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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象持     大照圣朝txt下载     大照圣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乐坊·鸾台

    雒渊概和其他九个琉川舞姬、祝鼓还有南宫卫士、内侍宫女统统退了出去。

    春佗引着皇帝和云姬从凤鸣阁的后门出去,穿过一个游廊,来到鸾台。“陛下请!里面都布置好了。”

    逄图攸牵着云姬的手,浑身都已经紧绷了。

    云姬怕极了。她怕皇帝陛下临幸她,这样她将不再单单是融崖的纯洁的云姬了;可是她更怕皇帝不临幸他,这样她将失去营救融崖的唯一的机会。

    鸾台的门关上了。鸾台里面温暖如春。鸾台的西侧是一张巨大的楠木榻,上面已经铺上了绣着金龙的被褥。

    逄图攸涨红了脸,把云姬的脸捧了起来。皇帝直勾勾地看着云姬,把嘴贴到云姬的嘴上,贪婪地吻了起来。云姬没有退路了,她闭上眼睛,把皇帝想象成融崖,张开嘴,迎合着皇帝。

    逄图攸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他迫不及待地脱掉所有衣服,摘掉暖帽扔到了地上,一把抱起云姬,一步一步走向楠木榻。云姬依旧闭着眼睛。在她的心里,她现在就是和融崖在一起,抱着她的就是融崖。崇景皇帝把云姬放到了楠木榻上,轻柔但是快速地一件一件脱掉了云姬的衣服。逄图攸鼻子里的兰香更加浓郁了。这兰香就像催情剂一样。随着皇帝的动作,云姬抱紧皇帝,双手环绕到皇帝背后,迅速用自己右手上的一个长指甲划破了左手的一个手指,鲜血冒出来,云姬右手抱住皇帝,左手伸到下面,趁机把左手指头上的血滴到自己身子下面绣着金龙的被褥上……

    云姬几乎使用出了学到过的全部秘技功法。皇帝感到了一种平生从未体验过的舒爽,皇帝亢奋地浑身都红透了。最后时刻,皇帝摘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扔在一边,头发全都披散了下来,看上去像一只发情的雄狮,皇帝的脸都变了形,眼睛紧紧地闭着,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一点。忽然,皇帝的手紧紧抱住云姬,同时用尽浑身所有的气力,皇帝浑身激烈地痉挛着,身子僵硬的像一个石像,喉咙里发出夏日巨雷一样的轰鸣吼叫声“呜噢……”

    ……

    逄图攸四肢伸展着躺在楠木榻上,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嘴巴大大地张开,喘着粗气。他的头埋在浓密的披散开的头发里。他闭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的感受。他现在感觉自己站到了云巅之上,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往不利,这是一种从心底里发出来、深入到血液骨髓的自信和力量,与他的帝位毫无关联,他就是觉得自己可以,可以征服一切……

    云姬拿起一床明黄色的暖被,舒展开来,替皇帝盖上。暖被碰到皇帝的时候,皇

    帝一把将那暖被扯掉,然后用右手把云姬拉过来,紧紧搂在了怀里。皇帝把左手放到云姬的脸上,慢慢摩挲……

    过了许久,逄图攸的身体慢慢凉了,把云姬也抱的更紧了。逄图攸睁开眼睛,眼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他把眼睛转向云姬的脸,嘴角轻轻一扬,温柔的说道:“云姬,你是我的云姬了。我很欢喜。”

    云姬绯红的脸也笑了一下,但她还是闭着眼睛。云姬把脸放到了皇帝的胸膛上,右手环绕住皇帝的肩膀和手臂,左手摩挲着皇帝的腰,轻轻地说:“云姬本就是陛下的云姬。”

    “对。云姬,你说的对。你生来就注定是我的云姬。”逄图攸用手抚摸着云姬的长辫子,把辫子拿到自己的眼前,又放到鼻子上深深地嗅了一下。

    逄图攸拥着云姬坐起身来,看见了被褥上的血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亲吻了一下云姬,说:“你随我进宫。”

    “谢陛下。”

    逄图攸把暖被揪过来,包到云姬的身子上。然后冲着门外喊:“春佗进来。”

    “喏,陛下。”春佗脆脆地应道。

    春佗含着笑进来了。方才,皇帝与云姬在鸾台内的激烈结合,春佗在鸾台门外听的清清楚楚。皇帝的隐疾不治而愈,春佗觉得此刻他自己比皇帝自己还要更加高兴。

    “春佗,带着云姬,随我进宫。你把云姬安置好,安置到一所独立的宫院吧。不过呢,要离皇后她们都远一些。”

    春佗明白,这表明皇帝是真心地宠爱云姬。因为雒皇后是个妒妇。皇帝在潜邸做永诚亲王的时候,极好声色,夜夜都要多女侍寝,即便出征或者出巡在外也决不空床,而雒渊葳因为姿色有限,并不能尽得宠爱。雒渊葳作为王妃,妒意很深,对永诚亲王喜欢的良娣、孺人 、夫人以及宫女、舞姬、歌姬,极其严苛,甚至常有受宠的宫女或歌舞姬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被她活活打死。但逄图攸为人宽厚,且自己对女子涉猎甚广,一来为了礼遇豪门世家出身的雒渊葳王妃,二来也对那些宫女歌舞姬并不甚珍惜,因此从不对雒渊葳的作为假以辞色。逄图攸继位后,雒渊葳从王妃顺位成了皇后,那些良娣、孺人分别顺位成了昭仪、婕妤、美人。雒皇后为了便于掌控这些昭仪、婕妤、美人,把她们全都安置在自己居住的未央宫周边,也就是皇宫的西侧诸宫。皇帝特意下旨,把云姬安排得离皇后远一些,实在是为了保护好这个云姬。

    春佗想,既然是要求离皇后她们远一些,皇后她们住在西侧诸宫,那自然就是要把云姬安顿在东侧诸宫了。春佗心里盘

    算着东侧诸宫的布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春佗想,当今陛下摘花无数,夜夜醉卧花丛,对一个女子如此珍爱,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春佗觉得,这个云姬当真是个有福之人,日后恐怕是要独获专宠了。

    春佗退了出来。逄图攸又把云姬搂在怀里爱抚了一阵,才意犹未尽地说:“云姬,来日方长,此处鸾台,铺设实在太过简陋。我们回宫吧,好么?”语气里,宠溺无限。

    “婢子谨遵陛下圣谕。”

    “这是宫里教你的宫规吧?真是寡淡无趣的很呢。以后,你不用按照这个宫规来应诺,简单说一个‘诺’,就好了。行不行?”逄图攸用手刮了一下云姬的鼻子。

    云姬清清灵灵地说:“诺!”

    “哈哈哈。乖!”逄图攸神采飞扬起来。

    云姬伺候皇帝更衣。云姬在想,要不要趁着皇帝现在正在兴头上,赶紧跟皇帝说了融崖的事呢。云姬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强忍着止住了。云姬觉得,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皇帝才宠幸了自己一次,还不知对自己有何观感,如果贸然求情,很容易弄巧成拙,反正还有快一个月的时间,另择时机也并不迟。

    逄图攸一颗心此时此刻全都在云姬身上,看云姬几次欲言又止,又面有戚色,关切地问道:“云姬,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尽管告诉我就是了,一切有我给你做主。”

    云姬灵机一动,说道:“陛下,婢子年纪尚幼,涉世不深,自己一人恐不能侍奉好陛下。婢子的姐姐凌姬,为人练达,舞技也远在婢子之上。婢子自幼便与凌姬姐姐一同长大,情同姐妹,须臾不离。婢子斗胆恳求陛下,可否将凌姬一同召入宫中,让婢子与凌姬一同侍奉陛下?”

    “哈哈哈。原来是这个事。这有何难?你放心就是了,我来安置。”

    逄图攸和云姬的衣服穿好了,逄图攸牵着云姬的手,一同走出鸾台。皇帝觉得,整个世界都更加明亮了,情不自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皇帝看了一眼春佗,说:“把凌姬也一同带到宫中,与云姬安顿在一起。我现在先把云姬带到乾元宫东阙去,凌姬先在乐坊安顿一下剩下的琉川舞姬。傍晚前你把她们的宫院收拾停当,然后把云姬和凌姬今日晚间都接过去。”

    “喏。”

    逄图攸带着云姬来到前面的凤鸣阁,顾盼神飞地看了一眼雒渊概,说:“光禄卿,你回光禄勋吧,不用回乾元宫里去了。”

    逄图攸看了一眼凌姬,笑了一下,然后牵着云姬的手,径直走向步辇,道:“回乾元宫。”

第三十一章 乾元宫·东阙

    春佗先是回到乾元宫,把皇帝和云姬在东阙安顿好,然后再返回乐坊,向凌姬传达皇帝的旨意。

    凌姬内心高兴之极,她和云姬的打算总算是初步成功了。春佗随身带来了十六位宫女,分拨给了剩下的八位琉川舞姬。春佗把八位琉川舞姬安顿到乐坊东侧一排单独的宫院群,下了明令,不许乐坊其他人随便进出。

    一切停当了,春佗跟凌姬说:“凌姬姑娘,你把八位琉川舞姬再好生安顿一下。你把你和云姬姑娘的随身物什收拾好,晚间的时候我再差人来接你进宫。”

    “喏,中常侍大人。”凌姬应诺着,春佗转身离开了。

    凌姬心想,自己要随云姬进宫侍奉皇帝,皇帝会如何措置自己和云姬虽然尚不可全知,但云姬已承雨露,万万不会再出宫到乐坊里来,自己随云姬一同侍奉皇帝,也断然不会再住到乐坊里来,因此必须再指定一位琉川舞姬做领首。

    凌姬向八位琉川舞姬说明了一下皇帝对云姬和自己的旨意,然后说:“姐妹们,咱们一同从琉川乐府出来,到了圣都。从此之后,咱们十个姐妹就是一家人了。圣都不比琉川乐府,也不比琉川郡,这里是天子脚下,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咱们十个姐妹日后一定要互相照料啊。咱们都是陛下的琉川舞姬,总是有出头之日的。你们看,云姬妹妹已经得到陛下的临幸,进宫侍奉了。姐姐也要进宫侍奉陛下和云姬妹妹。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和云姬轻易都出不了宫了。你们八位在宫外,要好生照料自己。我既然要进宫,所以咱们还得找一个姐妹来做你们八个人的领首。你们看,谁来做这个领首合适?”

    八位琉川舞姬同声道:“一切听凭凌姐姐吩咐。”

    “那好。既然你们说听我的,那我就指定蝶姬来做你们的领首。蝶姬在你们中间岁数最长,处事也最为公允。你们看,如何?”

    “姐姐如此安排甚好。”八位琉川舞姬纷纷说。

    “那好了,你们去东边的宫院里安顿下来吧。咱们姐妹很快就会再见的。蝶姬,你要照看好这些妹妹们。”凌姬与她们八位琉川舞姬,一一执手话别,依依惜别,互告珍重。

    蝶姬带着八位琉川舞姬走了。

    凌姬赶回住处,开始收拾她和云姬的东西。

    这时候,祝鼓进来了,祝鼓很兴奋,看着凌姬说:“谢谢凌姬姑娘,今日祝鼓能够得以单独侍奉陛下,全是沾了凌姬姑娘的光呀。日后,凌姬姑娘和云姬姑娘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不知道祝鼓还有没有这个荣幸,再见到凌姬姑娘和云姬姑娘,再为姑娘们司鼓。”

    凌姬停了下来,请祝鼓坐下,又为祝鼓倒了一盏茶,笑着说:“我们要谢谢祝鼓大哥才是。今日,祝鼓大哥的鼓,敲的当真是妙极。”

    “凌姬姑娘,你们的舞跳的才真是妙极。从未见过这么曼妙绝伦的舞姿。”祝鼓大哥憨笑着说。

    “祝鼓大哥过誉了。日后还要请祝鼓大哥多多照料呢。”

    “不敢,不敢。凌姬姑娘,司鼓是乐坊里最不起眼的乐种,比起司琴、司笛、司笙这些乐种,司鼓简直可以说是可有可无了呢。日后,祝鼓我见到凌姬姑娘和云姬姑娘还有其他几位姑娘,估计是很难了。”

    “怎么会,祝鼓大哥。不看重司鼓,这就是皇室雅乐之所以索然无味的原因,也是民间乐人总是不得要领的地方。我们十位琉川舞姬,万万少不得司鼓的。祝鼓

    大哥放心就是,日后,凌姬和各位姐妹们,肯定还要多烦劳祝鼓大哥。”

    “那可真是太好了。祝鼓我日后就算有靠山了呢。”祝鼓喝了一口茶,憨憨地说。凌姬又拜托祝鼓多照料剩下的八位琉川舞姬,祝鼓也痛快地答应下来……

    春佗回到皇宫,径直去了东侧诸宫查看。皇宫东侧的大宫殿主要有三大宫,最南端是与乾元宫并列的长乐宫,长乐宫又称“东宫”,规制甚高,规模甚大,既是皇太后的寝宫,也是太子的寝宫;最北端是奉德宫,现在是宣仁皇后的寝宫;中间是永信宫,原本是给各嫔妃的寝宫,但因雒皇后甚妒,将嫔妃全都集中到了未央宫所在的西侧诸宫,因此永信宫完全空了出来。春佗心里设想的安置云姬和凌姬的地方就在永信宫。

    春佗打开永信宫的宫门走了进去,永信宫的宫殿甚多,林木旺盛,一些宫殿原本是为昭仪、婕妤(1)等位分较高的嫔妃准备的,因此宫殿的规制也甚高。春佗想,除皇后外,后妃定制十四等: 第一等昭仪;第二等婕妤;第三等娥;第四等容华;第五等美人;第六等八子;第七等充依;第八等七子;第九等良人;第十等长使;第十一等少使;第十二等五官;第十三等顺常;第十四等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夜者;云姬初承雨露,所封位分,最高也不会超越第七等的充依,因此找一个充依规制的宫殿,是最为妥当的。一一验看过去,春佗相中了永信宫最南端的飞羽殿,飞羽殿的东侧是第十四等娱灵这些妃嫔规制的柏梁台,正好可以安置未承雨露的凌姬。春佗指派得力的内侍迅速洒扫铺设。宫里的陈设都是现成的,安顿起来十分便宜。安顿好了这一切,春佗回乾元宫复命了。

    乾元宫东阙里,云姬已经脱下了琉川舞姬的舞衣,换上了日常起居穿的常服。春佗进来时,云姬正在侍奉皇帝批阅奏章。云姬的动作很轻很柔,斟茶、磨墨、递笔、送巾、擦汗,无论做什么差事,都像是在跳舞,美丽极了。皇帝的兴致极好,时不时还考校云姬一些奏章上的词或者事情。如果云姬答对了,皇帝就冲云姬会心地笑笑,云姬也冲着皇帝轻轻地笑笑;如果云姬答错了或者回说不晓得,皇帝就耐心地给云姬解释。遇到云姬不识得的字,皇帝还书把手地教云姬书写几遍。

    逄图攸从未享受过这样的情景和舒心。他觉得,云姬与此前他宠幸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此前那些女子美则美矣、媚则媚矣,无论多么出色,他都觉得,她们不过是满足自己胯下的玩物,性头上来时百般宠溺,性头一过则弃之如敝履。但这个云姬却不一样,除了她给自己带来的身体上的极致舒爽之外,更难得的是,他觉得这个云姬就像是从自己心里长出来的一个人似的,无论是长相、身量、气韵、神态、声音,尤其是身体散发出来的兰香,都完全契合自己的喜好,而且契合地刚刚好,好像再多一点就过多了、再少一点就过少了似的。他自己心里明白,这种感受肯定不是一时的。而且,他自己也不愿意让这种感受只是一时的,他希望这是永远都持续下去的一种感觉。他已经年过四十一,历经花丛二十多年而仅得云姬一人,他倍加珍爱。

    春佗行礼道:“陛下,奴婢都安顿好了。乐坊里的八位琉川舞姬安置在了乐坊里单独划拨出的宫院,每位琉川舞姬配的两名宫女也派过去了。奴婢方才去巡看了一下东侧各宫,奴婢觉得将云姬和凌姬安置到长乐宫和奉德宫之间的永信宫最为适

    宜。”

    “永信宫。嗯,很好。永信宫里的那一座?”

    “禀陛下,奴婢一间一间看过了,为云姬姑娘挑了永信宫最南端的飞羽殿。飞羽殿东侧紧挨的柏梁台,可以安置凌姬。”春佗说。

    “飞羽殿是那个等次的嫔妃的规制?”

    “禀陛下,飞羽殿是第七等充依的规制,柏梁台是第十四等娱灵的规制。”

    逄图攸没有说话,把奏章和笔放了下来。眼睛看着门外,过了一会才说:“春佗啊,看来你也就是只能看管鹿寨的才具啊!”

    春佗满心以为皇帝会夸赞自己布置的妥帖,没想到换来了这么一句近乎痛斥的评语。春佗惊恐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用头用力地磕着金砖,带着哭腔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婢愚钝,奴婢愚钝。奴婢马上去重新安置。”

    “你打算如何安置?”

    “禀陛下,永信宫里规制最高的是明光宫,是第一等昭仪的规制,奴婢打算请云姬娘娘入住明光宫。”

    春佗的心思极快,皇帝如此破格恩赏云姬,自己只有先按最高的规制来安置才最为妥帖,如果安置的规制又一次低于皇帝的预期,那自己真的要马上回去看管鹿寨了。同时,既然规制如此之高,再直呼云姬之名也就不合适了,可是云姬又没有获封,因此春佗急中生智,就称呼她“云姬娘娘”了。

    “嗯,这个安置还算是妥帖。”逄图攸看了一眼云姬,接着说:“不过嘛,那里就不要叫什么明光宫了,改名叫英露宫吧。‘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嘛。”

    “是,陛下。”春佗吓的出了一身透汗。

    “现在是大丧期间,不能立即加封云姬。你们先按娥的规制来伺候云姬吧。至于凌姬吗,先按娱灵的位分安置吧。”皇帝的意思这很明确了,大丧之后,云姬要加封为娥,凌姬则要加封为娱灵。娥是第三等的嫔妃,位分仅次于皇后、昭仪、婕妤。半日前还只是琉川舞姬的云姬,一下子竟然擢升到了爵比关内侯的娥的高等妃位,皇帝对云姬的宠爱可见一斑了。

    “奴婢给娥娘娘贺喜了。”春佗非常识趣地给云姬叩了一个头。

    “不敢。”云姬低着头说。

    “哈哈哈。”逄图攸爽朗地笑了。他站起来,边踱步边说:“春佗,你去传旨给光禄卿,我原打算今日晚间与他议事的。但我今日有些乏了,晚间就不见他了,叫他明日巳时之后再来吧。另外,我今日就在英露宫用膳,也在英露宫安歇。”

    “喏。”

    春佗躬身退出去,然后飞奔到永信宫,亲自带着一大批内侍,开始大张旗鼓地快速布置明光宫,同时,吩咐御膳房将皇帝的晚膳布到明光宫。春佗反复叮嘱,“要按照陛下加封昭仪时赐宴的规制布设晚膳。”春佗还叮嘱:“晚膳的规制越一点都没有关系,千万不能规制不足!出了差错,一个不剩,全部打死。”这些太官令(2)听闻,哪个敢偷懒,打叠起全部精神,精心准备了一桌色香味上佳的盛宴。

    傍晚时分,除了明光宫的牌匾一时半会还无法换成英露宫之外,其他的一应物事全部安置好了。春佗差人去将凌姬接来,安顿到明光宫东侧紧邻着的渐台,然后回到乾元宫,来迎接皇帝和云姬。

    注:

    1、昭仪、婕妤:嫔妃的等级。

    2、太官令:皇宫里的厨人,也称作庖人。

第三十二章 明光宫

    明光宫

    逄图攸和云姬同乘一台步辇,从乾元宫出发,缓缓来到了仍然挂着明光宫牌匾的英露宫。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辰,可英露宫里却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大片。逄图攸牵着云姬的手走下步辇,看着一大片黑乎乎的宫殿,眉头皱了起来,正要冲春佗发作,春佗却笑着说:“陛下,娘娘,今日是陛下和娘娘大喜的日子。奴婢斗胆做了些小布置,请陛下和娘娘稍候。”

    说完,春佗举起双手,用力地拍了三下。

    忽然,英露宫的灯瞬间全都亮了起来。与宫里其他地方点的明黄色的灯不同,英露宫里全部点上了红灯。这些红灯笼挂得到处都是,宫墙上、柱子上、飞檐下、花丛边、游廊里,红成了一片。除了这些红灯笼,英露宫中的树木花卉上都挂满了寓意吉祥的各式小彩灯。英露宫的地面铺上了红毯。整个英露宫璀璨地都有些耀眼了。

    逄图攸眼前一亮,高兴地看着云姬。云姬不施粉黛的素颜被这火树银花映成了灿烂的彩霞。他又一次心动了。

    春佗带着身边的内侍全都一起跪了下来,郑重地行了几个大礼,说道:“今日并非娘娘册封的正日子,原本不该安置这些个物什。可是奴婢们打心底里为陛下欢喜,也为娘娘欢喜。这么些天来,陛下里里外外、日日夜夜地为国操劳,从来也没见到个笑脸,奴婢们心里焦急万分,明里暗里不知道试了多少办法,可总也见不着一丁点成效。奴婢们背地里都祈求苍天和列位祖宗给大照赐下一位能够博得陛下欢颜的福星。谁成想,苍天和列位祖宗,这么快就显了灵,派了娘娘来了。这可不是想不到的福气么?!奴婢们打心眼里高兴。多亏娘娘,竟然让陛下这般开怀。奴婢特为陛下龙马精神贺,为娘娘入主英露宫贺,为大照国祚绵长贺!”说完又重重磕了三个头。

    这一番话说的逄图攸心花怒放了。他虽然已经得到了云姬,但总觉得云姬颇为拘禁,对自己也还略有些生分,正想着如何哄一哄她,再把她的心暖化过来。春佗这番安置、这番措辞,别出心裁又十分得体,云姬明显的很高兴。逄图攸的脸上放出了华彩。云姬看到皇帝那满脸的欢喜,自己也抿嘴笑了。

    逄图攸更加高兴了,抬起一只手指着春佗,佯做生气道:“春佗大胆,大丧还没过去呢,你就放这么些个红灯笼在?!小心你的脑袋。”

    春佗知道,这是皇帝在逗笑,于是配合着,装作很紧张的样子说:“都是奴婢心思不周全,看到陛下和娘娘龙凤呈祥、琴瑟和鸣,一时高兴地昏了头,竟然忘了这个茬了。不过今日是陛下和娘娘的好日子,也是日月同辉的大吉之日,想来陛下和娘娘也不会处罚奴婢的。奴婢不为别的,就为能看到陛下和娘娘永结同心、笑颜永驻、早诞龙子。如果陛下和娘娘一定要处罚奴婢,奴婢也绝无怨言,但恳请陛下和娘娘再留奴婢的狗命一日,一日也就足够了……”

    逄图攸和云姬等着春佗继续往下说,谁知他竟然忽然停住,一言不发地傻跪在那里。逄图攸也知道,春佗是在做戏,于是笑着道:“你个狗奴婢,为何还要我们多留你一日?你好好给我说清楚,如果说的不好,一刻也留不得你。”满殿的人也都等着春佗的这个包袱怎么抖。

    春佗还是装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脸色都好像有些白了,不过眼神里是在抖机灵的样子。春佗哆哆嗦嗦地说:“奴婢们斗胆求陛下和娘娘多留奴婢们一日,还不是,还不是,嗨!奴婢们就斗胆说了吧,还不是,为了向陛下和娘娘讨一杯今日龙凤合欢的喜酒么?”

    春佗的说辞并怎么稀奇,难得的是春佗这一番做作十分逗笑。

    “哈哈哈哈哈。”逄图攸仰天大笑起来。就连满腹心事的云姬也被春佗的机智给逗笑了。逄图攸看到云姬的笑颜,心里熨帖极了。他一手拉起春佗,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说:“好春佗,好狗才。从哪里生出来这么一张刁嘴。难得你说的机敏。既然如此,我今日就赏你这个脸面,赏你和英露宫里所有的人放怀饮酒,让你们喜酒喝个够!”英露宫里笑成了一片。

    逄图攸牵着云姬的手,慢慢走进了英露宫的宫门,宫门里站着两大排人,右面的一排全都是内侍,左面的一排全都是宫女,内侍宫女的数量、品级完全是按照娥的品秩来配置的。逄图攸又牵着云姬的手缓缓步入了正殿,正殿里的铺排更是喜气洋洋、奢华异常。逄图攸环顾四周,很满意地说:“安置的不错。你们还算是晓事。传膳吧。”

    只见一个一个穿着花服的内侍,手捧着黑底红漆、画着龙凤呈祥图样的食盒鱼贯而入了。菜样十分精致,食材都是宫中特有的奇珍,图样都是龙凤呈祥、日月同辉这样的吉庆样子。

    看着内侍们上菜的空当,春佗问道:“陛下,凌姬姑娘已经安置到东侧的渐台了,今日可要召她同来侍奉陛下和娘娘用膳么?”春佗特意没有称呼凌姬为“娘娘”,以此来凸显云姬的特殊地位。

    “不用了。今日是我与云姬的日子。凌姬就不用来了。你给她赐一桌菜过去,不要亏待了她。”

    “陛下尽管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春佗拿过来一个琉璃瓶,琉璃瓶里盛满了鲜红色的酒水,春佗说:“陛下,这是上谷郡国特供来的葡萄酒,色红如丹,味美如饴。名字叫做‘露华浓’。奴婢想着,这酒的颜色喜庆,名字也雅驯,难得的是,名字里正应着英露宫的宫号,也应着今日龙凤情浓的情景,这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事儿了,所以,奴婢觉着,陛下和娘娘今日就饮此酒如何?”

    “嗯,很好,很好。就饮这露华浓。”

    逄图攸的兴致很高,但因为兴致并不在酒食,所以与云姬饮完了春佗准备的三大琉璃瓶露华浓后,就传旨伺候就寝。

    春佗带着宫女们收拾完,慢慢退出去了。

    正殿的暖炉里点着金木炭,温暖如春。逄图攸觉得身上很热,自己脱掉了外面罩着的长袍,又满饮了一大杯茶水,自始至终,眼神都没有离开云姬。

    云姬看得出来,皇帝是真心喜欢自己,一举一动都明显看得出来对自己的宠溺。云姬打算,今夜看看是否有机会跟皇帝说一下融崖之事。拿定这个主意,云姬决定全心全意伺候皇帝,先是一件一件脱了皇帝的衣服,倒了一盏茶,放到卧榻旁侧的案上,然后端来一盆热水,拿来几个软帕子,放在枕边。

    逄图攸看着她走来走去,看到那几个帕

    子的时候,笑道:“云姬,你拿这么些帕子来,是打算和我大战么?”说着伸手把云姬拢入怀中。

    云姬的脸泛上红晕,看上去艳如桃花。云姬趁势倒入皇帝的怀中,两臂拢住皇帝的腰身,轻轻地说:“陛下,您对婢子也太好了。婢子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琉川舞姬而已,不值得陛下如此对待婢子。”

    皇帝捧起云姬的脸,正色道:“云姬,从今往后,你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婢子了,也不要像那些妃嫔一样自称臣妾或妾,你就叫自己云姬,好不好?我喜欢你这个名字。我也会叫你云姬的,好不好?”逄图攸的语气很轻柔,仿佛是在恳求云姬一样。

    云姬看着皇帝深情款款的眼神,觉得皇帝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神态、语气,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云姬点点头说:“云姬叩谢陛下的恩典。”

    皇帝吻了一下云姬的眉毛,然后又吻了一下云姬的脸颊,笑着说:“云姬,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明光宫更名为‘英露宫’么?”

