半年多来,自己和母亲以及融铸等人辛苦经营,原本以为局势已经大为改观,可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急转直下到了这种程度?所有兄弟家人和逄徵竟然全数被烧死。母亲竟然已经危急到宁愿与北陵郡王联手起兵的境地?

    自从逄稼到迦南以来,出于审慎的考虑,一般情况下,他并不与融铸见面。如果非要讨论什么机密之事,那就约定到泰罗多密林里去打猎,在打猎途中商议,以此掩人耳目。但今日之事万分紧急,云鸽带来的信里又明令立即回复。因此,逄稼一刻不敢迟疑,也不再顾忌那么多,匆匆命人套上一顶内侍使用的普通小轿,不带任何随从,秘密从后院墙角门出去,飞速来到郡守府。

    融铸治家很宽,郡守府的守备颇松。逄稼从后门进入郡守府,直入后院。

    融铸正在后院看着融夫人点检融湫出嫁的嫁妆。

    融夫人道:“殿下好兴致。如此轻车简从就来了?有失远迎了。”

    融铸却看出逄稼凝重的表情,道:“殿下有事?”

    逄稼脸色铁青,道:“密室去谈。”

    俩人速速辞别融夫人,转入密室。

    融铸听完逄稼转述完信中内容,诧异的问:“殿下确定这是娘娘来的信么?殿下是否有十足之把握?先帝驾崩之时,也曾有一个特使来跟我报信,说是娘娘送来的。但事后证明这是假借娘娘名义的假特使。当时如果臣轻信了那人,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殿下。”

    逄稼道:“你放心。此信千真万确。我与母后关于利用云鸽输送密信有约定,为了防止途中云鸽被人俘获或者母后被逼写信,母后给我的每封云鸽密信,除了隐字法之外,还特加了两层密,一是密码字法,信中书写之字,并不是信中真实的内容,而每一个字对应着另一个字,译制过来的字才是信的真实内容;二是特殊印章,是母后特有的密信印章。我今日收到的信,千真万确是母后所传,绝无差错。”

    融铸道:“臣明白了。可是有一个关节,臣觉得很是疑惑。图攸为何如此着急,要对逄程他们下手?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中秋大节里纵火,此前还屡下恩旨,天下谁不疑心陛下?这实在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图攸虽然无能荒淫,但在揣摩人心上的功夫,那却是无人能及,我想,他怎会突然变了性子,如此鲁莽行事?”

    逄稼道:“这也是我所想不通的。母后信中也并未细说,也许是现在情况尚未摸清的缘故吧。但母后的决断已经下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融铸道:“会不会,这场大火并非图攸所为呢?”

    逄稼道:“现在这种情势,这场大火是谁所为,似乎也不太重要了吧?我们要尽快给母后回信才是。母后信中写明了,命我立即回信,想来圣都中的情形已是万分危急。”

    融铸道:“殿下稍安勿躁。这事急虽急,但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而且,这场大火是谁指使的,十分关键。如果是图攸所为,那我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有起兵反攸,否则绝无活路。但是,如果不是图攸所为,而是另有他人,那可就难说了。”

    逄稼道:“哦?怎么说?”

    融铸道:“除了图攸之外,雒渊概、窦吉、疏衍,这三人都有可能。他们的动机,就不用说了,这三人都是与皇子息息相关的人,也都急于推他们一派的皇子成为太子。虽然我们分别作了笼络,但那些羁縻之法的力道,实在是很弱的。至于实力么,他们三派,每一派都有在圣都周全布置一场大火的实力。”

    逄稼想了一会,道:“听你的意思,你坚信这场大火并非图攸所为么?”

    融铸道:“这倒也不是。图攸也并非完全没有嫌疑。圣都里局势瞬息万变,我们远在迦南,所知有限,臣不敢擅自揣摩。正常情况下,图攸应当不会如此鲁莽行事。但是如果朝局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暗流或突变,那

    也保不齐他会突然行动。毕竟,此举一次就将先帝三个儿子全家和一个嫡长孙全部除掉了,近乎于灭门。对于图攸而言,此举虽险,也易招致非议,但他的收获也很大啊,从此之后,他的遗患只有殿下一人矣。但问题是,这件事情的疑点也很多啊,比如,他于大火发生之后,立即复立殿下为太子。这就很值得玩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殿下请想,如若这场大火是他指使,他怎么会立即复了殿下的太子之位呢?好像没有这个必要吧?”

    逄稼略微平静了下来,道:“复立我的太子之位并急召我进京,会不会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法呢?”

    融铸摇头道:“应该不会吧。臣的意思是,如果他急于除掉先帝子嗣,那么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么恶毒的第一步,那就无异于与殿下撕破了脸,直接硬碰硬的来杀就是了,完全没有必要复立殿下为太子。他只需一道圣旨,随便寻个理由,把殿下召回圣都、处置掉就可以了。就算不立即对殿下动手,那也完全可以将殿下闲置在迦南,过一段时间再动手,也未尝不可,总之,他是胜券在握的,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作一番。他现在将殿下复立为太子之后,日后若想再对殿下动手,可就难上加难了。因此,臣觉得,他这么急于复立殿下为太子,倒好像有什么苦衷似的。”

    这话说的有些像是在给皇帝求情。逄稼有些不太高兴,但没有表现出来。尽管如此,融铸还是注意到了逄稼眼神的微妙变化,于是接着道:“殿下,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臣也拿不太准,不敢说死了。臣是从咱们的立场来判断图攸的所为和这场大火的。臣所关心的是,假如这场大火不是图攸所为,而是雒渊概、窦吉、疏衍或者其他人所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起兵,会有多大胜算。”

    逄稼彻底冷静了下来。但他没有顺着融铸的思路往下想,而是想的更远。逄稼眯着眼睛,悠悠道:“我倒是觉得,就算并非图攸纵火,而是雒渊概、窦吉、疏衍他们所为,其实,我们除了起兵,似乎也别无选择。”

    逄稼看着融铸。融铸瞬间就警醒了,道:“殿下圣明。臣明白了。无论是不是图攸动的手,纵火灭族这笔账,世人都会算到图攸身上。因此,图攸要么主动、要么被形势逼迫,最终都会坚定不移再择机对您动手。这大概也是动手之人早就洞悉的。如此说来,对于我们来说,面临的选择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起兵!”

    逄稼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如果此事乃雒渊概他们所为,图攸下手的动作甚至可能会更快。因为,他要防止再出现麻烦。宣旨特使一旦来到迦南,将我带上返京之路,我就置于其控制之中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想翻身,可就难了。我离开迦南、启程返京之时,就是先帝一脉全数断绝之日。这应该就是母后如此焦急、命我立即复命的原因吧?”

