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照圣朝TXT下载大照圣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照圣朝全文阅读

作者:象持     大照圣朝txt下载     大照圣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英露宫(二)

    管遄平生从不怕揽事,更不怕麻烦,但凡达官贵人在医术方面有求于他,他每次都是有求必应、尽心尽力,极有担当。得益于此,他才能超乎寻常的被拔擢为太府丞。何况,现在是一国之母、颇为强势的雒皇后主动要给自己派差事,这样的机会,管遄绝不会放过。

    管遄正色道:“蒙皇后娘娘不弃,臣不胜荣幸之至。只要娘娘放心让臣来办,臣一定竭尽平生所学,报答娘娘的信任和恩典。”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现在委派你的事,事关陛下龙嗣,干系极大。委派别人,我实在是不能放心。唯有你亲自上手,我才可略略宽心一些。你可知道是何事么?”

    “臣驽钝,斗胆猜一猜。请问娘娘,委派臣的,可是事关云娥娘娘的身孕?”

    “正是。”

    “臣明白了。臣一定日日前来请脉,确保娥娘娘顺利诞下龙子。”管遄心里一阵窃喜。妇产一道,正是管氏一族最擅长的。云娥现在最为受宠,只要自己保住龙子,皇帝陛下肯定会重重恩赏自己的。

    可没想到雒皇后却摇摇头说:“请脉?若是这些寻常保胎的事情,我哪里会劳动你神医管遄的大驾呢?我跟你明说吧,这宫里头怪事多,人的心思也多,保不齐就有那不长眼的,昧了良心,会做些脏事情。我说的,你可明白么?不用我明说吧?”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在后宫里,牵扯着皇帝的嫔妃和皇子,是皇家最私密的所在,后宫之事,绝不容一个外臣来评判。而且雒皇后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指后宫里嫔妃之间互相戕害子嗣那些事。这是后宫秘闻的秘中之秘,更是碰都碰不得的绝对禁区。因此,管遄没有敢说话。

    雒皇后说:“我委派你的差事,没有别的,就是方才说的这些事儿。云娥有孕期间,别的事情,你就暂时不用再管了。你只需管一件事情,就是云娥还有她腹中龙子的安危。在此期间,云娥的所有饮食、用具、赏赐和所有进出英露宫的人等,你都要细细查验,千万不要让那些脏东西靠近云娥。至于具体如何去做,我就不管了,你自己便宜行事就是。但就是两点,第一要确保云娥和腹中胎儿绝对安全,第二要确保云娥行动举止不受过多的拘束影响。只要云娥诞下龙子,我必奏请陛下厚厚赏赐你。但如果期间有任何差池,我,诛你九族!你明白么?”

    雒皇后最后一句话,吓的管遄心下一惊。诛九族,是最重的惩罚,非十恶不赦的谋逆之罪,不判如此重刑。雒皇后的严厉措辞,让管遄原本那一颗**辣的功名之心瞬间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想的只有全心全意保住龙胎,确保不出任何差池。

    “喏。臣就是肝脑涂地,也决不辜负皇后娘娘之的信任。”

    “好。我相信你,管遄。你是个伶俐人,我很知道你。陛下在做永诚亲王的时候,就屡次夸赞你晓事。我记

    得,窦昭仪当年产子难产,找了多少太医、稳婆都不行,差点母子俱殒,最后还是你妙手回春,保住了窦昭仪,也保住了陛下的龙嗣。我对你很是感激。这一次我还是找你来,由你来全权负责云娥的安危。”

    “喏!”

    “管遄啊,你的心思呢,我知道。你是个上进的人,不像其他贵胄那样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你不想在少府里边儿天天伺候人,想换个地方,对不对?”

    管遄没有接话,头一碰地,算是认可了皇后的话。

    雒皇后道:“我今日,就跟你明说了,你只要能够做好这个差事,我奏请陛下,升调你去光禄勋。”

    雒皇后完全说中了管遄的心思。少府都是些侍奉人的差事,少府丞虽然已经很尊贵,但毕竟不是人人敬仰的朝廷柱石。光禄勋就不一样了,名义上掌管宫廷护卫,实际上是皇帝的智囊机构,是真正靠近皇帝身边的心腹大臣,能够日日参与朝廷枢要。自己现在是少府丞,如果调去光禄勋,最少能够做个光禄丞。以自己的办事能力,尤其是自己在人情世故上的通达,升任光禄卿也是指日可待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是位列九卿的头等勋贵了。

    管遄扎扎实实磕了几个头,道:“臣遵旨!”

    “好了,你先下去吧。从即刻起,你就开始当差吧。”

    “喏。”管遄一脸兴奋的走了。

    送走了管遄,云姬他们依然还是没有放松下来,举止都很拘禁。凌姬和蝶姬忙不迭的端茶、倒水、送瓜果、上点心,一刻也不停闲,内侍和宫女们也是忙成一片。

    雒皇后默默看了一会,笑了,抬抬手,道:“我看英露宫里的人,倒还是配的很不错,都很尽心,也很得力。好了,你们都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凌姬和蝶姬留下来,陪侍着我们几个就足够了。”这句话里的“你们”,指的自然是漪兰殿里其他的内侍和宫女了。

    众人应诺着离去。漪兰殿里一下子清净下来。雒皇后微笑着盯着云姬,和蔼地问道:“云娥,你今年有多大了?让我猜猜。十七岁,有么?”

    “禀告娘娘,妾今年十六。”

    “哦。我倒是猜的差不离儿。二八妙龄哟,正是女孩子家最美的年纪啊。你们知道么,我也是像云娥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嫁给陛下的。想起来,这些事儿,还就跟昨天发生的似的。”雒皇后说话间不自觉的抬头拢了龙自己的鬓角,又道:“时光真是快啊。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

    华耘接话道:“皇后娘娘正春秋鼎盛,哪里谈的上一个‘老’字呢?臣自幼常听臣的父亲赞叹皇后娘娘的飒爽气概和绝美姿容。”

    “哦?令尊华冲郡守是怎么说我的?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臣的父亲常跟臣说,当年,皇后娘娘在雒府未出阁的时候,不爱红妆,却爱骑装,当时是圣都里无人不

    知、无人不爱的骑装美人。臣的父亲还说,皇后娘娘智谋无双,品味高洁,性情素雅,不爱寻常女红之事,却常有超人的谋断,一些超凡的见识和谋断,令一些朝臣、武将也常常自愧不如。就连隆武大帝当年也说,娘娘若是生为男儿,必是国之栋梁、富贵无人能及,只可惜生成了一个女子。臣斗胆说一句,隆武大帝聪明睿断,却在这事上大大的误判了。”华耘停了下来。

    雒皇后疑惑的问:“你为何这么说?”

    云姬、凌姬、蝶姬一阵紧张,云姬竟然当着雒皇后的面,公开质疑几近于神的隆武大帝对雒皇后的赞赏。这简直就是公然的挑衅了。即便雒皇后今日是有意示好,这种行为也太过放肆无礼了。

    华耘道:“娘娘现在是一国之母,是最尊贵之人。哪里是那些什么国之栋梁的男子,所能比得了的。所以,臣斗胆说,隆武大帝误判了。”

    众人一阵轻松。原来,华耘是说了一句轻巧的俏皮话。

    雒皇后笑道:“令尊倒是挺念旧的。你与令尊很相像,很懂事理。脑瓜子、嘴皮子,都很是来得。这很好。”

    “谢娘娘褒奖。”

    雒皇后又道:“你姊姊云娥现在有孕在身,这事非同小可。你既有这份机灵,我就特准你,可以常来英露宫里头,多来陪陪你姊姊,讲一些外头有趣的故事儿,给她解解闷。”

    华耘道:“谢娘娘恩典。臣一定把外头最有趣的事儿说来给娥娘娘听。娘娘尽管放心。”

    雒皇后微微摆摆手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儿。顶顶要紧的,不再这些玩笑、故事儿上头,而在护卫上。你是护卫你姊姊的南宫卫士令,你务必要护卫好你姊姊,不要让外边那些脏东西进来,你明白么?”

    “喏。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华耘说。

    “那就好。”

    华耘见雒皇后没有马上说下去,其他人也都不敢张口,于是壮着胆子道:“皇后娘娘方才说起臣的父亲念旧,倒让臣想起父亲曾说过的一件娘娘的奇伟之事,令臣对娘娘万分仰慕。”

    雒皇后略有些惊讶,道:“什么事?还是奇伟之事?”

    “臣的父亲说,当年,皇后娘娘明艳动人、智谋无双,兼之方士们都说娘娘是天生大贵之相,于是圣都里的皇室亲贵、各郡国郡王们纷纷到雒府求亲。可皇后娘娘谁都没有看上,声称,当世雄杰只逄世兄弟。当时的老甘兹郡王、如今甘兹郡王的父王,误以为皇后娘娘看重的是他的世子,于是遣人来求亲,没想到被皇后娘娘一口回绝,令所有贵胄大为惊诧。最后,娘娘竟然嫁给了当时还只是南宫卫士令、常陪皇后娘娘骑马出游的当今陛下。时人以为笑谈,都说皇后娘娘看走了眼。未成想,果然隆武大帝和当今陛下应天命,得了天下。臣的父亲常说,娘娘是千年一出的女中尧舜,这实在是国家之福。”

第六十九章 英露宫(三)

    这是雒皇后待字闺中时的一些趣闻。华耘所言,倒也句句属实。这是,这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就连雒皇后自己,也都早已忘记,今日被华耘重新提起,往日时光又浮现出来,雒皇后仿佛瞬间年轻了许多,脸上也泛上了光彩,笑道:“你这小猴儿崽子,记性倒是好。这些陈年旧事,我自己都快忘了,难得你倒是说的清清爽爽的。只是,令尊未曾与你说全,有些枝节,你令尊有意省略掉了。”

    大家都疑惑的看着雒皇后。

    华耘揣摩着雒皇后的表情和意图,决然道:“恳请娘娘快给臣讲讲吧。想来,必是一桩有意思的事儿。”

    雒皇后用手整了一下衣襟前摆,爽朗一笑,道:“当年,你父亲还托人到雒府来求过亲呢。这一节,他应该未曾说与你吧?”

    “啊?!这个,确实未曾说起过。”华耘惊讶的说。

    雒皇后笑着对云姬说:“你看,你父亲在自己儿子面前,还挺会给自己留面子的,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云姬和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是一种放松的笑。在雒皇后和华耘一来一去的对话中,大家都渐渐放松下来,虽然对雒皇后此访之目的尚不明了,但雒皇后的善意却是明白无误表达出来了。

    雒皇后也笑了,又道:“你们年纪小,又在外郡,圣都里的事可能不大知道。华郡守说的,倒也是实情。我没出阁以前,确是有些好名声的。只是出阁之后,反倒落得了一个妒妇名声,名声就不太好了。哈哈哈。华耘这小猴儿崽子,净挑好听的说,后面的这些就不敢说了。我猜,你们都没少听到说我善妒、严苛的事儿吧。”雒皇后的语气很轻松,也很坦荡,虽是自嘲,却透着一股达观的韵味。

    尽管如此,这话却不能顺着往下接。于是,华耘做出一脸纳闷的样子,说:“这话,臣倒是没有听过。臣只是听臣父和圣都里都说,永诚亲王府内外不同,王府正是有了娘娘的治御之道,才颇有圣者气象。也正因如此,陛下和娘娘的皇子们,以嘉荣亲王为首,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国家英才,臣的父亲和圣都里头的贵胄人家,人人都说,这都得益于娘娘的治家有方。”

    这话很隐晦,也极高明。“内外有别”,恰恰是雒皇后最引以为傲的评语。

    所谓“外”,指的是逄图攸的荒唐举动。

    所谓“内”,指的是雒皇后的治家有方。

    这两件事都是世人公认的事情。但很少有人敢放在一起比较。

    而“内外有别”,却极为高明的做到了这一点。

    这句话,非常委婉的说出了逄图攸在做永诚亲王时的纵情声色,但更非常高明的将皇后对内严厉说成了“圣者气象”,最精巧的高明之处在于“以嘉荣亲王为首”这句话,不仅称赞了所有皇子教养之成功,将此功归于雒皇后,而且还突出嘉荣亲王逄秩的领头地位。短短的四个字,就把雒皇后衬托赞颂的无以复加的睿断贤淑。

    果然,雒皇后听了之后微笑着轻轻点头,道:“陛下的几个皇子,教养的确还算是不错的。不过,我的严厉,也是属实的。这一点呢,我也从来不避讳。而且,我对陛下龙嗣一事,尤为严厉,甚至是苛刻。我们随着陛下还在王府潜邸的时候,府里的良娣、孺人、夫人,无论谁怀上陛下的龙胎,我都是亲自照料看管。这二十多年来,陛下的龙嗣,从未有一个夭折,也从未有一个教养不良。除了我自己生的那个资质不足、不太中用以外,其余的皇子,都还算是给我们争气。”

    华耘趁机递话道:“娘娘最后这句话,臣实在不敢苟同。”

    雒皇后惊讶道:“哦?难道你觉得,有哪个皇子的德行有亏么?今日,这里没有一个外人,孩子啊,你尽管跟我说。想来,我天天在王府里、宫里头待着,外头的诸多事情,有些觉察不到,也总是有的。孩子,你若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好的事儿了,尽管跟我说就是,我决计会保全你的。这是事关皇家颜面甚至是存续的大事,我比会重谢你。你尽管放开胆子说。”雒皇后的语气十分恳切。

    华耘一笑,道:“都怪臣没有说清楚,惹得娘娘误会了。臣罪过,请娘娘恕罪,也请娘娘先宽心。臣的意思,不是说哪位皇子德行有亏。所有的皇子都是人中之龙,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那你说的什么意思?”雒皇后扶着膝盖,有些纳罕。

    “臣对娘娘方才对嘉荣亲王的那一句评语,实不敢苟同。”

    “嗨,你这孩子,原来是说逄秩啊。他的资质确有些愚鲁,这也是人人尽知的。我自己从不忌讳。你也不用忌讳的。”

    “臣的父亲曾与臣说起过嘉荣亲王,有过一句评判。臣以为至为妥当。”

    “哦?他怎么说的呢?”

    “臣的父亲说,嘉荣亲王有天赐至德,非仁主不能有此气象。”

    逄秩天赋愚钝、心智迟缓,以“天赐至德”赞之,又以“仁主”期许之,不仅巧妙避开了他明显的缺陷,而且隐隐然有一种“上天令其心智不足,正是为了赐其至美之德性,以至德君临天下”的意思在内。于是,原来的缺憾,瞬间变成了无与伦比的天赋。这个评断,真正真是见着功力了。

    雒皇后点头道:“嘉荣亲王在德上,倒确实也是能够立得住的。”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华耘看了一会儿,带出来一个不起眼的微笑和点头,然后转向云姬道,“嗨,怎么说着说着,说到那里去了。咱们不说逄秩兄弟那几个混小子了。方才一直在说龙嗣,我今日来看你,一是来看看新入宫的你,二来呢,也是为了跟你说说龙嗣之事。有些事儿啊,你不知道,外头的人呢大多不知道,知道的呢,也不敢跟你说。所以,还得我来跟你说明白一些,好让你心里也明白明白。咱们都是陛下的后妃,这些事情都还是要心里明白,多上心,多努力。”

    云姬道:“请娘娘训示。”

    “训示说不上。云姬啊,咱们大照自立国以来,十三年了,先帝隆武大帝和当今陛下再无男嗣。可是,先帝隆武大帝和当今陛下都是正值盛年的精壮男子,而且后宫里头也充实。所以,皇家没有男嗣,慢慢的也就成了一个怪事。天底下纷纷攘攘,说闲话的不少,有些话还很难听。”

    雒皇后整理了下衣襟,又啜了口茶,摇头道:“大概也有些前朝的遗老遗少从中搅和、作乱,最近几年啊,皇家男嗣一事逐渐被世人,们与大照立国的法统以及国祚联系起来了。皇家的事啊,无论大小,只要是付诸悠悠众口,那就都是大事了。长此以往,势必影响民心,继而影响国运。隆武大帝为此下了不少功夫,可仍旧一无所获。陛下刚刚登基,又是壮龄,若是能够得一龙子,就可以消弭民间的谣言了。所以,云娥,你一定要争争气,为陛下诞下一个龙子来。这个功劳,绝不亚于攻城略地!到时候,我奏请陛下,册封你为昭仪。”

    云娥的心思很快,想的也很深沉,皇后虽然说的光明正大,但她的真实想法并不明了,当此之时,千万不可以冒失,自保、低调才是上上之策,于是欠身道:“妾叩谢皇后娘娘隆恩和期许。妾从一个卑贱的琉川舞姬,骤升为娥之高位,已然诚惶诚恐,实在不敢再奢望其他。只求能够长长久久的侍奉皇后娘娘左右,妾就心满意足了。”

    雒皇后明白云姬的“你若是真能为陛下诞下龙子,那就足以证明你是个有大福报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不必过谦。还有啊,以后呢,你也不要再在外人跟前强调你是琉川舞姬的出身了。前几日,我杖杀了跟随我多年的大长秋柳傩,你们可知是为何么?”