    “云姬不知道。”云姬看着皇帝的眼睛说。

    “诗有云:英英白云,露彼菅茅。这句诗让我想起了你的名字,也让我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云姬害羞地笑了,问道:“这句诗,云字倒是有的,哪里能想得到……别的呢?”

    “因为‘露彼菅茅’啊。”

    “奴婢愚钝,请陛下教导奴婢。”

    “哈哈哈。教导这个词用的很是妥帖。‘英英白云,露彼菅茅’的意思你可知道么?”

    “奴婢听他们有时候会唱诵这首诗,略知道些意思,但不完全明白,怕说不好。”

    “无妨,你说说我听听,看你说的对不对。”

    “奴婢怕陛下会笑话奴婢。”

    “哈哈哈哈。我怎会笑话你?你尽管说就是。”

    “是不是,轻明莹亮的云雾,沾湿了菅草和丝茅的意思呢?奴婢说的不好,是不是太粗陋无知了,陛下?”

    逄图攸捏了一下云姬的鼻头,道:“你个云姬,还说自己不知道。你的解释,完全正确呢。像是在太学里学出来的一样。”

    云姬大胆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问道:“那这句诗和……有什么关系呢?”

    “和‘什么’有什么关系?”逄图攸把脸凑近云姬的脸,轻轻哈着气说。

    云姬羞的避开皇帝的眼神,咬着下嘴唇,低声道:“陛下知道的。”

    逄图攸把嘴凑到云姬的耳边,道:“我今日与你在鸾台的时候,你的春水把我们俩的毛发全都湿透了,这可不正是‘英英白云,露彼菅茅’么?”

    云姬“啊呀”了一声,咧嘴一笑,羞红了脸钻到了皇帝的怀里。

    皇帝也微笑着,抱紧了云姬,问道:“云姬,为何你的身上会有兰花的香气,这是为何?你用了什么特制的香料了么?”

    “云姬没有使用香料。这香气,是琉川舞姬独门秘技的一部分。陛下,每一位顶级琉川舞姬,都拥有与众不同的独特气息。这种气息在情动之时才会散发。兰花香气,大概就是奴婢的独特香气吧?”

    “为什么说大概呢?”

    “因为云姬此前是处子舞姬,从未破身情动过,所以并不知道会散发何种香气啊。”

    “哦。原来如此。”逄图攸摆弄着云姬的长辫子,接着说,“这香气真是好闻。很有意思的是,我动的越厉害,这香气越浓郁。让我不能自已。我被你魅惑了,云姬。”

    云姬一惊,赶忙道:“云姬错了。”

    逄图攸微笑道:“我喜欢被你魅惑。如果这也是错,我要你一直‘错下去’。”

    云姬又红着脸俯到皇帝的怀中。

    逄图攸道:“为什么我动的越厉害,香气越浓郁?”

    云姬道:“我听教习师傅和姐姐们说,这香气随琉川舞姬的心性而动,琉川舞姬情动才能散发,情动越深,香气越浓。”

    逄图攸惊呆了一会,慢慢捧起云姬的脸,道:“这么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动情了,是么,而且,动情还,还很深?”

    “自然是如此,陛下。”

    “为何?”

    “云姬说出来,陛下可不许笑话云姬。”

    “快说。”

    “陛下与云姬心里渴望和中意的男子,几乎一模一样。云姬看到陛下的第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这样的男子。”

    逄图攸彻底呆了,望着云姬看了好久,才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么,云姬?”

    云姬有些害怕了,正色道:“云姬绝不敢欺瞒陛下。”

    逄图攸眼睛都潮湿了,兴奋而略带遗憾的说:“为什么你说‘几乎’,可见,我还是和你心中中意的男子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还不是你最中意的情郎。”

    云姬大胆用手碰了一下皇帝的龙形发簪,道:“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这里。”

    逄图攸道:“嗯?什么意思?发饰?”

    云姬又用手轻抚着皇帝的胡须,道:“不,不是发饰。是地位。陛下是万民之主,是真龙天子,是圣君主上。云姬就是再大胆,也从不敢奢望这一点,只有最幸运的女子才能服侍陛下,别说是服侍陛下,就是见上陛下一眼,那也是需要修行多少世,才能修来的福报!云姬是地位卑微的琉川舞姬,怎敢有这样的奢望?!除此之外,陛下的样貌、气质、韵味,都与云姬心中最中意的男子,一模一样。”

    逄图攸脸上的笑,忽然间僵住了。云姬吓了一跳,赶忙停住正在抚弄皇帝胡须的手,紧张道:“云姬说错话了,僭越了。请陛下降罪!”

    逄图攸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被你说的话惊到了,把你吓到了吧?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慌张。”云姬长舒一口气,逄图攸用手扶住云姬的下巴,慢慢摩挲着云姬的脸庞和鬓发,过了一会才道:“你方才说的话,正是我心里想说的话。你和我心中最中意的女子,也是一模一样。样貌、气质、韵味,对了,味道,一模一样,毫无二致,就连你和我说话时候的样子,也都和我心中最中意的女子一模一样。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自己都没有想过最中意的女子什么样子。在遇到你之后,我才意识到,你就是我心中最中意的女子。所以,听到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仿佛听到是我自己在说一样。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云姬抽泣起来,泪轻轻滑下脸庞。

    逄图攸

    捧着云姬的脸,道:“怎么了?我又吓到你了?”

    云姬边哭边摇头道:“不。云姬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的。云姬自小就是苦命人,没有父母亲人,地位卑微,又是身份独特的琉川舞姬,世人多以特殊眼光来看我们。就连贩夫走卒也瞧不起我们,私下拿我们来打趣说笑,拿我们当做玩物、器具,甚至连玩物和器具都不如。所以,云姬从没有想过能够遇到真正心疼云姬的男子。何况陛下还是人主!陛下对云姬真是太好了。云姬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了。”

    逄图攸把云姬紧紧抱在怀里,道:“你放心。从此往后,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你了。你是我的女人,是皇帝的女人,是英露宫的主人。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定丁点苦。我要让世间所有人都景仰崇敬你。”

    云姬抱紧皇帝,道:“云姬不要这些。”

    “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云姬道:“云姬只要陛下安康平顺。有陛下在,云姬就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要。”

    逄图攸浑身抖了一下,热血沸腾了。

    俩人拥抱亲密了许久,逄图攸道:“那你的香气是从身体的哪个地方散发出来的呢?”

    云姬凝视着皇帝的眼睛,她努力把皇帝看成融崖,抿着嘴极轻极轻地说道:“听教习师傅和姐姐们说,琉川舞姬的香气,来自于,来自于……。”

    逄图攸问道:“来自于哪里?”

    云姬的脸红透了,贴近皇帝的耳朵,轻轻说了几个字。

    “啊?”皇帝的身体迅速地变得滚烫,喘着粗气说:“那可真是闻所未闻,我倒要来寻找寻找,验看验看。”边说着,边把云姬抱到榻上,解开了云姬的衣服。

    逄图攸细致轻柔的找寻、验看着。云姬闭上了眼睛。

    逄图攸被云姬散发出来的兰香沁醉了。他把鼻子凑得更近了些,那兰花的香气更加浓郁,而且还带着迷人的潮湿气息,就像是盛开的深谷幽兰被春雨浇过之后,花瓣上残留下来的雨滴的气息。他临幸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可从没有哪个女子身上散发出这种极其清雅而又极其魅惑的气息。与今日在鸾台里的时候一样,每次嗅到这气息,他就感到好像体内注入了一股热气,这热气催动着全身的力气往身体某个地方涌,几次深深地吸入之后,他的身体已经膨胀到极致……

    这一次的比鸾台那一次的时间更长,云姬竭尽全力地再一次使用出所有的秘技。逄图攸的感受无与伦比,他的激情一点一点地堆积,很快到达了巅峰,他感到自己在下一瞬间马上就要喷发,但他在巅峰上持续一个时辰了却依然在不断冲锋而没有喷发。这是一种绝妙的快感。皇帝感到自己每一刻都在巅峰,每次到了即将要喷发的临界,云姬的体内总能产生一种逆向的气力,把皇帝无法抑制的喷发轻轻给挡回去,他在这种极度舒爽的巅峰快感上停留的时间很长很长,他使出所有的办法和力气去追逐那近在前方、即将到来的喷发,可那喷发却始终处于将至未至的临界时刻。这种感受至为玄妙,给了他无限的冲锋动力,也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让他能够持续不断地去奋力追逐。逄图攸感到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他又一次感到自己无所不能的力量和所向披靡的勇气,他肆意驰骋着,一边耕耘,一边痴迷地看着云姬那超乎迷离的眼神和近于癫狂的扭动。云姬一次又一次地战栗和僵直,战栗和僵直的频率越来越密,幅度越来越大。皇帝感到,云姬的身体时刻发生着变化,让他无从捉摸,他像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年一样变得毫无控制力,一切都是新颖的感受,一切都让他无比憧憬和惊奇,他只能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追赶、去探索、去配合。他感到,浑身每个毛孔都打开了,整个肉身好似完全消失,甚至意识也几乎消失了,他什么都无法感知,也什么都无法思考,只剩下巅峰快感和追逐最高层次快感的欲念是他唯一的存在和唯一的追求,这种唯一性带来了他此生从未曾体验过的极致通透的智慧领悟和无穷巨大的**力量。逄图攸感到,自己的呼吸完全停止,身体完全松弛又完全绷紧,他和云姬合二为一了,他和整个世界合二为一了。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一种神奇的牵引力,牵动着他自己和云姬,也牵动着他和整个世界骤缩成了一个极小极小的点,然后,这个极小极小的点又以一种极快速度“轰”地一下炸裂了,炸裂成了一个更大更光明更美好的新世界。他觉得,这个新世界是他创造的,是他和云姬一同创造的,一同在极致感受下创造的。他还感到,他自己被炸成了无数的、小到不能再小的微末颗粒,每一个微末颗粒都处在最极致的欢喜状态,那种欢喜是一种比纯粹更纯粹、比光明更光明、比唯一更唯一的玄妙灵异的状态,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存在,什么也没有……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逄图攸感到,时间好像是从宇宙混沌之时走到了现在,好像过了亿万年、甚至比亿万年还要长,是一种无法计量和言说的时间长度,他感到自己被炸裂的微末颗粒又重新聚合成了一个新的肉身和意识。他觉得自己重生了。他处在一种极度清醒又极度模糊、极度柔弱无力又极度气力充沛的状态。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了斜偎在自己满是汗水的怀里的云姬的长辫子,他慢慢抬起手臂,把长辫子缠到自己脖子上,他觉得如果他不这样做,云姬就要飞走了。他不能让她飞走,他要把全世界都给她,甚至是那个乾元宫的御座,只要云姬不飞走,只要云姬说她想要,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给……

    逄图攸气力悬浮着说:“云姬,你说,你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云姬平息了一下呼吸,觉得拯救融崖的机会终于来了,云姬鼓了鼓勇气,说:“云姬想……”

    逄图攸打断云姬,道:“对了,云姬,你先等会再说。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在你来圣都的路上,把你从甘兹郡王手里救下来的那个小子,融铸家的那个小子,叫融崖吧?原本犯了毒杀宗室的死罪,今日我免了他的死罪了。这可真是善有善报啊,我刚免了他的死罪,就在乐坊碰到了你,可见我这个事情做的合乎天意啊。云姬啊,我的好云姬……云姬……”逄图攸还没说完,就重重地睡过去。

    皇帝的话,好像把云姬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似的,云姬的心就像一个脆弱的水晶从万人高空掉到了坚硬的岩石上,摔得粉碎……

    云姬把半个身子从皇帝的怀中挪了下来,蜷缩成一个团,再蜷缩,再蜷缩,再蜷缩……

第三十三章 乾元宫·议分封

    逄图攸第二日起迟了。

    云姬却早就起来了。看到皇帝起来,云姬和春佗带着几位宫女侍奉皇帝梳洗。

    逄图攸的脸上泛着红光,好似年轻了十岁,眼睛里有着少年才会有那种光彩。逄图攸看到,云姬的脸色却冷冷的,一点光彩和血色都没有,笑着说:“云姬啊,昨日我是不是太不疼惜你了?你看我的云姬,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云姬抿嘴笑了一下。逄图攸觉得,云姬的羞赧比其他神态都更加有韵味。春佗则凑过来说:“陛下龙马精神。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昨日隔着好远还能听到陛下龙马精神的声音呢。这是咱们大照的福音呢。”

    逄图攸哈哈大笑了,道:“好你个春佗,真是长了一张好利嘴。”

    逄图攸与云姬用完早膳,对春佗说:“走,去乾元宫。雒渊概应该已经到了。”云姬依旧冷冷的,轻轻一抿嘴,然后蹲下给皇帝行礼。逄图攸一手将云姬扶起来,盯着看了一会云姬的脸,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云姬的脸颊,轻轻地说:“你初经人事,昨日是我不好,让你太过劳累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好生将息着,想用什么,想吃什么,就只管跟奴婢们说。宫里的奴婢,谁要是不听话,要是不顺手,只管换掉。不过呢,大丧期间,你先别出宫门,等大丧完了,我给你个说法,你才好出去。懂吗,云姬?”

    云姬又是轻轻一抿嘴,冷冷地说道:“喏,陛下。”

    逄图攸看了云姬一眼,戴上冠,依依不舍地走了,边走边对春佗说:“告诉值守英露宫的南宫卫士,没有我的允准,无论谁都不许进入英露宫,无一例外。另外,英露宫的正殿改名叫做漪兰殿。”

    “喏。奴婢明白。”

    到了乾元宫前殿,果然如逄图攸所料,光禄卿雒渊概早已到了,正在北阙理事。逄图攸说:“传光禄卿进来吧。”

    雒渊概进入前殿行完礼,有意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精神焕发。雒渊概不敢相信,一个琉川舞姬,就算再怎么美艳动人、再怎么懂得床笫之间的魅惑之术,怎么能一下子就治好了皇帝突发的顽固隐疾?雒渊概担心,只怕这个云姬日后要专宠了。他为皇帝不再有隐疾困扰而高兴,他再也不用为那极难配置的秘药去劳神费力了。但他也为自己的妹妹、皇后雒渊葳担心,本来她就容姿平平、圣眷不隆,如此一来,更得独守空房了。更令雒渊概大的还不是皇后不受宠,而是皇后的善妒。皇帝刚继位,日后还不知道会再充实进后宫多少嫔妃,如果皇后一味妒忌、刻薄,圣眷就别指望了,估计就连皇后的位子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而且,逄图攸的性情,与此前当亲王的时候决然不同,虽然依然示人以宽和仁厚,甚至经常絮叨琐碎,但心里的思虑其实很深很深,就连那些雒渊概原来一直以为是絮叨琐碎的话,如今细细想来,其实都有很深的意思和所指的。总之,这个逄图攸决不能等闲视之,更不能哄弄和利用。雒渊概觉得,自己此前的盘算都太过乐观,自己太过自大,今后,必须调整精神,重新审视和侍奉这位新君。

    逄图攸的神情十分轻快,看着雒渊概说:“分封郡王的宗室名单,你拟好了么?”

    “拟好了。请陛下过目。”雒渊概恭敬地举着一本奏章。春佗走下来,取过奏章,回去呈给了皇帝。

    逄图攸看了一眼,发现分封的都是自己的皇子,有些纳闷,问:“为何要把我的皇子都分封出去?分封几个出去,倒也无妨,但这么多皇子都分封出去了,圣都里岂不是都空了么?”

    皇帝这话说的隐晦,但雒渊概听的很明白,皇帝百年之后,总归是要把大位传给自己儿子的,这么多都分封到外郡去了,皇帝怎么来考校他们,而且圣都里的事瞬息万变,万一宫廷中事起肘腋之间,皇子们都在外郡,朝局走向、皇位更迭,那就很难把控了。总而言之,雒渊概明白,皇帝的思虑是在继位人。

    “陛下,臣昨日聆听圣训之后,醍醐灌顶。顺着陛下的圣谕,臣有些想法,今日想奏与陛下。”

    “你说就是了,今日说话怎么还如此兜转起来了?”逄图攸笑着说道。

    “谢陛下。陛下昨日所说的郡国郡守共存分治的政体,是开天辟地的大创举,是空前绝后的英明设计。臣不胜佩服之至。昨日,臣领会思索了一夜,也仍是只得皮毛,未得真髓。但有一点,臣是肯定的,改行郡国郡守共存分治之制后,不出十年,天下必将大治。而且,郡王郡守同处一地而又分权互制,无论是谁,都绝无可能再起兵作乱了。陛下的基业可保万年、万万年!”

    逄图攸点了点头,他认为雒渊概的领会很到位,示意雒渊概接着说下去。

    雒渊概又顿了下首,说道:“大照的基业确实是稳固无虞了。但臣以为,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如果这件事不做,还不能确保陛下自己的基业万年万万年。”这话说的有些前后矛盾,也有些饶舌,逄图攸没有听明白。

    雒渊概道:“这就是,一定要确保帝位在陛下一脉中永续传承。”这一下,逄图攸终于明白了,只听雒渊概接着说道,“郡王郡守分治之制,足以确保大照基业万年永存,但还不足以确保帝位在陛下一脉永续传承。遴选继位人,还需要其他的制度来保障。难处在于,既要确保帝系纯粹,提防旁系觊觎,又要确保人选优良,足以统揽天下。这就是个两难。”

    “两难?怎么说?”

    “陛下。如果要确保帝系纯粹,提防旁系觊觎,就必须把陛下中意的皇子或太子时时刻刻守在陛下身边,无论出现任何风吹草动或突发事件,陛下都能从容措置,将皇位传承控制在手里。”

    逄图攸觉得雒渊概思虑很好,但说话却有不少忌讳,所以说的不透彻,于是鼓励道:“你尽管放开说就是了。你说的这个事情,事关大照和帝系传承,不要有什么忌讳。你方才说的这一条,我听明白了,万一出现皇帝暴崩或者宫廷政变,如果圣都里没有皇子,那皇位就不能保证在皇帝一脉传承了,是不是?”

    雒渊概出了一身冷汗,既是害怕,也是欣慰,皇帝愿意跟自己谈的这么深,就说明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仍是无以复加的,但与此同时,这些话里谈及的都是帝位传袭的不吉之语,难免会引起皇帝的反感。但事已至此,形势所迫,已经没有回头路,于是,雒渊概道:“圣明无过陛下。臣正是此意。”

    逄图攸道:“你想的这一点很好,很紧要。你不必避讳什么,放开说就是。只要有利于朝政,我无所不从。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雒渊概道:“喏,陛下!但如果把陛下中意的皇子们一直留在圣都,养尊处优,问题也比较大。一代两代之内,倒还看不出什么来,但三代之后,这些皇子们,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文武皆弛,民事不通,很难培养出有为君主,这也是历代王朝国祚不长、国力渐弱的根由啊。”

    逄图攸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雒渊概接着说:“陛下,而且,如果这么多皇子全都集中在圣都,难保不出事端啊。”雒渊概这话说的很谨慎,措辞也十分考究。因为隆武大帝和崇景皇帝本人都是通过宫廷政变得到的皇位。如果话说的太过了,皇帝就会心生反感,但如果说的不到位,皇帝又未必能警醒。

    雒渊概看皇帝眼神里并无反感之意,接着说:“所以,索性,不如将大多数皇子分封到郡国里去,只将太子和未成年的小皇子留在圣都。如此做法有几个好处。一来呢,圣都里只要太子和未成年的小皇子,这样,太子就能够在圣都里专心学习政事,而且身边没有其他成年皇子的干扰,不用为争宠之类的事情费神,同时,未成年的小皇子也可以专心由陛下和娘娘们在宫内教养,确保平安长大、教养无虞。二来呢,成年的皇子分封到各郡国,与各郡守共同执掌一郡的军政事务,这样就避免了皇子常年居于圣都养尊处优、一无是处。万一太子有变故,陛下可以从这些分封到各郡国的皇子中间择优遴选,被选中之人必是经久历练之贤王、能王,而非养于深宫妇人之手、世事不知的闲散皇子。也就是说,如果太子堪当大任,就由太子自然接位,如果万一太子无德无才或无福早夭,同样可以确保皇位传于有才有德之郡王。总之,权操于上,且可选范围大大扩展,人选才德大大提升。”

    逄图攸十分欣慰,这是雒渊概举一反三,一夜之间捉摸出来的新政体中的新举措,于是说道:“甚好。此举甚好。”

    雒渊概受到鼓励,眼神里冒出了兴奋的光彩,接着说:“这都是陛下圣明烛照、启发臣下,臣下的偶得。陛下,臣还有一个想法,恭请圣裁。”

    “你说。”

    “臣以为,应当逐渐取消分封郡王‘世袭罔替’的特权。”

    “这个变化可太大了,如此一来,那些郡王岂不是和郡守们一样了么?我估计,那些郡王们万万不会答应的。”

    “陛下,取消分封郡王世袭罔替的特权,可以分成几步来走,或者说是对不同的郡王采取不同的步骤。第一种,是那些开国功勋郡王。这类郡王的数量极少,只有北陵郡王、甘兹郡王和象廷郡王三个郡王。这三个郡王的世袭特权得一步一步取消,急不得。对于他们,暂时保留他们王位世袭罔替的特权。待陛下完全掌控政局之后再逐渐褫夺他们的特权。第二种,是那些先帝建国之后分封的逄氏郡王。对于他们,可以直接取消他们郡王世袭罔替的特权,第一代郡王亡故之后,世子改封为国公,至于如何安置,则由陛下届时视情而定。”

    “恐怕他们不会轻易就范吧?”

    “陛下,这些建国之后新封的逄氏郡王根基甚浅,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敢作乱,何况,还有陛下的郡国郡守共存分治之法在牵制他们。如果他们作乱,那陛下正好可以一举拿下这些郡国,重新分封给自己的皇子。第三种,就是即将分封出去的这些新封郡王,他们都是新封的王位,恩出于上,是否‘世袭罔替’,全凭陛下之意,谅他们也不会有异议。这些即将新封出去的郡王也一样,是一代而止、不可世袭的郡王。如此一来,再过数十年,天下所有郡王就都是陛下一脉后裔了。而且全都是一代而止、不得世袭的王位。一旦郡王薨没,陛下就可以另行择取皇子或者得力的宗室,分封新郡王,这可是无上的恩赏,。获封之人必然对陛下的无比忠贞和感激。陛下的威德将日渐隆盛。”

    逄图攸点头,深表赞同,如此分类施策、逐渐变更,确实十分高明。雒渊概唯恐皇帝理解不到位,接着解释道:“如此做法,可做到一举两得。名义上,恢复了郡国制,满足了逄氏宗亲们的愿望。可实际上,取消郡王世袭特权,这些郡王们虽然名为郡王,但实际上成了终身制的郡守,更容易操控,朝廷再也不用担心外郡作乱。”

    逄图攸说:“甚好。甚好。你思虑的甚为妥当。可是,还有两个疑问。第一个,天子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子嗣,该分封谁呢?”

    “陛下思虑周全,臣不胜钦服之至。陛下龙马精神,福泽深厚,子嗣众多,当代并无此忧。但日后君王,可能不见得有陛下这般福泽。万一天子自己的子嗣人数不够,就可以从自己欣赏的子侄辈里面挑选。反正都是一代而止,并无太大隐患。”

    “也只能如此了。第二个疑问,这些分封郡王总是要有些超拔的恩赏吧,否则,他们岂不是和那些郡守,毫无二致么?这就不能凸显逄氏宗亲的尊贵了。”

    “陛下,这些郡王,虽然剥夺了世袭特权,但仍保留诸多特权。一是可以终身担任郡王,如无大过,不予褫夺替换,而郡守可以随时更换,这是一个最大的区别。二是保留郡王们的一切仪仗和爵禄,甚至可以在现有仪仗和爵禄之上再提高规制,也就是给予足够的虚荣与实利。三是确定郡王与郡守的名分。郡王与郡守同城而居,一般情况下不得共同理事,以防王、守勾结;但一旦有急务需要共同理事,则郡王作为天子的代表而处于君位,郡守处于臣位。”

    “如此就甚为妥当了。你方才说的一点至关重要。这些分封出去的郡王,是作为天子的代表去郡国的,也就是代天子署理郡事,这和此前施行的那种郡国完全独立、郡王在郡国形同天子的制度,是决然不同的。这一点,一定要说清楚。这是法理,是宪制,也是根本。”

    “圣明莫过陛下。”

    “如此至为妥当。只是,新分封的郡王都是我的子嗣,恐怕也是太过了一些,总要说得过去才好。”

    “陛下放心,还有一人,早晚也是要分封出去的。有此一人,就足以起到平衡各方意见的效用了。”

    “谁?”

    “现在的太子逄稼。”雒渊概特意强调逄稼是“现在的”太子,言外之意很明显,逄稼早晚会变得不是太子。

    “他?我此前已有明诏,保留逄稼的太子名位。明诏颁行天下才刚刚过去一个月,我就出尔反尔,可不行啊。”

    “陛下放心。据臣所知,宣仁皇后和逄稼太子近日惶惶不可终日,逄稼太子已经屡次向陛下求情,请陛下另择自己的皇子为太子,自己改封亲王或郡王。陛下虽然一直留中不理,但逄稼的心思很坚决。臣估计,不日还会有逄稼的上书。”

    “这要做的足够像样子才行。逄稼的上书,我是不会一次就准了他的。这件事,你要运筹的周全一些,不要让天下人说我的闲话。”

    “喏,陛下。”此前,逄图攸每次下达不要让人说他闲话这样的旨意,雒渊概都觉得他是妇人之仁,心下十分不以为然,但现在不同了,雒渊概觉得这是皇帝明确的旨意,有明确所指,因此必须认真对待,决不能含糊。

    雒渊概略一思索,说:“陛下,臣以为,可以说,暂将逄稼改封郡王,就藩养病。”

    “很好。再加上一句,待

    逄稼身体康复之后,再恢复其太子的位分。这一条要对天下人事先说清楚。”

    “喏。”雒渊概为刚才自己的自作聪明大为懊恼。如此处置,皇后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外甥,逄秩就不能马上封为太子。但木已成舟,已无可挽回,只能慢慢图之。而且,雒渊概知道,所谓“再恢复逄稼太子位分”的说法,只是皇帝哄骗天下人的障眼法,太子一位是绝不可能再回到隆武大帝一脉的,皇帝的皇子被封为太子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但这个太子是不是逄秩,那可就说不好了。

    逄图攸注意到雒渊概脸上的懊恼之气,略一思索,说道:“逄秩是皇嫡长子,和别的皇子还是要有所区别。我看,我看,就不要分封出去了,封为亲王,就留在圣都吧,以示尊崇。但逄秩不要住在宫内,就让他,住在我原来的王府吧。”

    雒渊概松了一口气。有了如此处置,逄秩的位分就超出了其他皇子,实际上是没有太子名分的太子,也就是备选太子的身份,被封为太子只是择机册立之事。

    雒渊概的担心消失了,思路又变得敏捷起来,说:“至于先帝的其他皇子,臣也会‘处置’妥当的。”

    逄图攸没有做任何表示,而是转而问道:“还有一个象廷郡王,如何处置好呢?”

