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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象持     大照圣朝txt下载     大照圣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三叶岛

    融崖从肃丽郡国的港口,乘坐三叶都护府的大船,在经过五天五夜才到了三叶岛。之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除了因为三叶岛与陆地相隔甚远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船的航线很奇怪,大船并不是直线航行,而是沿着一些曲线航行,有的时候还会转几个大圈之后再航行。

    大船上除了十个三叶都护府的兵士之外,其余二十人都是三叶岛土著。这些三叶岛土著除了身材瘦小、皮肤偏褐色外,语言、举止、礼仪都与大陆居民完全一样。大船上领首的兵士说:“从大陆到三叶岛的洋流非常复杂,船只如果直行,肯定会被洋流带跑的。这些洋流,只有三叶岛土著才能识得,因此大船上的船员都是三叶岛土著。”

    等到了三叶岛,三叶都护府的兵士将融崖和普光带到了三叶都护车的府中。

    车的府邸建造的金碧辉煌,风格与大陆居民的府邸大为不同。府邸没有飞檐和屋顶,而是建成了椭圆状,整个府邸也没有院墙,一个一个椭圆状的房屋错落着,就像是一堆巨鸟蛋。

    车正好在府中。融崖刚要跪下行礼,车就走上前来,两手紧紧抓住融崖,仔细端详着说:“你小子,长得怎和你父亲一点不像,倒是和你外祖父象廷郡王殿下十分相像。”看样子,车和融铸、象廷郡王都很熟悉。车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相貌雄壮,精神抖擞,很是年轻英武。

    车拍拍融崖的肩膀,说:“崖儿,我与你父亲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你是我的子侄啊。你可知道么?”

    “小侄确实不知。小侄拜过叔父。”

    “嗯。很好。我原来常年跟着你父亲,追随隆武大帝四处征战,日日都在一起的。五年前,你父亲向隆武大帝恳求,将我派到这里来任三叶都护,替陛下看管大照的金源之地。你要来三叶岛的事,你父亲已经派人来跟我说过了。你到了这里,你就尽管放心好了。你就住在我的府上,随我办事。”

    车转头对几个兵士说:“传我的令,融崖从今日起就是三叶都护百夫长,掌管都护府与三叶岛土著的交涉事宜。在我的府上,融崖与我,以及你们与融崖之间,行家礼,你们称呼他公子就是了,与我自己的儿子一模一样。到了都护府和外边,你们该怎么称呼他就怎么称呼他就是了。不过有一条,谁要是因融崖是流放至此的而对他有丝毫不恭敬,杀无赦!”

    “喏。”那几个兵士说。

    车看着普光,问道:“这是谁?”

    融崖道:“叔父,这是我外祖父遣来陪护在下的随从,叫普光。”

    “好。普光就随你办事。职务你自己看着给就是了,不用禀告我。”车边说边整理衣袖,说,“你今日来的正好,我午后要去另两个岛巡视,你先稍事休息,吃完午饭后随我一同去。”

    “喏。”

    车离去了,说是要去都护府料理一下军务,午后回来一起出发。

    这是车的私人府邸。车派了两个仆人服侍融崖。两个仆人都是三叶岛土著,一个叫鲁谷,一个叫摩笃,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鲁谷的话更多一些,摩笃却很沉默。

    鲁谷领着融崖到了车给自己准备的屋舍。同样的,这个屋舍也是椭圆状。鲁谷道:“公子,我与摩笃就住在这个中圆后面的两个小圆里,您如果有事,喊一声,我们就过来了。我们再给普光也在附近找一个小圆住下。”

    “什么叫中圆,小圆?”融崖问。

    鲁谷道:“就是房子。”

    “哦,为什么叫‘圆’?”

    鲁谷道:“是这样的,公子。岛上的屋舍与陆洲上的很不一样。”

    “陆洲?”

    “哦,我们称呼公子来的地方叫陆洲。”

    “哦。”

    鲁谷接着道:“岛上的海风很大,为了抵抗海风,屋舍全都建成圆形,所以叫做‘圆’。圆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大圆,就是都护府官署的正厅、都护大人府上的正厅。第二种是中圆,也就都护大人和夫人们住的地方,也是都护丞大人等大人们住的地方。第三种是小圆,是我们下人和兵丁们住的地方。”

    “好吧。普光住的不要离我太远。”

    “放心吧,公子,鲁谷会安顿好普光的。”鲁谷说。

    摩笃却只是埋头干活,不说一句话,眼睛也不往这边看一眼。

    午饭就在融崖的中圆里吃。融崖让普光、鲁谷、摩笃和自己一起吃饭,为的是趁着吃饭,了解一下三叶岛的情况。午饭是一桌子从未见过的海味,味道极其鲜美。融崖常年在迦南长大,随着父亲融铸多次到迦南海边,随渔民出海,几乎吃过所有迦南的海味,但从未品尝过如此鲜美的海味。

    “好鲜美的海味。”融崖用竹签子挑着一个粉色螺肉,边吃边说,“我是在迦南长大的,也是吃过无数海味的人了,怎么从未见过这些海味?这些海味如此鲜美,为何不卖到陆洲去?”

    “公子,三叶岛信奉大龙教,大龙教的教义不允许我们与陆洲做生意。”鲁谷道。

    “这是为何?”

    “大龙教的大巫师达泊萨说,从海里捕猎的海货,只能供三叶岛本岛上的人来食用,不得拿这些海货来与非岛民做交易。否则,三叶岛附近的海货会灭绝的,三叶岛上的人也会饿死的。”

    “那都护府也不捕来到陆洲去卖么?”

    “都护府不会捕捞海货。”

    “这有何难的?连我都会捕捞海货的。”

    “三叶岛的海货,只能到距离三叶岛比较远的洋流中捕捞。临近三叶岛的地方是没有海货的,就连海贝也没有。只有土著岛民才有本事到洋流中去捕捞。大龙教也不允许岛民将捕捞的办法教给外人。而且,就算我们想教给外人,也不可能的,因为只有达泊萨自己知道如何在洋流中捕捞的奥秘,而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在陆洲上从未见过三叶岛的海货呢。”融崖说。

    普光吃不惯海货,只吃了一大碗甜美的稻米。那大米的颗粒却比寻常稻米大两倍,通体晶莹透明,口感极佳。鲁谷见普光吃的香,于是介绍说:“这是海椰米,是不是与陆洲的稻米不同?”

    普光说:“比陆洲的稻米可是美味多了。”

    鲁谷呵呵笑着说:“这其实不是稻米,是海椰草的果实。三叶岛的岛民都吃这个做主食。小孩子出生之后,都是吃海椰米的米汤的,那可是比母乳还要养人呢。”

    普光看着融崖说:“没想到三叶岛是这么一个地方,和我们想的可完全

    不一样啊。”

    鲁谷又笑了,说:“公子、普光,午后我们随都护大人去巡岛,你们好好看看我们三叶岛吧。我随大船去过陆洲几次接人,也在陆洲的几个郡国待过一段时间,陆洲可真是没意思啊。公子,你看,三叶都护府的兵士,都是世兵,世世代代都在三叶岛戍边,哪里有愿意回去的?”

    “那么那些流放而来的犯人呢?”融崖问。

    “那些流放而来的犯人在南岛。他们吃的都是陆洲运来的稻米。达泊萨不允许我们将岛上的东西给他们吃。都护府对他们的管制也很严厉,他们从上岛到离岛,从未见过三叶岛的真实样子。午后我们随都护大人巡岛的时候,公子就全明白了。”

    “那你跟我说说三叶岛的情况吧。”融崖道。

    鲁谷点头道:“好的,公子。三叶岛是三个不同的岛,分别叫南岛、北岛、东岛。我们这个岛是北岛,也就是三叶都护府所在的岛,犯人们都在南岛,还有一个岛是东岛。三叶土著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北岛,也就是我们在的这个岛,叫作北民,北民都已受了都护府的教化,与都护府已融为一体,双方相与的很好;还有一部分岛民在东岛,叫东民,他们不愿意接收都护府的教化,与都护府关系也不好,只有一些易货往来。这些年,东民越来越少了,很多都跑到了北岛来,成了北民了。”

    “为什么呢?”

    “因为东民的生活苦,东民过着以前的岛民的那种日子。北民的生活光景却要好的多,都护府也给了我们很多有用的东西。越来越多年轻的东民都跑到北岛来了。公子日后去与东民交涉时,可要多加小心,东民们都是没有教化的野岛民,都很执拗的。不过达泊萨在东岛,她不是野岛民,是神灵。”

    “三叶岛上有多少人?”

    “北岛上有大约两万多人吧,都护府和家眷一万多,土著一万多;东民只有五千多人;南岛上的流放犯人有三千多人。”

    “那三个岛这么不同,相处的还好么?”

    “南岛上的犯人们由都护府的兵士管控,与我们平日里没有什么往来。北岛和东岛只有一些易货往来,除此之外没有往来。”

    “易货?”

    “是的。达泊萨在东岛,和东民们一起,过着以前岛民的日子。但三个岛上,只有北岛上能够长出海椰米。东岛上的东民们又只吃海椰米,所以只能和北岛上的人交换。东岛上虽然不产海椰米,但却会捕捞海货,这是因为达泊萨在东岛,也只带着东民捕捞海货,并不带着北民捕捞海货。所以,东岛上的东民只有海货但没有海椰米,北岛上的北民只有海椰米而没有海货。这样一来,东岛需要北岛上的海椰米,北岛需要东岛的海货,两个岛就是这样易货的。除了易货,两个岛不大来往的。东民不愿意来北岛,嫌北民们过的是都护府的生活,而不是三叶岛的生活。北民不敢去东岛,怕被达泊萨教训,也怕被东民们耻笑。”

    “哦。”融崖已经被鲁谷饶舌般的介绍给说糊涂了,于是只能这样应付着说。

    这顿美味的午饭吃的很舒心。午后小憩了一会,车就遣兵士来请融崖过去,随他一起巡岛去了。

    车的旗舰很宽大,像是大海上的一座小岛一样。车在旗舰的前方摆了食案,正在饮茶。融崖行了礼,车摆摆手,让融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来,小子,尝尝这茶,这三叶岛的吃食比大陆上的好吃的多,可是,就是没有茶。我这些茶,都是着人从大陆带上来的,都是些顶级好茶。你尝尝吧。”

    “谢叔父。”

    “你外祖父、父亲可还好么?”车边饮茶,边问道。

    “都还好,多谢叔父记挂。”

    车点着头,道:“我十几岁就跟着你父亲在卫尉做南宫卫士,后来又与你父亲一同跟着隆武大帝打天下、平叛乱、削藩王,在一个军帐中生活了十几年。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呢,不过那时候你还是是个小毛崽子,才这么大一点。哈哈哈。转眼间,你已经这么大了。时间过的真快啊。我都很多年没有见你父亲和外祖父了。”

    海风吹在脸上,融崖觉得很惬意,让他想起了自己在迦南随父亲出海时候的场景。车的亲切和热情,也让他心里很温暖。

    “融崖,你父亲与我说了你在圣都的事了。圣都里啊,就是这么污糟。哎,不说了。你到了三叶岛这里,就不用担心了,这里与陆洲是不同的,与圣都更是不一样。这里虽是流放地,但比圣都里可是要干净的多了。尤其是三叶岛岛民,虽然执拗一些,不受教化,但心里是很干净的,比陆洲上的人、比圣都里那些勋贵们,干净的多了。慢慢你就知道了。对了,听说雪池的水现在连一半都没有了,水色也变成了墨黑色,天下看来是要大乱了。你父亲说,让你在这里多待几年,躲一躲风头,也多历练历练。”

    “是。”

    “不过你父亲多少有些失算了,他以为三叶岛上是很困顿艰辛的,其实岛上的日子可比在陆洲舒服多了。我在这岛上待了五年,是再也不想回去了。你可能不知道吧,历任三叶都护都是在岛上干到死的。原来我还不明白,到了这里,才知道是为什么,是那些都护们不愿意回陆洲了。哈哈哈。”

    车边饮茶边道:“不过,三叶岛上的情况很复杂。三个岛各不相同,也几乎从不往来。这都是以前三叶都护府种下的恶果,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我决心把这个情况给扭转过来,不过很难做。我们慢慢做吧,总会好起来的。我们边巡岛边慢慢说。”车抬起头,用手指着前方道:“你看,南岛到了。”

    南岛近在咫尺了。远远望去,南岛是一个荒岛,一点绿色都没有,岛上有一座接一座的山丘,山丘都呈现火红色。南岛有一个规制弘大的港口,港口上整齐的停放着一些货船。

    “卑职叩见都护大人。”车站立在船头,港口栈道上迎候的兵士一齐跪了下去。

    车说:“起来吧。”说完,带着融崖下了船。

    栈道上迎候着的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雄壮的将佐,走上前来,笑嘻嘻的说:“都护大人,这位就是融公子吧?”

    “正是。”车说,“崖儿,你过来,这是三叶都护丞,褚蓠。”

    “卑职见过都护丞大人。”

    “融公子不必客气。我们都护大人可把你给盼来了。自从知道了你要来的消息,都护大人每日都要到北岛的断崖上去等候你。你要是再不来,我们都护大人可就要亲自去肃丽郡国的港口接你去了。”褚蓠都护丞说着回了一个礼,然后故意

    放下脸来说:“他要走几天也好,我们也好松快松快,你看他,一刻也不停歇,可把我们给拘坏了。连偷喝个酒,我们也是不敢的。”

    “哈哈哈哈。好你个褚蓠,我何时少了你的酒喝了。你给我送茶叶,我给你送好酒,这可是咱们说好了的。今日我巡岛,晚上要住到东岛去,你随我来,我们与东民们大醉一场。我今天可是给东岛带了不少新酿的好酒呢。”车大笑着说。

    褚蓠与车并排走着,大摆着手道:“都护大人饶了褚蓠吧,我可不愿意到那个野人岛上去。一丝教化也没有。我还是等大人明日回北岛的时候再去讨大人的酒喝吧。”

    “你呀。”车大步流星的边走边道:“还是这么敌视东民。他们是这里的原住民,达泊萨又在东岛,你如此敌视,小心酿成祸端。”

    褚蓠笑着说:“我就替大人看管好南岛的采金场就是了。我可不去招惹他们。达泊萨是妖人,我也惹不起。羁縻达泊萨的事,大人自己去做吧。”

    车笑着摇摇头说:“你这个褚蓠。达泊萨掌握着南岛金脉走向的秘密,离了达泊萨,我们怎么给朝廷输送黄金?”

    “大人说的都对。但卑职实在受不了南岛的野蛮气息。尤其是达泊萨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海货也不能多捕捞,黄金也不能多开采。弄的我们束手束脚的,异常憋闷。”

    “这三叶岛原本就是人家达泊萨和这些三叶岛原住民的。我们才是外来人,以前都护府们的施政多有不妥之处,我们要尽力纠正过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褚蓠一脸为难的样子,转过脸来对着融崖说:“融公子,你看,大人又要开始念经了。絮絮叨叨的没个完结,你以后跟着都护大人,可要受苦了。”

    这一番说笑,又把大家逗的大笑。

    车带着众人来到了采金场。这采金场建在一圈山丘之中的低洼之处,占地很大,几千人的采金场面,十分壮观。但看上去,那些采金的犯人并不是很辛苦,秩序也井井有条。

    车指着前方对融崖道:“融崖,你看,这就是采金场。三叶岛上的采金场,不同于大陆采金场里的劳作那般辛苦。这里的金脉,达泊萨完全都知道,也只有达泊萨知道,由达泊萨指引,采金场的劳工就免了勘探这一环节。而且这里的金石品味极高,提炼方法也与大陆采金场提炼方法大不一样,工艺十分简单。褚蓠,你给融崖说一说吧。”

    褚蓠说:“喏。融公子,这三叶岛的金石,含金量极高,且杂质很单一,只用将北岛特产的海椰米的秸秆沤烂的水,就可以淘尽杂质。这正是一物降一物。所以这里采金场的劳工并不费力。只是都护府要对他们严加管制而已,除此之外,他们比在大陆劳作还要轻省的多。”

    车说:“这些流放的犯人,全部都是平民百姓作奸犯科之后罚到这里来的。从未有贵胄子弟前来。融崖,你的案子特殊,陛下特恩将你流放至此,初心并不是要让你受苦,只是要对你严加管教、约束你的心性而已,这一点你要明了。正因如此,我才不让你到这里来劳作,而是在都护府做百夫长,掌管与各岛交涉之事。你要好生习学这岛上的风俗、制度和营生,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

    融崖说:“喏。”

    车在采金场兜转了一圈,验看了劳工们的饭食、住处,又验看了采金场的库存、账本,一个时辰之后就告别褚蓠,登船离开了。

    坐在船头,融崖问道:“叔父,卑职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叔父。”

    “但说无妨。”

    “谢叔父,既然达泊萨与都护府的关系不和睦,他为什么要将掌握的金脉走向奥秘告诉都护府呢?”

    车命人更换了船头的茶水,慢慢吃着茶点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三叶岛土著其实并不将黄金视作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淘弄干净后,祭祀神龙用。几百年前,三叶岛盛产黄金的秘密被陆洲朝廷知悉,于是多次派出庞大舰队试探航线,终于有一次,一支舰队因偶然的海上大风突破了洋流登上了三叶岛。原本舰队与土著并无冲突,土著对舰队十分热情。但这只舰队的任务是霸占金源,于是舰队开始预谋独占金源,与土著发生了激烈冲突。朝廷的舰队武器精良,兵士训练有素,这些淳朴的土著哪里是对手,舰队大肆杀戮,土著节节败退。经过战斗,舰队占领了北岛和南岛,土著退守到东岛。土著退出南岛后,舰队却无论如何开采不出金石,后来才知道,只有大巫师达泊萨一人知道金脉的走向。于是舰队被迫停止杀戮,开始与达泊萨、三叶岛土著和解。达泊萨宁死不从,带领土著固守东岛,宁愿只吃自己捕捞的海货,也决不与舰队和解,更别说交易了。可是,土著不吃海椰米,只吃海货,不出一个月,就开始患一种恶癣,奇痒无比。为了土著们的性命,达泊萨被迫同意与舰队和解,舰队将北岛出产的海椰米和南岛出产的黄金,拿出一部分送与东岛,达泊萨则定期告诉舰队南岛上的金脉。后来双方又不断斗争、妥协,直至达到一种相对均衡的状态。再后来,朝廷在这里建了三叶都护府,派驻了常驻军,世代戍守三叶岛,其实就是北岛,北岛也渐渐繁盛起来,一些岛民喜爱北岛上更加开化便利的生活,于是越来越多的岛民从东岛转到北岛,与都护府兵士们融合了。可现在,仍有五千多土著固守原来的生活方式,拒绝接受北岛的教化。达泊萨就是这固守原来生活方式的人之一。所以这种平衡就无法打破。历任三叶都护都采用强硬的对抗之道来对待岛民,只是由于达泊萨掌握金脉的秘密,所以不敢对达泊萨和东岛进行屠杀。我上任以来,力主与东岛和解,所以才开始了巡岛制度,每旬最后一日,我都会到南岛和东岛去看看,巡视南岛是早已有之的规矩,巡视东岛却是我的首创,为的就是和东岛渐渐和解。巡视的晚上,我还要在东岛与达泊萨和东民们聚饮。五年多了,现在已经有些效果,起码我个人和东民、达泊萨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都护府和东民对峙了几百年,达泊萨和东民对都护府的成见很深,现在虽然略有改观,但也只是对我个人略有善意而已,对其他的都护府的人依然敌意甚深,就连对那些转移到北岛去接受教化、与都护府融合的土著,他们也是很敌视的。所以啊,这件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几百年的积怨,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方才你也看到了,像褚蓠都护丞这样的人,在都护府里并不在少数哟。”

    “大人,我看褚都护丞,好似与大人很知己似的。”

    “褚蓠都护丞对我还是颇为尊敬的。只是他对东民们很不友善。”

第六十一章 东岛

    说话间,眼前浮现出一个浓绿色的大岛。这就是东岛了。

    东岛并无港口,也无栈道。船在一片沙滩上停了下来。

    沙滩上并无一人迎候。车只带着融崖、普光、鲁谷、摩笃下了船,其余人等都在船上过夜。

    车说:“鲁谷和摩笃虽然也到北岛来生活了,但与东民们都很友善,这些年来,一直协助我与东民来往。我派他们俩去服侍你,不单单是为了服侍你的起居,更是为了让他们带你和东民们尽快建立感情。”

    “是,叔父。”融崖说。

    车明显的已经轻车熟路,在密林里拐来拐去,来到一个大平地,上面密密麻麻的排着上百个小圆。

    “这是酋长所在的部落。”车道,“东岛上有好几个部落,酋长的部落人最多,其他的部落都听酋长和达泊萨的号令。达泊萨不在部落里居住,她住在神龙窟。今日我们见不到达泊萨。以后总有机会见的。”

    车走进酋长的部落,一些在外边劳作的东民笑着与车打招呼。这些土著都穿着粗糙的麻布一样的衣服,头发简单束在脑后,男子的头发扎成一根马尾,女子的头发编成一根辫子。车走到了一个小圆门口,直接推门进去了。

    “努酋长好。”车吼道。

    “哎呀,我的好兄弟来了。车都护好。”努酋长大笑着站起来说。努酋长是个五十开外的老人,浑身黝黑,脸色油亮,身量不高,但却很粗壮威武。

    “努酋长,我又找你来喝酒来了。”车说。

    “知道你要来,我早将椰酒备好喽。”努酋长说。

    “努酋长,这是融崖,是我的侄儿,日后就要跟着我在三叶岛上混吃了。这是融崖的随从普光。日后我再来,都要带着他们来。如果我有事来不了,就派融崖和普光单独来。你可要吃喝管够啊。”车说。

    “见过酋长。”融崖和普光说。

    努酋长看了看融崖和普光,没有应答,只是笑了笑,然后接着对车说:“车兄弟,你猜,达泊萨今日带着我们猎到个什么?”

    “看你这么高兴的样子,肯定是猎到了一头蓝鲸了。”

    “哈哈哈哈哈。车兄弟啊,你都快成了我们东民了。你怎能猜出是条蓝鲸?”

    “只有猎到蓝鲸,你才不会和我要大陆的烈酒,而是只喝岛上的椰酒。”车和怒酋长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车边笑边说:“黄金我也带来了。你猎到了蓝鲸,一会也要去神龙窟祭祀神龙吧。你找人到岸边的船上去取吧。我就这么几个人,可没力气给你带过来。”

    努酋长与车拥抱起来,又是一顿大笑。

    “好。走,我们喝酒去,然后一起去祭祀神龙。”努酋长拉着车的手,走出小圆,然后走出部落,来到一个山峰脚下的空地上。

    空地上已经点起了篝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空地的正前方有一个小高台。从小高台的两端往外延伸的地方,摆着一些石桌石案。石桌石案旁边已经坐满了人。车和努酋长在小高台左侧的石桌上坐下来。努酋长的女儿努格古达走过来说,“阿爸,可以开始了么?”

    努酋长高声说:“开始!”

    努格古达对旁边的一个青年说:“摩噶,开始吧。”

    那个叫摩噶的年轻人拿起一只长海螺号,“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只听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呜呜呜”的叫起来。努格古达跑到广场中心篝火的旁边。海螺号和所有人“呜呜呜”的声音停下来了。一阵鼓声响起来。几个身着粗麻裙子的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这些姑娘和努格古达一样,头上都插着一只艳丽的大花。这些姑娘围着篝火,和着鼓点跳起舞。

    鲁谷贴近融崖的耳朵,大声道:“公子,你看,努格古达是努酋长的女儿,也是东岛最美丽的姑娘。”努格古达皮肤偏褐色,光洁莹亮,眉目清秀,身段丰满婀娜。融崖点点头,也贴近鲁谷的耳朵道:“确实很美丽。”

    鲁谷又道:“不过公子不能追求努格古达了,她已经是摩噶看中的女人了。摩噶是摩部的首领,也是达泊萨选定的徒弟,日后是要做达泊萨的。”

    融崖心里想起了远在圣都的云姬,心中一阵烦闷,于是转移话题道:“这岛上还有很多部落么?”

