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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全文阅读

作者:四月的颦儿     冷面督主请低调txt下载     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狩猎大赛

    冷青堂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个小丫头噎到哑口。

    停了笔,撩起眼皮看向她,他的表情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顾云汐有些惊惶起来,暗自猜测督主接下来的表现,会不会也像重阳节那回就快对她发火。

    缄默的低头,她偷偷用眼尾余光窥视督主,发现督主脸上分明是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立马来了精神。

    刚刚,冷青堂确实暗自盘算着该用什么花招小小惩罚顾云汐一下。但他很快也想到重阳节时自己把她吓哭的经历,于是不敢故技重施。

    算了,被她偶尔调侃一下也没什么,谁让自己看上了这个顽皮可爱的小姑娘呢!从目光落上去的一刹那,他的眼里、心里就被她的一颦一笑填琚得满满当当了!

    冷青堂放下公文,向顾云汐手上的描红本望去,旋即板起脸来。

    “就知道贪玩,不专心用功!”

    “怎么不专心了?我都描了好几个字了!”

    被督主训斥,顾云汐神色不甘,抿唇把描红本推到督主眼前。

    冷青堂端起本子细看。

    红色楷字倒也描得中规中矩,一笔一划都严格按照字样的模子。未干的墨迹映着烛光,淡雅之中透着一副空灵的美。

    冷青堂装作不甚满意,沉吟道:

    “大段功夫一篇字都没描完,还说自己专心?你自己看,多少字的撇和捺都被描出边儿去了?”

    冷青堂把本子退回去,抬眼盯着顾云汐的举动。

    顾云汐诧异,向本子上仔细端看多时,总觉得自己描得并没有督主说的那么不堪,皱起眉头眨眨眼,脸上凝出几重不悦,支楞起脖子闷声道:

    “督主说我写的不好,您把您写的给我看看啊!我都快十六了,又不是没和贡院里的先生学过写字,描个红还要被您骂!”

    看她一张精致的小脸瞬间气成鼓鼓的小包子,冷青堂感觉好玩又好笑。

    小丫头居然和他闹起小性子,可见她已经真心将他视作自己最亲近的人了!这让冷青堂感动又欣慰。

    自己可算是没有白疼她

    公文属于机密,不能随意向人展示。于是他取来一张白纸,信手提笔在白纸上留下一首诗,递给顾云汐。

    她看后目瞪口呆。

    纸上书:

    远山微剩黛,近岛澹留青。海若收城市,鲛人掩户庭。宿云如待曙,归汐解藏灵。日母东巡至,余将摄太宁。

    这首诗的释义顾云汐并不太懂,可她从督主的字迹上认得出一种磅礴雄壮的气势。

    那矫若游龙、疏密得宜的字迹,确实能让人看上一眼,便可立马想象得到一个雄健洒脱、绝不小家子气的伟岸男子形象。

    顾云汐又将全诗从头至尾认真读过,虽是对诗意懵懵,却也有所发现,玉样的手指头按在“宿云如待曙,归汐解藏灵”那句上,惊喜的笑:

    “督主,您选这篇诗是不是因为里面暗含了我的名字?您刚才讲的这句里就有个‘云‘和’汐’字!”

    小丫头真聪明,脑子一点就透

    冷青堂快意的抚了抚顾云汐的头,笑答:“正是。”

    “督主知道的学问可真多,您一定读过不少书吧?”

    顾云汐水滟滟的眸子望定冷青堂,五体敬佩与款款深情交织在一起,如映了星辰的光辉般炫目迷人。

    冷青堂笑容浅淡:

    “读书与烹饪的道理是相同的,从没有一朝一夕促成,都是日复日、年复年的积累。今后,我会慢慢教导你。”

    “我喜欢看您写字,您再给我写一篇吧!”顾云汐缠住督主,万千情深。

    “好!”

    冷青堂重新拿过一张白纸,目光柔柔扫在顾云汐天真却妩媚的瓜子脸上,染着暖融融的笑意。

    寥寥几UU小说去,白纸上落下一竖列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句话的含义,从前的先生总该教过你吧?”

    他目光灼灼投向她,睫毛在俊白的面容上落了斑驳的暗影,衬得他越发温柔无涯。

    顾云汐拿起那页纸看了看,忽生几分羞赧,将纸折起来捂在胸前,从椅子上站起。

    “督主,我……我困了,想回去睡了……”

    “我送你。”

    趁着冷青堂前面引路,顾云汐将折纸悄悄掖进了自己的衣襟。

    廊下,冷青堂将灯笼交到她手中。

    夜色昏昏,四处安寂。只有灯笼里一抹红光恍惚不定,映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格外的朦胧。

    冷青堂忽而低头,在顾云汐脸颊上亲了一口,轻声嘱咐:“小心走路,慢慢的回去吧,好睡。”

    “嗯。”她含羞点头,神色带有浓浓的不舍之意。

    提督府比不得东厂自在,督主不能和她一院里住着,让她内心仿佛失掉了一角。带着些微的遗憾与落寞,顾云汐提着灯笼绕走回廊,一路进了里院。

    ……

    十月中

    冷青堂从皇宫回来就闷闷不乐。

    “督主这是怎么了?”顾云汐端过一杯热茶,轻声问。

    冷青堂想了想,脸上郁色不减,抬眼问向顾云汐:

    “过两日是皇宫每年一次的狩猎大赛,丫头可愿随我去吗?”

    “自然愿意!”顾云汐想都没想便一口应承。

    晴儿在旁边忙着收拾东西,插话说:

    “爷,我们姑娘才学会骑马没几天。那狩猎大赛乱哄哄的,有什么去头?要去,我随姑娘同去!”

    顾云汐顿时不高兴了,甩脸一句:“去!你别捣乱,我会骑马!”

    晴儿扮个鬼脸,继续忙她的事。

    冷青堂如何不了解顾云汐的骑术?

    只是今日早朝过后,永宁宫万玉瑶突然传了他去,与他谈及两日后的狩猎大赛,特意吩咐他将他的小徒弟云官儿带去给她瞧瞧。

    与西厂结仇一事没过多久,事件还未彻底平息,冷青堂打心眼里不愿与顾云汐同往。

    他不担心别的,怕只怕皇贵妃唱的这出是受明澜怂恿,那阴险小人吃了明亏,背地里指不定正在筹划什么阴谋。

    可眼下,皇贵妃金口一出,刻意拒绝她恐是不行。

    抿了口茶,冷青堂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头不回的吩咐屋里的顾云汐:

    “我回东厂,午饭别等我了!”

    ……

    两日后,秋高气爽,遍野金黄

    御林军在京城西郊玉酆山周围布下防线,孝皇帝与文武百官列队整齐。

    吉时已到,官兵将各笼中困兽放出来,大队人马开始追逐狩猎。

    今年这批野兽之中有头罕见的白鹿,孝皇帝降旨,最先猎到白鹿者,割下鹿角进献者便是赢家,奖黄金千两。

    大赛一开始,冷青堂没有随各色马匹冲入山林,而是带着顾云汐行至一列马队前。

    “微臣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翻身下马,冷青堂撩袍下拜。

    来时他嘱咐顾云汐,不可多说话,他做什么,她就学着他做。

    顾云汐见督主下跪,忙松了她那匹枣红小马上的缰绳,二话不说直接低头跪下,向前面那个被太监宫女们簇拥着的女人施礼。

    那女人身穿靓丽火红的骑马装,鎏

    金玳瑁的马鞍与银丝穿引的缰绳装点了白色高头大马,周身气质高贵奢华,被多名太监宫女围着,面带众星捧月的傲娇。

    “嗯……他就是你收的徒弟?”

    万玉瑶骑在马背上,心不在焉的看过顾云汐,随即命令:“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

    “奴才……遵命。”

    虽是诚惶诚恐,顾云汐还是很小心的慢慢抬头,目光始终低垂看向地上萎黄颓败的草木。

    冷青堂对她讲过规矩,无论何时,都不可抬眼直视主子。

    万玉瑶睇向顾云汐微微一愣,进而挑眉,面色微喜:

    “不亏是冷督主看上的人,真真儿俊秀水灵,看着性子也老实。你多大了?”

    “回娘娘话,奴才今年十五。”

    见“他”懂规矩,说话声音如珠玉互迸,万玉瑶欣然点头:

    “嗯,不错……跟着你师父好好学规矩,往后有机会也到宫里面伺候主子们。行了,人看过本宫便放心了。你们去吧,本宫要赶去皇上身边。”

    “臣等告退。”

    冷青堂垂目向上拱手,起身带领顾云汐拉马走了一段路,远离万玉瑶的仪仗后上马驶进山林里。

    “督主,那就是万皇贵妃?”

    顾云汐背着弓箭,策马跟在督主旁边,好奇的打听。

    “对。”冷青堂答了一字,干脆简单。

    “她要见我做什么?”顾云汐又问。

    这次督主没再回答,脚后跟用力踹一下马肚,加快马速。

    山林深处,萧小慎和袁浅带着几个番卫正和西厂的人争论什么。

    冷青堂上前,勒住马问:“小慎,做什么呢!”

    萧小慎怒不可遏,见督主赶了来,急忙把胸中的火气压了压,马鞭一指地上插了两箭、正兀自抽搐的火狐,开口道:

    “督主,他们西厂欺人太甚。明明是我先得的猎物,他们非要抢!”

    “什么和你抢?这畜牲明明是被我们射中的,它身上现在还插着我们西厂的箭!”

    西厂的安宏怒目横眉,一见冷青堂,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清风寺的事过去没多久,秦钟死了,他们明督主身上的伤才好利落,被暗算的仇如何能轻易释怀?如今大家再遇,表面谁都不捅那层窗户纸,内心却是剑拔弩张,彼此提防着对方。

    袁浅这时反驳道:“确实是我们东厂先射到的!我们看到的猎物,先出的箭!”

    吵闹时顾云汐也追了过来,西厂的人看到她,立刻摆出一副浪荡的嘴脸。

    冷青堂看在眼中,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沉声训斥萧小慎道:

    “一只狐狸也至于你们如此?给他们!林子里好猎物有的是,再去捉便是!”

    萧小慎无奈,只得眼看安宏他们提了火狐,将东厂的铸箭扔在地上。

    东厂提督心思缜密,可他这两个手下却是年少气盛,极好上当。

    “小子,敢不敢与我们比试比试?”得了猎物,安宏依旧不依不饶,率先向萧小慎挑衅。

    “好啊!爷爷正有此意!”

    萧小慎和袁浅想都没想,直接甩马鞭飞入深山,西厂众多人马紧随左右。

    马鸣人啸的喧嚣之中,顾云汐感觉有人往她的小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子。小马扬脖一声嘶叫,撒开蹄子随众人奔进山林。

    冷青堂皱眉,张嘴却没出声制止手下,心中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抖缰绳也追了过去。

第四十五章 冤家路窄

    深秋的玉酆山林古树繁茂,密密层层,经寒霜浸染后金的红的连成一片,枝丫交错,如火如霞。

    东、西两厂人马在丛林间交错飞驰,马鞭声混着人的呼吼,在森林上空响彻不停。

    “兄弟们跟上来,那边有野兔子!”

    看到马头前惊慌逃窜的猎物,萧小慎精神抖擞,猛的扬鞭一抽,马蹄踏着枯枝,发出阵阵清脆的断裂声。

    顾云汐不甘示弱,摘弓比划着射了两箭,均未命中。

    袁浅见了朗声大笑,取下背上的弓箭对她道:“云官儿你停停,别是吓跑了那畜牲。看我射~了它,拿它的毛给你做个毛脖子,冬天里戴着可暖了”

    下力一夹马腹,马鸣疾驰,转眼没入山林。

    顾云汐看大伙策马奔向金光灿烂的深林,马蹄卷着吆喝,令她胸腔里的一颗心澎湃躁动,久久难以平复,早把督主以及他的嘱咐抛在了脑后,只管一手缰绳一手弓箭的在后面紧追。

    中途又见一两头野猪、一只獐子。三三两两的猎物将顾云汐与大队人马冲散了。

    一错眼的工夫,已经看不见萧小慎和袁浅的人影。林子越走越密,弯弯绕绕的地形看得她一阵心惊。

    顾云汐勒住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并没看到东厂的人马。

    糟了,掉队了

    心里正没着没落,后方一阵马蹄乱溅。

    一个骑马的内侍赶过来:“请问你是冷督主的徒弟吧?”

    顾云汐看他神色慌张面貌却为眼生,倒没往别处想,横竖不过是宫里伺候的,便点头:

    “我是,怎么了?”

