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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象持     大照圣朝txt下载     大照圣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长秋宫·认亲(一)

    根据大典星的推演,云姬的认亲大典,时间定在巳时初刻开始。

    此前,无论是宗正成规还是史籍典册,并无嫔妃认外臣为父之先例。因此,今日大典的仪轨由宗正临时议定而成。按照宗正议定的仪轨,大典一项一项的铺排开来:

    辰时末刻,逄图攸带着雒皇后、宣仁皇后共同进入长秋宫正殿。逄图攸自然坐在正中间。雒皇后谦逊,将宣仁皇后安排在右侧,以示尊崇,虽然宣仁皇后百般推辞,但雒皇后执意甚坚,最后还是逄图攸出来调解,说道:“好了,皇嫂。长幼有序,皇嫂居右,也可以向世人彰显皇家的礼仪。皇嫂还是不要再推辞了吧。”

    听闻如此,宣仁皇后道:“谢陛下。谢皇后。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才缓缓落座。雒皇后则居左。

    巳时初刻,云姬从长秋宫正门进入,向逄图攸、雒皇后、宣仁皇后分别行礼。这算是君臣正义。然后,逄图攸赐座,云娥的座位在宣仁皇后之下,也在右侧。

    之后,嘉荣亲王逄秩进殿,给逄图攸、雒皇后、宣仁皇后、云娥分别行礼后,站立到逄图攸身后侍奉。云姬发现,传闻中资质愚鲁的嘉荣亲王看上去与印象中颟顸蠢笨的样子大相径庭。嘉荣亲王逄秩姿容甚佳,体型丰润匀称,一张长圆脸,五官颇为精致,言语悦耳,礼节周到,举止雅驯,看起来十分可亲可敬。人人都说嘉荣亲王心智比常人迟缓,可云姬却一丝也看不出来。

    之后,宗正卿高声报唱:“宣华冲、华耘进殿。”于是,华冲、华耘进入长秋宫,向逄图攸、雒皇后、宣仁皇后、云娥、嘉荣亲王逄秩等人行君臣大礼。

    之后,逄图攸道:“赐座。”也就是赐座华冲、华耘。华冲的座位居左,在雒皇后的下首稍远处,华耘也有一个座位,在华冲座位下首。

    到此为止,行的都是君臣之间的礼仪。

    从此刻开始,进入行家礼的环节,也就是认亲大典的环节。宗正卿开始主持大典。

    宗正卿报唱:“云娥娘娘跪拜,献茶,改口……”

    云娥起身,跪拜华冲,献茶,改口道:“父亲。”

    宗正卿又报唱:“华冲授家牌……”

    然后华冲赠给云娥一个玉质名牌,这是华氏的宗牒。名牌上书“华云姬。”这表示,云姬正式进入华氏宗族。

    再然后,在宗正卿的主持下,云姬与华耘行平辈礼,互称“姊姊”“弟弟”,这就算是进入华冲的家门。

    之后,华冲、华耘、云姬,共同再向逄图攸、雒皇后、宣仁皇后行礼,叩谢逄图攸、雒皇后大恩。这算是认亲之后,阖家谢恩。

    之后就是华冲献礼和皇帝皇后的赐赏环节。

    华冲进献的礼物很重,光是礼单就厚厚一沓。逄图攸和雒皇后的赐赏,就颇为简洁克制。少不了,华冲又是一番谢恩。

    宣仁皇后单独赐赏,赐赏的东西也很克制,比皇帝皇后赐赏的赏物再低一档。

    至此

    ,就算是大礼终成。整个大礼,仪轨简洁,但不失皇家风范,兼顾了云娥不能大动的身体状况和皇室大典所必须的场面。逄图攸和雒皇后很满意。

    接下来就是皇帝和雒皇后在长秋宫。

    赐宴时,长秋宫内原有的座位并不变动,而是在每个座位前面各添加一个食案。同时,在云娥的下首添置一座一案,那是嘉荣亲王逄秩的位子。

    午时初刻正式开宴。

    逄图攸首先开口,笑道:“现在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了。现在,大家可以松快一些了,千万不要拘着。”

    “谢陛下。”众人都道。

    逄图攸首先动筷,他只是挑拣着吃了几口果子酥,以示开席。片刻后,逄图攸道:“华冲啊,你到琉川,也有**年的时间了吧?”

    华冲道:“是,陛下。臣到琉川任郡守,已经快满九年了。大照立国后,时任琉川郡王归顺的很早,琉川郡国改行郡守制也很早,所以,臣去琉川做郡守,比其他郡的郡守要早一些时日。”

    逄图攸道:“是啊。我记得,隆武四年仲夏,时任琉川郡王主动放弃郡国后举家迁到圣都来,先帝还是派我去圣都城外郊迎的呢。转眼都过去快九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你倒是越来越健旺了,看不出一点老相。”

    华冲道:“陛下真好记性。自从去了琉川,臣进圣都的时候就少了,侍奉陛下的时候也少了,臣深以为憾。臣还记得,陛下当时率军收服叛乱的肃丽郡国的事情。那都是十几年以前的事情了,陛下的风采,历历在目。”

    逄图攸笑道:“嗨,我哪里懂什么行军打仗啊。我就是坐纛而已,都是你们这些将帅们用兵如神。肃丽郡国那个地方,易守难攻,收服他们可真是不容易。先帝在的时候常说,肃丽一役是削藩大战的定盘星,肃丽一平,其他的异姓郡王也就都不在话下,陆陆续续归顺了。”

    逄图攸说这话时,雒皇后忍不住看了一眼华冲,正好华冲也在往雒皇后这边看,两人眼神一碰,各自转开了。

    华冲道:“是。这都是托陛下的福,大军才能旗开得胜。”

    逄图攸没有接话,而是问道:“我那个小子,逄称到琉川去了些时日了,他做的如何?”

    华冲道:“琉川郡王殿下龙凤之姿,风度翩翩,治军颇有章法。殿下虽然出郡琉川的时候不长,但在琉川各界,已经颇有佳名了。这都是琉川百姓们的福气。臣代琉川百姓,叩谢陛下隆恩。”

    逄图攸笑道:“你不用抬高他。他还小着呢,治军能有什么章法?你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正牌子将帅出身,能看得上他那两下子么?当然,也不光是逄称了,最近新分封出去的那几个皇子啊,都还未完全长成,我就担心他们在郡国里胡作非为,坏了国家大事。你们这些做郡守的,虽然与郡王们职有分掌,但你们这些郡守们都是国家柱石,老诚谋国啊,你们看着该提点的,还是要提点一些他们那帮小孩子。我就怕他们仗着自己是皇子,

    在郡国里胡作非为。你一定要记得啊,你们并不是君臣!有什么话,尽管可以跟我说。”

    华冲道:“喏。陛下。臣谨遵圣训。臣若是有何看法,一定第一时间上奏陛下,请陛下圣裁。”

    逄图攸点头道:“很好。华冲啊,这要是算起来啊,你还是新政施行以来,我第一个接见的郡守呢。今日大典之后,你就在圣都里多待些日子,和我说一说新政在琉川施行的情况。我以前没有做过郡守,并不知晓先帝施行郡守制的郡里到底是何情况。郡王制、郡守制、郡王郡守分治制,到底谁优谁劣,我心里其实还不是完全托底。”

    这涉及到了新旧两朝政治优劣的比较,是必须要明确表态的时候。华冲想,虽然宣仁皇后在场,不宜批评先帝政策,但皇帝如此说话,自己如不明确表态,立时就会惹下大祸。好在新政施行尚短,有些话尽可以说的周全一些。而说话周全,恰是华冲最大的特长。

    华冲笑道:“郡王制自不必说了,弊端是很深的。陛下对此深知。臣还记得陛下带着臣等收服湫水郡国的时候,看到湫水郡王生活糜烂、百姓困苦、大军不堪一击、灭国之后湫水郡王痛哭流涕的时候,陛下当时说‘湫水郡王慵惰怯懦令人不齿,郡王制之弊可见一斑’。陛下这话还得到了先帝隆武大帝的嘉奖。至于郡守制,臣做了九年郡守,对郡守制也算是略知一二。臣以为,郡守制大大优于郡王制,但也不是没有缺陷。郡守若有异心,其祸更在郡王制的郡王之上。”

    “这倒是新鲜的说法,说来听听。”

    “郡王制下的分封郡王们大多长于深宫、世袭而来,因此大多为慵惰怯懦之辈,所以更好收服,而郡守们就不一样了。郡守们若是久居一郡,大权在握、威望又高,一旦作乱,极难收服,危害也更大。”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现在施行的郡王郡守共治之法如何?”

    “陛下的郡王郡守共治之法,能够尽去郡守制之弊,尽得郡守制之利,实在是治世之良法,非陛下这等深悉人心之圣主不能为之。臣以为,不出五年,大照就将迎来大盛世。臣特为陛下圣明贺!为天下臣民幸得明君贺!”

    逄图攸与众人微笑着饮了一樽酒。

    逄图攸心情颇佳,道:“嗬。好清爽的酒!一口下去,全身的热气都消散了。这是何酒?以前竟从没有见过。”

    雒皇后道:“陛下,这是迦南郡王逄稼和迦南郡守融铸特供来的,是迦南特产的果酒。”

    “果酒?此前竟从未饮过这酒。这酒可真是消暑佳品啊。”

    雒皇后道:“这都是迦南郡王逄稼的一片孝心。他知道陛下身子的底子是极阳之体,生性怕热,因此特供了这消暑果酒来。难得的是,迦南郡王自己亲身反复试了几个月,发现身体没有任何异样、脾胃也未受寒凉,这才敢进贡来的。进贡的时候还专门嘱咐,先请宫里的太医令先验看验看,然后再进给陛下饮用。这孩子,真是忠心可嘉啊。”

第七十三章 长秋宫·认亲(二)

    逄图攸道:“难得这孩子了。皇嫂啊,先帝与皇嫂真是好福气,教养的如此好的孩子。稼儿的德行之美、操守之好、识人之明,都是有如天降神人。这真是咱们大照的福音。我和皇后的那些孩儿们,没一个能有稼儿这般完美无缺的。皇后,你还是要多向皇嫂多多请教才是啊。”

    雒皇后道:“陛下说的是。妾一定多向皇嫂请教。皇嫂,请多多指教。”

    宣仁皇后道:“陛下和皇后过谦了,对稼也实在是过誉了。稼生性懦弱,先帝在时就对他极为不满,常说他没有人君之相,非有大福之人,恐其不能守住大照的江山,几次动念想要另择一子另立太子,但无奈其余诸子更不如意。稼虽有意弥补纠正,自己也颇为卖力,只是天命如此,无论如何均强求不得。妾以为,这大概也是先帝临终前指定陛下继位的根本缘由。这说到底啊,都怪妾太过优容他们,把几个孩子都娇惯坏了。皇后治家,立足一个‘严’字,就比妾高明的多了。就说嘉荣亲王吧,忠孝天成、气度雍容、仁德宽厚,颇有陛下的风采。这是陛下和皇后的大福报,更是咱们大照的大福报。当然了,这都是陛下和皇后悉心教养的结果。妾深表钦服。”

    宣仁皇后这段话,极见功力,也极为周全。无论是逄图攸,还是雒皇后,听了之后,心里都十分满意。

    雒皇后笑着欠欠身,拱手道:“皇嫂对秩儿过誉了。”

    宣仁皇后道:“皇后不必过谦。先帝在时,在众多皇侄之中夸赞最多的,就是嘉荣亲王,常说嘉荣亲王至忠至孝、舍小智而有大慧。”

    逄图攸点头道:“先帝对秩儿,确是颇为偏爱。我有时候嫌秩儿愚鲁、进学太慢,先帝还严厉斥责我糊涂。先帝说,秩儿是大慧之人,不能以寻常之理来看待。皇嫂对秩儿也颇多照顾。我想,许是秩儿为我的长子,先帝和皇嫂对他格外看重罢。”逄图攸手指点了点逄秩,道:“秩儿,你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嘉荣亲王逄秩略一欠身,道:“父皇,儿臣每日抄录父皇训导儿臣的话,然后请少傅帮忙编纂加注。”

    “哦?编纂加注?编纂加注做什么?”逄图攸轻轻问道。

    “儿臣以为,儿臣的几位弟弟分封在外,虽然已经成年,但毕竟年纪尚轻,不能每日聆听父皇圣训,实为憾事。儿臣有幸,蒙父皇圣恩,能够常侍父皇左右,常听父皇圣训。儿臣愚鲁,不敢将父皇的圣训据为己有,因此想把儿臣所听到的父皇圣训编纂起来,然后请少傅稍加注解,然后定期递给各位弟弟们,请他们也能知道父皇的心意。如此一来,弟弟们虽然人在外郡,但也如何陪侍在父皇身边一样,日日得聆圣训。另外,他们推行其父皇的新政来,也能更加符合父皇的心意。”

    “哈。很好。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也是大功一件。你倒是别出心裁。我问你,这是你自己想

    出来的么?”逄图攸盯着逄秩,幽幽问道。

    逄秩坦然一笑,道:“儿臣没有这样的急智。这都是简弟想出来的,并建议由儿臣来施行。儿臣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所以就采纳了。不知道做的对不对,请父皇教诲。”

    “你做的很好。嗬嗬,你这孩子倒是实诚,没有把这个功劳揽在自己怀里。很好,很好。”说话间,逄图攸忽然想到,窦吉近日向自己密奏,说逄秩经常在王府中饮宴,宴请的多是各郡守派往圣都集中教养或者做南宫卫士的儿子,而逄简多陪同在侧,协同料理周全。窦吉称,逄秩正在雒渊概和雒皇后的谋划下,极力拉拢收买各郡郡守,以图储君之位。逄图攸原本并不以为然,但今日看雒皇后的表现和逄秩的所为,忽然认为窦吉的分析很有道理,于是疑心大起,转而说道:“皇后啊,咱们的简儿今年多大了?”

    “十五了,陛下。”

    “哦,十五了!十五岁,也不算小了。原本我说呢,等明年他满十六岁,娶完亲后,再去妫水郡国就藩。但我看简儿比别的孩儿早熟,小小年纪,说话办事已经很像样子了,理事很是清爽老成。不如,不如,让他今年就去吧,免得在圣都里蹉跎。”逄图攸瞥了一眼震惊的雒皇后,接着道:“我的意思啊,中秋之后,简儿就完婚,完婚之后就去妫水。妫水郡守赵洪的政绩一直也不出色,正好让简儿就藩去看看,也算是督一督赵洪吧。皇后,你意下如何呀?”

    雒皇后敏锐的觉察到,逄图攸已经对她和逄秩、逄简都起了疑心了,因此才会有如此突然的决定。当此之时,更不能犹疑,否则将更使逄图攸反感,于是毫不迟疑的笑道:“妾谨遵陛下旨意。早去历练也好,可以早为陛下分忧。”

    “嗯。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逄图攸笑道,然后看着云娥说:“嗨,你看我们,说着说着就说偏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没想到被我们几个都抢了风头。让你受冷落了。”

    云娥微微一笑道:“陛下言重了。妾听着陛下、娘娘们说话,很是受教。妾出身贫苦,自小又有家人,此前从未听过这些皇室对话,也没有见过一家人这么和和美美的说话。”

    逄图攸哈哈大笑道:“和和美美,好,好,好,说的很好。一家子,就是这么和和美美的才好呢。另外啊,从今日起,你可就不能再说是出身贫苦喽!你可是华氏之女啊。云姬啊,你虽是来自琉川,可却不一定知道你这个父亲啊。在大照的一众郡守里头,嗨,别说是郡守了,就是把圣都里的王公贵戚宗室们都算上,你父亲的起居豪奢也是稳稳排第一的。还有你这个弟弟华耘,也是活的极潇洒的。你现在是天下第一豪富之家的出身了,哪里能说是出身贫苦呢,对不对啊,哈哈哈哈。”

    皇帝这个话风就好似不太对了。华冲和华耘都心里一紧。

    华冲立刻道:“

    臣行事不谨,过度奢靡,有负陛下信任。臣知罪,臣知罪。”

    华耘道:“臣知罪。”

    逄图攸摆手道:“嗨嗨嗨。你们可不要多心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还是那个话,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说话可以随意些,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我的秉性,你们还不知道么?我从不主张过分苛责自己与家人,也不主张过度禁欲自虐。华冲啊,你为什么能起居豪奢,我是知道的。你虽然起居豪奢,但你所用的,都是华氏一族行商赚来的钱,是你自家的私前,你从不动用官府的半文公帑。我说的,可对么?”