    鲁谷说:“有十几个部落,最大的部落就是努酋长所在的努部。此外还有摩噶所在的摩部,摩笃也是摩部的。当然,还有鲁谷所在的鲁部。还有其他几个部落。”

    融崖又问:“那达泊萨今天会出来吗?”

    “会啊。今天是要祭祀神龙的,达泊萨肯定会出来的。”

    努格古达带着姑娘们在跳舞,几个青年小伙子给石桌前坐着的各部首领们端上了用椰壳盛着的浓汤。

    融崖看车和努酋长大声的说笑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俩人都将椰壳内盛着的浓汤一饮而尽,之后又喝光了另一只椰壳中盛着的椰酒,然后手挽手仰天大笑。

    融崖尝了一口浓汤,汤味甘美异常,忍不住道:“好美味的汤,这是用什么熬成的?”

    鲁谷道:“公子,这是用蓝鲸的鳔熬制的。”

    融崖一饮而尽,端起另一只椰壳里的酒,与鲁谷等人一一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鲁谷道:“公子,这叫椰酒,是用三叶岛独有的椰子的椰肉、椰汁一同酿制的。没有陆洲的米酒和烈酒那样有力道,但是,要是吃蓝鲸的肉,这却是最好的配酒,比陆洲的米酒和烈酒都要好。”

    融崖道:“哦?这倒是为何?酒还是要烈一点,才有劲道!”

    鲁谷道:“陆洲的酒,太烈,容易把蓝鲸的美味给遮住了。”

    平心而论,融崖更喜欢陆洲的烈酒,总觉得椰酒太绵柔。但是,椰酒的甘冽甜美的味道,却让融崖想起了母亲酿

    制的迦南果酒。融崖喜欢这种味道和感觉。

    努格古达和姑娘们跳完一支舞,篝火烧的更旺了。努酋长站起来,大声道:“感谢神龙,赐予我们丰饶的三叶岛;感谢神龙,赐予我们充足的食物和甜水;感谢神龙,赐予我们无所不知的达泊萨。在达泊萨的带领下,神龙又赐予了我们一头蓝鲸。来,让我们用神龙赐予我们的椰酒,一同庆贺吧!”

    “呜呜呜呜。”海螺号和东民们的吼叫又想起来了。

    用蓝鲸做好的各色食物都抬了上来。现场的氛围达到了**。

    摩噶牵着努格古达的手,悄悄溜走了。

    一个摩族老人踉跄着走上来,在努酋长的面前,摇晃着一个盛着椰酒的椰壳,醉醺醺的说:“努酋长,努族的族长、我们三叶岛的首领,我敬你。我老了,不知道努酋长能不能喝下一个不能出海了的老废物敬你的椰酒。”

    努酋长站起来,先是双手扶着摩族老人的手臂,让老人坐到自己身边,然后用手环抱住老人,亲切道:“老阿爹,我努是您老看着长大的,您不用称呼我酋长、族长、首领,就叫我努好不好。我小时候,您叫我螺肉蛋蛋,您要愿意,就还叫我螺肉蛋蛋吧。老阿爹,来,我敬您。您和我们的老阿爹、老阿妈们,都是咱们三叶岛的最珍贵的财宝,比南岛上的黄金还要珍贵。我们这些后辈,肯定会谨遵您老的训示的。”

    鲁谷贴近融崖道:“三叶岛崇尚敬老,老人是最受尊重的。”

    摩族老人推开了努酋长的椰壳,两眼满含热泪的说:“努酋长,我还是要叫你酋长,这是三叶岛的规矩,我不能没有规矩。努酋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我最敬佩的人。努酋长,我觉得你什么都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坚决拥护你,谁要是敢在我面前说你一个‘不’字儿,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决不会轻饶他。”

    努酋长端起椰壳,仰面喝干了椰酒,说:“谢谢老阿爹的爱护。努别的本事没有,一定会保护好咱们岛民的。请老阿爹放心。”

    摩族老人已经泪流满面了,哽咽着说:“你说这话,我相信你,努酋长。可是,努酋长,我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是神龙赐予蓝鲸的大好的日子,我原本不该说,可是我已经这么老了,椰酒都已经喝不到第五碗就要醉倒了,神龙已经在召唤我回去了。我知道,我将不久于人世。在我去见神龙之前,我一定要跟努酋长说这句话。”

    摩族老人嚎啕起来,哭的很凄惨,慢慢的,整个广场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努酋长看了一眼车,然后转脸看着摩族老人,道:“老阿爹,今天是咱们的欢庆日,还要祭神龙。等族人们都欢庆完了,祭完了神龙,我专门听老阿爹教导,您老看,如何?”

    摩族老人站起来,弓着腰,颤颤巍巍的说:“努酋长,我一定要在大家都在的时候说。背后说人坏话,不是我们三叶岛人应该做的,那是都护府里的人爱做的事。我们三叶岛人看不上,做不出来。努酋长,你要是不同意我今天说出来,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摩族老人的脸涨红了,身体摇晃的更厉害了。

    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努酋长双手扶着摩族老人,说:“老阿爹,有话您尽管说就是了。努好好听着。您不要着急,也不要生气。”

    摩族老人转身面向广场上的人,说:“努酋长,请您看一看,现在我们东岛上的东民,就剩下五千多人了,一半以上都是像我一样的老人。年轻人不懂事,都偷偷跑到北岛去了。就连我那个孙子摩笃,都跑到北岛去,给都护府的人做仆役去了。”

    融崖身边的摩笃羞红了脸,默默地下了头。鲁谷伸出手臂,抱紧了摩笃的臂膀。

    摩族老人接着说:“三叶岛是神龙赐予我们三叶岛人的,可是,现在三叶岛还是我们的么?就连供奉神龙的黄金,也要靠都护府的施舍。再过几年,东民们就没有了,都成了北民了,到那时候,谁来供养神龙,谁来供养达泊萨?”

    努酋长的脸色变了。这其实也是他一直所忧虑的,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就连努酋长自己,也觉得北岛上的生活更加便利,起码治病的手段就比东岛上的土办法好用的多。有时候小孩子生了病,东岛上的人只能看着小孩子死去,而北岛上的郎中只要一副汤药,小孩子就能好转,这让很多年轻的父母亲十分崇拜,也是很多初为父母的年轻人立志转移到北岛上去的最大的原因。如果不是达泊萨还在东岛上,号召大家过以前岛民的生活,估计东岛上早就空无一人了。努酋长觉得,现在的车都护比以前的都护们都好,车喜欢东岛上的生活,也热爱东岛上的东民。努酋长能够从车的眼神中看出来,能够从车每次来都直接推门而入、与自己说说笑笑、在路上与东民们打招呼的样子中看出来。努酋长觉得,只要车在,东岛会变得越来越好,年轻人也会慢慢回来的。努酋长有这个雄心和信心。但是现在这个场合,说这些是不适宜的。摩族老人说的这些话,代表了很多东民、尤其是东民老人的心声,只是他们不敢说而已。努酋长不能当众让一个老人下不来台。

    摩族老人说:“以前的时候,老酋长们不允许都护府的都护和兵士们随意上岛,更不允许他们到神龙窟这里来。那时候,我们的岛上没有外人,年轻族人们偷跑的很少。可是,努酋长,自从你允许车都护上岛,还允许他到神龙窟来随着我们一起祭神龙之后,岛上的人心就乱了,年轻人再也待不住了。努酋长,你说,是不是?”

    这是对努酋长的直接发难,努酋长自己却很难辩解。他觉得很冤枉,与车都护交好,是他冒着很大风险走出的一步,但也是深思熟虑走出的一步,他希望能够把东岛上的生活慢慢改一改,让东岛和北岛的差距慢慢变小,这样年轻人们就不会都跑去北岛了,但是这需要时间慢

    慢改变。自从车来的五年多,情况已经在改善了,车都护每次带来的黄金、海椰米比原来的时候多多了,每次还要带很多陆洲的酒、食物、药品,还有捕猎用的铁器,东民们都很喜欢,也都很需要。这些都是东民们亲眼看到、体会到的,可摩族老人就是如此执拗。努酋长决定不说话,让摩族老人好好发泄一下就算了。来日方长,时间长了,东民们自会体察到自己的用心良苦的。

    谁知道,摩族老人接着说:“这些年,我们的海椰米、黄金是多了,可是那些没有用的东西也多了,岛上的女人,不再喜欢岛上的饰物,开始喜欢北民们捎来的陆洲来的东西了,也不愿意嫁给岛上的男人,只愿意嫁到北岛去。东岛上的男人也喜欢北民捎来的烈酒和铁剑,更喜欢北岛上的女人。努酋长,这样下去,神龙的子孙如何在东岛上繁衍啊?”

    努酋长的脸上终于呈现出了不快,但依旧隐忍着。努酋长想:“摩噶这小子去哪里了?这个时候也不出来?”

    摩噶刚和努格古达在林子里亲热完回来。努格古达去水泉洗澡去了,摩噶站在人群后,静静地听摩族老人在哭诉,一直没有出面劝阻。努族长环顾了一下四周,在人群的后面、一棵大椰子树下面看到了摩噶,狠狠瞪了一眼摩噶。

    摩噶快速跑上来,拉住摩族老人说 :“老阿祖,您老别说了。努酋长都是为了我们好。您别再说了。”

    摩族老人看到摩噶上来,怒目而视说:“摩噶,你还来劝我?!我说的这些话,都是你私下里和我们说的,你怎么能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还是不是我们摩族人?我为你羞耻!”

    摩噶红了脸,说:“老阿祖,我求求您了,您老就别说了。这是祭神龙的时候,您老就别说了。”

    摩族老人一把推开摩噶,大吼道:“摩噶你滚开!你别跟我说祭神龙。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还不是和努格古达到林子里去相好了么?你和努酋长的女儿好上了,就不要摩族的祖宗了?!”

    摩族又上来几个中年人,扶着骂骂咧咧的摩族老人往下走。

    这时候,广场上的小高台上想起了铃铛的声音,大家抬头望去,原来是达泊萨来了。

    达泊萨梳着两个辫子,一个是像男人那样的松散的马尾,一个是像女人那样的辫了起来。达泊萨已经老的直不起腰了,头发雪白,满脸都是皱纹。她身上穿着海鱼皮做成的花衣,手里拄着一根白色的法杖,法杖上挂着一些铃铛。达泊萨站在小高台上一动不动,她谁也没有看,只是仰头看着天空,神色很凝重。

    努酋长带头,全都跪了下来。车和融崖他们也都跪了下来。

    努酋长说道:“恭迎达泊萨。”

    “恭迎达泊萨。”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达泊萨往前走了几步,环顾了一下所有在场的人,在融崖和普光的身上停了一会,皱了皱眉头,用一种尖利的老年女人的声音说:“开始吧。”

    “开祭!”努酋长大声道。

    几个中年人抬着一些东西上来了。一条几丈长的鱼脊骨,一颗一颗巨大的牙齿,还有几大筐金灿灿的大金坨子。

    “那是蓝鲸的脊骨和牙齿。”鲁谷跟融崖小声说。

    鱼脊骨、牙齿和黄金都摆到了小高台上。

    达泊萨走上前,用法杖轻轻点了点蓝鲸脊骨,整个脊骨迅速燃烧起来,发出海蓝色的光,但没有一丝烟,那火就是火,是一种纯粹的亮光。达泊萨用法杖将那些巨大的牙齿一颗一颗全都拨到那海蓝色的火光中,每一个牙齿进入火光的时候,那火就增加一种颜色,等到所有的牙齿都进入火光的时候,火光发出绚烂的各种颜色的光彩,那些色彩是从未见过的色彩。光火越来越旺了,映照的整个广场都亮了起来。

    达泊萨走进那几大筐大金坨子,同样用自己的法杖将那些筐都拨到火光中。达泊萨那老迈的身躯竟然能够轻松的拨动那些几个人才能搬动的盛着大金坨子的筐,这让融崖十分震惊。

    火光原本的色彩迅速的旋转,将金坨子都包裹起来,那些金坨子在焕彩的火光旋风中无法落地,迅速的融化成了一个纯圆的球体。火光的颜色从焕彩变成了一种纯粹的金色。大金球缓缓的掉到脊骨上,脊骨迅速收缩,变成了一团透明的亮光,包裹住了大金球。大金球落到了高台的正中间,闪着奇异的耀眼的光。

    达泊萨再次用法杖拨动大金球,大金球腾空飞起,落到了高台后面一个藤条编织的网袋中。

    原来那是一个巨大的类似于投石器一样的东西。

    摩噶带着几个青年男子上来,摩噶调试着投石器,等一切就绪了,朝达泊萨恭敬的点了点头。

    达泊萨忽然发出了一声高亢嘹亮的吼叫,之后就发出一连串奇异的叫声。那叫声响彻云霄。好似没有曲调,但又有独有的韵律在里面。达泊萨高高举起法杖。天空中月亮和星星的光辉仿佛都被吸到了法杖上,法杖和天上的月亮星星都连在了一起,无数条亮线投射到法杖上。达泊萨转动法杖,将这些光线引到大金球上。大金球再次燃烧起来,亮的像是一个小太阳。

    达泊萨把法杖立起来,用力戳到了地上。嘴里的曲调变成了一声高亢单一长长的“喔”。

    努酋长和所有人将两个手臂交叉起来放到了胸前,恭敬的盯着那个大金球。

    摩噶和几个青年男子猛的拉动投石器前臂的粗大绳索。投石器的机关发动了,几声咯咯之后,投石器忽然快速的撬动起来,大金球从网袋中飞出,在天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明亮的弧线,准确的落入了山顶。

    鲁谷说:“公子,那是一个火山口。里面住着神龙。”

    过了一小会,火山口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轰鸣。

    “神龙万岁。神龙万岁。神龙万岁。”达泊萨也跪下来了。所有的人高呼着。

第六十二章 车辳

    摩族老人的哭诉,让车十分担忧。回到北岛之后,车与融崖在车的私人府邸一起吃饭的时候,两人讨论起了这个事情。

    “那天那个摩族老人说的话,其实反映了很多东民的心声。前面那些都护府里的人做的孽太多了,一朝一夕很难改变东民们对都护府的敌意。而且那个摩族老人说的也很在理。现在东岛上的人逃离到北岛来的很多。我听努酋长说,达泊萨对此很担忧。达泊萨是金脉的控制人,如果达泊萨对我们不满,我们的采金场就出大事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人,都护府建立了有几百年了,难道就一直没有掌握金脉的走向吗?朝廷里头勘探金脉的人应该有很多啊。”融崖问道。

    “从第一任都护开始,都护府就开始记录采金的地点。几百年下来,光是采金的记录就堆了几个仓库,仍旧丝毫没有头绪。你可知道,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有时候同一个地点,明明已经采完金了,但达泊萨说里面有黄金,里面就真的有黄金。多少都护刚来的时候都不服气,从大陆带了无数探矿大师、舆地师,可没有一个能说准。所以,都护府虽然仍旧在记录采金的地点,但也只是走个过场、被迫记录而已,他们心里,对自己探明金脉已经彻底放弃了,完全只能依靠达泊萨的指点。”

    “达泊萨就不愿意到北岛来么?”

    “达泊萨是要住在神龙窟的。就是那天我们参加祭神龙时候的那个地方。所以,那天那个摩族老人说的问题,我也一直担心,如果东岛上的人越来越少,那达泊萨就没有人照料了。照料达泊萨倒还是其次的,达泊萨的传人才是关键。达泊萨只从居住在东岛上的虔诚的信奉大龙教的东民中选择传人,而且选择的程序十分严苛繁琐,如果东岛上的人越来越少,达泊萨可能就不选传人了。要是那样,三叶岛上的金脉走向就再也无人知道了。三叶岛实际上就名存实亡了。”

    “东岛上的东民们真的不接受北岛的生活方式么?”融崖问。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东民们并不是完全不接受北岛的生活方式。他们最反对的,一个是北岛上奉行的陆洲的教化方式,第二个是东岛的东民们都搬到北岛来生活。至于其他的,他们其实已经慢慢接受北岛的方式了。就像那天那个摩族老人说,像大陆的烈酒、铁器、医药、饰品、文字,他们都很欢迎。而且,努酋长已经开始转变了,他也尝试着不断改变东岛的生活方式,让年轻人能够留在东岛,这样,就不会有那个老人说的危机了。”

    这是需要久久为功的慢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车打开一个巨大的贝壳,将里面的蚌肉取出来,递给融崖,说:“你尝尝这个,味道鲜美的很。哎。要是能够派出一些年轻人回去,和东民们生活在一起,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改变东岛人的想法就好了。只是都护府的人都不愿意过去,也不敢过去;转移到北岛来的东民,原本就是要脱离东岛的生活方式的,所以更不愿意重新回去过苦日子。”

    融崖想了一下,说:“叔父派我去吧。我去东岛上和东民们一起生活。我不怕苦。”

    车摇头道:“你不行。你去那里,我可不放心。那些东民们野的很,可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

    融崖笑着说:“叔父尽管放心。我是在迦南长大的,时常随父亲到海边去巡海,与迦南渔民熟悉的很。我看东岛上东民的民风和迦南海边的渔民们也差不多。我从八岁开始就到迦南了,要论出海的功夫,我比迦南海边那些老渔民还要娴熟。另外,迦南泰罗多的猎户们,也都是这样的民风。我看着东民们,心底里还觉得挺亲切的。何况,我还有普光陪着,叔父放心就是了。”

    车想了很久,点点头道:“要是这么说,倒是可以一试。除了你之外,还真是没有其他人合适了。我看达泊萨和努酋长都对你很友好。你已经参加过一次东民祭神龙了。东民们最看重祭神龙,一同祭过神龙,就可以看做是东民的朋友。这样吧,你带上普光,再把鲁谷和摩笃都带上。其他的人就暂时不要带了,免得引起东民的反感。你去呢,就住在努酋长的小圆里。先住上一阵子试试,不行就回来。有努酋长在,你的安危起码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喏。”

    “你这次去,先不要带太多东西。老东民们反感北岛给他们往回稍东西,他们觉得这些东西会扰乱了人心。你就跟着努酋长到各部落里都走一走,好好听一听他们是怎么想的,看看我们能给他们解决些什么难处。然后咱们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你懂吗?”

    “喏。大人尽管放心。”

    “还有,东岛上的东民极重感情,只要你真心和他们交朋友,他们就接纳你。千万不要和他们耍小心眼、动心思。只要你有一次耍弄他们,你就再也无法在东岛立足了。”

    “这和泰罗多猎户、迦南渔民们也是很类似的。总之,和他们交心就对了。”

    “对对对。就是说要和他们交心。”车道,“一定要尊重东民们信奉的神龙和达泊萨,千万不要说冒犯神龙和达泊萨的话,更不要和达泊萨起冲突。即便你不信奉神龙,也千万不要说‘没有神龙’这样的话。你要是在神龙和达泊萨上犯了错,那就不是能不能够在东岛立足的事情了,东民们会把你杀了的。”

    “我明白的,叔父。这就像在迦南,千万不能冒犯白教和教宗一样。这一点,东民和迦南的老猎户、渔民们也是很像的。”

    “正是如此。融崖,如果不是你,我还真是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去东岛。前段时间,我都打算自己去常驻半年了,但采金场那边又实在离不开人。幸亏你来了。融崖,你若是能够改变东民们的态度,那可真是善莫大焉了,到时候,我给你向朝廷请功。”

    “多谢叔父。”

    “另外,你小子倒是好人缘。琉川郡守华冲和他家的华耘经常打听你的消息,还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回头我让普光来取回去。我已与他们通上了信儿,你若是有什么想与他们说的,跟我说一声就行。”

    “谢叔父。”融崖道,“三叶岛如此遥远,没想到华郡守还有华耘还能和这里联络上。”

    车道:“这都是华氏商队的功劳。他们全天下行商,几乎没有他们到不了的地方。三叶岛上的海货,估计大陆上,也只有华冲他们家能够品尝一二,除此之外,就连皇帝陛下也是尝不到的。”

    融崖又想到了云姬,心里很烦闷。他盼望着去东岛,到了东岛,他听不到朝廷的消息,就不会再想念云姬了。

    第二次巡岛的时候,车就把融崖、普光、鲁谷、摩笃四人交给了努酋长,让他们跟着努酋长和东民们学习大龙教的真义,了解东民们生活的精髓。

    车派出年轻人来学习大龙教,这一招换来了东民们的普遍好感。从来都是东民们逃离东岛、去北岛生活,哪怕是在北岛做仆人,他们也不愿意回到东岛来。这一次却截然相反了,一个都护府的百夫长,听说还是一个郡守的公子,竟然带着一个随从和两个早就跑到北岛去的岛民,来到东岛常驻,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明显就是要完全按照东岛的习俗来生活。而且还说要学习大龙教的真义和东民们生活的精髓,看样子,是真的打算按照东民们的习俗来生活了。东民们一下子觉得脸上很有光彩。

    “你看吧,他们早晚会发现三叶岛的好处的。”人们见面的时候都这么说。

    摩族老人大闹祭神龙现场带来的一些负面情绪和不稳定心态逐渐消失了。

    努酋长把融崖他们四人安置在自己小圆的附近。每人一个小圆。四个小圆和努格古达的小圆围绕在努酋长小圆的周围,每日与努酋长一同吃饭,也一同劳作。

    融崖发现,东岛上的生活真是非常的惬意。东岛实际上是一系列小岛构成的一个群岛,这些小岛中间由低矮的山脉相连。各个部落居住在不同的小岛上,居住的地方也差异很大,有些更靠近海边,有些在密林深处,有些在水潭周围,有些在果树林周围。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出产,所有的部落虽然分散而居,但是却是共产共享,所有出产的东西都不是由一个部落独自享有,而是要在整个东岛上平均分配。当然,部落的规模有大有小。努酋长所在的努部,承担着出海捕猎海货的牵头责

    任,规模最大,因为他们捕猎的海货是东岛上的主要食物来源。当然,所有的部落里也都有人要跟随努部出海捕猎海货,只是不同部落的主业不同,各自有所侧重罢了。

    努酋长所在的努部在最靠近海的密林边缘地带。鲁谷所属的鲁部,在一片火山岩浆冷却后形成的平地上,平地上生长着不同的果树和菜蔬,祭神龙时饮用的椰酒,就是这个鲁部部落酿制的。岛上的气候温热多雨,种植果树和菜蔬需要的人力很少,因此鲁部的人也最少。

    摩笃、摩噶所在的摩部是东岛上的第二大部落,居住的小岛上有一个星罗密布的淡水湖群,摩部就住在淡水湖群的周围。这个淡水湖群有上百个小的淡水湖,零星分布着,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因此叫天星汪。天星汪是东岛上唯一的淡水水源,因此东民们对天星汪的保护和看管尤为重视,摩部的人数自然也就相对较多。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融崖发现自己很喜欢东民们。他看到东民们的淳朴的样子和质朴的生活,一下子想到了迦南,想到了自己的家。很快的,融崖就和东民们打成了一片。东岛上的各个部落都争抢着邀请融崖去他们的部落里做客。在东岛上,捕猎的海货、海椰米、种植的果蔬等等劳作而来的东西,是要在全岛上每个人之间进行均分的,因此,每个部落里吃的东西都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各个部落住的地方不一样,煮饭用的一些作料也不太一样,还有每个部落的舞蹈也不太一样。所以,同样的食材,却是不同的味道,也是不同的氛围。

    融崖很喜欢这种生活。普光也很喜欢。融崖和各部落里的人一起饮酒跳舞的时候,普光总会与各部落里的人一同劳作,也一同聊天。

    不光是感情上,融崖和普光很快和东民们很快打成一片。融崖和普光还解决了一个长期以来困扰东民们的一个大问题,那就是便秘。第一个发现这个问题的是融崖。在东岛住了一个月之后,融崖发现自己开始便秘,于是请普光给自己开一些食疗的方子。

    普光说:“公子,这个病是东岛上的一个普遍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

    “我每日与他们一起劳作聊天,听岛上的人说的。他们好像人人都有便秘的毛病。”

    融崖感到很奇怪,问:“这是为什么?”