    “冷督主的马被捕兽夹伤到了,托我唤你过去。”

    “在哪儿?快带我去”

    督主遇事,顾云汐顿时心慌意乱,狠狠加了一鞭子,跟随小太监往林子南面去了。

    曲折蜿蜒的小道跑了许久,就看见前面的树下斑驳着人影。顾云汐紧提的心略略放松,扬声高喊:

    “督主,我来了”

    离近再看,那些人根本不是东厂的番卫,而是西厂的缇骑。

    真是冤家路窄

    顾云汐惊愕过后又是愤怒不已,情知自己是被那带路的小太监骗来了。如今那人完成任务,突的调转马头,按原路飞快跑远了。

    顾云汐勒住马,手里紧握马鞭,警惕朝她围过来的安宏等人。

    清风寺那事她有参与,今见西厂在此,就知自己已经遇到天大的麻烦!

    “呦,小云官儿?东厂的人怎么把你扔下了?”安宏策马走在最前面,笑得邪乎。

    顾云汐拧眉。他刚刚还和萧小慎他们争火狐,没多久居然出现在明澜身边,不难猜出他们定是计划了什么阴谋,专程在此处候她。

    安宏和西厂缇骑们绕着顾云汐的马不停跑,很快她的枣红小马就耐不住了,在地上频频蹭蹄子,有些受惊,顾云汐自身也被他们这种阵势搞得头晕眼花。

    顾云汐怒火中烧,一马鞭狠甩出去,被安宏横空拽住,用力一拉,将顾云汐连人带鞭子抢上他的马背。

    安宏在马上抱住她的细腰,不让她脱身。

    她立刻挑高柳眉,厉声一句:“滚开!放我下去”

    “小宝贝,我家督主急着见你呢,随我去吧!”安宏调笑着,托起她的身子抛向一名缇骑。

    “啊!”

    顾云汐惊叫声

    音还未彻底落下去,腾空的身子便被那人接住。他邪肆的“嘿嘿”一笑,又将她抛给其他同伙。

    “放下我,你们滚蛋!”

    顾云汐不断被西厂的人当球抛来抛去,尽管恐惧却也在想辙如何脱困。

    就在她又被抛起的时候,腰肢用力一扭,悬空的身子刹那落到地上。

    来不及喘气,顾云汐爬起来撒腿就跑。没出去多远,安宏从背后赶上来,在马上提起她官服的交领,将她抓到他的马背上。

    明澜坐在横陈的大青石一角,懒洋洋的目光投过来:“行了,别玩了,把人带过来。”

    安宏驱马靠近督主,甩手将顾云汐扔到大青石上。

    石头表面又硬又冷,顾云汐被摔得呲牙咧嘴,痛苦的身子翻滚两下。

    “云官儿,你与本督又见面了。”明澜注视番卫男装的她一脸阴笑,贪婪之中带着难以克制的怨恨,在她无力反击时已经欺身过去。

    “明公公,你、你想做什么!”

    顾云汐暗道不妙,挣扎一下就被明澜抓住两只手臂。羞愤难堪,她飞起一脚直接将明澜蹬个跟头。

    “督主!”

    安宏和一个小太监扶起明澜那会儿,另外两个上来扯住顾云汐的手脚,将她牢牢压在青石上。

    明澜小腹上挨了一脚,闷愤的眯细两眼盯向她,无尽怨恨扭曲了他那妖娆如花的五官、使其在这时看上去很是丑陋。看她四肢被束呈个“大”字躺在他面前,身躯不停扭动像只小虫正在桀桀挣扎,一种压抑多时的邪念越发膨胀。

    “督主,您没事吧?”安宏为明澜掸去皎白飞鹤袍上的脚印子,恼火道:“让属下过去给她几耳光,打服了您再享用!”

    “住口,你懂什么!”明澜不依,白他一眼,狞笑:“逆来顺受有什么趣?野性难驯的……才够味儿呢!”

    笑眯眯坐下来,明澜向顾云汐凑近,狠捏了她的下巴细看她那张闹出汗的小脸,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清风寺受辱、宠爱的近侍秦钟惨死,都和这小蹄子脱不开关系,今天她落到西厂的手里,如何再被轻易放走?!

    “云官儿,当初你与本督约定清风寺幽会。本督去了,你为何要戏耍本督,辱没本督声名?!”

    “我、我没有!”

    事到如今,顾云汐只得抵死不认。确实,西厂被逍遥果放倒后来的事,她不甚清楚。

    眼下西厂人多势众,自己就算和他们动手也只有吃亏的份。

    “没有?”明澜歹笑,两眼放光:

    “和本督耍赖?那本督今天倒要亲自验看验看,你这可恶的小东西究竟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

    明澜边说,边把她番服外面束腰的宽带解下了。

    “明公公,你敢动我……我、我就把你的手咬下来!”

    顾云汐奋力挣扎,四肢被西厂太监牢牢扣住,眼见明澜真动了手,无奈一声威喝,两眼圆得吓人。

    “好,好!本督给你咬,等会儿便给你咬够。”明澜不但不住手,反而愈发亢奋。

    湿滑的白手掌落上顾云汐的衣襟正要剥开,她猝然大叫:

    “啊!有鬼”

    被突如其来的惊呼唬得浑身剧震,明澜紧张喘了喘气后心情才有所松弛。清风寺里见鬼的经历可谓记忆犹新,可如今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鬼?

    “小云官儿,你又耍花样……”

    此时明澜觉得挺有趣,手指骚了搔顾云汐的脸蛋,红咄咄的嘴唇接着降下来。

    “真的有鬼”顾云汐两眼直勾勾看向明澜身后,眸中尽显惶恐。

    明澜偏就不上当,毕竟他在这个古怪精灵的小家伙面前栽过好几个跟头

    刚要继续,清哮凭空响来,一记重击落到明澜后背上,将他整个人踢飞出去。

    关键时刻顾云汐的枣红小马赶了来。这马极通人性,是冷青堂专门命人调教好了送顾云汐的礼物。

    “红烟”

    顾云汐对它大喊之时,它甩身蹬蹄,驱散禁锢她的两个小太监,顾云汐趁机一个翻身,跃上马背。

    枣红小马撒蹄飞奔。

    “给本督去追,今天本督要带那小蹄子面见皇上”

    明澜坐在地上尖声呼喝,不住揉着他被摔歪的鼻梁,顿时有西厂的缇骑策马急驰,飞扬的马蹄踏起一片尘埃。

    顾云汐在马背上一阵颠簸。后边,西厂人马紧追不放。扭头见人渐渐赶上来,顾云汐又在马屁股上加了几鞭子。

    马儿飞奔时左躲右闪避开一棵棵大树干,突然前方黑影窜出,是只山羚。小马受惊,暴躁不安的撒了欢,穿梭乱入小径。

    再往前边是断崖吧?”后边一名缇骑问。

    同伙肯定:“没错,快追!这下有好戏看了!”

    ……

    断崖前,顾云汐及时勒了马。西厂缇骑赶来时,名叫“红烟”的小马正原地打转,烦躁的踢踏四蹄。

    顾云汐拍打马脖子,终于安抚了它,逐的下马。

    西厂缇骑双脚落地就缓缓向顾云汐包抄过来,脸上桀桀狞笑,满口污言秽语。

    顾云汐狠狠攥紧了马鞭,预备一场厮杀。

    转头瞧一眼小马,她朝马背上拍了两掌,口中道:“红烟,快去找督主!”

    那马鼻息喷了喷,往右侧的小路跑去。西厂缇骑并不追赶,加快向顾云汐靠近。

    她不敢再后退。后方就是崖壁,深不见底,脚踩边缘,即有石砾滚落下去,完全听不到落地声音。

    顾云汐不禁皱眉,双眼紧盯越来越进的敌人,表情不带丝毫没有胆怯。如今只得放手一搏了!

    瞅准时机,樱红唇轻挑,棕冷的两眸杀气一现,她蹬腿飞身高跃,抖手腕一鞭子挥出,于半空中划出犀利的弧度后向敌人狠甩出去,精准的命中一名缇骑的头部。

    伴随对方惨叫,顾云汐优雅的落地,曲身向前滚了几滚,与那危险的悬崖离远。

    激烈的拳脚相搏随即展开。顾云汐跟随冷青堂这段时日学了不少功夫,然西厂缇骑个个身怀绝技,眼下因为明澜有吩咐,他们并不亮出武器,徒手半玩闹着和顾云汐对打。

    面对七八个精壮汉子围攻,顾云汐渐渐体力不支,一个不留神被对手从背后扑倒。

    那人并不起身,邪笑着伸出脏兮兮的手掌在顾云汐脸上摸了把,顾云汐愤然大叫,张嘴去咬的同时左腿后抬狠命踢中他的屁股。

    他嚎叫着一拳抽在顾云汐脸蛋上,打得她眼冒金星,昏昏趴在地上。那人翻身拔刀却被同伙制止,斥责道:

    “放肆!她是咱们督主看中的人,你也敢碰!”

第四十六章 跳下悬崖

    当务之急:迅速脱身!

    两个缇骑议论时,顾云汐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鞭子凌空猛甩无数,脆利的响声不绝于耳。

    缇骑们也不吃素,身形灵活躲避攻击,就是不肯让出路来。

    他们早就看出她出招穷尽,且是力不从心,便准备下手将她擒拿回去,向督主复命。

    顾云汐识破敌人的阴谋,既然前路不通,自己也只得向后跑,总之不可继续作困兽之斗。

    顾云汐回身没跑多远就回到那悬崖峭壁之处。猛然刹住脚步,她惊得面色苍白,僵僵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再动。

    西厂缇骑们弃马步行尾随,面对无计可施的顾云汐,一个个显得虎视眈眈。

    “你跑啊,接着跑!”

    “嘿嘿,识趣的随哥儿几个回去,我们督主绝不会亏待你,哈哈……”

    顾云汐呼吸急促,用力咽一下口水。看了看凶相毕露的敌人,又转头向崖壁下望了望,两眼瞬间洇红。

    督主

    顾云汐用力阖眼,两行泪水挤出眼眶。

    若被明澜捉住不但要被他侮辱,他还会利用她威逼冷青堂就范

    她绝对不要

    再次睁眼时,顾云汐神情决厉,杏眸之中锋芒咄咄。对敌人冷声蔑笑过后,她身子后仰,倾身落下悬崖……

    缇骑们神色怔怔的沉寂了片刻,一个最先回神,表情惶愕:

    “乖乖……真跳下去了……”

    身边的同伙不禁颤声道:

    “这、这如何是好?督主有言在先,务必要咱们抓活的……”

    冷青堂骑姜黄色高头大马在金红相间的密林里一路小跑着寻觅。

    萧小慎和袁浅带领东厂番队迎面冲出来,看到督主急忙勒住马。

    萧小慎喜滋滋抖着手上的猎物,对冷青堂道:“督主,我和老十打了不少野味,与西厂的比试我们赢定了!”

    队里独不见顾云汐,冷青堂面沉似水,硬声问萧小慎:“云官儿呢?!”

    萧小慎即是一愣,与袁浅面面相觑,结结巴巴的答:

    “她、她没和您在一块儿啊……”

    冷青堂一声低吼:“还不去找”

    从没见督主如此震怒过,萧小慎和袁浅俱是身躯一振,拉缰绳掉转马头时,忽见一匹小马从林间跑出来。

    “红烟?”

    看到马背是空的,冷青堂面色立刻失血,五官结成一团,翻身下马扯过小马的缰绳。

    小马靠近他,不停喷洒鼻息,马头甩了又甩。

    冷青堂意识到顾云汐肯定出了事,表情犹如灌铅,僵硬而凝重。

    树林里又有一队人马奔跑出来,是西厂的人!

    明澜骑在矫健的白马上,看到冷青堂那刻,戾色在明澜挂了伤的妖冶面容上一闪滑过。

    气氛骤然紧迫。

    几丈距离间,东、西两厂的人马默然相视对立,立目横眉,空气在静默之中涌动着一触即发的躁动感。

    枣红小马不停摆头踏蹄、喷吐鼻息,口里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沉鸣,显得极为慌张不安。这一点,引起了冷青堂的注意。

    他负手眯眸,紧盯明澜半侧脸颊的淤青,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把人放了……”

    明澜阴阴一笑,佯装疑惑:

    “冷公公在说什么

    ?本督听不明白。”

    “放了云官儿!”

    “云官儿?云官儿怎么了?跑丢了?”

    明澜的奸诈使冷青堂再难按压心头极致的怒火,愤然举马鞭直指他,厉声道:

    “你先将云官儿放了,你我之间的帐再做清算”

    明澜凝视冷青堂的愤怒,笑容更显鸷毒:

    “你我之间确实有笔帐还未清算,可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是本督拿了你的云官儿?”

    冷青堂顿时语塞。

    确实,马儿再通人性也不能开口讲话。而单凭明澜脸上的伤还不足以证明,顾云汐的失踪确实与明澜有关。

    与其继续无谓纠缠,倒不如及早去寻顾云汐。深秋时节天黑得早,必须抓紧时间。

    冷青堂直视明澜,口中闷哼一声后重新上了马,一手拽住枣红小马的缰绳,带领手下奔往山林里。

    望着东厂人马匆匆远去,安宏凑近明澜,低声问道:

    “督主,那小云官儿……就这么死了?”