    融铸道:“正是如此。”

    逄稼道:“只是母后居于深宫,处于图攸完全掌控之下,如果我们起兵,母后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融铸道:“殿下,如果臣没有听错,娘娘信中是否说,娘娘打算与北陵郡王联手?”

    逄稼道:“正是。”

    融铸沉思片刻,道:“殿下,臣揣测,娘娘应该已经做了布置了,否则怎能说是与北陵郡王联手呢?另外,殿下您想啊,北陵郡王与先帝素来不睦,他有什么资格让咱们相信他并和他联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娘娘在他那里。至于娘娘为什么能够到北陵郡王那里,臣就无从而知了。反过来说,如果北陵郡王同意与殿下联手,那就绝不允许图攸加害娘娘。”

    融铸的话,说的很绕,也没有什么头绪,但道理还是说明白了。逄稼琢磨了一会,道:“还有一件事,你家二郎融雍还在圣都里呢。我们若是起兵,他也绝无生路。”

    融铸没有任何犹豫,道:“臣相信娘娘一定也已安排妥当。”

    逄稼道:“好,那我立即回奏母后。我们同意起兵!”

    融铸道:“殿

    下圣明。臣建议,殿下在回奏娘娘时,加上一条,请娘娘尽快脱身,脱身之后即告知殿下。待娘娘脱身之后,我们再起兵。我们有云鸽,消息传的总比图攸他们快一些。”

    逄稼道:“甚好。这样最周全。此外,是否要提醒母后,周知象廷郡王。或者我们要不要主动与象廷郡王联络一下。”

    融铸道:“臣以为,娘娘对此肯定也有布置了。我们嘛,暂时还是不与象廷郡王联络为好。现在的风暴眼,在圣都!局势千变万化、晦暗不明,一切行动似以娘娘为核心最为妥当。我们所知实在太过有限,如果此时与象廷郡王联络,就造成了令出多门,容易传递错误信息,也容易扰乱娘娘的部署。一切总要等娘娘安全脱身,咱们正式起兵、局势明朗之后,再行联络吧,殿下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做吧。”逄稼说,“另外,我们要不要从现在开始做些提前的准备和布置。”

    融铸道:“殿下尽管放心。臣早就有了布置。自从得知先帝驾崩之日起,臣就已经开始在做布置了。”

    “哦?我竟毫不知晓。看你在泰罗多一直都悠游自在,没见你在军务上有何布置啊。”

    融铸道:“殿下恕罪。根据新政,军政分属郡王、郡守,军务之事原不归臣管。但臣一直担心,局势很可能会恶化,为保万全,臣秘密做了些布置。只要娘娘懿旨一下,迦南全体将士将全部听娘娘和殿下的号令。此外,臣还在海上秘密练了一支水军,实在不行,咱们就到海上去避祸。大照素无水军,只要到了海上,我们就是稳操胜券。当然,这是不得已才采取的下下策了。”

    逄稼大为感动:“很好很好。你费心了,融铸。没想到你思虑的如此长远周全。”

    融铸道:“殿下过奖了。这都是臣的本分而已。不瞒殿下,当时先帝派臣来迦南,除了秘查白教之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秘练一支水军。”

    逄稼道:“当初先帝为何要练这支水军?”

    融铸道:“当时是为了有朝一日去三叶岛。三叶岛历来独立,朝廷难以辖制,就连朝廷的大船都不能自行前往。先帝认为,金脉之地,不能孤悬海外,因此命臣秘练一支水军,待练熟之后,强征三叶岛,将其完全置于朝廷控制之下。”

    逄稼道:“原来如此。不知日后这支水军能不能派上用场。融铸啊,现在局势危急至此,幸亏有你这样的忠臣。一旦起兵,还需要你全权指挥啊。”

    融铸道:“到时候,臣与迦南将士全听殿下的旨意。北边还有象廷郡王,北陵郡王看样子,也可一用。娘娘一旦从圣都脱身,我们即可起兵。到时候,我们除了要在正面战场上与图攸作战,还要同时提防北陵郡王浑水摸鱼。北陵对帝位早有觊觎,先帝在时,他被迫隐忍,但先帝对他早有觉察和提防,仰仗先帝龙威,北陵才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此番天下大乱,他必不会甘于人下。所以,殿下与北陵联手,第一条宗旨,就是要所有号令统一于殿下一人。这一点,无论如何要与他先说明白。”

    逄稼道:“好!眼下,北陵郡王倒是我们的好助力。我的意思,由他来揭穿图攸篡位的真相,最为妥当。”

    融铸道:“正是如此。北陵郡王是最亲贵的宗室,由他来揭穿,最有说服力。”

    逄稼道:“嗨,局势变化太快了。一旦起兵,天下又要大乱。此次大乱,估计比父皇当时平定异姓郡王的时候还要混乱啊。”

    融铸道:“殿下圣明。乱世出明君。当此之时,正是殿下横空出世、拯救黎民于水火的良机,也是趁机为先帝报仇的良机啊。”

    逄稼离去了。

    融铸看着逄稼不紧不慢的步法和背影,心里感到有些害怕。因为从逄稼到来直至离去,逄稼对死去的三兄弟全家以及自己的大世子逄徵,竟然没有提到过一个字。

    融铸想:“这大概就是为人君者所必备的吧。或者,这大概就是逄稼的过人之处吧。”

第八十八章 奉德宫·周端(一)

    在焦急的等待中,云鸽终于送来了逄稼表示首肯的密信。须泼焉从圣都里的象廷郡王府取到密信后,立即回奉德宫将密信呈给宣仁皇后。宣仁皇后终于放下心,决定立即采取行动。

    宣仁皇后一边焚烧密信,一边对须泼焉说:“你速再出宫一趟,去象廷郡王府,通过云鸽与象廷郡王联系,告知他,我与逄稼的决定,请他预做准备。然后速速回宫,我们今日就与周端出宫。”

    须泼焉与宣仁皇后再次确认了去函内容,飞速离去。

    宣仁皇后唤来一个宫女,道:“你去把祥国公找来。不用到这里来,就去长虹桥见吧。我们娘俩去散散心。”

    中秋之后的园子呈现出别样的味道。这是精心设计过的皇家庭院,栽植的树木花草都极为精密,讲究的就是一年四季皆可为景。秋日里,这园子反倒是比繁花似锦的春天和草木葱茏的夏日更加美丽。一些爬藤的叶子已经变成艳红色,与正在变色的红枫照应着,使得红色成为整个园子的基色。黄栌和槭树的叶子有一多半已经变黄了。还有一些常青的松柏残留着不多的绿色。星星点点的,好像是不经意似的,生长着一些菊花,花朵甚小,但是颜色颇丰。整个园子比春日里更加五彩斑斓。