    普光说:“我知道这个情况后,仔细看了他们的饮食,我觉得是海货和海椰米的缘故。”

    融崖道:“这是怎么说?”

    普光说:“我试过几次。如果我只吃海货和其他水果菜蔬而不吃海椰米,或者只吃海椰米和其他水果菜蔬而不吃海货,就不会便秘。但如果同时吃海货和海椰米,不出三天,就会便秘。”

    融崖想了想,道:“但是海货和海椰米,都是东民们离不开的食物啊。”

    普光道:“正是如此。三叶岛岛民世代都受这个病的困扰。就连移居到北岛的北民,也大都有这个病。只有在北岛居住几代之后,生活习惯被都护府同化之后的岛民,才会逐渐缓解。所以,东民们说,这种毛病是从祖先那里就留下来的。东民们叫这种病叫做祖疾。”

    “你是精通医理的,能不能想一想办法?”

    “我已经开始在岛上找能够治这个毛病的草药了。一般来说,一个地方的食物引起的疾病,总能在本地找到医治这种毛病的另一种东西,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所以,随公子和努酋长巡岛的时候,我会仔细辨认一下岛上的草木,试尝草药。”

    融崖道:“普光,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们到东岛上来,虽然东民们对我们很友善客气,但总是将我们视作客人,而不是自己人,一些核心差事,也不让我们去做。如果你能找到医治祖疾的草药,解决世代困扰岛民的疾苦,我们和岛民就能再进一步,岛民可能就会将我们视为自己人。”

    普光道:“我明白。”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普光几乎尝遍了岛上所有的草木树叶果实,仍然一无所获。融崖有些焦急上火了。

    普光道:“公子莫急。草药的研制,一般要经过世世代代的尝试才能成功,急也急不得的。公子请想,岛民世代受祖疾的折磨,历代达泊萨肯定也想过无数办法,岛民们也尝试过无数草木药石,仍然没有办法。所以我猜想,三叶岛上可能根本就没有医治祖疾的草木。要不然,达泊萨和东民们早就找到这种办法了。”

    融崖道:“那可如何是好?难不成,我们也要像移居到北岛上的岛民一样,改成都护府的饮食习惯吗?如果是那样,我们在东岛就会成为异类的,根本融不进来。”

    融崖的话,提醒了普光,普光道:“公子,刚才您说的话让我想到了一件事。我听鲁谷和摩笃说,移居到北岛上的岛民几代之后就能治好祖疾,其中必有机巧之处。公子可否准我几日假?我回北岛去看一看?”

    融崖道:“好。没问题。你尽管在北岛查看就是,务必找到根由。”

    普光离开东岛了十几天,才回来。

    融崖问:“找到原因了么?”

    普光笑道:“其实十分简单,我竟然忽略了。”

    融崖道:“你快说。”

    普光道:“公子,我回北岛之后,又连续试吃海货和海椰米,发现海货和海椰米共同研磨打碎混合之后却有一些克冲的地方,再掺上唾液,半个时辰之后就会郁结板结,这就是为什么会有祖疾的原因。这和牧民们、行商商人们因为饮食原因而导致的便秘是一模一样的。”

    “你找到医治的草药了吗?”

    “对于这种便秘,当然可以用通便之药,但却并不是长久之计,长期服药,对身体元阳也耗损的太厉害了。”

    “总不能不治吧?”融崖着急的问。

    “不是不治,是用不着用药来治,应该用食疗。

    “食疗?”

    “对,食疗。公子上一次的话提醒了我。我回北岛之后,就细细查看了移居北岛的岛民的情况,发现了诀窍。刚刚移居到北岛后的岛民,对于都护府的其他习惯都能愉快的接受,但却接受不了茶叶。因为岛民们嗜甜、嗜鲜,极厌恶苦味,所以一般要到几代之后,才能受都护府的影响,开始慢慢习惯饮茶。同时,习惯饮茶的岛民,祖疾也就好了。这就是为什么移居到北岛的岛民在几代之后才逐渐缓解祖疾的原因。但是,岛民们都不懂陆洲的医术,从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你是说茶叶能医治祖疾?”

    普光道:“这还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应该**不离十。”

    融崖道:“这个好办,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尝试。你和我先开始试,如果有效,再请努酋长一家来试。只要努酋长接受了,在东岛推行,就容易的多了。”

    普光道:“好的,公子。可是茶叶的来源是个问题。岛民有数千人,这么多茶叶用量,如何解决呢?”

    融崖道:“我相信车都护肯定能想得到办法的。全岛都接受茶叶,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当务之急,是先验证茶叶是不是能够医治祖疾。你需要什么茶叶?”

    普光道:“粗茶。”

    “什么是粗茶?”

    “就是象廷郡国里那些行商们或者草原牧民们随身携带的劣质茶饼、茶坨。”

    融崖想了想道:“更好一些的茶叶,能够行吗?北岛那边,我看就是兵士们饮的茶叶也都是不错的茶,好像没有你说的这种粗茶。”

    普光道:“只要是茶叶,应该都会有效。不过粗茶最好。粗茶是给行商的人和牧民们食用的,长途运输,长期储存,而且不加保护,通过风化、雨淋、霉变,已经类似于炮制过的药物了,药效最好。而且,粗茶的苦味也淡的多,对于东民来说更容易接受。”

    融崖想了想,说:“那好。我先去跟车都护求一些北岛上的茶来,先试一试。如果真的管用,那我再求车都护派人回陆洲的时候,运些粗茶回来。这不是什么难事。我想,车都护肯定会答应的。”

    车来巡视东岛的时候,融崖跟车说起了这件事。为谨慎起见,融崖并没有说是用茶叶来试着治疗祖疾,只是说自己想念大陆的茶味。车自然是有求必应了,听融崖说完,就一口答应下来。第三天,就着人送来了用瓷罐装的好茶,是湫水郡国的好茶,名字叫做“上叶”。

    融崖和普

    光试用后,一天之后,果然“茶到病除”。普光说:“这‘上叶’是茶中极品。在大陆,就是勋贵之家,也是把‘上叶’当做珍藏品来对待的,轻易舍不得饮用。我们俩却用来治疗祖疾。真是暴殄天物了。”

    融崖笑道:“这些‘上叶’给那些勋贵饮用,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在这里,确实救人疾苦的,是雪中送炭。这‘上叶’成了治疗祖疾的第一批药茶,它可比在勋贵之家的作用大的多了。想必就是‘上叶’自己,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接下来,就是第二步,融崖和普光赶紧将茶叶推荐给了努酋长一家。

    努酋长像过节一样,等候着这种叫做‘上叶’的汤水。他们觉得,融崖郑重推荐的,肯定是极其美味的饮品。

    但努酋长一家人全都失望了。他们都不喜欢这种树叶汤,每个人饮了一小口,就皱起了眉。

    努格古达性子急,直接吐了出来,说:“什么坏东西啊,这么苦?比达泊萨给的石药还要苦。傻子才会喝这种东西呢。”

    努酋长也说:“是呀。这东西,这么苦,可没有大陆的烈酒好喝。崖小子,你们怎么会喜欢喝这么苦的药汤?”

    融崖笑着说:“在陆洲,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喝这个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是日常必需品啊。”

    努格古达撅着嘴说:“可见,陆洲上也不是什么都好的。这种东西,就太难喝了。”

    融崖笑道:“努酋长,我求你们先喝几天试一试。我先不说为什么让你们喝。几天之后,我再揭开谜底。请酋长相信我。到时候,我保证大家都会喜欢上的。”

    努格古达死也不再喝第二次。努酋长和夫人因为疼爱融崖,所以强忍着喝了几天,连续喝到第五天的时候,努酋长的祖疾好转了,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是茶叶的功效。

    融崖问道:“努酋长,茶叶好喝么?”

    努酋长撇撇嘴说:“实话实说,可真是太难喝了。我的舌头都快苦的麻掉了。”

    融崖笑着问:“努酋长,那你的祖疾是不是好些了。”

    努酋长笑着说:“这倒是的。还没有到断食的时候,可我的祖疾竟然就好多了。这可真是神龙庇佑。”

    融崖笑道:“确实是神龙庇佑。努酋长,那我问你,酋长夫人的祖疾是不是也好多了?”

    努酋长说:“是的。她也跟我说了。这可真是神龙庇佑我们家。”

    融崖笑道:“努酋长。我们是要感谢神龙庇佑。神龙给我们送来了茶叶。我告诉你吧,努酋长,这都是茶叶的功效。”

    努酋长问道:“你怎么知道?”

    融崖说:“因为我和普光也患上了祖疾,十分难忍。普光尝试用茶叶来治疗,结果就治好了。普光告诉我,东民们都有祖疾,所以,我才向酋长推荐了茶叶啊。您看,茶叶确实是能够治疗祖疾的吧?”

    努酋长将信将疑:“这是三叶岛的祖疾,是祖先们留下来的。这是神龙的旨意,可能你说的只是巧合而已。”

    融崖道:“酋长,您可以再找几个努部兄弟来试一试啊。”

    努酋长点头认可,找来几位最听话的中年人,请他们和自己一起试饮这种树叶汤。努酋长很直率,说的也很明确:“这是为了治疗祖疾。是崖小子的主意。”

    几位中年人虽然嘟囔着“祖疾怎么可能治好呢”,但还是很听话的跟着努酋长一起试饮。

    试饮的几天里,融崖明显感觉到,这几个试饮的努部兄弟,十分痛苦,见到自己和普光,满口都是抱怨。融崖和普光都没有解释。

    五六天之后,这些试饮也都成功了。试饮的努部兄弟们高兴的发现,他们的祖疾也治好了。

    努酋长很高兴,对几位试饮的努部兄弟说:“这是好东西,是神龙赐予我们的。努部不能独享,要分享给整个东岛的东民们。”

    努酋长又对融崖说:“好小子,有了这个树叶汤,东民们世世代代的祖疾就能治愈了。以前,我们都是通过一两个月断食一次来治祖疾的。这下可好了,你可立了大功了,臭小子。”

    得到了努酋长的认可,融崖高兴极了,说:“酋长,我先去跟车都护说一声。要供应全岛的东民们,茶叶需要的量很大。这得需要都护府从陆洲多运些过才行。”

    努酋长说:“我亲自去跟车兄弟说去。他是我们东岛的兄弟。”

    车对于努酋长提出的这个要求不仅满口答应,而且十分高兴,说:“努酋长,我真高兴,我终于能给东民们做一点事了。”

    努酋长说:“这都是融崖和普光这俩小子的功劳。”

    车对融崖和普光十分满意,说:“融崖,你立了大功了。你说,要我怎么赏你?”

    融崖说:“我不要什么赏。如果车都护要赏我,就赏我多在东岛住几年,不要急着让我回北岛去,我喜欢东岛,喜欢东民。”

    车和努酋长哈哈哈大笑。

    大量的粗茶很快就来了。

    努酋长和夫人还有最初试饮茶叶的努部兄弟开始教授东民们煮茶、喝茶,并跟大家解释了,喝茶能够治疗岛上世世代代的祖疾。可是,熬煮的粗茶味道太苦涩了,吃惯了鲜美香甜食物的东民们都不能接受,虽然当面答应自己会慢慢习惯喝茶,但努酋长和努酋长夫人走之后,就再也不喝一口。努酋长没有办法,开始将努格古达、融崖、普光、最初试饮茶叶的努部兄弟们分别派到不同部落,去强制推行喝茶。

    融崖在各个部落,几乎是苦苦哀求,才求得部落的一些东民勉强坚持了几天。很快,喝茶的好处显现出来了。坚持了几天的东民们的祖疾果然大为好转了。于是,这种被东民叫做“苦汤”、起初极为厌恶的粗茶,慢慢推行开了。

    东民们开始爱上了这种“苦汤”,而且再也离不开了。

    奇妙“苦汤”的到来,使得融崖成了人见人爱的小伙子,无论走到哪一个部落,都被当做恩人来接待。就连那些仇恨都护府、最初不喜欢融崖的老东民们,也开始喜欢融崖了。

    而且,因为“苦汤”,东民们开始渐渐的不那么排斥都护府和陆洲来的东西了。一些老东民开始尝试车都护送来的烈酒,一些年轻的男子开始使用车都护送来的铁器,一些年轻的女子开始使用车夫人们送来的漂亮的饰品。而且,再也没有人对东民使用都护府的东西而有微词了。

    趁着这样的好趋势,融崖索性让普光进一步帮助东民们解决治病问题。东民们的医术非常落后,没有专门的郎中,岛民们凭借经验,用海砂或者草木树叶治病,但疗效很差,即便是达泊萨,也不善于治病。一些很小的疾病,常常因为救治不及时或者救治不得当而要了东民们的命。尤其是一些小儿病、老年病、突发病,致死率尤其高。

    融崖和努酋长在努部最清净干爽的地方,修建了一圈小圆,建起了一个专供普光为东民诊病的医馆。这些小圆中,有的是普光坐诊为东民诊病的,有的用来储存融崖请车从陆洲采购的草药,有的则供那些行动不便的生病岛民、小孩子、老人家在治病的时候临时居住。前来诊病的人越来越多,普光既要诊病,又要照料,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于是请努格古达和努部的几个年轻人加入到医馆里一起来帮忙,又从各个部落分别挑了一些聪明好学的年轻人一起来,一边学习医术,一边照料生病的岛民。

    此外,融崖和努酋长定期出去巡岛的时候,普光也一起去,但普光并不再巡视各部落生产情况,而是出诊各部落,查看各部落族民的健康,同时,勘察、寻找东岛可供使用的草木,以便于就地取材,研制新药。很快,融崖和努酋长建起的这个医馆,就成了东岛上人人敬重的地方。

    此后,为了使东岛做到茶叶的自给自足,融崖又请车从陆洲引种来一批茶树苗,开始在东岛最高的山峰高岭上试种茶树。

    除此之外,融崖还改良了东岛上的武器,尤其是弓箭,大大提高了弓箭的射程和准头。东民们除了出海之外,又开始在各个小岛上捕猎野物。

    久而久之,融崖成了东民们心中的恩人,也成了很多东岛年轻人心中的英雄。最难得的是,融崖成为了东民心中真正的“东民”。

第六十三章 天星汪(一)

    鲁谷和摩笃与东岛的人很熟悉,不光是因为他们祖先就是东岛岛民的缘故,还因为他们原先负责都护府与东岛的往来,主要是将北岛出产的海椰米等送到东岛来,然后在从东岛将一些海货送回北岛上的都护府。

    “那你岂不是一年来一次就够了。”融崖曾经问鲁谷,“稻米一年也就才成熟一次。”

    “不,公子,海椰米是一个月一熟的。”鲁谷说,“海椰米不是稻米。北岛上吃的稻米,我是见过的,我听北岛上都护府的人说,稻米是一年一熟的。但海椰米不是。”

    一个月一熟的稻米!融崖真是闻所未闻。

    有一次,努酋长带着融崖、普光、鲁谷、摩笃去巡视鲁部。普光一到鲁部,就去族民聚居的地方出诊去了。

    努酋长道:“崖小子,你现在已经是东民了。我要带你去看一个东岛上秘密的地方。”

    “东岛上还有秘密的地方?”

    “对啊。就是我们试种海椰米的地方。”

    终于,融崖见到了海椰米。

    原来,海椰米既不是椰子,也不是稻米,而是一种巨大的蒲草。蒲草的叶子像椰子树的叶子,而结出的果实像是变大数倍的稻米。海椰米每个月都会抽穗子然后开一种淡黄色的串花,花朵没有任何香味,第二天就凋谢了,然后结果,果实很快成熟。海椰米的果实从花朵一落下、果子一结出来就可以食用,未完全成熟的时候像是脆甜的水果,等到海椰米的果实完全变黄变硬之后,就成了稻米的模样,脱去果壳果皮晒干,然后稍加蒸煮,就成了美味无比、软糯香甜的海椰米。

    鲁部的族长鲁尼道:“努酋长,海椰米的长势很好,也都开花结果,只是所有的果子依然都是空的,没有果实,产不出海椰米。”

    努酋长问:“所有地块里的海椰米都没有长出果实吗?”

    “所有的地块都一样。”

    努酋长皱眉道:“难道一棵海椰米也没有结出果实?一粒果实也没有?”

    “没有。一棵也没有。一粒也没有。所有的果子我们都看了。一粒一粒都查看过了。”鲁尼沮丧道。

    “那下个月再试试吧。对了,达泊萨怎么说的?”

    “达泊萨说,神龙不想让东岛里长出海椰米。她还说,如果东岛里长出海椰米,三叶岛就要毁灭。”鲁尼垂头丧气的说。

    融崖看得出来,鲁尼并不愿意相信达泊萨所说的。

    融崖也看得出来,努酋长不相信达泊萨说的,否则,努酋长就不会让鲁部试种海椰米了。

    努酋长没有说话。在离开鲁部去往其他部落巡视的路上,努酋长对融崖说:“崖小子,其实,我们一直都在试种海椰米。海椰米是东民的必需品,是离不了了。你知道么,如果只吃海货,不吃海椰米,岛民就会长恶癣。你再看看那些南岛上采金的流放犯人,他们只吃陆洲来的食物,吃不到海货,但他们就没有任何问题,不用吃海椰米就能健康无碍。可我们东民不行,不吃海椰米就长恶癣。达泊萨说这是神龙的旨意。神龙创造了三叶岛岛民,就把美味的海货和甜美的海椰米也一同赐予给了三叶岛岛民,我们与海货、海椰米是一体的。可是,东岛上却不产海椰米。这也是我们受制于都护府的根由。为了摆脱都护府,我们试种海椰米已经几百年了,可是,从未成功过。”

    融崖道:“谢谢酋长带我来看海椰米。这肯定是东岛的大秘密。谢谢酋长信任我。”

    努酋长拍拍融崖的肩膀说:“这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北岛上的都护府也知道我们在试种。就像北岛上的都护府

    一直都在寻找金脉走向一样,我们也都知道。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我们从来没有带别人来这里看过。我带你来这个地方,是因为,你已经成为东民了。东民们都信任你,也都喜欢你。”

    融崖很高兴,想到了鲁尼族长说的话,融崖道:“谢谢努酋长。刚才鲁尼族长说的达泊萨的那些话,可能是对的,东岛上,还是不要长出海椰米的好。”

    “为什么呢?”努酋长站住脚步,惊讶地盯着融崖问。

    融崖说:“东岛上不要长出海椰米。都护府也不要找到金脉的走向。如果东岛长出海椰米,或者都护府找到金脉,双方之间相互牵制的关系就要被打破,很可能就要开始大屠杀,到那时候,三叶岛真的要毁灭了。”

    努酋长笑道:“你小子倒是好脑筋。这个道理我们也是懂的。不过你说对了一半。三叶岛的岛民们崇尚和平,并不爱杀戮,就是捕猎海货也都是按照岛民所需适量捕猎的,决不超量捕猎,所以也决不和岛外进行贸易。因此,东民们即便在东岛上种植成功了海椰米,也不会对都护府进行大屠杀的。不过,都护府如果找到了金脉走向,那肯定就会对东岛进行大屠杀。但是,你放心,就算再过一万年,都护府也绝对找不到金脉。”

    “这是为何?再隐秘的金脉,也总有找得到的时候。而且,南岛就那么大点的地方,都护府找到金脉,是迟早的事。”

    “南岛虽然很小,但都护府是永远也找不到金脉的。因为三叶岛金脉是活脉。”

    “活脉?什么是活脉?”

    “就是随时变动的金脉。变动的规律,只有达泊萨一人掌握。”

    “万一达泊萨忽然出了意外,那三叶岛的金脉岂不是就无人能知了?”融崖问道。

    “如果达泊萨突然出了意外,那确实就是你说的这样,三叶岛的金脉就无人能知了。但是达泊萨住在神龙窟,有神龙护体,没有人能够伤害得了达泊萨。而且达泊萨能够预见自己的生死,在自己死之前,会将辨别金脉的奥秘告诉她选定的传人。”

    “那这个传人如果和都护府勾结起来怎么办?”

    “你又问了一个好问题。如果真是那样,东岛就要遭殃了。我们都相信达泊萨不会选这么一个人的。神龙绝不会挑选这样一个人来成为达泊萨。”努酋长坚决的说。但融崖很担心。

    这一天,努酋长要去巡视天星汪。正要出门的时候,鲁族族长鲁尼派人来请努酋长,说鲁族新酿的椰酒马上要出酒了,请努酋长前去主持出酒仪式。出酒,是岛上的大事,努酋长不得不去。但巡视天星汪也是一件大事,而且是岛上最为机密的事情之一,努酋长从未让融崖跟自己去过天星汪。

    努酋长沉思了一会,决定让努格古达带着融崖、普光、鲁谷、摩笃代他去巡视天星汪。

    努格古达撅嘴道:“天星汪是圣地。我才不要带都护府的人和北民去天星汪呢。”

    努酋长道:“为什么?融崖可是和其他的都护府人不同的,他已经是东民了。就连达泊萨也认可融崖了。”

    “你看他们,梳着发髻,穿着这么怪的衣服。摩族的老阿爹们会笑话我的。”努格古达说。

    努酋长夫人说:“啊呀。我都忘了,我们的小努格古达以后是要嫁到摩族去的呀。出嫁之前,可是不能让人家笑话我们小努格古达的哟。”努酋长夫人长相慈祥,身材微胖,是一个典型东民的长相。

    融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着装和发饰,他不好意思的说:“努酋长,夫人,努格古达,请你们原谅我,我到东岛

    来之后,光顾着到各部落喝酒和做事了,忘了我的这身装束了。”

    努格古达做了个鬼脸,学着融崖的强调说:“请你们原谅我。请你们原谅我。我们原谅你什么啊,你本来就是都护府的人,又不是我们东民,你难道还会扎起头发,穿上我们的衣服么?”

    努酋长夫人轻轻打了一下努格古达,说:“淘气!崖小子是个好孩子,现在已经是我们东民了。不许你这么说崖小子。”

    融崖说:“夫人,努格古达说的对,我是应该换成东民们的装束的。麻烦夫人给我和普光把发髻改成东民的头发吧?也麻烦给我们俩找两身东民的衣服吧?”