    “陛下,象廷郡王比较难办。他是大郜时期遗留下来的老牌子郡王,又是宣仁皇后的亲哥哥,要论拥立先帝建国的功劳和平息诸王叛乱的功绩,象廷郡王恐怕比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还更大一些。而且象廷郡王对先帝和陛下、对皇室都极其忠贞,所以,他虽然不是逄氏宗亲,但逄氏宗亲们好像也从来没有把他看作是外人。当然了,甘兹郡王是个例外,他是一直都觉得象廷郡王是异类的。”

    “这是个麻烦事。他的功绩很大,又是外戚,说起来也可以算是宗亲了。不过一大堆逄氏宗亲的分封诸王里面,冒出来一个常氏郡王,总归是感觉这新政意犹未尽似的。千百年之后,逄氏子孙们总会非议我的。这个问题,如果我不去解决,我的子孙们就更难解决。我不想把这个难题留给后人。”

    “陛下,臣有个想法,不知能否一试?能不能将象廷郡王赐姓逄?”

    赐外姓人以皇室独有的“逄”姓,这是天子给予臣子极大的荣宠,很少能够发生。但是,天子将一个外姓诸侯王赐姓“逄”,能不能算作是荣宠,那就另当别论了。郡王地位尊崇无比,象廷郡王的“常”氏一族,更是几百年荣宠不衰的豪门望族,虽然地处西北一隅,象廷郡国的国力并不算最为强盛,但毕竟是几百年的基业,一代一代累计下来,那也是很可观了。将这么一个豪门世族改姓“逄”,象廷郡王一族并不见得会感恩。这是不言而喻的困扰,所以皇帝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雒渊概看了一眼皇帝,接着说:“陛下,赐姓的范围可以只限定在象廷郡王常基一脉:自常基而始,常基的嫡系子孙从此改姓逄,成为皇室宗亲。同时,常基的列祖们并不追赐,这样常氏的宗庙就可以保留下来了。为了保证常氏宗庙香火不断,从常基开始,常基嫡系子孙每一代都是兼祧着,既是常氏的嫡亲血脉,也是皇族逄氏的宗亲。除此之外,常氏其他族人依旧姓常。”

    逄图攸终于点了点头,说:“好。反正早晚也是要取消他们世袭王位的特权的。这也算是权宜之计吧。”他站起来,说:“最麻烦的还是北陵郡王。他的疆土最大,在前朝的时候并入了好几个临近的郡国,又与圣都紧邻,在北边对圣都形成了包围之势。北陵郡王身份特殊,是不能轻易褫夺的世袭罔替郡王,先帝在的时候就对他颇为忌惮,因此才特别礼遇甘兹郡王,以此来打压北陵郡王。现在,我的处境更难了。他和甘兹郡王对我有拥立大功,我必须得扩大他们两个郡国的疆土,这就真是难上加难了。”

    “陛下,臣以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从长计议了。不光是北陵郡王,甘兹郡王也不好应付。不过,臣以为,可以在‘世袭’两个字上做手脚。也就是说,保留他们世袭的特权,但是不再施行只有嫡长子有权世袭的单子世袭制度,而是施行‘多子世袭’制。”

    “多子世袭?”

    “对。允许这两位世袭郡王‘视情’把疆土进行分割,然后分封给更多的子嗣,无论嫡庶长幼,分封给谁、分封多少、疆土多大,一切听凭郡王的意愿。这样一来,他们的子嗣之间立刻就会矛盾骤起,这些世子们会想尽办法逼迫着两位郡王把郡国一分再分地进行分封。臣预计,不出两代,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的郡国就会分割成零星的小国、甚至小城。如此一来,令人生怖的北陵、甘兹两大郡国就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小城郭,虽然都有世袭特权,但都并不足虑,陛下到时候再取消他们的世袭特权,就容易的多了。”

    “此法甚佳。甚好,甚好!此法也可以适用于象廷郡国。如此一来,不出三十年,郡国之弊可以除尽矣!朕心甚慰!甚慰朕心呐!”

    “这都是陛下圣明天纵。依臣看,北陵郡王已经快六十的人了,甘兹郡王和常基又子嗣众多,用不了三十年,顶多十年,世袭郡国之忧可除矣。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身体如此康健,再添子嗣也是指日间事。这是臣民之福、天下之福、大照之福。”雒渊概这是一语双关,他希望能够用“身体康健”“在添子嗣“这样的话,引得皇帝自己来说一说云姬的事情。

    果然,皇帝愉快地笑了:“这倒是的。我觉得,现在好像比做亲王的时候,更年轻了似的。以前啊,总听人说北陵郡王是活神仙,他那种拘束自己、抑制人欲换回来的那点子‘仙气’,我还真是不稀罕呐。对了。昨日那个云姬很不错,我已让她暂住到了明光宫,大丧之后再加封吧。”

    说到这里,逄图攸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一下眉头,瞥了一眼雒渊概说:“你一会去看一下皇后吧。你去告诉她,让她给我省点心吧。我整日里忙得浑身都乏透了,还经常听到她在后宫里刻薄妃嫔的事情,烦极了。后宫里乱糟糟的,我实在是糟心。后宫,后宫,那是我的家啊,我希望,还是要清净为上,不要生事。现在,不比在王府的时候,她还是要有一些母仪天下的气度呀。否则,嫔妃们、臣民们怎么能够对她服膺?!刚才说的那个云姬是可怜人出身,你叫皇后不要为难她。否则……”逄图攸停下来了。

    皇帝这段话说的已经很重了,专门说要让皇后“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言外之意就是,那么如果没有这气度,结果可想而知,那就很可能要废后。雒渊概知道,皇帝极好女色,乐于此道,更精于此道,此前一直隐忍雒渊葳的妒意和刻薄,那是顾及到雒氏特殊雄厚的家世,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了皇帝,君臣分际有如天地之别,原来他需要顾忌的这一切,现在都变得不值一提了。如果皇后一意孤行,仍旧妒意丛生、不与嫔妃们善处,惹出了祸端,后果将不堪设想。

第三十四章 长秋宫·雒皇后

    从乾元宫里辞别出来,雒渊概径直去了皇后的未央宫。

    未央宫其实是一个供后妃们居住的宫殿群,并不像乾元宫那样是供皇帝召见臣工使用的单体宫殿。未央宫有一个未央殿,那是皇后在元旦、中秋、万寿等节日里接受王公大臣和嫔妃们朝贺的地方,规制极高,但日常很少使用。

    前殿的后面紧挨着的是未央宫的正宫,叫长秋宫,是皇后的寝宫,也是皇后处理后宫事务的官署所在。负责皇后各种事务的内侍叫做大长秋,是后宫内侍里面地位非常尊崇的人,与侍奉皇帝的中常侍等级相同,而且由于皇后掌管后宫,因此在后宫里,大长秋的权势威仪比中常侍更盛。

    雒渊概走到长秋宫宫门的时候,雒皇后新任命的大长秋柳傩恰好在宫门外分派太庙祭奠的事宜,看到雒渊概过来了,赶忙几步小跑过来,郑重行礼道:“奴婢拜见国舅爷。皇后娘娘今日刚刚还念叨您了,说‘兄长可是好久不见了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您看,可巧,您这就来了。这不是骨肉连心是什么呢?”大长秋柳傩模仿着皇后的语态说着。但雒渊概太了解这个妹妹了,皇后可能确实提到了自己,但肯定是抱怨自己的话,心下忽然变的很烦。雒渊葳的坏脾气是圣都里人尽皆知的。在闺中之时,仗着雒氏家族的雄厚实力和累世富贵,从不把世人放在眼里,行事颇异于常人。待得嫁给逄图攸后,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性情进一步变化,时时处处要求雒渊概为其母子出谋划策、巩固地位。但雒渊概是逄图攸的亲信,而非单单是雒渊葳的兄长和私人,因此雒渊概总是尽量躲着雒渊葳。雒渊葳对此颇多怨言。

    雒渊概皱着眉头进了长秋宫,到了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得里面吼叫道:“你们都是瞎子么,还是聋子,啊?!青天白日地,从外边忽然就搬进来这么一个狐狸精,你们一个一个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啊?!养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家门都看不住了么?啊?!”

    雒渊概想,皇后看来又在发作内侍和宫女了。

    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的凤体要紧。臣妾们终日侍奉娘娘,实在不知道东边发生了些什么啊。”这是窦昭仪的声音。此后,又有几个女人的声音劝说、辩解着。雒渊概惊觉,挨训的并不是内侍宫女,而是窦昭仪、孟婕妤和其他嫔妃。雒渊概更烦了。

    “凤体?我早点死了,你们岂不是更快意么?不过,你们也不要盼着我死了,你们好搬到长秋宫里来。我跟你们说了吧,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就是我死了,长秋宫里这个位子也还轮不到你们呢!那个狐媚精,才来了半天,就搬到明光宫里去了。听说还治好了陛下的隐疾。整个后宫的宝物和珍馐都要搬到明光宫里去了。明光宫还被陛下亲自赐了新名字。嗨!越说越烦了!你说,你们不是废物是什么呢?”

    雒皇后的声音很尖利,雒渊概觉得刺耳极了,可是没有办法,皇帝下旨要他开导皇后,他无论多么不情愿,也是必须要进去的。而且,此事不单单是皇后一人荣宠所系,更关系到雒氏家族全体荣宠存亡,可不是闹着玩的。

    雒渊概有意咳嗽了一声,大长秋柳傩十分识趣地高声报唱:“皇后娘娘,国舅爷来了。”

    “你们先退下吧,回头我们再说。看着点家。乐坊里还有**个呢,别再让其他狐狸精进来了,明白吗,你们,啊?!”雒皇后的怒气还是没有消。

    “喏,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一阵珠翠叮咚的声音之后,雒皇后在里面说:“哥哥进来吧。”

    雒渊概踱了进来,皇后正端坐在正中的条案后面。皇后已经三十六岁了,姿容并不算甚美,但那威严阔朗的器宇却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拟的,一双长丹凤眼地斜立着,一对又长又细的眉毛倒斜着插入额头的鬓发,肤色白皙,嘴巴很小,好像永远都在用着力气似的。头上戴着白色珠花,一根很长的凤尾状的步摇斜插在皇后浓密的黑发中间。雒皇后自幼喜好黑色,身上穿着镶了紫边的黑衣。

    “臣叩见……”

    “不用了,哥哥。你快坐下。咱们兄妹自己人,做这些虚礼干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柳傩,看茶。”雒皇后是个说话办事十分泼辣的女子。

    雒渊概苦笑着说:“皇后啊,现在不比在原来王府的时候了,陛下继位了,君臣的名分是一定要讲的。今日没有外臣倒也罢了,如果今日有外臣在,臣如果礼数不到,要是有人拿出一个‘不臣之心’的罪状,很有可能就把臣给告倒了。”

    雒皇后不以为然地笑了,吃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哥哥说的也太严重了吧。谁不知道,哥哥是陛下的左右手,离了哥哥,

    陛下可是一天也……”

    “皇后慎言!慎言呐,皇后!”雒渊概大声斥道:“皇后啊皇后,你就听哥哥一句话吧。陛下继位了。现在情势不同了。你万万不可以再任性了。”雒渊概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有几个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于是暂时停住了。

    雒皇后说:“你们都退下吧。柳傩,你也退下。”

    等殿中只剩下皇后和雒渊概之后,雒渊概说:“妹妹,你可知道,陛下并不是像我们以前所认为的那个样子。陛下看上去宽厚仁德,实际上思虑极深,继位一个月以来,无论是处理宗室事务还是处理朝廷政务,都完完全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有些政务上的事情,哥哥也没有陛下思虑的周全、长远。这几日我看他召见臣工,处理棘手事务,我觉得,他可能比先帝更加善于权术,对政治的认识也更深,至于搓拢臣工、笼络人心,那更是先帝所比不了的。”

    雒皇后的脸色变了,一副很厌烦的样子,说:“哥哥,我就见不得你们男人这个样子,当真是活的没有意思。难道这短短几天的工夫,陛下还能突然变了个人么?他不是那个只知道给宗室求情、饮宴歌舞、拈花惹草的人了么?”

    雒渊概摇了摇头说:“你错了,妹妹。我原先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才意识到,我们都大错特错了。”

    雒皇后“哼”了一声,以示鄙视雒渊概。

    雒渊概也不理会,只是说道:“我就问你一个事,如果陛下是寻常之辈,怎么可能继位之后得到全体宗室的一致拥立?就连宣仁皇后和太子也毫不犹豫地拥戴他?你可别忘了,先帝可是隆武大帝啊,他可不是寻常皇帝啊。”

    雒皇后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思索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雒渊概趁机道:“朝廷的政事呢,我就不跟你细说了。我就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你在后宫里的作为,可是一定要改一改啊!”

    “哥哥什么意思?”

    “妹妹。我们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我什么意思,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既然你问了,我就索性跟你明说了吧,今日我之所以来长秋宫,是陛下命我专门来的。”

    “他命你来做什么?”

    “命我来作什么?!命我来告诉你,让你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陛下说了,他希望后宫清净。你这还不明白么?”

    “哼!好啊。一登上皇位,就嫌我碍事了?!”雒皇后的脸都气黄了,脸猛的一扭,长长的凤尾步摇摆动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哥哥。陛下在王府的时候,平日里那些作为,我看了也就看了,也没有怎么样他啊!陛下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还不知道么?!我自知自己容貌有限,从未寄望能够独得他的专宠。可是,哥哥,陛下的血脉要紧啊,他原先整日里泡在那些妖媚之人中间,万一有了龙种,我是养还是不养?要是不养,那是他的种。可要是养呢,逄氏脸面和高贵血统还要不要啊?”

    “妹妹啊妹妹。你怎么还是这般言之凿凿?陛下的资质你又不是不知,每夜若无侍寝,他就燥热的恨不得肝肺俱裂。这是他天赋异禀,是上天赐予的,岂是你一己之力能改的过来的?既然你改不了,就不要说这些血统不血统的话来唬自己、唬别人了。你可不要忘了,先帝和陛下都是北陵郡王府的良娣所生的庶子,先帝和陛下平生最恨别人提什么血统、嫡庶之类的话了。”

    雒皇后没有话了,只是气呼呼地扭着头看着门外,过了一会才扭过头来,说:“我今日正要让柳傩去找你来问问呢。你天天在陛下身边,怎的让他与那什么琉川舞姬勾搭上了?你不是说陛下继位以来就患了隐疾么,怎的昨日忽然又去乐坊宠幸了那个下贱的琉川舞姬?陛下以前也不是没有养过那些琉川舞姬啊,至于被迷惑到立即加封的程度么?哼!琉川舞姬?!一个一个都是不下蛋的鸡,光有些狐媚惑主那些个本事罢了。陛下玩一玩也就算了,昨夜怎的还带回宫里来了,还让她住进了昭仪规制的明光宫?!”

    雒渊概叹了一口气说:“妹妹。她只是一个无根无基的琉川舞姬嘛,你管她作甚?你刚才不是也说了么,她们都是不下蛋……,都是无法生养的。昨日的十个琉川舞姬,是琉川郡守华冲精挑细选出来进献来的,自然是非比寻常了。陛下隐疾好不容易痊愈了,这不是皇室的好事么?再说了,陛下继位以来这么多烦心事,这一个月的憋闷,总得有个人来承受和纾解吧?不过话说回来,昨日那个琉川舞姬倒是好运气,正好赶上这个当口。那个琉川舞姬正在受宠的兴头上,我看陛下对她甚是宠爱,大丧之后很可能获封一个上五位的位分。你可千万不要去招惹她。陛下刚刚继位,正在各个方面找机会立威呢,

    你别成了出头鸟!懂么,渊葳?”

    雒皇后终于服软了,道:“我懂的,哥哥。我只是气不过罢了。今日,我去明光宫,想去瞧一瞧,谁知道看守的南宫卫士竟然跟我说,陛下有明旨,没有他的圣旨,谁也不得进入明光宫。我可是后宫之主啊,明光宫难道成了宫中之宫了么?这皇宫里要有三个主子了么?奉德宫里那一个不明不白的皇后还没有搞清爽,明光宫里又多出了一个。”

    雒皇后说到了宣仁皇后,雒渊概趁机说:“妹妹不用着急。我们把逄秩赶紧扶上太子之位,那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那个琉川舞姬生不出孩子来,你管她作甚?陛下夜间总要有人侍寝的,由她来侍寝,我们还省点心,无非就是陛下多宠爱一些罢了?若是其他妃嫔侍寝,万一有了聪颖壮硕的皇子,更是麻烦。只要逄秩能够接位,你就是皇太后了,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那才是头一等的尊贵。你说呢?”

    雒皇后缓过一口气来,悠悠说道:“哥哥说的是,只是奉德殿那一位和长乐宫里那一位什么时候才能弄走呢?”雒皇后自从进宫之日起,就一直想把宣仁皇后和太子逄稼迁出宫去,并一直催促雒渊概让皇帝尽快把太子之位封给自己的儿子逄秩。

    雒渊概说:“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事情都是要看宗室的态度的。逄稼的太子之位不是马上就能免掉的,你莫要着急。今日我已与陛下商议了,等逄稼上书请辞太子之位后,即将他改封为郡王,放出去。”

    “我不关心逄稼改封郡王还是改封什么,我只关心秩儿能不能封为太子。”雒皇后没有好气地说。

    雒渊概正好抓住了时机,说:“妹妹,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你既然知道利害之所在,那更应该宽容对待后宫嫔妃以笼络后宫人心。如果你要是苛待后宫,弄不好,把陛下惹翻了,秩儿就万难获封太子,就算获封太子,如果你的后位危殆,他的太子之位也保不住啊。秩儿的资质你知道,靠他自己是不行的,他要想获封太子,还是要走‘子以母贵’这条路啊,还是要靠嫡长子这个法统身份啊。”

    这就让雒皇后颇为动容了。他对自己的荣宠早已经心灰意冷了,陛下夜夜都要人服侍,从不空床,但却从不临幸自己,她对此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一心只在逄秩身上。逄图攸做永诚亲王的时候,她作为王妃,一心想的是让逄秩承继王位,免受其他世子的影响。逄图攸继位以后,她一心想的是让逄秩当上太子,入承大统,到时候,她就是皇太后了,什么皇帝荣宠啊、临幸啊,都比不上儿子当皇帝、自己做皇太后那种荣耀。

    雒皇后语气软了下来,稍顿了一会,又说:“陛下子嗣甚多,秩儿并不是最受宠的,更不是资质最好的。万一陛下不选秩儿做太子,或者就算是当了太子但不得陛下宠信,被废也是迟早之事,到那时候,我们的心思可就白花了。我之所以天天烦闷,根由就在这里啊,哥哥。”

    雒渊概自信满满地笑了,说:“妹妹,我早就布置妥当了。今日陛下已经同意了我的主张,只把逄秩和未成年皇子留在圣都,其余成年皇子都要分封出去做分封郡王。这样,圣都里就没有什么皇子可以和秩儿争了。”

    “当真么?陛下同意了?”

    “那是自然!”雒渊概轻松地笑着说。

    “多亏哥哥筹谋得力,否则秩儿真的可能争不过那些狐媚子生出来的野东西呢。”雒皇后终于露出了笑脸。

    “你看你,又来了。都是陛下的龙种,怎么能说是‘野东西’呢?你一定要时时刻刻母仪天下,保住后位,赢得宫内宫外人心。只有这样,母以子贵,作为嫡长子的秩儿才能顺利当上太子,并坐稳太子之位。你若还是一味刻薄,恐怕……”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注意就是了,哥哥。只要秩儿能当上太子,我做什么都可以。母仪天下?!哼!皇后算什么母仪天下,当了皇太后,那才是真的母仪天下!”

    “慎言!慎言!陛下春秋鼎盛,你就盼着当太后。你这不是盼着陛下驾崩么?若是被人听见了,这也是要命的事啊。慎言,慎言啊,妹妹。一言不当,终生追悔莫及啊。”

    “好了,好了,哥哥。我知道了。此后,我再不会提这些事情就是了。”雒皇后心情大好,爽快地挥了挥手,冲着外边喊:“柳傩,你进来。”

    柳傩应了一声,推门进来了,雒皇后接着说:“你把北陵王妃送来的银狐大氅拿来交给光禄卿。哥哥,那银狐大氅十分稀有,是用银狐腋下方寸大小的皮毛缝制而成的,温暖轻便异常,你拿回去给母亲吧。”这就是变相地下逐客令了。雒渊概拿了银狐大氅,辞了出来。

第三十五章 渐台·云姬

    明光宫的牌匾已经摘下来了,但英露宫的牌匾,将作大匠(1)还需些时日才能制好,于是,春佗别出心裁,把一块雕了凤舞九天的上好楠木立在英露宫的宫门口,用镂着龙凤呈祥暗纹的绸缎缀成了三个大字“英露宫”,悬在那块楠木上,权当作是英露宫的牌匾。这种布置,让英露宫看起来更加华贵,地位更加突出。

    可是,云姬却一丝也高兴不起来。

    自从皇帝晨起离开之后,云姬就呆坐着,默默地垂泪。派来侍奉她的内侍和宫女,昨夜看到皇帝如此宠爱云姬、俩人又通天彻地了一整夜,原本人人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摊上了一个好主子,眼见着是富贵在望了。可是没想到一到晨起,皇帝走后,云姬就呆坐垂泪。英露宫的内侍和宫女们都吓坏了。皇帝对云姬的宠爱那是谁都能够看得明明白白的,那种宠爱在后宫内绝无仅有。但现在,云姬莫名地这么郁郁寡欢,若是皇帝追究起来,这些内侍和宫女很可能就在劫难逃了。眼见到手的富贵一下子就化为了乌有,而且很有可能转化成灾祸,内侍和宫女们实在不甘心,决定派出一个首领,去劝慰云姬。

    英露宫的内侍首领叫海傩,已被春佗任命为“英露令”。海傩是个三十多岁的内侍,生的俊秀如女子,脾性也十分温柔细致,极懂人情世故,是春佗千挑万选来侍奉云姬的。内侍和宫女去找海傩劝慰云姬,海傩笑笑说:“你们呐,真的是没有见识。我想断然不会有事的。”海傩说完就慢条斯理地开始饮茶,不打算往下说了。

    “您老倒是说说,怎么就不会有事了?让小的们也明白明白啊。这是小的们的身家性命啊。您老是陛下和中常侍大人的大红人,自然见多识广、心知肚明、有人撑腰的,小的们哪里见过什么什么阵仗啊。求求您老行行好,给小的们一个明白话吧?”

    海傩造作了一番,才慢吞吞的道:“我是个没根的人,男女之间的事情么,怕是说不好呢。别没来由的胡吣一番,回头来再被证明说错了,反被你们这些小辈笑话。算了吧,算了吧。再看看再看看。”

    这更把一干人等说的心如火烧了,都道:“您老就快说了吧。小的们现在急的连死的心都有了。您老必是有大主意的,求求您,就给小的们说道说道吧。对错不说,也算是您老给小的开导开导。小的们记您老一辈子的好。”

    海傩环顾了一屋子的人,脸上泛除了骄傲的光芒,道:“嗨。我也顾不得丢人现眼了。就胡说一通吧。不管对错。你们就当是听闲话好了。”

    “求您老快说才是。”

    海傩道:“昨夜,你们也全都听到了,那动静,啧啧啧,陛下和云姬可是折腾了一整夜啊。我怕是因为这个吧?”

    一个年轻的内侍道:“您老不是说笑吧?宫里边,那个嫔妃不盼着能和陛下这么‘折腾’啊?咱们娘娘怎么可能因为这个伤心落泪呢。”

    海傩讪笑了一下,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白写着不屑。

    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内侍道:“你个小毛崽子懂什么?你才进宫今天啊?靠着给春佗溜过几天沟子,你就上了天了?海傩大人必有海傩大人的道理,哪是你能领会得了的?海傩大人,您老千万别生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这小毛崽子一般见识,好不好呢?”

    “嗨,咱们都是在英露宫一个锅里搅勺的,有什么气不气的呢?”海傩故作大度的说,一边接过其他内侍和宫女递过来的茶水、点心,一边更加自在从容的说:“这小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照理说呢,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盼天盼地,恨不得能受这么一遭‘折腾’呢。可是,咱们娘娘刚进宫,哪里懂得这些,又哪里受到了呢?”

    一屋子的人都静等着,没有人敢质疑,也没有人敢说话了。海傩很满意,笑着道:“天底下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是个天赋异禀的伟男。可咱们娘娘还是个处子,哪里受得了陛下那疾风骤雨般的驰骋。我估计啊,嘿嘿,十有**,娘娘可能是初承雨露,嫩花不堪摧折,嘿嘿,有些伤着了呢。”

    一屋子的人除了年轻内侍是未经人事的宫女,没有一个人完全听得懂,但谁也不敢再问一句话。海傩看到众人不解又惧怕的脸色,略微有些不尽兴。

    还好,那位稍年长的内侍接着道:“海傩大人,您老行行好吧。要是娘娘就这么呆坐垂泪,我们这十几条小命,估计都得丢了呀?”

    海傩决定见好就收了,道:“我去试试好了。不过,我得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这个呢,实在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们见的少,自然心里面急得慌。可是,千万不要大惊小怪的,要是嘴里没个深浅,一不小心给说出去了,小心白白让别的宫的人笑话你们没见识。再说了,这是陛下的私事,也是万万说不得的。 你们明白么?”

    “您老放心就是。您老的话,在咱们英露宫里,比娘娘的话,还好使呢。”

    海傩兴奋的脸都要变形了,嘴上却说:“不许瞎说,宫里边,咱就听陛下和娘娘俩人的。你这么僭越,是要作死么?”

    “大人听陛下和娘娘的,我们听大人的。这也是规矩不是?”

    海傩满意极了,边道“也是也是”,边嬉笑着、满不在乎地进了漪兰殿。

    这是海傩有意为之的,一方面是借机立威,一方面是掩人耳目。其实,他看得清楚,云姬绝不可能是因为初承雨露、不堪摧折的缘故而呆坐垂泪,其中必有内情。不过,他担心,若是那些内侍和宫女出去乱嚼舌根,被别的人抓住把柄,很有可能酿成事端,因此必须先把众人的嘴给堵住。

    可是进了漪兰殿,他就不用在这么造作了。他立即换上一副悲戚的样子,怯生生地走到云姬跟前儿,扑通一声跪下来说:“奴婢们就要被处死了,临死了,来看看娘娘。我们虽然只伺候了娘娘一夜,但着实佩服娘娘的为人,也见识了娘娘的天颜。奴婢们也算是开了眼了,来人间走了一遭,竟然见到了仙子一样的人儿。不过我们福薄,马上就要被处死了。特此来和娘娘告个别。恭祝娘娘诸事顺遂,早诞龙子。”

    云姬毫无生趣地看了海傩一眼,她为自己走错的这一步懊恼至极,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关心。云姬心想,她把自己的身子给了皇帝,原本是为了救融崖公子,谁成想融崖公子竟然在自己献身之前就脱离了险境。现在她已进入深宫,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出都出不去,就算是出去了,自己哪里还有脸面用这个身子去见融崖,为此,云姬心中已了无生趣。但是海傩说他们就要被处死了,看样子,他们被处死好像还和自己有些关联似的。这倒是要问上一问,虽然自己不想活了,但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白白害了这十几条人命。

    “为何要被处死?”