    明澜也是满脸无奈,语气颇有些遗憾:

    “从那么高的峭壁跳下去还能活吗?!都怪那几个无用的废物坏了本督大事!云官儿一死,本督便失了扳倒冷青堂的绝好人证。唉,那么个妙人儿,也是可惜了。若是活着,那就是冷公公的死穴啊……”

    顾云汐醒来时,发觉自己的身子正被一股水流包裹着。身躯动动,每寸骨头都会剧痛不止,特别是后背,像是遭受了重力的击打过,那种骨骼粉碎分离的痛感正真实的存在着。

    自己没死吗……

    泡在水里,顾云汐快速梳理记忆,逐渐想到自己被西厂缇骑追赶、最后被逼跳崖的前前后后。

    那时候,她仰面倾下崖壁,坠落时脊背撞到长在峭壁上的几棵树木,使得茂密的枝丫在她落崖时起到了缓冲的作用。

    最终她摔到崖底的湖泊之中,被湖水拍到眼前发黑,接着便晕了过去。

    顺水流漂一段时间,顾云汐的身子被湖中央的一块巨石挡住,才没被水流冲得更远。

    顾云汐靠在巨石边缓了缓神,继而吃力扭头观看周遭陌生的环境。

    群山峻岭,峭崖石壁隐没在茂密的林间,偶尔露出半个或是整个山峦的轮廓。湖泊宽广,一眼望去,看不到源头与尽处。

    顾云汐强忍身体何处的疼痛,支撑着游到湖畔,踉跄爬上岸。

    浑身已经湿透,可又没干净衣物替换,顾云汐只好两臂环抱,哆哆嗦嗦的一步一挪,吃痛向着陌生的丛林里面走。

    此时天色渐晚,林间雾气氤氲沉浮,偶有湿冷的晚风刮过。

    顾云汐内心不住发慌。不知身处何方,不知东厂的人现在哪儿,更不知督主此刻是不是正为找不到她着急……

    一袭凄凉弥上心头,顾云汐掉了几行眼泪之后又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如果自己的心先被困难打倒,什么指望就真的都没了。自己依靠自己,成功自救,才是眼前能够脱困的唯一办法

    走到天色擦黑时,顾云汐突然看到前面的一棵大树后面有团白影晃动。

    顾云汐立刻警觉。两手向身上摸摸,不禁恼恨道:坏了!

    来时傍身的弓箭都被明澜的人夺了去,如今只剩防身的短刀了。

    顾云汐一壁警惕四周动静,一壁从衣襟里摸出短刀,亮出利刃

    草木微动,顾云汐立时屏吸,右手狠狠握住匕首的手柄。

    白色的,该不会这世上真有鬼魅魍魉吧……

    顾云汐强迫自己不要吓自己,可心脏却“咚咚”的越跳越疾,重如擂鼓的声响一刻不停。

    突的那白影凌空一跳,跑到顾云汐眼前。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头白鹿,浑身皮毛如雪,看不见丁点的杂色,白绒毛裹着头顶那对形状完美的鹿角,在暗处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辉,好像是流动的璀璨银色。

    那鹿径直站在顾云汐面前,与她保持一丈之远。

    顾云汐目不转睛盯着这只送上门的猎物喜出望外。

    银鹿角

    这不正是孝皇帝下旨捕捉的终极猎物吗?只要拿到它的鹿角,便可成为本次狩猎大赛的赢家!

    顾云汐想象,如果这次自己拿到银鹿角,并能活着回去找到督主,当众揭发西厂明澜的罪行,该是多美的事啊

    许是发觉到顾云汐睁大的杏眸中闪过的丝丝精芒,那白鹿灵敏的转动两耳朵,对着她眨了下眼,本能的转身跑远了。

    顾云汐收了短刀动身在后追,强忍浑身的闷痛。

    在密林灌木间穿梭,无数次跌倒、爬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草木的利刺划伤。她执拗的继续向前,直到在一个陌生的山洞前面停住。

    洞口不太大,却足够顾云汐的身材随意进出。洞口外是几人高的树木和草丛。眼下深秋,大部分草木都已染上金黄,放眼望去,整个人如同在金灿灿的梦幻世界中遨游。

    一路行进,顾云汐早就不再畏惧,目睹这里清幽安逸的景致的同时自己也将迷路的苦恼抛在九霄云外,略作犹豫,便蹒跚着进了洞。

    洞里路面坑洼坚硬,上有青苔湿滑,顾云汐的软靴踩上去也会觉得硌脚。

    不时有水滴打在她的头顶。前行中,她的额头偶尔还会撞到不明硬物,使她吃痛,嘴里迸出一两声低吟。

    光线实在不足,顾云汐便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这东西比起世面上卖的多了层保护,即在点火的草纸外面多包了层浸过油的牛角,故而就算顾云汐方才落入湖水中,身上的火折子遇水也不影响其使用,是东厂特制出来的夜行器具。

    点了火折子,顾云汐才看清山洞里的面貌。

    只见不高的洞顶上都是倒挂的石笋,难怪会撞痛她的头。冰凉的水滴顺着石笋落下来,滴滴落到她的头上、脸上和地上。那些石笋的形状是千奇百怪。

    看了一刻,顾云汐不敢再耽搁,继续迈步向洞里走去。

    山洞并不算深,二十几步就走到尽头,那白鹿正在洞的最深处,红通通的眼睛直直注视着进犯者,低头将一对锋利的鹿角对准她。

    呵,想打架?行啊,横竖是死过一回,没什么再害怕的了!

    顾云汐再次掏出短刀,牙齿咬住刀鞘拔出锋芒,“扑”的一口将刀鞘甩到地上。

    正思考如何能逮住这头发狂的畜牲才不会伤了它那一身洁白的鹿皮,那鹿突的后蹄用力前蹬,全力向顾云汐猛冲过来。

第四十七章 勇斗恶狼

    山洞里

    顾云汐见势不妙,凌利转身躲过攻击。可这剧烈动作随即又带来周身锐痛。

    “啊!”

    一声呻~吟,她膝盖发软跪在地上大口的喘息一阵,才拿短刀与火折子追了出去。

    洞外的世界已彻底黑下来,湿冷的夜风迎面刮来,空气中浮动着腥臊的味道。

    白鹿正昂首站在洞口纹丝不动,双耳扇动几下,两只眼睛不住乱转,似乎正在警惕什么,那身洁白的皮毛在沉沉夜色中尤为醒目。

    顾云汐不由得也跟着紧张,深知野外深夜必然会有野兽。

    远眺,一双双幽绿的眼睛正在靠近过来,在昏暗重墨的夜里,好像簇簇浮空闪烁的鬼火。

    顾云汐头次遭遇这等险境,不免内心恐惧,全身剧烈颤动。

    东厂三挡头赵无极曾对她讲过有关野外驻扎的常识。眼下她大口呼吸几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借着火折子有限的光亮,她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十几匹土狼,或蹲或俯,正龇了龇锋利的尖牙紧盯了顾云汐与白鹿不放,兽眼中凶光闪烁。

    顾云汐紧闭嘴唇,防止因为过度恐惧,牙齿颤栗时咬到自己舌头。

    此时此刻,她倒生出一种对生存下来的极度渴望。

    她要活,她还想见到她温柔俊美的督主,还要亲手将银鹿角呈给他

    顾云汐将火折子扔在地上,地上即可烧起一片火焰。同时,她眼神狠利直视前方,一手握鞭,一手亮出短刀。

    狼群怕火,漫天红光令它们望而却步,原地暴躁的徘徊,喉咙里发出低吼。

    白鹿最先躁动起来,绕过火堆想要逃入丛林。两匹土狼蹿了出去,左右包抄,将白鹿逼到奔跑转弯时直向它扑过去。尖利的狼爪划伤鹿皮,那白鹿疼得嘶叫,后蹄甩出去蹬开一匹狼。又低下头,坚韧的鹿角对准另一匹突刺过去,将它顶翻。

    眼见完美的鹿皮有了瑕疵,顾云汐站在火堆后面干着急。

    绝不能任由狼群和自己抢猎物!等到它们把白鹿吃得只剩骨头,自己拿什么回去见督主?说不定,它们吃掉白鹿以后还会把她吃掉!

    又有几匹狼“嗖、嗖”蹿出,直取白鹿。与此同时,顾云汐左手擎鞭、右手握了短刀,从火堆后面翻身跳出去。

    火堆对面一匹土狼仰头一记长吼,它身后的两匹同时蹿起来,直奔顾云汐。

    顾云汐豁出去了!

    她要只身对付狼群,不能让自己费力寻来的银鹿角被它们毁了!

    当两匹恶狼朝她过来时,她快步奔跑间骤然两腿弯曲,借助前冲力仰身滑到跳跃的土狼下方。

    狼腹下掠过一道寒芒,伴随一声嚎叫,土狼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哀鸣不断,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气味。

    那边的白鹿已经被土狼扑倒,几个灰的、白的两色混在一起,在草地上滚了滚,接着就有森白的牙齿咬上咽喉。

    白鹿直起脖子发出一声哀鸣,咽喉处喷出几股红色血流,射向空中,洒在草地上映着火光,格外显眼。

    寒冷的夜空气下,几重血腥气交汇,味道越为浓膻。

    生死瞬间的震撼场面使顾云汐的眼球为之一颤。胃里浊浪翻滚,一股酸水顶出嗓门。

    曲身倒地,天旋地转。此刻,那昏血的痼症又在她体内开始作祟。

    她顾不得呕吐,胃液还挂在嘴边和鼻孔里就狠挥起鞭子,“啪”的脆响抽

    散正在猛烈撕咬白鹿尸体的土狼。

    刚才还和同伴夹击顾云汐的幸存者这时翘尾倾身,利箭般射向顾云汐把她仰面压倒,布满血丝的瞳仁缩成两条细线,内里烧灼着复仇的火焰,白森森的尖牙已经无情的咬住了她的手腕,猛烈拉扯。

    顾云汐疼痛的号叫,丢了短刀。

    又一只土狼出其不意地扑过来叼起顾云汐的右小腿,与同伴向一起狠命拉扯,恨不得立刻置她于死地。

    “啪”的一声厉响凭空响起,土狼松开顾云汐的小腿,在地上痛号打滚。

    顾云汐以马鞭的把柄迅速猛击另一匹恶狼,他即刻惨声嚎叫,松开顾云汐的手腕,动作麻利的闪身。

    两三只继续围攻过来,顾云汐叫嚷着鞭拳并用,却不知自己身上落了多少道爪痕。

    衣衫被扯碎,她不管!全身疼到麻木,她不管!她就是要活下去,她还有想见的人

    为首的土狼如闪电般扑向顾云汐,它的身形明显健壮许多,力大无比,将顾云汐瞬息撞滑出几米远,险些跌进火堆里。

    顾云汐和它纠缠,握紧拳头猛击恶狼头部。搏斗中她顺手抓起一块石头狠砸狼的眼睛,一声哀鸣,狼头血肉模糊,它锋利的狼爪抓碎了顾云汐的衣服,她的半个膀子也裹着血,粘稠温热的液体血洒满了地面。

    其他土狼纷纷弓身跃跃欲试,“呜呜”浑闷的低吼在喉间不住的翻滚,似乎在为它们的首领呐喊助威。

    “啪啪”几鞭子抽在恶狼身上,顾云汐拼死挣扎,总算脱离了恶狼的厉爪。

    恶狼被抽得发懵,用力甩了甩头,呲牙正要再次扑向顾云汐,一记火箭凌空射过来,正中火狼脑部。

    它瞬间抻直脖子张嘴吐出血红的舌头,哀嚎好像卡在了喉间,接着声息皆无的倒在地上不动了。

    人声鼎沸,如涨潮水般从四面八荒涌过来,大地都在为之抖动。

    形势不妙,活着的土狼顾不得就快到嘴的美味猎物,纷纷仓皇逃窜,敏捷的身形眨眼在山林深处消失。

    顾云汐挺身站在一片火光中,怔怔看着密密麻麻的火把光亮向她包围。

    浑身上下体无完肤,剧痛不断袭来,撕噬着她的每寸皮肉和神经。视野中,那道正奔向她的湛青色身影越来越模糊……

    迷蒙之中,胸口憋闷难耐,顾云汐不禁睁开两眼,却见那头身中火箭的土狼竟然没死,正压在她的身上,两只前爪死死按住她的两腕。见她醒来,它便张开血盆大口,满是腥热的口涎滴滴落到她那惊恐万状的小脸上。

    那狼恍如成了精,大嘴咧动竟然露出人一般的狞笑,继而锐利如勾的狼爪在顾云汐上身疯狂的乱抓乱挠,将她的衣襟撕得粉碎。

    又一眨眼,土狼变成了明澜,欺在顾云汐身上,淫~邪的目光直勾勾瞅准她,发出阴森恐怖的笑声……

    “啊”

    顾云汐大叫着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看到床边头戴引金线团云高帽的人影轮廓时顿然脸色煞白,惊恐无度的缩向角落,口中不停嚷着:

    “不!不要过来”

    “丫头……丫头,是我……”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冷香气息。

    顾云汐彻底清醒过来。

    “督主!”