    云姬、凌姬、蝶姬摇摇头道:“妾不知。”

    雒皇后皱眉道:“就是因为那个狗奴才当众贬损你的出身。这是我绝不能容忍的。”

    云姬马上道:“妾叩谢娘娘的保全之恩。娘娘如天厚德,妾永生难忘。”

    雒皇后道:“这可不单单是为了你一人的尊严,更是为了龙嗣的尊严,说到底,都是为了陛下的尊严。龙嗣,事关天家之颜面,事关民心、朝政,一点都马虎不得。陛下和我之所以让你认华冲郡守为父,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我们的意思,你可还能领会么?”

    “妾永世不忘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隆恩。”云姬眼圈湿润了。

    “咱们是一家人,你不必客气。我跟你说心里话,我历来都反感狐媚惑主之人。你刚进宫的时候,因为你琉川舞姬的身份,我曾经十分反感,曾力主把你逐出宫去。但后来,我就慢慢的改了主意。一来呢,我看陛下是真心爱重你,有了你的慰藉,陛下在繁忙国事之余终于有了个宽心放松的地方。这一点上,我和其他的嫔妃,都远不及你。二来,你到底是个有福的,很快就为陛下怀上了龙嗣。这可是大功劳。我这才放下对你的成见,向陛下恳求来照料你孕期的起居安全。我今日一来,发现你容貌端丽清雅,举止雍容,竟是自带天生高贵之气,就连那些贵戚出身的女子,也未必有你这样从容雍容的气度。因此,我断定,你绝非狐媚之人。就是凌姬和蝶姬,也都是端庄一路的好孩子。这就很好。我以前啊,终究还是太武断了,差点误了你。”雒皇后笑着,语气里透着真诚的愧疚。

    雒皇后起身走到云姬身旁,一只手抚着云姬的脸,亲切道:“我今日来啊,原本是为了护卫龙嗣的,没想到竟与你一见如故,心下实在是喜欢。我比你大二十岁,虽因共同服侍陛下而有姐妹的名分,但其实啊,是两代人,我们都可以做母女了。我膝下无女,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女孩子家。日后你但凡有事,尽管找我就是。从此之后,再无任何人敢欺负你了。我也会常来看你的。只是我颇无趣,你可别嫌我这个老太婆烦闷嗦就是啊。”

    云姬露出了

    小孩子才有的微笑,含着眼泪道:“皇后娘娘至尊至贵凤体,若是不嫌弃云姬,妾高兴还来不及呢。”云姬自幼长在琉川乐府,从未体会过母女之情、享受过母爱。所以,雒皇后一句“都可以做母女了”一下子戳中了她的痛处。她原先对雒皇后的戒备和畏惧一扫而光,这个别人嘴中的妒妇,有一种非寻常女子所能拥有的直率。雒皇后并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嘘寒问暖、柔情蜜意,语气多端正清冷,有时候甚至透着严厉硬朗,但云姬却觉得这个样子更加可亲、可爱。云姬想,这大概就是母女之情的感觉吧。

    雒皇后说:“云姬啊,你父亲华冲我估计也快要到圣都了。到时候,你们认亲的大典,不能马虎。陛下和我都会去的。这是你的大事,更是皇家的大事。陛下和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云姬道:“妾叩谢陛下和娘娘恩典。”

    雒皇后又对华耘道:“华耘啊,你们华府这一次务必要把大典办的风风光光的,千万不要辱没了云娥的身份。华氏是大照第一巨富,钱财不是问题,关键是你们华氏的态度。我方才也说了,这不是你们华氏一家的事情,而是事关皇家颜面和民心朝政的大事。其中的关碍,你可明白么?”

    华耘朗声道:“喏。臣明白。娘娘放心,华氏上下,决不辜负陛下和娘娘的信任。”

    “那就好!我信得过华冲,也信得过你!云娥,我将其他的嫔妃都支到建章宫去避暑去了,现在宫里就你我两人和宣仁皇后。你可以随便出去走一走,不用担心。也不要老是龟缩在英露宫里,憋闷久了,人会憋出病来的。你尽管四处走走,到处去散散心。华耘,云娥要是出去,你要好生侍奉,出一点差错,我可饶不了你。”

    “喏。皇后娘娘放心。”云姬道。

    “谢皇后娘娘恩典。”华耘道。

    “秋分之后,其他嫔妃就会都回来。到时候,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的秉性,她们早已深知,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使黑用脏那些事,尤其是在龙嗣身上动手脚,我是决计不会容忍的。一旦发现,严惩不贷。我在王府的时候,下令杖杀过一些女子。外头不知道真相的,都说我是因妒而杀,实际上都是误解我了。我杖杀那些女子,全都是因为那些女子受人指使、妄图毒害龙嗣的缘故。除了这个原因,我从未因为其他原因杖杀过任何一个女子。虽然我自己落下了个善妒擅杀的恶名,但好歹起到了优胜劣汰、震慑宫纪的作用,现在这些嫔妃,都还比较听话,也还算是宽厚的,应该不会有什么脏事发生。但是,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里毕竟是后宫,与外头还不大一样。这人啊,一到了宫里,心绪就大变了。总之,云姬,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是。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雒皇后站起身,拉着云姬的手说:“好了。我在你这里待的时候也够长的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又是大热的天儿,不能这么劳累着。我还要去看望宣仁皇后,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云姬想去送雒皇后,被雒皇后坚决的止住了:“你不用和我多礼。你只要给陛下平平安安地诞下一个龙子,比什么虚礼都强。以后我还来的多呢,你都不用这么多礼,自在一些才好。好么?”

    “喏。谢皇后娘娘恩典。”

    华耘殷勤的送雒皇后步出英露宫。管遄早已等在英露宫的宫门外,见到雒皇后和华耘有说有笑的出来,利利索索行个礼,恭敬道:“遵照皇后娘娘懿旨,臣已经初步布置妥当了。特来禀告皇后娘娘。”

    “你倒是麻利,说来我听听,你怎么个布置法。”

    管遄递上一个名单,说:“皇后娘娘请看,这是臣列出的值守英露宫的人选。其中,不光有少府的人,还有臣从管氏宗族里找来的几个医道高超的族人。臣给这些人全都排好了班次,十二个时辰分成两班,轮班值守在英露宫,确保英露宫时时刻刻都有医官值守。”

    “那你自己做什么呢?只是坐纛揽总么?”

    “臣不敢如此偷懒。臣自己领首,就值守在宫外值所,十二个时辰都在值。”

    雒皇后点点头,道:“这就很妥帖了。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到,还要亲自值守。辛苦你了。这是天大的事,只有这样,我才放心些。现在的布置很好了。不过,凡事不管事先筹谋的多么细致周全,总还是会发生突发状况。所以,你们还是要想的更细一些,时刻不要放松警惕。我还是那句话,这是天大的事。你是玲珑剔透的人儿,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臣明白娘娘的深谋远虑。”

    “很好,很好。总之,你一定要尽心。其他的话我就不再多说了。我只等云娥诞下龙子的那一刻,再来大大地封赏你。若有什么突发事件,你可以直接到长秋宫里来禀报我。”

    “喏。”管遄极爽利的应诺着。

第七十章 奉德宫(一)

    雒皇后从建章宫回宫的当天曾下旨,宫内宫外均要礼尊优待宣仁皇后。此后,还先后下了两道懿旨,一是特命中常侍春佗亲自前往奉德宫请示宣仁皇后,根据宣仁皇后的旨意来增添奉德宫的陈设布置。二是特命中常侍春佗晓谕宫内有司人等,宣仁皇后一应用度,要参照皇太后的规制,一丝不得怠慢。雒皇后还有口谕:春佗要亲自监理此事,确保无虞,若有纰漏,必将严惩之。

    可是,雒皇后自从进入奉德宫的大宫门,一路徐徐行来,竟发现奉德宫里处处仍旧十分简陋。显见的,春佗并未按照自己的旨意侍奉宣仁皇后。

    雒皇后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径直来到奉德宫正殿。

    宣仁皇后带着逄稼之子逄徵、前朝大郜末帝周端,早已在正殿外等候着了。

    由于逄图攸继位之初的各种权衡考量,隆武大帝之常皇后未晋封太后的尊号,明旨仍称其为皇后,仅加尊号“宣仁”,称之为“宣仁皇后”。于是,大照就出现了史无前例的两个皇后并存的特殊局面。

    今日,是两位皇后的首次见面。两人到底该持什么礼节,尊卑如何分际,行礼如何措置,没有任何人知道,典籍中亦无记载。况且,雒皇后前往奉德宫会见宣仁皇后,也没有提前知会任何人,只是今日在英露宫才第一次提及。因此,春佗甚至没有时间请太常里深知典故、一丝不苟的宗礼卿们研究一番,当然也就更谈不上提前布置和周知了。等到雒皇后和宣仁皇后相互看到对方的时候,春佗才意识到,今日见面的礼数和规矩还没有定下来。

    只见雒皇后快速从步辇上下来,态度颇为恭敬地快步趋前,率先一躬身,略一施礼道:“皇嫂安好。”

    先行礼者为卑,先受礼者为尊。雒皇后主动自降身价,将宣仁皇后置于更尊崇的地位。这让春佗颇为惊讶。

    巧妙的是,雒皇后无论是使用的礼数,还是口中所说的“敬语”,处处用的都是贵胄家中侍嫂之礼,而非宫中后妃之间的君臣或平辈之礼,这一方面说明,两者并无君臣的分际,只有家中叙长幼的家礼。如此一来,宣仁皇后为尊,但并不处君位,雒皇后谦恭为卑,但却并不处于臣位。乍看上去,雒皇后似乎在礼数上还略占了些便宜,但是若考虑到现下雒皇后与宣仁皇后之间有如天壤之别的处境,春佗等人都敏锐的意识到,这个礼数,完完全全是为宣仁皇后着想的。这委实是雒皇后在礼尊宣仁皇后。

    宣仁皇后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也按照家礼的规矩,还了一个家礼,但口中却并未以“弟妹”来回应“皇嫂”,而是恭恭敬敬地回道:“皇后安好。”

    宣仁皇后的还礼,也颇见功夫。以家礼还之,是表示领受了雒皇后的善意,也颇显得亲切。同时,称之为皇后,而非弟妹,则表示,一来,认可和接受逄图攸的帝位和雒渊葳的后位,表达了自己对新朝的拥戴;二来,称之为皇后,则是认可雒皇后在宫中的权威和地位。当然,宣仁皇后称呼雒皇后为“皇后”,而不是

    “皇后娘娘”,则表示两者之间的平等关系。如此一来,就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雒皇后拉住宣仁皇后的手,颇有深意的对视了一会,却没有说话,然后眼睛挪开,望着周端道:“这是祥国公吧?”

    宣仁皇后道:“正是周端。”

    雒皇后感叹道:“时间真快啊。祥国公已经这么大了。今年应该十六了吧?”

    “臣见过皇后娘娘。”周端道。

    周端是前朝大郜末帝,三岁时禅让逊位于隆武大帝逄图俐,大郜终结,大照立国。逊位后,处境曾十分危险,几度险些被害,后幸为宣仁皇后保护,封为“祥国公”,由宣仁皇后亲自在宫中抚养长大,除了随着宣仁皇后偶尔接见贵戚外,很少会见外臣。就连常常进宫的原来的永诚亲王王妃、现在的雒皇后,也很少见到周端。隆武大帝驾崩后,宣仁皇后改居奉德宫,请旨后,也把周端带到了奉德宫。周端今年十六岁,相貌颇佳,虽然身量不高,但气度雍容华贵,自带一番天生的龙子凤孙的器宇,只是脸色很冷,没有一丝笑容。

    雒皇后又转脸看着逄徵,说:“徵儿有好些日子不见了,又窜高了一大截儿。徵儿长的不像你的父亲,倒颇有你皇祖父隆武大帝的遗风。怪不得民间常说‘隔代传’呢,一点不假。毕竟都是龙子凤孙啊,果然与众不同。”

    “皇后娘娘过奖了。臣见过皇后娘娘。”逄徵相貌算不上英俊,但形体雄壮、仪态威仪,十三岁的一个小少年,骨肉、五官还未完全舒展开,嘴上才刚刚长出一层软软的绒毛,但他那眉宇之间的神采和举手投足的气度,不仅颇有成年男子的稳重样子,而且雍容、阔朗,大有隆武大帝的风采,绝非寻常少年可比。而且,逄徵虽与周端同样都不苟言笑,但逄徵给人的感觉是不怒自威的威仪刚劲,不似周端那般阴鸷寒冷。

    雒皇后点点头,道:“你们俩都免礼吧。你们都先退下吧,我与宣仁皇后有些体己话要说。”

    “是,皇后娘娘。”周端和逄秩退下了。

    雒皇后与宣仁皇后边走边道:“皇嫂功德无量,这些年,为了周端这孩子,也是煞费苦心了。另外,没想到徵儿生的如此威仪。我此前见过他几次,都还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可是大变样了。”

    隆武大帝驾崩之前,宣仁皇后与雒皇后私交相当不错,这主要是因为宣仁皇后当时对雒皇后颇为照拂关爱。逄图攸喜于猎艳,雒渊葳常独守空房,自己苦闷犹豫,旁人也多在背后冷言冷语,而宣仁皇后常常召雒渊葳进宫,聊一聊家常琐事,给雒渊葳开导舒心,各地进贡来的珍奇玩意儿,宣仁皇后也常转赐给雒渊葳。而且,宣仁皇后比雒渊葳大十几岁,形同长姐,兼之宣仁皇后宽厚仁德,因此雒渊葳心里十分尊敬这位极具威望权势的皇嫂。逄图攸刚继位之后,打破惯例,立即册封雒渊葳为皇后,雒渊葳初登皇后宝座,为了自己新封皇后的威仪,更为了亲生儿子逄秩的太子之位,因此为人处事的心态有些急功近利,曾经因

    宣仁皇后与她在宫中同为皇后而心中颇为不满,且在私下对宣仁皇后颇多贬损。随着这些日子来雒皇后心态的逐渐转变,她对这个曾经对自己颇多关爱的宣仁皇后,就很有些愧意了。

    进入正殿后,在座位排序上,雒皇后和宣仁皇后开始有了分歧。俩人都主张由对方居于上座。但最终还是雒皇后执意甚坚占了上风,而且在宣仁皇后耳边轻声道:“皇嫂请坐,我还有别的主张。”于是,雒皇后强推着宣仁皇后坐到上座,自己陪坐在次座。

    俩人落座后,雒皇后转脸对外边道:“春佗进来。”

    春佗进来行了礼,等候问话。

    “春佗,我前些日子有旨意,命你好生照料宣仁皇后娘娘和奉德宫,一应用度参照皇太后规制。可我这一路看来,奉德宫怎么还是这般简陋,旨意是点着你的名字下给你的,你是总领宫内事务的中常侍,你到底是怎么当的差?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了?!”

    “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都是奴婢做事不周。奴婢马上重新布置奉德宫。”

    宣仁皇后想要说话,出来为春佗解围。可雒皇后使了个眼色,又轻轻摆手,止住了。

    雒皇后接着对春佗道:“你知道错了就好。你可知这是什么罪么?”

    春佗笑道:“悉听娘娘发落。”春佗以为,雒皇后只是在宣仁皇后面前做个样子而已。毕竟,雒皇后对宣仁皇后的不满,宫里头早就人尽皆知了。春佗断定,雒皇后绝不会处分自己。

    雒皇后看春佗竟有些不以为然的傲慢样子,稍微顿了一会,道:“这是抗旨,也是大不敬的罪过。无论是抗旨,还是大不敬,处罚都是一样的。”雒皇后又看了眼春佗,春佗仍旧在那里笑着,似乎雒皇后说的只是一个笑话而已,雒皇后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停了好一会儿,等到春佗觉得气氛有些凝重、稍稍抬眼看了一下的当口儿,雒皇后才张口道:“按律,当斩!”

    雒皇后的声调不高,但语气冰冷而坚决,说完之后,雒皇后戛然而止了。

    春佗吓出了一身汗。春佗因为参与了毒杀隆武大帝一事,因此在宣仁皇后面前和隆武大帝子嗣跟前总是觉得心里有鬼,因此总是刻意躲避与宣仁皇后等人有关联。雒皇后下的礼尊宣仁皇后的旨意,他原以为只是雒皇后的做作之举,是做给别人看的花活样子,因此压根就没有落实一丁点。而且,他分析以为,宣仁皇后在奉德宫,名为尊奉,实同幽闭,虽然加了“宣仁”的尊号,但实际上形同废后,随时随地都可能丢掉性命,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尊奉和“参照太后规制”的用度?他万万没想到雒皇后竟会为此发难。从规矩上来说,雒皇后说的很对,宣仁皇后贵为皇后,明旨又说了“参照太后规制”礼尊,因此,宣仁皇后所应享受的规制、仪典、用度皆有明文规定,春佗不按规矩礼尊宣仁皇后,已经是大不敬的大罪;而雒皇后下旨后,春佗不予落实,这就是抗旨。无论哪一条,都是可以问罪斩首的大罪。

第七十章 奉德宫(二)

    雒皇后的威仪,春佗素来知晓。当年在永诚亲王府的时候,有一个宠姬颇得逄图攸的喜爱,只是因为对还有子嗣的孟婕妤语出不敬,就被当时的王妃雒渊葳当场下令杖毙。逄图攸虽然惋惜,但雒渊葳依律而行,因此也只能徒叹奈何。如今,雒皇后已经是后宫之主,威仪更胜从前,前些日子在建章宫就因一件小事而杖杀了雒皇后自己最宠信的大长秋柳傩,而且,近日皇帝对她颇为赞赏,昨日史无前例的主动夜宿长秋宫,又特旨准她今日进入英露宫视事,其中必大有蹊跷。雒皇后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令行禁止,杀伐果断不逊于领兵之将帅,她要是现在当即问罪,自己立时就得毙命。

    春佗浑身颤抖着跪下来,哆哆嗦嗦的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请皇后娘娘息怒。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雒皇后脸上一丝暖色也没有,高声叫道:“哼!你还想有‘以后’?!南宫卫士,进来!”