    “陛下待娘娘就跟待仙子一般珍爱,今日离开英露宫前还专门嘱咐奴婢们要好生照看娘娘。可娘娘如此郁郁,陛下见了,必会要了我们的狗命的。”

    云姬心里好厌烦:原来是这个缘故,这个海傩伶俐得过头了,于是说道:“你言过其实了。不会这样的。”

    “娘娘刚进宫,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有多大。倘若陛下没有下过旨,那什么都好说。我们就是惹娘娘不高兴了,也不过是受一顿责罚罢了。可若是陛下下过旨,我们没有做好,惹得娘娘垂泪,那就要视作抗旨不遵,是必死无疑的。”这句话说的半真半假,但哄骗刚进宫的云姬是足够了。

    云姬觉得海傩说的有些道理,心下就有些不忍,说道:“这怪不得你们,是我自己心里不痛快。陛下他不会责怪你们的。”

    “我的好娘娘啊。您哪里知道这宫里的规矩。陛下来了,看到娘娘不开心,都不用陛下自己下旨。中常侍大人看到陛下一个不满的眼神,一声令下,眨眼的工夫,就会让南宫卫士们要了我们的命。娘娘就是好心为我们开脱,无奈娘娘见不到这些啊。总之,我们就是难逃一死了。所以来觐见下娘娘,一来再看看娘娘神仙的容颜,二来咱们主仆一场也是缘分,来和娘娘告个别。”说着,竟悲戚戚地流下泪来。

    云姬完全相信了他的话,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就是有了活话了。海傩擦了一下泪,说:“娘娘只要高兴起来,就是救了奴婢的命了。”

    可是,云姬怎么开心的起来。

    云姬苦笑着说:“这却是当下最难的事情。”

    “也不难啊,娘娘。娘娘喜欢什么,绫罗绸缎、珠宝玉翠,尽管说出来,奴婢去少府里要就是了。陛下说了,只要娘娘喜欢,就是天上的月亮,陛下也要给娘娘取下来。”

    云姬心里苦极了,她想和融崖在一起,她想回到那个干净的身子,这些都做得到么?她摇了摇头,说:“我什么也不想要。”

    这可真是海傩没有想到的。云姬说到底,终归是个琉川舞姬,是地位很卑贱的女子,哪有出身如此卑贱的人不爱珠宝玉翠的。海傩进来之前自觉肯定是能够劝得开云姬的,没想到云姬竟然不爱这些。事情一下子就难办了。

    “那,那,那可如何是好?”海傩有些慌神了,随口说道:“那娘娘有没有想见的什么人?奴婢请了旨把他们叫来就是了。”

    云姬想见的人就只有融崖,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云姬又摇了摇头。

    惊慌失措中,海傩想到了自己去隔壁渐台安置的凌姬姑娘,说:“娘娘,要不,娘娘去隔壁的渐台看看凌姬姑娘吧。陛下把凌姬也接进宫了。昨日,还是奴婢去安置的凌姬姑娘呢。”

    云姬心里并不想见凌姬。献身陛下来救融崖的主意,就是凌姬出的。虽然凌姬的初衷是救出融崖,但毕竟她的判断大错特错了,导致云姬走出一步不可挽救的错棋。云姬并不想责怪凌姬,可是心里又实在撂不下这个心结。云姬只想求死,自己一个被玷污了的身子,已经绝无颜面再去见融崖。本来自己也是孑然一身的,死了反倒是干净。云姬打定了主意,今日就了结了自己。她原不想再见凌姬,但经海傩这么一提,云姬的心就软了一些,毕竟与凌姬姐妹一场,临死之前告个别也是应该的。于是,云姬点了点头,说:“也好。那我去看看凌姬姐姐吧。”

    对于海傩来说,这可是得了至宝了。海傩从地上弹起来,冲着门外大喊:“快点伺候起来,娘娘要去渐台看望凌姬姑娘。”几个内侍和宫女早就等在门外了,听到叫声立刻推门进来,准备梳洗伺候。

    云姬皱了下眉头,说:“不用伺候。我就这样子去就行了。你们也不用跟着。”

    海傩满脸堆笑着上来,说:“娘娘这是心疼我们,可我们哪里舍得让娘娘一人出宫呢。这也不是规矩啊。娘娘放心,我们把娘娘送到渐台里面,就在门口候着,娘娘有什么需要了,呼喊我们一声。这也是咱们英露宫的场面不是么?”

    云姬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一点也没有梳妆,素颜出门了。

    出了英露宫的门往东一拐,隔了不到十丈,就是渐台。渐台里没有南宫卫士,只有零星的几个内侍和宫女。渐台是一个很小的偏殿,只有一小排很低的房子,院落中除了一口井之外,什么也没有。云姬信步走进渐台的房内。凌姬正在那里和两个宫女认真收拾新送进来的东西。

    云姬看了一眼海傩一群人,说:“你们都到宫门外边等着。”然后又指着凌姬的几个宫女,说:“凌姐姐,让他们和院子的人也都出去吧。”

    凌姬说:“你们都出去吧,到宫门外边候着吧。”

    “是。”海傩带着英露宫的人和渐台的人都出去了。

    凌姬笑着说:“你看你,娘娘的架势已经摆上了。”说完,抓住云姬的手坐了下来。又看了一眼外边,确认没有任何人了,低声问道:“你昨夜没有跟陛下为融崖公子求情吧?”

    云姬低垂着眼帘轻轻摇了摇头。

    凌姬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吁出一口气,说:“谢天谢地。我昨夜担心了一夜,担心你一急之下就贸然向陛下去求情去了。还好,还好。这事可急不得,左右我们还有一二十天的时间。”

    云姬却冷冷地说:“不用去求情了。”

    “为何?”

    “在陛下宠幸我之前,融崖公子已经免除死罪了,改判为流放了。”

    “啊?!”凌姬惊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看了一会云姬,然后抽泣着抱起了云姬,说:“都怪姐姐,都怪姐姐,姐姐害了你。都是姐姐害了你。呜……”

    云姬也哭了出来,但还是平静地说:“这都是人各有命。我与融崖公子本就是没有缘分的。有那几日的相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我现在的身子不干净了,更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今日就是要来与姐姐告个别,咱们姐妹一场,临了了,总要见上一面。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今日一别,来世再见了。如果姐姐能够再见到融崖公子,替我给他问个好,就说云姬福薄,今生不能侍奉融崖公子,等来世再报融崖公子的恩情。”云姬说的很平静,泪也止住了。

    凌姬知道,云姬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自尽殉情了。

    凌姬心里很乱,但又不知道如何开解云姬。云姬已经献身给皇帝,这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已成定局,这一次绝无通融余地。凌姬慌极了,只是一直搓着手,站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

    云姬站起来,跪下去。凌姬无论如何拉扯,云姬也决不起来,云姬一句话也没有,端端正正磕了十三个头。由于一夜未眠,磕完这十三个头,云姬的脸色都白了。云姬气喘吁吁地说:“姐姐,咱们姐妹十三年,妹妹幸得姐姐眷顾照料。妹妹什么也没有,这十三个头,就算是妹妹感谢姐姐这十三年来的养育和照料了。姐姐,咱们就此别过!”

    云姬说完,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大概是站的太快,身子又太虚,云姬竟然昏倒在地。

    凌姬不敢呼喊宫门外的人进来,自己扶着云姬躺到了自己的榻上。用热巾敷了脸,又灌了几口汤,云姬依旧只是昏迷不醒。凌姬是领首的琉川舞姬,日常应急的本领很多,对医理也颇为了解,平日里姐妹们有什么不适,一般都由她来诊脉开方。凌姬拿起云姬的手臂为

    云姬号脉。云姬除了身体虚弱倒是没有其他的症候,但是她的脉象……

    慢慢地,云姬睁开了眼睛。

    凌姬迫不及待地问:“云儿,你的月信 平日里都是哪几日?”

    云姬被问的莫名其妙,眨着眼睛不说话。

    凌姬慌张地说:“你快说!”

    云姬有气无力地说:“下旬第三日前后。”

    “上月至今可曾来了月信?”

    “没有。”

    “你每次月信来的日子准么?变动大么?”

    “从无差错。”

    凌姬睁大眼睛,凝望着云姬,一字一字地说:“云儿,根据脉象,你……应该是……怀孕了!”

    云姬苦笑了一下,说:“姐姐,你不用哄我。我知道,咱们姐妹最知心,也最要好,你舍不得我死。我明白,姐姐这是变着法儿地劝我不要轻生,于是才编出这样的话来哄我的。这是姐姐的好意。”

    凌姬说:“哎呀,好糊涂啊,我的云儿。我哄你作甚?喜脉是很容易辨认的脉象,绝不会出错。再说了,我就算能哄得了你一时,能哄得了你一辈子么?”

    云姬依然不相信,说:“姐姐,你可别忘了。我们是琉川舞姬啊,琉川舞姬是不能生养的。”

    凌姬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稳稳当当地说:“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这世间万事万物,哪里有什么完全绝对之事?!万事皆有例外。别说是我们这些正当生养年纪的适龄女子,就是那七八十岁已经断了月信几十年的干瘪老妪,有的还能生养,更何况是我们?只是,我们琉川舞姬因为常年修习秘技,受孕极难罢了。你与融崖公子情投意合,又都正当年,受孕是完全可能的。”

    “可是世人都说琉川舞姬不能生养啊。就是以前那些前辈们,也没有听说过有谁生养过啊?”

    “关于琉川舞姬不能生养的传闻,原本就是琉川乐府有意夸大、散布出去的瞎话。这些瞎话,是哄骗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的,为的是让她们不要太过仇视琉川舞姬而不让他们进门。你想啊,以琉川舞姬人尽皆知的床笫秘技,哪家的家眷敢让她们的夫君收纳琉川舞姬进府?”

    云姬半信半疑,说:“这是融崖公子的孩子?”

    “傻云儿,那还能是谁的?你总共有过两个男子,一个融崖公子,一个陛下。陛下是昨日才临幸的你,所以这孩子绝无可能是陛下的。这孩子,只可能是融崖公子的。”

    “那,我……”云姬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如何把这口气吐出来,憋闷地快要窒息了。

    “云儿。你的脉象,我绝对不会看错。这是两条命的事情,姐姐决不信口开河。云儿啊,你听我说,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你自己了,你现在是两条命了,而且另一条是融崖公子的骨血。为了这个,你又怎么能够随意轻生呢?你舍得么?”

    “我……我……啊……”云姬抱住凌姬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云姬哭得透了,才由凌姬扶着坐起来。她依然有些不敢相信,总担心凌姬是否诊错了脉象。但她心里实在又热切地盼着这是真的,如果她怀了融崖的骨血,那她和融崖的情谊起码有了一个结果,虽然她与融崖无法长相厮守,但如果能有一个孩子,那也是对她与融崖这段缘分一个很大的慰藉。云姬顿时觉得生活有了希望,她暂时放弃了轻生念头,决定再等一等,如果真如凌姬所说自己怀孕了,那她拼尽全力,也要为融崖、也为自己,保住这点骨血。

    凌姬说:“云姬。我们现在是要把这孩子好好地保住,然后生下来。云姬,你算是有福的人啊。幸亏你已得到了陛下的临幸,否则,这孩子怀的不明不白,乐坊是断断不允许你生下来的。”

    云姬方才头脑混沌,没有细想,如此,经凌姬一说,意识到了事情的关窍,说道:“姐姐是说,我们要假装这孩子是陛下的?”

    “不假装是陛下的,又能如何……”

    “这?……”

    “你别忘了,你已经得到了陛下超常的恩宠,大丧之后很可能就封妃了,你是绝对不可能再走出这后宫半步了。你不把孩子当成陛下的,还能当成谁的呢?若不如此,这孩子只有死路一条,你也只有死路一条。我知道你并不想让这孩子认别人做父亲,姐姐我何尝想要如此。可是,我们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啊。”

    云姬完全明白了。此生此世,如果想要这孩子活下去,不光是云姬自己,就连这孩子,也都只能是陛下的了。

    云姬是个外柔内刚、决绝坚韧的姑娘,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会一往无前。经过凌姬的点拨,云姬已经大体知道如何做了。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好活下去,是一种很神圣的使命。云姬神色平静地说:“姐姐,我们应该怎么做?请姐姐救救这孩子。”

    凌姬说:“云儿,不要说傻话。这孩子以后也是我的孩子。我们现在要做的,当然是要想方设法让你自己和孩子活下去。所以呢,你要特别注意几件事。第一,半个月以内不要召太医,否则被诊出喜脉,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这半个月内诊脉的事,就由我来做就是了。第二,尽量不要让皇帝看出异样来,所以你还得正常侍寝。但是,你侍寝的时候不要太用力,秘技也不要再用了。一个月之后,我们就请太医诊脉,太医确定了喜脉,皇帝就不会再临幸你了。第一关也就算过去了。第三呢,最为关键,也最难,为了能够让孩子活得下去、活得好,你可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让陛下宠爱你啊。我听说当今的雒皇后是个妒妇,对后宫嫔妃无比刻毒。如果没有皇帝的宠爱和保护,在这后宫里,你与这孩子都不好活啊。第四,你我绝不能跟任何人说起此事,包括那八个琉川舞姬的姐妹,否则,别说是你和这孩子,就是融崖公子也绝对性命难保。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么,云儿?”

    “我明白了,姐姐。”云姬坚定地说,云姬想到方才一一寻死,道:“姐姐,云儿是不是太自私了?”

    “嗯?”

    “若是云儿真的为融崖公子殉情而死了,那姐姐和其他八个姐妹肯定也要被牵连处死了。云儿知道错了。求姐姐原谅妹妹。也求姐姐日后多提点妹妹。”

    凌姬扶着云姬起身,微微笑道:“你若是寻了短见,我自己也就不活了。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的,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若没了,我决不独活。”

    凌姬说话的声音很轻微,但语气却很坚决,让云姬很感动,俩人相互搀扶着,手紧紧握在一起,云姬道:“姐姐,我们可要好好活。”

    凌姬道:“对,好好活。”

    云姬收拾妥帖,从凌姬的渐台走了出来。海傩小心翼翼地陪侍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云姬,揣摩着云姬的郁郁心绪是否已经化开。云姬没有看海傩,看着前面高耸的宫殿的飞檐,说:“海傩,你不用偷偷看,也不用担心。你好生伺候着,我决不亏待你。咱们英露宫,从现在开始,都要在这后宫里,好好的活……”

    注:

    1、将作大匠:主管治宫室。

第三十六章 象廷郡王

    象廷郡王的左都侯霍旌送出去的云鸽把信送到融铸的手里,又带着融铸的回信回来了。

    云鸽是很灵异的神物。它在象廷郡王府上一直高高地盘旋,等到象廷郡王身旁只剩下霍旌一人时,才猛地从天上冲下来,站到了象廷郡王的脚下。

    霍旌解下云鸽左腿上绑着的细帛。打开一看,竟然空无一字。

    象廷郡王和霍旌对视了一下:这是最高机密的信。

    象廷郡王和融铸有秘密交通信息的方法。如果出现了空白的细帛,那就是必须在密室里用特殊研制的药水涂抹才能看到的最高机密。

    他们屏退了左右一切人等,来到密室。

    霍旌小心翼翼地将细帛摊在桌子上,然后取出特殊配方研制的药水,轻轻抹到细帛上,细帛上的字迹渐渐显露出来,有两大段。

    第一段写的是:“崖案至妥当。然愚以为,北陵甘兹不宜深交。北陵绝非敢私捕内侍之人,所言漏洞甚多。崖案必有隐情,惟待崖出狱后方可知。北陵言下之意,似有私救崖儿之意。万望勿听其言。如私救崖,则崖永不见天日。北陵居心叵测。务令崖安心赴三叶岛。自有安排。”

    这一段的意思很明白了。融铸认可了象廷郡王对融崖一案的处理,但却不赞成象廷郡王和北陵郡王、甘兹郡王搅和在一起。对于北陵郡王说的那些个原因,融铸深不以为然,怀疑另有隐情。融铸听出了北陵郡王有设法私自营救融崖的意思,表示坚决反对,因为,如果将融崖私自营救出去,那融崖就成了逃犯,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的生存了。这是很有道理的见解。象廷郡王和霍旌觉得应予接受。

    第二段写的是:“有密使自圣都来,自称为皇后娘娘所遣。密信云‘攸杀帝篡位。速援。’如属实,则北陵甘兹必亦参与弑君。攸貌似宽厚,实则阴鸷,多行小人之道,绝非英主。望父大丧后速返国。另,此密信绝非皇后之举,恐有大阴谋。望珍重。密使一事,原不欲告父,然崖案蹊跷之处甚多,似与密信所言之事有关。北陵所为甚反常,恐亦与此事有关,宜警惕。”

    象廷郡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好像长到了自己的心里面,这才命霍旌把细帛付之一炬。

    细帛是特制的,一遇到火,立刻化为青烟,消失无踪了。

    象廷郡王站在那里出神。过了许久,才转过头来对着霍旌说:“你怎么看这第二段?”

    霍旌说:“殿下。如果皇后要送密信,首先应该送到离圣都最近的殿下这里来啊,怎么会送到千里之外的迦南去?因此,卑职赞同郡守大人的看法,此信绝非皇后所送。至于是不是陛下杀了隆武大帝,卑职就说不好了。倘若是真的,那又有谁会知道此事呢?就算是知道此事,谁又会伪造皇后的身份来送这封密信呢?”

    象廷郡王说:“此信绝非皇后所为。这一点我也是赞同的。至于弑君么,融铸以为,如果弑君是真的,那么北陵和甘兹也参与其中。这倒是思虑极深的见解啊,我都有点无法解透他的看法。北陵与先帝、今上、甘兹都并不和睦,怎会与他们合谋弑君呢。他们又有什么共同的目的呢?另外,融铸怀疑,北陵在此事中涉足较深。这一点,我也是赞同的。北陵在融崖一案之中所言、所为,确实十分蹊跷。当时,我只是想把崖儿救出来,因此并未细想,现在想起来,北陵做这些,所为何来?甘兹可是和今上更为密切啊。疏不间亲的道理,北陵难道不知道吗?北陵大费周折做这些事,能够得到什么呢?”象廷郡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于霍旌商议。

    霍旌说:“殿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怎样,圣都现在都确为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大丧之后,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圣都,返回郡国吧。”

    象廷郡王点了点头,皱着眉头说:“我还担心,如果真的是图攸杀帝篡位,那皇后和太子可就岌岌可危了。我来圣都已经一个多月了,皇后竟然没有单独召见。我与皇后只在太庙里大祭的时候见过几次面,虽然看不出皇后有什么异常来,但迟迟不召见,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而且又是先帝驾崩这样的大事,皇后怎会不召见呢?太子么,我历来和他联络也不多,不召见倒也不足为奇。”

    象廷郡王坐了下来,盯着上方看了半天,慢悠悠的说:“这么一说,那还

    真是处处透着邪啊。先帝龙体十分康健,又不好酒色,从无病症,怎会突然暴毙。先帝驾崩,怎会不传位给太子,而是传位给了弟弟。先帝传位给亲弟弟,皇后和太子竟然一声不吭,还带头拥戴。这两条呢,我此前已看出有蹊跷。可是图攸继位之后,竟然颁发明诏,说是保留太子名位云云,此前我倒没觉得什么,但现在看来,倒都像故意做给别人看似的。还有啊,先帝驾崩这样的大丧,竟然只允许郡王进圣都,而坚决禁止郡守们来圣都,还要求郡守的嫡子来圣都替父奔丧,这明显是在提防郡守们,而且是将郡守们的嫡子作为人质,图攸为何对郡守们如此高度防备呢?”

    象廷郡王想了一会,又说道:“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图攸好像事事都不问丞相,反倒是光禄卿雒渊概永远跟在图攸身边。虽然雒渊概是图攸的妻兄,但撇开丞相、专宠光禄卿,这也真是很怪异啊。”

    过了一会,象廷郡王又说:“还有那个春佗,直接就从看管鹿寨的钩盾令,擢升成了内侍的最高长官中常侍了,而且就在乾元宫值守。倒像是他和图攸一直就很熟稔,而且图攸极其赞赏信任他似的。”

    象廷郡王猛地一惊,说:“还有一个说不通的地方。如果图攸是和北陵甘兹他们一同弑君篡位的,那他为什么又要反过头来设下那么周密的圈套,秘密毒杀北陵郡王呢?图攸在乾元宫里可是不惜公然为秋佗冬佗说谎啊。而北陵对图攸也是一肚子的不满啊。一边是联手弑君篡位,一边又互相猜忌下黑手。这可真是看不懂啊。”

    象廷郡王又说:“北陵那日说的一句话,当时,我并未在意,现在想来,应该是大有文章。他说,且看陛下的政纲,就知道陛下到底怎么想的了。这些和政纲难道还有什么关系?”

    象廷郡王和霍旌在密室里商议了很久很久,但终究是盲人摸象,问题找了一大堆,思路却是一点也没有。

    最后,霍旌说:“殿下,当下咱们什么也做不了。还是静观其变吧。”

    象廷郡王点了点头,说:“只能如此了。你传令给王府的所有人,大丧期间,未经你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私出王府。”

第三十七章 奉德宫

    逄稼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母后了。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宣仁皇后就下了懿旨,大丧期间,暂不接见先帝诸子,就连太子逄稼也不例外。逄稼在太庙祭奠的时候,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母后,可是宣仁皇后连看都不看逄稼一眼。逄稼知道,这是非常异样的情形。母后虽然对自己非常严格,但是也非常慈爱,绝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不过,父皇暴崩,叔父继位,宣仁皇后率先表态拥戴,这一切举动也都是非常异样的情形。非常之势,必有非常之举,逄稼外表平静,内心无比焦急地等待着事情出现一些变化。

    今日,宣仁皇后忽然派一个内侍来传懿旨,命逄稼到奉德宫见她。逄稼即刻就启程赶往奉德宫,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跟母后说。

    “母后长生无极。母后这几日可还安好?儿臣……”

    “稼,你在太庙守灵可还好么?每日值守,身子可还撑得住?”宣仁皇后打断了逄稼的话,问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所以说莫名其妙,是因为逄稼作为太子,并不需要真的每日在太庙里守灵,所谓守灵,只是名义上的,逄稼只需按时祭拜就行,并不需要每日值守。逄稼是极为谨慎的人,敏锐地发现了宣仁皇后话中的异常。宣仁皇后历来说话办事条理清晰,今日如此大反常态,必是有缘故的。

    “儿臣还好。”逄稼简单的回说道。

    “那就好。你父皇因病驾崩了。陛下是你父皇临终前指定的继位人,也是你父皇早就默定的继位人,只是不便于对外人说罢了。你们兄弟们都要衷心拥护陛下,为陛下分忧,你是先帝的嫡长子,要带好头,你懂么,稼?”这话问的也莫名其妙。父皇如何驾崩、永诚亲王为何继位是已经明发诏书、昭告天下的国事,天下无人不知,自己这个太子怎能不知?虽然逄稼深知其中必有大的变故,但皇位更迭是国家最敏感的政事,稍有不慎,就会灭家灭族,所以,逄稼一听到先帝指定叔父继位,母后毫不犹豫地表态拥护,他立刻也表示了拥戴。现在又忽然问这么一句,自然是多此一举,当然,也必是另有缘故。

    逄稼不敢多说,但也不敢不说,如果这个问题不回答,那就表示不赞成宣仁皇后所说的衷心拥护当今陛下,那可是视同谋逆的灭门之罪。于是,逄稼简单说了一句:“喏,母后。儿臣一定和弟弟们竭诚辅佐陛下。”

    “那就好。”宣仁皇后淡淡地说道。

    逄稼敏锐地发觉,宣仁皇后已经说了两个“那就好”了。“那就好”这三个字,细细品味一下,隐含着一种表示放心了的意思。逄稼明白了,这是母后在暗示自己,不要让她“不放心”,要朝着拥戴新君的方向来说话。逄稼意识到,母后这也是在暗示,奉德宫里有人在监视监听他们说话。

    其实,宣仁皇后这是过于谨慎了。她即便不做任何暗示,逄稼也早已猜到,今日母子见面和对话,肯定会有人监视、监听的。

    逄稼思索着要说一句什么特殊的话,好让母后明白,自己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想了一会,说道:“母后,这几日天寒,儿臣昨日晚间觉得冷,又有些嘴馋,就着人煮了几个羊头,味美之极,儿臣贪吃了好些,到现在还没有克化开呢,肚子里胀的着实难耐。母后这里可有些浓茶?儿臣讨母后一杯浓茶,来消消淤食吧?”

    “你呀,这么大了,怎的还如此贪吃?”宣仁皇后慈祥地笑了,对着门外的宫女们说:“煮些茶来。煮得浓一些。”

    宣仁皇后明白了,逄稼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暗示。逄稼刚才也说了一句暗语。隆武大帝生于北陵,受其生母的影响,最喜食水煮羊头,每日必不可少。逄稼却极其厌食羊头,但却从不敢跟人说自己厌食羊头,以免引起隆武大帝不快。他厌食羊头,是只有宣仁皇后一人知道的小秘密。

    母子二人暗语传递都到位了,于是开始放心地说正事。

    宣仁皇后说:“稼,我有一件事情要说与你。陛下继位后,除了我与你,你父皇的嫔妃都已迁至离宫了。陛下仁慈宽厚,让你我依然住在宫内。我是后宫妇人,住在宫内,倒也无妨。可你,终究是男子,现在各宫里住的

    都是你的婶娘辈的,你若还是住在长乐宫,就不大合适了吧?”

    “母后说的极是。儿臣也觉得自己住在宫内十分不妥当。”

    “那就好。稼,你可知道,你之所以能够住在宫内,是因为你太子的特殊位分。陛下宽仁,执意要保留你太子的名分,还打算万年之后将大位传给你。你对此,可有何主张么?”

    “母后,儿臣正想与母后说一说此事。母后,儿臣实在不宜担当太子的重任,儿臣已经多次恳请陛下改封儿臣一个别的位分,然后在陛下诸子中择贤另立太子,可陛下就是不恩准。”

    “陛下自小便最疼爱你。你父皇刚刚驾崩,陛下哀思过重,把对你父皇的哀思都转加到你身上来了。这是陛下仁厚。可是,你作为陛下的子侄,心里可不能糊涂啊。稼,你心里要想清爽了。”

    “母后说的是。儿臣打算不断地上书陈情,奏请陛下恩准儿臣的所请。儿臣想请母后也跟陛下关说关说。”

    “很好。我会去的。那你想奏请陛下改封你个什么位分?”