    眼泪不争气的“簌簌”掉下来,她扑到冷青堂怀中,从抽抽搭搭直到放声大哭。

    督主搂着她,却不敢用力拥

    紧,唯恐那样会碰到她身上的伤,让她再次吃痛。

    怀里的小人儿如此娇软,他很难把她和那夜在断崖下的山洞前勇斗饿狼时的英姿想象成同一个人。

    那时,她究竟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竟然奇迹的熬到他带人寻了来……

    眼见此刻的她泣不成声,玲珑身躯在他胸前瑟瑟发抖,再次化身为那个引他怜爱的小丫头时,冷青堂鼻尖酸楚,一对幽深的黑眸里蓄起一层潮热。

    “丫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看好你,我不该把你弄丢……”

    冷青堂不断自责,时至今日,想想那血腥的场面都让他胆战心惊。她全身披血,神情憔悴而恍惚,羸羸在他眼前晕倒的那刻,已然揉碎了他的心。

    怀里的哭声戛然而止,顾云汐抬头,泪眼汪汪的仰视督主:

    “银鹿角……督主,你可曾找到那头白鹿?那是我特意为您寻来的!”

    冷青堂柔暖的指腹轻拭顾云汐湿漉漉的脸庞,为她抹干泪痕,心疼的浅笑,安慰道:

    “放心,那稀罕物我已呈交皇上了,皇上判咱们东厂为狩猎大赛的赢家,又赏了你这个小勇士黄金一千两!”

    “真的?如此一来我发大财啦!”

    顾云汐大喜,激动的挣出督主的怀抱,不料动作过猛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疼得她五官扭曲。

    冷青堂将她轻轻按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声音轻柔得过分:

    “别动,你还在发烧呢,都睡了两天了。现在时辰还早,再睡会儿,晚点我让晴儿把晚膳送你屋来。”

    顾云汐又想到了什么,不安的问:“督主,我要照镜子,快让我看看容貌毁了没!”

    冷青堂苦涩的笑,与她头抵着头:

    “宽心,好好的,漂亮的很!就算你变成了丑丫头,我也一样喜欢……”

    顾云汐羞赧,撅嘴道:

    “要是真变丑了,就算您喜欢我,我也不待见我自己……”

    “丫头,你怎会掉下那么高的悬崖下去了?倘不是红烟引我们过去,我们怕是到现在也难发现你啊!”

    冷青堂对此一直大惑不解,眼下顾云汐既然醒过来了,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真相。

    “我……”顾云汐表情郁郁,恍是还未从那次历险的阴影里走出来。犹豫一下,她继续对督主说:“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为何?!”他惊惑不解。

    “明公公指使内侍骗我过去…他…”看到冷青堂一张俊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转而变得震怒,顾云汐没敢继续,顿了顿又道:

    “后来我骑上红烟跑了,他派西厂缇骑在后面追。实在没路了,我不想被捉回去,怕明公公用我要挟您,故而跳崖赌了一把。”

    顾云汐躺在床上,仰面注视督主神情万变复杂的五官容颜,眼眸中弥出水雾,光辉滟滟的勾人魂魄。

    激动之情占据了整个心房,瞬间抓起冷青堂的大手,她骄傲的说:

    “督主,我真的赌赢了!我没摔死,没被土狼咬死,我活着回来见您了!”

    “傻丫头!”

    冷青堂听得内心剧震,深深看她时鼻翼翕动着,沉吟回应一声,反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

    胸膛中愤怒的火焰就快喷射出来,他暗自发狠:

    西厂……明澜,又是你在捣鬼

第四十八章 痼症由来

    从顾云汐屋里出来,冷青堂斜睨廊下的萧小慎与袁浅,语气淡漠:“起来吧。”

    “谢督主……”两人慢吞吞爬起来。从顾云汐出事那晚开始跪了两天,突然起来他们都感觉头重脚轻,眼前金星乱晃。

    冷青堂直奔书房,千户程万里跟随左右。

    冷青堂一壁疾步走一壁狠声吩咐他:“去,让宫里的线人查查那个替明澜传话诱骗云汐的内侍身份,将他和他相识的内侍随便找个因由,一律处决!”

    “是!”程万里颔首。

    方才候他站在廊下听到屋里的对话,对顾云汐落崖的前因后果了解了大概,不需再向督主过多打听。

    书房里面,为顾云汐诊治的江太医正在书案前书写药方。

    江太医本名江淮安,是个中等个头、身形欣长,外表二十四、五岁上下的文邹邹男子。他冠玉的方脸上五官深刻,一双不大却细长的眼睛透着十足精明的劲头,轻抿的嘴唇上蓄有两撇小胡,身着鸦青官袍,举止随意间自然流淌着一股疏淡孤傲的势头。

    两天前的夜里,他被冷府的小太监急急传唤来。那时,伤痕累累、浑身高热不退的顾云汐让他惊愕非常,放了药箱就急忙动手也她诊脉。

    今日他过来复诊,顺带为督主拿来伪装太监敷脸时所用的特制药粉和中草药。

    落了座,冷青堂缓了缓气,抿口茶就向江太医询问起顾云汐的病情。

    江太医边写药方边胸有成竹的回道:

    “督主安心,云姑娘身上的伤只需按时换药,不日便可痊愈。至于高热,那是与群狼战时犯了昏血症,过度惊吓加之她癸水期至,因而这次痼症的反应才会比往常更明显些。此番下官在药方里又添了几味药材,姑娘吃上几日,待癸水期过烧热便可退去,七日后我再来府邸为云姑娘检查。”

    第一次为顾云汐诊治是在幽筑贡院,江太医自然知晓她的女儿真身。

    “这次真是有惊无险……”冷青堂放了茶杯,抚了抚额头的细汗兀自呢喃,忽然间神色莫名起来:

    “方才你说癸水?她的癸水之期早该过了,怎会如今才至?前后相差十余日,是她的身子有何不妥吗?”

    江太医将督主言行举止彰显出的十足紧张纳入眼底,漠然的勾唇,笑意凉薄:

    “想不到督主对云姑娘的事知之甚多,就连她的癸水日期都这般清楚。”

    冷青堂听出江太医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里隐含了太多的深意,目光锐利不满的剜过去,沉声对他道:

    “本督看着长大的姑娘,自然比旁人都要了解她!”

    “下官倒觉不尽然。倘若督主真心喜欢,大可将云姑娘收房便是,何必要将她女扮男装四处匿藏,结果却适得其反,无异于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江淮安”

    冷青堂终于盖不住怒火的迸发,愤然一掌猛落到桌案上。

    这江淮安幼年拜医圣为师,学得一身医术绝学。偏偏他的人性冷口直,属于恃才傲物的类型。

    也只有他,敢于对冷青堂直言不讳,如实道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以前为顾云汐诊治时,他曾从程千户口中打听到她与督主之间的一些事。眼下东厂西厂结怨,总让江太医感觉,督主收留顾云汐的作法简直太过冒险,甚至极可能会惹火烧身!

    书房里气氛骤然凝滞。

    “好啊!如今你们越发能耐了,一个个都想替本督当家做主不成?!”

    被督主

    怨愤的眼神紧逼,江淮安收起脸上不羁的冷笑,正色起身,肃然向督主拱手:

    “督主息怒。下官心中有一事不明已久,想借今日之机向督主问个明白。如此再为云姑娘医治,才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你问!”

    听闻有关云汐的诊治,冷青堂努力压制了氤氲在胸膛里的怨气,沉吟一声。

    “下官实在看不透,云姑娘与督主到底是何关系,何以使督主对其如此上心?”

    “哼!本督偏爱谁,想对谁好,还要经你们同意不可?”

    铁拳在袍袖里暗暗攥紧,冷青堂不屑的轻哼,气得想要再举拳将桌案砸塌。

    顾云汐落崖九死一生,这场看似意外的阴谋使冷青堂本已压了太多怨懑。如今被江淮安一番不留情面的质问,积蓄许久的邪火在这刻终得以爆发。

    前些天里是程万里揪着顾云汐不放,现在又是这个江太医。

    冷青堂就不明白了,即便是真太监也有相好的女人可作对食。自己这个假太监怎么也算个正常的男子,怎么就不能对心仪的姑娘表露一点情愫了呢?

    “督主该知自己身负怎样的重任,绝容不得半点分神。我等暗伏于宫中多年,也是为协助督主早成大业。观眼下形式,下官唯恐云姑娘会成为督主弱点,对督主的大业有所拖累。若真为儿女私情,还请督主三思,万万要以‘大事’为先!”

    决然话毕,江太医躬身,向冷青堂深拜。

    此刻,冷青堂心中的火气消失殆尽了。

    忠言逆耳!

    这些人啊,说到底都是因为对他的完全忠实,才会异常关注他的每个举动。

    相反,自己对那清灵娇美的小姑娘的情不自禁,倒使这时的他感觉自己对不住大伙对他的一片赤胆忠心。

    不过,感情之事向来只能由自己把握。只因大伙一两句怨责就弃那丫头于不顾,他做不出

    冷青堂再不想有所隐瞒。

    他示意江太医向院外看看,确信没有闲杂人等后把他叫到桌案前面,一字一句对他吐字清晰:

    “淮安,有关云汐的事原本只有本督和程千户知道。没告诉你和其他线人,是出于你们的安全考虑,知道事件真相的人越少越好。云汐她……是郑国公的女儿!”

    瞬间,江太医的方脸上凝盖了万分的惊异与错愕,半晌结巴道:

    “原来……云姑娘是……是裴掌膳之女!”

    思想通则百事通,江太医终于明白向来杀伐果断的东厂督主,为何会对一个小丫头百般体恤呵护的原因。

    冷青堂在桌案前定身,一手支着额头,表情凝重。

    “十年前那场雪夜,郑氏满门被屠。我带人赶到郑府时行凶者早已撤离,我们在尸堆底下找到了云汐。当时她满身是血,吓得已经不会说话,从此不但失去了记忆,还落下了见血昏的病根。她的娘亲,如是……她的尸体就压在云汐身上,是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女儿……”

    声音压抑的陈述着往事,氤红的水汽弥漫在冷青堂的眼底。他的内心深处,那久已愈合的伤疤仿似被再次撕烈了一般,隐隐的泛着疼,呼吸间鼻腔里满是浓烈的血腥气息。

    “……”

    江太医为之动容,毅然在督主面前正身拱手,再次对他深施一礼:

    “督主,请恕下官方才冒犯之罪!”

    冷青堂沉沉合上眼帘,全身的精力像被抽空,变得颓惫不堪。

    默一刻,他再次睁眼时,翩然卓俊的五官蕴满了冷利、决绝的神色:

    “十年了,东厂一直在查当年受皇命执行血腥任务的杀手身份,眼下已然锁住了几个目标。郑国公一家几百口性命,还有边老督主,这些人横竖是为我而死,我怎会安心为一己之私放弃真正的使命。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对云汐好,我要补偿她,还她以许多年来所缺失的亲人之爱。唯有如此,才能告慰郑国公与如是的在天之灵。”

    一番推心置腹的陈述令江太医心情澎湃复杂,逐的坚定表态:

    “下官明白了。下官一定尽心协力督主,就算拼尽毕生所学也会为云姑娘治愈痼疾!”

    冷青堂点头:

    “像她这种情况,要想彻底治愈该用何手段?”

    “云姑娘幼年目睹家变,医理上就是大挫折致使心脉受阻之症结。若以金针过穴之术为其打通筋脉,或许可使痼症减轻,纵使消失也未尝不可。”

    “金针……过穴……”

    冷青堂蹙眉自语,额头聚起一重阴云:

    “敢问太医,若行金针过穴之术,需要灸身体那些穴位?

    “头部、上半身穴位共计一百四十四处。”

    “不可!”

    冷青堂听后不加思索,一口回绝了江太医的提议。

    江太医早有所料,想当初为顾云汐包扎伤口的人除了她的贴身丫鬟与两个老妈子,冷青堂从来不让其他人插手。

    男女授受不亲倒也有情可原,可金针过穴,非行医者不能为之。

    江太医眯起狭长的眼目,笑意诡黠:

    “下官就知道督主不会同意。只是病不讳医,全是为云姑娘治疗痼疾,督主又何必……”

    “你不是不知,她迟早都是本督的人!”冷青堂的插话直截了当,脸色暗沉微赧:“她的身子,怎可被你这外男随意赏看?!”