    一身素衣的宣仁皇后先到了长虹桥。

    桥下的水池显得更加澄澈碧蓝,像是一个镶嵌在地面上的巨大的碧玺一般,闪着迷人的亮蓝色。阳光很好,撒在水池上,粼粼闪闪,使这汪秋水看上去有些灵异的样子。

    大约是圣都秋季少雨的缘故,对面小瀑布的水流比夏日时明显小了一些,瀑布冲击岩石溅起的水汽映成的彩虹也变小了,但是与碧蓝小池辉映着,这条变小了的素,反倒比夏日时更显得精巧、雅致。

    一阵秋风略过,小池起了波纹,粼粼的波光更密了。院子里各色的叶子哗啦啦的响,有些黄透了、红透了的老叶簌簌落下,有的落入了小池,像一张张小船一样,随着小池里的小波浪摇摇荡荡。小池里头有暗流,这些叶子游的很快,仿佛很着急似的,迅速划过桥底,顺着一条细细的小溪,流出去了。

    小风送来了一阵阵的花香。那是小菊花发出的幽香。中间好像还夹杂着兰花一样的香气。宣仁皇后觉得奇怪,用目光到处搜寻。果然,在一处老木上,生着一从素兰,是野生的四季兰,纯白的花正开的盛,香气很馥郁。宣仁皇后禁不住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一番好秋景。”

    宣仁皇后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此时此刻,国破家亡之际,自己的心里竟然没有慌乱,反倒是十分平静,还有心思细细品味这秋天的景致。宣仁皇后想,这大概就是人在经历了大悲之后迎来的超脱淡漠的心态吧。

    正出神间,周端款款地来了。周端真是好神采,一举一动间,丝毫不见亡

    国之君的卑微和懦弱,反倒是贵气十足、从容淡定。玉树临风的气质,配上斑斓清爽的秋景,宣仁皇后远远看着都觉得养眼。

    “娘娘,这桥上边儿风大,水汽又重,娘娘还是多穿些的好。”周端顺手递上来一个素色大氅。

    “你费心了。”宣仁皇后说,“端,你看,这园子多漂亮,比夏日的时候还漂亮。我很喜欢这里。德嘉皇帝真是会享福。”

    “这个园子修建的时候正值德嘉盛世,国力正是最盛的时候,修的十分用心。真的是很美。”周端不知为何宣仁皇后突然对着园子发起感慨来,只能应和着。

    宣仁皇后拉过周端的手,望着周端的眼睛,道:“端啊,你曾是大郜的皇帝,被图俐夺了皇位,降为了国公,终日过着近乎幽闭的日子,这些年,你受苦了。这都是图俐做下的孽。你心里恨毒了他了吧?是不是?是不是,你也恨毒了我?”宣仁皇后眼睛一红,流下泪来。

    周端竟然笑了,道:“娘娘,臣心中绝无恨意。对先帝,臣多少还有些怨怼。但对娘娘,只有感恩。”

    宣仁皇后道:“哎。原本无限大好的江山,竟被一个臣子篡夺了。原本无上的富贵尊崇,也跟着全都不见了,反倒是寄人篱下的过日子,朝不保夕的,你怎么能没有恨意呢?自从图俐驾崩以后,我对你的感受才有了切身的体会。那种恨意,是决计不能抹去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到这个长虹桥来,这种感受就更加强烈。这里的景致越美、越宁静,这种感受就越强烈。”

    周端道:“娘娘,隆武大帝立国的时候,臣才三岁,什么事也不晓得,因此从未有过贵为人主的记忆和感受。而且,臣自从晓事起,每日所见都是娘娘无微不至的呵护。因此,在臣的心中,娘娘更像是自己的母亲。臣与生母华安夫人,感情反倒是还更淡一些。”

    宣仁皇后流着泪,把周端轻轻揽到怀里来。周端已经十六岁了,长得比宣仁皇后高了一大块,宣仁皇后想伸手抚摸周端的头,可是有些费力。周端懂事的下蹲了一下。

    宣仁皇后破涕为笑,道:“孩子啊,我何尝不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呢。逄稼他们,长的五六岁就被派去学宫里读书、习武,每日也难得一见。反倒是你,与我天天在一起。我原本有一个五郎,在那个雪夜夭折了。所以我常常把你当成我的五郎。端,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这半年多你又长高了许多。你看,我都已经很久没有摸你的头了,竟不知你已经长到这么高了呢。你快起来,这样蹲着多累啊。我没有把你照顾好。孩子,若你还是在皇帝的宝座上,你母亲华安夫人一定会比我照顾你照顾的更好的。这些年,你们娘俩受的这些苦难,都是图俐带来的恶果。如果不是图俐,你就是少年登基的富贵君王,华安夫人就是母仪天下的尊贵太后,等你成年之后

    亲了政、娶了皇后,母慈子孝、国泰民安,那才是真正的天家快乐啊。可是,因为图俐的一己私欲……,哎,现在这些都一去不复返了。端,我和图俐终归是对你不住。你心中有恨意,我都理解。”

    周端亲热的挽住宣仁皇后的臂膀,紧紧靠在宣仁皇后身上,道:“这是娘娘的仁德和宽厚,又对臣偏爱,因此,才能有这样的想法。娘娘,臣虽然没有人主的记忆,但因为娘娘的庇护,臣这十三年见的也多了。隆武大帝何等威武英睿,可面对天下臣民、王公宗室,也还是时刻警惕,常常力不从心。要说起来,这皇帝,可真是天下第一等的苦差事。隆武大帝英明一世,最终竟被自己最宠信的亲弟弟所弑杀。臣作为前朝末帝,能够在娘娘和隆武大帝的怜爱之下得以全身,实属万幸。臣心满意足,臣心中十分感念。臣说一句僭越的话,自从隆武大帝驾崩之日起,臣就想好了,一定要竭尽全力保护和侍奉娘娘,要把娘娘当成臣的亲生母亲来对待,以报答娘娘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

    周端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未说过这么动情感性的话。宣仁皇后有些惊讶。她之所以在长虹桥上与周端说这么多,一来确是心中有很多感触,二来,主要还是为了在临走之前,将该说的话都说到,否则一到了北陵郡国,周端可就不仅仅是圣都里的祥国公、废帝了,他的地位很可能会超越自己,到时候再说这些话,就有些不是味道了。但宣仁皇后的话,好似被周端提前识破了一般,完全被周端化解了。宣仁皇后的真诚忏悔,远不如周端的深情感恩那么有力度。

    宣仁皇后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轻轻拍着周端的背。

    而周端心里想的更多。北陵郡王这几日频繁传来旨意,要求周端一定要竭尽全力,务必坚定宣仁皇后离宫避祸的决心。

    周端想了一下,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而且,娘娘,臣原本就不应当做大郜的皇帝。”

    宣仁皇后道:“端,你不要这么说。你原本就是大郜的皇帝,是根据法统,堂堂正正继位登基的天子。只是图攸夺了去而已。”