    华冲心下稍安,道:“圣明无过陛下!诚如陛下所言,臣日常起居所用之钱,皆是华氏行商赚来的私家钱。臣从未动用过官中一文钱。”

    逄图攸神色忽然变得很严肃,缓缓道:“我对你这种做法,就三个字的评价。”

    这是事关前途的评价。华冲极为紧张,心想此次恐怕会受责。

    结果,逄图攸道:“那就是:好!好!好!天下郡守和所有臣工,如果都如你华冲这般做官、做事,公私分明,那天下就不会有贪腐,天下大治也就不会远了。华冲啊,你脑子活络,治理琉川之所以颇有成效,恰恰是因为你的这个‘活’字。我明白跟你说,我很欣赏你的治郡之法。”逄图攸看着雒皇后道,“皇后啊,琉川那个地方,你可能没有去过吧?”

    雒皇后摇头道:“妾确实没有去过琉川。”

    逄图攸又转向宣仁皇后,笑着问道:“皇嫂去过琉川么?”

    宣仁皇后道:“确未去过。”

    逄图攸道:“那看来只有云姬熟悉琉川了。但即便如此,恐怕云姬也不知道琉川的历史吧?”逄图攸看着云姬,眼神里充满宠溺。

    云姬道:“陛下,妾虽长在琉川,但几乎未出过琉川乐府的门,所以,对琉川也并不熟悉,此前,也未听人详细说过琉川的历史,只是听乐府里的人都说,琉川富庶的很呢,陛下。”

    “哈哈。那好,那我就跟你们都说一说琉川吧。琉川那个地方啊,虽与妫水一山之隔,但两者的禀赋却是天壤之别。妫水土地肥沃富饶,物产丰美,但仅仅一山之隔的琉川呢,却土地贫瘠,物产稀缺,老百姓过的很苦。琉川的老祖宗们被迫出走故土、四处行商,以此来谋得一口饭吃。因此啊,琉川历来就有重商之风俗。一代一代下来,琉川因行商而日渐富庶,成了天下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众人正在纳闷皇帝为何突然讲起琉川的历史来了,逄图攸稍顿一下,转向华冲道:“而你们华氏呢,恰恰就长于行商,还是天下第一行商。所以说啊,先帝派你去琉川,真是有识人之明啊。这就是人事两相宜啊。”

    “圣明无过陛下。不瞒陛下,其实在私底下,很有些人对臣豪奢无度的做法不以为然呢。”

第七十三章 长秋宫·认亲(三)

    逄图攸笑着问道:“那你自己怎么看呢?”

    华冲道:“臣以为,臣是琉川郡守,就应该因地制宜来治理琉川。琉川人重商,也重享受,起根由其实是因为琉川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活路。因此,如果臣生活过分俭朴,将与琉川民风格格不入。如此一来,臣自己虽可以落得一个清廉,但却将置琉川百姓于死地。因此,臣一直以为,琉川郡守,如持俭戒奢,看似无私,其实大私;看似有德,其实无德。臣一直以为‘小私无碍大公’,但却从不敢对人说起,唯恐为世人所不容。因此,今日听得陛下对臣的评语,臣大有知遇之感。”华冲的眼里竟有了泪,声音也有些颤,毕恭毕敬拱手道:“臣愿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如天之恩。”

    逄图攸笑道:“华冲啊,言重了你。施政么,本来就是要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的,如果生搬硬套,就不美了。华冲啊,你治郡,还是很有功绩的。”

    华冲觉得皇帝的话里好像有隐含着的一层意思,于是接话道:“谢陛下。臣治家不严,请陛下责罚。”

    逄图攸顿了一下,大笑道:“你看你,脑筋倒是转的快。你说你自己治家不严,可是指的华耘么?”

    华冲道:“陛下圣明。犬子无状,声明不佳,都是臣治家不严之过,请陛下责罚。”

    逄图攸大笑道:“责罚?责罚什么啊?!我觉得华耘这孩子很好啊。皇后、云姬也都跟我说,华耘很好啊,很晓事。你说华耘声明不佳,我大体能猜到你说的是什么。”逄图攸手指着华耘,问道:“华耘啊,听说你小小年纪,却阳气甚重、天赋异禀,每夜均要御女,是么?”

    华耘又羞又急,惭愧的满脸通红,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答道:“臣无状,臣知错了。请陛下重重责罚。”

    逄图攸道:“嗨。你这孩子,这么拘谨作甚?我没有说过要责罚你啊。再说,我为何要责罚你呢?”逄图攸示意华冲和华耘放轻松些,道:“食色,性也。男女之事,源自天赐,何错之有啊?!华耘啊,我看你十分灵光,做事也圆融周全,我很喜欢。你今年多大了?”

    “臣今年十六岁。”

    “成婚了么?”

    “还没有。”华耘道。

    逄图攸又转向华冲,道:“你们可给儿子说下亲事了?”

    华冲道:“不敢欺瞒陛下,曾经说过。”

    逄图攸道:“嗯?!说过?说‘过’是什么意思?现在又退婚了?”

    华冲道:“原本曾与前朝大郜荆国公家说过亲,后来就……”

    “哦。我明白了。”逄图攸道。逄图攸看云姬颇为懵懂,解释道:“荆国公是大郜嫡系宗室,亲贵的很,在大郜末帝周端禅让逊位后,阖家殉国了。是忠臣啊。”

    事涉前朝宗室,大家就不敢插嘴了。逄图攸于是道:“华氏能够与荆国公这样的忠臣之家结亲,是缘分,也是福报,你实在没有什么好忌讳的。荆国公既然阖家殉国了

    ,那原先的这门亲事自然也就算是过去了。应该再给华耘说一门亲啊,十六岁了,可不算小啦。”逄图攸想了一会,看着雒皇后道:“皇后啊,咱们的馥多大了,快十五了吧?”馥指的是窦昭仪所生的一位公主,也是逄图攸唯一的一位公主。

    雒皇后道:“是的,陛下。馥十四了。”

    逄图攸道:“十四,也不小了。你天天跟我说要给她找一个好人家,我一直也没找到中意的。咱们馥公主啊,就是个鬼精灵,天不怕、地不怕的,连我都不怕,当真是不好找夫家啊。我看啊,只有华耘这小子,才能制得住她,否则,她无论嫁给谁,都会是一对怨偶。你觉得呢?”

    这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远远超出了雒皇后的预料,但雒皇后完全来不及思索,只能道:“陛下圣明。”

    雒皇后颇有些惊讶,但更感失望。馥公主是窦昭仪所生。自己原先打算收拢华冲进入自己的阵营,但逄图攸的这个建议,一下子就让窦昭仪、窦吉与华氏走到一起去了。雒皇后想:“今天,恐怕是漏出什么破绽,引得逄图攸疑心四起了。”

    逄图攸兴致很高,看着云姬说:“你看,今日都是你们华家的喜事。你弟弟要做驸马了。我的意思,中秋之后就让他们成亲,你看好不好?”

    云姬微笑道:“谢陛下和皇后娘娘隆恩。妾谨遵陛下和皇后娘娘旨意。”

    逄图攸转脸看着华冲,笑道:“我还忘了问你的意思了。我的馥公主下嫁华耘,不辱没你们华氏吧?这可是我唯一的一个公主啊。”

    华冲、华耘立即跪倒在地。华冲叩头道:“臣叩谢陛下天恩。能够迎娶馥公主殿下,是华氏全族的荣耀!臣叩谢陛下天恩。”

    逄图攸笑道:“好了。今天是双喜临门了。不过,我在乾元宫里还有好些人要见。我就先去了。皇后,皇嫂,你们可千万不要散啊,好好聚一聚。”说着起身离去了。

    逄图攸一走,这筵席也就寡淡的很了,兼之又有宣仁皇后在座,可谈的话也就更少。宣仁皇后意识到了逄图攸心绪的变化和大家的尴尬,为了避嫌,道:“奉德宫里也有些事,我也先去了。你们好好聚。”

    雒皇后见状,道:“云娥,华郡守,陛下和宣仁皇后都提前离席了,我们也终席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聚的时候还多的很。云娥有身子的人,也不能久坐。今日就到此吧,好么?”

    “喏。皇后娘娘长生无极。”云娥和华冲、华耘道。

    雒皇后点点头,道:“秩儿,你与华耘一起去送云娥回宫,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母后。”“喏!”逄秩和华耘分别道。

    华冲道:“皇后娘娘,臣方才还有些礼单未报完,可否容臣稍后与娘娘再详细禀报一下。”

    雒皇后道:“好。华郡守先留下吧。云娥,你路上小心。我回头再去看你。”

    云娥道:“谢皇后娘娘。

    众人离去。华冲留了下来,但却迟迟不说话。

    雒皇后于是屏退左右,道:“华冲啊,你可是要与我说什么话么?”

    华冲道:“娘娘,臣叩谢娘娘隆恩。臣谨遵娘娘懿旨。请娘娘放心。”

    乍听上去,这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就是这话,让雒皇后知道,华冲确实是个伶俐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期望了。但问题是,逄图攸已察觉了自己的动向,而且当机立断采取了行动,华耘即将迎娶窦昭仪所生的馥公主。如此一来,华氏与窦氏成了直接的联姻,关系要比自己亲近的多了。有此突发变故,华冲还能不能完全予以信任,可就不好说了。因此,雒皇后装作没有听懂华冲的话,垂头不语。

    华冲看雒皇后心下迟疑,于是索性道:“臣斗胆说一句话,请娘娘恕罪。”

    “你尽管说吧。”

    “娘娘今日,实在是有些性急了。”

    雒皇后依旧不愿表态,眼睛直直的看着华冲。

    华冲见状,叹了一口气,道:“娘娘的心思,臣都明白。臣与娘娘是一条心思,立储是国本,绝不可以轻率。臣坚定的站在娘娘这一边,全力拥立嘉荣亲王为太子。”

    雒皇后脸上放松了下来,但佯装饮茶,仍旧不表态。这是雒皇后想要华冲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为的是听一听华冲坚定支持嘉荣亲王上位的理由是否充分,以此来判断华冲的话是否值得信任。毕竟,华冲是出了名的琉璃球、面面光,是天下第一等的圆滑,又是出身行商世家,极善做交易,若是拥立逄秩这场交易于华氏不利,华冲是绝不会犯险拥立的。

    华冲是何等聪明的人,对雒皇后的心思十分明了,于是坦率道:“娘娘的疑心大可不必。请娘娘相信臣的话。于公,于私,臣都与娘娘是一体的。于私,恕臣斗胆说句不自量力的僭越的话,臣自少年之时便爱慕娘娘,之所以爱慕,是因为臣深信,这世间无人能与娘娘的器宇、智慧相匹敌,这是天下无两的魅力,更是天下无两的实力。有此干系,臣视嘉荣亲王总比其他皇子更亲近一层,当然也更信任一层;于公呢,自古以来,立嫡立长是国之福,立庶立幼是国之祸源,史上因越过嫡长子改立庶幼而引起的动乱,历历在目。为大照长治久安计,臣亦主张应立嘉荣亲王为太子。正因如此,方才,臣才竭力陈说嘉荣亲王的超拔之处。只是,臣无能,臣的分寸没有把握好,方才做的,有些过了,引起了陛下的猜忌。但请娘娘放心,尽管陛下将窦昭仪亲生的馥公主赐婚犬子华耘,但臣绝不会因此更改对娘娘和嘉荣亲王的初心,绝不会去支持窦昭仪的逄穆。”

    华冲这话说的也算是很到位了,雒皇后轻叹了一口气,说:“平心而论,窦昭仪亲生的逄穆,也确是天资过人,嘉荣亲王无论如何是不能与他相比的。你现在成了窦昭仪的亲家了,做事也是身不由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也都能理解。”

第七十三章 长秋宫·认亲(四)

    “娘娘说的是。馥公主嫁给犬子华耘,对臣而言,确实是个极大的麻烦。这是明面上的亲谊,窦氏肯定会极力拉拢臣的,而臣也不可能明着与窦氏作对。但臣以为,窦昭仪之子实在不宜立为太子。”

    “哦?为何如此说?刚才我已经说了,逄穆这孩子,在诸皇子中也是拔尖的人才了。”

    “娘娘。肃丽郡王殿下教养出色,这话确实不假。但他背后的窦氏,却是他的累赘,是他夺嫡的最大软肋。娘娘您最知道的,他们窦氏一族之贪婪,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当然,这也是有缘由的。窦氏一族,出身匠人,累世卑微,祖上从无显贵,全凭窦昭仪一己之力,才将窦吉等窦氏族人从庶民中一步一步拔擢起来。如今,窦吉已位列三公,窦氏族人也多有显贵之人,俨然豪门大族。但是,以窦吉为首的窦氏一族之昏庸、贪婪,举国皆知。不是臣瞧不起他们,实在是他们原本的出身太卑微了,一朝权在手,哪能不尽全力去贪?!臣听说过许多窦吉和窦氏族人的劣迹和笑话,说他们‘贪’,那都是客气的了,他们的作为,有时候和明着去‘抢’实在是没有什么区别。这些事儿,想必,娘娘肯定也多有所闻吧。”

    雒皇后点头道:“这倒是属实。不过窦昭仪十分谨饬。只是,窦昭仪虽谨饬,但她的族人们实在是不大争气。毕竟是暴发户,难免的。”

    “娘娘这是宅心仁厚。臣以为,窦昭仪貌似谨饬,其实都是在陛下和娘娘面前可以做出来的样子罢了。窦吉和窦氏族人的贪婪无耻,窦昭仪肯定是心知肚明的。她之所以不去制止,实际上还是私心作祟。娘娘试想,窦昭仪出身卑微,如果娘家之人个个穷困潦倒,她如何做得起人,又如何能在窦氏一族享有超高威望?而如果她的娘家之人能够个个拔擢出来,那于她本人、于她的子嗣,可都是有利无弊的大好事啊。圣都里谁人不知,窦吉的府中有一个‘玲珑花溪’,说是一个水榭,其实是窦家为窦昭仪立的一座生祠。窦昭仪若是真正的谨饬,又岂会纵容窦吉等人如此作为,又安能对玲珑花溪甘之如饴?退一万步讲,窦吉等窦氏族人索要的官职、爵位、俸禄,窦氏族人在外郡抢夺的田产资财,哪一步不需要窦昭仪出面向陛下和娘娘索要,哪一步不需要窦昭仪在背后的支持和庇佑呢?”