    努格古达古灵精怪的看着融崖说:“我是逗你玩的,你可别当真啊。你要是改成东民的装束和发式,小心你回到北岛后,连个媳妇都讨不到。哈哈哈。”

    努酋长笑了几声,道:“崖小子,你没有必要改成东民的装束。你不要强求自己。你来的这些日子,我们东民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好孩子,和车都护一样,都是和我们东民一条心的人,和其他都护府的人不一样。而且,你现在就是不换衣服和发式,大家也把你当做东民。你不用换,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努格古达是逗你玩的。”

    融崖说:“努酋长,我喜欢东岛,喜欢东民,喜欢东民们的装束。东岛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迦南,东民和迦南人是一样的。我喜欢东民。请把我变成和东民一样的样子吧。”

    努酋长夫人开心的走过来,道:“努,你看你,崖小子是好孩子,他第一次来,我就说了,崖小子是好孩子。崖小子住在咱们的小圆里,也是咱们的孩儿。崖小子既然喜欢,我就来帮他梳头发。就像给我自己的孩儿梳头发一样。”边说边笑着走过来。

    努酋长笑道:“那好吧。我们马上就要增加两个东民了。东岛上很久没有增加人了。谢谢你,崖小子。”

    融崖咧嘴笑了笑。努酋长夫人很认真的帮融崖和普光扎起了东民的发式,又给俩人找来两身东民的衣服,还给融崖和普光带上两串小贝壳做的项链,一边端详着,一边说:“崖小子,光小子,你们俩先凑活着穿,我这两天再给你们做几身合身的衣服。努,你看,我这俩儿子俊不俊?”

    努酋长看着融崖,欣慰的点了点头。

    努酋长夫人用手轻轻拉了一下融崖的头发,说道:“崖小子,在东民,只有阿妈才给自己的儿子扎头发,以后你和光小子就是我的儿子了。你愿意做我的儿子吗?”

    融崖马上跪到地上,兴奋的道:“阿妈,我愿意。阿爸,阿妈,以后我融崖就是你们的儿子了。普光也是你们的儿子了。拜见阿爸阿妈。”

    “拜见阿爸阿妈。”普光说道。

    努酋长夫人开心的流出了眼泪,她抱着融崖和普光,说:“崖小子,光小子,阿妈的好儿子。阿妈可算有儿子了,可算有儿子了。努,你快过来,这是我们的儿子。”

    努酋长走过来,用手抚着融崖刚刚扎好的头发,含泪道:“崖小子,光小子,阿爸的好儿子。”

    努格古达指着融崖,呵呵笑道:“崖小子,你看你多傻。哈哈哈。一会,摩噶肯定会笑死的。”

    努酋长夫人过来揪住努格古达的辫子,说:“你个没羞没臊的姑娘,还没嫁过去呢,就天天嘴里都是摩噶了。崖小子也是你能叫的么。这是你哥哥,你个没规矩的丫头。”

    努格古达把辫子夺过来撅着嘴说:“阿妈,你偏心,有了儿子就不疼我了。”

    努酋长夫人和努酋长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十三章 天星汪(二)

    在赶往摩族天星汪的路上,努格古达看着融崖说:“崖小子,你能改成我们的装束,我其实挺开心的。”

    融崖说:“阿妈说了,你不能叫我崖小子。你要叫我哥哥。”

    “可我就喜欢叫你崖小子,怎么办?”

    “那好吧。只要你喜欢。”

    “你知道我为什么开心吗?”

    “为什么?”

    “因为以前的时候,只有我们东民离开东岛到北岛去,改成都护府人装束变成北民的,从来没有北民回来再变回东民的,更别说都护府的人了。你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阿爸和阿妈很开心,我看得出来。我也很开心。”

    “你开心就好。”

    天星汪很快就到了。

    “我最喜欢到天星汪里来了。”努格古达对摩族的一位长老说,“这里实在太漂亮了,是东岛上最漂亮的地方。”

    努格古达说的是对的。天星汪一共有一百多个淡水潭,这些水潭的大小和形状完全一样。每个水潭都呈圆形,直径两丈左右。整个天星汪区域是一个大大的圆形的纯白色的光滑的岩石,水潭镶嵌其中。那些岩石像玉石一样晶莹。水潭之间都是一些凹进去的沟渠。神奇的是,这些水潭都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整个天星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用不同的宝石镶嵌而成的玉器。

    天星汪区域的外围是一片茂密的椰林。徐徐的椰风从椰林吹来,带着椰树的清香,裹挟着天星汪的清凉,让人顿感舒爽。

    努格古达长舒一口气,说:“我真羡慕摩族族人,可以在这么漂亮的地方住。”

    “努格古达,你不用着急啊,你很快就要嫁到我们这里来了。”摩族的长老说。众人哈哈大笑着。岛上的人都知道努格古达和摩族的族长摩噶相爱,两人夜夜在密林中幽会,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努格古达脸红了,问道:“摩噶呢?”

    “摩噶族长出海了。”

    “出海了?出海做什么?今天又不是达泊萨带大家去捕捞的日子,他出海做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摩噶族长经常一个人出海。我们猜,摩噶族长大概是去海里给努格古达采大珍珠去了。”长老笑着说。

    摩噶最近确实给努格古达送了不少大珍珠。努格古达摸着脖子上带着的一颗珍珠,幸福的笑了。摩噶不在族里,努格古达就辞别了摩族的长老,自己带着融崖他们去巡视天星汪。

    努格古达指着天星汪对融崖说:“崖小子,你看,这是东岛的水源地。这些水潭都连着海底,每个水潭都有不同的颜色。达泊萨说,这个天星汪是三叶岛火山喷发的时候天然形成的,是神龙赐予三叶岛的水源地。”

    “努格古达,这些颜色是哪里来的,可真是好看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颜色。”融崖说。

    “这些颜色就是水潭里面岩壁的颜色啊。这些水潭的岩壁上都有不同的颜色。映照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他们的水却是清澈无色的。”

    努格古达又指着水潭中间的凹槽说,“你看,这些水潭中间的凹槽,也是天然形成的。这些水槽将整个天星汪连了起来。”

    融崖看向天星汪,在各个水潭中间,全都是这样的凹槽走向一个伸出来的凹槽,有几个大的凹槽连着外边,一直延伸到密林里。努格古达指着这些延伸出去的凹槽说:“你看,这些凹槽把水通向不同的方向,每个方向的终点都是一个瀑布和水泉。东岛上每一个部落都临这一个瀑布和水泉。”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努格古达。”

    “还有更神奇的。”努格古达说,“并不是所有这些水潭里的水都是淡水。只有一部分是淡水,其他都是苦咸的海水。”

    “那这海水和淡水混合起来,可怎么能喝呢?”融崖问。

    “这就是神奇的地方啊,崖小子。” 努格古达指着天星汪说,“你看,并不是所有水潭的水都能溢出来的。这一百多个水潭,只有几个水潭里的水是淡水,其他都是海水。只有这些淡水的水潭的水才能涨满,溢出来,海水水潭的水都是不满的,也就溢不出来,就是下大雨,这些海水的水也溢不出来。所以,凹槽里的水永远都是淡水。”

    融崖和普光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那北岛和南岛上的淡水也是天星汪里的水么?”

    “是的。达泊萨说,三叶岛上的淡水,都是和天星汪相连的。这都是神龙赐予我们的。”

    “看起来,神龙可能真的是存在啊。”融崖脱口而出。

    努格古达没有责怪融崖对神龙的质疑,笑着说:“崖小子,你以后说话可要小心,要是让别人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你在东岛就再也待不下去了。尤其是摩噶,他是达泊萨的徒弟,更听不得这些。”

    “好的,努格古达。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这么说了。”融崖诚恳的说。

    “没关系。你是刚到三叶岛来的人,不知道神龙的来历,也并不奇怪。那些在三叶岛世代居住的人,就连那些都护府的世代兵士,都是相信神龙的。你在这岛上住到时间长了,慢慢的也就会知道神龙的神迹了。不过,只有达泊萨能够和神龙对话,能够知道神龙的旨意。我们都得听达泊萨的。”

    “努格古达,那你们见过神龙吗?”

    “这倒是没有见过。达泊萨说,只有第一代达泊萨见过神龙。之后,神龙就隐迹到深海去了。” 努格古达说,“神龙的故事很多很多。你以后慢慢的听罢。”

    “好。”

    “明日,达泊萨要带阿爸他们去捕贝。你敢不敢去看啊。”

    “那些贝也用的着去捕吗?我在迦南出海的时候,贝都是在海边上随便捡的,是不需要捕的。”融崖说。

    “崖小子,这里可不是你们迦南。这是三叶岛。三叶岛附近是没有任何海货的,只有海水。所有的海货要到洋流中去捕捞。”

    “连贝也要去洋流中去捕捞吗?”

    “别说是贝了,就是那些海

    草,也都要到洋流中去捕捞。”

    “这是为什么?”

    “达泊萨说,很早以前,三叶岛周围都是美味的海货,取之不尽。可是后来,岛民们变得越来越贪婪,浪费的海货也越来越多。神龙一怒之下,就把三叶岛附近的所有海货全部赶到了洋流中,三叶岛附近再也没有海货了,连海草都不长。三叶岛的人只有到洋流中才能捕捞到海货。到哪里捕捞,捕捞什么海货,捕捞多少,都是神龙决定的。神龙只告诉他的使者达泊萨。每一次我们捕的东西,都只够三叶岛人刚刚吃饱,一点都不多,一点也不少。”

    “那每次捕捞的这些海货,也够北岛上都护府里的人和北民们吃的吗?”

    “够啊。我们每次捕捞出来,都是按人头分好,留下东民们自己的,其他的都是要送给北岛的。”

    “南岛上的犯人们也够吃吗?”

    “他们不吃海货。他们只吃陆洲来的东西。我听说,都护府不允许他们吃海货。大概是怕海货太好吃,他们赖在这里不走吧。哈哈。”

    “你说的大概对吧。努格古达,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崖小子?”

    “你说只有达泊萨知道去哪里捕捞海货和怎么捕捞海货,其他人都不知道,对吗?”融崖问。

    “对啊。是这样的啊。”努格古达仰着头说,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融崖会问这个问题。

    “那摩噶为什么能独自出海去捕捞大珍珠呢?大珍珠不是在海贝里的吗,这不应该也是在洋流中才能捕捞的到的吗?”

    “当然啊,只能在洋流里捕捞啊。可是,摩噶是达泊萨的徒弟啊,崖小子。你怎么这么傻啊,崖小子。呵呵呵。”努格古达咯咯笑着说。

    “哦。那你以后就是无所不知的达泊萨的夫人了。达泊萨就是我的妹夫了。真好!”

    “哎呀,你讨厌,崖小子。原来在这里挖坑等着我。”努格古达揪着融崖的头发,高声的叫喊着。但看的出来,努格古达很高兴,“你还没有说,你敢不敢去出海呢?”

    “那有什么不敢的?只是,我是都护府的人。努酋长别的事都允许我做,就是不允许我跟着达泊萨和他去出海捕猎。我都求过他很多次了,可他就是不答应。”

    努格古达笑着说:“你可真是死脑筋,崖小子。我既然这么问你,自然是阿爹已经同意你去了呀。要不然,今天,阿妈怎么会给你和普光梳头发呢。只有自己的阿妈才会给孩子梳头发。”

    融崖说:“真的么?我真的可以去出海捕猎了吗?”

    努格古达说:“我干嘛要骗你呢?”

    融崖大笑道:“你到时候看看吧,好好看看我在海上的好手段。”

    努格古达大笑着说:“你就吹牛吧。你在海上,阿爹和摩噶才是最好的。”

    融崖笑道:“对了,摩噶。我又忘了,你是摩噶的人了。”

    努格古达追打着融崖。

第六十四章 洋流·捕贝

    出海,到洋流中去捕猎,是东岛最重要的劳作,努部是主力,但其他所有部落都要派人参加。

    一大早,家家户户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早饭,请出海的人们饱饱吃上一顿,然后陆陆续续赶到海边,等候努酋长。

    努酋长带着努格古达、融崖、普光、鲁谷、摩笃最后出现了。

    融崖发现,海岸上已经停了上百个渔船。渔船都是用巨大的椰树树干凿成的。普光是在象廷郡国长大的,从未见过海,水性极差,因此不随大家出海。

    努酋长和努格古达、融崖登上了一个椰树渔船。

    努酋长喊:“登船。”所有的人三人一组,纷纷登上了椰树渔船。

    “达泊萨不来么?”融崖问努格古达。

    “崖小子可真笨啊。达泊萨不来,咱们怎么捕捞呢?”努格古达咯咯笑着说,“你看,那不是达泊萨么?”

    融崖顺着努格古达手指的方向看去。

    远处,达泊萨正坐在一只巨大的海龟上。那海龟正在镇定自若的往这边走来,步伐很慢,但速度却出奇得快。

    那海龟比五六只椰树渔船排起来还要大。

    “这么大的海龟啊。”融崖禁不住问。

    “不要胡说,崖小子。这不是海龟,这是达泊萨的坐骑神鳌。”努格古达打了一下融崖的胳臂说。

    “神鳌也真是太大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海…,哦,神鳌。”

    “神鳌已经几千岁了。第一代达泊萨见到了神龙,皈依成神龙的使者之后,神龙就将神鳌赐给了达泊萨,作为世世代代达泊萨的坐骑。”

    说话间,达泊萨和神鳌已经来到了海边。

    达泊萨盘腿坐在神鳌的背上,看了一下所有的椰树渔船,小声说:“出海。”

    达泊萨的声音刚落地,海水就涨了上来,将所有的椰树渔船托起,椰树渔船都漂了起来。

    神鳌迈着慢慢的步子,走入海水,一直往海里面走,最终漂浮了起来。神鳌就像是一座小海岛一样漂浮着。达泊萨稳稳的盘腿坐在上面。

    神鳌在海里移动着,椰树渔船一字排开,跟在神鳌的后面。

    达泊萨一句话也不说,用法杖敲敲神鳌的壳,神鳌加快了漂移的速度。椰树渔船也都加快速度跟了上来。东岛渐渐远去、变小、消失了。

    达泊萨举起法杖,嘴里念念有词,并不断调整法杖的方向。过了一小会,达泊萨放下法杖,嘴里也停了下来。

    努酋长笑着说:“围船!”

    努酋长带着融崖和努格古达将自己的椰树渔船划到神鳌正前方一百丈左右的地方停下来。其他的椰树渔船依次连下去,最终所有的椰树渔船围成了一个圆圈,将达泊萨围在了正中间。

    达泊萨嘴里发出了一声长啸。

    椰树渔船围成的大圆圈里的海水立刻涌动起来。

    每一个椰树渔船都拿出了一个灰色的渔网。努格古达也拿出了渔网。可是那渔网却很小,也就三四尺长的样子。融崖很奇怪,这么小的渔网,怎们能在海里捕捞?

    努格古达看出了融崖的诧异,笑着说:“崖小子,你看着。”

    努酋长高喊:“下网。”

    大家把小渔网都撒向了海里。小渔网进入水之后忽然开始变大。椰树渔船围成的大圆圈里好像都被渔网填满了。渔网渐渐沉下去不见了。融崖发现,这些渔网都没有绳索和椰树渔船相连,每个椰树渔船都把渔网丢到了海里。

    “这是什么捕捞的方法。你们怎么不拉住渔网的绳索,那些渔网难道会自己回来么?”融崖问道。

    “他们不会自己回来。但是他们会自己回去。”努格古达笑着说。

    “回去,回哪里去?”

    “回东岛啊。”

    “怎么回去?”

    “我不是说了么,崖小子,他们自己回去啊。”

    融崖听

    得一头雾水。

    努酋长笑着说:“努格古达,你又淘气了,不许这么戏耍你哥哥。崖小子,捕贝是最简单的,我们把渔网撒到洋流里,神龙会把这些渔网都带回东岛的。”

    融崖半信半疑,但是不敢说什么话,只是说:“对了,努格古达,那渔网怎么会变大的呢?”

    “那渔网是用蓝鲸的肠子做成的,干了之后就收缩,遇到海水就涨大几百倍。我们的渔网都是这样的。”

    “那神龙真是太眷顾东岛了。在迦南,出海可是件很难的事情啊。经常有渔民出海捕捞丧命的。”

    “神龙当然眷顾我们啊。我们是神龙的子孙啊,崖小子。”努格古达说。

    “那我们的捕捞就这么结束了么?”

    “对啊,你还想怎么呢?”

    “哦。”融崖很有些失落 ,他是出海捕捞的好手,原本想一展身手的,没想到,东岛的出海捕捞如此简单。

    “崖小子,捕贝是最容易的。明日我们还要来捕鲨,那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努酋长说。

    “捕鲨?”

    “对啊。你在迦南捕过鲨鱼么?”努格古达问。

    “没有。迦南没有鲨鱼。不过有海豚。”

    “我们这里也有海豚,不过海豚不能捕杀。”努格古达说。

    “为什么不能捕杀海豚?”

    “达泊萨说的,海豚是神龙的随从,是协助我们捕捞的神圣使者,我们不能捕杀海豚。”努格古达说,“每次我们捕鲨,海豚都要出现来帮助我们。你以后可要记住了,不要伤害海豚。”

    “好吧,我记住了。”

    椰树渔船围成的大圆圈里的水渐渐平静下来了。达泊萨一言不发,神鳌调转方向,开始回程。所有的椰树渔船又重新排成一字,跟在神鳌和达泊萨后面。

    回来的路上,努酋长问道:“努格古达,摩噶今天又没有出海。他去做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阿爸。我晚上回去问问他。”

    “你让他明天出海来。明天捕鲨,需要人手。”

    “好的,阿爸。”

    神鳌登上了海岸,所有的椰树渔船也都靠了岸。在最后一个椰树渔船停靠下来的时候,海水又迅速地退了下去。直到退了十丈多的时候,一排装满了大海贝的渔网露了出来。

    神鳌载着达泊萨,沿着海岸线慢慢的迈着步子,但是速度极快的消失了。

    融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贝壳,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贝壳。贝壳的形状千姿百态,贝壳上的颜色尤其美丽,那些颜色就像是天星汪里的那些颜色一样,仿佛不是人间应该有的颜色。

    努酋长说:“好了,各族都让人来取吧。每人一只海贝,剩下的堆在海边,明日捕鲨完了,让北岛的人来取走他们的。”

    “这些贝壳这么大,大家怎么把它们拿回家啊?”融崖看着堆积如山、体型巨大的贝壳问努格古达。

    “你看。”努格古达指着远远走来的各族族人。领头的是摩噶。

    “你去哪里了,摩噶,今天怎么没有出海?”努酋长问。

    “努酋长,请您责罚我。我昨晚喝酒喝多了,今日晨起没有起来。”摩噶挠着头说。

    “哦。你个小子,明日捕鲨,不要再迟到了。”

    “是,努酋长。”摩噶朝着努格古达做了个鬼脸。

    “快去启贝吧。”努酋长说。

    “好嘞。”摩噶手里拿着一个细长弯曲的鱼骨一样的东西。

    “那是启贝龙骨。”努格古达说,“专门用来启贝的。”

    “‘龙骨’。它是用龙的骨头做的么?”

    “是的。”

    “那看来,龙也会死吗?”

    “应该会吧,不然,怎么会有龙骨呢。达泊萨的法杖也是用龙骨做成的。不过我们谁也没有见过神龙。也没有人敢问这个问题。你以后不要跟别人说这个

    话。”

    “哦。我知道了。谢谢努格古达。努格古达,那什么叫启贝?”融崖说。

    “你看呀。”努格古达指着摩噶说。

    在摩噶的带领下,一群年轻人走近堆的像小山一样的一个一个装满了大贝壳的渔网。一个年轻人拉动了渔网收口处的一个机关,渔网瞬间松开了,里面的大贝壳滑落出来,摊平在沙滩。摩噶在整个沙滩里慢慢的走着,不时走近看一看,然后摇摇头又离开,接着到处寻找。

    “摩噶是在找首贝。”努格古达说。

    “什么是首贝?”

    “首贝就是这次捕捞的海贝中的首领。只要撬开首贝,其他的海贝就自己打开了。”

    “哪种贝是首贝?”

    “首贝并不是一种固定种类的贝,每次捕捞的海贝里的首贝都是不一样的。只有达泊萨才能知道哪一种是首贝。达泊萨年纪大了,前几年把这个本事教给了摩噶。”

    摩噶终于停在了一个体型并不太大的海螺旁边,高兴的说:“找到首贝了。”

    人群里发出欢呼声。摩噶用启贝龙骨抵住螺旋形贝壳的顶尖的钮处,嘴里嘟囔了一句话,那螺旋形贝壳的开口处立即滑出了一块完整的螺肉。

    “那是启贝咒。”努格古达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摩噶,语气十分骄傲的说。

    紧接着,海滩上的海贝都自动吐出了贝肉。人群里的欢呼声更高了。

    努酋长说:“崖小子,你去把首贝的肉送给达泊萨去。你现在是我的儿子了,也是神龙的子孙了。神龙的子孙都要服侍达泊萨。今日,就你去吧。记住,无论达泊萨说什么,你都不能反驳。达泊萨的一切要求,你都要满足。”

    “我都需要做些什么?”融崖问道。

    “你到了之后,达泊萨会告诉你的。大多数时候,达泊萨不会跟你说话的。达泊萨也不用开火,她只吃生的海货。”

    “好的,努酋长。”

    “送到神龙窟就是了。但你不要进神龙窟。你就在神龙窟洞口等着达泊萨。达泊萨自己会出来的。”

    融崖用椰棕编的网袋装着首贝的肉,穿在一条树枝上,扛在肩上,到了神龙窟。神龙窟是个大山洞,就在祭神龙的小广场的后面。

    等了一小会,达泊萨出来了。

    达泊萨没有拿法杖,两眼盯着融崖,一言不发。

    融崖有些紧张,低着头说:“达泊萨,努酋长让我给您送首贝来了。”

    达泊萨没有说话,依然看着融崖。

    “达泊萨,我是融崖,我是三叶都护府来的。但是我现在就住在东岛,已经是努酋长的儿子了。您需要我做些什么,请您吩咐。”融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达泊萨说这些话。他心里很慌张。

    “我知道。”达泊萨说。

    “达泊萨,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达泊萨又不说话了。仍旧盯着融崖仔细的看。

    达泊萨走近融崖,围着融崖走了一圈,然后盯着融崖脖子上戴的灵珠璎珞,好久都没有说话。

    融崖摘下灵珠璎珞,递给达泊萨。

    达泊萨看了一眼融崖,说:“这不是达泊萨的。这是你的。”

    融崖发现,达泊萨的眼睛是蓝色的,闪着灵珠一样的光辉。

    “哦。”融崖说。

    “你把首贝切好,放在椰壳里就行了。”达泊萨说。

    “好的,达泊萨。”融崖走到神龙窟洞口的一个石头条案上,条案上放着刀具和椰壳。融崖拿起刀,将首贝的肉仔细切开,然后放到十几个椰壳里。

    “你不要回北岛去,更不要到南岛去,你的灾祸在南岛。你是东岛的人,你是东民。你就待在东岛。”达泊萨低着头,走进了神龙窟。

    融崖等着达泊萨的指令,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你回去吧。”达泊萨在神龙窟里说。

第六十五章 捕鲨

    第二日早晨,等融崖跟着努酋长来到海边的时候,发现昨天捕捞的海贝的贝壳全都不见了,一大堆贝肉堆在海边的一块大岩石上。

    “贝壳呢?”融崖问。

    “神龙已经把贝壳取走了。”努格古达说。

    “嗯?!”

    “昨晚的海潮已经把贝壳都取回去了。”努格古达说。努格古达说话心不在焉,四处张望。

    “你是在找摩噶吧?摩噶在那边。”融崖指着从另一个方向来的一群人,领头的是摩噶。

    努格古达说:“你讨厌,崖小子。”但同时脸上绽开了笑容。

    捕鲨与捕贝不一样,并不需要渔网,但却需要鲸镖。鲸镖是用蓝鲸的骨头做成的,坚硬无比,锐利如钢。每一支鲸镖长约四五尺。每人肩上扛着十只鲸镖,陆续赶到了海边。

    出海的程序和昨日一样。

    只是到了捕猎的海域,达泊萨确定了捕猎地点后,所有的椰树渔船并不是围成一个圈,而是一字排开,努酋长的椰树渔船在正中间,达泊萨和神鳌停在所有船的后面。

    达泊萨高声念着咒语。顿时,船队前面的海域里游过来一大群海豚。

    “不知道今天海豚们会挑谁来逗鲨。”努格古达说着看向摩噶。

    “逗鲨?”融崖问。

    “对。这些海豚是来帮助我们捕鲨的。最主要的就是逗鲨。逗鲨就是把鲨鱼引逗地从海里腾空起来,然后我们就用鲸镖来射杀鲨鱼。”努格古达说。

    “那你说的‘挑谁’是什么意思?”