    “下官并非赏看,下官是承督主您的托付,为云姑娘治病啊!”

    被无端扣了帽子,江太医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好冤枉,逐的摊开双手无奈的看向督主,为自己辩解。

    冷青堂素白的五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认真沉思一刻,决然举目:

    “由你在屋外指导,本督亲自为她施针!”

    “……”江太医怔怔无语。

    两月余,顾云汐的外伤彻底痊愈后一日

    用过早膳,江太医如期赶到冷青堂府邸。今天是他指导督主施针手法,为顾云汐治疗痼症的日子。

    武学与医理在某些领域有融会贯通之处,如气功、点穴和疗伤,习武者想要在武学方面学有所成,必先掌握一定的医理知识,熟记人体穴位的分布位置更是不在话下。

    冷青堂便是这样一位博学的武学家。他认为,只需江太医在屋外口述针灸的下针位置和运针力道,自己完全能够亲手为云汐施针。如此,大家都不会再为那件敏感的事情闹心了。

    院门紧关,只留下小丫鬟晴儿在院子里倒茶添水,随时伺候。正房的廊檐下设有桌椅,上摆笔墨纸张供江太医使用。

    江淮安行医数载还是头回经历这么一种怪异的治病形式。

    身为医圣的高徒却不能亲手为患者施针,反要叫个门外汉为他代劳。

    江淮安暗忖,今日这事要被他那个行事刻板严肃的老师父知道,非要罚他头顶天灯在医圣堂里跪上三天三夜不可。

第四十九章 金针过穴(高甜)

    屋里

    顾云汐坐在祥云四角圆椅上,一身皎白亵衣、亵裤,身旁两盆专为驱寒的炭炉,一袭厚门帘将整个屋子遮得严严实实。

    那些时日,冷青堂没事就对她说明金针过穴的医理,给她做通思想工作,他自己没事也会传江太医到府中,指导他施针手法。

    金针过穴,若下针方法、力道得当,患者不仅不会感觉痛苦,某些穴位被打通时也能体会到舒爽感觉。

    可对女患者来讲,唯一不方便之处就是需要解开衣衫,将身体袒露在外。

    顾云汐身为女子,自然将名节看得比生死都重要,最先并不愿意让江太医为她治疗。

    可后来听说是督主亲手施针,便又犹豫。待冷青堂悉心开导了一番,方才点头同意。

    其实顾云汐一早就渴望像正常人那样,不必一见鲜血就浑身不适甚至高烧昏厥。

    而且这毛病若是一天不去根,于烹饪方面她就不能得心应手,很多肉食的制作都需要厨子亲自操刀才可。

    冷青堂掀门帘走进来,一眼望去,就看到顾云汐满面的局促。

    “丫头别怕,江太医就在外面,他会指导我如何做,断不会伤到你。”

    劝慰顾云汐的同时,冷青堂心中也是丝丝不安。

    人体穴位错综复杂不容小觑,下针时任何力道的偏差,都会对患者的经络血流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下针手法出错,把心爱的丫头扎成口歪眼斜,甚至半身不遂。

    江太医坐在廊下,将屋里面督主安慰人的话听得清楚,不觉好笑。

    督主杀人最是在行,可论起治病救人,未必就是行家里手。

    就凭您知晓的那点三脚猫的医理,想要为个姑娘施针治疗谈何容易?更何况片刻后,您的表现绝不会如现在这般的镇定了

    “督主,可以开始了吗?”江太医呷了口茶,凭空问了一声。

    “好,开始吧。”屋里面冷青堂回应。

    “请云姑娘宽衣。”江太医朗声吩咐,面色沉稳。

    顾云汐在屋里听得清楚,端坐的身形不禁轻微一颤,眸光高举视向面前的督主,在惶然不安之中无注的闪烁。

    冷青堂玉润的颜面显出几分僵滞,毋庸置疑的紧张情绪占据全身。重重吐了口气,他目不转睛的看向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丫头,去除亵衣……”

    顾云汐的目光骤然降低一度,像是有意避开督主的视线,眨了眨杏核眼,神行无措。虽是与他两情相悦,可真要脱衣将身子呈给他看时,她总是满副犹豫、惶恐。

    “丫头!”

    耳边,督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款款温情并非催促,倒像是种细心的安慰。

    顾云汐微颦了两眉,不知不觉,晶莹的两腮落上两朵红霞。

    抿紧樱唇,她默然埋了头,葱白的十指缓缓绕到亵衣斜襟的细带上,犹豫一下才慢慢解开衣带。

    丝滑的亵衣顺势散开,轻盈得仿若蝉翼,随即露出亵衣里面一抹嫣红。

    顾云汐不敢再抬头直视督主的两眼,她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已紧裹了她的全身。

    “丫头……”

    督主的声音低沉而富磁性,如陈年美酒般醉人,再次响起时竟带了微微的抖动。

    顾云汐不敢多想其他,慌忙撩开衣襟,将亵衣褪到腰间。立时,暗香涌动。

    十五岁的少女早已到了发育年龄。尽管顾云汐的身子一向病弱,在贡院受尽苛待、磋磨,与一般女孩比较的话,身材并不似她们珠圆玉润,但也属青春曼妙,几道曲线起起伏伏,相当精致绰约。

    前面受的伤已痊愈,没有留下任何疤痕。她的肌肤依旧洁白如玉,雪色的肩头上有珍珠般的光泽在流淌。满头青丝高高的盘起,就在那段纤细长

    颈下,宛若刀削的锁骨清晰可见,被浅薄而白皙的皮肤包裹着,显出别样的妩媚、妖娆。

    再往下便是贴身的嫣红色,如在皑皑白雪中色泽明艳的火焰,将她凝脂的肌肤衬得更加白皙,好似白蔷薇的花瓣,细腻而娇嫩。

    冷青堂愕然睁大凤目,漆黑深邃的眸子瞬间被视野前方绝美的火红点亮。

    此刻,顾云汐已被极度惊羞占据身心,低垂染尽红色的小脸,一对修长的藕臂紧拢身躯,两只小手在大腿上紧张的交叠。从那些已经握得泛白的指尖上可以看出,她此刻有多么恐慌无度。

    一寸阳光透过窗棂,拂过顾云汐半侧的襦耳,耳廓上那细微密络的软毛明显可见。香腮处那晕红的薄霞透着她一股子软惜娇羞的风韵,看得冷青堂心弛神往。

    “督主,可以开始施针吗?”

    屋外,江太医听到里面徒然没了动静,了然的牵唇淡笑,提声向问了句。

    “……”冷青堂猝然回神,急忙扭头:“哦,稍等。”目光重新回到顾云汐身上:

    “……丫头,它……去掉!”他伸手指向她身上那片嫣红,吞吐一句。

    顾云汐忐忑的睁大了两眼,目光惶惶盯着督主的皂靴,弯长的睫毛轻轻抖动,面容上红色更盛一筹,彷徨无助的小巧模样看得冷青堂内心丛生了疼惜之意。

    “丫头,我…不该让你害怕,对吗?”

    从督主一再的提示中顾云汐有所觉悟。

    他分明是在暗示她,他净了身,就算看了她的身子,也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如果再扭捏不配合,自己可算是伤了督主的自尊

    想了想,她举起双手放在脑后,解开脖上的挂绳……

    霎那,视野中的精美画面,令督主目眩神迷,诱得他不敢直视

    一时间,脑中空白一片,他的魂魄仿佛被勾去了三分,完全忘记稍后要做的事,只会目不转睛的凝睇眼前无暇的雪色。

    血管贲张,条条青筋在他额头两侧凸得老高。最糟的是身体某处,发生着不可控制的改变

    顾云汐始终垂着头颅,不敢与他的目光正触。纤长的颈子近乎扭曲的弯折,令冷青堂心疼不已。

    “丫头,把头抬高,没事。”他对她轻声细语。

    顾云汐深喘一口,听话的鼓足勇气慢慢抬起头,迎上督主的眼眸,看着那双黑眸在屋里熠熠生辉,看那张俊白的脸庞也像她的这般,染尽了烧灼的绯色。

    顾云汐壮胆将全部目光集中在督主身上,并跟随他的每个动作缓缓的移动。

    冷青堂已经走到八仙桌旁,桌上放着江太医的针包,是个长条形状的棕色羊皮卷。

    他将羊皮卷打开,立刻看到里面摆放井然的金针,十根一排,共计三百六十枚。

    几枚金针夹入指缝,冷青堂转身走到顾云汐面前。

    “江太医,本督准备好了,开始吧。”

    隔着一道厚门帘,他对屋外的江淮安扬声一句。

    “印堂穴,入针三分,左捻一周。”

    江太医似乎早就等得不耐烦,听到督主吩咐就急不可待出声,指导督主第一穴位的入针手法。

    冷青堂两指捏针,闪着亮光的针尖向顾云汐两眉之间探去。

    最为关键的时刻,金针却在顾云汐眉心前一寸处停住。

    冷青堂被她直直盯来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慌。

    那目光璀璨明亮,不再掺杂丝毫的恐惧。倒是他,此刻被她眸光里一股子清可见底的纯情诱出某类狂热情绪。

    “丫头,别这样看我!”冷青堂隐忍着皱了眉,沉声一句。

    顾云汐惊讶,一对水眸波光潋滟,盛出漫天的委屈与无辜。

    刚才让她抬起头的人是他,眼下她放开了,按他说的去做又被他无端埋怨。

    无助的抿唇,顾云汐两臂抱肩,上身重要之处便在她交叉的手臂间半遮半露。她的香腮赧红,娇涩的声音含着些微委屈:

    “您、您到底要我怎样!”

    冷青堂怔住,抚去额上的细汗,无奈道:“……你还是把眼闭上吧……”

    她合作的闭了眼,他却倒吸一口凉气。

    端坐在他眼前的少女玉面微抬,脊背挺直,微合着春水莹莹的杏眼,一对长羽乌黑的睫毛正微微的颤动。

    冷青堂的眼中,她所表现出的紧张娇羞完全就是欲拒还迎、媚态横生的诱惑。

    心彻底凌乱,手指发抖,根本无从下针。重重叹口气,他把手上的针扔回针包里。

    听到督主叹息,顾云汐以为又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周,赶忙睁开眼,惶惶无措的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

    “督主,第一针可好了?”屋外,江太医含笑催促。

    “快好了!”冷青堂皱眉,将内心的躁动压制下去。

    屋外,江太医雅然失笑,从食碟里捏起块点心送入口中。

    一刻后,冷青堂心神平稳,重新拿起金针在烛火上燎过,一针刺入了顾云汐的印堂穴。

    一声闷吟

    伴随捻针的动作,顾云汐上身的肤色由白变红,身形颤栗的同时,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在两条手臂上猝然现形。

    “丫头,是疼得紧吗?!”见她痛苦不堪,他不敢再继续。

    “督主,我忍得住……我想赶快……把病治好!”

    她咬牙强忍着不适,绽出轻松的微笑。

    他顿时像是吃了定心丸,松了口气。

    用帕子抹去掌心的汗,冷青堂捏了第二枚金针。

    “江太医,第二针!”

    “气户穴,入针三分,右捻二周。”

    “第三针!”

    “膻中穴,入针四分……”

    在江太医的指导下冷青堂终于施针完毕。

    整个过程中,顾云汐全身都在承受着剧痛煎熬,可奋力绷足了劲头,不让蚀骨之痛从自己的神色中显露出分毫,憋红的瓜子脸上始终笑意悠然。

    又是半刻时辰,金针被全部取出,第一程治疗结束了。

    顾云汐虚弱的倚着桌角,体内的元气好像在金针取出那刻泄空了似的,变成一张纤弱的纸片。

    冷青堂顾不得擦去一头汗水就忙着照看她。

    “丫头,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

    他三两下帮她裹好贴身衣物,直接将她横抱上床。

    顾云汐通身是汗,**的狼狈十足,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鬓角的碎发紧紧贴着脸颊,让人看着心疼。

    江太医站在廊下长舒口气,凭空漫生说道:

    “金针首次打通身体穴道,于患者最是疼痛难耐,轻如切肤,重若蚀骨。云姑娘却在施针的全程吭也不吭,勇气可嘉,实令下官敬佩!”

    冷青堂在屋里听得真切,脸色立刻大变。

    他清楚他的丫头一向怕疼。

    原来,刚才她那些盈盈笑意全是伪装,肤色烫红、身体剧烈抖动都是她正在承受剧痛的体征表现。

    冷青堂将顾云汐紧紧搂住,声音微哑,幽怨且疼惜的说:

    “傻丫头,疼也不知道喊出来!”

    “我不想您为我担心嘛!”