    “儿臣谨遵陛下旨意,不敢妄议。”

    “稼,你很晓事。但,改封的事,可不是妄议。你自请改封,陛下即便恩准了你的所请,也必会问你自己的想法,所以你自己还是要先想清楚。”

    宣仁皇后的意思很明确,这是要逄稼自己先说出一个意向来,一来表明逄稼自己是决意放弃太子名位,二来是自己做好打算,趁着放弃太子名位,与皇帝做一个交换,换来一个妥当的处置。

    逄稼心里也很清楚,与皇帝要的这个处置,首要的当然是要安全,要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但这个问题太过复杂,逄稼心中苦苦思索过多次,迄今仍未想清楚,哪个处置能够让自己这个先帝嫡长子、“前太子”安全?!怀璧其罪,无论他是什么位分、他在圣都什么地方,他这个先帝嫡长子、“前太子”的特殊身份都不可能让他“安全”。

    “儿臣愚钝,请母后指点。”

    “好。稼,你是你父皇的嫡长子,又做过太子,因此改封的位分不会太低,要么是封为亲王,要么是封为郡王。我的意思啊,亲王地位太尊,是陛下赐予那些于社稷有特出功勋之宗室的恩赏。稼,你于社稷无尺寸之功,德不配位,并非福音,因此呢,亲王之位,非你所应得,你就不要奢望了吧。”

    “喏,母后教训的是。”

    “依我之见,你还是奏请陛下分封你作郡王最为妥当。陛下已经跟我说了,打算推行新的政体,大丧之后,除了太子和未成年的皇子,其他皇子都会封到各地去做郡王。你是陛下的子侄,与陛下诸子无异,到地方上去做郡王,是最为适宜的。你久在圣都,性子都拘得敛住了,身子也越来越弱,正好趁机去郡国,好好松快松快,将息一下身子,你看好么?”

    宣仁皇后话里面传递出来的意思,逄稼一听就明白了。第一,到郡国里去,比待在圣都里,要安全的多。第二,皇帝把自己打算施行的新政都已告诉了宣仁皇后,可见已与宣仁皇后谈过自己的事情了。第三,加封亲王,位分过高,皇帝的戒备无法解除,莫如封为郡王,离圣都远,离皇位也就远了,这样更能让皇帝放过自己。有了这三层意思,逄稼心里已完全明白,知道如何应付现在的局面了。

    “儿臣谢母后指点迷津。如此甚好,儿臣立即照此上书陛下。”

    “还有两件事情,我要说与你。第一呢,是政事。陛下特意嘱咐,他欲行新政之事,此时尚未定论,只是说与我一人知晓了,我今日因要与你商议改封之事,才破例告诉了你,你出去不要告于他人,否则,泄露了陛下的新政,妨碍了陛下的大业,那可是大罪。第二呢,是咱们家的家事。我出宫不便,又是大丧期间,更不宜抛头露面。我们娘俩见上一面也不容易。我今日要嘱咐你一些家事:你要约束好你的那些兄弟们。他们呢,从小长于深宫,于政事民情毫无经验。虽然陛下仁厚,对他们颇为照料,保留了他们原来皇子的称谓和尊荣,但他们作为陛下的臣子和子侄,岂能安享这些非分的称谓和尊荣,这是极其不适宜的。

    他们与你不同,你曾做过太子,陛下又格外关照,改封的位分太低了,陛下是不会允准的,因此可以奏请改封为郡王;但你的那些兄弟们没有这个顾及,不能与陛下的皇子们相提并论,既不要再称作‘皇子’,也千万不要奢望着封王,他们安心地做个闲散宗室、安享富贵就是了。你父皇刚刚驾崩,尸骨未寒,让他们千万不要生事,平日里的怪癖都要改一改,否则,宗室们和王公大臣们都会笑话你父皇和我教子无方的。一旦惹出事端,我也保不了你们。不过呢,这些话,你等大丧之后再去说与他们听。大丧期间,你好生在长乐宫里待着,不要见你的这些兄弟,也不要见那些外臣,就是你的舅舅们也都不要见。你明白么,稼?”

    “儿臣明白。儿臣谨遵母后懿旨。请母后放心。”

    “那就好。你下去吧。”宣仁皇后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但是没有走动,只是远远看着逄稼,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接着说:“圣都里太冷,你身子弱,要多保重,懂吗?”宣仁皇后的眼里隐隐含着泪光,但她努力压抑着,终究没有让泪流下来。

    逄稼也压抑着心里的苦楚,跪下来朝着母后叩了一个头,口气异常平静地说:“母后也要善加珍重。儿臣告退了。母后长生无极!”逄稼直起身子,与宣仁皇后又稍稍对视了一会,无声地退下了。

    宣仁皇后端起茶盏轻轻地啜了一会,等逄稼走远了,冷冷说道:“光禄卿大人,你可以出来了吧?”

    雒渊概从大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慢慢地说:“皇后娘娘深明大义,措置周全,臣无比钦服。”

    “光禄卿大人,你也看到了,逄稼是真心地不想再做太子了,这是他的真心,希望陛下能够体谅他,务必免了逄稼的太子之位吧。另外呢,希望光禄卿大人能够与陛下好好关说一下,就像方才我与逄稼说的那样,恳请陛下不要封逄稼做位分最高的亲王,还是让他去边陲郡国做个分封郡王吧。光禄卿大人,你是明白人,以逄稼的这个身份,如果封为亲王留在圣都,总会有那些小人心怀叵测地设法拥立复辟,这对陛下、对新太子、对逄稼本人,对大照社稷,都是不好的。望陛下和光禄卿大人能够理解我和逄稼的一番忠心和苦心。”

    “臣一定跟陛下转达皇后娘娘的意思。”

    “刚才我与逄稼说的关于他的那些兄弟的事,也烦请你代我转奏陛下,恳请陛下免了他们皇子的称号,也不要封给他们王位,让他们做些闲散宗室就很好了。恳请陛下严加管教他们。我教子无方,他们都被我骄纵坏了,平日里就不大讲规矩。他们如有做的不恰当的,恳请陛下严厉惩戒他们。”

    “皇后娘娘过谦了。先帝的列位皇子,都是教养极佳的。不过,皇后娘娘方才的话,臣也一定只字不漏地回奏给陛下。”

    “那我谢过光禄卿大人了。”

    “臣不敢,不敢。”

    “还有一事,我想请光禄卿大人代向陛下转奏。”

    “皇后娘娘请讲。”

    “那个周端啊,一直是跟我长起来的。我的意思呢,暂时让他住到奉德宫里来,不要让他在宫里其他地方呆着,更不要放他到宫外去,一个前朝末帝、旧主,处置不好,就是绝大的麻烦。一来呢,他已经快十七了,在宫里其他地方呆着,到处都是些嫔妃,实在不大像话。二来呢,他在别的地方,我也不放心。他的身份特殊,万一出点什么差错,有损陛下宽仁厚德的圣名。让他到奉德宫里来,我为陛下看管他,似乎更加妥帖一些。还是那句话,在我这里待着,宫外的那些旧臣们就不会有拥立周端复辟之心了。你说呢,光禄卿大人。”

    “喏,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深谋远虑,对周端末帝的措置,臣万分服膺。娘娘放心,臣一定会向陛下转奏的。”

    “好,那我代周端,也谢谢光禄卿大人了。”

    “臣惶恐,不敢,不敢。娘娘如果没有其他事,臣就告退了。”

    “光禄卿大人走好。”

    “皇后娘娘长生无极。”

    ……

第三十八章 娙娥

    圣都里终于有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逄稼接连上了十道奏章,恳请崇景皇帝将其改封为郡王,并特意申请到最边远的郡国去。崇景皇帝每一次都痛哭流涕地予以否决。但逄稼的言辞,却一道比一道恳切,第十道奏章上来的时候,崇景皇帝虽然依然严词拒绝,但已经松了口了,同意大丧后第一次朝会上与臣工们共同商议。此后,光禄卿雒渊概又进行了一番摸底联络,结果,几乎所有大臣都表示,陛下应恩准逄稼太子所请。这又一次验证了雒渊概此前的看法,崇景皇帝绝非庸碌之辈,这么多王公大臣竟然众口一词地支持免除逄稼太子之位,足可见崇景皇帝笼络人心的功力之深。在隆武大帝巨大声望笼罩之下,崇景皇帝还能如此得人望,绝非易事,因此更显得匪夷所思。

    只是,丞相洪统风寒甚重、御史大夫廖峡突发背痈,均无法见客,也未发表意见,有消息称,丞相洪统和御史大夫廖峡已有了倦政之意,可能要告老 了。

    几位来圣都的郡王们也都比较舒心。大丧最后几天,祭奠的礼仪甚多,不过各种封禁也慢慢放松了,几位大胆的郡王,竟然开始偷偷在王府里饮宴。只有象廷郡王、北陵郡王、甘兹郡王依旧闭门谢客。

    象廷郡王闭门谢客的原因非常堂正。隆武大帝的皇后是象廷郡王常基的妹妹,象廷郡王是国舅,在大丧期间闭门谢客,也是理所应当。而且,就其本心来说,象廷郡王本来就不喜交际,闭门谢客正好落得清净。因此,象廷郡王府真正是门可罗雀。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象廷郡王自从收到云鸽带来的融铸之信以后,一直躲在王府里和左都侯霍旌商议如何从圣都安全脱身。

    北陵郡王闭门谢客是大家能够预料的,也是他在圣都之时的惯常做法。北陵郡王是神仙一样的秉性。大丧以来,北陵郡王一到圣都就对外宣称,自己修道正在关键时刻,因此除了太庙大祭之时不得不去以外,其他时间一概在王府内闭关修道,谁也不见。

    甘兹郡王闭门谢客的理由,则是不问可知的。爱孙逄循夭折,甘兹郡王伤心欲绝,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由于毒杀逄循的融崖最后没有被判极刑,王公大臣们纷纷猜测,甘兹郡王必会因未能为爱孙报仇而心有郁结,因此,虽然甘兹郡王也宣称闭门谢客,但甘兹郡王府里却是终日车马煊赫、人头攒动,来甘兹郡王府悼念逄循、慰藉甘兹郡王的人,络绎不绝。甘兹郡王对这些访客,择其要客略微见一见、陪一陪,对于其余的大部分,都推脱身子不适干脆不见了,全都委托高岚代为陪同。来往的那些个人,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什么“节哀顺变”,什么“天妒英才”,毫无价值,也索然无味。不过,北陵郡王的左都侯珲方却带来了一个令甘兹郡王大感意外的消息:他在甘兹郡国曾经想要临幸的云姬竟然忽然得到皇帝的宠幸,直接搬进皇宫,住到了昭仪规制的明光宫,崇景皇帝还亲自将明光宫的名字改为英露宫,正殿改名为漪兰殿,据说,云姬的封号将在大丧后颁赐。

    甘兹郡王听闻这些,心里五味杂陈:他心里鄙视逄图攸的假仁假义。逄图攸在乾元宫里振振有词,对宗室不守规矩痛心疾首并严厉训斥,一转眼却去宠幸一个刚刚进贡来的琉川舞姬,而且这个琉川舞姬还恰恰正是自己曾经想要临幸、并引发后面一连串事件的那一个。另外,他觉得很奇怪,逄图攸不是从继位之后就患上隐疾了么,听少府丞管遄所言,皇帝的隐疾应该十分严重啊,怎么忽然又痊愈了?当然,甘兹郡王心里还隐隐然有些惧意,那个云姬,魅惑的让自己难以自持,并因此而使自己与融崖莫名结怨,之后才引出了那一大堆麻烦事,如今她进宫获得宠幸,住进了昭仪规制的宫殿,日后会不会恃宠而骄来报复自己?更让甘兹郡王担心的是,逄图攸是嗜色如命之人,嗜色之人皆视自己的女人为禁脔,那么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曾对云姬动过心思而有了心结?

    甘兹郡王对这些统统都说不准。此次进圣都之前,甘兹郡王原本因成功推倒隆武大帝并拥立崇景皇帝而心情极为舒畅。可在圣都这一个多月里,不仅痛失爱孙,而且还在后宫和皇帝那里种上了一根刺。甘兹郡王觉得此行实在是无比晦气,心里厌倦之极,只盼着早早离去。

    心情最为舒畅的当然是逄图攸。他与雒渊概反复推演设计了一套全新的政体,并对这套新政体十分得意。逄图攸心里坚定认为,这套新政体能够解决困扰此前所有王朝的政治痼疾,既能实现隆武大帝奋力追求的遏制分封郡王权力、防止郡王叛乱的心愿,同时也能满足宗室勋贵们苛求王位的热衷之心。最为难得的是,这套政体还成功解决了继位人的遴选和替补问题,从皇帝的角度来说,能够更好地教养皇子、历练太子,一旦太子有变或难堪大任,有足够的选择空间来择贤另立;从太子的角度来说,太子在圣都内没有成年的皇子掣肘

    、攀比、谋害,可以安心学习政务、历练才干。逄图攸认为,这些好处叠加起来,可以使大照圣朝的皇位在自己一脉永续传承以至千年万年万万年。他憧憬着,不出十年,无论是自己的政治控制能力,还是自己在整个帝国的威望,都肯定能够超越隆武大帝,那时候,自己就可以被称为“崇景大帝”或者一个更加响亮的前无古人的尊号了。

    除了这个,最令皇帝感到得意和欣慰的,是得到了一位可心的美人云姬。皇帝喜爱云姬的一切。他感到自己好像又变回成了那个初经人事、好奇心极重的少年,像是变成了第一次遇到心上人的年轻男子,他时时刻刻地思念云姬,每夜都在变换着各种方式探究着云姬,他又变得不知疲倦了,只不过他的所有精力都用在云姬一个人的身上,对后宫其他女子,一概没有兴趣。云姬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在心上。他不仅深深地爱着云姬,也深深地迷恋着云姬,甚至深深地感激着云姬。自从有了云姬,他觉得自己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这使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他能够掌控一切。

    何况还有他自己的大好日子登基大典。虽然他已继位称帝,可是他还没有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大典星经过认真测算,认为两个月大丧之后第二日是至为吉祥的黄道吉日,可以举行登基大典。逄图攸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他永远也忘不了隆武大帝登基大典那一天的情景。乾元宫里跪满了王公大臣,南宫卫士们各个穿戴得犹如天神下凡,跪拜之礼时“万岁”“万岁”“万岁”的接连不断的呼声,响彻于整个天地之间,乾元宫的前殿都要被这呼声震塌了。从那时候起,他就暗暗立志,今生今世不做皇帝就枉为男儿。为此,他自己一个人认真分析了隆武大帝的缺陷和忌讳,然后自己又一个人设计了自己的形象和行为。针对隆武大帝威严严厉、刚正不阿的秉性,他刻意地宽厚仁德、乐善好施,为的是与隆武大帝形成鲜明对比,借机拉拢逄氏宗室和列位臣工;针对隆武大帝疑虑甚深、嗜权如命的秉性,他刻意地隐忍谦卑、纵情声色,为的是防止隆武大帝猜忌和打压自己。这些想法,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雒皇后,包括雒渊概。

    经过十三年的努力,他终于成功了,推翻了人人敬畏的隆武大帝,并很快控制了所有局面,登上了心心念念十三年的帝位。

    他发誓,一定要把登基大典安排好。

    他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那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至尊体验。

    他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他打算,他要在那一天正式册封云姬为娥。

    他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他打算,他要在那一天正式公布自己的新政。

    那是属于他逄图攸的一天,属于崇景皇帝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

    登基大典的前一天,逄图攸依旧住在了英露宫漪兰殿。他带着极度的兴奋,与云姬激烈了半夜。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逄图攸就醒了,他热烈地吻醒了正在熟睡的云姬,并叫进来中常侍春佗。

    皇帝搂着云姬,说:“春佗,去传旨,正式册封云姬为娥。”

    云姬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皇帝。皇帝深深地亲吻了云姬一会,忍耐着勃发的胀痛和瘙痒,毅然下床了。

    春佗和宫女们都穿戴一新。春佗招呼着宫女们给皇帝更衣,春佗看着皇帝勃发昂扬的身体,用手指了指说:“啧啧啧。陛下,您瞧瞧这好兆头。龙抬头喽。咱们崇景朝啊,龙抬头喽。咱们陛下啊,龙抬头喽。”

    宫女们和外边站着的内侍们也都很知趣,此起彼伏地高喊:“龙抬头喽。龙抬头喽。”

    春佗这马屁拍的极其恰当。逄图攸高兴地哈哈大笑,一一犒赏了英露宫的所有内侍和宫女。这一下,更是皆大欢喜。英露宫内上上下下都是笑逐颜开的样子。皇帝十分欢喜,从梳洗更衣到进早膳,一直都是心情舒畅,笑容满面。等进完早膳,漱了口,皇帝长舒一口气,深情地说:“云姬啊,我喜欢你的这个英露宫。这里才有崇景朝应有的样子。我喜欢这里。”云姬笑了,没有说话,转身把皇帝的冠冕拿了过来。

    皇帝穿戴齐整,走出了漪兰殿。

    早就有太常卿带着一大队太常官员在英露宫门口等着了。宫门外的南宫卫士都穿上了花服,银底五彩的花服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不光光是这些南宫卫士,还有所有的内侍、宫女、太常官员,全都是穿着各色各样的花衣,远远望去,就像是花团锦簇的绣房。

    逄图攸的心情好极了,轻快地登上步辇,缓缓地往乾元宫走。

    根据大典星的推算,皇帝登基的吉时是巳时三刻。皇帝的步辇先来到乾元宫东阙,稍事休息。巳时二刻,太常卿、太常丞、礼官大夫在东阙外跪请皇帝起身,前往前殿接受朝贺。

    逄图攸登上登基专用的大辇。大辇抬起来了,皇帝觉得

    大辇稳如大山,丝毫没有晃动。他觉得这预示着他的崇景朝一定会一切顺遂。皇帝周身通泰。

    皇帝的大辇来到前殿正门。礼官大夫高声报唱:“登基大典,起!”

    登基典乐响起来了。这是一种在常人听来索然无味的典礼大乐,但逄图攸听来却觉得优美无比,雍曼的大乐衬托得自己像天帝一般。他走下大辇,随着大乐的节奏迈着步子前行。

    前殿的广场上,“哗”地一下跪下了整整一个广场的臣子。

    他继续前进,开始一步一步地登上铺满红毯的丹墀。两侧执戟的南宫卫士单膝跪地,手里的戟直立着,闪着凛冽的光芒。

    逄图攸终于走到了丹墀顶部的平台,平台上已经摆上了气势恢宏的条案。那是纯金打造、塑了龙形的条案,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逄图攸慢慢坐了下来。

    太常卿跪着高喊:“趋!”

    “哗”!

    所有人开始行跪拜大礼。

    “万岁”“万岁”“万岁”的声音震耳欲聋,延绵不绝。

    逄图攸坐在条案后面。他想让这一刻停下来。他想让这一刻永远地停下来。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云姬。他真想让云姬过来,坐在自己的身边,和他一起体会这种无上的荣光与尊贵。

    可是,慢慢走上来的却是雒皇后。雒皇后上了大妆。逄图攸觉得,这大妆让雒渊葳更加丑陋庸俗了。他不想让雒渊葳破坏自己今日绝佳的好心情。雒皇后行完礼,退下了。

    之后就是更为冗长的仪礼:授玺、上寿、颁诏、封后、大赦;祭拜天地、祭拜太庙、祭拜社稷、大宴群臣。

    这一整套典仪下来,逄图攸已经累坏了,也喝醉了。他被抬进了皇后未央宫中的长秋宫。逄图攸醉的不省人事,躺在皇后榻上一动不动。这是逄图攸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重新睡在雒渊葳的榻上。

    雒渊葳屏退了内侍和宫女,坐在榻前,默默地看着皇帝英武的脸庞和雄壮的身躯,不觉流下了眼泪。

    这是自己的夫君,可是这却是只在别的女人榻上威猛驰骋的男人。坊间都流传着自己夫君在床笫之间的天赋异禀和雄壮威猛,可那是属于别的女人的,自己只在年轻时体验过自己夫君的身体。

    皇帝醉了。雒渊葳决定要冒一次险,趁着皇帝彻底醉了,她要与皇帝重新在一起。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机会了,她不想错过。如果不是今日皇帝登基大典,依礼制,皇帝必须夜宿中宫,逄图攸估计永远也不会睡到自己的榻上。如果不是皇帝今日恰好喝醉了,他也绝不可能与自己亲热。天赋异禀的皇帝和姿容不丽、人老珠黄的皇后,这是一对多么奇怪的组合。

    她小心翼翼地脱光了皇帝的衣服,也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皇帝平躺在榻上,皇后欣赏着皇帝这具熟悉又陌生的躯体。皇帝的身躯依然伟岸。皇帝的体格十分魁梧,四肢健壮如虎,虽已年过四十,但浑身依然硬如岩石。皇帝的体毛很重,胸膛上、腹部、腿上、手臂上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毛,像一头熟睡的雄狮。大概是喝了酒出了很多汗的缘故,皇帝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男人气息。皇后盯着皇帝的身体看了许久。久未**的皇后感到自己深埋在体内的**被皇帝的身躯唤醒了。皇后开始在皇帝的身上游走,皇帝一动不动。皇后更加放开了胆子。皇帝依旧软如死肉,没有一丝生气。

    雒皇后并没有气馁,她不想轻易放弃这次机会。她继续变换花样。

    终于,皇帝动了。皇帝哼了一声,慢慢翻了个身子,用右手环绕着抱紧了皇后。皇后先是有些惊讶,但紧接着就成了高兴和亢奋。她为自己今夜的勇气和坚持得到回应而感到欣慰。她加大了缠绕的力度,用腿缠住皇帝的腰。可是,皇帝依然疲软。她有些不耐烦了。

    忽然,皇帝的手臂猛地用了一下力,把她贴到自己怀里,搂抱得更紧了。皇帝的左手在皇后的身体上游走了一会。皇后兴奋地扭动着。

    皇帝皇帝把手指放到了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皇帝的这个举动让皇后无比感动,眼睛里一下盈满了泪水,皇后换了下姿势,打算让皇帝现在进入自己。就在这个时候,皇帝把鼻子下的手指甩了出去,厌倦地说:“你不是云姬,不是云姬……”皇帝迅速软了下去……

    皇后眼睛里溢满的泪,轻轻流了出来,泪珠顺着皇后眼角的细纹慢慢滑下脸庞。

    皇后的脸从艳红瞬间变成了惨白,细长的丹凤眼瞪的圆圆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眼睛里充满了委屈的光。

    渐渐地,皇后的眉头打开了,眼睛也眯了起来,恢复了丹凤眼的细长形状。皇后的脸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平静;皇后的眼神也恢复了平静,同样的,也比平时更加平静。但那超常的平静里,透出了万年冰山一样凛冽入骨的冰冷……

第三十九章 新政

    第二日晨起,逄图攸睁开眼睛,猛然发现自己竟睡在皇后的榻上。他十分不快,但旋即意识到,昨日是登基大典,自己必须夜宿长秋宫,以示龙凤呈祥。

    皇后早就已经起来了,卸掉了大妆,而且一点也没有上妆,就那么完完全全地素颜着。皇后也换掉了昨日穿的缀满了凤凰刺绣的华贵礼服,穿上了皇后平日里喜欢的黑色常服。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觉得皇后如此装扮,比浓妆艳抹的庸俗样子还要略好看几分,于是对着皇后抿嘴笑了笑。皇后也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开始动手替皇帝梳洗更衣,与皇帝一起进早膳。

    破天荒的,皇后今日的话格外少。皇帝心下有些不忍了,拍拍皇后的手说:“今日是我登基后第一个朝会,我该走了。你兄长,还有逄秩,都会有封赏的。你放心好了。你现在是后宫之主,要好好的,知道么?”皇帝的语气很温柔。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女人说话,无论喜不喜爱,都是言语温柔如水,让人听了如饮甘露。

    皇后点了点头,说:“喏,陛下尽管放心就是了。”

    逄图攸笑了笑,说:“我去乾元宫了,得空再来看你。”

    皇后的清净态度和不聒噪,让皇帝原本因为没有宿到英露宫而烦躁的心绪一下子又好了起来。

    皇帝的步辇升了起来,皇帝的心绪更加好了。皇帝靠在步辇上,看着越来越近的高耸的乾元宫前殿的飞檐,会心地笑了。

    此刻,逄图攸深信不疑,崇景朝的宏伟大业即将全面开启。

    今日朝会异常重要,但议程只有一项:确立新政,颁发新政诏书。得益于雒渊概的成功斡旋,王公大臣们在朝会召开之前已就所有议题达成一致。朝会只是象征性地举行了很短的时间,就在一片颂圣之声中结束了。

    朝会议定的事项,以诏书的形式,一项一项地颁发下来:

    第一道诏书是变更大照圣朝现行政体。兼取郡国制与郡守制之利而去其弊,将郡国郡守并存并治之法,变更为郡国郡守并存分治之法。各郡恢复郡国之名。郡国之内,郡王与郡守并存,分别执掌不同职权。祭祀、军事之权归郡王执掌,行政、财政之权归郡守执掌。郡王、郡守均为代皇帝到各郡国理政之臣属,即便郡王也非所在郡国之君。郡王、郡守互不隶属,分别向皇帝负责。郡王郡守不共同理事,如遇紧急事务确需共同理事,以郡王为上、郡守为下,但不行君臣之礼。对于那些原来施行郡国制的诸郡国,朝廷新委派郡守前往,与原郡王并存分治,原属于郡王的行政、财政等权力划拨给郡守。对于那些原来施行郡守制的郡,复名为郡国,皇帝另封一位郡王前往,原属于郡守的祭祀、军事等权力划拨给郡王。现在分封在郡国的郡王和已在任的郡守,均不变动,仍在原地任郡王或郡守。所有郡王均终身担任郡王,非有大过不予褫夺或更替封

    国。郡守则由朝廷随时委任、免职或更换任职地点。此外,所有郡国的国都所在地,不再称国都,改称郡府。所有郡王王宫不再称王宫,改称郡王府。

    第二道诏书是关于郡王世袭罔替特权的。除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象廷郡王这三位开国功勋郡王享有世袭罔替特权之外,其他郡王一律不享有世袭罔替特权。这些无世袭罔替特权的郡王薨后,由皇帝另行分封其他宗亲就任郡王,新郡王赴国后,原郡王族人全部迁回圣都。

    第三道诏书是关于郡王姓氏的。所有郡王均须为逄氏宗亲。为此,特赐象廷郡王常基及其嫡系子孙改姓“逄”,常氏其他族人仍旧保持原姓。逄基及其嫡系子孙兼祧常氏宗庙和逄氏宗庙。

    第四道诏书是关于北陵郡国、甘兹郡国、扶风郡国、丹朱郡国、海西郡国逄弩、上谷郡国的疆土的。因上述列位开国功勋郡王迭有大功,特准将与诸郡国相邻的部分疆土分别并入诸郡国。

    第五道诏书是关于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象廷郡王在其各自郡国内享有分封特权的。鉴于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象廷郡王的特殊功勋,特加恩,准许此三郡王在其郡国内行使分封权,并改单子继承制为多子继承制,即,此三郡王可将其郡国划分成若干更小的郡国,并分封给自己的子嗣,不受嫡庶长幼之限。此法视为皇帝特恩。但如何分划疆土以及分封给谁,全凭此三郡王之意。三郡王需事前奏报皇帝,经皇帝恩准并分封完成后,即建立新的郡国、郡王。除了承袭此三郡王王位的世子外,新封出去的郡国无世袭罔替之权,薨后,由此三郡王另行在其子嗣中择贤另立。但,新划出去的郡国的郡守由朝廷委任。