    “这些海豚里,有一只海豚王,海豚王带领海豚们逗鲨。但每一次,海豚王都会挑一个人来骑在自己身上。被选中的这个人,也是神龙挑中的。”努格古达侧着头看着摩噶说,“大部分时候,海豚王都会挑中摩噶。”

    船队前方的海域里,无数只海豚在游动、跳跃。忽然,所有的海豚都不再游动跳跃,在水里静静的呆着,只把脑袋露在外边。

    这时候,一只体型明显更大的海豚从海里飞跃出来,发出了清凉的叫声。

    “海豚王。”努格古达说。

    海豚王在海里跃起、潜入、跃起、潜入了好几次,然后朝船队游过来。所有人看向了摩噶。摩噶的脸上浮上了笑容,开始放下手中的东西,准备入水了。

    可海豚王在船队前来回游动了一趟,却并没有在摩噶的椰树渔船前停下来,而是停在了努酋长的椰树渔船前。

    “阿爸,海豚王挑中了你。”努格古达说。

    “不,海豚王挑中的是融崖。”努酋长说。

    果然,海豚王的头从水里露出来,盯着融崖,嘴里发出独特的叫声。

    融崖不敢相信海豚王挑中的是自己,他看着努酋长。努酋长笑着说:“海豚王挑中了你,你下水吧。”

    融崖还是不敢相信,他转过脸去,看了一下坐在神鳌上,高高在上的达泊萨。达泊萨冲他点了点头。

    “你下水去,骑在海豚王上面,双手抓住海豚王的背鳍。海豚王会告诉你怎么做的。”努酋长说。

    “竟然是他!”“为什么不是摩噶?”船队里有人开始议论。

    融崖脱掉外衣,跳入了水中。

    融崖在迦南的时候,常随父亲去海边和渔民们一起出海。要论起出海的技术和水性,就连一些老渔民也望尘莫及。可是,今天是要骑在海豚上面逗鲨,这是融崖以前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的事情。融崖心里有些紧张。

    海豚王看到融崖跳入水中,高兴的叫了几声,然后围着融崖飞快的游着。海豚王放慢速度,轻轻游到融崖身边,把长长的嘴伸到融崖的脸上,轻轻的蹭来蹭去。

    融崖以前在迦南也在海里和海豚游过泳,他伸出两臂,环抱住海豚王的头,把脸在海豚的头上来回蹭。

    海豚王变了一下身体的方向,在融崖前方的水里斜立着,背鳍露了出来。融崖游上前,双手抓住海豚王的背鳍,双腿紧紧盘住海豚的身体。融崖发现,海豚王背鳍的位置比普通海豚的背鳍更加靠前。

    海豚王从水里浮了上来,融崖的身体也从水里浮了上来。他奇怪,海豚王的身上光滑无比,但自己骑在海豚王的身上却如吸在了上面一样,扎实稳定。海豚王驮着融崖在海里来回的游动。有时候游的飞快,有时候又半潜入水中,只把融崖的头露在水面上。有的时候又侧立起身体,让融崖的身体半悬空在空中。

    融崖紧张极了,随着海豚王不同的游姿,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姿势。

    海豚王发出一连串短促的叫声。

    “海豚王要潜水了,你紧紧抓住背鳍。”努酋长喊道。

    融崖紧紧抱住背鳍,深吸了一口气。

    海豚王抖动了下身体,猛的潜入水中。

    融崖被带入了水中。海豚王不断的下潜,融崖感到身上的水压越来越大。海豚王带着融崖又浮了上来,融崖长长换了一口气。

    海豚王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声。

    “海豚王要跳水了。”努酋长喊道。

    海豚王在水里冲了几个浪,猛然扎入水中,然后快速的上游,冲出水面,跃升

    了起来。出水的一刻,融崖感觉自己像是被冲撞了一下,身体一歪,从海豚王上滑了下来。

    船队里发出一声嘘声。那是摩噶发出的嘘声。努酋长狠狠瞪了一眼摩噶,然后对融崖说:“崖小子,不要着急。骑着海豚王跳水是最难过的一关,海豚王上冲的时候,你身体前倾,把身体贴到海豚王的身上。”

    “好勒。”融崖自己潜入水中,然后浮出水面,在水中做了几个翻滚,重新适应了一下海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迦南。

    他自己游向了海豚王。海豚王好像在冲融崖微笑,再一次发出了长长的叫声。

    融崖骑到海豚王身上,轻轻亲吻了一下海豚王的背。

    这一次,从海豚王下潜的时候,融崖就把身体贴近了海豚的背,身体的阻力明显减小了。海豚王飞速上冲的时候,融崖把整个身体紧紧贴住海豚王的背,一只手臂将整个背鳍都抱住,另一只手臂环抱住海豚王的身体,腿也全力夹住海豚王的身体。

    海豚王跃出了水面。融崖身体有些晃动,但这次没有滑落下来。海豚王在空中划出一个长长的缓缓的弧线,当它开始下落的时候,融崖再一次将身体贴近了海豚王的身体,然后猛吸一口气。

    海豚王再一次扎入水中,这一次下潜的更深,并且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开始上冲,冲出水面,飞跃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划出的弧度也开始变陡。

    “海豚王是在教我如何潜水和跳水。”融崖心里想。

    几个来回,融崖觉得自己和海豚王变成了一体。

    海豚王在水中安静了一会,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叫声和一声超常的叫声。

    “这是要来一次大跳水了。”融崖想。

    果然,海豚王再一次潜入了海里,下潜的速度很快,深度也很深。然后以一种更快的速度上冲。海豚王高高的跃出水面。融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整个船队都在自己的身下,就连神鳌和达泊萨也在自己的身下。他看到了整个海域。融崖兴奋的大喊起来“哦哦哦哦”。

    海豚王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然后近乎垂直的冲了下来。融崖的身体几乎和海豚王脱离开了,融崖用手臂拼命抱住海豚王的背鳍。海豚王扎入水中。船队里发出一阵欢呼声。

    海豚王浮出水面。融崖骑着海豚王,一只手轻轻抚着背鳍。

    海豚王从船队的一端慢慢游到了另一端,船队里的欢呼声一直不断。海豚王游过摩噶的椰树渔船的时候,融崖发现摩噶的脸上一丝笑也没有。

    海豚王转过船队,快速游到达泊萨和神鳌的身边。

    神鳌把鳌头埋到水里,嘴里吸满水,抬起头来,冲着海豚王和融崖喷了出来。海豚王高兴的高声叫着,游过去用长长的嘴蹭神鳌低下来的鳌头。

    达泊萨竟然笑了一下,对着融崖说:“神鳌和海豚王喜欢你。神龙也喜欢你。”

    船队又发出了欢呼声:“神龙万岁,神龙万岁。”

    达泊萨举起法杖,冲着船队前方的海域指了一下。

    海豚王驮着融崖从水下穿过船队,来到船队前面的海上,嘴里发出一连串复杂的叫声。其他的海豚高声应和着。

    海豚王深潜入水,又高高的跃起,最后划出一条长长的曲线,扎入了海豚们的中间。海豚们四散开去。

    海豚王不时的从水中冲高跃起,然后发出叫声,其他的海豚应声做出各种应和,队形也不断的调整,有时候集体跳出,有时候又集体潜入,有时候又交错着潜入或跳出。

    终于,远处慢慢游过来一队鲨鱼。

    努酋长高声喊着:“准备鲸镖。”

    各个椰树渔船上的人,手里都举起了一只鲸镖。

    海豚王潜入水中,围着鲨鱼群飞速的游动,鲨鱼群乱了起来。海豚王发出一声嘹亮的叫声,一只粉色的海豚高声叫着潜入水中,然后从鲨鱼群中间跃起,划出一条弧线,发出一声调皮的叫声,又落入了鲨鱼群外。

    “摩噶……”努酋长命令。

    “摩缇塔塔。”摩噶高喊着。这是摩族的吉祥咒语,也是命令所有摩族人准备出击的口令。

    一只鲨鱼顺着粉色海豚跃起的弧线从鲨鱼群中跃起。

    “摩缇塔塔。”摩噶叫着。十几只鲸镖朝着鲨鱼飞了过去。原来这些鲸镖上都有近乎透明的细细长长的绳索,鲸镖飞出去,绳索却还握在手里。

    摩噶的鲸镖戳穿了鲨鱼的身体,还有其他五六只鲸镖射中了鲨鱼。船队里响起了欢呼声。摩噶和摩族人拉动绳索,收回了鲸镖。那只被射中的鲨鱼立时毙命,横着漂浮海上,血水在海水中蔓延开来。鲨鱼群更加躁动了。

    海豚王仍在围着鲨鱼群游动,每次发出不同的叫声,然后都有一只海豚像粉色海豚一样潜入水中,从鲨鱼群中跃出,划出一条弧线,然后落到鲨鱼群外边。努酋长这时候就会发出指令,命令一个部落的人一起发出鲸镖,这个部落也都喊着自己的吉祥咒语,一起发射鲸镖。但有的部落能够轻松射中,有的部落却无法命中。

    最精彩的是努族的射击。海豚王连续发出一长串叫声,有十几只海豚同时潜入水中逗弄鲨鱼,十几只鲨鱼同时跃跳起来。

    “努缇塔塔。”努族的人高喊着射出鲸镖。

    努族人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一个船上的人射向同一个鲨鱼,几乎所有的努族人都射中了。努酋长一人独中一只鲨鱼。船队发出连续不断的欢呼声:“神龙万岁,神龙万岁”“努缇塔塔”“努缇塔塔”。

    努格古达大笑着帮努酋长往回拉绳索。

    海上漂浮的鲨鱼越来越多。水中的鲨鱼越来越少了。

    达泊萨举起法杖,发出了一声长啸。海豚们四散开。海豚王驮着融崖,停止了游动,开始发出一长串叫声。水中剩下的鲨鱼飞速的游走、消失了。

    漂浮着的鲨鱼开始朝着东岛的方向自己移动。

    努酋长对着融崖说:“崖小子,你可以上来了,让海豚王和海豚们也回去吧。”

    可是海豚王却并没有将融崖送到努酋长的椰树渔船。

    海豚王潜入水中,穿过船队,来到达泊萨和神鳌跟前,对着神鳌和达泊萨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

    神鳌仰起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啸声。

    达泊萨咯咯咯的笑了,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子,等笑完了,达泊萨说:“海豚王喜欢融崖,要送融崖回东岛。”

    船队里发出一阵议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摩噶也从来没有被海豚王送回去过。”

    “海豚王从来不靠近东岛啊。”

    达泊萨没有再说话,驾着神鳌开始往回走。海豚王则跟在神鳌的旁边。其他的海豚没有跟着,只是集体发出悦耳的叫声。

    努酋长没有说话,微笑地带着整个船队跟着神鳌和海豚王。

    努格古达看了一眼摩噶,摩噶神情很沮丧。

    等到快到浅海的时候,海豚王发出了一声极长极尖的叫声。

    海豚王发出低回的叫声,久久不肯离去。融崖伸出手抚摸着海豚王的嘴和头。海豚王游到努酋长的椰树渔船边,融崖亲吻了一下海豚王的脑袋,从海豚王的背上站起来,跃入了努酋长的椰树渔船。海豚王急促的叫着,深情的望着融崖。

    达泊萨继续前行,神鳌开始上岸。努酋长的椰树渔船也靠了岸,融崖下了船,远远的看着海豚王。海豚王长啸一声,然后转身朝深海游去,不时的高高飞出水面,看向融崖的方向,发出悦耳的叫声。

    射杀的鲨鱼已经被洋流冲到了海岸上。

    达泊萨在神鳌的背上站了起来,朗声说:“我老了,需要人照顾了,神龙让我从你们中间挑选一个年轻人来照顾我。你们谁愿意?”

    所有的年轻人都高喊:“我愿意,我愿意。”摩噶的声音最大,最坚定。

    达泊萨闭着眼睛,念念有词,道:“神龙的旨意已经有了。”

    摩噶向前稍微挪动了一步,脸上是志在必得的表情。努格古达紧紧握着摩噶的手,脸都兴奋的红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达泊萨。

    达泊萨睁开眼睛,又重新盘腿坐下,说:“神龙的旨意,由努部的融崖来照顾我。”

    人群中一片哗然。

    “为什么不是摩噶?”

    “为什么是一个都护府的人。”

    也有人说:“崖小子还是很不错的。”

    “再不错,也是外人。”

    达泊萨用法杖敲击了一下神鳌的背,大家都安静下来了。

    达泊萨说:“神龙还有一个旨意:东岛最近不安静,为了岛民的安全,派出海豚王,帮助融崖来巡视东岛附近海域。”

    融崖已经惊呆的说不出话来了。达泊萨扔下来一个小骨哨,示意融崖捡起来。

    小骨哨一头宽、一头窄。达泊萨说:“你每天都要去巡视东岛周边海域,你要去巡岛的时候,你就吹窄的这个口,海豚王就会很快出现在身边。你就可以骑着海豚王去巡岛了。你在岛上遇到什么外敌的时候,你就吹宽的这个口,就可以召集全岛的人集合起来,共同抵御外敌。你先试一下。”

    融崖吹了一下窄的口,声音小到几乎完全听不到。

    达泊萨说:“这是只有海豚王才能够听到的声音。你不用担心。”

    融崖又吹了一下宽的口,骨哨发出了和达泊萨长啸一模一样的声音。达泊萨说:“努,你们都好好听一听,记住这个声音。一旦听到这个声音,就立刻集合。”

    努酋长说:“是,达泊萨。”

    达泊萨说:“融崖,东岛的安危现在就交到你手上了。”

    摩噶高声喊道:“达泊萨,东岛的安危怎么能够交到一个都护府的人手里呢?”

    人群里有人附和着:“是呀。”

    达泊萨闭上了眼睛,悠悠的说:“这是神龙的旨意。你们敢违抗神龙的旨意么?”

    人群里的声音淡下去了。

    摩噶嘟囔着:“达泊萨真是老糊涂了。”

    摩噶浑身都在颤抖。努格古达使劲捏了一下摩噶的手。

    达泊萨没有理会摩噶,说:“融崖,你每日三餐前来神龙窟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你管。我有事会找你的。”

    “是,达泊萨。”融崖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六十六章 东岛·巡岛

    自从达泊萨让融崖照顾自己并负责巡视东岛之后,融崖在东岛更加地受人尊敬,他在东岛的日子过的越来越惬意。

    虽然达泊萨指示融崖来照顾自己,但实际上达泊萨对融崖没有任何要求。根据三叶岛的习俗,达泊萨的地位最为尊崇。所有岛民愿意服侍达泊萨,但达泊萨并不随便接受岛民的服侍,也不允许岛民进献贡品之类的供奉之物。达泊萨的饮食以及其他生活所需,却只由酋长夫人一人负责制作。

    每天,融崖从努酋长夫人手里拿过精心制作好的供奉给达泊萨的食物,送到神龙窟的前面去,轻轻禀报一声:“达泊萨,努酋长夫人的饭做好了,请您吃饭吧。”听到达泊萨在神龙窟里轻轻回一句“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融崖马上就可以离开。其他时候,达泊萨不需要、也不允许融崖到神龙窟附近来。所以,除了特殊的出海捕猎的时候,融崖虽然被明确指定来服侍达泊萨,但其实连达泊萨的面都见不到。

    服侍达泊萨,神秘而轻松。而每天骑着海豚王巡视东岛,辛苦却极其惬意。

    融崖参照父亲治军巡查的办法,每日分成三次巡视东岛。

    第一次是日出的时候。

    融崖因为长期随着父亲在军旅中生活,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天太阳还没有出来,融崖就起床梳洗。努酋长夫人起的也很早,她要给全家准备早饭,最重要的是,她要给达泊萨准备早饭。

    “崖小子真是个勤快的小子。每天和我起的一样早。”努酋长夫人经常跟努酋长和其他东民们说。

    融崖不喜欢从沙滩处出海,那里有很多捕捞到的海货的残留物。融崖总是先去给达泊萨送早饭,然后再来到离神龙窟不远的一个断崖处跳入海中。海豚王早早就会等在那里。融崖巡岛的时候,只穿一件短的鱼皮短裙。

    海豚王驮着融崖,缓缓绕岛一圈。太阳出来的那一刻,整个海面都会亮起来,仿佛每个浪尖都坠上了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随着太阳越来越高,岛上也渐渐响起各种声音,那是东民们起床劳作的声音。

    第二次巡岛是在傍晚,太阳落山之前。

    融崖先去给达泊萨送晚饭,然后去巡岛。

    海上的傍晚,格外美丽。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海上仿佛点起了无数的小火星。

    傍晚的海面总是有些不平静。海风比较大,海浪也比较高。

    融崖借助海风和海浪,骑着海豚王,快速冲浪。

    每次路过试种茶树的高岭,融崖总是和海豚王一起,发起高亢的叫声。融崖喊:“有茶喽。”试种茶树的是鲁部的人,他们高兴的回答道:“有苦汤喽。神龙保佑你。”东民们就是这么固执而可爱,无论融崖高喊多少次,东民们还是坚持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将“茶”叫做“苦汤”。

    融崖喜欢东民们这种可爱的固执。

    第三次巡岛是在深夜。海上的夜色迷人极了。这是融崖最喜欢的时刻。

    有时候,天上圆月当空。融崖骑着海豚王游很久,一直到离东岛很远、四面全是大海、看不见一点陆地的地方。融崖让海豚王游到圆月在海中的倒影中。他就骑在海豚王背上。融崖会在海豚王背上睡一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往往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天上的月亮上,还是在海面上。这个时候,融崖总是会想起云姬,想起他和云姬在妫琉山山洞里的那个奇妙的晚上,想起他和云姬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绝妙时光。

    有时候,天上繁星漫天。海面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四周也没有一丁点声音。天空和海面仿佛融为了一体,天上的星星和海里的星星共同将天地装点成了一个封闭的、闪亮的神秘空间。这种时候,融崖喜欢躺在海豚王背上,或者让海豚王慢慢的游,或者让海豚王静止在水中。融崖融化在了天地之间。在完全没有月亮的晚上,那种景象最为奇妙,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最高的天空上,仿佛来到了群星中间。他觉得自己像飞翔了起来、漂浮在了天空中,俯瞰着整个世界。

    有时候,一轮浅浅的弯月飞上来。海豚王似乎明白融崖的情趣,会悄悄游到弯月的倒影里,让融崖处于弯月的弯曲处,融崖感到自己就像是骑着月亮一样。

    有时候,海上会下起雨,尤其是大暴雨的时候,融崖就会骑着海豚王冲浪,在风浪中、在暴雨中,穿梭、冲刺、飞腾,雨水和海水混合着,融崖分不清自己是在海中,还是在雨中,是在悬空,还是在海里,融崖大声的叫喊着。他和海豚王融为一体,变成了一条海中的蛟龙。

    东岛的一侧,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平顶山峰。融崖觉得,这平顶山峰和妫琉山极其相像。这让他每次路过平顶山峰时,都会又一次想起云姬。但是,融崖不敢在平顶山峰下面的海面上停留太长时间。因为,靠近那高高耸起的平顶山峰的海中,是一个巨大而湍急的旋涡。海豚王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个旋涡,在里旋涡很远的地方活动,然后快速游过。这是融崖觉得不踏实。这也是他巡岛过程中唯一不喜欢的地方。

    几个月过去了,融崖在巡岛时发现,摩噶时不时会独自一人驾着椰树渔船出海。出于巡岛的责任,融崖觉得应该跟着去看看摩噶出海做什么。但与此同时,出于尊重摩噶的考虑,融崖每次都只是骑着海豚王远远的跟着,直至摩噶离开东岛很远才不再跟游。融崖暗暗想,摩噶大概是去给他心爱的姑娘,努格古达,捕贝珠去了。因为摩噶常常送给努格古达漂亮的珍珠。

    但努格古达却越来越不高兴了。而摩噶深夜偷偷出海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摩噶有达泊萨教授的捕猎术,他肯定是去别的海域捕贝捉珠,然后去讨好努格古达。”融崖常常想。融崖决定不把这件事

    说破,免得摩噶和努格古达难堪。当然,融崖不说破这件事,还因为摩噶对自己有着明显的敌意。

    在一次捕鲨后东岛欢快的聚饮上,努格古达破天荒的没有带着姑娘们跳舞,而是躲在一个角落里,不停的喝酒,直至喝醉。努格古达一身酒气的俯在融崖肩膀上,一边大哭一边抱怨:“崖小子,崖小子,摩噶这个家伙可能不喜欢我了。他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融崖觉得努格古达很好笑。女孩子真是很奇怪。摩噶明明很用心,不辞辛劳的深夜去海里捕珠来讨好努格古达,但努格古达却仍然不高兴。融崖觉得努格古达有些无理取闹,也有些同情摩噶。但年轻男女之间的事情,是谁也说不清的,自己还是置身事外的好,免得摩噶对自己更加敌视。融崖笑道:“你个小努格古达。摩噶很好的呀。我看,我看,……,我看他对你很上心啊。”

    “没有的,崖小子。没有的。”

    “你可不要无理取闹啊,努格古达。”

    “我没有啊,崖小子。他真的变了。真的变了。”

    融崖用手拍拍努格古达的脑袋,说:“你这小脑袋瓜里天天想什么呢呀?你为什么说他变了?我看啊,他变得对你是越来越上心了呢。”

    “你不要安慰我了,崖小子。不用安慰我的。”努格古达痛哭起来。

    “我不是安慰你啊,格古达。”融崖不忍看到努格古达伤心欲绝,决定还是把摩噶深夜出海捕贝捉珠的事说出来,“格古达,摩噶这小子经常深夜里出海呢。他去干什么,你肯定是知道的吧?”

    “你看,崖小子。连你都知道他经常深夜出去!你看,你看,你看呀!”

    “你既然知道他为了你深夜出去,那怎么还这么生气啊?你是不是太淘气了,格古达?”

    “你怎么这么笨啊,崖小子。我发觉他晚上总是自己出去,可是我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啊?我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他肯定是有别的女孩子了。”

    融崖道:“格古达呀格古达,你这个淘气的格古达。摩噶那小子深夜出海,肯定是去捕贝捉珠去了呗。他不是常常给你送珍珠么,东民们谁不知道啊?”

    努格古达抹了一把泪,道:“他送我的可不是三叶岛附近的珍珠啊。我根本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哦?!”