    周端笑道:“娘娘,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说,臣原本就不是皇帝,或者说,臣原本就不配做皇帝。”

    宣仁皇后一惊。

    周端道:“娘娘,您知道么,臣原本就不是大郜皇室的子嗣。”

    宣仁皇后目瞪口呆。

    周端道:“娘娘,臣的母亲跟臣说,臣是她与北陵郡王的私生子。”

    宣仁皇后失声叫出来“啊”。

    周端道:“娘娘莫惊讶。这原本是臣出身的丑闻,臣原本不愿意说破,但娘娘一直对隆武大帝废郜立国心存郁结,终日不得展颜,臣实在不忍再见娘娘忧心。因此,臣今日必须向娘娘陈明原委。”

第八十八章 奉德宫·周端(二)

    宣仁皇后一言不发、惊呆地看着周端,周端握了握宣仁皇后的手说:“华安夫人说,她出生于北陵郡国勋贵之家,易氏家族,与北陵郡王府世代交好,她自己自幼便与当今的北陵郡王相识。北陵郡王对其颇为照顾,但因北陵郡王年长其许多,因此两人原本只是情同兄妹而已。后来他嫁入皇宫,成为睿宗的王妃,继而成为了皇后。但生活却并不如意。睿宗体弱多病、黯弱无能,对其十分冷漠,母亲在宫中过的十分苦楚。还好,北陵郡王常常进京入宫陛见,要么是进贡些稀罕东西,要么只是简单的问安,一来二往,俩人渐渐有了私情,而后就有了臣。之后的事,娘娘都知道了,睿宗英年早逝,臣三岁继位,之后隆武大帝立国。娘娘,您常说因果报应,这才是因果报应。”

    宣仁皇后这时候才呼出一口气,仿佛终于从巨大的惊讶中走了出来,询问道:“端,你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周端道:“不瞒娘娘说,臣在十一岁时,华安夫人就告知了臣这件事。”

    “那为何不早一点告诉我呢?”

    “臣的母亲不让臣告诉娘娘。她之所以如此,并非为了别的,是怕娘娘和隆武大帝瞧不起臣,不再呵护臣。这是她做母亲的一点私心,还望娘娘恕罪。”

    “端,这都说不上,说不上啊。华安夫人的心,我能理解。都是当娘的,她的心,我知道。她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谢娘娘的宽仁。这是绝大的丑闻,臣今日与娘娘说这些,是想说,隆武大帝立国,正是顺应天命,并非篡国。最主要的是,有了这一层关系,臣陪同娘娘到了北陵郡国之后,娘娘的安全就绝不会有问题。北陵郡王和华安夫人,都对娘娘当初力排众议并呵护臣长大成人,感激不尽。”

    宣仁皇后摇头道:“这都说不上,说不上啊,端。幸亏有你与北陵郡王的周全布置,我们今日才能绝处逢生,寻得这么个出路。否则,图俐一脉可能就要全数尽灭了啊。”

    周端道:“这都是娘娘和隆武大帝洪福齐天,才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宣仁皇后感到了周端急切的劝说自己离开圣都和皇宫的心态,道:“北陵郡王可否与你说过,我们离开圣都,到达北陵郡国之后,他作何打算?”

    周端道:“一切唯娘娘马首是瞻。”

    宣仁皇后道:“这似乎就没有必要了吧。你是天下皆知的大郜皇帝,北陵郡王大可以打出复辟大郜的旗号来,大郜的遗老遗少还有很多,民间同情大郜的百姓也大有人在。大照立国以来,图俐、图攸再无男嗣,已经引起天下人对大照国运的质疑了。这个时候,只要北陵郡王公开宣示图俐立国的经过,再揭穿图攸弑兄夺位、中秋放火的劣迹,天下人心马上就能转向支持你。要是论实力,北陵郡王自己是实力最强、享国最久的老牌子郡王,北陵境内文武兼备、国库丰盈,若是执意拥立你为帝,我想胜算还是很大的。他为何反而要来支持我呢?”

    周端道:“这些事,都是朝廷大事,臣原本并不感兴趣,也并不太明白其中的关联。不过,北陵郡王已经跟臣说过了,而且他要求臣在必要时,跟娘娘陈明原委。他说,大郜国运已经耗尽了,经过隆武大帝的励精图治,人心已经收拢到大照这边来了。这是天命使然,强求不得。至于臣,尴尬的出身暂且不说,单说对天下的号召,臣也是远远不行的。北陵郡王说,当下最主要的任务,是推翻图攸。而要推翻图攸,必须以隆武大帝的太子逄稼殿下为旗帜。除了太子殿下和娘娘之外,其他人,都绝无号召天下的力量。北陵郡王愿助太子殿下和娘娘一臂之力,使天下复归隆武大帝一脉,让大照帝位永葆纯正。”

    宣仁皇后道:“那北陵郡王想要什么呢?”

    周端道:“北陵郡王只想保留住世袭罔替的郡王爵位而已。他说,逄图攸的新政已经露出狰狞的面孔,新政就是要将郡王们尽除,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宣仁皇后点头道:“我懂了。北陵郡王的心思我明白了。他历来是忠贞的。那就依了北陵郡王的意思吧。我们尽快离开皇宫。”

    周端喜道:“娘娘英明睿断。何时动身,请娘娘示下,臣好做好预备。”

    宣仁皇后道:“今日子时初刻。”

    “啊?!这么快?!”

    “对。事不宜迟。可有困难么?”

    “嗯……没有。既然娘娘已经下了决心,那臣一定全力做好。”

    辛苦你了,端。”

    “娘娘折煞臣了。”

    “端,这里是你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一朝离去,你可留念么?”宣仁皇后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语气十分伤感。

    “娘娘,宫里实是伤心之地。臣恨不能与娘娘立即离开这里。”

    “确是如此。那好,有劳你多费心。我们子时初刻在大秘殿聚合。”

    “娘娘打算带谁一起走?”

    “只须泼焉一人。你呢?”