    “你说的倒是确有道理。你这么一说吧,我细细想来,这些年,窦昭仪可是真没有少为窦家人谋官谋爵啊。”

    “其实,以娘娘的睿智,估计早就对窦昭仪有所警惕,只是娘娘心胸豁达、心怀慈悲,因此对窦昭仪网开一面罢了。”

    雒皇后点点头,没有说话。

    华冲道:“娘娘试想,现在窦昭仪只是一名昭仪,窦吉就已如此毫无顾忌。若有朝一日肃丽郡王逄穆成了太子、日后再继位,到时候窦昭仪成为太后,窦吉和窦氏一族会成为什么样子?这绝非国家之福!实际上,也绝非窦氏之福。为什么呢?因为正所谓物极必反,到时候,窦氏虽能嚣张一时,但如此枉顾颜面和规矩的暴发户,没有不败落的。到了那败落的时候,很可能就是全族覆灭,跌的粉身碎骨。历朝历代,外戚嚣张的,即便是那些豪门大族出身的外戚,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何况还是窦氏这种根基甚浅的暴发户外戚?臣虽愚钝,但也明白看人看事要着眼长远的道理,更明白什么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尽管馥公主将嫁给犬子华耘,但臣决不敢攀附窦昭仪和窦氏,也决不敢支持窦昭仪之子夺嫡,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华郡守,你这话说的很实在。你看的,也很准。不瞒你说啊,他们窦氏已经开始动起夺嫡的心思了。”

    “娘娘,臣愚见,可能不光是窦氏,孟婕妤应该也没闲着吧?”

    雒皇后一惊,正色道:“好你个华冲。你虽远在琉川外郡,倒是事事看得清爽。你是如何知道孟婕妤也在酝酿夺嫡的呢?”

    “娘娘,华氏世代行商,号称天下第一行商,行商所到之处,皆是眼线,因此,华氏的眼线遍及天下各地。不怕娘娘责罚,这些眼线原本都是为了行商方便,纯粹为了赚钱的,但于臣而言,却是了解各地政情的绝好渠道。娘娘,日后,这些华氏行商之眼线,都为娘娘所调遣。孟婕妤的事,臣正是听华氏行商眼线说的。他们说,疏衍主教与孟婕妤频繁与白教教廷一些枢机主教、还有其他郡国的主教联络,联络何事,不问可知。此外,孟婕妤已命疏衍主教利用白教渠道,高价采购稀世珍宝,打算以白教的名义,炮制祥瑞进贡陛下。”

    “哼!孟婕妤和疏衍,总还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娘娘见的是。不过,孟婕妤和疏衍主教背后是白教,我们也不得不防啊。”

    雒皇后点点头,道:“华冲啊,你实打实地跟我说,依你看,嘉荣亲王有几成胜算?”

    “娘娘,恕臣斗胆直言,臣以为,嘉荣亲

    王与其他皇子相比较,一丝一毫的胜算也没有。”

    雒皇后的脸一下子白了,停顿了好一会,才失落地说:“你这是何意?”

    “娘娘,嘉荣亲王有三大劣势,而且都是致命劣势,且三大劣势均无法逆转,也就是说,没有‘救’。”

    “嗯?!你说来听听。”雒皇后的口气已经失落到极致,但明显仍在隐忍着。

    但一向以为人处世圆融周全的华冲却对雒皇后的神情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说道:“第一个劣势是,嘉荣亲王心智略迟缓,而其他皇子均天子聪颖异常。这是天赋劣势,无法逆转。”

    “这倒是的。哎,他的这个心智啊,也不知是随了谁。”

    华冲没有接话,而是接着道:“第二个劣势是,嘉荣亲王背后的外戚太强大。娘娘知道,雒氏家族累世豪门,系天下数一数二的世家,势力之大、影响之深,就连逄氏皇族也难以望其项背。皇后娘娘和雒丞相又都是聪明睿断、举世无双的人中龙凤。这原本是好事。但如果再说到咱们的陛下,那这就是大大的坏事了。为什么呢?因为外戚过于强大,恐对陛下的权威造成威胁。娘娘可别忘了,陛下是极为多疑之人,加上又是刚刚继位,正急于收拢权威,岂能容忍雒丞相一手遮天,又岂会容许雒氏家族左右朝政?!退一万步讲,即便等到陛下皇位坐稳之后,陛下估计也不愿意立嘉荣亲王为太子!娘娘请想,如果立嘉荣亲王为太子,那么,王公大臣对雒丞相及其雒氏家族,就会更加攀附,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壮年,怎能容许这等事情发生?!而其他皇子的外戚均家世平平,不会对陛下造成威胁。这是家族劣势,也无法逆转。”

    雒皇后皱着眉头,点点头道:“这一条,你说的也对。陛下多疑,对豪门世家忌讳的很哪。”

    华冲又道:“第三大劣势是,嘉荣亲王目前的地位太虚无,虽然名义上是地位最尊之亲王,但其实呢,殿下的手中无权、无兵、无财,殿下既不治政事,也无属下臣僚,实际是虚名亲王,毫无用处,其实是地位最尊贵的闲散宗室而已。而其他皇子就不同了,他们一个一个都是一郡之王,手里头有权、有兵、有财,无论做什么都更为方便。假如这些皇子郡王们善加笼络其辖内的郡守及其他属官属将,那就更是文臣武将皆齐备了。这是地位劣势,现在来看,也决计不能逆转。”

    这三条“决计不能逆转”说的都极为在理,一条也驳不倒,一条也补救不了。雒皇后听完,脸色已经彻底变成了铁青,过了好一阵子,才用一种既无限失望又不想认输的口气,口气很硬地道:“如此说来,嘉荣亲王看来就是绝无胜算之可能了?那咱们还在这里瞎盘算什么呢?”

    华冲一躬身,道:“娘娘莫急。臣方才说的只是,‘与其他皇子比,嘉荣亲王一丝一毫的胜算也没有’。但这并不是说,嘉荣亲王就毫无胜算。”

    雒皇后纳罕道:“这是何意呢?嘉荣亲王他不与其他皇子们比,还能和谁比?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嘉荣亲王要与迦南郡王逄稼去比么,或者是去和隆武大帝的子嗣们去比么?陛下倒确是下了明旨,日后还要将帝位复归隆武大帝一系的。”

    “不。不。不。娘娘何等睿智,难道还不明白你陛下玩的这个障眼法么?陛下说帝位最终还要复归隆武大帝一系,天下之人无人相信。臣的意思是,如果是嘉荣亲王拿‘自己’与其他皇子比,是绝无胜算的。臣斗胆揣测,娘娘的主意是在打‘德’的主意是么?”

    “正是。除了比这个,他在别的上,哪一条也比不了啊。”

    “娘娘,恕臣直言,臣以为,比‘德’,是大错特错的策略。娘娘啊,光靠一个“德”字,无论如何不能赢得圣心。一来,其他皇子在“德”上,表现也并不差。娘娘想啊,如果其他皇子有夺嫡之心,怎会在‘德’上漏出破绽?二来,那些皇子都在郡国里做郡王,就算‘德’上有些许瑕疵,可是,那些郡国都山高皇帝远的,陛下也不能尽知。倒是嘉荣亲王,天天守在陛下身边儿,一举一动全都为陛下所掌握。天天见面啊,好处不见得看得到,但毛病却格外显眼。三来,陛下是何等睿智之人?是最能深悉人心的人啊,娘娘之心思、嘉荣亲王之作为,哪里能够逃得过陛下的法眼?!‘忠孝’,原本是美德,可是一旦掺杂上夺嫡的私欲,就大大的变味了,会让陛下格外反感。因此,臣以为,在‘德’上头下功夫,是不妥当的,终归徒劳无益。”

    雒皇后的心思完全被华冲看透了,而且也完全否定了。雒皇后万分沮丧,再也无法隐忍情绪,于是大口吞咽了一口茶水,悻悻地道:“真是越说越没有希望了。哎!终归还是逄秩自己不争气,哼!”

    华冲道:“娘娘息怒。臣以为,嘉荣亲王不是不能和别的皇子们去比,但是,不应该拿‘自己’去比。”

    “不拿‘自己’比,拿什么比啊?”

    华冲笑道:“娘娘啊。不比自己,比儿子!”

    “比儿子?你是说‘皇孙’?!”

    “对。所谓比儿子,也就是比‘皇孙’。娘娘您换位想一想,从陛下的角度来看,要是在自己众多的儿子中间挑一个合适的来做太子,实际上也实在是一件天大的难事。根据法统常理,自然是嫡长子最好。可是,嫡长子嘉荣亲王又有上述诸多不能逆转的劣势,其中的哪一条都令陛下如鲠在喉,所以嘉荣亲王肯定不是他最心仪的。可是其他的皇子呢,又一个一个都势均力敌,人人都是人中之龙,选谁不选谁,实在是难下决心。就算是哪位郡王皇子表现极其卓异,可一旦将其立为太子,嘉荣亲王暂且不说,可其他的郡王皇子哪一个会服气?!到了那个时候,陛下立时就是危机四伏、祸起萧墙!而如果请陛下着眼于皇孙,好处就很多了。”

    雒皇后脸色好看了一些,急忙问道:“有何好处?你快说说。”

    华冲道:“第一个好处,陛下眼下正值春秋鼎盛,又是刚刚登基,臣揣测,陛下的内心里并不愿早立太子。因为一旦立下太子,朝臣们自然就会提前投奔太子麾下,以图未来之泼天富贵,那么陛下的权威就会受到极大之挑战。而着眼皇孙呢,目前的诸位皇孙年纪都还很小,陛下就尽可以慢慢看,慢慢挑,慢慢培养,如此一来,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立太子,而且陛下的心里,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疑忌。第二个好处,陛下若能挑一个好皇孙,可以保证大照至少三代盛世。这是有利于大照社稷的智举,陛下绝无拒绝之理由。第三个好处,是给陛下一个台阶,就像臣方才所说,如果能立嫡长子,陛下肯定还是愿意立嫡长子的,这样就能堵住众臣众宗亲的悠悠众口,省掉很多的麻烦。所以,假如嘉荣亲王的某位世子生性聪颖、福相圆满,能够颇得陛下宠爱,那么,陛下为了隔代指认自己心仪的皇孙,‘以孙定子’,也是顺理成章的。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么?”

    雒皇后醍醐灌顶了,站立起身道:“华冲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受教!”

    “娘娘过奖,折煞臣了。关键之关键,还是要嘉荣亲王能够教养出超凡脱俗的好世子来,而且这世子还要能够为陛下所知悉、所独宠。”

    雒皇后脸上泛起了笑,啜了一口茶,道:“你可能不知道,逄秩虽然自己生性愚鲁,心智迟缓,但却是个有后福的。他的妃嫔们为他生的一众好世子。尤其是大世子逄清,今年已七岁了,生的小老虎一般壮实,而且极为聪颖乖巧,颇得陛下钟爱,在王府的时候,陛下每日都要抱着逗玩。而其他皇子,要么还未生世子,要么世子年纪尚小,都不为陛下所熟悉的。”

    华冲笑道:“娘娘您看。什么叫天意?这就是天意啊。在皇孙这一点上,其他分封郡王的皇子,是万万比不上嘉荣亲王的。嘉荣亲王年纪最长,大世子在皇孙中也是最年长的,也最为陛下所熟;而且更为难得的是,嘉荣亲王就在圣都,大世子有日日常伴陛下左右之便利。老百姓们都说隔代亲,也说君子抱孙不抱子。陛下初登大宝,国事繁重,若有大世子环绕膝下,想必也是陛下所喜之事。根据新政的集中教养制度,其他分封皇子的世子要等到八岁后才能进圣都入太学集中教养,但那都是若干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且就算是等长到八岁的时候进京了,一个八岁初长成的少年忽然出现在陛下眼前,与陛下之感情,也绝不是陛下从小抱大、看大的大世子所能比拟的。娘娘啊,有了这个天赐的好皇孙,嘉荣亲王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了。”

    雒皇后真正高兴起来了,停了一会,忽然悟到了什么,于是道:“可是,那总也得有个人提醒一下陛下才行吧。要不然,陛下自己恐怕想不到‘以孙定子’这么档子事吧?”

    “娘娘,这个千万急不得。今日之失,就是因为急于求成。‘以孙定子’之策略,千万不能再犯这个错了。娘娘,这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水到渠成’,而且绝不能有人刻意提醒,否则,其他分封郡王皇子若是获悉,肯定纷纷将世子送入宫来‘尽孝’,那么嘉荣亲王的优势就又消失殆尽了。到了那个时候,嘉荣亲王就真是一败涂地了,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你提醒的很对。我险些又犯了性子急的毛病。”

    “娘娘睿智天成,哪里轮得到臣来提醒。”

    “你不必过谦。华冲,你今日所献之策,是无人能比之大功。待功成之日,我必重重赏你。”

    “谢娘娘恩典。臣不求娘娘重赏,只求娘娘顺心畅意。说到底,这天下,不是先帝的天下,也不是陛下的天下,”华冲一字一顿,以一种特有的神采和语气,仰起头来道:“是娘娘您的天下!”

    雒皇后脸上飞起了红晕,那是一个女人被别的男人由衷赞赏时才会有的红晕。这红晕,让雒皇后显得像个少女。

第七十四章 华府(一)

    华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皇帝陛下亲自将最受宠爱的云娥指定入华氏,而且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亲自出席云娥的认亲典礼,与此同时,华冲之子华耘得尚皇帝唯一的女儿馥公主为妻,一门双喜,且都是至高无上的喜事,这是无上的恩典和罕见的荣耀。

    人人都看得出来,琉川郡守华冲的大用和华氏一族的腾飞肯定是指日可待了。于是,圣都里有头面的权贵宗亲们都在认亲典礼之前已送了数不尽的贺礼来。贺礼也就罢了,华氏是天下第一豪富之家,什么样的贺礼也难入其法眼,难得的是这份儿人人争相攀附、日日花团锦簇的荣耀。华冲作为一个久任外郡的郡守,竟然一下子成了圣都里最受瞩目的宠臣。

    只是,由于认亲典礼在皇后之正殿长秋宫举行,而且仪轨繁琐,耗时不短,因此,华府在认亲典礼的当日并不开筵席。但即便如此,补送或者续送贺礼的车马也排了长长的一队,华府所在的整条街似乎都给占满了。

    与雒皇后深谈之后,华冲担心被送礼的人纠缠,因此从宫里出来回府的时候,特意嘱咐轿夫从后门进府,以避开人群。华冲进府就急着找华耘,可府上的人却遍寻华耘不着。好不容易找到华耘的侍童川裕,川裕却说:“公子今日在英露宫值守,要晚饭前才能回来。”

    而今日晚饭,华耘早就安排了在府中宴请妫水郡王逄简以及融雍、窦福宁、赵允。虽然此宴邀请了一帮“小”客,但最主要的客人却只是逄简。华冲此宴的真正目的是当面验证一下,逄简是否有大贵之相,一次来判断是否有必要暗中铺排辅佐逄简,以备不时之需。

    华冲想,依照华耘之做事周全、为人热情,估计必会陪着逄简他们一同来府。果然,太阳刚刚开始下山的时候,华耘陪着逄简等人回来了。快到华府的时候,逄简特意嘱咐:“今日是认亲典礼的正日子,想必圣都各界来贵府送贺礼的人肯定络绎不绝。我想,咱们还是从后门进府,是不是这样更为适宜一些?”

    华耘道:“殿下身份贵重,怎可屈尊从后门进入?容我提前回去片刻,先把那些送贺礼的打发了,殿下再从正门进入?只是要委屈殿下稍等一等。只需片刻就够了。”

    逄简忙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认亲典礼是无上的荣光,是大喜。前来送贺礼的,都是出于一片好心。怎能为了我一人,就驳了大家的面子呢?这可不是令尊惯常的待客之道。若是传了出去,恐对令尊和华氏不利。况且,我是皇子,让人见到我进出华府,似也不太妥当。”

    “是,殿下。是我思虑不周了。那就委屈殿下从后门进府。”

    到华府后门之时,华耘看到川裕正在那里候着,于是先恭迎逄简等下车,然后:“好你个川裕,你怎的知道我会从后门进入?”