    “而且,崖小子啊,那个摩噶也没有‘常常’给我送珍珠啊。摩噶他,他其实,已经,已经很久,没有和我,那个,没有来,来,找过我了。很久没来了。摩噶他肯定是变了,肯定是变了,肯定是变了。”努格古达重复着各种抱怨的话,睡过去了。

    努格古达哭诉和抱怨的这些话,让融崖终于开始对摩噶起了疑心。融崖决定,下一次再碰到摩噶深夜偷偷出海的时候,一定要跟上去,好好查看查看,这个摩噶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六十七章 摩噶

    在一个弯月如钩、星光粼粼、略有海风的深夜,摩噶又一次驾着椰树渔船,静悄悄出海了。

    大概是因为有海风、洋流不顺的缘故,摩噶驾驶的椰树渔船速度很慢,比达泊萨带着大家出海渔猎时的速度,要慢很多很多。摩噶费力的摇着橹,起先是摇单橹,但椰树渔船的速度上不来,而且方向也很难把握,摩噶索性改成了摇双橹,椰树渔船这才行进的顺利些。

    渐渐的,东岛看不见了。四周一片汪洋。风也小了不少。

    摩噶的椰树渔船速度终于能够快起来了。摩噶的劲头很足。

    融崖骑在海豚王背上,紧紧贴住海豚王的身子。融崖让海豚王适当下潜地深一点,他和海豚王只把头露在水外边。配合着摩噶的椰树渔船的速度,海豚王游的很慢、很静,和摩噶的椰树渔船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距离。

    天上虽然有弯月和星星,但也有些云朵,因此海上的光线不太好好,这让追踪摩噶有些困难。有时候,忽然之间,云遮住了月亮,于是,摩噶就像消失了一样,融崖完全看不见他了。这时候,不用融崖有任何指令,海豚王自己就会快速向前游出去一段,直到让融崖重新看到摩噶。摩噶的警惕性很高。有好几次,海豚王游动的时候,撞击出了水花,惊动了摩噶。摩噶猛地停下手中的橹,紧张的四处张望。海豚王会立即悄悄沉入水中,将自己和融崖隐藏起来,只留融崖半个脑袋在外边以便呼吸。摩噶反复查看,确认四周无人,重新摇橹前行。海豚王这才重新浮出水面,继续追踪。

    大约离开东岛半个多时辰后,前方忽然出现一艘大船。大船上点着灯笼和火把。融崖看得出来,那是都护府特有的大船。大船上挂着旗子,写着大大的“褚”字。不用问了,这肯定是都护丞褚蓠的坐舰。

    摩噶快速的划向褚蓠都护丞的坐舰,直到在船下的海面上停下来。

    摩噶对着大船上的都护府兵大声喊道:“喂,我是摩噶。我要见你们都护丞大人。我们约好了的。”

    那都护府兵仿佛认识摩噶,亲切道:“知道的,知道的,摩噶大人。都护丞大人也等你很久了。大人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呢,大人刚刚还吩咐,再等半个时辰,摩噶大人要是不来,我们就回去了!”那府兵边说着,边放下了攀爬上船的绳梯。

    摩噶快速爬上大船,道:“你们这一次停船的地方也太远了。今天有海风,摇的我好不辛苦啊。”

    那都护府兵没有理会摩噶,缓缓把绳梯收上去,道:“摩噶大人好。这都是都护丞大人的指令,大人说以后还要停的离东岛再远一些呢。摩噶大人,都护丞大人正在等你。还在老地方,快些去吧。都护丞大人等的快起急了。都护丞大人的脾气,摩噶大人是知道的,他可是不愿意等别人的。再晚些,我们可都要跟着摩噶大人挨训的。”

    摩噶没有出声,点点头离开了。融崖骑在海豚王身上躲在船的背面,借着船上的灯笼和火把的光,融崖远远看到,摩噶走进大船中间隆起来的船舱。

    融崖疑心大起:“摩噶怎么会和都护

    丞褚蓠有接触?而且听府兵的口气,摩噶和褚蓠仿佛还很熟悉似的。”

    融崖决定,一定要上去一探究竟。海豚王环绕大船游了一周,发现船上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

    融崖拍拍海豚王,轻轻说:“我想上去看一看,你把我送上去,就像捕鲨的时候,我们跃出水面一样,明白么,海豚王?”

    海豚王点点头。

    融崖转到灯光照不到的一侧,轻轻拍拍海豚王的脑袋,说道:“就从这里上去。”

    海豚王点点头,迅速游出一段距离,深深地下潜下去,然后掉头向上,急速游动,冲出水面,准确的腾空到大船边沿,融崖抓住大船边沿,爬到甲板上。海豚王跳入水中,发出一声明显的撞击水面的声音。

    一个值守的都护府兵立刻警觉,大声问道:“谁?”

    海豚王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

    另一个都护府兵说:“不过是只海豚而已。这里是深海,除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其他人。你看你那个样子,还‘谁’,真是笑死人了。”

    那个府兵摇头笑道:“也是。这个鬼地方。嘿嘿。”

    融崖匍匐在甲板上,等府兵没有了声音才悄悄弓着腰站起来。融崖发现,大船上守卫不多,除了方才摩噶上船的地方,其他地方并没有安置守卫的府兵。大船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舱,舱上有许多扇窗户,里面灯火辉煌,像一个小宫殿一样。

    融崖轻轻靠近中舱,贴在窗户上窥探舱内。

    摩噶正在和褚蓠饮酒。旁边有一个文书一样的府兵在写着什么东西。

    褚蓠道:“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摩噶啊。你很不错,摩噶。”

    摩噶心不在焉,心急的望着四周,仿佛在找什么东西或者等什么人一样。

    褚蓠笑道:“好你个小子。你是不是又想要陆洲的女人了?你看你个色急的样子,连我的美酒都顾不上喝了。哈哈哈。”

    摩噶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褚蓠大笑道:“哈哈哈。你放心就是了。我褚蓠怎么会少了你摩噶想要的女人呢。来啊。”地板上的舱板打开了,一阵丁玲玲的笑声从下面传出来,紧接着出来几个美艳女子。

    摩噶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些女子,气息开始不均匀的起伏。

    褚蓠说:“摩噶啊,你看看,这是我从琉川郡国新买来的琉川舞姬。琉川舞姬是陆洲上最会侍奉男人的女人。这些琉川舞姬比上次你用的那几个女子,可还要有意思的多哪。哈哈哈。你小子今天可是好福气哟。”

    琉川舞姬,这四个字又让融崖想起了云姬。

    摩噶的眼睛在几个琉川舞姬身上热烈的游动。

    褚蓠指着其中一个略带青涩的女子说:“你过来,好好陪陪摩噶大人吧。”

    那个女子行个礼,带着一种媚媚的笑,径直走向摩噶,边说“摩噶大人好”边帮摩噶开始倒酒、夹菜。剩下的几个女子则走向褚蓠,簇拥着坐了下来,有的倒酒,有的捶腿,有的捏肩。还有两个女子,挪步到中舱中间,一个拿起竹笛吹奏,

    另一个随着笛声翩翩起舞。

    褚蓠十分享受,大说大笑着。

    摩噶一心只在那个略带青涩的琉川舞姬身上,双手在那琉川舞姬身上游走,不一会的功夫,已经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了。

    褚蓠道:“摩噶,你小子也太猴急了吧。既然如此,那好吧,我们现在就下去吧。”说着,领着那些琉川舞姬还有摩噶往中舱下面走去。融崖知道,中舱的下面就是卧舱。

    很快,卧舱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褚蓠尽兴后,就没有声音了。

    甲板上的都护府兵开始骂骂咧咧。

    摩噶不停的叫喊着,过了许久,摩噶兴奋的大声吼叫起来。

    过了一会,只听一个兵士道:“摩噶大人,都护丞大人已经睡下了。我们要回南岛了。您看……”

    摩噶顿了一下,懒懒地道:“我马上就下船。还是按老规矩吧,后天我再来。后天我会早点来的。另外,如果都护丞大人想要我明天来,我明天也可以来的。”

    那个兵士道:“好。等都护丞大人醒来后,我跟他禀报。如果都护丞大人有新指令,我着人跟摩噶大人再说。如果没有新的指令,请摩噶大人还是按照老规矩,后天的时候再来吧。”

    摩噶出来了。

    船头守卫的都护府兵说:“摩噶大人今天好尽兴啊。我们兄弟们可都听到了哟。哈哈哈。琉川舞姬的滋味,很不错吧?啊??哈哈哈。摩噶大人好福气哟。”

    摩噶没有应声,而是一直回头望着中舱里送他出来的那个略带青涩的琉川舞姬。摩噶恋恋不舍的从绳梯爬下船。

    等摩噶下了船,大船开始掉头航行。趁着兵士都歇下了。融崖重新跳入海中,骑上海豚王,并快速追上摩噶。

    回程的时候,摩噶的船划的很慢。但摩噶的兴致很好,还哼唱着东岛上的小曲儿。

    此后一段时间,摩噶每隔一天就会深夜出海,与褚蓠在大船上会面。每一次,也都有女子相陪。陪褚蓠的女子总是在换,而陪摩噶的,却始终是融崖第一次上船时见到的那个青涩的琉川舞姬。

    融崖注意到,摩噶确实很少去努部找努格古达。就连东民们最看重的出海捕猎,摩噶也常常请假,即便有的时候摩噶勉强跟着出海,也往往心不在焉。

    融崖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这个事情告诉努格古达。有好几次,融崖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都没有说出去。

    尽管没有告诉努格古达,但融崖却在第一次发现摩噶与褚蓠会面之后,就将他发现的摩噶这些举动,都如实告诉了达泊萨。达泊萨阴沉着脸,只说了一句“谁也不要告诉,也不要让摩噶发现你,继续跟着他”,然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指令了。

    融崖不知道达泊萨是什么意思,但每次跟踪摩噶后,都把跟踪时看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如实都报告给达泊萨。达泊萨没有表态,只是皱的眉头越来越紧,只是反复嘱咐融崖:“这个消息,谁也不要告诉。努、努格古达,还有车,谁都不要告诉。”融崖连连称是。

第六十八章 妫水学院(一)

    赵允随着逄简搬入了新的妫水学院。

    新的妫水学院在太学的东北角,是一处规制颇高的偏宫,有六个独立的宫院。

    雒皇后特旨,允许逄简自己布置妫水学院。逄简做事,正如他的名字“简”,崇尚俭朴雅洁,不喜繁琐奢华。因此,新的妫水学院除了换了以前的几个牌匾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妫水学院》的牌匾挂在偏宫外边的正门口。逄简当然住在中间的正殿,正殿原来的牌匾已经摘下,换上了《勤学殿》的匾额,这个稍显通俗而不够雅驯的名字,是逄图攸亲赐的,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之所以亲赐牌匾,并不是对逄简有何特殊的恩赏或喜爱,而是因为近日雒皇后表现特佳,皇帝陛下为了嘉奖雒皇后,因此对雒皇后养大的逄简予以特殊赏赐。逄简的寝宫并不在正殿,而是在正殿后面的宫院,这宫院还没有名字。

    逄简和赵允走入这个宫院的时候,问赵允:“这个宫院不起名字了吧就,简洁一点更好,是不是?”逄简言语温润,像一个大哥哥。

    “简,我觉得有个名字更好呢。”赵允侧着头看着逄简说。赵允自己觉得很奇怪:逄简是雒皇后养大的皇子,是妫水郡王,地位尊崇,可赵允却并不觉得逄简高高在上或者与自己疏远,相反,他觉得逄简很可亲,说话也更随意一些。

    “好啊,听你的,好了。”逄简说,“那就起个名字好了,你。”

    “我起?”赵允撅着嘴说,“这可是你的寝宫,我可不敢起。这不是僭越了么?”

    “你起一个,我同意了,就算是我起的了。这样不算僭越了就。”逄简很坚持。

    赵允盯着逄简,傻笑着说:“你脑袋可是真好使啊,为什么你对什么问题都能想的这么明白?”

    “这算拍我马屁吗,允?”

    “算是吧。可我是真心的。真心话,还算拍马屁吗?”

    “不算吧,应该。”

    “我发现你说话很有意思,简。”

    “怎么有意思了,你说。”

    “你喜欢倒着说话,我发现。”

    “允,你也开始倒着说话了。”

    两人大笑起来。

    “看你傻笑的样子,多可爱。”逄简用手刮着赵允的鼻头说,“别光顾着傻笑啊,快帮我起个名字啊。起好了,我有奖励啊。”

    “这算是妫水郡王赏赐给我的赏物吗?我是不是要谢恩?!”赵允调皮的说。

    “新政早说了,我们不是君臣关系。我可不想和你是君臣关系。”

    “嗯,我也不想。我是不是又僭越了。”赵允故意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说。

    “是,有那么一点。”

    “你会不会处罚我?”

    “会!”

    “啊?!”

    “罚你给我弹个曲子。”

    “嘻嘻。好吧。如果我要是起好了,你怎么奖励我?”

    “你先起一个我听听。你可不要辱没了松岩道人的仙誉哦。”逄简撇着嘴说。

    “哇哦,原来郡王殿下也会撇嘴啊。好稀奇。”

    “郡王殿下还会吃饭呢,还会喝酒呢,稀奇不稀奇?”逄简故意惊讶的说。

    “太稀奇了。真是没有想到。”赵允歪着头,稍停了一会,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但是不太敢,怕尊贵的郡王殿下责罚我,但是不问又太憋的慌了。今天正好说到这了,我能不

    能斗胆问一问?”

    逄简看着赵允,发现赵允神色十分珍重,于是停下脚步,问:“你问吧,允。”

    “我想问的是,”赵允皱着眉头,看着逄简,说,“郡王殿下如厕吗?”说完,看着逄简的眼睛,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弯了腰。

    “好你个允,也太顽皮,太恶心了,今天一顿好酒,都被你恶心的喝不下了。”逄简虽然这么说,但是也开怀大笑起来。

    赵允发现,逄简笑起来很好看。

    赵允笑的肚子都疼了,索性坐到了宫院角落龙柏下的石凳上。

    俩人笑完,赵允忽然举起手说,“我想到了一个好名字。”

    “我不相信你了。你是个小促狭鬼。”

    “真的真的,简,我真的觉得不错。”

    逄简看着赵允,微笑着不说话,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你听不听啊?”赵允撅着嘴问。

    “说来听听吧。”

    “就叫‘简院’,如何?”赵允眼睛眨着问道。

    逄简顿了一下,点着头说:“嗯,当真不错。我还以为你又要来一个恶作剧。没想到真的起了一个好名字啊。”

    “怎么奖励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俩人简单看了一下简院,然后去看赵允住的宫院。赵允住的地方在正殿的东侧,从简院过去,需要穿过一个小花园。

    “这小花园可真是漂亮啊。”赵允说。

    这小花园虽然面积不甚大,但草木栽植的却甚为用心,一个小小的花园,竟然还有一个小水潭,连接简院和赵允住所的是一个楠木做成的水上回廊。回廊的正中间是一个小亭子。

    逄简和赵允站在亭子上,认真欣赏着这个小花园。

    水潭中并没有栽植一般的荷花或睡莲,水面十分清洁素净。只有几个角落里长着一种细长的蒲草一样的植物。水潭的一周都是参差不齐的石头,石头不甚名贵,也未打磨,但这样的措置正好营造了一种独有的野趣。石头上面随意攀援着爬藤蔷薇,爬藤蔷薇看上去也是随意栽植的,不同的颜色混杂着,并不像宫里花园或是大宅官式花园那样修剪的整整齐齐,但这种随意,让人望之生喜,也觉得轻松惬意。四周的墙上爬满了凌霄。此外,花园里还种着一些别的花木,都是看似随意生长着,间歇之处都是一些并不稀有的野草。搭配在一起,这个小花园呈现出一种无法名状的和谐感。

    “简,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个花园。这让我想起了妫琉山上的林子。”赵允说。

    “哦?妫琉山上的林子里也是这样的么?”

    “妫琉山上的林子可比这里还要漂亮千百倍。山上什么样的花都有,比什么花园都要漂亮。”

    “我真是想去看一看。”

    “等你到妫水郡国去做郡王,我带你去就是了。”

    “嗯。”逄简拉起赵允的手,说,“走吧,先去看看你的住处。”

    赵允的住处比原来的妫水学院大多了,规制也高多了。

    “这里太好了吧,比雍的迦南学院好太多了。雍来了,我会不好意思的。”

    “雍是融雍吗?”

    “是啊。”

    逄简的脸红了一下。

    赵允指着逄简说:“哎呀,我差点忘了。你明年就要娶融雍的姊姊为王妃了。雍就是你的内弟了。你这个姊夫是不是害怕见到内弟?”

    赵允的口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有点吧。”逄简直言。

    “还算你诚实。”

    “不过,今晚我们就能见到他了。”逄简说。

    “为什么?”

    “我请融雍到咱们妫水学院来做客啊。”

    “今晚吗?”

    “对啊。”

    “你可要做好准备啊,简。”

    “哦?!做什么准备?”

    “饭食啊,酒水啊。”

    “我让太官令(1)来准备的,应该不会太差。”

    “那可不一定哦。”赵允仰着眉毛说。

    “融雍口味很刁么?”

    “不是的。雍很随和。但是雍的仆人做饭好吃极了,酒也好喝极了。”赵允歪着头说。

    “你吃过?”

    “我没有。我不吃他们的饭食。但是耘哥哥吃过之后,直说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饭食和酒水。耘哥哥可是尝遍天下美食的人啊。”

    “耘哥哥?是华耘吗?”

    “是啊。”

    “你们好像很熟悉。”

    “还行吧。”赵允说。

    “那我今晚也把他叫来吧?”

    “行啊。他很有意思的,就是有些油嘴滑舌,你可不要嫌弃他。”

    “不会的。”逄简检查完四处的布置,说,“你这里也应该取个名字。”

    “什么名字啊?”

    “你给我住的地方取了个名字,我也给你这里取一个吧?礼尚往来嘛。”

    “说来听听啊。你要是起的不好,我可是要笑话你的。”

    “允院,如何?”

    “允院……嗯,还行。正好,和你的简院还挺搭对的。我很喜欢,不会笑话你了。”

    “那就好。要是这样的话,那么第三个宫院的名字我也起好了,就叫宁院。”

    “什么第三个宫院?”赵允问道。

    “哦。窦太尉的侄公子,窦福宁,也要住到这里来。”逄简说。

    “他是妫水郡国的人么,简?”

    “不是。他是窦太尉的侄公子,就在圣都里。”

    “那他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住到妫水学院里来?”赵允有些不高兴。

    “窦太尉是窦昭仪娘娘的兄长,所以窦福宁也是昭仪娘娘的侄儿,是贵戚。原本,窦福宁并不需要住到太学里来,但窦福宁实在调皮,自幼不服管教,昭仪娘娘和窦太尉都管不了他。只有我的话,他还听的进去一点。所以,昭仪娘娘恳求母后,希望窦福宁和我在太学里住在一起,好有个照应,也让我管束着他一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母后就允准了。太抱歉了,允,我提前没有跟你商量。”

    “哦,没事的。这个窦公子怎么样,人好相与么?”

    “很好相与啊。他呀,长的比你还要俊俏,不过也比你更淘气。岁数和你一样大。”逄简说。

    “长的比我还要俊俏,那长的有你好看么?”赵允调皮的问。

    “嗯,我想想,好像没有。”

    “没羞没臊啊你,简。哈哈哈。”

    “进来,看看我给你的奖励。”

    “这么快奖励就到了啊。你是早就准备好了吧,简?送我礼物就直说呗,还拐弯抹角的。”

    “嗯。你先看看。”

    注:

    太官令:御厨,也叫庖人。

第六十八章 妫水学院(二)

    逄简领着赵允进入允院的正厅,正厅左侧放置了一个精致的琴案。琴案上放着一把琴,用玄色的丝绸盖着。

    “你是送了我一把琴么?”

    “你去看看吧。”

    赵允走上前去,轻轻揭开玄色丝绸。

    一把样子很丑的琴出现在眼前。琴身是一种不知名的木头,很多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朽漏的迹象,琴身的形状很不规整,不是寻常琴的样子。

    赵允有些诧异。逄简是十分讲究的皇子,又极为通晓乐理,绝不会送自己一把劣质的琴。这把琴相貌如此特殊,必有一番来历。

    “简,你快说吧,这把琴有什么来历。”

    “允啊,你可真是一个鬼精灵,你怎么知道这把琴有来历的?”

    “你可是一个精致高雅之人啊,而且我也不是太讨人厌吧。你不会送允一个烂木头做的琴啊,肯定会送我最珍贵的东西,对么,简?”

    “好吧,你这马屁拍的越来越娴熟了。”逄简走到琴的前面,说,“我先不给你讲它的来历,你先听听它的音质。”

    赵允双手随意抚弄了几个音。

    那琴发出的声音让赵允十分震惊。那是一种通透至极、灵秀至极、纯粹至极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能够打开人身上的每一个关节和郁结之处,将心中所有的庸俗之气全部涤除。那声音仿佛不是通过耳朵听来,而像是直接进入了人的心里。赵允只是抚弄了几个单音,但就这几个单音却好像组成了一首简单的乐曲。琴本身的音质,能够让所用从这琴上发出的声音成为高妙的乐音。

    赵允见过很多名琴,但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这是什么来历的琴,简,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琴。有了这琴,人的琴艺都不重要了。琴的音质本身,就是最高明的乐音和琴艺。这是琴师的艺冢。”

    “你的用词总是这么精绝。就像你的书童‘牍井’一样。‘艺冢’,没有比这名字更精绝的词了。”

    “求求你了,简,快告诉我这把琴的来历吧。我求求你了。”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今晚可要给我好好抚琴几首啊!”

    “别说今晚,我天天都可以给你抚琴。你想听多少都可以。快告诉我吧。”赵允开始哀求。

    “你这小孩子的脾性很可爱。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和融雍他们去饮宴了,我们饮宴的时候,我再给你讲好不好?有趣的事情,和大家一起分享,是不是就会变得更有趣一些?到时候你给大家也讲一讲斫琴的技艺,是不是也可以增添一些饮宴的谈资呢?”

    赵允心里急的猫挠一样,但还是说:“好吧。那就听你的好了。”

    逄简用手摸了一下赵允的脑袋,然后牵起赵允的手,指着卧房,笑着说:“允,你再到那里去看看。”

    逄简领着赵允来到正厅西端的卧房。

    卧房里的摆设让赵允大吃一惊。

    “这是我的松巢。”赵允高兴的叫着,“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在妫琉山里住在松巢?”

    “牍井告诉我的啊。”

    “这个多嘴的牍井。”赵允傻笑着,看着逄简说,“谢谢你,简,这些东西都很难找到的吧?”

    卧房里摆设的这些东西确实极难找到。

    松巢是赵允在妫

    琉山随松岩道人修道之时住的精舍。松巢原本是妫琉山上一个小溶洞,其中的钟乳石全都呈现出松树的姿态,而溶洞的洞口又恰有两株千年古松,因此特为嗜松如命的松岩道人所钟爱,并将这溶洞亲自命名为“松巢”。赵允跟随松岩道人进入妫琉山修道之后,松岩道人将松巢送给赵允,作了赵允的修行精舍。松巢内的一应物事都是妫琉山古松柏所斫成,形状与溶洞内的钟乳石交相辉映,古朴精巧而又雅趣无穷。

    卧房里的一切,都与松巢里的摆设一一对应,虽然形制并不完全一致,但已十分神似。几株玉松雕刻代替了松形的钟乳石,床榻、桌案、书案都是松柏之木做成的,形状与松巢里的摆设形状类似。最绝的是卧房的房门和墙壁、地板,特意用汉白玉铺设了,而且汉白玉都保留了原来的形状,没有雕琢,整体看起来,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松巢了。

    赵允感动极了,呼扇着两个大眼睛,笑眯眯对逄简道:“简,你真厉害,怎么能一夜之间就造了一个松巢。松岩道人告诉我,我在妫琉山的松巢,是几百万年的天地造化之功。你比天地还厉害,简直就是造物主了。”

    “这个马屁可真是太受用了。松岩道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徒儿如此会拍马屁,不知道是会高兴,还是会难过。”

    “拍马屁怎么了。只要是真性情,马屁也都是人间至理啊。”

    “你这个道理倒是与众不同。这也是松岩道人教的么?”