    她音色柔柔的回应,在督主温暖的胸前依偎。他为之感动,低头在她半个脸蛋上狠亲几口。

    晴儿端着热茶掀起门帘,正撞见督主在亲她家小姐,立马羞红了脸,笑着退出屋去。

    ps:明日高甜一章,集中三个故事的过渡章节不可缺失,最后设置大额红包。之后适度小虐一把。

第五十章 番木瓜羹(高甜)

    深冬,腊月

    这日施针后,江太医为顾云汐重新书写了药方。

    冷青堂在书房里负手徘徊,俊脸上神色凝滞,恍是若有所思。来回几番走动,江太医被缭得眼花,又不好直说,只得问:

    “督主在想何事?”

    “淮安,你可有那种、那种药方?”

    冷青堂突的凑近过去,悄声吞吐时面色微红。

    “哪种?”江太医不知所谓:“督主但说无妨。”

    “那种……”

    冷青堂抬手在胸前一阵比划,见江太医不明,附耳又与他小声说了几句。

    江太医“噗嗤”笑了,点头:

    “这有何难?督主真有此意,我在云姑娘的药方里多添两味药材便是……”

    随即提笔,在药方上面勾勾画画后他对冷青堂道:

    “云姑娘身体并无大异,除照方服药外,我再为她推荐一种膳食,权作日常服用,有利而无害。”

    “哦?快说说!”凤目一亮,冷青堂来了兴致。

    “番木瓜剥皮去籽切块,以鲜牛乳慢火炖一刻时辰,羹汤晾温饮用,长久坚持便可见意想不到之效。”

    江太医精明的目光转向督主,抿唇淡笑,两撇慧黠的八字胡翘了两翘。

    “好,好!我记下了!”

    冷青堂频频点头,眉飞色舞。

    ……

    大年三十,冷府

    院落里早早张灯结彩,布置一新。腊梅花开,香气缭缭,凑着咄咄的洒金红幅对子和窗花,喜兴热闹。

    一早起来,冷青堂在院里腊梅树下热身,手握他的长剑即兴挥舞。

    顾云汐早起后就跑到督主的院里,看他耍剑也跟着手痒,硬叫晴儿把她的短剑拿来,跟着督主学。

    在床上躺了两月多,数程金针治疗后,她感觉身子大好。

    晴儿就在边上站着瞧,看那两个一左一右、一高一矮、一玄一紫的身影凑成对儿,倒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之后,冷青堂的剑越舞越疾,顾云汐完全跟不上节奏,只得悻悻收了招式,退到旁边观赏。

    一套剑法耍完,冷青堂止住身法,宝剑挥了半弧合入剑鞘。

    “督主,这把剑给我看看!”

    盯着冷青堂手中的长剑,顾云汐欣喜,却引来他的嗤笑:

    “你个小丫头掂得动吗?”

    “怎么掂不动了?您拿来就是!”云汐撇嘴,两手伸过去。

    “好,给你、给你!”

    冷青堂笑笑,将长剑一横,放到顾云汐的双掌上。

    “哎呦好沉!”

    接剑的瞬间顾云汐身子前仰,差点打个趔趄。

    这剑确实很重,若不是督主早有提醒,她肯定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把沉重的宝剑拽个跟头。

    将长剑竖直抱在怀里,云汐爱惜的反复观看。

    只见银铸的剑鞘上雕刻了精致的百兽纹,上嵌各色玳瑁、松石、砗磲子为缀饰,麒麟头的金雕剑柄上挂了金丝璎珞双穗子,全副华美绝立,好似巍峨犀利的断崖隐卧在剑鞘内,不曾露出丝毫杀气。

    “丫头,可拔得出剑吗?”

    冷青堂负手站在对面,饶有兴趣的问。

    “切,怎么拔不出?”

    顾云汐不知深浅,俏皮的了督主一眼,真就一手抱剑一手拼命去拉剑柄。

    拽不动

    顾云汐有些慌神,深深提了口气又用蛮力去拉。

    剑封好像死死粘在剑鞘里,愣是纹丝不动。

    冷青堂不禁失声大笑。

    顾云汐彻底死心了,难为情的笑道:

    “哎呦,督主真是了不得了!这么重的剑到了您手里,怎么就舞得跟个纸片儿似的呢!”

    “鬼丫头,越发伶牙俐齿了!”

    奉承话听得冷青堂心头漾起款款暖意,笑盈盈注视在花下抚剑的玉人

    儿,满眼的宠溺。

    “督主,这剑可有名字?”

    “清水流云剑。”他不加思索便答。

    “清水、流云?这名字好!”顾云汐点头称赞,艳羡的目光还在剑上停留。

    “确实好,”冷青堂附和,笑容掺进一丝狡黠:“细琢磨,那里面还含着咱俩的名儿呢!”

    “清水…流云,青、云……”

    顾云汐蓦地反应过来,抬眼便对上督主灼灼的目光,瞬间红了脸微嗔:

    “督主就会编故事哄人!什么清水流云,才不是这剑的名字!”

    “哎?怎么是我哄你?不信,你去问程千户啊!”嘴上又撩到便宜,冷青堂摆出一脸的无辜样。

    “我才不问呢!程千户还不是你的人?自然什么都向着你,还你剑!”

    顾云汐将宝剑怼到冷青堂胸前,不敢再抬头看他,刚要羞答答逃走,被他一把拉住,困在怀里。

    “随我进屋,有好东西给你。”

    被督主拉进他屋里,顾云汐提起鼻子闻闻,皱眉问:

    “督主,你在喝牛乳?”

    冷青堂一笑,揭开檀木桌上冰裂白瓷碗的盖子。

    里面是些浸了橙红四方块的鲜牛乳,热气扑面,带着股子蔬果特有的清甜味道。

    “督主,牛乳里面是什么?”顾云汐弯眼凑近细看,好奇的问。

    “番木瓜。”

    番木瓜是外夷进贡的蔬果,顾云汐在贡院那时倒是听说过它的名字。这果子性温果甜,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们用来美容养颜的食补佳品。

    眼下正值寒冬,督主是从哪里搞来的珍贵水果?

    “丫头,把这碗木瓜羹喝光。”督主肃然吩咐。

    “啊?给我的?”顾云汐手指自己,难以置信。

    翻眼复看那些橙色木瓜块,一个个被白嫩嫩的牛乳包着,越发水灵鲜艳,让她几分心动。

    咂咂嘴唇,顾云汐端了瓷碗,下一刻就被飘出来的乳腥气呛得难受。

    迅速放下碗,她使劲扭头。

    “督主您饶了我吧,这鬼东西我打死也不喝!”

    顾云汐从小没喝过牛乳,对它的味道甚为敏感。

    冷青堂暗道,小丫头真是不省心,身子如此纤弱了居然还挑嘴?为了他俩以后、他想让她的体态更丰盈些,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宫里寻来的番木瓜,可不能任由她糟蹋了……

    坐到椅上,他将将顾云汐抱上自己大腿,和颜劝说:

    “乖,这是江太医的嘱托。番木瓜最是养颜,你也不想被土狼伤到的地方落下疤痕吧?以后一天一碗我让灶上炖给你,务要吃下,这是命令!”

    “可、可我身上那些伤……早好了呀!”

    顾云汐诧异,索性借势撒娇靠到督主怀里,半个脸颊轻刮他的胸膛,像只可爱的猫儿向主人讨喜:

    “督主,我真喝不下……”

    “真不喝?”冷青堂柔柔的指腹蹭着她的鼻头,深沉的声音透着几缕暧昧。

    “我就是不喝!”顾云汐调皮的撅嘴笑,不肯让步。

    冷青堂不再逼迫,捏起小勺舀了一些牛乳送入自己口中,猝然捏起顾云汐的下巴封住她的嘴。

    “唔……”

    还没来及反抗,督主嘴里的牛乳就过了她的口腔,被她咽进肚里。

    “督主!”

    顾云汐羞愤难当,捶打他抗议。

    冷青堂温柔搂住她,把脸凑近:

    “谁叫你不乖。说实话,喜不喜欢我这样对你?”

    “…不知道……”

    顾云汐面颊绯红,把脸扎进督主胸膛,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阵阵冷香扑鼻,男子的声音沉缓而富磁性,顾云汐只觉自己的心弦正颤颤的发痒。

    “接下来你是自己喝光,还是要我继续罚你?”

    他勾唇浅笑,满眼都是她的娇羞。

    “我喝,我自

    己喝光就是了……”

    顾云汐立刻端起瓷碗,把木瓜羹三两下喝光了。

    冷青堂松了心,安静的掏出帕子,帮她抹净嘴边的乳~渍:

    “好了,过会儿我要进宫去,晚间宫宴后再回东厂。晌午你歇够了,就随小慎先过去等我。记住,凡事让厂役去做,别老是亲力亲为。”

    晚间,东厂正厅摆上圆桌,大伙围了坐下。

    今年除了三挡头、六挡头告假省亲,其他八个都未离开,留在东厂陪督主除夕守岁。

    每年大羿皇宫在除夕当晚设宫宴,招待文武百官。冷青堂作为司礼监的掌印,晌午就要入宫,监督内侍各项工作,宫宴结束后回东厂与大伙相聚。

    今年过节身边多了个小丫头,他自然归心似箭。

    桌上各色佳肴酒水安排妥当,正中支一大铜锅,光是放炭的膛子就足有两丈圆,顶口横一面钢篦子,上码腌制的生肉,铜锅里沸着鸡、鸽子与猪骨煨的浓汤,稍候将片得纸薄的羊羔肉投入,一个锅子便是又能烤又能涮。

    大挡头艾青盯着桌上的糖醋鲤鱼好不惊讶。

    那鱼足有三斤,码在白釉长长盘里色泽红亮,鱼嘴还在一张一合,极是有趣。

    “咱云丫头的手艺真是不错,做熟了腮还动的鱼,我倒是头次见到!”

    听了大挡头的赞扬,顾云汐笑着解释:

    “大挡头过奖。我做的这道糖醋活鱼有些技巧,需取新鲜的活鲤鱼,刮鳞后不能开膛。要从鱼嘴处钩出内脏,去掉鱼鳃。用帕子包好鱼头再下热油锅炸,码盘之后浇糖醋汁便可。除夕佳节,年年有余嘛!”

    身边,督主掬了笑招呼大家:“别顾着说话了,大伙动筷子吧……”

    说完,已经从篦子上夹了块烤熟的羊腿肉,滚了调料放到顾云汐的小碟里。

    酒过三巡,各番队下属小队长过来向督主、千户和挡头们一一敬酒,欢闹许久。

    子时过半,蓬仙观鸣钟四野,“咣、咣、”的清音深沉而久远。

    伴随钟声敲响,天空降下雪花,提督府外大街小巷都是鞭炮声声,欢度幸福的除夕之夜。

    一簇簇礼花在苍穹中绽放,方位正是皇宫。看情形,此时宫里也正热闹。守岁过后,挡头们纷纷回去休息,几个厂役动手收拾残羹剩饭。

    顾云汐随督主回到南院,时辰太晚,他们不打算回提督府去。

    小院清幽,一砖一瓦透着熟悉、亲切。

    冷青堂披上一斗珠的雀金裘,手里拿了盛酒的水牛皮酒囊子走出屋,绛色裘衣将他高大的身躯遮盖严实。

    顾云汐站在院里翘首望空,一对清眸被漫天烟花点亮,光辉璀璨,仿若大海星辰般绝妙。

    冷青堂缓缓上前,声音轻柔:“我知道个好去处,可使你离它们更近。”

    “真的?督主,带我去!”

    话音未落,督主已伸臂捞过去。

    顾云汐瞬间感觉两脚离地,似是腾云驾雾飞升起来。又一晃,两脚就踩到屋顶的瓦片。

    督主扶她坐到高高的房脊上,自己挨着她。随手撩起大裘,一半将裹住顾云汐。裘衣很大很暖,顾云汐身子娇小,顺势低头,脑壳枕上督主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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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此通告。

第五十一章 噩梦缠身

    屋顶

    顾云汐的视野一片开阔,呼吸间的空气清新却也寒凉,加之零零散散的雪花飘散,的确让她切身体会一回“高处不胜寒”的深意。

    侧头看向督主,他仰望苍穹,接连绽放的焰火照耀了他的脸庞,赤橙黄绿相互交映,使他深邃的五官更显无俦。

    突然间心生感慨,她对他甜美的笑:“督主,新春快乐。”

    他一怔,垂目看向她,随之微笑:“丫头,新春快乐。”

    这刻,天地间仿佛万物失色,目光款款,眼中的彼此才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焰火不断绽放出繁华靓丽的图案,落雪菲菲,小风吹过。

    拇指挑开木塞,督主举起酒囊往嘴里灌了几口。

    她看了好奇,问:“督主,您在喝什么?”