    川裕道:“老爷吩咐的,说少爷肯定会从后门进入的。果不其然,少爷果然从后门进来了。”

    川裕笑着向众人行了礼,带大家入府,然后穿过一个极大的花园,来到一个装饰的豪奢无比的高屋大轩,这里是华府特建来招待贵宾的大宴会厅。

    窦福宁大大咧咧的坐下,道:“华耘啊,今天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了?”

    华耘笑道:“窦公子一会就知道了。”

    窦福宁一噘嘴,道:“看你还卖关子起来了。要是没有稀奇的吃食,我可是不饶你的。不过,想来你们华府应该不会那么吝啬吧?”

    华耘笑道:“岂敢怠慢公子。我向公子保证,有些东西,你肯定没有见过的。”

    窦福宁眉毛一样,撇嘴道:“你就吹牛吧,华耘。小心一会牛皮吹破了。还有啊,你给允准备吃的了吗?他吃的东西可是和寻常人不一样的。”

    华耘笑道:“窦公子啊,我认识允,比你认识允可是要早多了。自从你俩认识后,允便整日与你厮混。你可知道,在你们认识以前,允可是每日和我同吃同住的。”

    窦福宁看着赵允道:“允,你怎能和华耘这个坏小子同吃同住呢?你就不怕被他带坏了么?圣都里谁不知道华耘这小子的色名啊。他有没有教你做什么坏事啊?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子,赵郡守若是知道他的宝贝儿子跟一个色魔住在一起,得有多操心啊。你说你是不是不省心啊,允,嗯,允?”说着就来戏耍着揪赵允的耳朵。赵允笑着,也不躲避,之事任由窦福宁磋磨。

    逄简插话道:“福宁啊,你能不能消停点啊。今日咱们是到华府上来做客的,你给华耘留几分面子好不好啊?你可小心着点,你若是再闹,小心华耘不管咱们好酒喝!”

    窦福宁放开赵允,走去过揪住华耘的衣袖,道:“哼!你敢么?你说,你到底敢不敢?”

    华耘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敢。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众人大笑。

    “耘儿,耧儿,贵客们都到了,怎能如此怠慢,连茶也没有上来?”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众人望去,一位富态的中年人了进来。原来是华耘之父华冲。华冲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慈祥而随和,身量中高而微胖,举止不似寻常官宦那副端着的样子。华冲没有着什么华贵的衣服,甚至没有任何配饰,自然随性,甚至有些简素。但他那种自然随意的做派,又绝非寻常人等所能拥有,而是透着无与伦比的从容和一种无法捉摸的自信。

    华冲款款走进来。华耘和华耧迎上去,华耘道:“阿翁!是孩儿怠慢贵客了。孩儿知错了。”

    华耧没有说话,而是朝着川裕使了个眼色。川裕迅速走到门外,打着手势,指挥着侍女们上茶。

    华耘再次躬身,道:“阿翁,这位是妫水郡王殿下。”

    逄简拱手,施礼道:“久仰华郡守大名。今日叨扰贵府了。”

    华冲笑着回礼道,忙到:“不敢当,不敢当啊,殿下。见过殿下!” 又道,“果然

    是龙子凤孙啊。殿下真是生的好相貌!”

    “华郡守过奖了。”逄简道。

    华耘道:“阿翁,这位是窦福宁公子。”

    华冲道:“窦公子好。你可是窦太尉家的公子么?”

    “见过华郡守大人,晚生是窦太尉的侄儿。”窦福宁一本正经的说,那神态仿佛是个小大人。赵允看了低头偷笑。

    “阿翁,这位是融雍公子,是迦南郡守融大人家的二公子。”

    “融公子好。华耘与令兄融崖公子相交甚好,是莫逆之交。对融郡守、令兄、融公子都赞不绝口。融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华郡守过奖了。雍见过华郡守。”融雍道。

    “阿翁,这位是赵允公子,是妫水郡守赵大人的公子。”

    “见过华郡守。”赵允略一施礼,淡淡的说。

    华冲道:“令尊是天下第一智士、更是天下第一雅士。赵公子这般风姿卓绝、仙风道骨的气质,大有令尊之风采啊。”

    “华郡守过奖了。”赵允道。

    却听窦福宁在一旁道:“华郡守偏心。”

    华冲一惊,然后微笑道:“这?”竟是无法应答。

    窦福宁噘嘴道:“我细细听了。方才,华郡守把每个人都夸奖了一句。简,是龙子凤孙的好相貌!雍,是一表人才,还夸了融家大郎。允是风姿卓绝、仙风道骨。”窦福宁撅着嘴不说话了。

    华冲纳罕道:“这是有什么错处么?窦公子请指教。”

    窦福宁仰起头,气鼓鼓地道:“可是,华郡守独独没有夸奖我。哼!”窦福宁那副佯装生气的样子憨直可爱,充满人见人爱的童稚气息。

    众人大笑。

    逄简却一皱眉,道:“福宁不得无礼。”然后转向华冲,道:“华郡守,您见笑了。窦公子年轻尚幼,不知礼数,方才童稚之言,大为失礼,还望您莫怪!”

    华冲摆摆手,笑道:“殿下言重了,实在是言重了。老夫很喜欢窦公子的这个秉性,真是可爱。窦公子啊,你如此俊美,简直是天人之姿,老夫竟惊讶的忘了夸赞。罪过罪过,实在是罪过。稍候,老夫自罚一杯,然后再专敬窦公子一杯,以此谢罪。窦公子,你看如何啊?”

    窦福宁转怒为喜,旋即又板起脸,正色道:“华郡守,那么,我与允,谁更俊美些呢?”

    华冲大笑,道:“哈哈哈!窦公子与赵公子都是绝世的美姿容,但略有差异。窦公子胜在俊丽,赵公子胜在俊雅。”

    窦福宁微笑道:“我和允谢过华郡守夸赞。方才福宁失礼了,请您勿怪!”

    华冲道:“窦公子啊,这是哪里的话?老夫甚是喜欢窦公子的秉性,天真率直,甚为可爱,甚为可爱啊。”

    窦福宁道:“华郡守,福宁斗胆再说一句,您又得罪人了。”

    “哦?那老夫只好再次请公子指教了。”

第七十四章 华府(二)沙鹅

    “您方才只说喜欢福宁的秉性,可是却没说喜欢殿下、融公子、赵允的秉性。你不喜欢他们几个的秉性么?”

    华冲仰天大笑,众人也跟着笑了。

    华冲道:“老夫真是开心。华耘在圣都这几个月,竟然能够结交各位俊杰。老夫甚感欣慰。殿下、几位公子,如果各位不嫌老夫老迈聒噪,老夫今日与大家一同吃酒如何?”

    逄简道:“求之不得。”

    其他几位也都附和道:“求之不得。”

    旋即开宴。一队净雅清丽的婢女轻盈而迅速的陆续呈上佳肴。

    华府的筵席,果然琳琅满目。不仅菜品稀奇,就是盛器也极为雅致。其中有些特殊的食材,就连贵为皇子的逄简也未曾见过。华冲的起居豪奢是天下闻名的,但这么一桌子奢华的菜品,仍然大大超出了逄简的想象。

    当然,不出意外的,华耘早已安顿了庖厨,为赵允单独准备了一些精洁雅致的素宴。但看赵允专用的素宴的样式形色,仿佛比正宴还更要上心一些。

    逄简、融雍、赵允都颇讲究礼节,吃东西都是浅尝辄止,风度维持的很好。只有窦福宁,每一个菜肴端上来,他都要问上半天,食材是什么,怎么做的,盛器什么讲究,唠唠叨叨每个安闲的时刻。好在华冲十分健谈,对这些食材、盛器、做法都颇为熟悉,加之又格外热情好客,而且好像还特别喜欢窦福宁,因此不厌其烦的一一为窦福宁解释。

    逄简则暗自庆幸,幸亏有窦福宁在场,否则,这么一群少年,与年长许多的华郡守同食,实在不知道谈些什么,尴尬是免不了的。

    忽然,几个华服俊仆抬上来一个底部燃着文火的陶锅。领首的仆人轻轻打开陶锅的盖子,热情蒸腾氤氲,满屋子充盈着浓郁的香味。

    “好香啊。这是什么啊?”窦福宁深吸一口气道。

    华冲笑道:“请大家先尝一尝。然后请大家都猜猜看,这是用何食材做的。”

    虽然有热气,但陶锅里头依然能够看得清爽。那陶锅里是用清水炖煮的肉,看上去倒是毫无稀奇之处。看样子,与鸡肉类似,但入口却美味鲜嫩无比,是从未品尝过的味道。

    “我先猜,我先猜。这肯定不是鸡肉!”窦福宁抢着说。

    “这是山雉?”窦福宁道。

    华冲摇摇头。

    “野鸭?”窦福宁道。

    华冲摇摇头。

    “兔肉?”窦福宁道。

    华冲依旧摇摇头。

    “简哥儿,你快猜一猜,这是什么肉。”窦福宁急道。

    逄简笑着摇摇头,说:“华郡守,这确是难猜。敢问,这是何食材做的?看样子,似乎是禽类,但入口,怎的如此美味,难道是加了什么特殊的佐料么?”

    窦福宁急道:“对对对。肯定是加了什么特殊的佐料了。雍就善用佐

    料,将普通食材做的无比美味。是么,华郡守?是加了佐料了么?”

    华冲摇头道:“这里什么佐料都没有加,除了少许的盐之外,完全是用清水炖煮的。”

    窦福宁道:“华郡守,您就快说吧。我都快急死了。”

    华冲大笑道:“好吧,好吧。老夫也就不卖关子了。这是象廷郡国以西的沙漠中一种特殊的天鹅,叫沙鹅。”

    “沙鹅?此前竟然从未听过还有这么一种天鹅。”逄简道。

    窦福宁也道:“沙鹅?好怪的名字。”

    “对。这就叫沙鹅。”华冲吩咐仆人为每人再盛一碗汤,然后道:“这沙鹅是天鹅的一种变种。从样子来看,与天鹅几乎毫无二致,只是体型要比寻常天鹅要小一半。虽然,沙鹅与天鹅虽然样子很像,但习性大异。普通天鹅喜水,而沙鹅喜干,且需是极干,因此只能在沙漠中存活,吃的也都是沙中之物。由于秉性怪异,沙鹅之数极少,且极难遇到。只有行商之人穿越沙漠时,才能偶然得见。而且,沙鹅性情极机敏,即便有人侥幸遇到,也很难将沙鹅捕获。正因如此,世人几乎都未听过、更未见过沙鹅。”

    窦福宁歪头问道:“那您是如何知道沙鹅,又是如何得到沙鹅的呢?”

    华冲道:“华氏一族世代行商,与西边域外来的索迷答剌商队颇多往来。这只沙鹅,正是索迷答剌通过华氏商队送给老夫的礼物。今日,老夫也是沾了殿下与各位公子的光了,方才能有机会品尝这美味。不瞒各位,这其实也仅是老夫平生第三次品尝沙鹅。第一次品尝,老夫尚是孩童,是老祖公从索迷答剌商队那里得的。第二次品尝,还是在华耘未出生以前的事情了。今天是第三次。”

    逄简道:“华氏商队行商的足迹遍及天下,沿途所见所闻颇多。怪不得两位华公子见识广博、性情豁达了,是我们这些囿于一郡一城之人所不能有的福报啊。”

    华冲道:“殿下过谦了,实在是过谦了。殿下之学识、见地,华耘一直赞不绝口。殿下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修为和见识,日后前途无量啊。”

    “华郡守过奖了。”逄简道:“我与华公子是相互学习。我的见识还很浅,而且都是从书上得来的,或者从少傅那里听来的,从没有亲身实践过,都是些纸上谈兵罢了。日后,还要请华郡守和华公子多多指教。”

    华冲道:“殿下过谦了,过谦了。殿下很快就要有大展宏图、尽抒壮志的机会了。殿下可能还不知道。陛下已经有旨意了,打算请殿下提前到妫水郡国去。”

    “提前?”逄简眉毛一抬,问道,“怎么个提前法儿呢?不是说明年成婚后就藩么?”

    华冲道:“陛下说,殿下不必等到年满十六岁了,中秋节之后即择机前往妫水就藩。未满十六即受命就藩,这是陛下对殿下的无比器重和信任啊,殿下。老夫恭喜殿下,

    贺喜殿下。”

    逄简对此竟一无所知,心下一惊,道:“华郡守,我确实不知父皇这个旨意。敢问华郡守,这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华冲笑道:“今日上午认亲典礼上,老夫亲耳听到陛下如此说的。华耘当时也在场。”

    华耘点头道:“是的,殿下。陛下当时确有此旨意。”

    逄简心下又是一惊:父皇为何忽然改变主意,让自己提前去郡国?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原因。但这是皇室自家的事情,甚至很有可能是秘闻,此时此地,人多口杂,是不宜讨论这种皇室事宜的。心中无论有何疑虑,都只能回宫之后再去问皇后娘娘。

    于是,逄简笑道:“谢谢华郡守告知此事。父皇如此决定,想来必有父皇的深谋远虑。不日应该就有父皇的明旨了吧。倘若果如华郡守所言,我将提前到妫水郡国就藩,那到时候,更得向华郡守请教治郡之策了。华郡守能够将人多地少、禀赋贫瘠的琉川苦郡,治理成百姓富庶、税赋充足、文事繁盛的天下美郡,实在是难能可贵,令人佩服。父皇就常说,华郡守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治世能臣。妫水与琉川一山之隔,日后还要请华郡守多多指教。还望华郡守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华冲道:“都是陛下隆恩浩荡,琉川才能由一个贫瘠没落之小郡成为富庶安宁大郡。老夫岂敢贪天之功啊。殿下将到妫水郡国就藩,妫水的郡守赵洪赵大人,是天下第一谋士和能臣雅士,殿下有赵大人辅佐,必能如虎添翼、一飞冲天。妫水郡国的百姓有福了!”

    逄简轻轻摇头道:“根据新政,郡王与郡守共治,但并非君臣,我与赵大人同为陛下的臣子,在妫水,只是共治而已。”逄简这句话,是对着华冲所说的“赵大人辅佐”这一句话去的,因为华冲这一句“辅佐”与新政的总之是相违背的。

    逄简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却颇为高明。一是表现出极高的政治敏锐性,及时纠正了华冲的错误言论,确保自己政治立场正确,也表明了自己坚定拥护新政的决心。二是表现出了极高的个人修养和极佳的风度。他没有直接否定华冲,而是点到为止,如此,则最大限度保全了华冲的颜面。尤其是在华耘、华耧都在场的情形之下,这一点尤为重要。三是表现出了极高的警惕性。当下,由于太子之位虚悬,因此朝野议论纷纷,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列位皇子,找寻找攀附拥立意图富贵的机会。如果只是安心做一个寻常郡王而没有登龙的巨大野心,是不需要什么谋士、能臣来辅佐的。

    华冲领会了逄简的睿智和好意,豁达的一笑,用手轻拍着额头道:“嗨嗨嗨。罪过,罪过,老夫都老糊涂了,实在是老糊涂喽,对新政之宗旨,又忘记了,嗨嗨嗨。哈哈哈。来,今日是家宴,咱们莫论国事,莫论国事吧。来,我们开怀饮酒。各位,来尝尝这用上谷新法所酿制的酒。”

第七十四章 华府(三)论酒

    川裕领着几个仆人端上来几只玉碗。那玉碗雕成了盛开的马蹄莲的形状,碗璧极薄,碗的一侧雕了一只蝴蝶状的把手,仿佛那蝴蝶刚刚落到花上,正在嗅那马蹄莲一般,样子别致,望之忘俗。

    “好漂亮的玉碗。”窦福宁惊叹道。

    川裕又捧上来一个长长的椭圆形玉瓶,往每人前面的玉碗里道满了酒。一股清爽的果香扑鼻而来。那酒与玉碗相得益彰,酒的清透之气与玉的晶莹剔透完美融合,在烛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光辉,众人将玉碗举起来,那酒在玉碗中荡漾着,仿佛是一泓幽明澄净的秋水。

    “来,各位,请品尝一下此酒。”华冲道。

    入口更是奇异。这酒看似性柔,但却极烈,似乎与白酒无异。

    “好辣。”窦福宁道:“这分明是白酒。华郡守,您这酒可太烈了,太烈了。”边说边吐舌头,大口大口饮茶来冲淡口中的辣味。

    逄简品咂着,摇头道:“不,这应该不是白酒。白酒,多多少少都会有粮食的糟气。但这酒,却毫无糟气,反而果香浓烈。入口初尝时虽辣,但入喉之后,却极为柔滑,瞬间沁润五脏六腑。回味么,也甚甘。一口饮完,满口生香,周身爽泰清凉。福宁啊,你小口喝,不要大口吞咽,再好好品一品,看我说的对不对。”

    窦福宁再饮一口,果如逄简所言,虽然酒劲颇大,但确实是满口果香,入腹清凉,于是道:“果然是有果子的香气和味道。那这是不是果酒?”