    “松岩道人虽是世外仙人,但却极通人情世故。他主张,顺应真性情,方得大自在。他与那些寻常修仙之人压抑性情的做法,是大大不同的。松岩道人可从不装神弄鬼的。”

    “那可真是难得。怪不得你能够如此纯洁可爱,原是因为松岩道人的关系。我对松岩道人更加仰慕了,真希望快些到妫水郡国去。”

    “我也希望你能快些去,到时候带你去妫琉山,痛痛快快玩一玩。”

    这时候,一个内侍进来了,躬身行礼道:“殿下,勤学殿里的客人们都快到齐了。”

    “窦福宁也到了么?”

    “也到了。正在和华公子、融公子坐着饮茶呢。”

    “好,我们马上过去。”逄简转脸对赵允说,“好了,允,我们也走吧,今天是咱们妫水学院设的宴,我们是主人,去会会新朋友。”

    等逄简和赵允到了勤学殿正厅的时候,客人们正在闲聊。客人不多,只有融雍、华耘和一个不认识的华服少年。不问可知,那华服少年就是窦昭仪、窦太尉的侄儿窦福宁了。

    融雍和华耘身边都没有跟童子或仆人,但窦福宁身后却跟着四个俊仆,贵胄子弟的派头和排场非常足。

    窦福宁果然是生的俊秀异常,那张瓜子脸的五官仿佛是用画笔画上去的一样精致、巧妙。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顾盼生辉,一只小巧精致的鼻子和一只花瓣一样娇艳的小嘴把整张脸衬的超乎想象的具有少年的稚气。大约是因为窦太尉出身武将的缘故,窦福宁的身上穿着一副少年武将的装束,腰间挂着一柄长剑,浑身散发出一种英武练达的气质。

    窦福宁扶着佩剑的剑柄走上前,对着逄简说:“简哥儿,你也太托大了。明知道有贵客要来,你还姗姗来迟。小心我去皇后娘娘那里告你的状去。”

    逄简微

    笑着说:“我和允去四处查看妫水学院,所以来的迟了。怠慢你了。怠慢了,华公子,融公子。”

    “见过殿下。”华耘和融雍说。

    窦福宁并不怎么理会他人,冲逄简做了个鬼脸,转脸看着赵允,说:“你怎的生的这样俊秀,都快比我还俊俏了。你是赵允么?”

    赵允噗嗤笑了。第一次见到有人自夸俊俏如此不加掩饰。

    “你笑起来更俊秀了。我把你讨来做了我的夫人吧?”窦福宁道。

    赵允有些不高兴了。自从他与华耘那一次之后,他对别人将自己看作女子或者比作女子,非常反感。正在琢磨如何反击这个窦福宁,窦福宁却上来拉住赵允的手臂,笑着对逄简说:“简哥儿,我喜欢赵公子,以后我住在妫水学院就有和我玩的了。要是天天对着你,可真是烦闷至死了。”这几句自来熟的话,瞬间又让赵允没了脾气。赵允露出了一丝微笑,说:“窦公子谬赞,你才真是英武俊秀啊。”

    “那当然,皇后娘娘也夸我有英武之气呢。”窦福宁骄傲的说。看得出来,这个窦福宁和雒皇后很是熟悉,而且似乎也颇得雒皇后的宠爱。

    逄简怕怠慢了另两位客人,于是插话道:“好了,你们俩就不要互相夸赞了。日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逄简走到华耘和融雍的前面,拱手道:“怠慢两位公子了。”

    融雍郑重的说道:“殿下言重了。”

    华耘却嬉皮笑脸,说:“殿下言重了。方才我们粗粗看了一下新的妫水学院,可比以前赵允那个地方好的多了。赵允这小子倒是有福气,赶上这么一位好郡王。什么时候,殿下把华耘调到这里来做南宫卫士吧。华耘也好日日得见殿下的郡王风采,窦公子的英武之姿,赵公子的俊秀之美。”

    窦福宁呵呵笑了几声,说:“华耘,你倒是伶俐的很。一句话啊,把我们仨人都夸了。”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逄简说:“来来来,我们入席吧。我让太官令备了一些简餐,我们一起消消暑,聊聊天如何?”

    “‘简’餐?简哥儿,你倒是时刻不忘你自己的名字啊。招待客人都用‘简餐’。”窦福宁调皮的说。

    这是一个十分僭越的玩笑。逄简贵为郡王、皇子,名讳岂是可以随便让人拿来玩笑的。融雍心下十分纳罕,这窦福宁也太恃宠而骄了些。可逄简却并不气恼,只是笑一笑,也不应答,抬抬手吩咐内侍们上菜。

    窦福宁却又不干了:“简哥儿,你也太抠门了。大热天儿的,就让我们在这大殿里吃啊。会热死的,简哥儿。”

    这又是一个十分僭越的要求。窦福宁虽然是窦昭仪的侄儿,但逄简可是皇帝陛下的亲儿子,又是雒皇后亲自养大的,身份异常贵重。皇子宴请,已经很赏脸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的。融雍更加不解了。

    逄简依旧不气恼,看着窦福宁,用一种近乎央求的口气说:“福宁啊,那我们在这大殿中多放几盆冰好不好,我着人去宫里立即多取一些来?”

    “不好,不好。有了冰盆,屋子里的凉气就太硬了,不舒服。而且这大殿常年不用,已略有些霉味了,在这里吃饭,实在是倒胃口。”在融雍看来,窦福宁简直有些无理取闹了。

    逄简苦笑着,看看赵允。

第六十八章 妫水学院(三)

    赵允灵机一动,道:“殿下,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有些麻烦。”

    窦福宁说:“你先说来听听啊。”

    逄简点点头说:“你尽管说吧,允。”

    赵允道:“妫水学院的东北角有一个小花园,临水而建,有楠木回廊,有凉亭,景致很看得过去。要不我们去那里如何?”

    还没等逄简回答,窦福宁抢先说:“临水而建,太好了。窦府里就有一个水榭,也是临水而建。夏日里,在那里消暑,是最最好的。简哥儿,你看你,有这样的好地方还藏着掖着,真是够小气的。还是允大度可爱。”窦府里的水榭就是玲珑花溪,是窦府专为窦昭仪所建的。

    逄简笑着点点头,道:“允这个主意确是好。江佗,你先去布置一下,记得要防蚊蝇,不要点寻常的蚊香,福宁公子闻不得寻常蚊香,就点皇后娘娘宫里用的檀香来驱蚊。”江佗是逄简的内侍首领。

    窦福宁脸上露出了笑容。

    于是一行人又转移到了小花园。

    “这个小花园比窦府的花溪还要漂亮。”窦福宁沿着楠木回廊来回的折返,从不同的角度欣赏着这个小花园,“没想到宫里边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我竟然从来没有来过,也没有听人说起过。”

    逄简说:“这里已经多年没有人住了,这些爬藤蔷薇和水草都是自然生长的,你看都已经枝蔓乱生了,还没来得及修建,等修剪后就会更好看了。”

    “现在这样子最好看。”窦福宁和赵允异口同声的说。

    “啊?!你俩倒是心思一致。你看你俩,生的就跟双生子一样。”华耘笑着说。

    “果然是。”逄简也发现,窦福宁和赵允身量仿佛,容貌也很相像,只是气质略有不同,窦福宁略带英雄气,而赵允略带仙道气,但总归都属于俊秀一路的,“福宁和允果然是像亲兄弟一样。”

    窦福宁问赵允:“允,你多大了?”

    “十四岁。”

    “几月生的?”

    “八月。”

    “几日?”

    “初六。”

    “简哥儿,你讨厌。你故意把我的生辰告诉允。允,你太淘气了,竟敢来戏耍我。”

    “你也是十四岁,八月初六出生?”这是逄简在问赵允。逄简朝着窦福宁苦笑一下,示意自己并没有跟赵允透露窦福宁的生辰。

    “是啊。”赵允说。

    逄简大笑,道:“这可真是天意。允,福宁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

    “啊。哈哈哈。”大家全都拍手叫绝。

    这是难得的巧事。两人不仅相貌相仿,而且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窦福宁高兴的不能自已了,拉着赵允,问:“你是几时生的?”

    “丑时初。”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丑时出生的。”窦福宁语气坚定的说。

    逄简觉得很奇怪,问:“福宁,你怎的知道允不是丑时出生的?”

    “他绝不可能是丑时出生的,他这么俊俏,怎么可能是丑时出生?”

    原来是一个俏皮话。这个俏皮话说的精巧自然,把大家都逗的大笑,也都击掌叫好。

    窦福宁自己笑的乐弯了腰,边笑边说:“我是卯时末生的。你

    不可能是丑时生的。我也不管你是哪个时辰生的,总之,你要叫我哥哥,以后你就叫我福宁哥哥,我就叫你允弟弟吧。”

    这是个十分霸道的理由,窦福宁明明比赵允小几个时辰,却偏偏让赵允叫他哥哥。

    逄简看着赵允,笑着摊摊手,表示他也很无奈,对于窦福宁的霸道理由无能为力。

    “福宁哥哥。”赵允倒是爽快,他喜欢窦福宁的这个性子。窦福宁大说大笑、直抒胸臆,正是松岩道人所推崇的真性情,也是赵允所喜欢的。

    “允弟弟。”

    气氛一下子被窦福宁和赵允俩人兄弟倒置的举动给哄抬的热络起来。冷盘都端上来了,大家纷纷落座。窦福宁争吵着与赵允坐在一起,俩人窃窃私语着,不时相互逗的哈哈大笑。

    这时候,夕阳开始下坠。金色的余晖洒下来。一阵夏风吹过,园中的爬藤蔷薇舒曼出来的枝条随风轻摇,水面泛起一阵阵轻波涟漪。天上的白云映在水潭中,配上水潭边缘倒映出来的爬藤蔷薇,水潭仿佛变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江佗上来,问:“殿下,今日饮些什么酒?”

    “有什么酒?”

    “皇后娘娘赐了肃丽郡国的清酒。已经在冰桶里镇了半日了。”

    “那就用肃丽郡国的清酒好了。上菜吧。”

    “喏。”

    清酒是用素陶瓶封好的。江佗用托盘呈上了五个素陶瓶。素陶瓶上都凝结着水珠,那是在冰桶中冰镇之后的效果。

    江佗给每人跟前放了一个素陶瓶。饮酒用的是素陶酒盅,而不是樽。“这是饮肃丽清酒专用的肃丽素陶盅。”江佗说。

    逄简说:“这是肃丽郡王进贡给陛下和皇后娘娘、昭仪娘娘的清酒,是用粟米酿制的一种新酒。皇后娘娘觉得饮之清爽去暑,所以特赐给我们今日饮用。咱们今日难得一聚,又是凉亭聚饮这样雅致的事,索性,咱们就自在些,不用内侍来侍奉倒酒,我们自斟自饮,让他们远远的候着,如何?”

    “这样甚是雅致。”窦福宁说。

    逄简带着大家,分别将自己跟前的素陶盅里倒上清酒。清酒颜色偏淡黄,一入酒盅,就散发出一种粟米特有的清香。

    逄简点点头,举起素陶盅,说:“来,第一盅,先谢过皇后娘娘的恩赏。皇后娘娘长生无极。”

    “皇后娘娘长生无极。”

    众人举起素陶盅一饮而尽。

    甘冽的清酒,含有粟米的稻谷清香,略带苦味儿。但饮完之后,舌底忽生凉风,从唇齿到腹胃都顿感清凉干爽,溽热的夏日之气顿时消散。

    “这酒的口感像茶一样,先苦后甘,回甘无穷。”华耘品咂着舌头说。

    “华公子所言甚是。”逄简点头道。

    众人也都纷纷表示赞同。华耘接着道:“饮入腹中的清凉之感,却像是迦南果酒一般。”

    “哦?!”窦福宁说,“皇后娘娘一直夸赞迦南果酒的好处,我还不以为然,华公子,你饮过迦南果酒,真的那么好么?”

    “迦南果酒,是世间一等一的美酒。迦南果酒的故事,更是世间一等一的大善事。”华耘说。

    “不敢不敢。耘哥哥谬赞了。”融雍知道,华耘是在引着自己出来说话。

    他因为逄简是自己未来的姊夫,因此颇有些拘束。华耘有意做些铺垫,好让融雍能够多说些话。

    这俩人的对话,让大家莫名其妙。于是,华耘趁机将融铸夫人的善举讲述了一遍。众人深表佩服。

    逄简略沉思了一会说:“善政良政,原来都是在这些日常琐事和细枝末节之中的。融夫人的善举,好过无数地方官吏的施政。”

    窦福宁偏着头说:“你倒是马屁拍的早啊,简哥儿。这还没成亲,就先在融雍公子面前拍上未来岳母的马屁了。小心我去告诉皇后娘娘,这可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这可了不得了,一桌人没有不大笑的。赵允还是小孩子的心性,笑的扑到了逄简的怀里。华耘笑的坐不住,站起来,扶着亭子的柱子直咳嗽。融雍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拘谨,这一个笑话说出来,也按着桌子开怀大笑起来。

    端菜上来的一个小内侍,笑的直颤,汁水洒到了托盘上。

    逄简抚着赵允的头发,另一只手指着窦福宁说:“皇后娘娘和昭仪娘娘把你这小子给宠坏了,养了这么一张利嘴,哈哈哈哈。”

    第一个端上来的菜却是一个纯素的菜。

    “这是给允的。”逄简说。

    赵允有些惊讶,他并没有跟逄简说过自己的饮食习惯。但他转念就明白了,肯定又是牍井告诉逄简的。

    逄简看着大家说:“允是松岩道人的高徒,饮食习惯与常人不同,不食荤腥,所以我们大家都让着他吧。”逄简专门转向窦福宁说,“福宁,你是允的兄长,可不许吃醋,你要让着允,明白么?”

    “简哥儿,你怎的这么偏心。我也要吃允的菜。”窦福宁说。

    逄简无奈的摇摇头,看着赵允说:“怎么样,把你的菜拨出来一小盘,让福宁尝尝吧?”逄简之所以这样,是担心如果窦福宁与赵允共用一个盛器,赵允会嫌弃窦福宁。

    赵允却说:“不用拨啊。我和福宁哥哥共用一个盛器就行啊。”

    窦福宁说:“我用一双专门的筷子,只夹允弟弟的菜。再用另一双筷子,和你们这些俗人一起夹菜。这样我就雅俗共赏了。”

    “原来我们是俗人。你有了允弟弟,就不顾我们这些人了。”逄简说。

    窦福宁取过江佗递上来的一双筷子说:“允弟弟是松岩道人的高徒,自然就是仙童了。我们和仙童比,难道不都是俗人么?”

    华耘接过话来说:“我认识允这么长时间了,日日都在一起,竟然没有听说过允是松岩道人的高徒。而且,我与允一起吃过这么多次饭,从未被他许可与他同食。看来,在允的心里,我们也是俗人,只有跟殿下和窦公子这样的雅士,才能一吐心扉、同桌同食了。”边说边摇头,是一副非常失望的样子。这又逗的大家一阵大笑。

    赵允牵着窦福宁的手说:“我和福宁是双生子啊,怎会和你一样呢?你本来就是俗人啊。”

    逄简给华耘斟了一盅酒,又给融雍斟了一盅酒,道:“我们不用管他们俩,他们现在是分别了十四年的双生子,一对仙童,在这里偶遇、相认了,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我们自己饮酒。”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华耘和融雍说。

第六十八章 妫水学院(四)

    逄简对着华耘说:“华公子,你现在在哪里值守?”

    “在英露宫。”

    “是云娥那里。”逄简说。云娥的出身很特殊,现在又是宫里很敏感的人物,逄简不想往下说这话题,于是说:“很好。雍,你在迦南的时候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史书居多,但经书不大看。”

    “这很好。你是郡守家的公子,以后是要协助朝廷理政的,多看一些史书比多看一些经书要实用一些。以史为鉴,可以学习理政之道。不过呢,经书也有经书的好处,经书、史书如果能够相互辅佐、相互补充,那是最好的。”

    “请殿下指教。”融雍谦恭的说。

    “指教谈不上,我们聊一聊。我打个比方吧。经书里讲的是道理,好比是本源,史书里讲的是事例,好比是枝叶。如果本源丰饶通透,枝叶自然能够繁盛。从史入经,是由表及里,由枝叶到本源,入门很快,但有的时候难免琐碎,广而不深,碰到不熟悉的情况,处理起来容易无所适从;从经入史,是由本及末,由本源到枝叶,入门很慢,但一通百通,但有的时候难免太过学究,深而不广,为人处事容易太过教条。总之,两者各有优劣,最好不要偏废。如能两相兼济,那就能如鱼得水,事半功倍。所以,两者并无根本上的差别,就看如何调剂和运用了。运用之妙,在乎一心。不知太学里开课之后会如何讲学。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太刻板就好了。”

    融雍对逄简这一番深入浅出的见解十分钦服,于是说道:“殿下真是满腹经纶,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不敢。我看书很杂,经书、史书、兵书、乐书,甚至一些制器、播种、医药这样的书,我也都看。只是钻研的都不深,浮光掠影罢了。”

    “哦?殿下为何要看那些制器播种医药之书?”融雍好奇的问。

    “我们日后都是要居于庙堂、为朝廷办事的人,如无大的变故,今生恐没有机会去做些制器、播种、医药之类的事情,但庙堂决算、朝廷一言一行,最后都要落到制器、播种、医药等等百工之事上面。如果我们的施政闭门造车、任意妄为,那下面的百姓就要遭殃了。雍,你是熟读史书的,前朝大郜立国之初,也颇有大朝的气象,但后来却渐渐不得民心,之所以如此,除了大郜政治体制的缺陷之外,还有一条,就是朝廷的政策不得民心,难以在百姓中由衷的得到贯彻。朝廷不为百姓着想,百姓自然就离心离德。大照隆武大帝之所以无往而不胜,被尊为‘大帝’,除了英武天纵之外,隆武大帝大力推行百姓拥护的良政,也是根本缘由之一。耘,方才你说的融夫人和融郡守在迦南的善政良法,也都是直接体现在百工之事上而不是那些条陈雅言之上的。我是皇子,接触百工的机会就更是绝无仅有了,因此,我有意多看些那些方面的书,也算是弥补一下缺陷吧。就是那些兵书,我也是抱着这些目的来看的,以后带兵打仗的机会

    是不太可能有的。大郜的时候,皇族宗亲和各郡国郡王们的子嗣们因为不了解百姓疾苦而闹出的笑话,不绝于书。对于我们,那不单单是一些笑话,更是警示啊。”

    逄简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十分沉着冷静,所表现出的神态远远不是一个少年的样子,倒像是一个久历政事、忧国忧民的智慧长者。

    “殿下高瞻远瞩。”华耘由衷的赞叹道,“来,雍、允、窦公子,让我们为殿下的高瞻远瞩,共饮此酒!”

    “过誉了,华公子。”

    “殿下,如果朝堂之上、各郡王之中,都是像殿下这样一心为国、全心为民之士,那崇景盛世就指日可待了。”华耘说。

    华耘这话说的极其得体,既捧高了逄简,又呼应了皇帝,更表达了自己对逄简的无限仰慕钦叹。逄简听了很受用,就连融雍也觉得,华耘的话正是自己想说的。

    华耘又说:“这几日,华耘我大开眼界了。原先的时候,我在琉川,眼界极小,心胸极小,见识也极有限,但不怕殿下和各位公子笑话,当时我自视却甚高,总是觉得治国理政无非就是垂拱而治、选人用人、人事两相宜就可以了,从未认真读书,也未关心过民生疾苦,自忖着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日后超越父亲,做封疆大吏、位列三公都不在话下。因此对一切都没有敬畏之心。十六年来,都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举止也难免放浪形骸。前几日,我与雍深谈,得知融夫人的利民善政和融郡守的治郡良法,始有眼界顿开之感。今日听殿下教诲,更有醍醐灌顶之感。治理天下,当真是一门高深的大学问。现在看来,我竟是那井底之蛙,十六年的日子全都白过了。只是可惜,我已年满十六岁,不能在太学陪同殿下和各位公子一同进学,只能在卫尉担任南宫卫士。真希望我能小上几岁,在太学里向殿下和各位公子多学习学习。”

    逄简再次举起素陶盅,与华耘和融雍仰面饮下,对华耘道:“你方才所说之事,又有何难?太学里的博士们授课,也只是略加指点,并不是像开蒙的师傅一样字字句句雕琢讲授,而是开列书目,由我们自行阅读,太学宫里只是由博士们答疑和我们自己讨论罢了。太学宫里的课,每日顶多一两个时辰,其他时候都是自己在学院里习学。你若是有意,可以常到妫水学院里来,我们多讨论讨论,可以相互借鉴学习。另外,你说你没有读书,日子白过了,却是过谦了。你没有沉迷经史书籍,未尝是件坏事,我看你人情练达,言语得体,举止潇洒,这些就都是我和雍所远远不及的,恐怕就是那些朝廷老臣也未必及得上你。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与经史书籍上那些死的文字相比,人情世故是一门更大的学问。说到底,治国理政,国和政都是虚无缥缈的,治的、理的,可都是人啊。”

    “我华耘何其有幸,竟能得遇殿下这样的贤王。如蒙殿下不弃,华耘愿日日来妫水学院里向殿下讨教。不过,殿下对我实在是过誉了。

    我实不敢当。我不过是在妫水的市井中厮混的久了,见过一些市井的伎俩,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里巴人的玩意,没有见过大世面。以后还请殿下多多指点才是。”

    “华公子不必过谦。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本来就是一体,只是表达形式不同罢了。就说那些朝廷的政策吧,如果一味只是追求阳春白雪,而不能和下里巴人呼应吻合,那就是无用的废政,甚至很有可能成为害民的坏政。倒是那些与下里巴人紧密相连的,看上去虽然不那么阳春白雪,但却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只有这样,才能上下一心、威力无穷。朝廷也才能顺畅施政,得民拥护。”

    “妫水百姓有殿下这样的郡王,真是妫水百姓的福音。我若有幸,愿跟随殿下到妫水去闯一番事业。”华耘说。华耘的语气很有感染力。华耘和逄简总共没有说多少话,此前又没有认识。放在旁人身上,华耘这话说的就很有些假意,但华耘的魅力在于,只要他认起真来,就极容易让人引起同感或获得别人的认同。逄简、融雍、赵允都被他所吸引了。

    窦福宁却说:“华公子,你怎的如此不晓事理?”

    大家一怔,难道窦福宁要发难么?!

    窦福宁说:“妫水郡王殿下今日宴请我们来,是为了跟融雍公子打探一下融湫小姐的底细,人家是来了解未来的王妃来了。没想到都被你抢了。再说了,我还想跟着简哥儿去妫水郡国呢,你得排到我后面啊。简哥儿,你那郡国里有什么官职,先给我,再给华公子。可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他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诙谐感,早把大家给逗的前仰后合了。他自己却兀自不停的说。

    酒饮的差不多了,天也黑透了。江佗已经着人在回廊、亭子和水潭一周挂上、摆上了灯笼。灯笼的光映在水潭中,整个花园玲珑剔透。晚风清凉宜人。气氛十分舒爽。

    逄简对窦福宁说:“福宁,我和允的住处都起了名字,叫做简院、允院,你住的那个宫院,就叫宁院吧?”