    一队南宫卫士进来了。雒皇后对着春佗道:“春佗,你也不用求饶。我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求了,也终是无用。今日,我若不杀你,日后,这后宫里头就没有规矩了。南宫卫士,将春佗推出去,即刻杖毙。”

    春佗“啊”的一声,吓瘫在地。南宫卫士上前,拖起春佗就往外走。春佗惊的连求饶都忘了。

    “且慢。”宣仁皇后道。南宫卫士们应声停了下来。

    宣仁皇后看着雒皇后,说:“皇后息怒,这事儿,其实并不怪春佗的。我的秉性,你还不知道么,历来喜欢简素一点。先帝驾崩之后,我就更是如此了。春佗自己多次来请示,我都说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春佗也多次差人来送过东西,我也都退回去了。皇后错怪春佗了。”

    雒皇后笑道:“皇嫂仁厚!春佗历来都是没规矩的奴婢。他踩高就低那一套,我是早就知道的。”

    宣仁皇后道:“这一次,却并不怪他。皇后饶过他吧?”

    雒皇后点头道:“不过,既然皇嫂为他求情,我就饶他不死,留他一条狗命。”

    春佗听得此言,积压在胸中的一口气才喘上来。春佗跪着前行几步,语带哭腔道:“奴婢叩谢两位娘娘不杀之恩。”

    雒皇后看也不看春佗,冷语道:“春佗,宣仁皇后喜欢简素归简素,但皇后该有的规制,简素也要有简素的威仪。奉德宫这么破烂,终归是你做事不周,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自己心术不正。因此,你死罪可免,可活罪难逃。南宫卫士,拖出去,重重的打二十板子,并晓谕宫内,以儆效尤。另外,罚你一年俸禄。按规矩呢,你犯了大不敬和抗旨的罪过,绝无可能继续侍奉陛下。但,既然宣仁皇后亲自出面替你求情,那就着你戴罪立功,暂留在乾元宫继续侍奉,日后若再有半点差池,定斩不饶。你自己心里想明白了,暂时留你在陛下身边,可不是什么你常常自己标榜的‘陛下离不开’这样的鬼话,而是因为宣仁皇后替你求情。一来,你要牢记宣仁皇后的恩情;二来,你日后要时时刻刻自省自警。再有类似情由,严惩不贷,绝无活命的可能!”

    “喏!喏!喏!”春佗道,浑身已经湿透了。

    春佗被南宫卫士拖下去了。

    几个宫女端上来茶和点心。

    雒皇后对宣仁皇后说:“皇嫂,可否屏退左右

    ,我们说说话?”

    这是要与宣仁皇后说机密之事的架势。

    宣仁皇后笑着点点头,示意殿内其他人全都退出去。

    “皇后啊,谢谢你刚才为我做的这些。”宣仁皇后笑着说,“有你一番措置,奉德宫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有劳了!”

    雒皇后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说:“皇嫂,我们妯娌,从前都是无话不谈的。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就直说了吧。隆武大帝在世的时候,图攸和我,多得哥哥、嫂嫂的照拂,我对此永世不忘。他们俩兄弟之间的事,我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了一些。想来,皇嫂肯定更是了然于胸。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图攸对不起隆武大帝和皇嫂就是了。”

    雒皇后这话说的非常直白,实际上承认了逄图攸弑帝篡位的事实。有了这样的开场白,后面的话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宣仁皇后眼圈湿润了,但是没有说话。因为说多了无益。事实已经如此,说了又能有何助益?

    雒皇后接着道:“皇嫂,他们兄弟俩之间的事,那是男人之间的事,是朝廷的事,我们这些妇人们,实在管不了。而且,现在局面已经成了这样了,咱们作为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什么,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益的。皇嫂说,我说的可在理么?”

    宣仁皇后不知道雒皇后要说什么,于是说道:“皇后不要这么说。天命有道。朝代、皇位的轮替和更迭,都是上天的旨意,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我们不必执拗。上天选谁做天子,自有上天的道理。我们顺应天道,是最明智的。天命难违啊。当年,周端逊位、先帝登基,是上天的旨意;如今,先帝驾崩、陛下登基,也是上天的旨意。对么?”

    “可毕竟,我们图攸做了对不起先帝的事……”

    “皇后切莫再如此说了。我说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皇后啊,你说这些话,对你,对我,对陛下,对逄氏子孙和大照,都绝无半点好处。”

    雒皇后原以为自己的开诚布公会引得宣仁皇后动情,之后的话就好续了。可没有想到宣仁皇后竟然如此冷静的驳回,她看着宣仁皇后,神情颇为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宣仁皇后笑说:“皇后,你今日来我这里,想必是有什么事吧?若是皇后再说前面那些话,那恕我不能奉陪了。我年纪太大了,实在不能久坐。”

    雒皇后苦笑道:“皇嫂说的是。我今日来,原也不是想与皇嫂说那些个劳什子的。我想,与皇嫂说一说心里话。”

    “好啊。说点私房话,那倒是可以的。”宣仁皇后根本不相信雒皇后今日来奉德宫是为了说私房话,但是以两人现在的处境差距,宣仁皇后不能不这么支应着。

    “谢过皇嫂。我想与皇嫂说的,是家事。”

    “家事?”

    “对,家事。咱俩都是妇人,都是做娘的,各自的心思,各自都知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你的儿子和我的儿子。”雒皇后正色道。雒皇后的坦率直白,让宣仁皇后略有些震惊,但旋即又觉得颇为欣慰,俩人如此谈话,就轻松多了,也通透多了。而且宣仁皇后直觉判断,这可能是自己和逄稼等隆武大帝血脉保住性命的唯一机会,自己绝不能错过。

    于是,宣仁皇后正色道:“好。”

    雒皇后用眼色示意了一下周围,说:“皇嫂这奉德宫里太闷热了,奉德宫后面可有凉爽些的地方么?”

    雒皇后的意思,宣仁皇后心照不宣。自己是极其敏感的任务,而奉德宫是极其敏感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往这里安插了眼线卧底。这些眼线卧底里,大多是逄图攸和雒渊概、窦吉等人安插的。因此,雒皇后有此明确的提醒和表态,让宣仁皇后感到很高兴。这足以说明,雒皇后想要说的事情,就连逄图攸和雒渊概、窦吉也不能与闻。也就是说,雒皇后这笔大“买卖”只与自己做。而且,这也足以说明,在有些问题上,雒皇后和逄图攸、雒渊概、窦吉之间存在着分歧,而且很可能是绝无可能弥合的根本分歧。如此一来,自己和逄稼的生存空间大大增加了。因此,宣仁皇后决定配合雒皇后。

    “皇后所言极是。奉德宫废弃多年,年久失修,湿气热气霉气很重。加上前几日连日的大雨,这宫里头的湿气和热气越发的重了,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散去呢。”

    “确实湿热难忍。皇嫂知道我的,最是怕热怕湿的底子。可有凉爽一些的地方?”

    “奉德宫后边倒是有个园子,花木葱茏,水流潺潺,颇为荫凉。要不,咱们去那里消暑,如何呢?”

    “甚好甚好。没想到皇嫂这里还有这样好的所在。长秋宫里实在是寡味的很呢。那咱么,走吧?”

    到了园子里,雒皇后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好的所在”,也明白了宣仁皇后所说的“花木葱茏”是何真意。原来是一个废弃多年、未经整修的花园。这花园的规制倒是很大,看上去只是比御花园略小一些。园中栽植的花木,还能看得出原先措置设计的精致和用心,只是因为多年未加修葺,花木已经长的很高很盛了,枝丫甚繁甚乱。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丛极盛的斑竹绵延的很长、很广,竹子蔓生着,有着未经修剪、自由舒展的野味。除此之外,一些不知名的野葛藤条攀爬的到处都是,使这个花园显得格外破旧萧条。

    远远的,听到叮咚哗啦的水声,是溪流的声音,听水声,仿佛还有个小瀑布。

    雒皇后道:“皇嫂,你这园子倒是有些韵味,只是年久失修罢了。看上去,规制也还很高,应该不是寻常嫔妃的宫院,不知是何来历?”

    “皇后好眼力,这原是大郜太宗皇帝退位之后,做太上皇时隐居的地方。”

    “就是自称‘无咎老人’的大郜第二代皇帝,太宗文皇帝,德嘉皇帝么?”雒皇后问。大郜第二代皇帝庙号太宗,谥“文”,年号德嘉。

    宣仁皇后说:“正是。这德嘉皇帝是承平之主,更是有福的君主。盛年登基,身体康健,在位日久,安享盛世,民望颇高,国力丰厚,因此起居奢华无比。自中年开始,就想着日后要做太上皇,因此耗费内帑巨资累年营造奉德宫,因此,这奉德宫的规制颇高,四处的设计也极为精巧。就拿这个奉德宫的小园子来说吧,这里的花木、假山、水系、道路、小品等等,看上去好像都是漫不经心,其实都是从各郡国进贡而来的稀世珍品,再经由大郜当时的造园圣手精心设计而成,在园中的措置位置也都极为考究。最巧的是,这园中还有一个独立的水系,是利用一个天然的泉眼,因势而成的。皇后,请看。”

第七十章 奉德宫(三)

    顺着宣仁皇后手的方向,雒皇后看到一汪略有些规模的小池,池的一侧立着一座怪石嶙峋、巧雅别致的假山。一条瀑布从那假山顶上泼泻而下。一座长长的弧度柔缓的木质拱桥,飞跨在池水之上,与那假山遥对着。拱桥的本色似是红色的,但红漆已经斑驳,红色的色调也已经很淡。木质拱桥的姿态极美,仿佛一条悬置的彩虹。拱桥的正中间立着一座精致清丽的小亭,与假山上的小瀑布正正的对着。

    雒皇后道:“真是别有洞天啊。竟不知宫里头还有这么个所在。这座桥真美啊,看上去怎么如此的超凡脱俗。”

    宣仁皇后道:“皇后好眼力。这是长虹桥,是当年德嘉皇帝专为自己最宠爱的虹婕妤所造。虹婕妤平生最喜粉色,衣物、饰品、妆容,都以粉色为主。因此,德嘉皇帝将这长虹桥也造成了粉色。现在,这粉色已看不出本色了,只是形制还能看出来。尽管没有了原来的粉色,单从形制来看,这长虹桥也当真是精巧用心的设计啊。若是配上原本的粉色,那这桥就更是无与伦比了。”

    雒皇后点点头,道:“怪不得这残红看上去这么浅,原来它的本色是粉。粉色略显轻佻,因此,皇宫、王府之中极少使用粉色装饰。德嘉皇帝竟在这深宫里面造了这么一座粉色的长虹桥。由此可见他对虹婕妤的宠爱之深了。想那虹婕妤,必是十分幸福的吧?”

    宣仁皇后笑着,摇头说:“虹婕妤是绝世美人,而且才华横溢,是德嘉皇帝晚年得的一个可心人儿,极得德嘉皇帝宠爱。只是,虹婕妤太美太伶俐了,遭了上天的忌,进宫只有一年,就薨了。德嘉皇帝当年之所以无心朝政,执意退位做太上皇,与整日思念虹婕妤有关。”

    雒皇后叹气道:“哎。德嘉皇帝倒是个多情之人。在这些帝王中,我看,德嘉皇帝倒是绝无仅有的。我此前竟没有听过这位德嘉皇帝的这件轶事呢。”

    宣仁皇后牵着雒皇后的手,笑道:“你自小就性格舒朗、豪迈,从不喜这些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故事,怎会留意这些皇家情事的典故呢?而且,奉德宫自德嘉皇帝驾崩之后就无人再住,这长虹桥早就被人遗忘了。皇后,我们去长虹桥上的凉亭上看一看吧。这院子的绝妙之处,其实都在凉亭里。”

    宣仁皇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长虹桥上的凉亭。雒皇后立即会意了,宣仁皇后是想到长虹桥上去,以避开周围人的监视,于是转头说:“槐傩,你带着人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与宣仁皇后去长虹桥上去瞧瞧。你们都不要跟着,免得扰了我俩的兴致。”

    “喏。”槐傩和众人应诺着。

    果然“绝妙之处都在凉亭里”。立在凉亭中,才发现瀑布的前面形成了一条彩虹。那是瀑布飞溅起的水汽在日光的映照下形成的。

    宣仁皇后手指着彩虹道:“皇后你看,这瀑布下的岩石的交错是匠人们精心设计的

    ,为的就是能让瀑布落下时飞溅起水汽,形成彩虹。而且,这彩虹只有在这座小凉亭中才能看得到。”

    雒皇后没有接话,看了一眼远处的槐傩等人,道:“好了,皇嫂。这里安全了。我们可以自在说话了吧?”

    雒皇后的急不可待,让宣仁皇后失笑了,于是笑道:“你说吧。”

    “皇嫂,我想与你说说逄稼和逄秩之事。”

    “皇后啊,他们堂兄弟之间能有什么事可说的。我猜,你想说的,应该是太子之位的事吧?”

    雒皇后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道:“正是。皇嫂啊,咱们俩都是坦率之人,我就明说了吧。不瞒皇嫂,现在,朝廷里头,向图攸进言,主张处死逄稼等先帝子嗣、另立图攸之子为太子的人,大有人在。”

    雒皇后说到这里,有意停下来,看了一下宣仁皇后。但宣仁皇后却笑着没有说一个字,表情甚至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动。

    雒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尴尬的笑了一下,道:“皇嫂啊,当年,隆武大帝立国之初,众臣全都主张处死周端,就连大郜的一些勋贵宗室和遗老遗少,也做如此主张。最后,还是皇嫂,以一己之力,硬是保住了周端的性命。对此,我实在是深表钦佩。想想今日之局势,我也想效仿皇嫂当年所做的善举,为保住皇嫂和先帝一脉略尽绵薄。”

    宣仁皇后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微笑着说:“拥立大功,是难得的富贵机会。一旦拥立成功,那就是几世几代的荣华富贵啊。大臣们、甚至宗室们,私下向陛下进言尽灭先帝一脉,我能够想得到,也并不意外。另外,陛下在宗室和大臣中素有人望,这一点比先帝要做的好,大臣和宗室们如此建言,我想想,他们应该也确是为了陛下的大业,他们并非单单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还有,为大照社稷计,为长治久安计,立陛下皇子为太子都是应有之义。这一点,我和稼都很清楚,也决计不会恋栈的。稼之所以执意辞掉太子之位,出郡迦南,为的也是这个。只有如此,陛下才能够在现在的诸皇子中择贤而立。”

    雒皇后又是一愣,道:“但陛下已有明旨,日后还要复了逄稼的太子之位,将帝位复归隆武大帝一系。”

    宣仁皇后笑道:“皇后啊,这些话,像你这般聪明睿智之人,难道也会相信么?”

    “是,皇嫂说的是。咱们俩之间不虚言。这些话呢,我是不信。就是天下人,估计也全都不信。可是,我想说的,不是咱们信不信这些话,而是这些话会对逄稼兄弟们和皇嫂产生什么影响。”

    宣仁皇后稍稍愣了一下,缓缓道:“那倒是要请皇后指教指教了。”

    “嗨,皇嫂。我有什么好指教的。皇嫂是见惯大风云的人,什么政争宫斗没有见识过,这里边的那些个弯弯绕,谁能比您更清楚啊?图攸为逄稼虚悬着太子之位,我们能够看出其中的奥秘,

    那些嫔妃们和皇子们,人人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图攸如此措置,对社稷而言,自然是有好处的,这样能够激励各位皇子们的斗志,以此来全力推行陛下的新政;但图攸如此做,对你和我而言,对于我们这些做娘的,就是天大的噩耗。皇嫂,您说,是也不是这个理儿?”

    宣仁皇后的微笑终于散去了,眯着眼睛点头道:“皇后果然是大胸襟的人,对朝政之奥妙,洞悉的一清二楚。你说的很对,虚悬着太子之位,对朝政大有助益,但对稼和秩,却极为不利。一来呢,陛下不立秩儿为太子、要择贤另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估计其他皇子都对太子之位跃跃欲试了。二来呢,稼成了所有皇子的眼中钉,他们要想当上太子,肯定会首先除掉稼的。”

    雒皇后意识到,宣仁皇后终于动心了,松了一口气,道:“睿断无过皇嫂。不过,有一点,皇嫂说的还不够透彻。”

    宣仁皇后道:“哦?”