    融雍微笑道:“应该也不是果酒。这酒虽然有果香,但是却没有甜味,酒劲也颇大。我见识有限,但此前喝过的果酒,都有明显的果子的甜味,酒劲也不会这么大。而且,这酒澄澈透亮,无色无浊。而普通果酒,由于酿造工艺的原因,难免都会有些混浊,也难免带有果料原本的颜色。”

    赵允眨眼道:“莫非是果酒与白酒勾兑而成的?松岩道人自己就喜欢用不同的酒来勾兑新酒。”

    窦福宁道:“哦,对对对,对对对。肯定是果酒与白酒混合而成的,还是允最聪明。”

    华耘看了一眼华冲,然后笑道:“不,允,这不是果酒和白酒勾兑而成的。”

    窦福宁沮丧道:“哎呀,你看你们。快说吧,快说吧。急死人了都快。”

    华冲爽朗一笑,道:“好吧,既然窦公子这么说了,老夫也就不卖关子了。这其实是,葡萄酒…”

    窦福宁又仔细瞧了瞧那酒,又轻轻啜了一口,细细品咂完,摇头道:“不对啊,不对啊。这怎么会是葡萄酒?上谷郡国贡来的葡萄酒,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呀。葡萄酒也不是这么个味儿啊。”众人纷纷附和。

    华冲道:“这确是葡萄酒,不过不是我们平日里饮用的那种寻常酿法酿制出来的葡萄酒。诸位应该知道上谷的酿酒世家董家吧?”众人又

    道“知道”。华冲道,“董家世代酿制葡萄酒。近些年,董家出了一个酿酒天才,名叫董菅。这董菅承继董家世代酿酒绝技,同时又极爱新法新酿。董菅博采众酒品各酿法之长,推陈出新,发明了好多种新奇酿造法,以葡萄为原料,以其他酿酒之法反复试验,发明出了不少惊艳世人的酒品。”

    逄简道:“董家么,天下人都是知道的。这个董菅,也有所耳闻。但他新法酿造之酒,此前只见过上谷贡来的绿醪,此外再未见过有何新酒。华郡守手,董菅新创不少惊艳世人的酒品,实在是未曾耳闻啊。”

    华冲笑道:“这原是有个缘故的。使用新酿造之法酿出来的新旧品,一来产量极低,不在世面流通。二来新酿之法尚不完备,酒的品质和味道变化极大,老夫猜想,上谷郡王尚不敢贸然进贡。绿醪新品,是董菅少年时即创制的新酒,酿法已颇成熟,因此上谷才敢进贡。大概,我想,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逄简道:“华郡守所言有理,受教了。”

    窦福宁道:“那今日这酒叫什么名字呢?又是一个什么新的酿法?”

    华冲道:“今日我们所饮之酒,是董菅近年新创,制法极讲究,实在是酒中之酒,堪称酒中上仙啊。妙不可言哪。”

    窦福宁好奇道:“怎么个讲究法呢?又为什么叫它酒中之酒?又怎么能说是妙不可言啊。”

    华冲道:“这酒,借鉴白酒之酿法,将已经酿成的葡萄酒,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见的寻常葡萄酒,反复蒸馏提纯而成。其法是,用葡萄酒入甑,蒸令气上,用器承取滴露,三蒸三制,方能入珍贵奇香。而且,这酒虽借鉴白酒之酿法,却不用糟做引子,因此丝毫没有‘糟气’,而能尽留葡萄之果香。此外,此法所用之炉形、蒸器、火温、滤器等等,均为董菅特制、特法,规矩极大,使用极难,都是绝密不外传之法。这都是大体的制法,再具体的制作细节,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逄简道:“这可真是人间琼浆玉液。怪不得叫做酒中之酒,妙不可言了。这董菅倒是真肯用心思啊。”逄简又道,“若非华郡守,我们岂能饮得如此珍贵的天下美味。来,让我们共同敬华郡守一杯。”

    众人共同举杯致谢,华冲连连称“不敢不敢。”

    窦福宁满饮几杯,道:“华郡守啊,你怎的这般好福气。连宫里都没有这样的琼浆玉液,这样的酒中之酒,而你却竟然能够得到。”

    逄简忽然正色道:“福宁,不得无礼,休得胡言。”

    窦福宁原本只是无心的随口之问,但实际上却将华冲陷入了一个危险的窘境。皇宫都无缘品尝这美酒,而华郡守作为臣子却能品尝到。这事要是说小,不过是饮酒之琐事、小事,确也不值一提;但如果有人揪住此事大做文章,问一个“僭越”的罪名,也是合乎礼法规矩的。正因如此

    ,逄简才正色呵止窦福宁。

    但窦福宁哪里懂得这些,被逄简喊的一头雾水,疑惑的看着逄简,道:“怎么了我?简哥儿,难道你以前曾饮过此酒么?”

    窦福宁的单纯,反而将逄简问得一时无言以对。

    华冲出来解围,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窦公子真是天真无邪,实在是可爱至极,可爱至极啊。老夫谢过殿下回护老夫的好意。不过,窦公子的疑问,原本就是自然而然所应产生的疑问,也无妨的。老夫能够得到此酒,原本确是有些特殊机缘。耘儿啊,你给殿下和各位公子讲一讲吧。”

    “是。”华耘道,“殿下,各位公子,葡萄原本是索迷答剌特产的果子,葡萄酒也是索迷答剌特产的酒品。由于索迷答剌地处极西之地,地理上天然与我国隔绝,一座无边大漠,只有索迷答剌之人能来我国,而我国之人却无法西去索迷答剌;而且索迷答剌国家制度诡谲神秘,不允许我国之人随其商队跨越沙漠进入其境内,因此,索迷答剌与我国只能通过索迷答剌商队单线渠道来联系。那葡萄与葡萄酒正是随着索迷答剌商队进入了我国。这是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了。由于华氏商队与索迷答剌商队商事活动往来密切,因此也就最先接触到了葡萄和葡萄酒。最初的时候,华氏商队只是作为索迷答剌商队的下家,帮助其销售索迷答剌国内酿制并运来的葡萄酒,后来,索米答剌商队将葡萄种苗引入我国,送给华氏商队,华氏商队于是逐渐开始在全国各地试种葡萄并试酿葡萄酒。只是,葡萄这种果树,虽然生性顽强,极易成活,但优质葡萄对土地、风雨的要求却十分苛刻,要想种出能够酿制上好葡萄酒的优质或顶级葡萄,却是非常困难。华氏自种自酿的葡萄酒,种法、酿法虽然都得了索迷答剌酿酒师的真传,但由于土地、风雨不适宜,种出的葡萄风味不佳,酿造的葡萄酒当然也就品质不佳,味道与那些索迷答剌国内酿制的葡萄酒,差的很远。一百多年前,华氏商队终于在上谷郡国寻找到了能够种植顶级葡萄的上佳之地,用上谷葡萄酿制的葡萄酒,也终于能与索迷答剌葡萄酒相媲美。殿下,各位公子,现在各地的葡萄和葡萄酒,实际上全都是华氏商队的产业。正因如此,家父才能首先品尝得到各种试酿初成的新酒。”

    “原来如此。”众人道。

    窦福宁道:“华耘,你可真是好运气。天下什么好东西你都能够得到。以后,我要是想要什么稀罕东西,直接找你要,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华耘道:“那是自然。你尽管开口就是了,我尽量去办。”

    华冲笑道:“殿下,各位公子,华氏商队做的,原本就是一些行商之事,说到底,都是一些小买卖,但因为四处行商周游,所以找寻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是再便利不过了。殿下和各位公子但有所需,尽管开口就是了。”

第七十四章 华府(四)论商

    逄简心下却想:“华氏商队遍布全国,实力如此雄厚,实难控制,若是作乱,那可真正是王朝的一大隐患。”

    于是,在旁人忙着品尝美酒的时候,逄简问道:“华郡守,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华郡守。”

    华冲道:“殿下客气了,客气了。殿下,请指教。”

    逄简道:“华郡守客气了,不敢谈指教。我想知道的是,华氏行商遍布全国,所辖之事如此繁杂,所辖之人如此庞杂,如何进行管理呢?我最近正在研究比对历代王朝与我朝治理之法,对管理之道颇感兴趣,也有很多疑惑。方才听华郡守和华公子说话,我想,华氏商队兴盛数百年,不仅不衰,而且越来越兴旺发达,其中,必有过人的管理之道。因此想向华郡守请教。”

    华冲一拱手道:“殿下对华氏过奖了。华氏只是行商而已,所行都是小道,不值一提。不过,殿下见微知著,由商道而思治国之道,真是思虑深远的少年天才。殿下与犬子华耘岁数不相上下,华耘如今还只晓得酒色之美,对于殿下所说的管理之美,他还远远思虑不及呢。老夫惭愧惭愧。”

    华耘被父亲如此当众批评揭短,不仅羞红了脸。

    逄简忙道:“华郡守过谦了。华公子的通达智慧,非常人所能及,我等自愧不如,仰慕的很哪。”

    华冲道:“殿下过奖了。华耘那点子资质,实在是鲁钝的很。日后还要殿下多多提点指教。”

    逄简道:“不敢不敢。”

    华耘对着逄简拱手道:“请殿下多多指教。”

    相互抬举客气完,华冲饮一口茶,清清嗓子,说:“华氏商道虽属小道,但殿下既然问起,那老夫就献丑了。殿下方才所说的管理之道,确乎是至关重要之大道。小到一个三口之家,中到一个商队,大到整个国家,都离不开管理之道。国家的管理之道,是大道,老夫不懂,也不敢置喙,那是关乎天下治乱的大事,非上智、上贤之人不能知悉,也非臣下所能乱言。殿下所问的华氏商队的管理之道,虽是小道,但也是华氏商队的制胜之法,原本也是不能外泄之机密,但既然殿下问及,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逄简忙道:“华郡守,没想到此事涉及华氏商队之机密。我实在是太唐突了。还请华郡守不要怪罪。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华冲笑道:“殿下哪里的话。旁人问及,老夫不会说的。但殿下乃人中龙凤,又天资聪慧绝人,老人愿说与殿下。”

    逄简道:“华郡守抬爱了,我实在不敢当。华郡守说的是,商队管理之道,乃商队的核心机密,关系到华氏一族的族运,实非我等外人所应知悉。还请华郡守不要怪罪。是我孟浪了。我们还是谈些别的吧。”

    华冲道:“殿下不用客气。老夫愿说与殿下,是有原因的。一来,道理归道理,但操作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懂得了道理,却不见得能够操作成功。打个比方吧,那些经典著作中说的美轮美奂的治国之道、驭人之术,那些文人们全都能倒背如流,可是谁能靠这些道理去治国、去驭人?知与行,实在是两回事。二来呢,老夫心下实在仰慕殿下的雄姿和天分,愿将华氏商队的管理之法说与殿下,以助殿下参究治国理政之术。说到底,无论是一个家、一个商队、一个国,管理的核心要义都是一样

    的,那就人心,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老夫将华氏商队管理之法说与殿下,若能对殿下参究大道有所助益,那华氏商队的功业就大了。三来呢,殿下英明天纵,老夫有个私心,想请殿下做个评判,帮忙看一看,华氏商队的管理之法可还有提升改进的地方。不知殿下,能否赐教?”

    华冲这一番话,既真诚,又高明,让逄简心里十分熨帖。

    逄简道:“多谢华郡守。愿向华郡守讨教。”

    华冲道:“谢过殿下。那老夫就班门弄斧,给殿下和各位公子讲一讲华氏商队的管理之法。”

    华冲啜了一口茶,道:“华氏远祖,是世居诺铢郡国的普通人,累世清苦。四百年前,一场瘟疫在诺铢郡国盛行,人口凋零,华氏祖宗被迫迁徙到临近的象廷郡国,但象廷郡国土地贫瘠,耕作收成有限,活计十分艰难。但是,象廷郡国因为地理原因,来往的商队甚多,百姓虽拙于耕种,但却长于经商。华氏祖宗于是被迫开始做一些小生意,以养家糊口。最初时,华氏祖宗只有一间小门店,靠着节俭、谨慎、好客,慢慢做大;有了若干家门店和几只小商队之后,又靠着机敏、睿断、勤奋、勇敢,继续做大;直至一百多年前,华氏商队才开始成为举世闻名的大商队,在一些行业,渐成垄断之势,直至今日。老夫看华氏商队的几百年历史和历代族长的家训,对商队管理之法略有心得。在老夫看来,商队之管理,大致也要因时而变、因势而变,不能因循。不同规模的生意,管理的对象不同,管理的要义也大相径庭。”

    华冲停了下来,慢慢的开始饮茶。

    逄简道:“事无定法、因应而动,确实是世间最高的智慧和法则。只是我们年岁尚轻,历练不足,体会实在不深,还望华郡守指点一二。”

    华冲笑笑道:“殿下太过自谦了。殿下如此年轻,就能思虑到管理之道,实在是天人之姿,老夫宾服之至。正如殿下所说,商事管理,也无定法,也需因应而动。老夫就举一个例子吧,就从规模不同、管理要义也应不同来说吧。对于小门店来讲,管理的对象是自己,客人都是面对面的,因此管理的要义是节俭、谨慎、好客,大约那些勤俭持家、不贪小便宜的小商铺,没有做不好的,如果过于奢华冒进,则不能长久;对于中等生意和商队来说,管理的对象不再是人,而成为了商机,管理的要义相应的变成了判断,也就是要找准商机、果断出手。而对于全国规模的超大型商队来说,管理的对象就成了人心,管理的要义就是要洞悉人情世故。”

    逄简道:“华郡守高见。但我们还是不甚明了,可否请华郡守再细说说?”