    “西夷产的葡萄酒,要不要尝?这上面冷,喝了倒可暖身。”

    接过酒囊,顾云汐试着引了一小口。

    味道甘甜微酸,隐约透着股子玫瑰香葡萄的芬芳。因是在热水里温过,酒液入口并不觉凉喉。

    顾云汐从没尝过这么美味的果酒,仰头不停猛灌。不大会儿,小脸酡红,后背生出些热汗来。

    “砰”又一簇烟花绽放,炸裂的闷响惊得顾云汐身形一抖。

    冷青堂敏感的察觉到,搂着她腰肢的大手紧了紧,定定看她,柔声道:“没事……”

    顾云汐直直盯着督主一张俊脸,看它在弥天焰火照耀下忽明忽暗。

    眼神渐进迷离,她吃吃的笑,忽而不知羞臊的说:

    “督主,我喜欢你!”

    他淡淡的笑,毫无慌张,尽管心里记得清楚,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直白的表露。

    到底是她的真心话,还是醉酒后信口胡言?他越发想要知道,于是从容反问:“丫头是说喜欢我?”

    “是,我喜欢督主,真的喜欢!”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顾云汐愣愣挺身向着房檐前进几步,手指天空中明亮的焰火,声音迷醉:

    “您不信,我可以对这焰火起誓,我对您的心意……”

    焰火……

    心情倏的暗淡,内心种种不适,他甚至没有听清她的后半段话。

    他清楚:那焰火本是一闪即逝之物,虽是绚烂美好,生命却是短暂。丫头,你为何要以这不祥之物起誓……

    耳畔骤然惊呼:“啊!”

    转眼再看,顾云汐已经摔下房去。

    冷青堂飞身接住她,将她稳稳送到地面。

    小丫头不懂葡萄酒后劲最大,禁了风吹,便醉态尽显。

    方才,顾云汐宅歪着立在房上,觉得脚下突然踩空才会掉下去。

    见她安然无恙,督主松口气,仍然满口怨责:

    “身子才好就不老实了?真摔疼了看你不哭呢!”

    “嘿嘿……”顾云汐看着眼前许多个脑袋的督主,不断傻笑,嘴里絮絮叨叨:“督主,我真的喜欢你嘛。跟着你我心里面踏实,就没人敢欺负我……”

    娇软憨甜的嗓音听得冷青堂心头乱颤,情不自禁扔了酒囊横抱起她,附在她耳边轻问:

    “今夜,我抱你入睡可好?”

    容不到顾云汐回答,督主一脚蹬开房门,大步进屋直至床前。

    小丫头不胜酒力,昏昏沉沉的快要睡过去了,小脸洇着两朵桃红。替她脱下一身番服,冷青堂着中衣在她旁边卧倒。

    第一次与这丫头同睡,本想趁着过年,和她在床上相拥着说些什么。如今却好,她将西夷特供的葡萄酒喝去半囊子,醉得头沾枕头便先睡了。

    冷青堂紧紧搂着她,感觉她的身子热热的、软软的,“咚咚”心跳声清晰入耳。

    也想平心静气去睡,奈何她呼吸均匀,吐纳出的团团热气喷在他的脖颈上面,搅得他再难入睡。

    冷青堂逐的睁眼,端详顾云汐可爱的睡相,终于忍不住心

    动,低头轻吮她的唇瓣。

    她的口中很甜,唇齿间萦存着葡萄酒的芬芳,引他不断探入,加深他的吻。血流急剧,他却不停不休,无比享受着唇齿辗转反复的奇妙触感。

    “嗯……”顾云汐在沉睡中一声吟哦,浅蹙娥眉转了个身,背对督主继续睡。

    冷青堂手扶额头,难为情的笑过后就不再纠缠,躺下去安静的阖了眼。

    屋外,夜风呼啸,雪花渐急

    一扇窗棂被风刮开,阵阵寒冷的旋风透过窗纱吹进屋中,将床榻四面的厚幔掠得汩汩飘荡。

    室温越降越低,瞬间像是变为冰窖,气氛森然诡异

    冷青堂似睡非睡,身子缩在被里依然感觉寒冷,极不情愿的缓缓睁开眼睛。

    是铜炉里的煤炭灭了吧?

    翻身坐起来的那刻,他兀然看到床畔的幔帐上投着两道黑影。

    一高一矮

    刹那的惊悚,使冷青堂一对漆黑的瞳孔猛的缩成两个小点。

    “赫儿……”

    熟悉的男声略显苍老,颤巍巍的传入了幔帐里面。

    冷青堂全身战栗不止,激动的张开嘴,一句话未及出口,却因过度的悲戚吞吐在咽喉里。

    举手撩起幔帐,他与幔帐外的两人终于脸对脸相遇。

    一对男女,男的明黄长袍加身,胸前一团威猛的飞龙绣图。女的佩戴九凤金冠,穿的是五彩百花曳地宫裙。

    龙、凤锦衣,天生的贵气

    冷青堂赶紧双膝及地跪在两人面前,眼中泛起眷眷的思念与深情。

    “父皇,母妃!”

    着龙袍的男子面容紧绷,态度严厉,放眼向床上沉睡的顾云汐望去,沉声斥责:

    “赫儿,你在做什么!你忘记曾经对朕、对你母妃发下的誓言吗?!”

    冷青堂逐的将头垂低,诺诺回答:

    “儿臣不敢,儿臣……”

    男子身旁的女人直视冷青堂,目光绵软而疼惜:

    “赫儿,父皇与母妃都能理解你的苦楚。然大事未成,你绝不能心存半点偏私,更不该对不相关的女子动男女之情。你该明白你多年的谋划不容有失,半点纰漏都会害了你,也会害了心仪你的女子!”

    冷青堂内心惶恐,诚恳解释道:

    “是!儿臣谨记母妃教诲。只是,云汐她、她并不是别人。她是郑国公之女,儿臣将她留在身边的初衷只为保护她,护住郑国公的血脉。然时日久远,我和她……已是两情相悦……”

    “糊涂”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长袖用力一拂,神情却是无可奈何。

    凤冠霞帔的女人在这时凉薄的叹气:

    “赫儿,倘若你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作为你的娘亲,我也会希望你的一生能够平安顺遂。可你偏偏降生在帝王家,母妃还望你以大事为重。你可曾记得七岁那年,你对父皇和母妃立下的誓言?”

    语气虽是柔软,但字字句句落在冷青堂耳中,却比任何责备的言辞更加犀利的刺痛了他的内心。

    双眼水波弥漫,冷青堂颤声说道:

    “儿臣时刻将誓言铭记于心,不敢有背。皇兄华南泽弑君夺位,将父皇与母妃遗弃西夷受尽凌辱。儿臣华南赫以性命发誓,必颠覆大羿朝野社稷、从皇兄手中夺权,为父皇与母妃报仇雪恨。如违誓言,赫儿生不配姓华南,命犯天煞一世孤独,无爱无妻,无子无后;死后亦为孤魂野鬼,不入往生不受轮回,不入阿鼻不受业道……”

    冷青堂痛苦的闭了双眼。

    这就是二十年前他对自己的父母立过的毒誓!

    骤然间戾气扑面。

    冷青堂再次睁眼,却见他的父皇和母妃披头散发、浑身披染血色,咄咄逼人。

    此刻,他们二人已是形神凄切,好似夺命的厉鬼般瞪圆了眼睛。

    冷青堂纹丝不动跪在地上,

    仿若被定身一般,浑身冷汗涔涔,被越来越重的窒息感肆意折磨着。

    与那两对直勾勾盯来的眼珠子对视,他无可遏制的干张大嘴,干涩的喉咙像是被狠狠的掐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

    对面,那四只眼珠已然看不到丁点眸色,全部翻出一片骇人的浑白。

    周遭青烟缭绕,浮浮沉沉。

    “赫儿……”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唤了一声,幽长的声音透着股子阴森凄厉。

    陡然,他被眼白占据的双目中滚出一股股鲜血,肩膀僵硬的动了动,伸出枯枝状的五指慢慢抓向冷青堂。

    “你对朕发过毒誓,务要记得不可违背誓言!不可违背,不可违背,不可违背”

    不可违背!

    冷青堂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挺身而起。

    外面天色蒙蒙,四周寂静,身边的顾云汐睡相甜美,微红的小脸上挂着清浅的微笑。

    擦去一头的汗水,他靠在床头长长喘了口气。

    这一夜,他居然梦到了自己的父母,即大羿先皇熙帝华南宏翊与琼皇妃蓝氏。

    眼帘低垂,将下眼睑处浓浓的青黑尽数挡住,玉白的指腹在眉心反复按压,冷青堂暗忖:

    莫不是最近自己活得太过惬意,引父母的在天之灵不满,才会托梦给自己进行责难?

    也许,确实如梦中父母所言,宿命难违!看不见的力量还在推着自己不断向前,绝不准有失,也绝不能停步……

    天光大亮,大年初一

    顾云汐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督主床上,不免神色羞怯,紧裹了棉被。

    冷青堂站在屋中穿外衣,见她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他,微笑:“睡醒了?昨夜你可没少喝酒。”

    顾云汐涩笑,撅嘴道:“昨晚我喝醉了,睡觉没不老实吧?”

    她这样问,只因发现督主的精神状态并不饱满,下眼窝着一团乌青,便担心是自己睡相不佳害他一宿不得好睡。

    冷青堂自知是受噩梦所困,不好对她多说,淡然答道:“没有。”

    屋外,厂役急匆匆通报:

    “督主,宫里面来人了,皇上传百官进宫早朝。”

    “这时候?”

    冷青堂皱眉,与顾云汐对视。

    按理说,每年大年三十、初一皇宫都是大门紧闭、皇上不宣早朝的日子,如今才刚初一,孝皇帝居然召百官入宫。

    难不成,前朝出事了?

    冷青堂脱了常服,换上提督袍,顾云汐动作麻利的起身,凑过来帮督主,试探问:“您能不能也把我带上?”

    “去做什么?外面雪大,怪冷的。”

    “云瑶姐入宫许久,我想她……”

    冷青堂戴了玄帽,想了想道:“这次不行,宫里面定是有急事,不便引你见她,下次吧!下次我来安排,让你们姐妹两个见一面。”

    见她神色落寞,又于心不忍,握了她的手说:“今儿是初一,民间要走亲访友。让晴儿从府里找些礼物,陪你回贡院看看你那些姐妹。不管怎么说顾妈妈养你一场,回去看看,礼数尽到就好。”

    “知道了。”顾云汐点头。

    ps:对这段梦境描写可理解为督主的矛盾心理在作怪。云汐是他少年时期倾慕对象的女儿,他被她的清纯时时吸引,使得情难自持。沉浸于幸福甜美时刻,他的秘密身份、无可推卸的使命感又使他内心纠结、倍受煎熬,因此才有噩梦。

第五十二章 遭人奚落

    顾云汐到冷府时鹅毛雪片已是铺天盖地,洋洋洒洒的压垂了院中的腊梅枝丫。

    晴儿早说过今年府里的腊梅开花很早。

    几日前顾云汐就采了很多枝腊梅,看红咄咄的花儿在细枝条上挤得热闹,散着淡淡的香气。取一些花瓣蘸水,便可研出鲜艳的花浆。

    顾云汐回来就一头扎进厨房,用鲜红的腊梅花汁兑江米面再拌松油蜂蜜,冰糖、栗子黄加腊梅花瓣做糖馅,捏出五瓣花的腊梅糕放到屉上蒸。

    看到还有隔天泡发的蚕豆,便取些沥水,放在热油里炸开花,盛入碟儿里撒上盐粒。

    青蔬汁、墨鱼汁、蛋黄液分别和面上色,剁了虾仁鲶鱼肉包馅蒸了屉三色双鲜饺。

    收拾妥当,顾云汐与晴儿主仆两个出发,驱车直奔幽筑贡院。

    一路上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呼啸,车马难行。

    顾妈妈看到公子装的顾云汐时身形一震,随即才想到什么,由震惊转而变得谄媚,摆出笑脸迎上来:

    “哎呦!老身当是谁来了呢,险些都不敢认了。姑娘这是……?”

    “大年初一,我、我回来看您和姐妹们,顾妈妈过年好。”

    顾云汐被顾妈妈异样不解的眼神盯得难受,本要福身,想到身穿男装,神色总有些别扭。

    顾妈妈觉察出顾云汐的窘迫,上前几步拉住她笑:

    “姑娘不必如此,我们相处多年,何必见外。走,随老身进屋去。里面炉火正旺,暖得很!云瑾也在,我们一处坐着说说贴己话。”

    顾妈妈的头脑最是精明得很。

    眼见顾云汐身着公子锦服,外罩的皮毛大氅将她那张雪白的小脸衬得明艳光泽,与半年前离开贡院时大不一样,可见在东厂里混得相当体面。

    怪只怪自己没长后眼,谁成想从前最不受待见的药罐子“二木头”会被东厂提督看上了!