    雒皇后道:“其他皇子要想当太子,要除掉的,可不光光是逄稼啊。他们肯定还要除掉秩儿啊。秩儿是嫡长子,如无大过,断然不能越过他来另立其他皇子为太子。图攸这一招,简直就是要置逄稼和秩儿于必死之地啊。图攸啊。万万没有想到,一继位,就性情大变了。他可也是太狠了些啊!”雒皇后眼中显示出难得一见的失望和沮丧。

    宣仁皇后正色道:“既然皇后说到这里了,我有一句诛心的话,今日想说与你。”

    “皇嫂尽管讲。”

    “先帝看上去严厉无情,实则重情重义;陛下看上去圆融宽厚,实则毫无情义。陛下的圆融宽厚,全是他驾驭群臣和宗室的手段而已,陛下深沉阴鸷的狠哪。你说,对么?”

    雒皇后道:“皇嫂说的极是。正因如此,我对图攸已毫无期许。皇嫂,当下的局势,秩儿和逄稼是休戚相关的了。为了保住我们孩儿的性命,我愿与皇嫂结盟。现在,我们的对手是一致的,就是其他的皇子和他们的母妃们,当然还有背后支持他们的。他们既想要逄稼的命,更想要秩儿的命。”

    宣仁皇后皱眉道:“而且,逄稼和秩儿在明,他们却在暗。”

    “对对对。所以,咱们的局势很危急啊,皇嫂。咱们必须携手结盟,共克时艰!否则,逄稼、秩儿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

    宣仁皇后苦笑了一下,道:“我现在的处境,无异于笼中之鸟。皇后,可有什么好主意?”

    雒皇后捏了一下宣仁皇后的手臂,语气坚定的道:“我的想法是,由我和雒渊概来出面,全力保住逄稼性命。反过来,由皇嫂来帮我,替秩儿争到太子之位。只要秩儿继位了,我担保皇嫂和逄稼以及先帝一脉永享富贵,永无性命之忧。”

    这是**裸的交易。宣仁皇后不敢贸然同意,毕竟自己现在形同幽闭,手里几乎没有任何牌。

第七十章 奉德宫(四)

    宣仁皇后苦笑道:“承蒙皇后看重。可嫂嫂我手里无兵无卒、无权无势,拿什么来与你结盟啊?”

    “皇嫂说的差了。我要借重的,也不是皇嫂的兵卒、权势。”

    “那是什么?”

    “皇嫂的声望!”

    “声望?!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呢,还请明说?”

    “皇嫂,先帝是千古一帝,是空前绝后的隆武‘大帝’,威望是无与伦比的。天下十七郡国和众多三公九卿里,尊崇隆武大帝和皇嫂的人还大有人在啊。只是,现在他们囿于形势所迫,隐忍不发而已。”

    “皇后,你不会是想借助他们的力量逼宫吧?你可别忘了,现在是郡王郡守共治的制度,郡守们手里可是没有兵啊。就算他们有兵,我和稼也绝无号召他们起兵造反逼宫的能力。至于什么‘尊崇’,那都是虚无缥缈的。皇后方才不是也说了么,就是这些贵胄甚至是宗室,主张要杀了稼啊。”

    雒皇后摇头道:“皇嫂误会我了。咱们俩妇道人家,哪里会起兵逼宫那些事情。不过,皇嫂方才说到郡王郡守共治的制度,我想借助的就是这个制度。皇嫂你知道的,图攸自己虽然才智有限、德行有缺,但几个儿子却教养的都很好。那些分封出去做郡王的这些皇子,还有未成年的俩皇子,都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他们在郡王的任上,肯定会施展手脚、畅行陛下新政。我估计,他们都会政绩斐然的,陛下也肯定会对他们都非常满意的。但正因如此,他们夺嫡的野心也必然会越来越炽热。私底下的小动作以及夺嫡的举动,一样都不会少。别看他们现在还年纪不大,性子也都还算柔和,至多用不了五年,他们都会成为夺嫡的恶狼。还有宫里的这些嫔妃,更不是等闲之辈。”

    宣仁皇后插话道:“皇后说的很在理。可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雒皇后又向前贴近了些许,身子几乎贴到了宣仁皇后身上。她眼睛直直盯着宣仁皇后,语气坚定的说:“宫里头,我来对付!但分封出去的郡王,就需请皇嫂出手来帮忙对付了。”

    宣仁皇后苦笑道:“需要我做什么?另外,以我现在的处境,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雒皇后轻轻拍了下宣仁皇后的手臂,身子往后退了一点,道:“皇嫂的处境,我还能不知道么。其实,也不需要皇嫂做什么特别的事,现在来看,只是请皇嫂秘密下令给那些在皇子郡王的郡国里的郡守们,留心监视皇子郡王们的所作所为,暗中搜集郡王们结党营私的证据就好了。我们需要提防的,就是那些新分封出去的皇子们,并不是先帝册封的那些宗室老郡王。”

    宣仁皇后皱眉道:“恐怕,这……”

    雒皇后瞥了一眼远处,身子前倾一点,道:“皇嫂,先听我说完。皇子郡王的郡国,和先帝册封的宗亲郡王的郡国有一个很大的差别。图攸登基后,新分封的皇子

    郡王对应的那些郡国,无一例外,全都是先帝此前推行郡守制的郡,而这些郡守们都是先帝精挑细选的最心腹、最信任的嫡系亲信,对皇嫂当然也是言听计从。”

    宣仁皇后苦笑道:“那我也不能让他们去监视郡王吧?”

    雒皇后道:“皇嫂无需顾忌。由他们去监视、牵制皇子郡王们的举动,防止皇子们结党谋逆,原本就是陛下实施郡王郡守共治的初衷之一。我们,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皇嫂所要做的,只是要求他们除了向陛下报告郡王们的举动外,还要时不时向皇嫂说一声。这事,就算是被陛下知道了,我们也可以说是为了陛下分忧。”

    宣仁皇后慢慢摇着头,道:“这恐怕行不通啊?一来呢,我幽闭宫中,既没有渠道,也没有实力,对那些郡守们发号施令?二来呢,在我这里安插眼线的人不知有多少,我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谨小慎微还怕保不住性命,插手朝政,还是让郡守们去监视皇子郡王!就算我们能够侥幸没被发现,可我也难保那些郡守们不会去举报我啊。不论哪种情况,一旦被发现或被举报,那我和稼以及先帝的其他子嗣,立时就会被处死。我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雒皇后依然不放弃,道:“幽闭宫中是暂时的。解除幽闭,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件事,节儿在陛下那儿。这事,我来替皇嫂解围。我自有办法。”

    宣仁皇后道:“谢过皇后了。即便如此,我也是不敢啊。这么多眼线,防不胜防啊。还有那些郡守们,我对他们也毫无把握。”

    雒皇后神态轻松了一些,笑道:“奉德宫中的眼线一事,皇嫂也大可不必担心。如果需要皇嫂出面发出指令,我自会另行安排场合,就像是饮宴、歌舞、出行等等,由我来安排,自然可以将那些眼线们阻拦在外。具体情况么,咱们到时候再说,随机应变罢了。另外,至于郡守们的忠诚,皇嫂似也不必担心,所有的事儿,不需要皇嫂亲自出面,咱们另择别人来出面。”

    “谁能出面?”

    “洪统和廖峡。”

    宣仁皇后一惊,道:“洪统和廖峡?他们不是已经致仕了么?”

    “他们确实已经致仕了。但是,他们的心思明白的很,对逄稼和皇嫂的忠心也足的很。他们拼死都会护佑逄稼和皇嫂的。甚至,他们的计谋也很周全。”雒皇后稍停了下,看了一眼小彩虹,又转过头来看着宣仁皇后,笑道:“皇嫂啊,须泼焉不是早就和他们会过面了么?”

    宣仁皇后心下一惊,须泼焉密会洪统、廖峡一事,做的极为隐蔽,须泼焉武功高强,回来后说,他已经把盯梢的北陵郡王的人都杀了。那么,雒皇后又是如何得知的?

    雒皇后笑道:“皇嫂不必担心。须泼焉和绣衣使者的事,图攸和雒渊概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是须泼焉和绣衣使者在先帝驾崩之后已经不再行动,因此图攸和雒渊

    概也就未再追究。而且,须泼焉和绣衣使者原先秘密监视、提防的是北陵郡王,而北陵郡王同样也是陛下和雒渊概最为提防的,自然也就不用追究了。”

    宣仁皇后叹道:“陛下和雒丞相可真是好手段啊。”

    雒皇后笑了笑,道:“皇嫂啊,图攸预谋夺取帝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是先帝未曾发觉罢了。或者说,先帝是过分宠溺图攸了。为了夺取帝位,图攸和雒渊概早就布下了监视权贵宗室的天罗地网了,否则,图攸怎么可能对先帝、皇嫂、王公大臣的举动、好恶了如执掌、一一对阵下药呢?先帝派出须泼焉和绣衣使者去监视北陵郡王。同时,图攸和雒渊概也派出了自己的人,去监视了须泼焉和绣衣使者。”

    宣仁皇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猛一抬眼,道:“洪统和廖峡私底下对当今陛下没有说过什么,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吧?”

    “皇嫂尽管放心,这倒没有。洪统和廖峡是历经风云的老臣了,他们对局势的把握很老成。他们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保住逄稼和皇嫂的性命。为此,他们愿意拥戴图攸,并帮助图攸推行新政。如果他们有谋逆不臣之心,我也就不敢挑选他们来为我们做事了。”

    宣仁皇后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可是洪统和廖峡已经回乡了呀。”洪统是湫水郡国人,廖峡是肃丽郡国人。根据朝廷的规矩,俩人致仕后都已经回乡去了。

    “是的。但洪统和廖峡的人脉网络还在。尤其是洪统,据雒渊概说,先帝任命的各位郡守,一直都与洪统有书信、使者往来。只不过,洪统很明智,对各位郡守的指令很清晰,那就是‘衷心拥戴陛下,不得拥立迦南郡王’。陛下对此很满意,也很欣慰。”

    “那我们如何与他们联系?”宣仁皇后问道。

    雒皇后意识到,宣仁皇后能够有此疑问,表明她已经同意与洪统、廖峡一起,帮助雒皇后了,于是轻松地说:“这就要用到须泼焉和绣衣使者了。”

    宣仁皇后道:“嗯?须泼焉和绣衣使者不是已经被雒丞相和陛下发觉了么?”

    雒皇后摇头道:“陛下和雒渊概的控制力其实很有限,主要还是在圣都里。所以,须泼焉和绣衣使者如果在圣都里行动,陛下和雒渊概全都能够了如指掌。但一旦出了圣都,他们俩就鞭长莫及了。”

    宣仁皇后沉思片刻,道:“可原来的那一批绣衣使者毕竟已经暴露了,再使用他们可就不方便了。一时半会的,到哪里去找一批新的绣衣使者呢?”

    “这正是我要借助的,皇嫂手里的另一股力量。”

    “哦?什么?”

    “象廷郡王。”

    雒皇后想要利用象廷郡王,这是宣仁皇后在开始的时候就想到了的,所以雒皇后说出来,宣仁皇后并不惊讶,说道:“怎么个借助法?还请皇后明言。”

第七十章 奉德宫(五)

    “皇嫂和须泼焉都是从象廷郡国出来的,象廷郡国的军力,天下无人能敌,所以,我想请象廷郡王协助须泼焉新挑选一批绣衣使者,供我们驱使。当然了,日后我们需要借助象廷郡王的地方不只是这些还有很多别的,到时候再说。”

    宣仁皇后点头道:“这不是什么难事。我让须泼焉去找逄基说就是了。”

    雒皇后道:“谢皇嫂。”

    “皇后,我有一事,想请教皇后。”

    “皇嫂请讲。”

    “皇后此来,可曾与雒丞相商议过?为秩儿谋取太子之位,也符合雒丞相的利益啊。想必,他也会全力支持吧?”

    “我来这里见皇嫂,与雒渊概商议过,雒渊概也赞同我这样做的。他也会全力扶持秩儿上位,但他做他的,我们做我们的,这两条线各有各的好处。我对雒渊概也并不是完全放心,毕竟他们不是我们这些做亲娘的啊。”

    “皇后既然如此坦诚,我有一句话,不得不先提醒你。”

    “皇嫂,请指教。”

    “皇后如果想要秩儿成功登上太子的宝座,一定要劝雒丞相,切莫揽权自重啊。陛下是心思很深的人,对权力控制,看得比什么都重。如果雒丞相过分揽权,陛下和雒丞相的矛盾势必无法调和。到时候,秩儿的太子之位就决计得不到了。”

    “皇嫂见的极是。我来见皇嫂一事,雒渊概是知道的。让我优待皇嫂,保住逄稼,共同推秩儿上位,雒渊概也都是赞成的。但是,我与皇嫂担心的一模一样,我担心雒渊概权欲过重,早晚会因为擅权与陛下生分了。可是,皇嫂啊,我即便跟雒渊概说,让他不要揽权,他也绝不会听。毕竟,他不是秩儿的亲娘啊。说到底,我和秩儿都是雒渊概的棋子而已。所谓什么兄妹啊、舅甥啊,在权力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图攸和先帝不就是……到时候,秩儿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另外,以雒渊概的心性,就算他口头答应不揽权自重,我料他也决计做不到。”

    宣仁皇后道:“倒也确是如此。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难为皇后了。”

    雒皇后道:“嗨,不说这些了。总之,我的心里明镜似的,皇嫂不必担心。所以,我来奉德宫,雒渊概是知情的。但雒渊概只知道我来这里安抚皇嫂,至于我与皇嫂结盟,雒渊概却毫不知情,我也绝不会跟他提起。日后,象廷郡王、须泼焉、洪统、廖峡与我们之间的事,我更不会告知雒渊概。”

    “皇后能够如此,甚好。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密谨慎,才是王道啊。皇后,你这两年更加进益了。这实在是很好。”

    雒皇后笑着,又望见了那道美丽的彩虹,忽然想到了云娥,道:“对了,皇嫂,我们手里还有一张牌,那就是云娥。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子。但她是琉川舞姬出身,毫无背景。由于她渐有专宠后宫的趋势,宫中其他嫔妃对其嫉恨入骨,我料定她在宫中会非常的孤立。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我想,咱们尽力拉拢住她,一来通过她向陛下进言,陛下可能还能听得进去一些。二来呢,别的嫔妃仇恨云娥,而我们却善待云娥,陛下也会大感欣慰的。皇嫂看,这样如何?”

    宣仁皇后看着雒皇后,仿佛不太认识她似的,说道:“难为你了,皇后。真是难为你了。”这句话里的意味就深了。宣仁皇后知道雒皇后是耿直不弯、直率透明的性子,以前从不会做这些委曲求全的事情。她的善妒、专横,宣仁皇后是深知的。宣仁皇后也同样知道,雒皇后如今所做的

    一切改变和隐忍,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逄秩。这一点,与自己完全一样。这是一位母亲的本能。仅此一点,就足以令她们俩人成为盟友。

    宣仁皇后看到雒皇后眼里湿润了,于是岔开道:“你这一招,很高明。难为你能想得这么周全。笼络云娥,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云娥在英露宫,与皇嫂的奉德宫紧挨着。代我奏请陛下解了皇嫂的幽禁之后,希望皇嫂能够就近多加看顾和笼络云娥。具体怎么去做,咱们以后再边走边看。云娥有了身孕了,为了大照社稷,更是为了咱们自己,咱们都应该善待她,并保住她腹中孩儿的性命。”

    宣仁皇后明白雒皇后的意思,于是说道:“好。我知道了。”

    “另外,我已奏请陛下,特命云娥入华氏一族,认华冲为父。如此一来,我们又可以趁机羁縻住华冲。再加上明年就要去妫水郡国做郡王的逄简,咱们手里的牌就更多了,胜算也就大多了。”

    宣仁皇后很认可雒皇后的措置,道:“很好。不过,绝不能掉以轻心。皇位更迭,瞬息万变,难以预料。可不是谁的势力大,谁的胜算就大的呀。一个很小的漏洞,就可能酿成巨祸、巨变。”说到这里,宣仁皇后不再细说了。因为,隆武大帝推翻大郜末帝周端、建立大照,以及逄图攸毒杀隆武大帝得到帝位,都是靠的“漏洞”,而不是堂堂正正的法统。

    雒皇后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宣仁皇后又道:“皇后啊,还有一件事,我想提醒皇后。咱们的时间,可不是太多啊。”

    雒皇后道:“皇嫂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预计,咱们的时间,最多不过四五年的光景。等陛下完全控制住局面,其他分封郡王政绩昭彰之时,逄稼和秩儿也就都保不住了。因此,我们一定要在这个局势到来之前,就扭转现在的不利局面。局势危殆,时不我待啊,皇嫂!”