    “殿下英明。生意的本质是交易。小生意,就是小交易,规模小、距离近、周期短,所以需要节俭勤谨。中等生意,就是中等交易,规模较大、距离拉长、周期拉长,但是根基不厚,风险很大,所以需要判断商机,有的时候,一个商机判断失误,就可能导致整个家族的生意落入深渊、一蹶不振。但是小生意和中等生意,都说不到管理人心上面去,因为所驱使之人相对有限。而大生意却不同,大生意就是大交易,但不是物与物的交易,而是人心与人心的交易。像华氏这样庞大的商队,实际操作商事运转和人员管理的几乎都不是华氏族人,而是外聘之人,商事业务

    全部都由这些外聘之人来负责,华氏族人几乎都是坐享其成。所以,所谓大生意的管理之法,其实就是管理这些外聘之人的办法。老夫的体会是,外聘之人与华氏东家的初衷是相违背的,东家的初衷是什么?少花钱、多赚钱,只要盈利足够多就行。但外聘之人却并不如此想。他们想的是什么?是多花钱、多流水。说到底,就是摊子要铺的足够大,流水要足够多、足够快,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在运营之中谋取工钱之外的非分之力。”

    逄简道:“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那些外聘之人的工钱是有限的,无论盈利多少,所赚的大头肯定是要给东家的,盈利抽成所得远没有从运营之中做手脚来的便捷。”

    华冲点头道:“殿下英明。”

    逄简道:“那要如何应对呢?”

    华冲道:“应对之道,就是要设身处地的去设计权责分工。华氏的做法,一是尽量放权,一应运营之事和运营决策全部由外聘之人负责,华氏族人概不插手;二是请外聘之人适当入股,一事一议,所有外聘之人集体入股,入股两成。三是分成倒置。殿下,一般的商队,东家与管事大多都有分成,但殿下可知,他们是东家占大头,还是管事占大头。

    逄简道:“自然是东家占大头,管事占小头,喽拿工钱啊。”

    华冲道:“殿下英明。正是如此,但殿下可知,华氏商队的分成,谁占大头,谁占小头,谁拿工钱?”

    窦福宁插嘴道:“难道还能让你们这些大东家拿小头、拿工钱不成么?”

    华冲笑道:“窦公子一语道破天机了。哈哈。正如窦公子所言,华氏商队的做法与他们迥异。东家占小头,管事和喽占大头,没有人拿工钱。”

    逄简道:“这倒是闻所未闻之事。”

    华冲道:“这种管理之法,目的是利用人心所欲、提防人心所恶。华氏商队总体来看是很庞大的,但其实是由无数独立小商队集合而成的。殿下和各位公子,请再猜一猜,分成之时,东家占几成,管事和喽占几成?”

    逄简道:“前面华郡守已经说过了,占股的比例,东家是八,外聘之人是二;难道分成的时候,东家占二,外聘之人占八?”

    华冲道:“不。东家占一,外聘之人占九。”

    逄简道:“那岂不是外聘之人所获超过东家?”

    华冲道:“正是。所以华氏商队的管事都是巨富。”

    逄简道:“那如何羁縻这些管事?他们一旦羽翼丰满之后,还甘愿受华氏的操控么?”

    华冲道:“殿下问的好。方才,老夫说的是只是从激励角度来做的制度布置。如果从羁縻角度来做布置,则还需要其他的更细的安排。但总的来说,华氏商队遍布全国各地,寻常的管事即便本事再大,一般而言,也绝不敢轻易脱离华氏商队。这一方面是因为,华氏出资多、获利少,管事们无论是到别的商队去还是自己独立去做,都不能有这么好的安置;另一方面是因为,华氏商队有自己的支撑系统,例如信息交通等,这些有助于管事们决策和运营,离开了这个支撑系统,他们做起事来就困难的多了。还有一个就是严厉的惩罚制度。一朝背叛华氏,永世不得再入,就连他们的后人,也绝不能再入华氏商队。”

第七十四章 华府(五)秘论赐婚

    逄简略一思忖,道:“想来,华氏商队还有很多类似的制度设计吧?”

    华冲道:“是的,殿下。殿下如有兴趣,老夫可以再择时间,向殿下一一禀明。但所有的制度设计,核心要义都是一条,那就是‘设身处地’。做小买卖的时候,卖家要站在买家的角度想事做事;中等生意的时候,要站在其他竞争者的角度想事做事;做大生意的时候,要站到外聘之人的角度想事做事。总而言之,就是一条‘顺应人心’。”

    逄简道:“多谢华郡守。我受教了。今日华郡守所说,虽然只是华氏商队的管理之道,但其实和治国理政之道,也是相通的。治国理政,根子上治理的民心,但借助的是万千臣工之手,因此治理的也就是臣工之心。这和华氏商队的管理之道,并无二致。”

    华冲道:“殿下能够见微知著、举一反三,大照幸甚!”

    逄简没有接话,而是恭维道:“华郡守能够深入浅出地将这些商道秘法交给我们这些外人,实在感激不尽。我想,正是因为华郡守的融通智慧和独特家教,才能教养出华公子这般好的心性。我当真是自愧不如的。”

    华冲道:“殿下过奖了。”

    华耘站起来道:“殿下过奖了。华耘愧不敢当。”

    逄简笑道:“可惜华公子眼下只能待在圣都,否则,我真想请华公子随我到妫水去做事。”

    华冲道:“如果能够随殿下到妫水去,那可真是华耘的福分和造化。殿下如果有心,此事也并不难成行。根据新政,老夫只要有一子留在圣都即可。华耧正值学龄,正好在太学集中教养。华耘原并不必留在圣都的。”

    华耘也道:“华耘愿追随殿下去妫水郡国。”

    逄简摇手道:“多谢华郡守和华公子美意。现在还谈不到这些。一切都要等父皇旨意明确之后再说吧。”

    这是逄简明智谨慎的举动。一个未成年的郡王,还未到郡国去就任,就开始拉拢其他郡郡守的公子,如果被人说一个“居心叵测”,是很难辩解清楚的。

    华冲大笑道:“今日真是尽兴。老夫生平从未有如此开怀的时刻。老夫斗胆说一句,尽管殿下年纪尚轻,老夫与殿下也只是初相识,但老夫竟然有路逢知己的快慰。哈哈。老夫敬殿下和各位公子一杯。”

    赵允和窦福宁却已经不胜酒力了。俩人早已换了清暑的果酒。

    华冲又道:“殿下和各位公子可能还不知道,今日还有一件喜事。陛下隆恩,已经给犬子华耘赐了婚。陛下特旨,中秋之后就要完婚。”

    窦福宁呵呵大笑道:“哈哈哈。果然是喜事。华耘,你要成亲了。新娘子是谁?快告诉我。来,我先恭喜你。到时候,我可是要和允去给你闹洞房的,哈哈哈。太开心了。”说着就来给华耘敬酒。

    华耘傻笑着,一饮而尽。

    窦福宁笑道:“你别光顾着喝酒啊?快告诉我,新娘子是哪家的姑娘?快告诉我,我看我认不认识。华耘

    啊,你要是娶一个丑女,那可怎么办啊?哈哈哈哈。”

    华耘依旧只是傻笑,没有应答。窦福宁回到座位上,与赵允低声说笑。

    逄简问华耘:“这是大好的喜事。敢问是哪家的姑娘?必是勋贵之家。”

    华耘笑道:“是馥公主。”

    逄简楞了一下,问华耘:“谁?”

    华耘用手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是陛下唯一的公主,窦昭仪娘娘所生的馥公主。”

    窦福宁有些发愣。

    赵允道:“你看你,听到耘哥哥要做驸马了,羡慕了是不是?你看你长的这么俊,等你十六了,陛下肯定也会给你赐一个公主的。”

    窦福宁已经喝高了,笑道:“这,这……”

    逄简走到窦福宁跟前道:“你看你,今日一高兴,竟喝的这么多。你决不可再喝了。我先遣人送你回妫水学院休息如何?”

    窦福宁看上去确实醉了,满脸醉的红透了,于是稍微摇晃着起身道:“也好,也好。我先回去也好。”窦福宁面向华冲,躬身道:“华郡守,晚生不胜酒力,有些支撑不住,要先回去了。各位公子,抱歉抱歉,我先走一步了。”

    华冲道:“无妨无妨。华耘你去送一下。”

    窦福宁道:“不用不用。华郡守不必客气。我自己走就可以了。”窦福宁执意要自己走。

    逄简道:“华郡守,华公子,让窦公子自己走吧,无妨的。”

    说话间,上来两位跟随窦福宁的俊仆,扶着窦福宁离开了。

    赵允道:“福宁哥哥的酒量很小的,今日确实喝的多了,也喝的有些急了。”

    “是啊。”逄简道:“让华郡守见笑了。”

    华冲笑道:“哪里的话。在咱们自己家里,这样随意些才更好。你们也不要客气,放开量,若是饮醉了,就在华府里歇下,明日再回去也不迟的。”

    逄简道:“华郡守,今日已经很尽兴了。明日太学里还有课,我们也不宜叨扰的太晚了。来,最后,我们再共同敬华郡守一樽,也为华公子贺。”

    华冲道:“不急吧,殿下。”

    逄简道:“来日方长,华公子与馥公主的婚事也很近了,我们日后相与的机会还很多。改日再叨扰华郡守。来!”

    逄简执意要走,华冲也不便强留。共同饮下一樽酒,又简单寒暄了几句。逄简带着融雍、赵允也离开了。

    待众人离开后,华冲将华耘领入书房。

    华冲道:“耘儿,今日陛下为何给你赐婚,你可知道?”

    华耘有些醉了,混沌道:“孩儿不知。大概是陛下为了赏赐云娥吧?”

    华冲摇头道:“陛下对雒皇后的心思洞若观火。我们与雒皇后今日表现的有些太着急了。陛下担心我们与雒皇后联盟,因此将窦昭仪所生的公主赐予你。”

    华耘的酒瞬间就醒了,用一条湿巾擦过脸,道:“孩儿醉酒了,方才有些心不

    在焉,险些误了大事。”

    华冲道:“不妨事的。耘儿,你可知道窦昭仪的底细么?窦昭仪家世原本十分低微,其父是一匠人。后来靠着窦昭仪的受宠,窦家才一步步发达起来,其兄窦吉靠着攀附陛下,而且生性憨直,深得陛下信任,逐渐迁转,现在竟然成了三公之一的太尉,与雒渊概平起平坐了。这窦昭仪手段十分了得,短短十几年的时间,窦家不知多少人受到窦昭仪提携而成为高官,窦家一跃成为豪门大族。另外,雒皇后极其善妒,对其他嫔妃十分严苛,唯独对这个窦昭仪百般信任呵护。窦昭仪的厉害可见一斑。窦昭仪所生,一个是逄穆,龙凤之姿,性格豁达沉稳,颇有王者之相,资质与威望,远胜于雒皇后所生的逄秩。此外还有今年十三岁的逄和十四岁的馥公主。在陛下后妃中子嗣最多。还有一点,就是陛下的心性。陛下心性多疑,绝不会容忍雒氏一族继续做大,因此必然会寻找一个氏族来平衡雒氏家族,窦氏就是最佳人选。你可知为何?”

    “是因为窦氏出身卑微,比累世豪门的雒氏更好控制。”

    “这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窦氏一族全部都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因此对陛下的拥戴和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窦氏一族背后的实际操控人是窦昭仪,但明面上的族长是窦吉,而那窦吉是个憨直之人,心机不深,对陛下极为忠贞,几乎到了甘为奴才的地步。有这么一个族长,陛下自然更亲近窦氏一族。今日,陛下将窦昭仪所生的馥公主赐予你,目的是很明确的,一来是给雒皇后一个警告,让她适可而止;二来是给我们一个警告,不要与雒皇后和雒渊概他们站到一个阵营里去。现在,一方面,是雒皇后频频示好,极力拉拢;另一方面是陛下出手干预,通过赐婚来削弱我们与雒氏的关联。耘儿,你说,在现在的情形之下,我们应该如何自处?”

    “孩儿以为,我们应该装糊涂。两边都在拉拢我们,我们正好可以各不得罪,既示好雒氏一族,更可以因为姻亲的缘故与窦氏亲近。”

    “不!这绝对不行。耘儿,世上没有万全之策。皇位之事,也绝不可能有两边下注的好事。如果我们两边下注,就是自寻死路,一来呢,雒氏决不允许我们与窦氏走的亲近,虽然有陛下的赐婚,但我们仍然必须与窦氏保持距离,否则我们立时就有灭顶之灾。二来呢,陛下也决不允许我们两边下注,甚至不允许我们下注,只要我们下注,陛下就会出手来清算华氏。你可知为何?”

    “孩儿现在头脑不清醒,请阿翁指教。”

    “耘儿,还是我以前教你的。你要设身处地。假如你是陛下,你会允许一个臣子攀附皇子,并拥立皇子成为储君继位么?陛下才四十一岁啊。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怎么能够容忍这些呢?”

    “阿翁,那我们只能置身事外了么?”

    “不。目前的情形,我们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身了。”

    “阿翁,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第七十四章 华府(六)论逄简

    “耘儿,我们此前商议的计策,看来是要再调整调整了。雒氏、窦氏,我们现在都得罪不起,也就都只能若即若离,但逄秩、逄穆,我们都不拥立,甚至不能和他们走动。我们可以暗中支持另一个人。”

    “妫水郡王逄简?”

    “对。”

    “可是,阿翁,逄简可是雒皇后养大的啊。”

    “耘儿,自从上次你跟我说逄简之后,我即派人去打探了逄简的底细,得知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众人都知道,逄简的母亲是一个侍女,出身卑微,因难产逄简而死,之后逄简由雒皇后一手养大,视如己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哦?”

    “耘儿,雒皇后生的逄秩自小就十分愚钝,雒皇后和雒渊概十分担忧,后来一位侍女意外怀上了时任永诚亲王的子嗣,并顺利诞下男孩。这男孩出生之时,天空现出五彩祥云,世人皆以为奇,断定此子日后大贵。雒皇后与雒渊概于是秘密将那侍女处死,对外宣称侍女死于难产,并将此子据为己有,以做逄秩的备选。这个男孩就是逄简。”

    “阿翁这消息可准确么?”

    “千真万确。实际上,不光为父知道此事,窦吉他们也知道此事。而且,就连逄简,也知道此事。”

    “啊?从他说起雒皇后的神情来看,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耘儿,这就是逄简的过人之处啊。你看他今日所为,句句话都小心谨慎,但又谦恭有礼,毫无破绽。逄简之隐忍,大异常人。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目的。逄简对杀母之仇都能完全隐忍,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这就是为君的潜质。所以,我们可以暗中支持逄简。”

    “阿翁今日同意逄简所说的,让我跟他一起去妫水,也是因为这个么?”

    “耘儿,逄简是何等谨慎之人,他今日竟然当众说出延揽你的话来,他的目的你可知道?”

    华耘摇头道:“孩儿实在不知。”

    华冲道:“逄简看出了我们打算攀附雒皇后的心思,因此,顺势对我们加以延揽。他明面上是支持逄秩,实际上都是在为自己打算。后来,听说陛下将窦昭仪的馥公主赐予你之后,立即失态,并急着离开,也是因为如此。”

    华耘略一思忖道:“阿翁,那我们是不是要进一步向逄简明明白白的表明心迹?”

    华冲笑道:“孺子可教。你稍后马上就去妫水学院,向逄简表明心迹,跟他明说,华氏一族明明白白支持一个人,就是逄简。他若问你为何,你就说……”华冲低着头踱了几步,然后转身坚定的说,“你就说,华氏是生意人的底子,做了四百多年的生意了,现在要做天下第一等的大生意。”

    “如此直白么?”

    “对。就是如此直白才行。逄简太聪明了,不要和他绕弯子。”

    “好,孩儿马上就去。”

    “还有,如果有必要,可以告诉逄简,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家世和他生母殒命的真相。”

    “是。”

    “此外,耘儿,你要记住。逄简也只是我们的一个备选。对我们而言,他还算不是天下第一等的生意。”

    “那谁是?”