    “臣一人不带。”

    “好。如何摆脱众人监禁?图攸已经加派了人手,我从正殿脱身也是不易。实在不行,只能靠须泼焉使用些武力了。”宣仁皇后道。

    “不必,若使用武力,恐更加引人注目。娘娘不用劳心。正殿中有通往大秘殿的小秘道,臣已勘探清楚。娘娘可否以伤心过度、夜不能寐为由,在亥时正刻传召臣进正殿茶叙。到时候,臣带娘娘从正殿通过秘道到大秘殿,然后再离开。”

    “甚好。这奉德宫,没想到设计如此周全。多亏有你,端。”

    “娘娘谬赞了。这本就是大郜先祖为后世子孙预留的逃生之所,因此设计十分精巧。这也是隆武大帝在天之灵,庇佑着娘娘。”

    “好。那我们分头行动吧。”

    “是,娘娘。现在离子时还有些时辰,娘娘还是先休息休息,养养神。子时之后,我们就要马不停蹄的往北陵郡国赶路了,到时候会很辛苦的。”

    “好,难为你的孝心,端。”

    周端用手使劲握了握宣仁皇后,眼神坚定的转身离开了。

    天黑上来的时候,须泼焉终于回来了。

    宣仁皇后正在园子里消食,在细密平坦的石子路上踱步。园子的两侧已经亮起了灯。因为是新近丧子的缘故,宫灯由黄色换成了淡绿色。

    “娘娘。”须泼焉趋前行礼道。

    宣仁皇后转身对陪侍的宫女道:“你们退下吧。我有须泼焉跟着就行了。你们回去收拾下,我一会回去就安歇。今日身子乏的厉害。你们备一碗参汤好了。”

    “喏。”宫女们行礼退去了。宣仁皇后素来喜欢由须泼焉一人陪着消食,宫女们司空见惯了。

    一个宫女轻声问另一个宫女:“娘娘很少饮参汤,今日竟然破了例了。”

    另一个宫女道:“娘娘这几日悲戚过度,耗神极大,而且睡眠甚少,气血耗损的厉害了。今日要参汤,可见娘娘确是乏极了。”

    俩人神情都带着同情怜悯的样子,边摇头边快步走了。

    “我乏透了。担心今日不能支撑住,让她们备碗参汤提提神。”宣仁皇后道,“子时初刻走吧。我跟周端已经说好了。亥时我召他来正殿茶叙,他带我们从正殿的小通道到大秘殿,然后从那里走。”

    须泼焉皱着眉,低声道:“娘娘,象廷郡王的信儿回来了。”

    “他说什么?”

    “殿下信上说:‘万勿轻动。等我进京。’”

    “象廷郡王要进京。说什么时候了么?”

    “没有,娘娘。云鸽回来的很快。想来殿下并不在象廷郡国国都。我估计殿下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他是有什么顾忌么?信上没有说别的?”

    “娘娘,殿下的信上就只有这八个字。许是王爷不日就要进京,所以想等进京后再与娘娘细说吧。”

    “来不及了啊。我已经与周端说好了。子时初刻动身。”

    “娘娘,我们不等王爷进京了么?”

    “来不及了。等他进京,他也会被图攸控制住的。而且,再耽搁些日子,恐怕去迦南的宣旨特使就抵达泰罗多了。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成了笼中之鸟,再无翻身机会。”

    “那怎么办,娘娘?”

    “先出宫去,然后再说。待在宫里,多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绝不能再耽搁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象廷郡王不在圣都,很多情形是不明了的。我们给他的信,也没有完全说透。这也不能怪他。”

    “都是奴婢办事不力。”

    “不。这更不能怪你。云鸽传信,篇幅有限,不能尽言,怎么能怪你?而且,我万没有想到象廷郡王会有犹豫。难道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不愿涉险?”

    须泼焉没有说话。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先出宫,到时候,他就没有什么犹豫的余地了。”宣仁皇后心里对象廷郡王

    的犹疑,颇为反感和失望。

    “是。”须泼焉认为宣仁皇后说的在理。

    “我们什么也不用带。一来轻装上阵,负担轻,二来,也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你先像往常以往,四处巡查一下,亥时来正殿候着就是了。”

    “喏。”

    “另外,周端对自己的身世,早就已经知晓了。方才我想在离开之前与他说破,没想到,他自己倒是先说出来了。”

    “哦?!娘娘,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说十一岁时,华安夫人就已经跟他说了。”

    “十一岁?周端也是真是够能隐忍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五年的时间,都能忍的住。这也不是凡人所能为的了。”

    “亡国之君、阶下之囚,生存的如此艰难,也把他给练出来了。他这一点,倒是很像他的亲生父亲北陵郡王逄图修。”宣仁皇后道,“不过,现在来不及细究这些了,一切要等到了北陵郡国再说。我们从秘道一出来,你就立即用云鸽告知象廷郡王,让他原路返回,切勿进京。然后再用云鸽告知逄稼,我们已安然出宫,请他视情择机而动。”

    “喏。”

    宣仁皇后每逢大事反而更有静气。虽然象廷郡王的态度让她颇有些恼怒,但她对局势大的走向已经有了把握,因此觉得象廷郡王的态度也无关紧要了。回到正殿等候的这段时间,宣仁皇后竟然睡着了。亥时初刻,须泼焉来到正殿,悄悄叫醒了宣仁皇后。

    “你看我,竟然还睡着了。”宣仁皇后笑着说,语气一点也不紧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似的。

    “娘娘真是好气度。奴婢的心里都有些发紧呢。”须泼焉由衷的说。

    “嗨。我这一辈子,经历的事儿可太多了。比此刻更紧急的时候,多了去了。这算不得什么的。”

    “娘娘,周围一切都正常。大秘殿是偏殿,周围也没有南宫卫士值守。娘娘尽管放心。”

    “有你在,我没什么担心的。”宣仁皇后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大声道:“来人。”

    一个宫女进来了,“娘娘”。

    “我实在是无法入眠。你去把祥国公召来,让他陪我在正殿聊会天儿吧。”

    “喏。”

    宫女来叫周端的时候,周端还做作了一番,口里说着“好困”,然后在床上磨蹭了一小会,这才起身出门。

    “你们都去歇息吧。”等宫女带着周端来到正殿,宣仁皇后道:“今夜,估计我也没有什么觉了。我脑袋里嗡嗡嗡直响,你们都去歇息吧,这里有须泼焉和周端陪着就好了。明日早膳,我想吃些鸡肉羹,肉少放一点,清淡一些,别的吃食一概不用进了,我实在没有胃口。你们下去吧。”

    几位宫女和内侍都退下了。须泼焉出去稍微安顿了些琐事,顺便检查了一下正殿四周的情形。

    “一切妥当了,娘娘。”须泼焉回来道。

    “图攸他们安置的眼线呢?”宣仁皇后问道。

    “都是些内侍、宫女和南宫卫士。南宫卫士都在宫墙以外。他们安排的值守内侍和宫女。一部分在偏殿候着,一部分在各处的通道口把守,他们主要是防止娘娘翻墙而出,绝想不到还有秘道的。今夜,没有娘娘的旨意,他们都不会进来的。娘娘放心就是了。”

    “好。”宣仁皇后道。

    子时到了。

    “动身吧。”宣仁皇后冷冷的说。

    须泼焉和周端扶着宣仁皇后站起身来。周端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眼睛里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光辉。

    周端道:“秘道口就在娘娘的卧榻之后。开启秘道口小门,需要一个机关。请娘娘稍候。须泼焉大人,麻烦您来帮我一下。”

    周端快步走到殿内北侧墙边,示意须泼焉和他一起把墙边一个檀木方桌搬开。殿内地砖大都是深黑色,只有方桌下有五块纯白的四方形汉白玉地砖,一块在正中间,其余四块分别紧挨着中间一块地砖的四个边,构成了一个粗壮的“十”字型。周端在正中间一块方砖上站定,用力跺了三脚,然后分别在西北南东四个方向上的白色地砖上各跺了三脚。这时候,卧榻之后的墙板“啪”的一声,向外弹开了一个小门。

    周端上前扶住宣仁皇后,道:“娘娘,咱们走吧。”

    宣仁皇后长舒一口气,坚定而轻声的说:“走!”