    宣仁皇后稍顿一会,又道:“皇后说,要提防陛下别的皇子和逄秩夺嫡,我看,倒也不必全部出击。从眼下来看,逄秩最大的敌手是逄穆和逄科,其他的皇子郡王们都还羽翼未丰,母家的外戚势力也远远不够。逄穆和逄科就不一样了。逄穆自不必言了,他的舅舅是太尉窦吉,也是深得陛下信任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与能谋善断的雒丞相相比,陛下可能更宠信耿直少文的窦吉。而窦昭仪处处隐忍、心机颇深,也极善于拉拢人心。如果逄穆和窦昭仪想要夺嫡,着实需要皇后下些功夫来应对啊。而逄科,虽然没有强大的外戚支撑,但他和他母亲孟婕妤的背后是强大的白教。孟婕妤在白教里具有神一般的地位,是备受推崇的持莲代牧。我听闻,白教教徒中还有为孟婕妤造生祠或者塑神像祭奠的,这样的威望,可就非同一般了,远非窦昭仪能比,就是你我,也难望其项背。再加上逄科的师傅是圣都主教疏衍,疏衍可是一个心思极为玲珑的人哟,他常年在圣都权贵中钻头觅缝,权欲极重,手段也高明,先帝在世时就对疏衍颇为反感提防,只是碍于当今陛下的面子才一直未发作。逄科他自己的白教修为也甚高,还被尊奉为丘顼子。所以,逄科也是一个劲敌。除了逄穆和逄科二人,其他几个皇子,虽然教养的也不差,但毕竟母家势力单薄,自身的力量也有限,年轻又小,一时半会恐怕还对逄秩形不成太大的威胁。”

    “皇嫂所言甚是。逄穆和逄科这两个孩子,教养的确实极为出色。逄穆文武双全,礼贤下士,小小年纪,已经颇有智谋和决断之力了,窦吉虽然能力差一些,但毕竟是太尉

    ,掌管全国兵马调动,而窦昭仪绝非俗流,要是论隐忍周全、深谋远虑,我和窦昭仪比都差的远了,在嫔妃中的人望,我也无法与窦昭仪相比。那逄科,要是单论个人,比逄穆是略弱一些,他不喜俗务政务,更喜钻研白教教理经典,但孟婕妤和疏衍却是智慧通达、权欲极重之人,在白教教众中更是一呼百应的首领,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大张旗鼓的号召教众造反,圣都里的教众大多会群起相应。现在玄阳教宗又不知所踪,连个能够钳制他们的人都没有。”

    宣仁皇后点头道:“确实如此。好在肃丽郡守呼岬和湫水郡守匡戎都是忠谨持重之人,手段也甚多。逄穆在肃丽、逄科在湫水,不会有何过分的作为的。”

    雒皇后看着宣仁皇后笑着说:“我倒是希望他们俩在肃丽和湫水能够有些‘过分’的作为。”

    宣仁皇后立刻明白了雒皇后的心思,哑然失笑,稍顿一会,道:“方才一瞬间,我恍惚间将你当成先帝了,仿佛先帝又在跟我商议政事似的。心里想的,也都是约束这些郡王的法子,竟忘了我们俩现在是一起的了。让皇后见笑了。”

    “皇嫂言重了。说到这个啊,我是真心羡慕皇嫂。先帝对皇嫂敬爱有加,敬字也还罢了,难得的,是一个‘爱’字。有了这个‘爱’字,就一切都有了,信任、宠幸、荣光,一切都会随之而来。没有这个‘爱’字,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妄,家也就不称其为家了。先帝在世时,我最喜欢到皇嫂处来,就是因为在皇嫂处,我能感受到皇嫂和先帝营造出来的那种‘家’的感觉,先帝对皇嫂的信任和宠爱,我作为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种和谐、温馨,真是羡煞旁人啊。”雒皇后的口气里满是遗憾。

    宣仁皇后笑道:“你若是不嫌弃,随时还可以来奉德宫啊。我们妯娌说说话儿。只是,现在我这里也已经没有家的感觉了,恐怕会让你失望呢。”

    雒皇后苦笑道:“嗨。这人呢,一当了皇帝,一进了皇宫,就全都变了。我感觉,图攸继位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变得一点都不认识了。”

    宣仁皇后点点头说:“其实,陛下一直就是如此。他是最擅长借力打力的人,平衡牵制之术用的无比娴熟,对人心的揣摩和控制简直有如神授。这是他的福报,也是你的福报,你要好好珍惜。你看,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这都是多么桀骜不驯的老牌子郡王,都被陛下磋磨的服服帖帖的。先帝在这方面,可就差的太远了。”

    “先帝是真正的男儿。对外杀伐果断,对内温润宽仁,我们做女人的,要是能嫁给先帝这样的男子,那真是不知修了多少世才修来的福报啊。”雒皇后这是发自肺腑的话。雒皇后这些话,也让宣仁皇后意识到,雒皇后已对逄图攸完全绝望、毫无私情了。人一旦无情,那就很难战胜。于是,宣仁皇后打算完全接受雒皇后这个盟友。

    “先帝的长处在于弘大,缺陷也正在于此,最后殒命也在于此。陛下的长处在幽微之处,缺陷同样也在于此。皇后啊,陛下太多疑了,你日后可要多加小心啊。”

    “是,皇嫂。我明白。为了秩儿,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苦都愿意受。”

    “我相信你,皇后。因为,我,也和你一样。”

    这场交易,就此达成。

    雒皇后举起右手,说:“我愿对天起誓,若违背今日之盟,天诛地灭。”

    宣仁皇后也举起右手说:“若违此盟,天诛地灭。”

    俩人的手轻轻合在了一起。

第七十一章 华府(一)

    琉川郡守华冲终于抵达圣都。

    华冲这次进圣都,由于使命特殊,自忖需要布置打点的地方甚多,因此带的钱财、宝物极多,足足用了一百辆装着各色宝物的大马车。华冲是极为细心谨慎之人,担心一百辆宝车进圣都,会引起旁人非议,因此,特将一百辆宝车分成二十个车队,每个车队五辆宝车,分成20批次,先后进京。他自己则轻车简从,一身便衣,只带了十位家丁,未提前告知华耘、华耧和其他任何人,悄悄的来了。

    华冲抵达圣都里的华府时,华耧正在太学上课,只有华耘在府中。华耘禀赋异常,极好声色,虽然尚未成亲,但却每日绝无空床,每日若不御女,浑身便万般难受,仿佛那骨头都箍住了一般别扭。昨夜,华耘与同样担任南宫卫士的几位其他郡守家的公子饮宴,颇为尽兴,一直闹到很晚方才歇下,于是今日就醒的迟了。睁眼之后,欲念炽烈难耐,便叫进一位自己颇为钟爱、常陪侍自己的美艳侍女,在卧房里缠绵。

    华冲走入华耘居住的院子,一只脚刚迈入院门,便听到华耘与那侍女激烈缠绵的声音。两人应当正在得趣的时候,声音嘹亮而肆意。华耘的随身近仆,川裕,是个十分机灵的少年,与华耘同岁,生的也十分俊俏健壮,听得华耘与侍女的声音,正在抓耳挠腮的心痒难受、盘算着夜间找自己的相好幽会一番,神飞九天之际,忽然看见华冲慢悠悠走进来,顿时吓的手足无措,吓的连“老爷”也未叫出口,转身就打算高声提醒正在得趣的华耘。

    川裕尚未张口,华冲猛的一瞪眼,低声呵道:“闭嘴!不要吓着他!要是落下什么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的这点子秉性,我难道还不知么?!你害怕什么?我先四处看看。等他完事了,叫他到书房等我。”

    川裕吓的满头大汗,低声应道:“喏。老爷。”

    华冲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外还特意嘱咐:“川裕啊,你千万不要催促他。等他性致完全退却、自己起床后,你再告诉他我到了就行。”

    “喏。老爷。”川裕应道。

    这就是华冲的过人之处。他对人心之掌握,玲珑透彻至极。换做其他的父亲,看到自己儿子白日里这么荒唐,铁定是要一番训斥的。但华冲却并不如此。华耘自从少年初长成并初尝**之乐以后,便沉迷此道,再也无法离开女子。华冲对此,表现的十分达观,明确表示,自己允许华耘随性而为,但只提出一个要求,华耘绝不可狎流娼野妓,免得惹上不干净的病,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任由华耘之意愿。有了华冲的应允,华耘从此便再无约束。说来也怪,华耘虽然色名在外,但却并未因此而沦落为贵胄子弟中常见的那种不学无术、一无是处的浪荡少年,反而在行为处事方面颇为进益,见者无不赞赏有加,在贵胄中的口碑还是很好的。

    这就是华冲教育华耘的功劳。一般人家教养

    子女,讲究一个“管”字,而华冲教养子女,奉行的却是一个“顺”字,也就是顺其自然、因势利导、决不强求。

    华耘生性机敏、灵巧,但不喜读书。于是,华冲就带着华耘出入各类交际场所,遍识各色人等。华冲时常教导华耘,“看人莫看出身,处事莫图当下”,所有人都要一视同仁,所有事都不能只图眼前利益。华耘对此颇有天赋,慢慢的,就识得华冲处世之道的真味。现在,无论是宗室亲贵还是寻常文武官员,甚至是贩夫走卒或者低级兵弁,华冲和华耘都能流畅自如的与他们高谈阔论,甚至称兄道弟。无论是在琉川,还是在圣都,华耘所到之处,总能迅速打开局面,赢得一众朋友。华耘虽然才刚刚十六岁,但人情世故已经非常熟稔且多有过人之处,别说是同龄人,就是一些资深长者也望尘莫及。

    而华冲的次子华耧却与华耘截然相反。华耧心机深沉、不喜交际,于是,华冲就延揽天下名师,教其读书。华耧在读书方面进益颇大,十分老成持重,自珍自爱,颇有贵胄风范和君子气度。

    在寻常人来看,做父亲的,肯定会更加看重华耧。但华冲却别出心裁,对华耘大为赞赏和宠爱,着意培养教导,对华耧却不甚上心。

    一番酣畅后又稍事休息,华耘终于磨磨蹭蹭的梳洗干净,一身轻快地推门而出。

    看见川裕在院内焦急万分、张口要说话的样子,华耘意气风发地抢着说:“呜哇,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有味道,越来越厉害了,这番大战,若不是我打点精神,差点敌不过她提前败下阵来。不过,方才一战,真是舒爽无比。最后的时候,这小妮子都快把我的根儿掏出去了。过瘾过瘾。川裕,方才你在外边,听的耐不住了吧。哈哈哈哈。你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儿,脸都憋红了。别急别急,我今日放你半天假,去找你那相好的去吧。快去,把你档里头那玩意儿料理清爽了,再回来。嘿嘿嘿。我晚间值守,白天就在府里盘点宝车,也没有别的事。你去吧。”

    川裕这才能够插进话来,急道:“少爷啊少爷,川裕差点给吓死。川裕还去料理啥裤裆里的玩意儿呀。”

    “怎么了?”

    “老爷到了,方才到了院门,听到少爷在里面那个什么,就先离去了,说等少爷完事了再去书房找他。”

    “老爷子生气了?”

    “没有。老爷怕吓着少爷,专门嘱咐小的,等少爷性致退了、自己起床后,再跟少爷禀说。”

    “那就是了么。你看你吓的这个样子,至于么。老爷子的秉性,你还不知道么?!好了,我这去书房。你先去叫那小妮子起床回她屋里休息去,然后你再到书房来伺候。我告诉你,方才,我为了对付她,使出了绝招,她现在可能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哈哈哈。”华耘大笑着离去了,竟是毫不在意的神情。

    华府的书房别

    出心裁的建在后花园溪流环绕的一片竹林之中。进出竹林的路,只有一座架在溪流上的小石桥。

    华耘到的时候,华冲正在书房中给下人们分派任务。

    华耘语气轻松的扑向华冲,道:“阿翁。阿翁为何不提前告知我们一声,我们好去城外迎候。华耧去太学了。”

    华冲一手揽过华耘,爱抚着华耘的肩膀,笑道:“我看,倒是长的更壮了些。这就很好,很好。”华冲只字未提方才撞见华耘与侍女缠绵之事。

    华冲转脸对下人们说:“你们把茶水留在这里,都下去吧。我与华耘有要事密谈。你们去把住小桥入口,不许任何人进来。出去守着吧。”

    “喏!”

    待所有人离去后,华耘正色道:“阿翁,孩儿险些犯了大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来圣都的路上调戏云姬。请阿翁责罚。”

    华冲摆摆手道:“不碍事的。你忘了我常常跟你说的了?人与人之间,‘打上’交道比什么都重要。无论这‘交道’是如何‘打上’的,有的时候是饮宴,有的时候是请托办事,有的时候却是误解仇怨。无论是何根由,都无妨,只要打上交道就好。若不是你调戏了她,她怎会想到要利用你这点子愧疚之心呢?无论如何,她只是一个琉川舞姬的出身,虽然现在已是云娥,但终归还是出身卑微。她这样的出身,认我为父,认入华氏,心里难免会有些怯懦的。但有了你此前的调戏这一过节,她的心里就释然多了。这里面的窍门和关节,你可能够明白么?”华冲总是如此反常规。

    “阿翁说的是。孩儿浅陋了。阿翁说的,可是以前常教导孩儿的,‘帮助别人不难,难的是让被帮之人心里不觉得难为情’么?”

    “很好,很好。就是这个道理。为人处世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别人的心里有疙瘩。帮别人忙的时候,尤其如此。你可一定要记住,大恩,即是大仇!帮的忙越大,恩情越大,‘仇怨’就越深。所以,你此前调戏了她,她就总觉得我们欠了她的,这样,她再认我为父,她就能够心里坦然。否则,她若心里存个疙瘩,咱们这个亲戚攀的就是祸害了。”

    “孩儿明白了。”

    华冲苦笑一声,摇头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摊上这个亲戚,原本就是祸害!”

    华耘颇为惊讶,问道:“阿翁以前不是还让孩儿想尽办法攀附上云姬么?现在,陛下亲自允准她认阿翁为父,正好合了阿翁的心意。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阿翁怎的又说是祸害?!”

    “我的儿,这件事,你想的还是太浅了。以前我说的让你‘攀附’,攀附么,自然就是暗的。但现在是认亲,还是陛下指定的认亲,所以当然就是明的。一明,一暗,这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了。”

    华耘懵懂了,道:“请阿翁指点,孩儿听不太明白。”

第七十一章 华府(二)

    华冲示意让华耘给自己倒些茶水,慢慢啜了一口,道:“皇室里的事,复杂的很哟。而后宫里头的事儿,最是错综复杂,这里头的水,可深的很啊!云娥得到陛下的宠爱,而且听上去还是专宠、独宠,那么,所有的嫔妃就会都恨她。她受陛下的宠爱越深,其他嫔妃对她的恨的也就越深。如果真是得了陛下的专宠、独宠,那她与其他嫔妃就是你死我活的大仇怨,任谁都化解不了。后宫里面嫔妃之间的争宠,表面上争的是陛下的宠爱,可事情决没有那么简单。后宫里头,哪里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情、爱、宠啊,难上去争的是陛下的宠爱,实际上,争的是乾元宫里的那个九五至尊的皇位呐!我以前让你攀附云娥,那是背地里的攀附。而我们同时还背地里攀附结交了其他的嫔妃和贵戚。所以,如果是背地里攀附云娥,我们就能够只得攀附之益而不受其弊。而且,我已经是封疆大吏的郡守了,华氏一族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们攀附云娥,不过是为了能够让云娥为我所用,锦上添花而已。但一旦认了亲,那就是公开的,陛下亲自指定,明诏天下。这样一来,我们就成了云娥的棋子。为什么呢?因为云娥的背后有陛下的宠爱,我们万万得罪不起,只能任云娥摆布。所以,现在我们反而为云娥所用、所制了。你说,认亲这事,不就是万分麻烦了么?因为一个琉川舞姬,我们平白无故的和所有嫔妃都成了仇人。嫔妃,可不简单啊!她们不光是陛下的嫔妃,更牵扯着背后的势力。嫔妃的背后是谁?是皇子,是外戚,是宗室,是亲贵,是豪门世族。我们与云娥认亲之后,日后无论哪个皇子做了皇帝,我们都不会得到宠信!哎!我自从得到这个信儿,一直就在思索破解之道,这么些天过去了,竟是一无所获!哎!祸害啊,祸害!”

    华冲一番话,是华耘此前从未想过的。华冲一筹莫展的模样,华耘此前也从未见到过。

    华耘脑筋转的极快,略一沉思,说道:“阿翁先莫急。儿子以为,事情也不见得这么悲观呢。我们也不是没有破解之道。”

    “哦?”

    “阿翁,既然所有嫔妃都视我们为敌,所有皇子登上皇位都不会宠信华氏,那我们索性把他们全都抛开,全心辅佐云娥好了。”华耘又为华冲斟满一盏茶,接着说道,“若是云娥能够顺利诞下皇子,那我们就拼尽全力去拥立云娥之子,将他推上皇帝的宝座。这不就得了么?”

    华冲脸上顿时变色,道:“休得胡言!岂可轻言拥立幼主之事?拥立幼主,史书上胜少败多。若是成了,短期内倒是能够一本万利,但等到幼主长成亲政,拥立的功臣大多都要被清算。若是拥立败了,那就是世世代代不得翻身啊。为父什么事都敢做,就是不敢涉足拥立幼主这样的蠢事。以咱们华氏的财富,只要我们不牵涉皇位拥立之事,无论谁

    当皇帝,我们都可以永保禄位。即便我们不能位极人臣,但也足以世代富贵。拥立幼主,实在是得不偿失!”