    “云娥!你务必要全力保护好云娥,如果她能产下龙子,那才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生意。”

    华耘一怔,转身离去了。

第七十五章 妫水学院(一)馥皊公主

    赵允从华府急匆匆出来后,坐到了逄简的大轿上。融雍则坐着自己的小娇单行。

    赵允微醺着问:“福宁哥哥怎的喝的如此醉,你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陪他回来?”

    逄简用手拍拍赵允的头,递过去一杯清水,道:“你还真是一个小傻子,自己都快喝醉了,还关心别人。你是不是头很晕?”

    赵允道:“还好吧。我喝的很少。福宁哥哥可是醉的厉害了。”

    逄简又捏了捏赵允的脸,说:“你这个小傻子。福宁其实并没有喝醉。”

    赵允道:“我看他喝醉了,脸都红透了。而且你方才不是说他喝醉了,还提前送他回去了?”

    逄简道:“他脸红,不是因为喝醉了。”

    “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华耘被陛下赐婚了。”

    赵允脑袋里闪过一丝念头,难道窦福宁也喜欢上华耘了。窦福宁长相俊美,性情活泼,又喜欢黏人,保不齐也是……而且窦福宁与自己如此要好,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逄简盯着赵允忽晴忽暗的神情,问道:“你怎么不问我,窦福宁为何会因为华耘被陛下赐婚而脸红?”

    赵允讪讪道:“不是因为他喜欢华耘么?!”

    逄简楞了一会,盯着赵允出了一会神,道:“你个小脑袋瓜里,天天想的什么呀?当然不是。”

    赵允道:“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根本不是窦福宁。”

    “他是谁?”

    “她就是窦昭仪娘娘所生的馥公主。”

    赵允两目圆睁,嘴里嘟囔着:“这这这,什么啊都是……”

    逄简道:“馥公主自幼生性好动,喜做男儿装扮,性情也似男孩子。为了这个,窦昭仪娘娘不知教训过她多少次,给她换了无数的宫女和教习嬷嬷,可总也改不过来。而且,父皇极其喜欢馥公主的男儿装扮和男儿性格,总是说只有馥公主的心性深得他的心意。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馥公主从不服管教,但却从小听我的话。有时候窦昭仪娘娘管教不了馥公主,就会让我去管,每次都奏效。所以馥公主每日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最多,因此,在母后身边的日子也就更多。母后因为膝下无女,对她十分宠爱,经常说馥公主不像是窦昭仪的女儿,倒像是她自己生的女儿。这大约是因为母后未出阁之时也喜欢骑射的缘故吧。总之,大家都宠着馥公主,而馥公主只听我的话。我到妫水学院之后,她也闹着要随我来,母后和窦昭仪娘娘无奈,只能答应,于是她就女扮男装住到咱们妫水学院里来了。她平日里经常逗弄华耘,现在马上就要嫁给华耘了,而且在今日她还在自己的公公面前,大说大笑的。你

    说她会不会害羞啊?”

    赵允傻笑起来,道:“好有意思的馥公主啊。”然后拉下脸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可以私下偷偷告诉我啊,免得我在公主面前失礼。”

    逄简用手刮了一下赵允的鼻头说:“馥第一次见你就特别喜欢你,专门央求我不要告诉你她的公主身份,担心你知道她是公主后会疏远她。所以,我就只能骗你一次啦。你不会生气吧,允?”

    赵允傻笑道:“不会啊。这还挺好玩的呢。”

    逄简用手轻轻摩挲着赵允的头发。

    “殿下,到妫水学院了,先去哪里?”侍卫问道。

    “先去看看福宁哥哥,哦,不馥公主吧?”赵允呼扇着眼睛,看着逄简说。

    逄简对着赵允笑了笑,对大轿外的侍卫说:“去福院!”

    福院里站满了侍卫、内侍和宫女。

    一个南宫卫士令装束的人上前来,道:“殿下,奉皇后娘娘懿旨,接馥公主回宫。可是馥公主闹着不走……”

    逄简平静的说:“你们稍候,我进去说一说。”然后带着赵允进入了福院的正殿。

    馥公主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看到逄简进来,委屈的大哭起来,趴到逄简的肩上,边哭边说:“父皇为何要这样对我,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就把我嫁出去了。我不要出嫁,我谁也不嫁。”

    逄简拍着馥公主的背,说:“好了,别哭了。净说傻话,哪有不出嫁的公主。快坐下。”

    馥公主倒是听劝,用手擦了擦泪,气呼呼的坐下来,用手指着赵允说:“允,你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

    赵允笑道:“我知道了,公主殿下。”语气中是调侃。

    馥公主咧嘴,道:“你看你看,我早知道你个小东西会这样。现在你肯定在笑话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赵允道:“没有啊。我更加喜欢你了,公主殿下。”

    “不许叫我公主殿下。我讨厌你叫我殿下。”

    “那我叫你什么啊?我叫华耘叫耘哥哥,难道以后要叫你嫂子么?这就僭越了,我可不敢。”赵允傻笑着问道。

    馥公主上前来,用手捏住赵允的脸,轻轻拧了一下,道:“你看你这小东西这张利嘴。我讨厌死你了。以后别跟我提华耘。你还叫我哥哥。叫我馥哥哥。”

    赵允看了一眼逄简,问道:“行么?简?”

    逄简无奈的说:“可以啊。不过有外人的时候还是要叫公主殿下。就我们几个的时候,可以叫馥哥哥。哎呀,好奇怪的名字。我都快错乱了。”

    赵允道:“耘哥哥和雍在的时候,也能叫馥哥哥么?”

    馥公主道:“当然。必须叫

    。”

    逄简看馥公主已经不再生气,于是慢慢道:“馥,你马上就要嫁人了,不能再和我们厮混在一起了。母后和昭仪娘娘接你回宫,是为了你好。你要是留在这里,父皇、母后、昭仪娘娘还有华郡守的脸上都没有光彩。”

    馥公主气鼓鼓的道:“我才不管他们。父皇也太霸道了些。”

    逄简道:“不得胡言。再说了,你不管他们,也不管我和允了么?”

    馥公主道:“我怎么不管你们了?”

    逄简道:“你若是住在妫水学院,将置我和允于十分尴尬的境地,众人都要指责我们俩不懂礼法了。你可明白?”这话说的已经很通透了。馥公主果然泄了气,嘟囔着道:“我错了,简哥儿。”

    逄简走上前,拍拍馥公主的手。馥公主又垂下泪来,轻声道:“我只是舍不得离开你和允。我愿意和你们呆在一起。”

    逄简道:“这有何难?我可以带着允进宫去看你。”

    馥公主皱眉道:“可中秋之后,我就要下嫁了。出嫁之后,再见一眼可就难了。而且,中秋之后,简哥儿就要去妫水郡国了。要见一面不是难于登天了么?”

    逄简略一思忖道:“傻丫头,这也不难。等你下嫁了,你去求求父皇,求他把你和华耘派到妫水郡国去,不就行了么?”

    馥公主问道:“父皇会答应么?”

    逄简道:“父皇那么疼你,肯定会的。”

    馥公主看着赵允,道:“可是允却回不去啊,我们三个还是不能待在一起。”

    赵允笑着说:“我长到十六岁,也可以回妫水啊,到时候我阿翁再派一个兄弟来替我就是了呀。”

    馥公主破涕为笑道:“一言为定。到了妫水,我们肯定比在这里更自在些吧。”

    逄简道:“那是自然。馥,我知道你是最乖的了,现在最应该做什么,你可知道么?”

    馥公主垂下头,说:“我知道,是回宫。”

    逄简道:“乖,馥。你赶紧回宫。明日我就带允回宫去看你,可好?”

    馥公主道:“好吧。那我收拾收拾。”

    逄简笑道:“别耍花招,收拾的事,你何曾干过?再说了,你要是自己收拾,那跟着你的宫女和内侍,还活不活了,非得被母后和昭仪娘娘杖毙不可。你别闹了,现在,马上,回宫。”

    说完,逄简牵着馥公主的手,把馥公主送出正殿,交给领头的南宫卫士令,命道:“小心侍奉着,直接将公主殿下送回昭仪娘娘的寝宫。不得有差!”

    “喏。”南宫卫士、内侍、宫女簇拥着馥公主上了轿,馥公主恋恋不舍的走了。

第七十五章 妫水学院(二)第一等生意

    逄简命南宫卫士和内侍们远远的跟着、停在允院之外,他一个人送赵允回到允院松巢。

    赵允直直的看着逄简,问道:“简,中秋之后,你也要走了?”眼神澄澈,仿佛一只林中的小鹿。

    “是啊,允。如果华郡守所说都是真的,中秋之后,我就要到妫水郡国去了。”逄简点头道。

    赵允眼神有些暗淡下来,轻轻道:“那么,华郡守所说会不会是假的呢?”

    逄简用手刮一下赵允的鼻头,道:“应该不会的。我想,华郡守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赵允道:“哦。真的就真的吧。那么,简,我随你一同去妫水吧?好不好呢?”

    逄简笑道:“当然好啊。等你满十六岁之后,就可以回到妫水郡国来啊。”

    赵允头一歪,道:“不!我不想那么晚才去。我想中秋之后就随你一同到妫水郡国去!一起去。”

    “为什么呢?”

    “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一个人在圣都里待着。”赵允撅着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嘟囔着说,眼睛里泛上了泪花。

    逄简看着赵允,呆了好一会儿,等赵允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从脸颊上滚落下来的时候,逄简用手轻轻把赵允的泪拭掉,两手捧着赵允的脸,说:“允,我也不想离开你,也不想把你一个人放在圣都里。”

    赵允破涕为笑了,道:“那你去求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吧,把我带回妫水郡国去。”

    逄简脸上露出了难色,道:“这却是不行的。”

    赵允道:“这是为何?陛下和皇后娘娘那么宠爱你。”

    逄简轻轻拍拍赵允的小脸,道:“你不懂的。这和宠爱不宠爱没有关系,这是政治,是朝政。允啊,郡王郡守分权共治,是父皇新政中最重要的要素,而郡王郡守分权共治之法,最最提防的就是郡王与郡守联手。如果我去向父皇和母后恳求将你带回妫水郡国,不仅不能成功,相反的,还很有可能会引起父皇的疑心,到时候,你不仅不能回到妫水,还很有可能连累令尊大人被朝廷调到别的郡国去做郡守,到时候,我们再见面,可就更难了。”

    赵允又垂下泪来,道:“那可怎么办呢?那可怎么办呀?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没有办法了呀?”

    逄简道:“你别急啊。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这事,恐怕只能劳烦你自己出面去做了。允。你愿意为这事,去撒个慌么?”

    赵允一抹泪,道:“只要能和你一起去妫水,我愿意,我愿意啊。撒个慌算什么呢?!”

    逄简道:“那好。我来给你出个主意。你飞书令尊大人,就说圣都地气太寒,你身体极为不适,苦楚难耐,需回妫水养病。”

    赵允略想了一会儿,道:“简,还是你有办法。我今日就给家父写信。”

    逄简敲了一下赵允的额头,道:“你可真是个小毛孩子。这毛手毛脚、急急燥燥的劲头儿,何时才能改掉呢。”

    赵允傻笑着,呼唤着童子进来给自己研墨布纸。

    逄简道:“你先写着,我先回去了。馥公主回宫去了,我还有些善后的事要去处理。”

    赵允坐在书案前,头也不抬道:“嗯。”是一种熟稔极了的口吻。

    逄简回到简院时,发现有一个从雒皇后处来的内

    侍正在等他。那内侍见逄简进来,趋前行礼道:“殿下,皇后娘娘有旨,请殿下明日一早去长秋宫一趟。”

    逄简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代我回复娘娘,我明日一早便去。”说完,逄简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会,问道:“娘娘何时差你前来传旨的?”

    那内侍道:“殿下,娘娘是晚膳前命奴婢来传旨的。娘娘说,如果殿下不在妫水学院,也不用刻意急着去找,等殿下回来再传旨不迟。娘娘特意嘱咐,不要声张,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念殿下了,想叙叙话。”

    逄简道:“好了,你回去吧。我知道了。我明日一早就去长秋宫,侍奉皇后娘娘用早膳。”

    “喏。”

    逄简心里明白了,雒皇后既遣人来找自己,但又不让内侍去别的地方寻他,而且还特意嘱咐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让这内侍一直等在这里?所以,雒皇后所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实的意思只有一个:有大事发生了。逄简想:应该就是自己在中秋之后就要提前成婚、提前到妫水就藩的事情吧。

    逄简是自律很严格的人,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沐浴,准备睡下了。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所得之信息又不全,逄简脑子里暂时理不出头绪,一时半会也毫无睡意,因此决定,去妫水学院里那个的小花园去散散心。

    刚要出门,一个内侍进来禀报:“殿下,华耘公子求见。”

    逄简很纳闷,方才刚刚在华府里饮过酒、相互别过,现在已是深夜时分,华耘又急着赶到妫水学院里来做什么?不过,既然华耘人已来了,而且是刚刚在人家府中畅饮的朋友,因此绝没有将其拒之门外的道理,于是道:“那就让华公子进来吧。”

    逄简踱到廊下等候。

    华耘从门外走来。

    月色如水,逄简站在院中的廊下,长身而立,脸上的皮肤散发出玉一般莹润的淡淡的光辉。逄简的脸上挂着笑,那是一种令人感到亲近但又绝不敢亵渎的高贵庄严的微笑,神秘、轻盈而有力量。

    华耘是个惯于说笑、也善于说笑的人,但每次在逄简身边,却总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何方,华耘却总也琢磨不清楚。不过,华耘自己感到奇怪的是,逄简给自己造成的这种压力感,并不让他觉得厌烦,相反,这种压力反而让自己内心有一种十分安宁牢靠的舒适感。这种感受很奇妙。

    “有失远迎了,华公子。”逄简道。

    华耘疾步向前,简单行了礼,道:“见过殿下。深夜叨扰殿下,实在是有要事相谈。”

    华耘的回说竟然如此直接。

    逄简发现,华耘的神色异常庄重,确是有要紧事要商谈的模样。逄简道:“来,咱们到殿内来谈。”

    华耘有些为难,踟躇了一小会,小声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可否到允院后面的小花园里谈?”

    华耘这话里面大有文章。这话表明,华耘就连对简院里的内侍和宫女们都不放心。再往深了说,华耘其实就是对皇帝和雒皇后不放心。华耘要说的话,是只能对逄简一个人说的最绝密的要紧话。可是,他又能和自己说些什么呢?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绝密的要紧话呢。逄简犹豫了一小会,忽然有所顿悟,于是道:“好吧。咱们走吧。我也正要去那里

    散散心。”

    逄简对着门外站立的南宫卫士道:“殿内太热了,我和华公子饮多了酒,身上燥的很,我们去小花园散散酒,你们不用跟着了。华公子护卫我就可以了。”

    南宫卫士有些为难,嗫喏着没有应答。

    逄简洒脱的笑道:“华公子也是南宫卫士,而且是高品秩的南宫卫士,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华耘接话道:“华耘定不辱使命,护卫好殿下。”

    南宫卫士犹豫着,琢磨了一会,最后还是轻声道:“喏。”

    小花园里清风微抚、花木幽香,已经颇有几分初秋的意思了。逄简与华耘俩人像往常聚饮时一样,来到木质回廊中间、水池之上的那个小亭子里。

    逄简先道:“圣都里的地气寒,暑气消散的快,秋天来的早,比南边凉的早一些。你看,站在这水池之上,现在都觉得有些清冷了。”

    华耘道:“是。在琉川和妫水,这时节还溽热的很呢。”

    逄简四周环顾了一下,看着华耘道:“华公子,咱们言归正传。你如此谨慎小心,想必是有至关重要的事要与我说吧?在你说之前,我可要先提醒你,圣都里,时时、处处都有各种各样的眼线,说话务必要万分谨慎,不该说的,一定不要随便说。好么?”