    第六道诏书是关于皇子教养的。改革此前一直施行的所有皇子均居于圣都的教养传统。除太子外,所有皇子全部分封到郡国做郡王。太子在圣都随皇帝学习理政;分封郡王满十六岁后即到所封郡国与郡守共理一郡之政,十六岁以下未成年的皇子由各自生母在宫内抚养,只担任所封郡国郡王之名,不理事,所辖之祭祀、兵事由郡内各有司署理,直报朝廷。所有分封出去的郡王,同样无世袭特权。

    第七道诏书是关于皇太子逄稼和隆武大帝的其他几位儿子的。皇太子逄稼屡次自请将爵位降至郡王,出郡边远郡国。众宗亲亦奏请陛下准其所请。陛下一意慰留太子,但太子之意甚坚,以至终日痛哭流涕、心悸不止,直至昏厥,陛下不忍太子为此殒命,亦恐逄稼有过激之举,遂勉强准其所请。暂将逄稼改封迦南郡王,出郡迦南。待逄稼身体康复后,再恢复太子名位。隆武大帝其他三儿不再称“皇子”,改称“侯”,分别为逄程(三十岁),封为启侯;逄秀(二十四岁),封为留侯;逄秦(二十岁),封为沃侯;逄程、逄秀、逄秦,仍居圣都,待逄稼恢复太子名位后,另行赐封。

    第八道诏书是关于皇子逄秩的。皇后

    之子逄秩封为嘉荣亲王。原来的永诚亲王府,改为嘉荣亲王府。

    第八道诏书是关于几位公卿人选的。丞相洪统和御史大夫廖峡老疾缠身,自请致仕,准其所请。光禄卿雒渊概任丞相,廷尉杜贡任御史大夫,宗正丞逄烈升任光禄卿。崇景皇帝继位后一直空悬的太尉一职,由卫尉卿窦吉接任。其他九卿官职任命若干。

    第九道诏书是关于郡王、郡守、宗室之子集中教养的。考虑到各郡开化程度差异较大,为保证郡王和郡守嫡子的教养不受影响,特施行集中教养制度。一是太学教养制度。各地郡王、郡守择十六岁以下八岁以上之子一人,入太学,与在圣都诸未成年皇子一同教养。如嫡长子适龄,着嫡长子入太学。如嫡长子年满十六岁,另择适龄嫡子入太学。如无嫡子适龄,着其他儿子替补,以此类推。如所有子嗣未年满八岁,则暂不派子嗣入圣都。二是卫士历练制度。如郡王、郡守中所有儿子均已超出十六岁,则由其择一子担任南宫卫士或北宫卫士相应官职,护卫皇帝,卫戍圣都。

    如此一来,大照圣朝第二代皇帝崇景皇帝的新政开始全面施行了。

    经过疆土的重新划分,全国共划分为了十七个郡国,分别是北陵郡国、象廷郡国、上谷郡国、海西郡国、肃丽郡国、锘铢郡国、扶风郡国、甘兹郡国、丹朱郡国、淄源郡国、章庐郡国、妫水郡国、湫水郡国、云中郡国、琉川郡国、兰德郡国、迦南郡国。

    在众多新贵中,最受瞩目的是诸王,共分为几大类:

    第一类,亲王:嘉荣亲王逄秩,二十三岁,崇景皇帝与雒皇后嫡长子。

    第二类,世袭罔替郡王:北陵郡王逄图修、甘兹郡王逄世桓、象廷郡王逄基(原名常基)。

    第三类,隆武大帝时期册封的不可世袭的郡王:扶风郡王逄顷(四十九岁),丹朱郡国逄隆(五十一岁)、海西郡国逄弩(六十岁)、上谷郡国逄宁(五十五岁)。

    第四类,崇景皇帝新封的不可世袭的郡王:迦南郡王逄稼;肃丽郡王逄穆,湫水郡王逄科,兰德郡王逄稔,琉川郡王逄称,锘铢郡王逄稽,章庐郡王逄种,云中郡王逄积,妫水郡王逄简,淄源郡王逄。其中,迦南郡王逄稼为先帝之子,三十六岁。其余新封郡王均为崇景皇帝皇子,肃丽郡王逄穆二十一岁,湫水郡王逄科二十岁,兰德郡王逄稔十九岁,琉川郡王逄称十八岁,锘铢郡王逄稽十七岁,章庐郡王逄种十六岁,云中郡王逄积十六岁,妫水郡王逄简十五岁,淄源郡王逄十三岁。由于妫水郡王和淄源郡王尚不满十六岁,因此暂不赴郡国,而是在太学集中教养。

    朝会之后,圣都里少不了一番觥筹交错。新分封的郡王们准备前往郡国赴任,升迁的三公九卿准备开始履新,更多的大臣开始走门路,希望到各郡国去任郡守。圣都里出现了超乎寻常的热闹与繁华。

第四十章 无心坞

    就在圣都一片热闹与繁华中,甘兹郡王和象廷郡王又于深夜被请到了北陵郡王府的无心坞。

    北陵郡王依旧是自己煮茶,亲自为甘兹郡王和象廷郡王斟茶,煮的茶也仍旧是雪蕊,用的盏也仍旧是飞马白玉盏。等斟完了第一盏茶,北陵郡王慢慢啜了一口,对着象廷郡王道:“王兄啊,现在我们真正成了一家人了。”然后转向甘兹郡王道:“世桓啊,你说是不是?”

    “正是,世桓见过两位王兄。”甘兹郡王神情颇为落寞,说道。

    “哈哈哈。我也来见过王兄。”北陵郡王两手一抱,对着象廷郡王逄基道。

    “嗨。这……,这都是陛下的隆恩。我实在愧不敢当,但又不能拒绝。唉……”

    北陵郡王又回到了煮茶的红泥炉旁,边侍弄着茶,边说:“隆恩?王兄,你当真如此想的么?”

    象廷郡王端起飞马白玉盏,轻轻啜了一口,没有说话。

    北陵郡王又看了一眼甘兹郡王,问道:“世桓,你如何看呢?”

    逄世桓两手扶在腿上,摇了摇头,说:“赐姓,这事儿呢,倒确实是陛下的一片好心啊,也是陛下的苦心啊。先帝时就坚决反对异姓王,但王兄功勋卓著、又是有大功于大照立国的外戚,自然也就另当别论。但自隆武五年之后,除王兄外,所有异姓郡王悉数剪除或收服了,全天下都是逄氏郡王,仅王兄一个异姓郡王,确实也未免太过扎眼了些,对王兄的后裔也不见得是好事。现在赐姓逄,就没有这个问题了。而且还是兼祧两个宗室。所以呢,我以为,这倒确实是个大的恩典,足见陛下的仁德呢。”

    象廷郡王没有抬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说:“确实如此。”

    逄世桓站了起来,走向逄图修,看着北陵郡王手里的陶钵,说:“不过呢……”言犹未尽,逄世桓在北陵郡王身旁坐了下来,顺手拿起盛着雪蕊的白玉盒,仔细地看着。

    逄图修笑着说:“世桓啊,你现在性子倒是稳了,话都不愿意说透了么?”

    逄世桓苦笑了一声,说:“王兄取笑我了。在圣都这段日子,磋磨的我也够了。循儿走了,之后又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我也看得越来越明白了。原先,父王在世之日,常跟我说生在王室,并非幸事,要我多自珍重、谨言慎行。当时,我从未有何感触,只觉得父王是庸人自扰、胆小怕事。可是,现在看来,父王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逄图修盯着逄世桓看了一会,叹气道:“嗨!世桓啊,你不愿意说,那还是为兄来说吧。陛下的新政诏书已经下了,虽然新政很多,但统合起来看,可不是一般的新朝初立都做的那种徒有其表的新政啊。”

    逄基和逄世桓都没有说话。俩人一对视,旋即把眼神都挪开了。

    逄图修见两人不愿接话,接着说:“表面上,全面恢复郡国制,可实际上,却是全面削减郡王的权力,一条一条可都是对着咱们这些郡王啊。首先,当然就是郡王郡守并存但分治的新政体,这与先帝时的郡王郡守并存并治只有一字之差,可是却有天壤之别啊。如此一来,虽然各郡国都恢复了郡王设置,可是权力呢,却一分为二。而且郡守由朝廷委任,郡王、郡守互不隶属,我们这些郡王其实就是半个郡王了。”逄图修站起来,为旁边的逄世桓添了一盏茶,又走过去为逄基添了茶,然后回到红泥炉旁边,接着说:

    “第二条呢,除了咱们仨,其他郡王的世袭罔替特权全部取消了,如此一来,那些一代而终的郡王,其实是终身郡守而已。我们仨看似是特例,保留了世袭罔替特

    权,但他的下一条可比这第二条还要狠毒啊,就是郡国内再分封。王兄,世桓啊,你们都是子嗣甚多之人,你们那些儿子们如果要是和你们要封地和王位,你们能够不给他们么?如果不给,那马上就是祸起萧墙、家族内乱啊。可要是给了呢,马上就是国土四分五裂。就这一条,比剥夺我们的世袭罔替特权,还要阴狠。光这些还不算,还要集中教养,说白了,那不就是质子么。咱们这位崇景皇帝,对咱们这些宗亲们可是提防的紧哟。”

    逄世桓说:“这肯定都是那个雒渊概出的主意,陛下对宗室们还是仁厚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话说到这里,赶紧打住了。他意识到,逄基没有参与毒杀隆武大帝,有些话是不能当着他说的。

    “仁厚?哼!”逄图修道,“世桓啊。仁厚?咱们这个皇帝,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啊。你可知道,为何你能够得到先帝和他的无上荣宠么?我是他们的亲兄长,可是天底下谁不知道你比我更得宠?这个问题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先帝就不说了,他对我们这些宗亲,历来就不甚信任,待我们也严厉。可是当今陛下可是宗室里出了名的乐善好施、有求必应啊,可为何独独对我这个亲兄长不冷不热的?”

    逄世桓这时候大摇其头,摆了摆手说:“王兄啊,这个事情我倒是知道的。先帝和陛下的母亲原是良娣,他们为庶出,对你这个嫡出的兄长不甚友善,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说不到仁厚不仁厚的吧?”

    逄世桓的心里其实还有一层更深的担忧。他担心这位自己拼着全家几百口性命推上皇位的皇帝,真的是一个不仁厚的君主,那自己可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逄图修不以为然地说:“世桓此言差矣。先帝的雄心和斗志,源自于庶出的身份,这是人尽皆知的。先帝称帝之前,确有很深的嫡庶心结,但对我却是真心友善的,这与众人的理解大大不同。先帝登基称帝之后,才日渐疏远我这个亲兄长,亲近起你这个堂兄弟来了。这就有文章在里边了。”

    逄世桓道:“哦?”

    逄图修道:“为什么呢?因为北陵郡国疆土最辽阔,实力最强,威望最高,对先帝皇位的威胁也最大。先帝登基之后,之所以要超常规地礼尊你这个堂兄弟,以及保留王兄象廷郡王的王位,都是为了牵制平衡我这个北陵郡王啊。而当今陛下,更是思虑甚深之人,有的事情呢,你们可能知道,有的事情呢,你们是完全不知道。当今陛下的运筹帷幄和隐忍决绝,决不在先帝之下。否则,仅凭嫡庶心结,怎会设下迷局毒杀我,然后又以帝王之尊,公然为两位内侍作伪。不怕王兄和世桓笑话,我天天寻仙问道,你们以为我真的是悠然世外啊,如果我不如此,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

    逄基和逄世桓默然了,两个人都低垂着眼,不置一词。

    逄图修哑然失笑,看了一眼象廷郡王,又看了一眼甘兹郡王,笑道:“哈哈哈哈,你们以为只有我自己受猜忌和受毒害么。你们想想,现在,其他郡王都是没有世袭特权、一代而终的郡王,只有我们三个是世袭罔替的郡王,这个世袭罔替,里面藏了多大的风险?虽然有了郡国内再分封的新举,似乎可以解除世袭罔替郡王的风险,可我敢断言,陛下和雒渊概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的,不出十年,等他们把其他的郡国都收服妥帖,把新政理顺了,就会腾出手来对付我们三位了。”

    逄世桓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但逄基依然毫无反应。北陵郡王给逄基斟满茶,盯着他说:“王兄。陛下将逄稼分封到迦南郡国去,你可知道为何?”

    “哦。我不甚了解。不过逄稼一直上书

    恳请陛下免除他的太子之位……”

    “王兄,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为什么陛下把逄稼封到迦南去。迦南郡守融铸可是先帝的亲信啊,更是逄稼的亲戚啊。如此措置,不是与郡王郡守并存分治的初衷相违背么?”

    逄基眉毛上挑了一下。这确是大有蹊跷的措置。逄稼与融铸,是绝不会互相牵制、相互制衡的,如此一来,迦南郡国岂不是成了郡王郡守一心的独立王国了?一旦逄稼与融铸联手,一个有着先帝嫡长子、原太子的身份,一个有着极高的威望和军事才干,后面还有象廷郡王的遥相呼应,那后果可就很难预料了。

    逄基不禁抬起手,抚起自己的胡须来。

    北陵郡王接着说:“而且,陛下还明诏天下,说要待太子身体康复之后,再恢复他的太子名位。与此同时,当然也是相呼应的,逄秩没有立为太子,而是封为了嘉荣亲王。你们想,这难道是因为皇帝在假仁假义地做样子给天下人看么?”

    逄基抚着胡须的手停下来了:“陛下这么做,不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还能是什么呢?!”

    逄图修也抚了几下自己的长髯,说:“如果你们这么想,那就太小看咱们这位崇景皇帝喽。”

    他快步走向红泥炉,朝着外面看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来,异常决绝地说:“如果我所料不错,不出一年,逄稼和融铸,将会被一锅端掉。还有那些先帝的其他子嗣,也都将无一幸免,全部被杀。”北陵郡王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语气和姿容变得杀气腾腾、威严十足,与平日里那种仙风道骨、悠然世外的气度完全不同。

    逄基猛地站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更担心的是,北陵郡王为何要与他说这些。毕竟他与北陵郡王相交并不算深,性情也并不相投。“交浅言深”,这可是大忌啊。他觉得,北陵郡王绝非是出于好心来提醒他的,他想尽快离开北陵郡王府。

    逄图修看出了逄基的异常,笑了一下说:“今日我所言,是否属实,咱们拭目以待吧。王兄,世桓啊,我今日与两位推心置腹,就是希望两位能够有个准备,以防万一。两位如有需要,北陵郡国与我愿举全国之力,予以响应。”

    逄基心里一沉,这是要相约造反啊。

    逄世桓也有些吃惊。虽然他心里对北陵郡王所说已经基本认可,但他现在毕竟还是最受宠信的郡王,皇帝并未对他有何异常的表示。北陵郡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似乎说的有些过了。

    逄图修看着逄基说:“王兄啊,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应该打算一下,如何将融崖救下来。”

    “承情之至。不过,神仙啊,我这个外孙能够捡回一条命,全凭神仙你的出手相救,能够判流放三叶岛,我已知足。融铸是个谨慎行事之人,必不会同意你我私自救融崖的。我看还是让他去三叶岛待一段时间吧。之所以发生这些事情,与他自己飞扬浮躁的性情也是分不开的。去三叶岛上磨一磨性子,对他有利无害。谢过神仙了。”

    逄图修的眼角不自觉扬了一下,紧接着,长舒了一口气,说:“那也好。好吧,王兄,世桓,今日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希望两位好自为之。咱们各自珍重罢。”北陵郡王的手抱成拳,举了起来。

    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也抱一抱拳,行礼告辞了。

    象廷郡王特意将逄图修所说之事写成密信,用云鸽给融铸送了过去,不到半天工夫,融铸就用云鸽捎回了回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第一句是:“北陵居心叵测,但所言似不虚。”第二句是:“雪池之水已不足三成,色已至浓黑。”

第四十一章 英露·漪兰

    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一天,逄图攸是在兴奋和忙碌中渡过的。前晌举行朝会,确立新政,之后签发一大堆新政诏书。后晌接见一拨一拨前来拜贺和谢恩的王公大臣。他一直忙到了酉时末刻,还没有忙完。

    忽然,中常侍春佗慌慌张地跑进来,说:“陛下,云娥昏倒了。”

    逄图攸心悸了一下:昨日冷落了云姬了。昨日是登基大典,依礼制,他必须住到皇后的长秋宫里去,这是礼仪所关,也是国运所关,他是断然不能更改的。他还喝醉了,竟然忘记了去告知云姬一声。云姬是个有事藏在心里的人,这几日脸色就颇为不好,又加上自己自从临幸云姬之后,每日都睡在英露宫,夜夜都要与云姬缠绵许久,比那新婚夫妇还要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想那云姬必是不堪摧折兼之忧思过度所致。

    逄图攸猛地起身,说:“去英露宫。传太医。不,传太医令。”

    皇帝的步辇都快飞起来了,皇帝还在催促:“再快点、再快点。”

    步辇还没有停稳,逄图攸就一步迈了下来,快步冲进了英露宫漪兰殿。云姬躺在榻上,已经醒转过来了,但脸色苍白,身体十分虚弱,已经有几个太医诊过脉了,但因皇帝传了太医令,所以几个太医不敢随意奏报,只是跪在漪兰殿门口,等着太医令来拿大主意。

    皇帝坐到云姬榻上,拉起云姬的手,说:“你怎的如此不小心?怎的还昏倒了。昨日我登基大典,须睡在长秋宫里,我恰好又喝醉了,忘了遣人来告诉你一声,你不要多心。”

    云姬的手使劲捏了捏皇帝的手,笑着说:“陛下取笑云姬了。云姬不会多心的。再说,春佗已经亲自来跟臣妾说过了。”

    皇帝把嘴贴近云姬的耳朵,轻轻说:“那必是前几日,我与你下手太

    重了,是不是?”

    云姬把头靠在了皇帝脖子上,双手抱住了皇帝,没有说话。

    太医令进来了,行完礼,把榻上的帘子合上,只让云姬伸出一只手来诊脉。

    只有一小会的工夫,太医令就站起来了,出去与几个太医商议了几句,然后笑吟吟地进来,利利索索地跪下,直起身子,朗声说到:“臣恭贺陛下,恭贺娥娘娘。据臣等诊断,娘娘有了身孕了。只是时日尚少,还不足三个月。”

    逄图攸高兴地猛然站了起来,俯下身子,侧脸看着太医令:“当真?”

    “千真万确。”

    “好好好。春佗,赏。太医令、太医,全都赏。英露宫上上下下全都赏。哈哈哈哈。云姬啊,你真是好争气啊。”

    “不过,”太医令有些不合时宜地插话说:“娘娘胎象不稳,似有滑胎迹象。臣斗胆,请陛下和娘娘………务必要……节劳!”

    这是太医令的避讳之语,意思是要禁绝房事。

    逄图攸点了点头,冲着云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好。”然后冲着太医令说:“从即日起,你全权负责云娥安胎一事,只要母子平安,云娥诞下皇子之后,我重赏你。如果有任何闪失,我唯你是问!”

    “喏,陛下!”太医令退下了。

    逄图攸亲自俯身把云姬扶着躺下,然后又坐到榻上,温柔地说:“都怪我,性头上太烈了,差点伤了我们的孩儿。你好生歇着。我每日来陪你进膳,然后就去别的宫里歇息。”云姬点点头。皇帝又凑到她的耳朵旁,说:“我不敢睡在你这里,要不然,我夜里可是忍不住啊。”

    云姬侧过脸去,抿着嘴笑了。

    果然,皇帝在英露宫里进过晚膳,陪着云姬坐了一会,恋恋不舍地走了。

    圣都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寒气终于退去了。

    立夏之后的暖风终于吹了起来。

    这一日,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象廷郡王各自启程返国了。

    这一日,融崖从若卢诏狱里出来了,在一干人等的押送下,启程赶往流放之地三叶岛。在圣都外的长亭,象廷郡王的左都侯霍旌来见了一下融崖,嘱咐融崖安心在三叶岛待着,不要惹是生非,象廷郡王和融铸自有安排。

    送走了霍旌,融崖站在长亭边,深情地凝望着远处的圣都。融崖努力辨别着,哪一座飞檐是乐坊的,哪一片绿色是来自育林苑。融崖想象着,乐坊的哪个角落里有他的云姬。在若卢诏狱里的每时每刻,融崖都在思念云姬、担心云姬,在他认罪画押之后,对云姬的担心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这种无尽的思念,堆积在融崖的心里,塞满了融崖身体里的每一处角落,压抑的融崖快要疯掉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问,他也不敢问任何人。融崖现在是戴罪之身,要赶往三叶岛,在离开圣都之前,他没有机会去乐坊看望云姬,云姬更不可能来送他。融崖只期盼云姬能够一切安好,等着自己从三叶岛回来,尽快回来……

    这一日,英露宫里的牌匾做好了。海傩指挥着将作大匠忙前忙后,小心翼翼地挂上了两个大牌匾。等牌匾挂好,海傩兴高采烈地进到漪兰殿里,恭请云姬云娥,到院子里验看。云姬轻轻起身,在凌姬和宫女的搀扶下,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挪出了漪兰殿,来到院子的正中间。云姬缓缓转过身,抬头向上望过去。

    云姬看到,在立夏时节那明媚日光的映照下,刻着“英露宫”和“漪兰殿”的两块牌匾,熠熠生辉……

第四十二章 圣都·长亭

    圣都。

    郊外。

    长亭。

    融崖送走了象廷郡王的左都侯霍旌,站在长亭边,深情地凝望着远处圣都里高耸入云的皇宫飞檐,心中烦闷无比。

    押送融崖的是廷尉派出的十名曹掾,领头的是牛卒史。方才,霍旌来的时候,给了牛卒史一百两金,给了其他九名曹掾各五十两金,拜托他们一路好生照顾融崖,不要为难融崖。这么多黄金,是牛卒史和其他九名曹掾几辈子也赚不到的巨财。牛卒史和九名曹掾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押送一个流放的犯人,竟然一下就从生活困顿的低等曹掾,一跃而成了富家翁。牛卒史和九名曹掾的心里都十分欢喜,对待融崖自然也就十分客气。牛卒史看融崖呆呆望着圣都皇宫,迟迟没有起身的意思,于是堆着笑小心说道:“融公子,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公子啊,已经立夏了,热气都上来了。咱们早晚多行路,日间少行路,免得中暑哟。”

    融崖没有看牛卒史,只是点点头,深情望了一眼圣都,垂头跟着牛卒史一起走下了长亭的石阶。刚行了几步路,忽听得后面一阵奔跑的马蹄声。

    “崖弟且慢。”

    竟然是华耘的声音。融崖觉得奇怪,此刻听到华耘的声音,竟然比见到霍旌,更加让自己觉得亲切。

    融崖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华耘和赵允各自骑着一匹马,朝着这边飞奔过来。

    华耘跳下马,顺手扶着赵允下马,然后走到融崖身边,用手拍了拍融崖,没有立刻跟他说话,而是转向牛卒史他们,躬身道:“各位将军,我是琉川郡守家的华耘。我与融崖公子一同来的圣都,相交甚好。各位将军都知道,融崖公子马上就要远赴三叶岛去了。我想与融崖公子略略说上几句话,喝上几杯水酒,为融崖公子送个行。可否请各位将军行个方便?这是给各位将军备的一点盘缠,天气热,请各位将军路上吃茶。有劳各位将军了?”边说着,边给牛卒史递上一个锦缎包袱。

    牛卒史打开锦缎包袱,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粗布包袱,打开那粗包袱,里面竟也是一包黄金,从重量来看,绝不比左都侯霍旌给的少。

    牛卒史马上就笑逐颜开了,与几位曹掾互看一下,点头道:“华公子客气了。不急不急,天气还早的很呢。十几天的路程,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华公子真是仗义之人,对融公子如此重情重义,让小的们也都很感动。华公子尽管与融公子送行就是。我们就在远处等着。不急不急。”牛卒史带着九名曹掾走到离长亭较远的一个地方站着,专心地和九名曹掾分包袱里的黄金。

    华耘这才转回身来,拉住融崖的手往长亭里走,边走边对赵允说:“允,去把酒拿过来。”

    赵允笑了笑,走到马旁边,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琉璃瓶和三个陶碗。

    华耘示意赵允把酒斟满,然后拉着融崖坐下来,郑重其事地说:“崖弟,我华耘敬佩你的勇气和为人。自打你冒险从甘兹郡王手下救出那个琉川舞姬开始,我华耘就认定了你这个兄弟。崖弟,来。来,允,你也端起来。今日

    ,我与允来为崖弟送送行。请崖弟记住一句话,无论崖弟你做了甚么,无论崖弟你去了那里,我和允都认定你是个大英雄,都认定了你这个兄弟。”

    融崖内心十分感动。此前,由于华耘曾想强暴云姬且平日里总是一副没有正形的样子,因此,虽然华耘一直对融崖颇为热情,但融崖却对华耘却并不太接受。今日,自己已成流放之刑徒,但华耘却依然如此这般热情坦诚,而且比平日里的做派还要更加郑重,就好像华耘一下子长大了十几岁一样。这份情谊,不能不令融崖动容。

    融崖端起陶碗,与华耘和赵允碰了一下,仰起头来一饮而尽,说:“耘兄,允,融崖承情之至、感激不尽。”

    赵允又为三人各倒了一碗酒。

    华耘端起陶碗道:“崖弟,你可能还不知道。陛下施行了新政,大照要大变天了。新政具体的情形一言难尽,朝廷连着下了很多道明诏,大多与我等无甚关联,你在路上会很快就慢慢知晓的。我捡紧要的和你说先说说。和咱们相关的就是一个, ‘集中教养’,外郡郡王和郡守的儿子要选派一人到圣都里来教养或历练。我和允都会留在圣都,我到卫尉里去做南宫卫士,护卫陛下。允留在太学里,和郡王郡守王公贵戚们的嫡子们集中教养。总之,我和允会留在圣都里。崖弟,我们在圣都里等你回来。来,干!”融崖点头,但没有说话。

    三人一同举起陶碗,仰头一饮而尽。

    第三碗酒又倒满了。

    华耘端起陶碗说:“根据集中教养新制,每个郡守郡王家都要派一个儿子来圣都,首选八至十六岁的嫡子来。崖弟既然要离开圣都,那估计尊大人还得派另一位融家兄弟过来。崖弟,你尽管放心,我华耘一定会像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来照看他的。来!”