    “不好听。‘宁院’,这名字听上去怎么这么拧巴。就跟‘宁愿’一样。实在和我通透圆融的灵气不相配啊。”

    窦福宁的急智真是无人能敌,大家都笑了。

    “那你想叫什么?”赵允问。

    “叫福院不好么?方才,简哥儿说了啊,下里巴人的东西才好呢。福院这名字,听上去多么下里巴人啊,多么上下一心、威力无穷啊。”窦福宁学着逄简的语气说。

    众人又是笑成一片。

    “你正经起一个名字吧。”逄简说。

    “就叫福院。我多听简哥儿的话啊,下里巴人,就下里巴人。就叫福院了。”窦福宁笑着说。

    “那好吧。听你的。”逄简说,“我们下里巴人有了,也得有点阳春白雪吧。允,你用艺冢给大家抚一首曲子吧。”

    “好啊。”赵允说,说完就去净手去了。

第六十八章 妫水学院(五)

    江佗将艺冢和琴案、琴凳搬了过来。

    赵允看了一下四周,说“这么好的景致,就不用琴案了。你帮我拿到对岸那块石头上去,我就在那里抚琴好了。”

    对岸恰好有一块稍大的平坦的石头,略微探入了水潭。赵允走上去,盘腿坐下,将琴放到自己的腿上。

    逄简隔着水潭说:“江佗,你在赵公子身边多燃一些香。水边的蚊蝇最多。允,你自己小心一点,不要抚琴的时候忘情了掉下来。”

    一切妥当。

    赵允开始抚琴。

    幽静的夜里,四周万籁俱静。艺冢的琴声从水潭对面飘过来。赵允弹的是《空谷幽兰》。这是一首人人都知晓的普通琴曲,旋律耳熟而详,但赵允用艺冢弹出来,《空谷幽兰》却呈现出不同的风姿。那琴的音色本身就构成了乐曲,乐曲反而成了一种载体,仿佛乐曲的旋律只是为了从不同的角度来展现琴的音色一样。

    水波潋滟和灯笼映照下,赵允仿佛一个从天外飞来的仙子一样,安然的端坐在水潭边的石头上,从容淡定的抚着艺冢。所有的人都看痴了、听痴了。

    一曲终了,大家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江佗举着艺冢随着赵允回到了座位上,大家才缓过劲了。

    “我已经忘了你弹的是《空谷幽兰》了。我方才,好像都不知道你在弹什么,只是听到了乐音。不,不是乐音,是天上飘下来的圣音。”窦福宁痴痴地说,“允,你真是世外仙人。”

    “福宁哥哥,这都是艺冢的魔力。艺冢的音质和音效我真是从未在别的琴上见到过。简,你是不是要跟我说说这艺冢的来历了?”

    “好吧。琴,大家肯定都不陌生的。但我敢打赌,你们绝猜不到这把琴的木质是何种树种。”

    “桐木?”“不是。”

    “杉木?”“不是。”

    “柳木?”“不是。”

    “水曲柳?”“不是。”

    “柏木?”“不是。”

    “椴木?”“不是。”

    赵允都有些着急了,说:“做琴的木头,就这几种,难道艺冢还能是别的木头么?”

    逄简用手摸了一下赵允的脑袋,说:“对,就是别的木头,是湫樟木。”

    赵允大摇其头,说:“不不不不,绝不可能。湫樟木木质蠢笨闭塞,怎能用来做琴,怎能发出如此灵异的声音。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用湫樟木做琴的。”

    “允,那你先说说你都用过和见过何种材质的琴,它们又有何特质?”

    “好吧。我用的琴主要是松琴和桐琴,但其他材质的琴也略知一二。斫琴的材质主要是松、杉、柳、水曲柳、紫椴、香柏、桐。先说以松斫琴吧。松岩道人最喜松树,因此特选千年古松枯干之后的好木来做琴。以松斫琴,琴音松透,适合修道之人抚弄,材质颜色因松木品种不同而有不同。还有以杉木斫琴。南方山中的古老杉木,也是斫琴的良材,南方琴师就独喜杉木斫琴,尤喜用古墓中的败杉来斫琴,杉琴色呈浅黄,纹理直,结构粗,琴音清透。再有以柳木斫琴,色稍白,古材则呈黄褐色,纹理细直,柳木之琴,琴音清亮而厚,散、泛、按均佳,泛音尤其清爽灵敏。百年以上的水曲柳也可以斫琴,色黄褐,有花纹光泽,成琴后琴音宏大凝重。还有可以紫椴斫琴,色黄棕色,纹理细腻而软,木纹有绢丝光泽,琴音清润圆厚。香柏也可以斫琴,色黄红,纹理直或斜,结构细,香气浓重,但柏木属阴才,少见于制琴,琴音有金石韵,音清润,但稍欠松透。最常见的、也是最佳的斫琴之材是桐木,桐木之琴,琴音质润厚古朴,有金石韵。世间之琴,绝没有超出这些材质的了。可是这艺冢却独揽了以上材质的所有优点,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几乎占全了。以我的微弱功力和浅薄见识,完全发现不了它的不足在哪里。我原先觉得,它的样子真是太丑陋了。可是当我听完它的音质之后,我现在竟觉得它的样子并不是丑陋,而是超凡脱俗。”

    “那你看我超凡脱俗不?”窦福宁问。

    “哈哈哈。福宁哥哥当然是超凡脱俗的了。”赵允说。

    “完了完了。我和艺冢一样了,也是丑陋的,丑陋的都超凡脱俗了。”

    逄简笑了几声,说:“福宁,不要捣乱。我们正在说艺冢的来历呢。”

    “对对对,你快说呀。”赵允催着。

    “这艺冢确是由湫樟木所制。这

    艺冢制材的树种虽然普通,但经历却大不普通。相传五百年前,从象廷郡国沙漠之外的神秘国度索迷答剌来了一个索迷答剌商队,其中一位叫古拉诺的紫眼睛的年轻人,在湫水郡国的湫水潭边,认识了当地一位美丽的妙龄少女湫。湫是一个斫琴师的女儿,而古拉诺仰慕中土的文化,更是嗜琴如命,两人相爱并私定终身。终于还是到了索迷答剌商队要离开的时候,索迷答剌商队规矩甚大,必须全部集体出行,不得单独行动或在当地滞留不归,更不能未经国内大统领同意而将外人带入国内,因此古拉诺只能随商队离开,暂时与湫分离,古拉诺允诺回国后恳请大统领允准他迎娶湫,然后就回来接湫过去。在两人离别之际,湫除了送给古拉诺一把琴之外,还别出心裁送给古拉诺一包湫水郡国特有的湫樟树种,希望古拉诺在他索迷答剌的家中栽植湫樟,以解古拉诺相思之苦。那古拉诺其实正是大统领的小儿子,回国之后受到大统领的严厉呵斥,大统领拒绝了古拉诺的请求,而且从此严禁古拉诺再随商队出国。古拉诺在家中栽种了湫樟树种,但却只长出并成活了一苗。古拉诺相思不止,日日守着湫樟抚琴,最终郁结成疾,三年之后去世,临终前恳求大统领将其与琴埋于那湫樟之下,请商队到湫水郡国时,告诉湫自己已经去世,不要再等他了。后来,湫从索迷答剌商队的口中得知此事,悲痛欲绝,投湫水潭殉情。你们都知道,那湫樟树的花朵是纯白色的。但古拉诺种下的那棵湫樟和湫水潭边的一棵湫樟却独独开紫花,就像是古拉诺眼睛的颜色。这两棵紫花湫樟成了索迷答剌商队的神树和图腾。五百年后,两棵紫花湫樟同时被雷击中并焚坏,分别只剩下一段焦木。索迷答剌国的紫花湫樟的焦木上天然生成一个“湫”字,而湫水郡国湫水潭的紫花湫樟焦木上天然生成一个“古”字。索迷答剌人因为古拉诺仰慕中土文化,因此将带“湫”字的紫花湫樟焦木从索迷答剌带到湫水郡国,与“古”字焦木合在一起,并请斫琴大师旷楚将这两段焦木斫为两把琴,并留给了旷楚,也就永远留在了湫水郡国,满足了两人的心愿。旷楚原本以为这两把琴只是做成个琴的样子以成全故人,但万没想到这两把琴竟是无双神器,音质远非世间名琴所可比拟。”

    众人都听痴了。可窦福宁却说:“这是杜撰的。”

    逄简摇摇头说:“福宁啊,这可不是杜撰的啊,这是发生在湫水郡国的真事。旷楚前些日子在湫水郡国刚刚过世,临终前将这两把琴进献给了湫水郡王,希望能够在皇室中善加保存,以留给后世。湫水郡王不敢独享,于是进献给了父皇。父皇因为我喜爱音律,于是将这两把琴又转赐给了我。”

    窦福宁一副大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原来是逄科进献来的,那这故事就更值得商榷了。逄科和他母亲,天天就知道装神弄鬼的,我才不相信他呢!”

    逄简正色道:“福宁,不许胡说。这和婕妤娘娘有何牵扯,以后再不许如此说话。”

    窦福宁吐了吐舌头,转脸问赵允:“好吧,简哥儿。允弟弟,你信这故事是真的吗?”

    赵允点头道:“嗯,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知道湫水郡王殿下是何秉性,但这琴就明明白白摆在这里,它的音质非凡是无论如何无法否定的。这世间无奇不有,若是没有超常的奇遇,怎会能够让湫樟木发出这么奇异美妙的琴音呢。”赵允忽然想到什么,转脸问逄简:“那这一把艺冢,是‘湫’字焦木,还是‘古’字焦木?另一把在哪里?”

    “你们猜猜。”逄简看着大家说。

    众人都摇头。赵允刚要开口猜这一把是“湫”字焦木。谁知窦福宁撇着嘴说:“哎呀,这个谁能猜到?!简哥儿,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吧。”

    “这是‘湫’字焦木和‘古’字焦木的合琴。父皇将这两把琴赐给我之后,我就请圣都斫琴上师花徵将两把琴合二为一,合成了一把琴。这样‘湫’字焦木和‘古’字焦木就再也不用分开了。湫和古拉诺再也不用分开了。”

    赵允两眼怔怔的看着逄简,热烈盈眶的说:“简,我替湫和古拉诺谢谢你。是你,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华耘举起素陶盅,说:“殿下真是至情至性之人。于细微之处,更见殿下的真性情和大胸怀。殿下日后必是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的一代贤王。华耘为湫和古拉诺的痴情有殿下的成全而幸!为妫水百姓有殿下的仁义而幸!来!”说完双手一举,然后仰面饮完。

    逄简也举起素陶盅,一饮而尽,说:“华公子谬赞了。不过,方才你说的一点,我甚是赞同,为政就是成全百姓。这与成全两人的痴情是一样的道理。来,我们为艺冢,共饮一盅。”

    赵允特别兴奋,站起身你来,直接举起素陶瓶一饮而尽,脸上立时泛起红晕,赵允看了看艺冢,又转眼对逄简说:“简,我不想叫这琴为艺冢了,这个名字不贴切,我想给它换个名字,我想叫它湫古。好不好?”

    逄简扶着晃晃悠悠的赵允,笑着说:“允,这琴是你的了,你愿意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

    “好,那我就叫它湫古,以后,它就是我的湫古了。”赵允走上前,抱着湫古说,“‘湫’和‘古’字在哪里?我想看一看。”

    “我把原来两张琴合在一起的时候,把‘湫’字和‘古’字对着封存在里面了,这样这两个字也就不用再分开了。湫和古拉诺生前没有一同生活,我想他们现在肯定不愿意别人去打扰他们吧。”

    “你真好,简。”赵允说。

    华耘也说:“殿下真是有情有义之人。”

    融雍也点点头表示赞许。融雍心里在想,自己姊姊融湫的芳名里也有一个“湫”字,看来逄简与自己姊姊之间确是缘分匪浅的。

    窦福宁撅着嘴说:“简哥儿你偏心。”

    “怎么了?”逄简问。

    “你把这么好的琴都给了允了,却什么也没有给我。我不高兴。”

    “你刚才还说不相信这琴的故事,现在又开始吃醋了。”逄简说。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不管,反正你也要给我一个礼物。你快说,你给我个什么礼物?”

    “我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你想要什么?”

    “嗯……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要不先算你欠我的,等我想起来你再给我。”窦福宁抿着嘴,说道。

    “好吧,福宁。”

    月色很美,一轮圆月悬在半空,与水潭中的圆月遥相呼应。

    “这里可真美啊,比玲珑花溪还要惬意。”窦福宁喝的有点醉了,歪在逄简的肩上,一手拉着赵允,一手指着那水潭说。

    果然是月色撩人,风景别致。

    “我给这花园起了个名字,你们听听好不好?”窦福宁叫嚷着。

    众人齐声说好。

    窦福宁站起来,站在亭子外,扯下一只蔷薇花枝,说:“叫‘薇枝映月池’,如何?”

    华耘首先说好。

    逄简却说:“这么拗口做什么,而且也太直白了。让你多读读《诗》,你却从不听话。现在露怯了吧?”

    窦福宁不干了,转过身来,将那枝蔷薇硬硬簪到逄简头上,说:“你厉害,你来说说,这里叫什么好?”

    逄简呵呵笑着说:“让允来取吧,他擅长此道。”

    “不行。”窦福宁醉醺醺的说,“允都已经给那琴取了名字了。你不能这般偏心。”

    众人大笑。逄简说:“那让融雍公子来取吧,他可是饱读史书的,必有佳句。”

    融雍却说:“殿下,我实在不擅此道。还是请殿下和窦公子来吧。”

    华耘哈哈大笑,说:“你们都如此谦恭,还是我来取吧。”众人都看着他。华耘认认真真的思索一会,若有所悟的说:“我看啊,叫做‘漂亮池’,最妥当不过了。哈哈哈哈。”

    原来是一个玩笑,这一下子把窦福宁都笑的岔了气,边咳嗽着边说:“你这个华耘,要是把我笑死了,小心简哥儿拨了你的皮。哈哈哈。可是笑死我了,‘漂亮池’,你还不如叫‘好看池’‘舒服池’呢。哈哈哈。罚你明日和我一起宴请大家。今天还要罚你喝光一整个素陶瓶的清酒。哈哈哈,笑死我了。”

    华耘大笑着举起一个素陶瓶,说:“今日开心,再喝一瓶又如何?”

    “算了。”逄简说,“明日皇后娘娘要去英露宫探望云娥娘娘。你不要喝醉了。”

    “啊?!”华耘瞬间从兴奋中清醒过来。他对雒皇后的善妒早有耳闻,雒皇后要亲临探视英露宫,绝非什么好事。而且,皇帝陛下已经早有明旨,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英露宫。但当着逄简的面,这话却是不好说出口的。

    逄简说:“今日已经很尽兴了。明日太学也要开课了,今日不宜太晚。我们再饮一杯吧。改日再聚。”

第六十九章 英露宫(一)

    雒皇后的仪驾超乎寻常的精简,除了皇帝陛下身旁的中常侍春佗、新委任的大长秋槐傩、皇后平日里服侍得力的几个贴身内侍和宫女外,只有一个太府丞管遄。

    雒皇后抵达英露宫的时候,没有提前派人来通禀,一行几人静悄悄的过来。等雒皇后的步辇拐入英露宫前面的甬道时,华耘方才看见。步辇已经近在咫尺,春佗已经开始朝华耘使眼色。这个时候,华耘无论如何已经来不及进英露宫向云姬通报了。

    实际上,也无需通报。

    因为大长秋槐傩看到英露宫门口的华耘,快步跑过来,道:“华令君,请不要报唱。”

    华耘心里有些吃不准。雒皇后此番到访英露宫究竟是何目的?皇帝陛下昨日夜里史无前例的主动下旨宿在了长秋宫,今晨,雒皇后又突然造访英露宫。华耘心里开始有些害怕。

    面容威严有余、亲切不足、浑身素净、几乎完全素颜的雒皇后走近了,雒皇后独有的恢弘器宇,让华耘更加心生畏惧,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臣华耘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生无极。”

    雒皇后很不明显的笑了一下,道:“起来吧。你是云娥的弟弟,也算是皇亲,我们是一家人了。以后,没有外臣的时候,你不用这么行大礼,行家礼也就是了。”

    华耘心里更加紧张了。堂堂皇后,而且是妒名昭显在外的雒皇后,竟然如此大反常态的平易近人。“反常即是妖”。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华耘恭敬道:“臣不敢。君臣之礼,臣万万不敢废。”

    “你这个孩子呀。早前,我还听说你小子世事练达、人情周全呢?!今日一见,怎的竟也是这么冥顽不灵的?!君臣之礼是礼,这没有错。可是,家人之礼,难道就不是礼啦?!快点起来吧,我以后仰仗你的地方还多着哩。”雒皇后示意春佗去扶起华耘。

    华耘也算是急智无双的少年才俊,自诩从来都是临危不乱、善于应急。可今日这样的突发场景,他实在是没有预料到,更是无从应对。英露宫里是自己奉旨护卫的云娥,而且皇帝下过严旨,非其本人圣谕,旁人一概不得入内。可雒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万一雒皇后硬闯英露宫,那他应该怎么办才好?如果他放雒皇后进去,那就是违抗皇帝的圣旨,必要受皇帝的重罚,而且万一雒皇后进去对云娥有何不善之举,发生什么不测之事,不仅自己这条命万万保不住,恐怕就连华氏家族也都要跟着遭殃。可如果他阻拦雒皇后进英露宫,那么,雒皇后以国母之尊,立时就可以命人将他当场打死。

    华耘百思不得其解,慌急万分,头上冒出了汗。

    春佗好像看出了华耘的为难,笑着道:“华令君,陛下昨夜口谕,请皇后娘娘今晨莅临英露宫,替陛下看望云娥娘娘。你可是要好生护卫着呀。”

    “喏!”华耘朗声道,但心里仍忐忑不安。

    “云娥醒着呢么?”这是雒皇后在问。

    “臣尚未进英露宫。平日里,云娥娘娘这个时辰应该已经醒了。”华耘说。

    “那这么着吧。你先进去悄悄地瞧一瞧,千万不要声张,也不要大声通禀。云娥如果醒着,你就跟她说我来瞧瞧她,不用她出来行礼,在正殿里候着就是了。如果她没有醒着呢,我就先去旁边的宫里看看,等她醒了,我再过来。云娥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千万不要惊着她,也不要劳累着她。你可懂么,华耘?”

    华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外间传闻极其善妒刻薄的雒皇后说的话。皇后的威仪,是仅次于皇帝的。雒皇后的威严,更是朝野皆知。可她今日竟如此迁就一个出身卑微的娥,雒皇后所为何来?

    无论华耘如何讶异,但前有春佗传的皇帝陛下的口谕,现在又有雒皇后自己表达的迁就和恩典,帝后两重威严,华耘是万万不敢违抗的,甚至都不能多问一句。于是,华耘简单应了一个“喏”,转身进了英露宫。

    云娥正在英露宫的正殿漪兰殿里,和凌姬、蝶姬一同说闲话。凌姬早已封了娱灵,可从未侍寝。蝶姬和其他几位琉川舞姬,自从凤鸣阁一次献舞后,也再未得到皇帝宣召。奉皇帝的恩旨,只要云娥同意,九个随同云姬来京的琉川舞姬,都可以进出英露宫,以解云娥思乡之苦。

    华耘简单行礼,道:“姊姊,雒皇后来了。”

    “啊?!”凌姬和蝶姬先失声叫了起来。

    凌姬道:“这可如何是好?让不让她进来?”她们对雒皇后的善妒是早有耳闻的,而且听皇帝的意思,之所以对英露宫实施类似于封禁的特殊管制,主要的,也是提防着雒皇后的恶意挑衅。现在她主动上门来访,虽说有皇帝陛下的严旨,但雒皇后若是搬出皇后之尊硬闯英露宫,侍卫们怕是也难拦得住。

    可是,云姬却甚为平静,微笑着看着华耘,示意华耘接着说。

    “中常侍春佗大人说,是陛下昨夜特准皇后娘娘来的,说是请皇后娘娘替陛下来看望姊姊。”华耘道,“而且,依臣弟看来,皇后娘娘态度倒是十分谦恭,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凌姬道:“何以见得‘谦恭’?又何意见得她没有恶意?”

    华耘道:“皇后娘娘说,如果姊姊醒着,就告诉姊姊一声,但姊姊不用出外迎候,只在正厅候着就行。如果姊姊还未醒来,就不要惊动姊姊,她先到别的宫里去看一看,等姊姊醒了,她再过来。”

    云姬站起来,道:“陛下曾跟我提起过,说皇后娘娘对我甚为关心,还说皇后娘娘最近颇识大体。陛下特准皇后娘娘这几日来看望我。我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这么快就来了。”

    凌姬皱眉沉思,蝶姬没有什么表示。

    云姬道:“不用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担心也无益。皇后来了,我还是要去迎候的,否则就是失仪,太不得体了。走,扶我出去迎候皇后吧。”

    云姬带着华耘、凌姬、蝶姬走出漪兰殿,款款来到英露宫大门外,看见雒皇后正在侧着身子和春佗指点着附近的几所宫殿。

    “妾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有失远迎,请皇后娘娘治罪。”云姬边说边跪下。凌姬和蝶

    姬跟着跪下。

    雒皇后转过脸,快速走过来,扶起云姬,说:“快起来,快起来。你是有身子的人,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你们几个也都起来吧。”

    雒皇后拉着云姬的手,边往英露宫里走边说:“走,我们进去再说。外边的日头大,别晒着了。华耘,你个小子,怎么当的弟弟?我不是特意嘱咐你了么,你怎的当的差,连你姊姊都拦不住么?”

    雒皇后虽然指责自己,但华耘听出雒皇后语气里透着十足的轻松和亲切,知道她并非真的怪罪自己,于是道:“娘娘恕罪。臣没有办好差事,请娘娘责罚。”

    云姬道:“娘娘息怒。娘娘的恩旨,华耘如实宣给妾了。是妾自己执意要出来迎候娘娘的。还请娘娘勿怪华耘。”

    雒皇后拍拍云姬的手,道“你呀。”然后转过脸去看着华耘道:“以后当差,你可要更上点心,要不然,我可不放心将英露宫的卫戍重任交给你。明白么?”雒皇后边走边说。

    雒皇后的一只手臂竟然托扶着云姬。云姬感到浑身紧张不自在。

    进入漪兰殿,雒皇后当仁不让的坐到主座上,说:“你们都坐吧。这两位是?”

    “禀皇后娘娘,这是凌姬,这是蝶姬,是同妾一同来圣都的琉川舞姬。”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生无极。”凌姬和蝶姬跪下行礼道。

    “你们都很好。你们起来吧,也坐下,一起说话。”雒皇后说,“华耘,你也别在那里杵着,过来,坐过来吧。你现在也是小国舅了。这里没有外人,你随便些就是了。不要这么拘着,让我们看着怪难受的。”

    “喏。谢皇后娘娘恩典。”华耘爽利的笑道,快速走过来,大大方方坐下。

    雒皇后看着门外,说:“槐傩,请少府丞进来。”少府丞是外臣,没有旨意,不能随意进入后宫,因此方才没有跟着雒皇后进来。

    “臣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娥娘娘。”少府丞进来后,行礼道。

    雒皇后没有让管遄起来,而是正色道:“管遄啊,你是医道世家出身,是出了名的精通医理。我听说,隆武大帝大丧期间,甘兹郡王孙儿逄循被毒杀一案,奇的很,之所以能够得破,都是得益于你的慧眼,是么?”

    云姬想到融崖,心里一阵酸楚。

    只见那管遄颇为骄傲的说:“娘娘谬赞。臣祖上世代为医,所以臣略懂医道。融崖一案,是臣恰好撞到,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奇案得破,都是仰赖陛下的天纵英明和睿断果敢。”

    “你也不必过谦。我听陛下说过你的医术。太医令和太医们的医术都是程式化的本事,小病小灾的可以,到了裉节上,一点用也没有。圣都里很多王公大臣家都受过你医术的帮助。你是好手段,更是好功德。”

    管遄这一次没有谦让,只是欠欠身,表示感谢,但脸上放出了兴奋的光,这是无论如何掩饰不住的。

    雒皇后道:“我现在有一桩天大的重任,想要委派给你。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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