第八十九章 英露宫·象廷郡王(一)

    周端在前面引路,宣仁皇后居中,须泼焉殿后。正当须泼焉最后迈进小门,闪身进去的时候,大殿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口谕!请宣仁皇后娘娘接旨。”

    竟然是春佗的声音。

    周端吓的打了一个冷战。

    须泼焉机警的看着宣仁皇后,用手势询问,是否要除掉春佗。

    宣仁皇后略一沉思,又从门内闪了出来,轻轻拍着须泼焉道:“不可。这时候杀了他,我们绝不可能成功脱身。先看看是什么口谕再说。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周端颇为气恼,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宣仁皇后已经下了令,他也无可奈何,只能随着宣仁皇后退出来。

    须泼焉把小门重新关上,又把檀木方桌摆正。寝宫里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这个时候,宣仁皇后才慵懒的问道:“谁啊?”

    春佗的脚步已经到正殿门口了,恭恭敬敬回道:“深夜叨扰娘娘,还望娘娘恕罪。奴婢是春佗。陛下有口谕,烦请娘娘起身,接个旨吧。”

    宣仁皇后从东侧卧房走出来,站定后,慢慢道:“既然是陛下有旨意,那你进来吧。”

    春佗进门,行礼道:“娘娘千秋无极。”

    “免礼。”

    春佗看到须泼焉和周端也在,道:“须泼焉大人和祥国公也在啊。”

    宣仁皇后道:“我这几日实在无法安眠,每晚让须泼焉给我运功调理,让端儿在这里陪我说说体己话儿,才能面前入睡。方才刚刚睡着。对了,怎么这么晚了来传陛下的口谕。陛下有何旨意?”宣仁皇后神情十分镇定,是一种深夜被人扰了休息、略有些懊恼但又不失皇后体面的威严口气。

    “娘娘难得有个觉儿,又让奴婢给搅了。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赐罪。”春佗道。

    “无妨。你也是身不由己。宣旨吧。”

    “奴婢谢娘娘隆恩。”春佗挺直身子,道,“陛下有旨,请宣仁皇后即刻移驾英露宫。”

    宣仁皇后心里一惊,脸上却笑着说:“哦?这就奇了。是英露宫?!是云娥的寝宫?!怎么,云娥宫里出什么事了么?为什么陛下会深夜传召我觐见呢?这可真是怪事了。”

    春佗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奴婢也不知晓。奴婢只是见象廷郡王进宫来了,眼下就在英露宫。”

    “象廷郡王?深夜入宫,还在英露宫?”

    “是的,娘娘。启禀娘娘,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今夜,原本陛下已在英露宫歇下,忽然,宫门的南宫卫士来报,象廷郡王紧急求见,而且说是十万火急,必须立即觐见陛下。娘娘,您也知道的,外头的王公大臣也都知道的,陛下对深夜扣宫这事儿极其忌讳,从无人敢在深夜扣宫求见的。而咱们象廷郡王殿下历来又是最稳重知礼的,从不越礼的。所以,若不是真有大事、急事,象廷郡王殿下绝不会深夜求见。为此,陛下特准象

    廷郡王殿下入英露宫觐见。象廷郡王殿下来后只说了几句话,陛下就立即命奴婢过来请娘娘过去。”

    宣仁皇后想到了今日收到的象廷郡王回复的密信,心里开始急速运转分析,脸上露出了疑虑的神情。

    春佗并不知道宣仁皇后心里在想什么,以为宣仁皇后想打探象廷郡王说了些什么,于是赶紧说道:“娘娘,奴婢无能,当时象廷郡王殿下跟陛下说话时,是贴近耳语的,奴婢离的稍远些,没有听到。万望娘娘恕罪。”

    周端十分沮丧,出逃一事竟然功败垂成。

    须泼焉道:“娘娘,夜深了,露重天寒,奴婢给您拿个薄毛大氅吧?虽然英露宫与奉德宫不过几步路,但宫里甬道里的夜风很大很硬,娘娘还是要小心些,别受了风、着了凉。奴婢跟娘娘过去。要不,请祥国公在这里稍候,这么一番折腾,娘娘今夜肯定更难安眠,估计等娘娘回来后,还是要祥国公陪着说话催眠的。娘娘以为如何?”

    须泼焉这是在提醒宣仁皇后,一是应该奉诏去英露宫,二是自己会护卫宣仁皇后的安全,三是请周端在这里等着,如无意外,还要按原计划行事。

    周端听完此话,觉得今夜仍有可能出逃,即便今夜不成,拖后一两日,总也是可以找到机会的,于是心里这才安宁下来。

    “这样也好,”宣仁皇后也回过神了,说,“云娥还有着身孕,大氅不要拿太素净的,挑个暖色的。另外,再拿一枝桃木簪子,我身上有丧事,总是不吉的身子,别克冲了云娥。就拿,就拿那枝桃木做的凤尾簪吧。”

    “娘娘真是宽厚仁德,事事都想的周全。”春佗恭维道。

    但须泼焉却知道,这是宣仁皇后在做必要的准备。这只凤尾木簪子,并非桃木簪子。宣仁皇后之所以铺排一大堆话,直接索要这只凤尾木簪,是因为这只簪子里藏有剧毒毒药。宣仁皇后这是在做准备,万一到了英露宫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宣仁皇后可能会当场服毒自杀。如此一来,逄稼再无后顾之忧,而且,宣仁皇后若在皇帝面前毒死,又可以为皇帝增加一条罪状,这也有利于逄稼起兵时收拢人心。

    宣仁皇后对着春佗道:“你先稍坐片刻。我进去稍稍理一下头发。须泼焉进来伺候就行了。”

    进入卧房,宣仁皇后贴近须泼焉,用极低的声音道:“在英露宫若有不测之事发生,我会当场自裁。你千万不要管我,一定要拼死闯出宫去,先用云鸽通知逄稼,然后自己也去迦南,不要回象廷郡国。”

    须泼焉心里颇有悲壮苍凉、甚至是生离死别的感觉,但现在不是动情的时候,须泼焉强忍着,毫无表情的应道:“是,娘娘放心。”