    融崖道声“多谢”。

    三人又又一饮而尽。

    三碗酒喝完,华耘说:“崖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时此地,也不是畅谈的时候和地方。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了甚么,我们都认你是个大英雄,都认你这个兄弟。”边说边把华耘领到自己骑来的那匹马旁边,说:“崖弟,你带着这匹马一起走,路途遥远,你总能用得到。这里有一千两黄金,你路上也肯定用得着。”

    融崖一拱手道:“耘兄,这太多了,你太破费了。”

    “嗨!这些财货之物,算得了什么。咱们兄弟之间,别说这个。崖弟别与我华耘客气。”

    华耘拍了拍融崖的肩膀,然后牵着马,领着融崖走到牛卒史他们跟前,说道:“各位将军,融崖公子腿脚不便,我想送他一匹马,免得他行路太慢,耽搁了各位将军归来的行程。各位将军看,是否能够行这个方便?华耘我拜托各位将军了,不胜感激之至。”说完,又是一个长躬在地。

    牛卒史堆着笑说:“华公子好义气。小人们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多谢华公子盛情了。如此更好,如此更好。有了这匹马,融公子行路也方便,我们也方便,这样就不会平白地耽搁行期了。”

    “多谢各位将军。”华耘道。

    华耘转过身来,含着泪看着融崖,伸出双臂,扑到融崖身上,与融崖紧紧抱在一起,同时用手重重拍着融崖的背。过了一会,华耘松开手臂,扶着融崖上了马,然后把赵允扶上另一匹马,自己跨上赵允骑着的那匹马,坐在赵允后面,继续往前走,两匹马并辔而行着。这是要打算再送一程。

    牛卒史非常识趣,带着其他九名曹掾往前快走几步,与融崖、华耘和赵允骑着的两匹马有意拉开一段距离。

    华耘双手伸到赵允身前,牵着马缰,边走边说:“崖弟,三叶岛是采金之地,人员混杂,崖弟是贵胄出身,到了那里,可务必要多加珍重。”

    “耘兄放心。我自有在军旅长大,估计应该能够适应三叶岛。”

    “崖弟总是要小心为上。对了,崖弟,不知尊大人会派哪位融家兄弟来圣都集中教养?”

    “应该会是我的二弟融雍,今年刚刚十二岁。”

    “好。这位雍弟可有何喜好?我好提早做些预备。”

    “耘兄不必客气。雍与我性情大相径庭,喜静不喜动。除了读书,其他一无所好。耘兄不必太费周章。”

    华耘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说着一些闲话陪着融崖行了一段路,走到一个岔路口,华耘勒了一下马缰,“吁”的一声喝住马,打算与融崖作别。

    华耘把手臂从赵允身前拿回来,两手一拱道:“崖弟,有我在这里,你尽管对雍弟放心。我和允就送到这里了。我们等你回来。后会有期,崖弟。”

    “后会有期,崖哥哥。”赵允说。

    融崖也拱了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融崖一抬头,正好瞥见远处圣都里鳞次栉比的皇宫飞檐,心下若有所思,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他不敢去想云姬在宫里受到了什么待遇。但他又忍不住去想,云姬在宫里在做什么,皇帝对她做了什么。

    华耘正在调转马头,用余光看到融崖皱眉,以为融崖是因当下处境不佳而有些灰心,于是一边调转马头一边说:“崖弟不必灰心丧气。人生处处皆有转机。崖弟当下的处境只是一时之困。尺水之阔,一跃可过。再说了,崖弟是贵胄出身,很快就会时来运转的。别说像崖弟这样的贵胄公子,就是那十个跟我们一起进圣都的琉川舞姬,好运要是来了,那是任谁也挡不住的。一眨眼的工夫,说变也就变了。”

    融崖猛地抬了一下眉毛。

    华耘的马头调转过来了,他调整了一下手里马缰的长度和位置,又伸手仔细抻了抻赵允被磋磨的皱起的衣袖,对着融崖说:“崖弟,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那个差点被我霸王硬上弓、又差点被甘兹郡王临幸、被你救下的云姬,已经被陛下临幸了,而且极受陛下宠爱,已经直接被封为娥,住进昭仪规制的英露宫了……”

    融崖的身体像是被雷击中了,一动不动地僵直在了马背上。

    融崖再一次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远处圣都里的皇宫飞檐,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皇宫飞檐以及整个圣都,模糊了……

第四十三章 肃丽郡国

    融崖赶往三叶岛的路线很简单:从圣都出发,一路往西,穿过海西郡国、肃丽郡国,到达肃丽郡国的郡府所在地郇邑,牛卒史将融崖交给肃丽郡国的督邮掾 ,再由督邮掾派人送至海边码头,码头上有三叶都护府的尉曹掾史 负责接收融崖,然后有三叶都护府的船送至三叶岛。

    由于霍旌和华耘给了足量的黄金,牛卒史和九位曹掾一路上对融崖倒确实十分关照,不仅没有任何刑拘器具和催促苛责,而且还主动照顾融崖的起居,神态也颇为恭敬客气,公子长、公子短亲切的叫着。在一些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融崖绝不像是流放三叶岛的人犯,倒更像是带着十个侍从出行的贵公子。

    可是这一切,对于融崖来说,都毫无意义。自从华耘告诉他云姬已被皇帝临幸且晋封为娥之后,融崖就觉得心肝俱裂、万念俱灰了。他每日毫无表情地骑在华耘送给他的那批马上,一句话都没有。牛卒史让走就走、让停就停、让吃就吃、让睡就睡。有一天,牛卒史发现融崖骑的马上放着一大袋子黄金,眼睛都馋的冒了火,每日在融崖耳朵边聒噪,话里话外索要着这一袋子黄金。为了清净,融崖索性将一整袋子黄金都给了牛卒史,只对牛卒史提了一个要求,“让我清静清静”。这一来,牛卒史和九位曹掾伺候的更加殷勤周到了,同时,乐得离融崖远一点,十个人每日凑在一起,共同盘算着拿着这些黄金回到圣都之后如何做些小买卖、如何购地建屋、如何娶妻纳妾,满心欢喜的憧憬着富裕生活。

    而融崖则自己一个人待着,每日都拼命回味与云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回味云姬那特有的兰花香味。每当回味的情动不已、难以自持时,他又忽然想到云姬已经被皇帝临幸了。他想,云姬必定是把皇帝侍奉的十分得意,否则怎么可能由一个琉川舞姬一下子就拔擢晋封成了娥?他想拒绝想象云姬和皇帝在一起的情景,可是他又忍不住去想。有时候他在回味与云姬在一起的情景的时候,忽然就会把自己想象成了皇帝,原本是他和云姬融合的美好回味,瞬间就会变成皇帝与云姬惊天动地的激烈结合,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愤懑不已。

    他痛恨华耘的父亲华冲,要不是他,云姬也不会成为皇帝的胯下之玩物。但他又感激华冲,要不是他,他也不会与云姬相遇。

    他痛恨自己,如果当时他趁着山贼冲散他们的时候,带着云姬从妫琉山私奔,从此隐姓埋名、浪迹江湖,此时他和云姬已经是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了。他恨自己优柔寡断。

    他最痛恨的,是逄图攸。如果不是逄图攸好色,华冲怎么会想到进献琉川舞姬?如果不是逄图攸好色,怎么可能会在大丧期间就宠幸一个琉川舞姬?他想象逄图攸的手抚摸云姬的身体,想象逄图攸和云姬无限制的亲密。他害怕逄图攸对云姬不好,害怕对云姬太粗鲁甚至伤害云姬。但是,他更害怕逄图攸对云姬太好,害怕逄图攸像自己一样宠溺、迷恋云姬,害怕逄图攸与云姬情投意合。后面一种害怕,使他更为难受。融崖觉得,什么男人会不爱云姬呢?什么男人会不去宠溺云姬呢?如果逄图攸竭尽全力去宠爱云姬,云姬很可能沉溺于逄图攸那无所不能、荣光无限的爱里面,很快就把自己忘掉。

    他有时候甚至会痛恨云姬。云姬为什么不能拒绝逄图攸。随便找个理由,云姬都能拒绝逄图攸,生病了啊,月信来了啊,甚至可以把自己打扮得丑一些,秉性表现的别扭一些,不要让自己那么美、那么柔顺可人、那么芳香清丽。融崖觉得,云姬总是能找到理由来拒绝逄图攸的,但云姬竟然没有。他为此而痛恨云姬。但每当他痛恨云姬的想法冒出来的时候,他都在心底里鄙视自己。他鄙视自己是个无耻的懦夫,竟然指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鄙视自己是个卑鄙的小人,竟然质疑对自己献出宝贵童贞的女子。然后,他就更加思念云姬,更加怀念云姬的各种好、各种美、各种芳香。

    融崖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沉浸在这种混乱情绪交杂的情绪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情绪,有什么想法。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和活下去的勇气。

    就这么浑浑噩噩、神魂颠倒地走了好几天。在一个炎热的傍晚,正当融崖沉浸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之中时,牛卒史满脸堆笑的过来了:“公子啊,咱们从圣都里出发已经五天了,今天终于走出海西郡国了。公子啊,再往西走就是肃丽郡了,哦,不,现在叫肃丽郡国了。到了肃丽郡国,咱们再走几日,到了郡府所在地,小的们就把公子交给那里的督邮掾 ,咱们就算是到地方了。”融崖连看都不看牛卒史一眼,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一个劲地出神发呆。

    牛卒史倒是也不生气,他觉得,大概这就是勋贵子弟们应有的气质吧,于是自顾自地接着说:“公子啊,您看,前面就是四方县了。这个四方县啊,是海西郡国、肃丽郡国、北陵郡国、上谷郡国四个郡国交界之地,所以叫四方县。咱们今日就在四方县歇息。出了这个山谷,就是四方县。今日的日头有些大,天也有些热,辛苦公子了。有劳公子再劳顿一小会,马上咱们就可住店歇脚了。”

    融崖依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牛卒史这几日早已习惯了融崖的冷漠,不等融崖有何指示,牛卒史冲着其他曹掾说:“接着走。快一点,咱们马上就到四方县了。兄弟们再加把劲啊。快些走,咱们好快些回圣都享福去啊。”其他九个曹掾发出一阵一阵哈哈的大笑。

    “啊!”忽然,一个曹掾发出一声惨叫。牛卒史惊的猛然转头看,那个曹掾喉咙上中了一箭,倒地毙命了。

    “有歹人!快躲起来。”牛卒史高声喊着,一把将融崖从马上拽下来,拉着就往山谷里的大岩石后面跑。

    融崖低着头跟着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在跑,还是在走;是在马上,还是在地上?

    一阵箭雨过来了,又有两个曹掾中箭倒地身亡。

    三支箭都是直穿喉咙。

    牛卒史心想,箭法如此精准,可不是一般的歹人。

    “应敌!”牛卒史抽出自己的长剑,高声命令着剩下的六个曹掾。

    箭雨没有接着下来。

    但从山谷顶上垂下来十几条绳索。

    紧接着,沿着绳索,滑下来十几个蒙面人。这十几个蒙面人身手都极其矫健,一看而知,不是寻常歹人,而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隔着大石头,牛卒史对着十几个蒙面军士高声喊道:“各位将军,我们是朝廷廷尉派来押送人犯去三叶岛的曹掾,与各位将军都是公中之人。各位将军怕是搞错了吧,咱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冲撞一家人了。”

    “哼!你倒是不客气。谁他妈和你是一家人。”一个蒙面军士道,“杀!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十几个蒙面军士提着剑应声冲了过来。

    牛卒史见势不好,大喊一声“应敌”,带着几位曹掾拼杀过来。融崖抬头看了一下双方的厮杀,没要丝毫表情地又低下了头。融崖想,厮杀吧,最好把他自己也杀掉,这样他就不用每日这般痛苦了。

    牛卒史和几位曹掾远远不是那些蒙面军士的对手。

    转眼间,又有三位曹掾被砍倒。

    几个军士举着剑朝融崖走来。融崖闭上眼睛,坐到了地上,盼着这几个军士把自己杀掉。

    “住手!”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山谷的出口方向响了起来。

    话音刚落,一阵来自山谷出口的箭雨射了过来,逼退了蒙面军士。紧接着就是一阵马蹄声。

    那十几个军士互相看了一眼,一个军士喝道:“撤!快撤!不要露了身份!”

    十几个军士像飞起来了一般,两手攀着绳索,两脚蹬在山谷石壁上,飞速地往山谷上飞去。

    一个军士稍微慢了几步,被套索套住拉了下来,迅速被捆绑住,被布塞住了嘴。

    山谷出口的人都骑着马冲过来了,骑在马上的人搭起了弓,朝着石壁上攀援的蒙面军士一阵猛射,可已经来不及了,蒙面军士们已经消失了。

    一个英俊高大的男子骑在马上慢慢走过来,道:“把融崖公子和几位曹掾全部撤到山谷出口以外的平地上去。就地扎营,不进四方县。”

    “喏!”马上的人应道。

    一个人下马,走到融崖身边,轻轻扶起融崖,搀扶着融崖,走到英俊高大男子的马前面。

    融崖仍旧是垂着头。

    “融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融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慢慢抬起头。

    珲方!

    北陵郡王的左都侯珲方!

    这让原本浑浑噩噩的融崖,稍微感到了一丝惊讶。

    就是这个左都侯珲方手持象廷郡王的团龙玉佩、手书短笺和北陵郡王的王印,到若卢诏狱里来,告诉融崖逄循被毒杀一案的诡谲过程。在融崖看来,北陵郡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左都侯珲方也是自己

    的救命恩人。

    今日,左都侯珲方又一次救了自己。

    尽管从融崖内心深处来讲,他并不想被救,而是更情愿被杀死。但两次救命之恩,是无论如何不能不表示感谢的。他打起了一些精神,脸上挤出一丝笑,双手抱拳,一躬身道:“融崖感激左都侯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左都侯珲方从马上跳下来,双手抱拳道:“公子客气了。”说完,一躬身还礼。

    融崖又躬身回了一个礼,但脑子里还是混沌的,他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珲方走上前,一手握住融崖的手说:“公子,我们到前方军帐中再细细说来。这里是山谷谷底,地势太危险。”不等融崖回应,珲方就对着几个军士道:“回帐。”

    融崖被扶上了一匹马,跟着珲方骑出山谷。山谷外边一片豁亮,走了不一会,见到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界碑”。界碑是个四棱柱状的石碑,每一个棱柱上都写着一个郡国的名字。

    珲方带着融崖和其他人等,朝着界碑“北陵郡国”的一面骑马而去。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来到一小片军帐。军帐外军士们森然而立。军帐的布置整齐肃静。军帐外围的下风口正在埋锅造饭。

    珲方骑着马带着融崖来到中帐,对其余几个军士说:“你们带几位曹掾去旁边军帐歇息吧,伺候好饭食。”

    “喏!”几个军士带着牛卒史他们走了。

    珲方翻身下马,走过来扶着融崖也下了马。

    融崖两腿发飘,感觉都快站不住了。

    珲方没有说话,扶着融崖走进中帐。中帐内站着两排军士,见到珲方进来,动作整齐划一地行了礼。珲方说:“你们把酒食摆好,就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中帐。中帐一丈之内,也不得有任何人警戒走动。违者,立斩!”

    “喏。”两排军士齐齐地转过身去,走出中帐。

    帐外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几个军士送来饭食和两坛酒,对着珲方行了个礼,转身迅速离去了。过了一小会,帐外完全安静下来。

    珲方扶着融崖在食案的上首坐下,自己做到融崖的左侧。

    珲方单手拎起来一坛酒,手臂一歪给融崖和自己面前的碗里倒满了酒。酒快速倒下,溅湿了半个食案。珲方放下酒坛,双手举起碗,对着融崖道:“公子,来。这里是北陵郡国的地界。卑职先敬公子一碗,算是一尽地主之谊。”

    融崖冷冷地举起碗,道:“承情之至。”

    珲方的头轻轻一点,一仰头把酒干了。

    融崖也一饮而尽。

    珲方又为俩人倒满酒,举起碗说:“方才,在山谷里,公子受惊了。这一碗,算是替公子压惊!干!”

    俩人又一仰头,饮完了。

    珲方再次倒满酒,但没有马上举起碗,而是一个拳头猛地捶了一下食案,震的食案上的酒碗都弹了起来,也把融崖震的一惊。珲方叹了口气说:“哎!公子受了天大的冤屈。卑职为公子不平!这一碗,卑职自己干了!”

    融崖看了一眼珲方,心头一热,道:“不妨事。多谢北陵郡王殿下和左都侯在圣都里的救命之恩。也多谢左都侯方才的救命之恩。”

    珲方的眉梢轻轻挑动了一下,前臂放在食案上,眉头紧皱地看着融崖说:“珲方不敢领受公子的谢意。如果公子要谢今日之事,还得谢我们殿下。”

    融崖心下略有些诧异,但旋即说道:“那是自然。左都侯是北陵郡王的爱将。我自然也要多谢北陵郡王殿下!”

    珲方摆了摆手说:“公子会意差了。珲方并非此意。珲方之所以说公子应该感谢我们殿下,是因为我们殿下早已料到公子此行会有此劫。”

    融崖混混沌沌道:“四国交界之地,倒也确实是山贼众多。”

    “嗨!珲方没有说清楚,害的公子又会错意了。”珲方站起来,道,“公子,我们殿下早已料到,公子此行途中必会半路遭人截杀。但并非山贼。方才在山谷之中截杀公子和几位曹掾的,并非什么山贼,而是南宫卫士。是陛下派来的南宫卫士。”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融崖混沌的脑袋里好像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直起身子来,问道:“不会吧?陛下,他,为何要截杀我?”

    珲方没有说话,健步走向帐外,高喊道:“把那个混账带进来。”

    “喏!”

    珲方重新走进来坐了下。紧接着几个军士把那个捉住的蒙面人押了上来。蒙面人蒙在脸上的黑布已经取下来了,嘴里塞着布团,虽然被押着,但浑身扭动着,丝毫不服输,拼命试着挣脱押他的几个军士。一个军士抬起腿,朝着蒙面人猛踹一脚,那蒙面人跪到了地上。

    珲方缓缓走到蒙面人前,伸手取出了那人口中的布团。

    大概是珲方英武神俊的气势震慑住了那人,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珲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不再挣扎了。

    珲方对着那几个押人进来的军士说:“你们下去吧,退到中帐一丈以外,没有我的军令,不得靠近。”

    那几个军士惊讶道:“左都侯将军,使不得,这个歹人身手了得,也不老实。卑职们要在这里看着他,免得他伤了左都侯。”

    珲方哈哈大笑了几声,说:“我若是连他都收拾不了,哪还有资格带你们这群猴崽子。给我下去!”

    那几个军士略一思忖,一挺身道:“喏。”

    等那几个军士走出中帐,珲方唰地一下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举起长剑,伸向了那人的咽喉。

    珲方手腕一抖,长剑挥出了一道犀利的白光。

    顺着这道白光,那人身上捆绑着的绳索都划断了。那人挣脱着,把身上的绳索段全都抖了下来。

    珲方却一脸轻松地把长剑又潇洒地插回了腰里的剑鞘。然后看也不看那人一眼,来回踱着步子说:“明人不做暗事,我是北陵郡国的左都侯珲方。没有想到啊,你们南宫卫士的身手现在都这么差了么?这中帐里的兵器,你随便挑,我徒手与你搏斗,只要你能赢我一招一式,我便毫发无伤地把你放走。请吧!”

    那人被珲方的气势完全震慑住了,竟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珲方。

    珲方哼了一声,说:“我谅你也不敢动。”然后走到食案边,给自己的碗里倒满酒,又从一叠碗中拿出一个,也倒满酒,双手举着两个碗走到那人旁边,说:“我看你的身手还算不错,算得上一条汉子。可是你整日只是跟着卫尉卿窦吉那个废物,能练出什么好功夫?!来,你先喝了这一碗酒。”说完,竟然兀自首先仰起头喝光了。

    那人不明所以,哆哆嗦嗦地接过酒碗,却是不敢动弹。

    珲方看着那人的眼睛,说:“南宫卫士被窦吉那厮带的,现在胆小的连碗酒也不敢喝了么?窦吉果然是个废物,把你们一个一个练的,连个女人也不如!哼!枉我还觉得你是一个壮士!”

    那人被这么激了一下,两眼一瞪,双手举起碗,一饮而尽。

    珲方冷笑了一下,说:“这还像点样子。”说完又拿起食案上的酒坛子,给那人和自己又倒满了酒。

    如此这般,珲方与那人一口气连喝了三碗酒。

    那人脸色都已经红透了,可珲方还是丝毫没有变化。

    珲方举起酒坛,狠狠摔到了地上,然后对着那人说:“我原本可以直接杀掉你。我知道,你们南宫卫士,别的本事没有,誓死效忠这点子事还是很看重的。所以,我留着你也毫无用处。可是,我看你这猴崽子身手倒还可以,也有些刚性,合着我珲方的脾性。所以,我放你一条生路。再说,你这年纪,也是一家子的生计所系。我若杀掉你,就是断了你家老小的生路了。我珲方虽然是在沙场上滚刀枪的人,可我却不愿这么不明不白的杀人。你们干的那些勾当,我当真是瞧不上。哼!你滚吧!就当今日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那人完全傻眼了。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那人低垂下了头,转身往外走去。

    “慢!”珲方喊了一声,那人警惕地转过身来,看着珲方,做出了防御的姿势,珲方冷笑一声,说:“我珲方既然说了放你走,就绝不会反悔。我想跟你说的是,你没有完成杀掉融崖公子的差事,你回去绝对是死路一条。你自己好生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你若是看得起珲方,就跟我到北陵郡国去,我差人将你家人一并接到北陵郡国,保你一家无虞。以你的身手和秉性,不出三年,我保你做到游击。这不比在圣都里跟着窦吉那厮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好么?”

    那人低着头想了一会,然后抬起头,跪在地上说:“左都侯所言句句属实。卑职没有做好差事,回去必是死路一条。幸得左都侯不弃,别的卑职一概不求,只求左都侯能够将圣都里卑职的老母妻儿接到北陵郡国,否则,他们在圣都里也会被株连的。左都侯若能出手相救,卑职感激不尽,愿为左都侯效犬马之劳。”

    珲方上前扶起那人,说:“好!好

    !好!好壮士!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你跟着我,一起侍奉北陵郡王殿下,那才真是一代明主。我珲方不用你效什么犬马之劳。你们要杀的这个融崖公子,背负着天大的冤屈,可是你们的主子却还派你们来刺杀他,真他妈的天理难容!我不要你做别的,就要你亲口告诉融公子,你得到的是什么命令,从谁那里得到的命令!”

    那人毫不犹豫地向前趋了一步,单膝跪地道:“融公子,卑职与其他十四位蒙面人,都是卫尉南宫卫士,陛下和雒渊概丞相指派我们来四方县的山谷里杀掉公子,然后将公子和那十个曹掾全部,全部烧掉,一丝痕迹也不留。”

    融崖惊地站了起来。

    珲方追问道:“他们可曾说过,为何要杀掉融崖公子?”

    那人摇头道:“这个么,卑职就不知了。陛下和雒丞相也未告知。”

    “那为何要烧掉融崖公子和十个曹掾?在哪里烧?”

    “我们得到的指令是,一定要伪造成被山火烧掉的样子。”

    “你可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么?”

    “其他的,卑职确实一概不知了。”

    “好。”珲方走出中帐,指着一张外一个军士,说,“你过来!”

    那军士几步跑进了中帐,珲方指着跪在地上的人说:“把此人就安置在我的中帐,做我的亲兵,直接跟我回九原 。你找几个得力的人,去把此人在圣都的家人全都接到九原去,置房置地,好生安顿。如何接洽他的家人,你下去与他交接。务必办好,不得有任何差池。”

    “喏!”

    那人跟着军士下去了。

    融崖看得都呆了。他为此人所说的陛下和雒渊概丞相想要杀掉并烧掉自己的真相所震惊,更为左都侯珲方九转回环的收拢人心的手段所震惊。

    珲方大大咧咧地回来,重新斟满了两碗酒,说:“融公子,卑职方才不恭敬了,请公子见谅。这些混账南宫卫士,别的本事没学会,跟着窦吉那个蠢猪倒是学到了死忠这一条。我若不用点手段,他就是死了也不会跟我们说出真相的。来,干了!”珲方一饮而尽。

    融崖没有饮酒,而是看着珲方说:“左都侯,我只是不明白。陛下和雒丞相为何要如此待我?另外,方才左都侯说北陵郡王殿下早已料到我有此劫。只是,北陵郡王殿下是如何料到的呢?”

    珲方说:“一言难尽啊,融公子。”珲方一拍食案,站了起来,道:“融公子,逄循中毒一案的真相,我在若卢诏狱里已与你尽数说过了。今日就不再赘述了。陛下和丞相之所以要杀你,还要烧掉以毁灭证据,与此案是有直接关联的。公子不要忘了,那毒是陛下、春佗、丞相他们密谋放到白玉盏里的,而白玉盏是我们殿下专用的。所以,他们真正要杀的人,不是逄循,而是我们殿下。上天庇佑我们的殿下,幸亏公子从秋佗手里接过白玉盏,这才使得秋佗未能催促我们殿下饮下毒茶,当然也就让陛下和丞相他们的阴谋落了空,但事情已经出了所以他们索性就将公子当成了替死鬼。为此,陛下和丞相他们对你深恨不已,但又不能明说,只能派人秘密地处决了公子,以此来解他们的心头之恨。至于为什么要毒杀我们殿下,那就十分复杂了。公子,你可知道,陛下是如何继位的么?”

    融崖想了想说:“我记得诏书上说,隆武大帝临终前指定由陛下继位。”

    珲方冷笑了一下,说:“公子真是方正之人。公子可曾听过史书上可有哪位皇帝让弟弟继位而不让自己儿子继位的?”

    “我见识有限,但史书记载的兄终弟及的先例,也还是有的呀。”

    “兄终弟及确实是有的,但那是在皇帝没有亲生儿子情形之下的无奈之举。公子是熟读史书的,您想一想,哪一次兄终弟及不是带来无尽的纷争和纠葛,历朝历代因为兄终弟及而一蹶不振、最终覆亡的例子还少么?隆武大帝是何人啊,他可是前无古人的圣主,怎会犯这样的错误呢?而且太子的贤德天下人人皆知,陛下此前的庸碌恶名更是天下人人皆知,隆武大帝怎会越过威望素著的贤良太子,指定一位沉迷声色的庸王继位呢?”

    “那,那他是如何继位的?”融崖警觉到,自己没有称呼皇帝为“陛下”,而是直接称呼为“他”。这在此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无礼举动。

    珲方义愤填膺了,道:“哼!他是纠集一些宗亲和内侍发动宫廷政变,毒杀了隆武大帝,篡夺而来的皇位。”

    “啊?!”

    “他毒杀隆武大帝的全过程,我们殿下都有与闻,只是苦于势单力薄,又被他和雒渊概严密监视控制,所以无能为力,只能从众。”珲方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们殿下是他的亲哥哥,对他的心性和为人最了解。公子被改判流放之后,我们殿下就预计到,他为人阴鸷歹毒、睚眦必报,他毒杀我们殿下的大计被你无端搅黄,而且阴差阳错没有能够将你明正典刑,心中的愤懑和怨恨无以复加,必会遣人将你秘密杀害。于是,我们殿下这才遣我带着一队军士秘密暗中保护公子。我当时还觉得殿下可能是过虑了。万万没想到,真的被我们殿下料中了。哎!”

    融崖心里瞬间堆满了愤恨。一是愤恨逄图攸如此灭绝人伦,竟为了夺取皇位毒杀自己的亲兄长;二是愤恨逄图攸如此颠倒黑白,竟为了心中不快就置自己于死地;三是愤恨逄图攸如此颟顸卑劣,大丧期间临幸云姬,并将云姬封为娥,使得自己和云姬从此再无机会相聚。

    多重的愤恨让融崖的脸涨红起来。

    珲方接着说:“公子。恕卑职说一句不该说的。公子虽然逃过了眼前一劫,但此生再无活路。陛下但凡起了杀你之心,早晚都是要实现的。而且,如果他知道公子逃得一命,绝不会善罢甘休,要么再次设圈套让公子钻进去,之后再给公子明正典刑,要么继续派出军士追杀公子。总之,任谁也救不了公子,而且,到时候,公子的家人可能都会吃挂落。”

    融崖道:“请左都侯指点!”