    逄简的口气很冷,但也极其坚定,让华耘不禁一惊。他要说的话,事关皇位更迭、储君之争,是最最机密要紧的。华耘猜测,逄简可能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了,因此出言提醒并禁止。但当前华氏被雒氏和窦氏以及皇帝齐齐拉入了争储的旋涡,处境极为危急,父亲命自己深夜来向逄简表明心迹是万般无奈之下、经过深思熟虑所做出的决定,自己绝不能有辱使命。

    华耘下定决心,无论逄简如何反对,今日一定要说,而且与其绕圈子,不如直接说明白!于是,他走上前去,贴在逄简耳边,道:“现下,储位之争渐入白热,华氏一族深陷其中,但都是被动之举。家父决定,如殿下不弃,华氏全族将全力辅佐殿下上位。”

    逄简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稍思索了一会,然后用低到极致的声音说:“为何你们选择辅佐我?”

    华耘低声道:“因为我们若辅佐其他任何人,华氏皆无活路。”

    逄简一怔,道:“嗯?说不通!”

    华耘脑筋飞转,沉思片刻道:“家父说,华氏是生意人的底子,做了四百多年的寻常生意了,现在,要做天下第一等的大生意!”

    逄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他立在亭子中间,盯着水池沉思了许久许久。

    华耘颇为识趣,一声不吭的站在旁边静静候着。

    忽然,逄简低声问了一句:“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华耘意识到,这是获取逄简信任的关键一句,甚至是唯一迅速获取逄简信任的机会。

    华耘往前又凑了一步,嘴巴紧紧贴住逄简的耳朵,一字一顿的说道:“殿下生母殒命的真相。”

    逄简的耳朵抽动了一下,眉毛也上挑了一下。

    逄简转过脸来,鼻头几乎抵住了华耘的鼻头,说道:“我知道了。回头再说。夜很深了,我们回去吧。”

    “喏。”

    俩人再无一句话,快速离开花园。

第七十五章 妫水学院(三)松巢

    送走了华耘,逄简的心情大好,他没有回简院,而是慢慢踱到了允院正殿。

    赵允的童子牍井正在正房的廊下打瞌睡。逄简走近时,牍井才惊醒。

    逄简示意牍井不要出声,轻声说:“你回去睡吧,我今日睡在这里,与你们公子聊一聊你们妫水。”

    “喏。殿下有何吩咐,轻声唤牍井即可。”牍井轻声道。

    逄简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走近松巢的门口,推门进去。

    赵允正在松巢里的一个大木桶里沐浴,听到了门转动的声音,拖着长腔,懒洋洋的说:“牍井,你又淘气了。我在沐浴,你不要来扰我。等我沐浴完了,我会叫你的。你不要淘气!”

    没有人回声。

    赵允又道:“好你个牍井啊,我跟你说话,你都敢不回了。”

    依旧没有声音。

    赵允的脖子离开木桶边缘,转过脸来。

    竟是逄简!

    赵允惊讶道:“简,简,啊,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逄简盯着赵允道:“我担心你饮酒太多了,过来瞧瞧你。没想到你在沐浴。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我这幅样子,实在是太失礼了。牍井这个狗东西,跑到哪里去了,也不通报一声。”

    “不怪牍井。是我让他不要通报的。我让他回去睡觉去了。”

    “啊?!”

    逄简走近木桶,道:“你是怕没人伺候你么?有我在啊。”

    “简,那怎么行?侍奉沐浴是牍井那个狗才的事情,怎么能让殿下来呢?”

    “没事的。也谈不上侍奉啊。我和你共浴如何?”

    “啊?!”赵允的脸羞红了。

    “哦,那就算了。你是松岩道人的高徒,想来是不会同我这等俗人一同沐浴的。是我冒昧了,允,真是对不起。”

    赵允忙道:“哦,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呢。简。那好吧。那么你就来吧。我只是,我只是从没与人共浴过。不过要是你来共浴的话,我倒还是很愿意的。”赵允的声音越来越小。

    逄简笑着,脱掉衣服,迈入木桶。

    赵允不知道应该看哪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逄简道:“我今夜就睡在你的松巢里,好不好?”

    赵允道:“啊?!好啊。好啊。太好了。哦。挺好的啊。”

    逄简笑笑说:“你看你,紧张什么。你给我讲讲妫水郡国的事儿吧。”

    ……

第七十六章 长秋宫·逄简(一)

    第二日,逄简一早起身,赶往长秋宫觐见雒皇后。

    槐傩早在宫门外迎候:“殿下,皇后娘娘已经起身了。皇后娘娘说,殿下必是早早就要来的,让奴婢到宫门外来候着殿下。真是母子连心,殿下果然一早就过来了。”

    逄简笑道:“母后可还好么?”

    槐傩跟着逄简,边走边说:“皇后娘娘甚好。只是昨日认亲典礼结束后,似乎是凉酒饮的多了,后晌就没有出门。”

    逄简没有说话。

    进得殿中,行完礼,雒皇后对众人道:“你们出去吧。我们娘俩说会话,任何人不得靠近。”

    众人离开后,逄简亲自给雒皇后更换了茶盅,并布置着点心。

    雒皇后拉住逄简的手,道:“我的儿,昨日在云娥认亲典礼上,我犯了个错。我的心太急了,在认亲典礼上,众人都说秩儿的好话,引得你父皇起了疑心,你父皇当场就做了俩决定,一个是命你中秋节之后就赴妫水郡国做郡王,第二个是将馥赐婚给了华耘。我的心很乱,昨日又不敢立即把你寻来商议,一夜都不曾安眠。”

    逄简道:“母后不用担忧。这两件事情,我都已经知晓了。昨夜,华冲大人在府里宴请儿子,还有融铸大人的公子融雍,赵洪大人的公子赵允,还有馥,不过馥当时女扮男装,化名窦福宁。在筵席上,华冲大人就告知儿子这两件事了。儿子回到妫水学院后,见到了母后派去的内侍,知道了母后的懿旨,也猜到了母后的担忧,所以今日一大早就过来了。儿子就知道,母后昨日肯定没能安眠。”

    雒皇后道:“难为我的儿了。你可真是知道娘的心意。你哥哥要是有你一成的灵秀,我这心里也不用这么急了。昨日,我确实是失策了。我太轻看了你父皇的心思了,我也不该轻易就和宣仁皇后、华冲他们托底。他们虽然昨日向着咱们说话,但陛下的心意已经表明了,显见的,陛下是不会将你哥哥立为太子了。难保他们不会倒戈一击啊。还累得你也要提前到郡国去,离圣都那么远,娘可怎么照顾你?”雒皇后前面说逄秩的事的时候,眼神里虽然有懊恼,但更多的是冷静和理性。后面说到逄简要到妫水郡国去的时候,眼里却满是关爱,一句话说完,眼泪已经滚落下来。

    逄简在雒皇后的身前蹲下来,仰着头看着雒皇后,道:“母后不用担心,儿子已经十五了,早就可以出去

    替母后和秩哥哥开疆拓土了,母后不用担心儿子。儿子担心的是,儿子走后,母后身边没有人照顾了。儿子实在担心的很。秩哥哥现在王府里别居,宫里边没有母后自己的人儿,母后有了事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雒皇后更加动情了,鼻头扇动着,双手拢住逄简,搂到怀里,说:“我的儿。你正说中了我的心事。等你到了妫水,我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你那个舅舅,一心想的就是揽权、雒氏,哪里像你一样,处处替为娘和你那不争气的哥哥想。”

    逄简道:“母后,妫水郡国和圣都相聚并不太远,中间只隔了一个甘兹郡国。儿子会常常回来看母后和秩哥哥的。”

    雒皇后道:“难为你的孝心,我的儿。不过,我今天要跟你说的是,你千万不可常常回圣都里来。不要为了照看为娘,耽误了你的大事。”

    逄简道:“母后,为何如此说?”

    雒皇后道:“你父皇的疑心甚重,最忌讳就是臣下结党。我跟你说句话,你要记在心上,你父皇之所以能够得到皇位,靠的就是私下结党,所以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最擅长的也是这个。一切结党的营生和手段都逃不过你父皇的法眼。儿啊,你父皇的新政,最核心的要义就是平衡分权,郡王郡守共治是平衡分权,你哥哥和各位分封郡王分别位于圣都和郡国里,也是平衡分权,暂时不立太子更是为了平衡分权。同样是因为这些,你父皇才突然下旨让你提前到妫水郡国去,我估计你在圣都替你哥哥结识各地郡守的公子,应该有人告知了你父皇,引起了他的猜忌。而我拉拢华氏一族的意图也太明显了些,估计也被你父皇识破了,所以就临时起意,将馥赐婚给了华耘。你父皇这是担心你帮你哥哥,也担心华氏与我们结盟,所以用窦氏来平衡我们啊。”

    逄简道:“母后不用忧心,来日方长。我们第一击受挫,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我们知道了父皇所忌。而且,最有利的是,父皇昨日临时起意下的这些旨意,这两日肯定就会全天下都知道了。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认定秩哥哥立储无望,父皇心中另有所属。首先,那些臣子们肯定要望风转向,去投靠其他皇子;其次,其他皇子肯定也会闻风而动,跃跃欲试。如果儿子猜的不错,中秋节上,各位皇子就会上演争宠的好戏码。母后,原本,秩哥哥是处在最前面的,最为人忌,也最为人所关注,父皇天天盯

    着,臣工天天盯着,皇子也天天盯着,再完美的人也给找出瑕疵来了,而且别的皇子都在暗处,秩哥哥自己在明处,是以一敌多,我们的处境极为被动。现在反而好了,大家都不再关注秩哥哥,其他皇子全都冲到了前面,秩哥哥躲在了暗处,而其他皇子都闯到了明处,我们的处境大大的改观了。其他皇子都是分封在郡国的郡王,就算他们做的再好,总有人比他们更好,心思更精巧,他们貌似各占一国,各有依托,其实全都处于完全一致的境地,地位、心思、功绩都不可能有太大的差别。只有秩哥哥,超拔其上,与众不同。母后,只要我们运作得当,在各位皇子之间平衡牵制,抱定此前定下的宗旨,秩哥哥就稳操胜券了。”

    雒皇后仿佛不认识逄简了,盯着他看了很久,道:“我的儿,真是难为我的儿了。这么深的见解,为娘一夜不眠都没有捉摸出来。难为你这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你今日所说,比前几日与我所说的,更加透彻。而且抱定的宗旨又是一以贯之的。儿啊,我的好儿子。”雒皇后将逄简抱入怀中。

    逄简温情的说:“母后千万不要太过劳心。秩哥哥是有大福报的人,母后千万莫急。”

    雒皇后轻轻抚着逄简的头发,道:“儿啊,要说大福报,为娘认定,你父皇所有儿子里,你是最有大福报的人。你出生的时候,天上出现了五彩祥云,久久不去啊。圣都里人人都见到了。你生出来的时候,生的那叫一个好啊。先帝特意来看你,一见就惊讶的不得了,说‘图攸家这小子不得了,是大贵之相’。从小,你就与别的孩子不同,不喜欢那些孩子们玩的玩意,再就是,不管是多么顽劣的孩子,在你跟前儿都跟驯服了的小猫似的听话,你的那些哥哥们,个个都敬你爱你,就连那个性子最野、谁的话也不听的馥,也是独独就听你的话。你说这不是天生的么?所以我说,你是最有大福报的人。只是你那亲生的娘啊命不好,去的早,见不着你长大成人了。”

    逄简道:“儿子多亏有母后的照拂爱护,才能长大成人。母后就是儿子的亲娘。”

    雒皇后抱紧了逄简,道:“儿啊,你的孝心,娘知道。今天啊,娘不是跟你说这个。咱们娘俩,也用不着说这个。都怪我,一下子想起你那早去的娘了,才挑起了这么个话头,让我的儿伤心了。娘今日要跟你说些别的事。”

第七十六章 长秋宫·逄简(二)

    逄简站起来,雒皇后示意他坐下,道:“儿啊。娘的心,从不对你隐瞒。娘的心思呢,你也最清楚。原先,在王府里,我没什么好操心的,因为你哥哥肯定能承袭王位,至于其他的儿子们,出去做郡王也行,做赋闲在家的闲散宗室也行,与你哥哥并无竞争关系,因此我并不关心,只要他们成才,不给你父皇丢脸就够了。可你父皇登基之后,情形就大为不同了。我的心思变了,其他皇子们的心思也变了。原本的兄弟,变成了天底下最相互仇视的敌人。为什么呢?因为乾元宫里那个位子,关系到的是君臣分际,天壤之别。所以原本,我打算不惜一切替你哥哥争上一争。为此,还让你也替我分忧,替你哥哥去笼络郡守的公子们。经过这段时间的磋磨,我想明白了。你父皇不是寻常的人,他的心思太深、心机太重了,咱们怎么能够算计得过他?就像你说的,争是不争。在你父皇跟前,咱们争是争不来的。而且,你哥哥的资质,实在是太差啊。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你不用劝我,这是你的孝心,我知道。但你哥哥的资质,我也清楚。现在呢,娘想跟你说,你到妫水郡国之后,不用再一切想着你哥哥了,甚至一点也不要想着你哥哥,如果他是个有福气的,你父皇自然会传位给他。但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你是上天赐予咱们逄家的大贵之人。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虽然你娘去的早,这是一件憾事。但我说句我的儿可能会怨我的话,娘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挺幸运的,你亲娘走的早,老天能够开恩,让我把你抚养长大,这是娘的福报,也是咱娘俩的缘分。你现在要去妫水了,不要被你哥哥拖累了。最主要的是,不要犯了你父皇的忌讳。你在妫水尽管放开手脚做,和其他的那些郡王们比一比。你哥哥如果不能得圣心,那就让你来做太子,继承皇位。”

    逄简跪下来,道:“母后,儿子绝不做这样的事,绝不与秩哥哥抢夺皇位。儿子一辈子辅佐秩哥哥。”

    雒皇后扶起逄简,道:“我的儿。你和你哥哥,谁做太子,继位当皇帝,都是很好的。你们都是娘的儿子,娘心里都一样高兴。以前,咱们娘俩想辅佐你哥哥上位,那是因为他年长,又有你舅舅和雒氏家族支持。但其实仔细想一想,这都是执念。你舅舅和庞大的雒氏家族,反而可能是你哥哥的负累。你的资质远胜你哥哥,而且没有你舅舅和雒氏家族的牵绊,更能得你父皇的圣心,上位的可能性更大。儿啊,娘想明白了。明面上呢,娘还要为你哥哥去争,去谋划,但私底下,娘要更多地为你去争。让你哥哥立在前面,是咱们的明线,能够成功呢,当然也很好;你呢,在妫水,在后面,是咱们的暗线,躲在暗处和其他皇子们去争一争。从娘的本心来说,你们俩是一样的,谁成功了,我都高兴。从事情本身来说呢,儿啊,你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但你的助力太少,娘就要多用些功夫。你到了妫水,有何需要,尽管差人来告诉我,我全力帮你措置就是了。再细的事情呢,暂时还说不到,得等到你到了妫水,看看情况再说。”

    逄简静静听着,被雒皇后的真诚打动了,望着雒皇后,一句话也没有。

    雒皇后慈祥的笑了,道:“娘也是有福的,有俩儿子。一个占着名分,一个占着天分。你在外边,比你哥哥的处境更难,你要加倍小心,也要加倍努力。”

    逄简道:“母后放心。”

    雒皇后点点头,道:“好了,说了这一早晨了,我都饿了。咱们娘俩一起进早膳吧。”

    “是,母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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