    华耘生平第一次感到父亲的畏惧和苦恼。平日里无限风光、游刃有余的父亲不见了。

    华耘又道:“阿翁,事已至此,我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退路了吧?阿翁不必气馁。正所谓‘福祸相依’。世事兜转,瞬间即可迁移,那是谁也无法逆料的。”

    “现在,我们也只能做如此之想了。嫔妃里,别的人也就罢了,只是雒皇后难以羁縻。她是举世皆知的妒妇,现在云娥如此受宠,她拿云娥没有办法,却可以指使雒丞相来收拾我们。这可真是难办啊?但我若是刻意投靠雒丞相,不仅会得罪窦太尉,更会引得陛下的猜忌。前思后想,竟是毫无破解之法。哎!真是苦恼!早知如此,我当初绝不会进献这十个琉川舞姬!真是自寻烦恼,自寻烦恼啊。”

    华冲说道雒皇后,提醒了华耘,于是道:“阿翁,雒皇后好似并非世人所说的那个样子。前几日,雒皇后到英露宫里来看过一次云娥,对云娥颇为照料关爱。我料想当时阿翁应该正在路上,因此未遣人给阿翁送信详述其中经过。”

    “哦?!竟还有这等事?你快快讲来。要讲的尽量详细,一个细节也不要错过。越细越好。注意,不要说你自己的观感和揣测,只需陈述事情经过就好了。”

    “是。”华耘于是将雒皇后如何到的英露宫,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布置,一一复述一遍。

    华冲又补充问了几个问题,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深思。

    一壶茶喝光了。华耘出去,走出竹林,跨过小桥添了一壶茶回来,华冲才从沉思中出来,道:“反常必是妖。雒皇后如此一反常态,骤行非常之事,必有其非常之所图。依你之见,她如此反常地善待云娥,又对你如此莫名友善,到底所为何来?”

    华耘一时毫无思路,道:“孩儿愚钝,请阿翁指教。”

    华冲一扬眉毛,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雒皇后要开始为自己的儿子嘉荣亲王逄秩,谋取太子之位了!”

    “啊?!阿翁,陛下早晚还不是要立嘉荣亲王为太子么?他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子,身份贵重无比,根据法统,理当是逄秩殿下继位,其他皇子难道还能越过他去不成?虽然现在陛下说要等迦南郡王身体康复之后就恢复他的太子之位,将帝位复归隆武大帝一系,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临时的障眼法,帝位肯定会传给陛下自己的皇子的。如果帝位传给陛下的皇子,那肯定就是嫡长子逄秩殿下。雒皇后用的着去争么?”

    “有一点,你说的是对的,陛下肯定会将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绝不会复归隆武大帝一系。但是,这个得到帝位的儿子,是不是嘉荣亲王逄秩,却并不一定啊。”

    皇家法统在那里摆着,难道还有变数么?阿翁为何有此疑问?请阿翁指教。”

    华冲拍拍华耘的肩膀,又摸一摸华耘的脑袋,笑道:“耘儿,我经常跟你说的,琢磨一个人如何做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翁经常教导孩儿,最重要的是‘设身处地’。阿翁常说,无论是与人交际来往,与人当面交谈,还是分析一个人做事,只要能够做到完完全全的设身处地,就会无往不胜!”

    华冲点头,道:“很好。那么,现在,我来问你,假如你是陛下,自己的兄长隆武大帝突然驾崩,原本属于自己侄子、久居太子之位的逄稼的皇位,落到你的头上,你打破法统继位为君,你心里最怕的,是什么呢?”

    华耘快速答道:“最怕世人怀疑自己得位不正,怕世人质疑自己的法统。”

    “非也,非也!做皇帝的人,虽然也要在意世人的观点,但却并不需要惧怕世人的观点。你再好好琢磨琢磨。我再提醒你一句,陛下是从隆武大帝手中继承皇位的。我问你,隆武大帝是何等人物?”

    华耘道:“是开天辟地、空前绝后的大帝,是万民敬仰的圣君啊。”

    华冲继续摇头,道:“不不不!耘儿啊,你现在还没有完全设身处地。你要完全放下你自己,设想你现在就是陛下他本人。你现在,不是你自己华耘,也不是王公大臣、贵胄宗室,而是隆武大帝的亲弟弟,是一个一直纵情声色、安享富贵,高居太尉之职却几乎从不过问政事的永诚亲王!你再想想,你骤然得了皇位,作为一个已经成为皇帝的人,你最怕的,会是什么?”

    华耘灵光一现,道:“最怕皇位不稳。”

    “很好,很好。但还不够透彻。我再问你,为何怕皇位不稳?”

    华耘边整理思路边说:“因为担心隆武大帝的心腹亲信。这些人都是跟随隆武大帝打天下的能臣良将,也是隆武大帝不拘一格,从低级将佐、低等文官中打破常规提拔上来的,这些人对隆武大帝忠心耿耿。陛下出人意料的越过既有太子、以皇弟身份继位,这些隆武大帝的心腹亲信就会不服。一来,他们对陛下继位之法统不正不服;二来,可能对陛下执政之能力和平素的威望不服。”

    “很好,这就有点意思了。你方才能够说出这些人,找的很准确。就是这些隆武大帝的心腹亲信。但光是这些心腹亲信‘不服’,还不足以让陛下‘怕’。你再想想,陛下‘怕’他们什么?”

    “怕他们拥立原来的太子、现今的迦南郡王逄稼么?”

    “不!这不是根本的。”

    华耘已经思路堵塞了。华耘的长处是人情世故通达无碍,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且对朝廷最高政治活动不甚熟悉,因此,他诚实的说:“孩儿愚钝,请阿翁指教。”

第七十一章 华府(三)

    华耘笑道:“你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我来跟你说说吧。陛下最怕的,根本上来说,是这些心腹大臣造反,尤其是那些外郡的郡守们造反。当初,隆武大帝经天纬地,敏锐的洞察了郡王制的缺陷,于是试行郡守制,而且极为成功。但郡守制度也有很大的缺陷,就是职权太大,无法制衡。郡守,实际相当于是有任期的郡王,除了不能世袭之外,手中掌握的军政大权,与郡王们几乎毫无二致。而且隆武大帝任命的郡守,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文事武事全挂子本事,绝非那些世袭的宗室郡王们所能比拟的。如果是在隆武大帝治下,凭借隆武大帝的极高威望极高和高超手段,这些郡守们就无人敢做非分之想;或者,如果是隆武大帝的太子逄稼继位,按照国家的法统,名正言顺继位,这些郡守也不敢做非分之想。但现在不同了,一来呢,陛下继位并不‘名正言顺’,二来呢,陛下在做永诚亲王的时候一直都是一个纵情声色的闲逸亲王,能力颇受质疑。耘儿,现在你再设身处地一次,假设你现在是隆武大帝的心腹亲信,是一郡的郡守,你会做什么?”

    “我会,我会指责陛下继位不正,然后树起拥立迦南郡王殿下的义旗,起兵造反!”华耘说。

    “很好。很好。很好。孺子可教!”华冲高兴的站了起来,饮下一盅茶,道:“正是如此。我再跟你说的透彻一些,你就更明白了。隆武大帝推行的郡守制,与郡王制度相比,肯定是大有进步的。倘若隆武大帝享位长久,将各郡郡守每隔几年就轮换几次,然后再设置其他一些官职来牵制郡守或者分掉郡守的一些职权,那郡守制度就会逐渐完善起来。可惜,隆武大帝享国日短,仅仅十余年,这些事情,要么是他没有意识到,要么是意识到了,但没有来得及做。现在在任的这些郡守,你要注意,我说的是那些隆武大帝时期任命的郡守,而不是陛下登基之后新任命的那些郡守。这些郡守,大多都是一郡设立之初就到任的首任郡守,实际上与开国郡王无益,在一郡之内都是令行禁止、威望极高。你在琉川长大,平日里为父在琉川的样子,你是日日都能见到的,可与陛下在圣都里有什么差异么?几乎毫无二致。这些,你应该都有切身体会。正因如此,陛下继位,最为忌惮的就是这些大权在握、威望素著的郡守,于是,陛下就采取了几步棋。第一步,就是宣称为逄稼保留太子之位,这实际上相当于对世人宣布,他自己只是代行皇帝之权,万年之后,终还要将帝位还给隆武大帝一系。这样呢,就堵住了各郡郡守拥立逄稼的嘴。第二步,就是采用郡王郡守共治的新政,而派出去的郡王,都是他自己的儿子。目的呢,就是用这些皇子郡王来制衡、分权郡守,防止郡守起兵造反。这两步棋都很高明,尤其是第二步棋,无论是从阻止郡守造反的角度,还是从推行新政的角度,都实在高明之至。有

    了这两步棋,陛下的皇位算是暂时稳固了。”

    华耘敏锐的察觉到了“暂时”两个字,问道:“阿翁,为何用了‘暂时’两个字?”

    “正是‘暂时’。陛下的郡王郡守共治制度,带来的稳固局面,只是‘暂时’的,危害却是潜在的,也是更为可怕的。只是不知道,陛下和雒渊概他们有没有预先想到。”

    华耘第一次与自己的阿翁这么正经、深入的谈论政事,而且还是核心政事,华耘兴趣盎然,急问道:“请阿翁教导孩儿。”

    “嗯。你能对这些政事感兴趣,很好。陛下新推行的郡王郡守制,最大的危害有两个。一是对原有的那些宗室郡王们造成了致命伤害。像北陵郡王、象廷郡王、甘兹郡王这些老牌子的郡王,他们都是累世的贵族王室,大权独揽惯了,何曾受过一个郡守来牵制的窝囊气。还有那些隆武大帝册封的宗室郡王,同样也是如此。而且,陛下削除非皇子郡王世袭特权的决心很明显。郡王,却没有世袭特权,这个郡王做的就没有什么意味了。总之,这些宗室郡王们,肯定会极力抵抗新政,靠几个郡守,是扭转不了这个局面的。第二个,新政激起了皇子之间对嫡位的争夺,而郡王郡守共治之法,更是致乱之源。”

    “可是,阿翁,郡王郡守共治的要义,不是分权和相互制衡么。分封郡王们虽然掌握着军权,但是财权却在郡守手里。没有钱,郡王们如何造反呢?”

    “皇子们如果都像原来一样,养在圣都,安享富贵,那都还好说,就算是争夺皇位,那也不过是深宫政变,不会天下大乱,但现在,这些皇子都到郡国里做郡王去了,手里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力,现在的情况之下,他们争夺皇位,除了深宫里嫔妃在陛下身边的争夺之外,还有各皇子在郡国里的比拼,他们都会卯足了劲推行陛下的新政。从表面来看呢,这有利于陛下推行新政、政令畅通、收拢权威,是大好事,但实际上呢,却种下了诸皇子纷争的恶种。分封郡王皇子之间的相互攻讦,很快就要开始了。”

    看到华耘点头,华冲接着说道:“对于那些非皇子出身的分封郡王,像北陵郡王、甘兹郡王他们,陛下新委任到这些郡国里的郡守们,为了自己在陛下那里得宠,肯定会全心全意地制衡郡王。可是,对于那些皇子出身的郡王们,情况却又是不同。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皇子,是皇子就意味着他们有资格当太子、当皇帝,所以,只要这些皇子郡王们有夺嫡之心,肯定会礼贤下士地优待与他们共治的郡守的;而只要这些郡守们有位极人臣的野心,也肯定会力推与自己一国共事的皇子郡王继位为君。如此一来,各郡,既有具备继位资格的皇子,又有文武全才、野心勃勃的郡守,资格、能力、野心都具备,那天下还不会四分五裂么?如果再加上北陵郡王他们那些老牌子郡王的搅和,只怕陛

    下到时候,就是想做个守成之主,都难啊。”

    华耘点了点头。华冲问道:“现在你再设身处地一次,假如你是分封郡王皇子,你会如何去争夺皇位呢?”

    “如果是我,我就会在郡国内联合郡守,在皇宫里联合自己的母妃,全力争夺皇位。这关系到君臣分际,一君一臣,那可是天壤之别。而且,这些皇子郡王都是没有世袭罔替特权的一代郡王,若是甘为人臣,那么子孙就会越来越衰微,直至没落。为子孙计,他们也会拼命夺嫡的。”

    “对。你能如此想,那些皇子和嫔妃们更会如此想。尤其是当下,逄秩心智发育慢于常人,逄秩和雒皇后都不受宠,其他郡王皇子争夺帝位成功的可能性也就又增加了几成。其中,肃丽郡王和湫水郡王,他们都是势力强大、背景深厚的郡王,也都教养极佳,所封郡国又是既富又强的强势郡国,因此,肯定少不了要和逄秩去抢夺一番。我告诉你哈,就连琉川郡王逄称这样没有强大背景支持的弱势郡王,也开始向我频频示好了,拉拢我的意思很明确。”

    “孩儿受教了。”

    “耘儿,现在回到我们最开始说的事儿。你现在再想一想,为何雒皇后会拉拢云娥啊?”

    “雒皇后拉拢云娥和华氏,是为了帮逄秩殿下争夺嫡位么?”

    “正是,正是!雒皇后和逄秩除了名分上占着优势之外,无论从资质、能力还是实际权力来看,都丝毫不占上风。”

    “可是,阿翁,逄秩殿下可是唯一的亲王啊,比其他的分封郡王都要尊贵啊。”

    “耘儿,逄秩封了嘉荣亲王,表面上看,比那些分封郡王皇子更为尊贵,但实际上呢?无权、无兵、无臣!只是徒有一个虚名罢了。名义上,陛下还说让逄秩在他身边习学政事,好像是着意栽培。但这都是虚无缥缈的,不是实的。所谓习学,其实就是将逄秩虚悬起来,形同礼尊架空。说白了,逄秩除了有个亲王的空名头,其实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闲散宗室而已。所有这一切,雒皇后都洞若观火。但是,她手里却什么牌也没有。她和逄秩,窝在圣都里头,根本做不出什么政绩来,也就只能在博取陛下信任这一条道上,下点功夫。也正因如此,雒皇后才放下心中的嫉妒和怨恨,向云娥示好。耘儿,你现在再设身处地想一下,雒皇后拉拢云娥有何好处?”

    “孩儿以为,至少有两个好处。第一个,云娥是陛下的宠妃,雒皇后示好云娥,其实就是示好陛下,陛下就会更加敬重雒皇后。第二个,云娥怀有身孕,雒皇后保护云娥,其实就是保护龙嗣,这可以为雒皇后赢得识大体的好名声,这也是有助于嘉荣亲王夺嫡的。”

    “很好。还有么?”

    “其他的么,孩儿一时就想不起来更多了,请阿翁指教。”

第七十一章 华府(四)

    华冲站起来,踱步道:“至少还有两个好处。第一个,云娥就算诞下皇子,但也年纪尚幼,不可能立为太子。我估计,雒皇后现在示好云娥并保护龙嗣,日后还会抬高云娥母子,以此来压制其他皇子。对于,雒皇后来说,这么做,暂时只有好处,而毫无后顾之忧。第二个,她让云娥认我为父,实际上就是将我们华氏全族拉到她的阵营里去了,她明明知道,我肯定能够控制得住琉川郡王,所以说,拉住了我和华氏,也就可以保证琉川郡王在她的掌控之中。当然,我说的这两个好处,是枝叶,你说的那两个好处,才是根本。”

    “阿翁,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耘儿,你先说说你的看法。你再设身处想一想,假如你是为父,你应该怎么做?”

    华耘略沉思片刻,缓缓道:“将云娥认作女儿,这是陛下和雒皇后的旨意,是万万不能推辞的。所以,孩儿以为,将云娥认作女儿之后,阿翁可以佯装不明白雒皇后的意思,不与雒皇后、嘉荣亲王亲近,而是像以往一样,继续在各位皇子之间游走,以防其他皇子仇恨华氏。”

    华冲一皱眉,摇头道:“我的儿啊,你大错特错了。我们现在已经站到了雒皇后和逄秩的战车上去了,想跑也跑不掉。雒皇后对云娥和华氏示好,别的皇子和嫔妃,立刻就心领神会了。就算我们佯做不懂,继续在各方之间周旋,但别的皇子仍会把我们当做是雒皇后和逄秩的人。反过来讲,雒皇后既然放下身段来拉拢我们,如果我们不与她合流,那么雒皇后马上就会放弃我们,她和雒渊概很快就会对我们下手,以他们的权势,他们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我们华氏就会举族而亡,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我们还有云娥这层关系,但云娥毕竟还羽翼未丰,在陛下那里周旋、在后宫中运作的那些手段心机,她还差的远着呢。”

    “那我们就甘于沦为雒皇后利用和支使的棋子么?”

    “不,耘儿。有个道理你要明白。利用和被利用,你不要看的太绝对。你是利用别人,还是别人利用你,要看你自己的目的有没有达到。假如你的目的没有达到,仅仅是别人的目的达到了,那你就是被利用了。假如你的目的达到了,别人的目的也达到了,那你们就是互相利用,是双赢结果。而假如你的目的达到了,别人的目的未达到,那你就是在利用别人。我们做事,最好是看上去别人利用了我们,但实际上是双赢。既不能我们被纯粹利用,也不能我们纯粹只利用别人。这个道理,你懂么?”

    “我懂了,阿翁。可这件事,我们怎么做呢?”