    “融公子客气了。我们殿下的意思,公子如果想要求一条活路,保证家人免受牵连,只能此次将计就计,显示自己已经死在了路上,然后隐姓埋名生存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们殿下还说了,愿意公子到北陵郡国来,以公子的才华,北陵郡王必不会亏待公子。当今陛下得位不正,早晚都会惹得天怒人怨,到时候,北陵郡王举起义旗,天下必群起相应,到时候,公子的大仇方能得报,公子的真实身份也才能重新恢复。公子意下如何?”

    融崖被说动了,出于对逄图攸无比的憎恨和厌恶,以及出于对于北陵郡王的天然好感,融崖决定接受珲方的建议。

    融崖双手抱拳,道:“左都侯,崖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郡王殿下和左都侯的厚爱。左都侯方才所言甚是,崖深以为然。除此之外,崖别无生路。北陵郡王殿下能够收留崖,崖感激不尽。如北陵郡王不弃,崖愿追随北陵郡王殿下麾下,为殿下伸张正义略尽绵薄之力。”

    珲方兴奋地满脸泛着红光,双手扶着融崖的手臂,说:“好。好。好。公子一世英豪,果然是果敢决断之人。不瞒公子,我们殿下早就看上了公子的英豪之气。曾多次与卑职说过,融公子龙骧虎步、器宇阔朗,有大贵之相,日后必有一番大功业。既然公子不嫌弃北陵苦寒,我们即刻启程,返回九原,觐见殿下。届时,我们殿下自有安排。”

    融崖说:“崖悉听左都侯安排。”

    珲方走出中帐,叫进来了一个军士,吩咐道:“将带来的几个曹掾全部射杀,然后扔进山谷,一把火烧掉。”

    融崖大感惊讶,忙上前说:“左都侯,牛卒史他们并无过错,一路上对崖也颇为照料,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珲方坚定地说:“公子莫管此事。这几个曹掾已经认出了我们是北陵郡王麾下的军士,如果回到圣都,必然会将此事告知陛下和雒渊概,到时候,我们就都麻烦了。只有杀掉并烧毁,才能渡过此关。不仅如此,其他十几位逃走的蒙面南宫卫士,我也着人前去捉拿了,捉住后全部弄到四方县山谷中烧死,场面么,就做成是山火失去控制、把他们自己也都烧死了的样子。”珲方对着进来的军士说:“你速去办理此事。办完后,我们连夜启程,返回九原。”

    “喏!”那军士下去了。

    融崖觉得珲方如此处置实在太过残忍,但觉得珲方所说又确在理,因此缄默不语了。

    第二日,珲方带着融崖和一个小队出发了。

    “公子,我们顺道去趟云顶雪山。云顶雪山上有一种特殊的菊花,叫云顶雪菊,我们殿下用这云顶雪菊的蕊制茶,名字叫‘雪蕊’。现下正是云顶雪菊盛开的季节。殿下嘱咐卑职顺道去采摘这些云顶雪菊的蕊。”

    “好的。殿下真是好雅兴。”融崖说。

    “咱们殿下雅兴的地方可多着呢。哈哈哈。”

    珲方带着这队人马折向西北方向,朝着云顶雪山,出发了。

第四十四章 云顶雪山

    云顶雪山位于北陵郡国和上谷郡国交界之地,地处北陵郡国西北方向。经过几日行程,珲方和融崖终于到了云顶雪山。几日来,融崖对珲方有了更多了解。珲方此人,治军甚严,但也爱兵如子。尽管珲方岁数并不甚大,但在军中威望极高,军令如山,珲方军中军士行走坐卧、安营扎寨都极有章法,不错半步。这让就在军旅的融崖颇为敬佩。与此同时,经珲方的介绍,融崖也进一步了解了北陵郡王。珲方说,北陵郡王奉行以德治国,治理北陵郡国和驾驭群臣的所依靠仰仗的并不是手腕和利益,而是北陵郡王个人所具有的超高德行。北陵郡王待人至善至孝,治国至宽至仁,御下至信至爱。北陵郡国内,一应政务皆交由国相治理,一应军务均交由中尉治理,其他事务也都各付有司,北陵郡王本人从不过分插手。由于北陵郡王仁义为本的理念和宽仁大度的风格,臣下均衷心拥戴北陵郡王,臣民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富庶安乐。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北陵郡国地处大照圣朝的最北部,天气严寒,物产并不丰富,尤其是粮食生产十分有限,郡国内百姓生活所需粮米稻谷、菜蔬绵绸皆需从其他郡国进口,路途遥远、商贾好利,所有必需品到达北陵郡国都要比原价高出高几倍,历代北陵郡王对此均无良策,百姓深以为苦。当今北陵郡王殿下承袭王位之后,采用了一条仁政,他每年从其私帑中拨出巨款作善资,以贴补百姓生活所需。因此,尽管北陵郡国物产之贫在各郡国中居于首位,但北陵郡国百姓生活之富裕便利却也在各郡国中居于首位。除此之外,北陵郡王还是一个乐善好施、助人为乐的贤君,就如融崖这样被皇帝和朝廷污蔑欺凌的臣子将士,多有投奔北陵郡王然后隐姓埋名之后飞黄腾达的。珲方说,北陵郡王对逄图攸倒行逆施、草菅人命的恶行十分反感,这也是北陵郡王决计要救出融崖的本心。

    融崖原本就对北陵郡王颇有好感,逄循中毒一案得了北陵郡王之力方才得救,四方县山谷中又得北陵郡王之力方才免死,加之珲方的介绍,融崖更加坚定地要追随北陵郡王共同从事正义之举,替天行道,铲除奸佞邪恶。唯一的遗憾是,融崖需要隐姓埋名,暂时不能与父母弟妹们交通信息。还好,珲方承诺,待局势稍微稳定下来、逄图攸的本性渐为天下所知、天下乱象呈现之后,融崖即可择机恢复姓名并与家人团聚。融崖想,虽然自己暴死的假讯息会让家人心痛一段时间,但总比自己连累家人要好的多。

    有了这样的认同,融崖一路上与珲方相与的十分融洽,同食同寝同行,几日下来,俩人已情同兄弟。

    经过快一日的攀登,珲方、融崖一行人马行至云顶雪山的半山腰。云顶雪山高七千仞,兼之又地处大照圣朝的北部,因此终年积雪,寒冷无比,半山往上已属极寒之地。已经天近傍晚,虽然太阳依然光灿,但身体的感觉已是异常寒冷,山风也吹了起来,人马几乎寸步难行。

    珲方指挥道:“就地扎营。多燃些篝火。各帐不要挨的太远。明日晨起,太阳热起来后再出发上山。”

    “喏!”身边的军士应答着。军令迅速传达下去,人马很快扎下营帐,升起篝火。

    珲方与融崖走入中帐。中帐中已生起炭火,温暖如春,食案上也摆上了吃食酒水。虽然是在军中,但珲方的起居饮食却极为考究奢靡,半点也不含糊。这是珲方行军给融崖的另一个突出感受。

    “公子,请!”

    “左都侯,请!”

    “公子,明日傍晚,我们就能到达云顶雪山之巅了。”

    “就是取雪菊的地方吧?这个季节怎会有菊花?”

    珲方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殿下是个雅致的人,饮食里边最喜饮茶、制茶,最喜用稀奇草木研制新茶。这‘雪蕊’茶是咱们殿下最引以为傲的杰作。”

    “这么苦寒的地方,竟然能长出草木来?”

    “是啊。这云顶雪山虽是极寒之地,却生长着一种神奇的雪菊,每年小满前后盛开。这雪菊花素如雪、香味清芳,咱们殿下就取这雪菊之蕊用极复杂的工艺,炮制成茶,名曰‘雪蕊’。那是人间至雅至纯至贵之茶,每年所产还不足一两。我曾有幸品过一次,那滋味终身难忘。”

    融崖对饮茶之事不甚了解,笑道:“北陵郡王殿下和左都侯都是风雅之士。我是个粗人,自有在迦南长大,野惯了,真是自愧不如。到了九原,倒是要请左都侯不吝赐教了,免得在殿下前边失礼。”

    “哈哈哈。公子客气了。我也是粗人。咱们殿下那才是神仙一般的风雅呢。殿下在起居饮食上的讲究甚多,大多都与世人不大一样。我原先觉得,那些吃啊、喝啊、用啊,有何趣味,后来在殿下的教导之下,我方才知道其中诀窍。到了九原,公子尽管多到我府上来就是,殿下赏了我好些好玩意儿呢。”

    “承情之至。”融崖开始向往即将在北陵九原开始的崭新生活了。

    “公子可曾娶亲?”

    “尚未娶亲。”

    “可曾有过女子?”

    “哦!有过一个……”

    “哈哈。那公子肯定知道男女之间的况味了。咱们九原啊,别的不敢说,女子确实顶尖的好。冰天雪地出美人哟。公子到了九原,就可以夜夜醉卧花丛、尽享其中美味了。那昏君逄图攸号称天赋异禀、采花无数,量他也没有怎么真正见识过北陵女子的妙处。”

    “哦。他和隆武大帝不是北陵郡国长大的么?”

    “公子有所不知。他和隆武大帝都是老北陵郡王府的良娣所生,是庶出子,在北陵境内和王府里颇受冷落。隆武大帝自幼便有大志,自觉绝难承袭王位,在北陵也无法施展,因此下了大决心,自少年初长成就到圣都做了前朝大郜的南宫卫士,这才一步一步登上的帝位。那逄图攸,孩童时就跟着隆武大帝到了圣都,因此并未在北陵待过,也就不甚知道北陵女子的诸般好处。哈哈哈,公子,到了九原,我先送你几个女子。要是说的这个,你可真得向我多请教喽。哈哈。”

    融崖笑而不答。

    珲方道:“听说逄图攸最近得了一个琉川舞姬,一上手就离不开,宠爱至极,竟然直接封了娥。哼!这就足见他在女人方面没有什么见识。那些琉川舞姬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有些粗野的秘技来魅惑俗人罢了。还是咱们北陵女子纯净绝妙,那冰火两重天的味道,啧啧,那逄图攸又岂能知道?!”

    融崖的心痛得滴血。不过这几日来,他已学会了调节自己的心绪,每当想到云姬被皇帝占有之时,就快速地用其他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融崖道:“左都侯,我有一事想请教左都侯,但碍于皇室秘闻,一直觉得不便开口……”

    “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有何不便开口的。公子尽管问就是。”

    “左都侯,陛下是隆武大帝的亲弟弟,我听说,他自幼边跟着隆武大帝,是隆武大帝教养长大,一手扶持起来的,而且是隆武大帝最宠信的宗亲,地位崇高、待遇优隆,隆武大帝对他言听计从,他自己几乎就是无所不能、予取予求。他为何要毒杀隆武大帝呢?”

    “嗨!我猜,左右不过是为了权位吧。我听咱们殿下说,逄图攸做永诚亲王的时候,屡次为几个儿子请封郡王,结果次次被隆武大帝拒绝,最后一次因为逄图攸言辞激烈、御前失仪,隆武大帝严厉训斥了他,并私下打算废黜他亲王的王位。结果风声不知怎的走漏出去,被逄图攸知道了。逄图攸急恼恐惧之下,勾连几个同样被隆武大帝冷落的宗亲,收买鹿寨钩盾令春佗,发动了一场宫廷政变。逄图攸以认错为由,进献给隆武大帝一只珍稀白鹿,春佗在这只白鹿角上涂抹上九叶一花剧毒,隆武大帝在鹿寨赏鹿时触碰了涂有九叶一花剧毒的鹿角,当夜就毒发身亡了。”

    “真是人心叵测。这可是亲兄弟啊

    。”

    “嗨,公子啊。皇权啊,那可是人间至贵之权,历朝历代,为了皇权,别说是兄弟了,就是父子、母子,互相残害的,也不在少数吧?”

    “可我听说,隆武大帝英明神武,世人无不仰慕,就连远在迦南的山野村夫们,也都念诵隆武大帝的好,可想而知,隆武大帝在王公大臣们中间,肯定更有威望。那些宗亲和大臣们怎能接受当今陛下的胡作非为呢?先帝可是隆武大帝啊,而且先帝可是有太子的啊!”

    “公子说的很对。逄图攸毒杀隆武大帝,倒是得到了宗亲一致拥戴,他继位之后,朝局竟也还算平稳。”

    “这是为何?”

    “我听咱们殿下多次说过,这大概是因为隆武大帝的政体触怒了宗亲,导致他在宗亲里众叛亲离了。”

    “政体?”

    “对。隆武大帝打算削藩,也就是废除郡国制,将所有分封郡王全部迁至圣都做闲散宗室,然后改行郡守制,也就是迦南那样的政体。这导致甘兹郡王这些分封郡王和其他逄氏宗亲的一致反对,甘兹郡王就纠集了一干郡王和宗亲,共同毒杀了隆武大帝,拥戴了逄图攸。”

    “哦,原来如此。”

    “啊哦……,没想到今日如此困倦,公子,咱们今日就饮酒到此,早日歇息如何?改日再聊!”

    “啊,确实。左都侯不说,我还没有觉得。真是困倦无比。咱们早些歇息吧。”

    两人分别走到中帐两个对角,穿着衣服盖上大毛被,沉沉睡去。

    “公子!公子!”

    融崖觉得头痛欲裂,耳朵里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皱着眉头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啊,公子终于醒来了。”

    周围却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不是他和珲方所用的中帐!

    周围人未着军士甲胄,而是行路便衣!

    腰间挂着长剑!!!

    融崖一下弹跳起来,顺手抽出长剑,双速扫过周围的人。

    “身手还不错。”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来融铸那小子还行!”

    融崖将剑斜置到胸前,做出防守姿势,然后急速转过身来。

    “这守御也还算过关。”那个声音又说道。

    融崖定睛一看,啊?!竟然是……“啊!舅父……怎么是舅父?!这是……”

    原来,说话之人是象廷郡王的大世子、融崖之母的大兄长常统,现在因赐姓逄,改名为逄统了。

    “你个小崽子,过来让舅父看看。”逄统大世子已经四十三岁了,长的很有象廷郡王逄基的雄风,十分威武壮硕。他走过来端详了一会融崖,捏着融崖的肩膀道:“哈,父王跟我说,你和他长得十分相像,我听了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你与你大父长的不是相像,而是一模一样,只是你更瘦弱些罢了。哈哈哈。我自己生的那几个崽子,也没你这么像你大父。哈哈哈哈。”

    “融崖拜见舅父。”

    “你起来吧。今日不能与你多说。我且问你,你可知我为何会在这里么?”

    “正要请教舅父。”

    “崖儿,你险些被人利用。我问你,你为何要跟着珲方去九原?”

    “舅父,陛下派人在四方县截杀我。幸亏北陵郡王早一步料到,派左都侯珲方一路跟踪保护,才使我免于一死。北陵郡王和左都侯与我说,陛下因我坏了他毒杀北陵郡王的大计而深恨我,欲置我于死地,若我不死,早晚会连累父母家人。因此北陵郡王和左都侯建议,让我暂且隐姓埋名去北陵郡国躲一阵子,之后再择机报仇。”

    “你小子,这么轻易就相信珲方的话了?”

    “我原本也有些怀疑,但左都侯在救我之时,活捉了一个截杀我的蒙面人。经左都侯搓拢收服,那人承认是陛下和雒渊概丞相派来截杀我的南宫卫士。”

    “嗨!你个傻孩子啊。你想,山谷中截杀你的那么多人,珲方只活捉了一个人。假如那些人都是南宫卫士,那些逃走的蒙面人回到圣都难道不会跟皇帝和雒渊概说,你已经被救了么?如此一来,你就成了逃匿囚徒,岂不是会更加拖累你的父母?我的傻崖儿,对不对?”

    融崖道:“左都侯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已派人去捉拿剩余的几个蒙面人了。”

    “嗨!你呀!你是被那个珲方和北陵郡王带到套子里面去,所以陷了进去,总也跳不出来。”逄统大世子牵着融崖的手坐下。

    融崖有些懵懂,没有完全听懂,道:“舅父是说他们不会去捉拿剩余蒙面人么?还是说他们根本捉拿不住?还是?”

    逄统大世子道:“我的傻孩子,还在迷糊着呢。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捉拿。”

    “为何?”

    “因为那些蒙面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南宫卫士!”

    “啊!?舅父,这?”

    “把他们带上来!”

    一队卫士押着一群黑衣人和一个穿着北陵郡国甲胄的兵士进来了,穿着北陵郡国甲胄的,是那个被珲方活捉并收服的南宫卫士。

    “这就是那个被左都侯收服的南宫卫士……”融崖指着说。

    逄统没有接他的话,径直对那几个人说:“你们自己说吧,你们是谁?”

    一个黑衣人说道:“英雄,小人们全都招过了。小人们全招了。只求英雄不要伤害小人的家人和族人。”

    逄统揪住这个人的脑袋,说道:“老子让你再说一遍。只要你说实话,我保证不伤害你的家人和族人。江湖上也是讲道义的,不是么?”

    “是是是。英雄说的是。小人全部都招。小人是北陵郡王麾下的卫士,是左都侯珲方手下的校尉。”

    融崖惊讶地站了起来,说:“什么?你们不是南宫卫士么?”

    “公子。在山谷中截杀公子的,都是左都侯珲方手下的校尉。”

    逄统不耐烦地说:“少嗦,一次说清楚。说不清楚,先斩杀你。”

    “是是是。英雄莫急,英雄莫急,容小人细细分说。事情是这样的。左都侯珲方命我们着黑衣、蒙黑巾,在山谷中假装截杀公子,然后他出现,营救公子。他还命一人故意慢行一步,被他捉住,和他一起做戏,装作被他收拢的样子,然后对公子说我们是皇帝陛下和丞相雒渊概大人派来专程截杀公子的南宫卫士。”

    “这?!”融崖已经被这转来转去的情形彻底搞昏了。

    逄统走向那个穿着北陵郡国甲胄的人说:“他们说的可属实么?”

    那人扭着头,一言不发。

    逄统哈哈大笑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老子的厉害啊。”然后对着几个黑衣人说,“你们跟他说说吧,老子怎么收拾你们的。”

    一个黑衣人战战兢兢地说:“你快招了吧。这位英雄拷问我们的时候,我们原先也咬着牙不说,结果这位英雄先是剜了一个兄弟的眼睛,看我们仍旧不招,又将另一个兄弟的舌头剪成了十块;我们仍旧不招,结果,结果,他竟然将另外一个兄弟的下体用铁锤砸成肉泥,又用烧红的钢针刺入一个兄弟的谷道。还有其他的酷刑,比咱们卫尉里的那些秘刑还要狠,那情形,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怖了。这还不算,这位英雄说,如果我们不招,他不光要杀光我们的家人,还要将我们五服以内的族人全部杀掉。你快些招了吧。”

    穿着北陵郡国甲胄的人的脸色越来越白,听到最后,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垂着头道:“英雄,方才他们所说句句属实。融公子,你所见的那些,皆是左都侯珲方嘱咐小人与他一起做的戏,那是专门做给公子看的。”

    逄统斜躺到座位上,喝着一碗酒,说:“珲方为何要这么做?”

    “左都侯并未告知小人原因。”

    “哼!不招是吧,你倒是块硬骨头?哈,来

    啊。把他的舌头切成十片,耳朵里面灌上铅水,然后用烙铁把下体烙平。”逄统冷笑着说。一个军士走了上来。

    那人拼命在地上碰头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确实不知左都侯为何要如此措置。他持有北陵郡王的虎符,在北陵郡国和北陵军旅内享有特命全权,小人们只能完全听命于他,实在无权过问、也不敢过问原因啊。英雄明鉴,英雄明鉴,英雄明鉴呐。”

    逄统对着那个军士摇了摇手,说:“暂且放他一命吧。”然后从椅子上下来,对着另外几个黑衣人说:“你们几个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了,小人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英雄饶命。”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日后我发现你们有一字的隐瞒,再无第二次活命的机会。快说!”

    “真的再无其他可说的。我们知道的,都已经跟英雄说了。我们只是低等军士,连左都侯的面都很难见到。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

    “当真?”

    “小的们愿拿全家全族的性命担保。”

    “那就好。”逄统转脸看着自己的一排军士,道,“拖下去,全部斩杀。扔下悬崖。”

    “啊?!英雄要言而有信啊,英雄说过,只要我们说实话,英雄就放过我们一马的。”几个黑衣人哭号道。

    “哼!你们不光良心不好,耳朵也不好使。老子说的是放过你们的家人和族人,可没有说过要放过你们。拖下去!”逄统冷峻地说。

    “喏。”军士们带着哭天喊地的几个人下去了。

    “舅父,……”

    “崖儿,你不要管。”逄统拉着融崖坐下,说:“今日时间有限,我就不与你多说了。你大父在圣都之时,就觉得北陵郡王举止可疑。北陵郡王曾经提议,由他与你大父一同在你去流放之地的路上私救你,被你大父拒绝了。哦。这个事呢,你父亲也是知道的,他也提醒你大父要警惕北陵郡王。你大父担心北陵郡王在路上私自行动,于是派我亲自私下跟踪保护你。你可注意啊,真正暗中跟踪保护你的,可是你的大父和舅父,可不是什么北陵郡王和珲方!你在山谷遇袭之时,我就在附近,正要出手,没想到珲方出现了。他佯做抓住了一个蒙面人,而我是真的抓住了其他所有的黑衣人,用了些私刑,才逼他们招供。没想到啊,真如你大父所料,这个北陵郡王当真是居心叵测啊。”

    “那舅父把珲方他们都杀了么?”

    “是的。一个不剩,全部弄死了。我用毒气把他们全部熏倒,闷死,然后全部用雪掩埋住,做成了遭遇雪崩被埋的样子。”

    “啊?!”

    “崖儿,你莫要妇人之仁。如果我放走了参与此事的任何一人,你都只有死路一条。不光你自己,还有你父母和大父一族,全部都成了北陵郡王的敌人。北陵郡王肯定会想方设法置我们于死地的。只有伪造成他们是在雪山上被雪崩压死,北陵郡王才能放你一马。”

    “可北陵郡王在圣都里毕竟救过我一命啊。”

    “他救过你一命,这倒不假。可是,至于他为什么要出手救你,我们尚不得而知。尤其是救你之后,他又设的这些局,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和秘密。你大父、父亲和我,我们都百思不得其解啊。救你救的莫名其妙,后面这一些连环套,更是莫名其妙。”

    融崖想了想,说:“舅父,他救我,倒是也不为无因。我有一夜在育林苑,无意中听到两个内侍说要在太庙中使用白玉盏下毒毒杀他、于是在太庙迎候引导北陵郡王时,就告诉了他,因此他才没有饮下那白玉盏之毒茶,后来逄循恰好向他索要了那只白玉盏,他才躲过一劫。他救我,想来是因为这个吧。”

    “哦,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我却是头一次听说。你大父知道么?”

    “不知,我没有告诉大父。此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珲方当时到若卢诏狱中向我转述大父、北陵郡王决定时,专门嘱咐我,我在太庙跟北陵郡王说有人要用白玉盏来毒杀他一事,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大父、我父亲他们都难逃一死。”

    “哦?!这个嘛,就没那么简单了。”逄统思忖了片刻说,“北陵郡王从保护自己免受陛下猜忌的角度,倒也说得通。这个么,就涉及到朝政的事了,眼下还说不上,回头再说罢。崖儿,你这几日与珲方在一起,可曾听他说过其他事么?”

    “珲方与我说过一件奇事。珲方说,隆武大帝是陛下和甘兹郡王以及其他郡王宗亲们共同密谋毒杀的,他们收买了春佗,在一只白鹿的角上涂抹了一种什么剧毒,进献给隆武大帝,隆武大帝触碰鹿角,然后中毒而死了。”

    逄统目瞪口呆了,停了好一会,才问:“珲方可曾告诉你,陛下他们为何要毒杀隆武大帝?”

    “珲方说,是因为隆武大帝的政体,隆武大帝打算取消郡国制,改行郡守制。还有,陛下为自己的儿子请封郡王,隆武大帝不同意,还打算废黜他原来的亲王王位。所以他们就共同毒杀了隆武大帝。”

    逄统猛的站了起来。背着手踱了一会,说:“崖儿,你这个消息非常要紧。我要即刻赶回象廷郡国禀告你大父。如果珲方所说都是真的,那可就……”逄统又踱了一会,说:“陛虽冤枉了你,判你流放三叶岛,但他并未派人截杀你,他也没有任何必要派人截杀你。因为对陛下来说,截杀你,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相反,还会与象廷郡国以及融氏一族结怨。所以,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你大父和你父亲的意思是,你仍旧还是要去三叶岛服刑。如果你半路逃脱,从此之后你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活着了,而且你大父和父母一族都要受到牵连。你险些犯了大错啊,崖儿。”

    融崖听到仍旧要去三叶岛,有些不情愿,神情冷漠地低下了头。

    逄统搂着融崖的肩膀说:“崖儿,你要听话。你不经意间,卷入了复杂的朝局纷争,其中的关节甚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不是你这个年纪所能理解的了的。你尽管去三叶岛就是,这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你大父、你父亲和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你弄回来的。你懂么?”

    融崖尽管仍旧是不情愿,但还是痛快地点了点头。

    逄统拍拍融崖的肩膀,道:“好孩子。你小小年纪,没想到竟然受了这么多磋磨。你只管照着原来的路线,去肃丽郡国的郡府郇邑就是了,到了那里你就说,路上遇到山贼,把押送你的十个曹掾全部被杀了,你自己侥幸逃脱,然后自己赶到的郇邑。”

    融崖点点头,问道:“舅父,那北陵郡王那边怎么办?”

    “这个你不要担心。珲方以及其他所有参与此事、知晓此事之人已经全部被舅父处置掉了,而且做成了被雪崩活埋的假象。你尽管放心。北陵郡王并不知道珲方与你接触过,所以也就不知道他与你说过什么。你要注意,无论跟谁,都不要说你见过珲方。”

    “是,舅父。”

    “还有,更不要同任何人说珲方与你说的那些话。”

    “是,舅父。”

    “崖儿,你自己去三叶岛,你大父终究还是极不放心,让我给你带来一个人,陪你一同去三叶岛。”

    “哦,谁?”

    “普光。”

    “是普光?”

    “对。普光武功卓绝,办事周全,深明事理,有他保护着你,我们就放心多了。你到了郇邑,跟那些交接的督邮掾、尉曹掾史就说,普光是你的童仆就是了。普光自会去给他们送些金银来收买他们的。”

    当夜,融崖就在逄统中帐旁边的军帐中歇息,普光已提前在那里候着他了。第二日,融崖与普光各自骑着一匹马,离开逄统奔赴肃丽郡国的郡府郇邑去了。逄统则快马加鞭,连日赶回象廷郡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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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照圣朝突发帝位更迭。同时,乱世征兆与盛世征兆同时显现,天象紊乱。大照圣朝面临着重重危机,政局、民情、国运进入了大开大合、波诡云谲的激烈变动时期。在此期间,一群少年应势相聚,顺势而起,因缘际会,风云骤起,共同见证、演绎、创造了一段瑰丽恢弘的神奇历史。大照圣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照圣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照圣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