    因为逄图攸对深夜扣宫极为忌讳,加上又是象廷郡王这样实力雄厚的老牌子郡王,所以,英露宫戒备极为森严,警戒兵力加了好几倍,层层叠叠的南宫卫士把英露宫团团围住。宣仁皇后在路上发现,

    众多的南宫卫士还在全副武装的从各个方向涌出来,按照宫内警卫布置点,一个点位一个点位的补充着军力。宫里各个通道很快都布满了新赶来的南宫卫士。

    宣仁皇后抵达英露宫门口的时候,看到华耘正好也到了。

    “娘娘千秋无极。”华耘行礼道。

    “免礼吧。”

    英露宫的院内环绕着几圈卫士。

    华耘随着宣仁皇后、春佗、须泼焉一起,进入英露宫的正殿漪兰殿。

    逄图攸正坐在主座上,象廷郡王也已经赐了座位,坐在下首的位置。云娥不在殿内。正殿通往寝宫的门紧闭着,看来,云娥应该在寝宫内歇息。

    在旁边侍奉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凌姬,一个是蝶姬。凌姬负责在殿内贴身侍奉皇帝和象廷郡王,蝶姬在负责与殿外的宫女、内侍们联系,索要物什。

    华耘疾步走向前,朝着皇帝简单行了礼,道:“陛下,已经全部安置妥当。”

    众人行过礼,逄图攸道:“皇嫂到了,快上坐。须泼焉、春佗、蝶姬,你们都出去候着。春佗、须泼焉,你们两个精心看护把守着,漪兰殿附近不得有任何人靠近。殿内留着凌姬和华耘侍奉就够了。”须泼焉、春佗和蝶姬不敢久留,应声退下。

    宣仁皇后心下一紧,默默衡量着殿内的局势:“华耘是云娥的弟弟,是皇帝新近收服的华氏家族族长华冲的嫡长子。凌姬是云娥的琉川舞姬同门姐妹,也是皇帝的低位嫔妃,因此也是皇帝这边儿的人。逄图攸将须泼焉和春佗一同支开了,假如象廷郡王的立场与逄图攸一样,那自己就完全孤立了。”宣仁皇后暗暗下着决心,“在这殿内角斗,自己绝无胜算,只能当场自裁。如此说来,幸亏须泼焉被支出殿外了。以须泼焉的功夫,逃出宫去,是没有问题的。以后的路,只能是逄稼一个人去走了。”心里定了宗旨,宣仁皇后整个人就镇定下来。

    凌姬和华耘都十分伶俐。凌姬一声不吭,走上前来从须泼焉手中接过宣仁皇后手臂,然后轻轻托扶着,袅袅娜娜的把宣仁皇后扶到皇帝右侧下首的座位上坐下。

    象廷郡王等人紧接着又向宣仁皇后行礼:“娘娘千秋无极。”

    宣仁皇后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免礼,没有说话。她对殿内这些人的虚情假意非常反感,包括对低眉顺眼的象廷郡王、自己的亲兄长,同样也感到厌烦。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有些愤世嫉俗。

    逄图攸道:“皇嫂,深夜时分,把皇嫂请过来,实在是有必须立即处理的大事。这事关系到大照社稷。多拖延一刻,就有一刻的风险。哎,我万万没有想到,有人竟然在暗地里做了天大的铺排,想要与我决裂,与列祖列宗决裂。我担心,如果再晚一点,恐怕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事不宜迟,为防夜长梦多,所以把皇嫂夤夜请过来,咱们当面做个决断。还望,还望,还望皇嫂见谅。”

第八十九章 英露宫·象廷郡王(二)

    宣仁皇后感到一阵不可遏制的恶心,心里道:“图攸实在是太过虚假伪善了。既然要做了断,直接一点岂不是更好。非得要先说这么一套无聊的鬼话。听图攸的意思,我与周端出逃的计划,他应该已经尽数知道了。好图攸,好手段。”

    宣仁皇后心想事情已经败露,再无虚与委蛇的必要,到了必须要决裂的时候了,而且必须以激烈的形式来决裂。因为,只有通过激烈的形式来决裂,才能明白无误的告诉殿外的须泼焉,让他下定决心,尽快脱身。但宣仁皇后是累世郡王府出身的高贵的世家郡主,自幼教养严格、举止端庄,就算如今处于盛怒之下,也决计做不出什么过于冲动激烈的举动。而且,宣仁皇后自己也想要看看,这逄图攸打算如何处置自己,自己的亲兄长象廷郡王又将有何表示。

    宣仁皇后冷冷一笑,说:“陛下,请讲吧。”

    逄图攸却不着急,啜了一口茶,慢慢道:“皇嫂,先帝历尽千险万苦,创下了咱们大照这一片辉煌的基业,实在是不容易啊。皇嫂,还有象廷郡王,你们都是全程参与大照建国的人,对其中的艰辛和危险,体会的要比我要深的多。创业难,可是,守业呢,那是更难啊。先帝先是取缔异姓郡王,然后又试行郡守制,他的初衷和做法,我都完全赞同。为什么?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我们是庶出,颇不受待见。自从我记事开始啊,就是先帝和皇嫂拉扯我、教养我。但凡先帝所说的事、想要做的事,我都绝无异议,全都去尽力施行和落实。隆武九年之后的这几年,先帝为了大照江山永固,打算全面取消郡王制,彻底推行实施郡守制。对于这个新政,几乎所有的分封郡王都心中龃龉、极力反对,但我,完全理解先帝的苦衷和深谋远虑,因此从无异议。对此,你们可能有很大误解,我今天趁机也要说说明白。皇嫂,象廷郡王,你们全都知道,我在隆武十年之后,曾经屡次奏请先帝,为我的几位儿子请封郡王,还为此与先帝闹了意气。但是,你们可能并不知道。那都是障眼法。是我与先帝预先设计,掩人耳目的。先帝的意思是,直接传递全面削藩的旨意,可能会引起宗室内的动荡,因此决定演一出杀鸡儆猴的大戏。于是,先由我来请封,先帝严厉打压我,以此来警示和弹压其他分封的宗室郡王。当然了,先帝告诉我,之所以如此,其实也是为了替先帝预留一个转圜的余地。所以,为儿子请封,并非我的本心。这其中的关节窍门,恐怕只有先帝一人知晓。先帝常说‘君不密则失臣’啊。即便皇嫂,先帝也不允许我告知您啊。后来,诸宗室郡王联手,一致反对削藩,明里暗里做了不少手脚。因为先帝与我预先布局的缘故,诸宗室郡王误以为我是反对先帝的,因此,我才有幸一直参与宗室郡王的谋划,而且隐隐然,还被他们奉为领袖。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反对削藩的预谋,并不成气候,只是那些