    “眼下呢,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十足的必胜把握,局势也还在晦暗不明,但我们也并非全输。我们虽然与其他皇子渐行渐远,但我们却赢得了陛下、雒皇后、雒丞相、云娥,这比多少皇子都要有用,对于这些,我们要充分利用,有三层诀窍。第一层,陛下和

    雒皇后不是要我认云娥为女么,我们就大张旗鼓、高高兴兴的认,而且还要名正言顺的照顾和保护云娥,这样,我们就和陛下捆绑在一起了。这图的是短期,有陛下的恩宠,我们眼前的利益就都能轻易达到。第二层,雒皇后不是想拉我们帮她和逄秩夺嫡么,我们就甘之如饴的去做,无非就是我在琉川控制、监视逄科,你在圣都协助雒皇后和逄秩做事而已。这图的是中期,有雒丞相和雒皇后的照拂,为父、你、华耧以及华氏一族,各方面的铺排和准备就能逐渐到位。第三层,是最最关键的,图的是长期,是根本。陛下才四十一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以陛下的身体状况,少说也能在位三十年。所以,我们的眼光要看到三十年以后,看到陛下的继位人。我们力推逄秩是不错的,可是他有没有可能继位却在未定之天。陛下的心思,我们猜不着,而上天的旨意,我们更猜不着。我们也不用去猜,我们尽力去推就是了。可是,我们还要预备着,万一逄秩上位失败,我们应该怎们办。我们要找到逄秩的替代人。假如云娥肚子争气,能够诞下龙子,那最好不过,云娥的龙子就是逄秩的替代人,我们暗地里帮助云娥母子夺嫡,不过不能明着来。如果云娥诞下公主,那就比较麻烦,我们还要找一个替代人。这个替代人,可不好找啊。肃丽郡王逄穆和妫水郡王逄科都是根基很深的人,他们身边早已形成党羽,轮不到我们去攀附。琉川郡王逄称呢,他母亲童荣华的家世太普通,扶持他,胜算不大,风险太大了。其他的分封郡王都隔的太远,运作起来很麻烦,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那些老牌子郡王呢?”华耘问。

    华冲道:“不行。那些老牌子郡王是陛下的心头大患。你从陛下登基后颁布的新政就能看出来,陛下对他们疑虑很深,想尽办法牵制羁縻他们。别看现在他们关系亲密无间,等那些分封郡王皇子在各郡国做出业绩来的时候,陛下稳固了权力,陛下肯定会腾出手来收拾那些老牌子郡王的。我们绝不能淌入老郡王们的浑水里去。”

    华耘灵光一闪,道:“阿翁,我想到了一人,或许可以。”

    “谁?”

    “妫水郡王逄简。”

    华冲右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说:“哎呀。为父竟然把他给忘了。这可真是灯下黑。耘儿,你很好,很好,脑筋转的比为父要快。妫水郡王逄简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他出身卑微,母亲为宫女,且早逝,没有外戚支持,但同样的,他也没有外戚的牵绊,而且因为出身卑微,在列位皇子中最不为人关注。最关键的是,他是雒皇后一手养大的。我听说,雒皇后与他情同亲生母子,雒皇后待他比待逄秩还要宠爱和用心。我们与逄简交好,依旧还是在雒皇后的阵营里。这可真是一通百通的上上之策。耘儿,你常年不在圣都,对朝政颇为隔阂,与皇室也并不熟悉,但却能够想到这么深的一层,着实是难能可贵。这几个月,你大进益了。”华冲的

    眼中满是赞扬和欣慰。

    “阿翁过奖了。孩儿还差的远着呢。只是赶巧,妫水郡王也进入太学集中教养,陛下和雒皇后恩准他就住在太学的妫水学院里。孩儿恰好与妫水郡守赵洪大人家的公子赵允相与的很好。妫水郡王几次饮宴都邀了孩儿,孩儿与他才有缘结交。方才阿翁一说,孩儿正好也就想到了他。”

    华冲道:“原来如此。你们能够相识,这也是天意啊。妫水郡王逄简身份特殊,而且雒皇后管教很严,一向深居简出,外边儿对这位庶出的皇子颇为陌生。为父从未见过他,也未听人评价过他本人如何。你觉得,这个妫水郡王,资质如何?”

    “阿翁。依孩儿之见,妫水郡王殿下为人风雅豁达,长相极佳,气质尤为出众,既有仙道之灵气,更有王者之贵气,非寻常人等所能比拟。而且,妫水郡王逄简年纪虽然才十五岁,比孩儿还要小一岁,但对治国理政、读书习学、治民治事都有很深的见解,孩儿对他十分钦服,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哦?!你对他评价如此之高?”

    “阿翁。这都是孩儿的愚见,不一定准。阿翁如有兴趣,孩儿改日请他到府里来一趟如何。阿翁可以当面相一相这个妫水郡王。”

    “我相信你的判断。等认亲结束之后,你就请他到府里来,我看一看也好。另外,那个妫水郡守赵洪家的公子,为人如何呢?”

    “他的名字叫赵允,是松岩道人的高徒,资质上佳,极为聪颖,容貌甚美,但孩儿看他在政事、交际方面无甚兴趣,只是喜欢音律,日后当不会在政事上有何作为。”华耘有意没有说赵允的龙阳之好。他觉得,这是朋友之间的秘密,不应该告之于他人,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那个妫水郡守赵洪,本来就是个奇怪人。他的年纪比较轻,从未带过兵或主管过什么事,是隆武大帝的谋士出身。我们这些郡守,都是常年追随在隆武大帝身边厮混的,可与那赵洪却都不熟悉。以前隆武大帝在外打仗的时候,赵洪都是单独一个军帐,就在隆武大帝的中帐旁边。而且赵洪每日只与隆武大帝见面商议,从不参与大家群议。但隆武大帝对他极为器重,立国之后,排在谋士第一,一般小事从不烦扰赵洪,但所有大事全都咨询赵洪,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后来隆武大帝试行郡守制,从功臣中选人派出去任郡守,赵洪是唯一一个谋士出身的郡守,其他谋士都留在圣都侍读。做了郡守之后,赵洪在妫水的施政也很低调,政绩并不太突出,可隆武大帝依旧对他十分欣赏,每年的赏赐极多,在所有的郡守中,最受宠信的,第一个是迦南郡守融铸,第二个就是这个赵洪。为父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想来这赵洪必是有常人不知的过人之处吧。但无论如何,既然妫水郡王逄简是可以扶持的皇子,那我以后也要可以去与赵洪结交起来。好在妫水、琉川只有一山之隔,交往起来是极为便利的。”

第七十一章 华府(五)

    “阿翁,孩儿在圣都,听到了迦南郡守融铸大人和融夫人的一些施政故事,孩儿受教匪浅。尤其是融铸大人的两位公子,教养的极好,大公子融崖为人正直淳朴、伟岸大度,二公子融雍落落大方、少年老成,与孩儿都相与的很好。”

    “融铸郡守的施政,我也听说了一些。确有独到之处。这是融铸他的性格使然,为父还真学不来。融铸追随隆武大帝在卫尉做南宫卫士、南宫卫士令的时候,与那些低级兵弁们就打成一片,关系甚好,后来追谁隆武大帝收服各地异姓郡王,与随军的将士们也是如此,所以融铸的兵虽然不是最精良的,手下也并无太多良将,但却总是无往不胜,靠的就是融铸个人的独特魅力。这无论做什么事情啊,只要上下一心,就没有赢不了的事。隆武大帝对融铸最为宠信,这也是原因之一。宣仁皇后还特意将自己的亲侄女嫁给融铸,可见融铸受宠之深。只是,迦南郡王逄稼是必死之人,融铸现在和他捆绑在一起,日后也难逃一死了。耘儿,你可知道陛下为何要将逄稼分封到迦南去么?”

    “不是说为了到迦南温热地区养病的么?”

    华冲摇头道:“这都是借口。让他到迦南去,是为了让他和融铸在一起,等到陛下想要除掉逄稼、另立自己的皇子为太子的时候,好一并除掉他俩。他俩只要有任何结党营私的迹象,都会被陛下身边的人揪住不放的。”

    “孩儿明白了。真是可惜了融铸大人家的两位公子。”

    华冲道:“不过,你日后仍可以继续和他们结交,这都没有什么。你与融崖看来是真的友情甚笃,没想到你在圣都时间不长,竟然还能结识这么一位挚友。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为父都甚感欣慰。如果融崖真的是可造之材,日

    后必能为我所用。你要记住,无论这人当下处境如何、家世如何,只要资质超卓,早晚都能派上用场。即便日后逄稼和融铸一起被陛下除掉,那融崖也可以为我们所收留和使用,落魄之时收留他,他更会忠心不二。”

    “孩儿还有一个想法,不知对不对。”

    “哦?你说来听听。”

    “阿翁,孩儿最近在妫水郡王和融雍公子的开导之下,开始研读一些史书。孩儿发现,政事真是变化无常,皇位更迭更是难以预料,似乎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种神力在控制着一切。因此,孩儿想,迦南郡王逄稼未必就会被除掉,未来的帝位也不见得就一定会为陛下的皇子所得。天命无常,说不准,迦南郡王或者隆武大帝其他皇子时来运转,重新夺回帝位,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与此同时,一旦押宝成功,收益也就极大。我们是不是要预做铺垫,万一迦南郡王果然能最终上位,我们就是最大的赢家。”

    华冲看着华耘久久未说话。过了好一阵子,华冲说:“耘儿,你真的是大进益了。你说的这一层,连为父都从未想到过。经你如此一说,为父竟是茅塞顿开。隆武大帝一脉并非完全消失。宫里头有宣仁皇后,圣都里、各郡国里也大有怀念隆武大帝恩情、拥戴迦南郡王的人在呢。迦南郡王本人太过敏感,我们不便去结交,但融铸却稍微要便利一些。如此说来,你尽可以和他的公子们去深交。我也要调整一下对待融铸的策略。只不过,我们都要做的巧妙些,切莫给别人留下口实。毕竟,迦南郡王逄稼眼下还只是一只待宰羔羊,随时可能殒命。”

    “是,阿翁。”

    “如此一来,我们就是在下一盘大棋,同时预设了很多条线,而且各有明线和暗线

    。隆武大帝和陛下,两边我们都下了注,只不过,陛下这边是明线,隆武大帝一系、也就是迦南郡王那边是暗线;陛下的嫔妃里,我们在雒皇后和云娥两边也都下了注,只不过,云娥是明线,雒皇后是暗线;陛下的皇子里,也就是日后的皇位中,我们也两边下了注,嘉荣亲王逄秩是明线,妫水郡王逄简是暗线,当然,如果云娥诞下皇子,那云娥的这个皇子也可以算作一条暗线,不过我们绝不能轻碰这一条暗线。有了这些明线、暗线的铺排,华氏总算是能够躲过一个大劫了。”

    “阿翁英明。”

    “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不是我们被雒皇后拉下水,为父决计不会参与到皇位争夺之中的。你方才说正在研读史书,这很好。你看多了史书就能知道,皇位争夺那都是朝廷和国家势力大盘整的时候,不知多少显贵家族从云中跌落泥中,世代无法翻身。能够借助皇位争夺而跃升的家族,是少之又少的,而且即便一时显贵,也很难长久。为何呢?因为皇位争夺,胜出的只有一人,而输掉的是一大群人,为了一个人而得罪一大群人,实在不是明智之选啊。耘儿,你在圣都中要更加谨慎小心,千万不要踩高就低,那些不在我们明线和暗线中的亲贵,你也要殷勤的结纳,不要得罪了他们。懂么?”

    “是,阿翁。”

    “好了,耘儿,今日谈的很深。这些话,你对谁也不要提起,就是对耧儿也不要说半个字。这是关系我们华氏身家性命的大事。稍有一丁点不谨慎,我们就可能被灭族。为父原先秉持的,都是圆融处世之道,一般不介入政争之中。现在,既然我们被雒皇后拉入了夺嫡之争,那我们就顺势而为吧。”

    “是,阿翁。”

第七十二章 长秋宫(一)

    云娥认亲大典出了变更。

    不过这变故是一个好变更。

    至少从规制上来说,是一个好的变更。

    根据常理,云娥认亲典礼,肯定是在华府举行,逄图攸和雒皇后出席,共同见证云娥认亲华氏,典仪应该也很简单,无非就是献茶、改口、改姓、叩拜、饮宴。因为云娥只是一个嫔妃,规制不可能过高。

    但雒皇后提出了异议。她说,云娥在陛下继位之初即怀上龙嗣,这是上天对陛下的认可,也是陛下上应天命、下顺黎民的最好写照,是上上之吉,因此应对云娥有超常规的奖赏。此外,云娥所怀龙嗣,月份尚小,不宜大动周折,当下正值酷暑,尤其不宜宫内宫外的来回折腾,以防出现不测。因此,雒皇后亲自奏请皇帝陛下,要将认亲典礼安排在长秋宫,雒皇后亲自安顿,并由宗正卿亲自主持。

    逄图攸当然一口允准。这是大大的好事,一方面奖赏了云娥的大功,另一方面抬高了云娥及其腹中龙嗣的地位,最主要的,省掉了云娥宫内宫外迁转的麻烦和风险。逄图攸对雒皇后的识大体大为欣慰,一天之中三次赐雒皇后宝物以示嘉奖,而且还特恩准嘉荣亲王逄秩列席典仪,名义也非常堂皇,说是让嘉荣亲王“习学宫中大典”。

    典仪的头一天,逄图攸再一次夜宿长秋宫。

    可是,逄图攸到了,雒皇后却并不在宫中。

    逄图攸饮了一会凉茶,雒皇后才急匆匆赶回宫中。

    一进门就行礼道:“妾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了。”

    雒皇后穿的很家常,一身装束很素洁,头发束了一个极简洁的发髻,只簪了一根形态别致自然的竹木簪子。

    逄图攸扶起雒皇后,笑道:“你看你,怎的越来越简素了。现在索性连簪子都是竹木的了。”雒皇后笑笑不语,逄图攸继续道:“不过么,你的气质原非寻常女子可比,那些金玉华饰反倒遮住了你的本色。所以,虽然穿的如此简素,但反倒更显得你身份高贵、气宇非凡。很好呢,我看这个样子。我真喜欢你现在这样子,让我不禁想起你未出阁时的光景。那时候,我们常常去骑马,就你和我,不带一个随从,在你们雒家的大林子里头捕猎,然后就地烤肉吃。我拆解分切,你支火架肉。我最喜欢吃你烤的鹿肉了。那时的时光可真好。”

    逄图攸的语气诚恳,眼神也很温柔,看样子是发自内心的说法。雒皇后略一迟疑、迷离,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笑道:“谢陛下的褒奖。我记得,在咱们王府的时候,陛下每次猎了鹿回来,还总让庖人烤着吃,妾自己还给陛下烤过几次,但陛下总说味道不对。”

    逄图攸道:“嗨!一到了府里,拘在屋檐下,一大堆人围着,哪里有以前就咱们俩人在大林子里头的那种味道啊,周围全是大树、野花,就咱俩人,自己动手,就跟山野人家那个样子。那滋味,别提多妙了。”雒皇后浅笑着,自己动手来给逄图攸斟茶。

    逄图攸望着雒皇后头上的竹木簪子,觉得形制独特,不似匠人们所制,于是问道:“你这簪子倒是别致,不像是宫里将作们的手艺。”

    雒皇后扶了一下簪子,道:“陛下好眼力。这竹木簪子是迦南郡守夫人送给妾的。她知道妾近来喜欢简素的装束,所以特意进贡了些迦南特产的小玩意儿进来,有这种迦南人用的粗制饰品,也有迦南人自制的粗布,还有一些迦南人的吃食什么的。我都受用的很,只是粗陋不雅驯,我都是私底下自己用的。今天不知道陛下要来,所以穿戴了这些东西。陛下见笑了。”

第七十二章 长秋宫(二)

    逄图攸接过雒皇后拨的一颗荔枝,笑道:“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呢。很好看。穿到你的身上,别有一番韵味。对了,你们两亲家,倒是来往的密切,倒像是一对老亲戚似的。”

    雒皇后替逄图攸轻柔地擦拭胡须上的荔枝枝叶,又道:“陛下忘啦?妾原本就与迦南郡守夫人熟识的呀。当年她在象廷王府做小郡主、未出阁的时候,常随老象廷郡王来圣都陛见。老象廷郡王又与雒氏相熟。妾在未服侍陛下前,行事荒唐,喜欢骑射,谁料想,小郡主在象廷郡国也是这般性情。所以,我们俩最是谈的来的。小郡主那时候还常来找我比试骑射呢。呵呵呵。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挺有意思的。”

    逄图攸惊讶道:“哦?!融铸竟然也娶了一个这么阔朗的夫人啊。我们都是好福气啊!哈哈哈。看来我们这门亲事,做的可真是适宜呢。”这是逄图攸在暗地里夸赞雒皇后。雒皇后听了很高兴。逄图攸又吃了一颗荔枝,又问道:“你们俩,谁技高一筹呢?”

    雒皇后问:“陛下是指骑射,还是择夫婿?若是骑射,小郡主是从象廷郡国里的骑射圣手那里学出来的,又常年在崇武的象廷郡国待着,论骑射,那自然远在妾之上。但若是说择夫婿么……”

    “择夫婿又是如何呢?”

    “若论择夫婿,天下女子谁有妾的好福气?”

    逄图攸噗嗤笑了出来,嘴里的荔枝汁喷到了胡子上,大笑道:“我可真是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多少年,都没有见过了!我还记得,我当初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是在校场。你骑了一匹西边儿进贡来的一匹宝马,那马是枣红色的,你穿着一身纯白的简素骑装。那马,红的透亮;而你,白的耀眼。那独步天下的英姿一下子就把我给迷住了。所以,我就千方百计的找机会陪你骑马出行、外出狩猎。你穿着这些简素的衣服,就让我想起你当年穿骑装时的英姿。渊葳啊,你自从生了逄秩之后,就再未有那样的英姿了。真是可惜。对了,你那时候骑马,我陪的时候最多,怎么不知你与象廷小郡主比试的事?”

    雒皇后给逄图攸添了些凉茶,笑着说:“妾自知不如小郡主的骑射功夫,所以都是偷偷与她比试的。哪敢在陛下面前与她比试,妾那不成了自取其辱么。不瞒陛下说,妾第一眼看到陛下,就知道陛下日后必为天下之主。所以,哪能让小郡主把妾给比下去了呢。万一陛下相中了小郡主,妾那可怎么办啊。”雒皇后脸上泛起害羞的红晕。

    逄图攸则兴奋道:“哦?!我当时只是一个南宫卫士令而已,又是庶出,身世可比不上那些王公贵族的子弟。论做事么,实话实说,我也并不出色。你怎的看出我日后必为天下之主的?”

    雒皇后歪着头,抿着嘴道:“这个吧,妾还真是说不上来,怎么说也说不真切。反正吧,就是一种感觉吧。陛下身上有一种隐隐的气质,这种气质

    ,绝非寻常男子所能有。那是帝王才有的气质,是天生的帝王气质!”

    逄图攸竟显露出一丝沮丧的神情,摇头道:“二哥那才真是天生的帝王气质呢。他从做普通的南宫卫士时,就与众不同,王公大臣、勋贵宗室,无不慑于他的气度。等二哥登基为君之后,被尊奉为隆武大帝之后,那种充盈天地的帝王气概更是显露无疑。别说别的臣工,就连我,见了他,也总像觐见天神一般,心里总也是发怯。二哥那才是天生的帝王气质呢。我和他比,还是要稍逊一筹的。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渊葳啊,你未出阁时,曾放出豪言,非当世大英雄不嫁!你说实话,假如当世二哥当时尚未娶亲,你能在二哥和我中间挑,你会挑谁?”

    “当然是陛下。”

    “哦?这是为何呢?你是立志只嫁当世大英雄的。我自认,要论英雄气概,我是绝比不了二哥的。以前,我常听圣都里的人说,当初你能嫁给我,看重的其实是二哥的神威,我是沾了二哥的光了。”逄图攸笑着,直勾勾看着雒皇后。

    雒皇后也笑了,坦然道:“先帝确实人中之龙。先帝做卫尉卿的时候,圣都里人人都说卫尉卿是人中龙凤,是大贵之相。方才陛下也说了,自从妾嫁给陛下,圣都里就开始传闻,说妾嫁给陛下,看重的是二哥的神威。后来,二哥果然得位立国,建立大照,功绩非凡,还被人尊称空前绝后的‘大帝’,陛下也被封为永诚亲王,也是唯一的亲王爵位,排在宗室第一、贵胄第一,宠信无两。于是,上面这种传闻也就更盛了,都说妾果然是有识人之慧。再等到陛下继承大统,妾成了大照的皇后,传闻就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信了。但其实,世人多庸碌之辈,他们都大错特错了。

    逄图攸道:“这是怎么说的呢?我倒是听不懂了。”

    雒皇后敛起笑容,正视着逄图攸,道:“妾当初所看中的,并非隆武大帝的神威,而正是陛下!”

    “哦?!这倒是新鲜了,这还是我头一次听说。这也不合常理啊,渊葳。”逄图攸自己拿起一串荔枝。

    雒皇后先按住逄图攸的手,道:“再吃就要上火了。陛下是大火的底子,一日四颗,已经够多的了。还是吃几个冰湃的李子吧。”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冰盘中的李子,递过来一个,逄图攸吃了一口,道:“嗬,还真甜真爽口。”

    雒皇后这才道:“妾说的,绝非虚言,也非阿谀。以前二哥在世的时候,妾不敢说,担心会对陛下带来祸害。现在陛下继位了,妾才斗胆说出来。当初,妾身边的闺中密友甚至侍女们都知道此事。当时,妾就常跟他们说,逄氏三兄弟,老大有福无威,老二有威无福,老三有福有威,真正有大福报的必是老三,老三之福报,天下无人能比。”

    逄图攸道:“这就有点意思了。大哥么,承继王爵,安享尊荣,无甚作为,说是有福

    、无威,倒也贴切。二哥可是咱们大照的开国皇帝啊,福威双至,谁人能及啊。你为何说他是无福呢?”

    雒皇后道:“妾以为,二哥虽然英武非常,但只是上天为陛下得享天下所做的铺垫而已。这天下,上天其实是要赐予陛下的。”

    “此话怎讲?你是深知我,也是深知二哥的。二哥那种大开大合、经天纬地之才,我是断断没有的。”

    “隆武大帝和陛下,都是天生的人主,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依妾来看,隆武大帝是疾风骤雨,用于开国,再恰当不过,但并非长久之计,也非最上等的帝王之材质。而陛下是春风化雨,这才是顺天应民的长久之计,是最上等的帝王材质。打江山是一回事,但坐江山却是另一回事。立国当然千难万难,但立国之后能不能坐得住、坐得稳,那才真正能看得出上天的旨意。就这一点来说,隆武大帝可远比不上陛下。别的先不说,就光说子嗣一事吧,隆武大帝立国之后再无子嗣,以致朝野谣言四起。但陛下刚刚继位,上天就赐来龙嗣,消弭了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的谣言,这难道不就是明证么?其他的么,要论在贵胄、宗室中的民望,隆武大帝更是比不上陛下了。”

    逄图攸大有知音之感,拉起雒皇后的手说:“渊葳,你说的这些,甚慰我心!我心甚慰!我历来相信你的眼光。今日这一番话,我更坚信了你的眼光了。正好,有一件天大的事儿,我找不到人商议,反反复复琢磨,我也没有头绪,憋闷难耐。今日,正好来听听你的看法吧。”

    雒皇后一歪头笑道:“何事能让陛下如此难断?若是国事,妾可是不敢与闻的。”

    逄图攸正色道:“是国事……”

    “那妾可就……”

    “但更是家事!”

    “哦?陛下……”

    逄图攸拉过雒皇后的手,道:“你来说说,咱们的这些孩儿们,谁是个有福的?”

    原来是要问应当选谁当太子!

    雒皇后突然警醒了:这是十分关键的一句话,其中暗含机锋。

    单从说话的前后语境来看,好像是逄图攸因赞赏雒皇后识人之智而征求她关于选立太子的意见,实际上,逄图攸是用此话来试探皇后。雒皇后近期转变巨大、今日又如此抬高皇帝,本心到底如何,逄图攸十分怀疑。

    此事,如果雒皇后说逄秩宜乎立为太子,那雒皇后此前的一切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逄图攸近日来的温情和特恩,也将随即彻底消逝,而且永无转圜之机。

    雒皇后深知这话的分量,极速思索着如何应对,迟迟未敢开口。

    逄图攸摊开双手,笑着说:“你不用有什么顾忌。我只是一时兴起,与你随便聊一聊而已。我们日后再说吧,日后再说。”

    雒皇后立即跪下,叩首道:“妾有罪。请陛下治罪。”

第七十二章 长秋宫(三)

    逄图攸一惊,慌忙道:“这是怎么说的,你?你看你,你快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嗨?这么大热的天儿,快起来,快起来。”

    雒皇后眼里已经有了泪,啜泣道:“妾忝为陛下的正妻、大照的皇后,却未能给陛下诞下聪颖之龙子,也未能给大照教养出深肖陛下的皇子。妾万分愧疚,日夜自责,深感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照列祖列宗!”

    雒皇后竟然伏地痛哭起来。

    逄图攸起身,将雒皇后扶起,关切的说:“你看你,咱们好好说话,你这么着做什么呀??还行这么大的礼。你看,哭的脸都红了!大热的天儿,小心哭坏了身子!”等雒皇后稍微安抚下来,逄图攸又道:“这些年来,圣都里头,谁不说你是贤妻良母?!谁不夸赞你把咱们的孩儿们教导的个个出色?你怎么这般苛责自己呢,嗯?!”

    雒皇后深呼了几口气,道:“陛下啊,咱们自己的孩儿,咱们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依妾看,这些个孩儿,没有一个得了陛下的真传。这些年,妾之所以不惜顶着妒妇刻薄的名声来严厉治家,就是因为觉得这些孩儿天分不足、教养不够,不能承继陛下的大业呀!”说着,又动了真气,胸前不断起伏。

    逄图攸拍拍雒皇后的手,缓缓道:“你呀,对自己也太苛责了!圣都里,人人都说咱们家的孩儿们教养的极好啊。几个年长的就不说 了,就是那最年幼的简儿和儿,也都是人中龙凤啊。你不必太苛责,不必太苛责。”

    “陛下,咱们这些孩儿,总有这里那里的不足,难有一个完全称心如意的。老大秩儿吧,心智迟缓,心计上差了些,实在是难堪大任,好歹呢,在‘德’上,颇有陛下之风姿,总还算是个厚德宽仁的孩儿。其他的孩儿呢,个个倒也聪颖干练,也确实颇有龙凤之姿,品德也都不错,但好似都单薄了一些,至于哪里单薄呢,妾却总也说不清爽,总之呢,就是都感觉差那么点意思!”

    逄图攸自己给雒皇后倒了盏茶,道:“我看,这些孩儿倒是都好。秩儿的德行孝心都好,这是我最欣慰的,他是忠孝天成,这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做人主的,聪明不聪明,不是最主要的。作为人主,不可能时时、事事都比臣子精明,真要是时时事事都比臣子精明,反倒是不好。所以,你对秩儿,也不用过虑,更不要贬损!其他的皇子么,岁数都还小,还没定性呢。你说的很对,他们就是‘单薄’了一点。我把他们全都放出去,就是想看看他们的才干和德行。要不然,就像大郜的那些宗室子弟一样,从出生就薨逝,全都在圣都里窝着,那可不行。人的德行、才干,不经点大风雨、大历练,是看不真切的。”

    “陛下仁厚!恕妾斗胆说一句,妾觉得,咱们现在的这些孩儿们,从秩儿到儿,没有一个像是有大福报的样子。不瞒陛下,妾如今只盼着,咱们的云娥能够争争气,给陛下和大照诞下一个如意龙子来。我看着,云娥别看年轻,倒真像是个有福的呢。”

    “嗨!那还是没影儿的呢!谁知道她能给咱们生个什么呀?生男生女尚不得知呢,别的更

    谈不上了。就算她侥幸生个龙子,可我今年都四十一了,哪里能够等这么久?!日后继承大统的,终究还是要在现在咱们这些孩儿里面挑的。”逄图攸这话说的很巧妙,一方面,把云娥推到自己和雒皇后的对立面,从而显得自己和雒皇后更为亲近,二来把云娥腹中孩儿排除在继位候选人之外。虽然逄图攸说的轻描淡写似的,但雒皇后心里知道,这是逄图攸对云娥的保护。逄图攸越是如此,越说明他心里对云娥腹中孩儿的期许之高。

    于是,雒皇后接话道:“陛下这话,妾可不敢苟同了。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壮年,享国必能长长久久,陛下尽可以慢慢等、慢慢挑。还是那句话,妾看云娥的相貌啊、说话啊、行事啊,认定她必是个有大福报的女子!正因如此,妾才对她格外上心呵护。不怕陛下笑话,妾的秉性,陛下是最了解的,最看不得狐媚子人儿。在没有见云娥之前,妾对这个琉川舞姬出身的孩子,心里是很厌烦的。可自从上次一见,竟大有好感,不仅有好感,还颇有亲切之感,仿佛这孩子就是妾的女儿一般。妾和她说话,也顺溜,也舒畅。妾看着她,心里就是喜欢。陛下您说,这不是难得的缘分么?又加上云娥怀上了龙嗣,这可是关系到陛下万年基业的天大的事,妾可真是万万不敢马虎呀。妾看云娥受宠如此之深,估计她日后还要为诞下更多孩儿呢。陛下日后挑选的余地,可大着呢!”

    逄图攸眼睛一亮,笑道:“嗨,再说吧,再说。”

    “这确也急不得。陛下有足够的时间好好看、慢慢挑。妾别的做不了,给陛下看顾好、教养好他们,是完全做得到的,也是妾份内的事啊。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呵护好云娥,让她顺利诞下龙子。方才,妾出去,就是去督促管遄,一一验看明日典礼所用一应事物了,免得有什么东西克冲了云娥。”

    逄图攸道:“怪不得你不在宫里头。这些琐事,让大长秋带着其他内侍们去做就是了,你还用得着自己上手么?还有啊,你让管遄去全权负责云娥的安全,甚为高明!你费心了!我听说,那管遄极为上心,连家都不回了。你看,咱们总要赏他点什么,以资嘉奖吧。”

    “陛下,妾以为,现在嘉奖他,好像还不到时候吧。”

    “哦?怎么说?”

    “陛下,管遄是心气很高的人,心思都在官职禄位上。若是赏他赏的轻了,金银财宝什么的,他也不稀罕。若是赏的重了呢,分派给他的差事,他还没做成,实在没有这样的规矩,而且看上去,好像咱们求着他似的,这就不成体统了。妾觉得,不如,现在暂时什么都不赏!先让他吊着一口气也好,免得他懈怠。等他保的云娥顺利诞下龙子,母子平安,那他的功劳可就大了。到时候再好好嘉奖他,也不迟。”

    逄图攸点头道:“你说的也对!那就这样吧,暂时不赏他。不过,你记着这件事,别到时候咱们一高兴,把管遄再给忘了。”

    “喏。陛下放心就是了,妾记下了。”

    “还有,你前些日子惩处了春佗。这事儿,做的也很

    好。你善待宣仁皇后和奉德宫,此举很得体。现在,朝廷上下,对此都颇为赞赏。都说皇后要母仪天下,母仪天下!什么叫母仪天下啊?你这就叫母仪天下。很好,很好!”

    “陛下过奖了。陛下说到这里了,妾有一事请旨。明日云娥的认亲典礼,可否请宣仁皇后也一同出席?”

    逄图攸略一沉思,说:“行啊。这事你定就行。”

    “妾谢过陛下。”

    逄图攸的心情很好,夜间歇下之后,想要临幸雒皇后,可是无论如何努力,终还不举。雒皇后颇为体贴,用帕子给逄图攸擦着汗,道:“陛下国事也太劳累了,登基这些日子一来,身子耗损的太厉害了,这可不行!陛下还是要多歇息。”

    逄图攸摇头道:“倒也不是劳累的事儿。我继位之后突患的隐疾,其实一直还未痊愈。”

    这是雒皇后没有想到的,惊道:“啊?!不是听说,自从云娥侍寝之后,陛下的隐疾就不治而愈了么?”

    “没有。不怕你笑话,也不怕你气恼,我与云娥在一起的时候尚可行房,与其他嫔妃时却仍是不能够。”

    “想来,大概是因为云娥是琉川舞姬、身上有秘技的缘故罢?”

    “也不是。凌姬同样也是琉川舞姬,几次侍寝,我却也仍是不行。”

    “那可真是怪了。”雒皇后端来茶水,道,“妾斗胆再问一句,那云娥,并不是美艳绝伦的相貌啊,她可是有何特殊的地方么?”

    “也说不上她有何特殊的地方。只是,只是,只是她身上有一种兰花的幽香,每次闻到,我都不能自已。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

    “那这样吧,妾在其他嫔妃宫里都多摆一些兰花,以助陛下性致。另外,是不是找人想法子配些药来?这可不是为了别的,都是为了要多生龙嗣啊。”

    “你看着办吧。我现在心思也不在这上头。朝廷的事千头万绪,要忙活的事,一桩接一桩,没有一刻得闲的时候。我现在才算是明白,二哥在位之时为何每日烦忧了。自从继位以来,每日一睁开眼,就是一脑门子官司在那里等着。就算是夜里,也始终不得安眠。嗨,做皇帝可真是苦差事!”

    “陛下现在推行了郡王郡守共治的制度,各郡国里做郡王的,咱们自己的孩儿居多,事情应该会顺手一些吧?妾日常听闻,大家都说新法甚好,万无一失,都盼着崇景盛世的到来呢!”

    “这还都说不上呢,都得等着再看看。咱们的孩儿虽然年纪不大,但一来忠心,二来做事也很看得过去,我都很放心。我最担心的,是图修他们这几个老牌子郡王。我前前后后,褫夺了他们好些特权,那都是他们的命啊,不知他们会如何应对。”

    “这又要说到添子嗣的事儿了。要是咱们自己的孩儿能够再多一些,那可就好了。如果各郡国的郡王都是咱们自己的孩儿,陛下就不用再这么担心了。”

    “哎!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早些歇息吧。”

    “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39/ 第一时间欣赏大照圣朝最新章节! 作者:象持所写的《大照圣朝》为转载作品,大照圣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照圣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照圣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照圣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照圣朝介绍:
大照圣朝突发帝位更迭。同时,乱世征兆与盛世征兆同时显现,天象紊乱。大照圣朝面临着重重危机,政局、民情、国运进入了大开大合、波诡云谲的激烈变动时期。在此期间,一群少年应势相聚,顺势而起,因缘际会,风云骤起,共同见证、演绎、创造了一段瑰丽恢弘的神奇历史。大照圣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照圣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照圣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