    宗室郡王时不时聚一聚、发发牢骚,并请请我出面劝说先帝而已。毕竟先帝是史无前例的隆武大帝啊,尊崇无限,威仪甚重,那些宗室郡王万万不敢造次。而且有我这个先帝的亲弟弟来领头,谅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来。那些宗室郡王只是反对削藩,并不反对先帝。先帝对此是颇有自信的。只是,我与先帝未曾想到,不知是何缘故,宗室郡王反对削藩,忽然之间就变了样子,从反削藩不反先帝忽然变成了反对先帝,而且是宗室郡王们一致反对先帝,并开始预谋实际行动,直至雪夜毒杀先帝,酿成了大祸。皇嫂是亲临毒杀现场的人。先帝其实是死于中毒,这一点,我对皇嫂并不讳言。对于象廷郡王么,今天既然我说到了这里,那我也不想向象廷郡王再隐瞒了。而且,若我猜的不错,象廷郡王,你对此应该也早有耳闻了吧。”

    宣仁皇后瞬间滚下两行热泪。她为隆武大帝感到哀伤。隆武大帝驾崩之后,她虽然也常有哀伤,但因为局势危急,哀伤只是浅浅淡淡、若隐似现的,并不痛彻心扉。对于隆武大帝的死因,她早已知晓,但如今,皇帝亲口承认,英武无比、万民尊崇的隆武大帝确是被宗室郡王集体反对并设计毒杀而亡的。这对宣仁皇后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宣仁皇后心里一直以来仔细维护的坚强堤坝,一下子就垮塌了。当然,宣仁皇后之所以放情,也是因为她已经打算与皇帝当场决裂,因此再也不用掩饰情感了。

    宣仁皇后觉得自己太累了,绷的太紧太苦了,她再也不用掩饰自己了。

    凌姬慢慢走过来,递上来一个热帕子。宣仁皇后面无表情的接过来,敷到了自己的脸上,依然长泣着。

    逄图攸道:“我说一句诛心的话吧。我大概早就被皇嫂认定是毒杀先帝的凶手了。先帝被毒杀时,皇嫂就在鹿苑现场,前后经过,不用我说。别说是皇嫂,就是我的皇后雒渊葳也深信,是我联络宗室郡王们毒杀了先帝。对于这些误解,我从未辩解,也无法辩解。为什么呢?因为从现场来看,我在先帝毒发身亡之后立即赶到了鹿苑。从结果来看,确实是我得了皇位啊。我无论怎么解释,你们也不会信的。皇嫂,是不是这样的?”

    宣仁皇后心情重新平复了,她不想对皇帝这些莫名其妙的辩解做出回应。她没有做任何表示。象廷郡王也没有做任何表示。

    逄图攸道:“可是,皇嫂,事实上,并非如此。”

    宣仁皇后心里更加厌恶了:逄图攸现在胜券在握了,无非就是找个什么理由来处置自己和逄稼而已,还非得要在彻底胜利之前,来这么一整套的虚情假意。逄图攸就是这样的人,无论真假,都要把戏做的足足的。

    逄图攸站了起来,没有理会坐着的宣仁皇后和象廷郡王,径直走到漪兰殿侧旁一个屏风旁。屏风是一个精致的绣品,绣的是江山烟雨图。逄图攸道:“江山,江

    山。你们如果要是问我,想不想坐江山、当皇帝。我明白告诉皇嫂和象廷郡王,我当然想。平心而论,要是论雄才大略,我远不如先帝。但要是论收服人心、平衡各方势力,我还是自信有些天赋的。打江山,需要先帝这样的英主;但坐江山,我自认,还是我自己更适合一些,更有利于大照的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宣仁皇后的泪彻底干了,心里恢复了理智。她完全不赞同皇帝所说的,但她也完全没有兴趣去和皇帝理论。

    逄图攸接着道:“尽管如此,但我却绝不可能做出弑杀先帝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再说句诛心的话,我之所以能够在宗室里、王公大臣中间颇有些声望,靠的就是宽仁厚德啊。我登基之后,你们都觉得我原先的宽仁厚德是伪装出来的,是假的。可是,我想问问你们,四十多年了,我一直就是如此,四十多年的宽仁厚德,难道是能够伪装出来的么?”

    宣仁皇后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道:“好了,今天,咱们就别说这些了吧。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好了。”

    逄图攸皱眉道:“皇嫂,我恳请你听我说完,好不好?”逄图攸的口气中竟然有了哀求的语调。

    宣仁皇后摇了摇头,道:“你说吧。”

    逄图攸道:“不论皇嫂信还是不信,毒杀先帝一事,其实我事先并不知晓,也完全未曾主动参与。”

    这是逄图攸在为自己辩解了。宣仁皇后抬起头,看着逄图攸。

    逄图攸知道,宣仁皇后这是在质疑自己。因为,害死隆武大帝的那只鹿,就是自己进献来的。

    逄图攸道:“我知道,皇嫂想说的是,那只鹿是我进献给先帝的,因此我难脱干系,是么?确实,那只鹿确实是我进献给先帝的祥瑞。但皇嫂可能不知,我是从哪里得到的那只鹿。”逄图攸走到象廷郡王身旁,又折回宣仁皇后身旁,道:“是图修给我的。”

    北陵郡王?!

    “图修给了我那只鹿,说,‘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喜欢鹿,这只鹿是稀世珍宝,陛下和皇后娘娘见到了必会非常高兴’。这在此前都是常有的事儿,图修那边进献的好玩意儿多了去了,这也不是头一回,而且还是先帝和皇嫂最喜欢的鹿,于是,我想也没想,就把那只鹿进献给了先帝和皇嫂。而且,我压根就没有见过那只鹿,是我派人直接从北陵郡王府接出来,然后送进宫去的。”

    逄图攸仰着头回忆道:“那鹿送进去的第二天傍晚,也就是先帝驾崩的那天傍晚,我与雒渊概、窦吉被图修请到北陵郡王府饮宴。当时,在北陵郡王府参加饮宴的,除了我、雒渊概、窦吉之外,还有甘兹郡王逄世桓、扶风郡王逄顷、丹朱郡王逄隆、海西郡王逄弩、上谷郡王逄宁。也就是说,除了象廷郡王以外,其他所有郡王全部在场,或者说所有逄氏郡王全部到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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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照圣朝介绍:
大照圣朝突发帝位更迭。同时,乱世征兆与盛世征兆同时显现,天象紊乱。大照圣朝面临着重重危机,政局、民情、国运进入了大开大合、波诡云谲的激烈变动时期。在此期间,一群少年应势相聚,顺势而起,因缘际会,风云骤起,共同见证、演绎、创造了一段瑰丽恢弘的神奇历史。大照圣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照圣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照圣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