    如今她回来了,顾妈妈巴不得立马将她捧到佛堂里供起来,就怕一个伺候不周,惹那位断根的修罗爷大发雷霆!

    顾云汐的心里正没着没落,未及推脱就被顾妈妈拽进了屋里。

    “云瑾啊,云瑾!你看来了!”

    ……

    皇宫,勤明殿,文武百官齐聚朝堂。

    据报,大羿南部今年早雪连绵,外省江安几郡遭遇白灾,番邦又有几小国联合叛乱。

    孝帝急召百官商议对策,筹划拨款赈灾、出兵平乱事宜。

    退朝后,冷青堂路遇西厂提督明澜。

    他一身月白提督蟒袍,外披大红暗云纹裘皮大氅,好像雪中的精魅,于遍地素白间妖冶得醒目。

    两人站立在落雪霏霏中,四目互视时仿若火光电闪在激烈的撞击。

    明澜勾唇,笑容异为妖娆。

    “冷督主红光满面,看起来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啊!”

    冷青堂神色平静,尽管内心怀恨已久,可宫里人多眼杂,不能随意发作。

    一手从袍袖里慢慢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他眯眸浅笑,形容优雅:

    “明督主又是打哪儿来?许久了,怎么闻着身上还是有股子怪味?”

    “你……”

    明澜的表情骤然变厉,毒鸷的眼神猎向冷青堂,却也拿他无奈。

    小云官儿奇迹生还,落崖真相必是被冷青堂知道了。短处捏在人家手里,明澜此时不得不有所收敛。

    不屑笑过,冷青堂将眸光放远,轻言慢语道:

    “本督向来闲散惯了,比不得明督主公务繁忙。如今谁人不知,这京城里面多半数人都被您抓进了西厂大狱。于国于民,您真真儿算是劳苦功高了!”

    “你少得意,云官儿是何身份你

    心里有数!本督早晚查到你私匿皇廷贡女的证据,一举扳倒你和你的东厂!”

    森冷的话音落下去,明澜甩大氅转身。

    “明澜你给本督记好”

    身后,冷青堂凛然正色,扬声缓缓却威压十足:

    “云官儿是我冷青堂的人,你纵有手段,若再敢往她身上招呼,本督……绝会让你后悔被生到世上来!”

    ……

    幽筑贡院

    顾云汐站在她曾经住过的屋子里,怀着深情的目光四处环看。

    寸砖寸石、一桌一凳保持原样,一切还与她离开的那时一样,除了顾云瑶的床上空无一物。

    顾云汐看着,心底漫起多种酸涩。

    顾妈妈见她沉默了许久,忙替她脱下大氅,按她坐在椅子上,对桌边正看得吃惊的顾云瑾道:

    “这丫头,平时挺伶俐的一个人儿,如今变闷葫芦了。有贵客到了,还不快陪着说话!”

    又指着顾云瑾身边的姑娘向顾云汐介绍:

    “这是前些时候入贡院的姑娘,叫绿凝,十五啦,和姑娘您一般大呢!”

    顾云汐一心想着大姐顾云瑶,哪里听得进顾妈妈说什么。

    顾妈妈低了头,贪婪的目光在手里的貂皮大氅上反复流连。

    见它毛料丰满顺滑,根根细毛白得不带丁点的杂色,便可知是件价值不菲的上成货色。

    晴儿守在顾云汐身边,老早就不待见顾妈妈那奉高踩低的奴才嘴脸。

    又见她盯着自家姑娘的貂皮大氅眼睛发直,就差垂哈喇子了。晴儿一把从她手上夺过皮氅,狠狠瞪了她一眼道:

    “顾妈妈,我可和你院里的下人交代清楚了!那满满两车东西可是我们姑娘赏给贡院里每个女孩的。您老千万把我的话记牢,可别犯糊涂,全填进自己的小金库啦!”

    “是、是,老身哪里敢!”

    顾妈妈好不尴尬,深笑起来老脸上又堆出层层褶皱。

    晴儿将桌上食盒往顾妈妈那里推了推道:

    “给,这个你拿去。我们姑娘知道你喜欢吃腊梅糕、莲花豆和三色双鲜饺,特意亲手做了来送你,慢慢品尝吧!”

    “哎呦,那老身真是谢姑娘了。”

    尽管心中老大不乐意,顾妈妈还是装作欢喜,对顾云汐主诉不断点头哈腰:

    “姑娘们先坐着聊,老身去前头准备些茶点。”

    话毕,一溜烟的小跑出去。

    屋子里,顾云瑾和那个叫“绿凝”的姑娘坐在顾云汐的对面。

    数月不见,顾云瑾的样貌越显的妩媚动人。

    头梳别致的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了根紫水晶缺月木兰簪并一只五色双蝶璎珞步摇。发髻正中是朵盛红怒放吐蕊大牡丹花。

    一身紫绡翠纹裙,配着百花织锦的无袖掐腰小袄,袖口和领口上俱滚了淡淡一圈白狐毛,衬得人神韵典雅、高贵。

    方才听顾妈妈称呼顾云汐为“贵客”,顾云瑾便心中不服。

    眼下剩了满屋子姑娘,她便是冷冷一笑,翩然美目里淬着极度的不屑:

    “绿凝,你还没见过她吧?”

    身边的女孩儿茫然摇头,随即向顾云汐这边看来。

    许是听到顾妈妈称她为贵客,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对上顾云汐的眼神时,那丫头立马朝她恭顺的点一下头。

    顾云瑾阴声怪气对绿凝说着,讥诮嘲讽的眼神时不时斜瞟顾云汐:

    “她就是这院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二木头’,最见不得丁点血迹的那位。如今跟了宫里的太监,人也变得风光起来!”

    “啊?……跟了、跟了太监?

    绿凝听闻消息惊叫起来,似乎这对她而言是件极为费解的事。

    继而她又将顾云汐全身上下打量够,敬意全无,取而代之的竟是满脸的错愕。

    顾云汐被绿凝异样的目光看得发慌,脸上微热,握拳沉声质问:

    “顾云瑾,你说什么?!”

    “呵呵,我说什么?我说姑娘你好手段、好本事。别人见天儿都在想如何入宫,如何承皇上的隆宠。您可倒好,自知没本事进宫,便在那断了根儿的身上打了主意!”

    “顾云瑾,你胡说!”

    顾云汐脸色通红,拍桌子挺身站起来,直气得胸口闷懑,羞愤难平。

    顾云瑾的气焰更盛一筹,逐的也跳起来,张扬着手里的紫色香帕。

    “我胡说?你当这贡院里头上下老少都是瞎子!当初你可是被司礼监的掌印公公用八抬大轿抬进东厂的!都道是,那断根儿之人折腾女人的手段可比那有根儿的污秽得多!我呸,想想都叫人霉得恶心!”

    “你住口”

    顾云汐疾呼一声,双目浑浊。

    她对顾云瑾的恶毒言语感到气愤的同时也有几分心虚。

    自己确实和督主有过拉手、亲吻行为,昨天酒醉又在一床上睡过。

    可她认为,那些都是因彼此真心喜欢对方,是发自心底的情感表达,根本不像顾云瑾口中描述得如此不堪。

    晴儿见状不妙,上前挡在自家小姐前面,向顾云瑾呵斥:

    “你这副德行也算是贡院调教出来的姑娘?怎么说话没遮没揽!我家督主也是你能编排的?当心我回了他,叫他扒了你的皮!”

    顾云瑾凌势一笑,刻薄而冰冷:

    “哼!敢做不担当啊?有本事把这贡院里面几百口的人全扒皮才算你家姑娘的本事!我也就会动嘴说说,比不得一些人嘴上不说,心里有主意啊!”

    句句话语犀利恶毒,像是锋芒毕露的刀片子剐在顾云汐身上,让她饱受如同凌迟般的煎熬。

    顾云汐浑身哆嗦,一口气憋在胸膛里,上不来下不去,好生难受。

    “你这是是嫉妒!嫉妒我家姑娘”

    晴儿本就伶牙俐齿,眯眸的架势俨然是只炸了毛的小斗鸡。

    “哈!我嫉妒?我顾云瑾如花似玉,放着当皇妃的荣华富贵路不走,非要嫉妒太监的老婆?哎呦,那事啊我活十辈子想都不会去想,脸上臊的慌!”

    顾云瑾边说边一手拍脸,声音脆响。

    她嗓音太过尖利,一声高似一声的叫嚷引来不少姑娘婆子,大伙围着窗根竖起耳朵听动静,有的干脆挑了帘子进屋来看热闹。

    晴儿不服,还要上前,被顾云汐拉住:

    “我们走……”

    已然无地自容,再多待一刻都是自取其辱。

    “对,快滚回去给那断根儿的暖床吧!把这腌的东西带走,别污了姑奶奶的地方!”

    背后,顾云瑾气焰越为嚣张,抬手将桌上的食盒掀翻。

    “啪”,三层漆盒摔在地上,腊梅糕、莲花豆与三色饺散出来,红的绛的各色摊了满地。

    “哎呦呦,瞧瞧!到底是伙房里出去的人,当真是享了清福也不忘本哪!知那断根儿的床上不行,就专在人家肚里面下功夫,顾云汐你手段真高!”

    顾云瑾摇头晃脑的骂,猛然一脚下去,将地上的一只腊梅糕踩成稀烂。

    ps:注意,注意!某督即将空降霸道护妻!陆帅哥也要于三章以后华丽丽登场了,与女主互动在56章。

第五十三章 叫她干娘

    “你凭什么打坏我们的东西!”

    眼见顾云瑾打翻了食盒,晴儿又气又急。她家姑娘一早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做出来的吃食,被人糟蹋了岂不可惜。

    晴儿会武功,性子点火就着,摩拳擦掌要过去拼命,顾云汐抬手截住她。

    默然直视顾云瑾,隔着不大的八仙桌,顾云汐浑浊的两目氤氲着愤怒。

    “顾云瑾,把地上的东西给我吃了!”

    她手指地上被踩得稀烂的腊梅糕,声音冰冷,含着冽冽气势。

    顾云瑾不以为然,挑了拇指反指自己,狠声道:“姑奶奶我不吃……”

    骤然,顾云汐两眸之中寒光大盛,锐利的锋芒惊得顾云瑾身子一颤,愣是将还未说完的半句话憋在喉咙里。

    绿凝从椅上缓慢起身,也被屋里剑拔弩张的势头唬住,怔怔注视戾气附身的顾云汐。

    “切,二木头,果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被凶巴巴的瞪了半晌没见她把自己怎么着,顾云瑾两手叉腰,忍不住又是嘴欠。

    迎面泼来一杯茶,滚烫的水淋在顾云瑾脸上,打花了她精心勾画的妆容,把她烫得捂住脸“哇哇”大叫:

    “救命啊!我被二木头毁容了!救命,顾妈妈”

    顾云汐抢上来飞起一脚,把顾云瑾踢翻在地上,自己蹿到她身上让她无法动弹。

    绿凝吓得脸色苍白,“嗷”的尖叫着跑出去了。屋里其他人想要过来拉架,被晴儿横膀拦下,眉目高挑厉声道:

    “姑奶奶看你们谁敢过去!”

    此刻的顾云汐完全化身为一头发狂的小母豹,骑在顾云瑾身上对准她的脸一阵抽打。

    这张粉琢晶莹的桃花脸是顾云瑾引以为豪的资本,也是她借此欺压别人、高高在上端架子的道具,顾云汐真恨不得将它抽烂。

    只怪从前的自己太懦弱。在东厂数月她也学些拳脚,和挡头们相处、战过土狼,性格自然强势了许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

    “顾云汐你疯啦!放开我”

    顾云瑾绝料不到昔日性软木纳的二木头也会炸毛发威。刚张嘴想要嚎叫,一口踩扁的腊梅糕被强塞进来。

    “唔……”

    顾云瑾挥舞手臂挣扎,被顾云汐狠攥住两个细弱的腕子,死死扣在地上。她腾出另一只手,继续往顾云瑾口中猛塞腊梅糕。

    “不准吐!给我咽下去!咽”

    顾云汐两眼赤红,好似凶神恶煞一般变得疯狂。在这间屋子里她所承受的十年磋磨,足以让现在的她狠到渴望毁灭这里的一切。

    顾云瑾被满口腊梅糕堵得透不过起,偏偏顾云汐压在身上,使她越发呼吸不畅。一只手臂缓缓从顾云汐的钳制里脱出,偷偷抓起一片茶杯的碎片,蓦地朝顾云汐颈子掠过去。

    “姑娘”

    晴儿抱肩在旁边盯着,紧张的眼睛不眨一下。顾云瑾嚣张跋扈她也看不过去,给自家小姐拾掇拾掇也好。她倒不担心顾云汐打不过,横竖别被弄伤了就好。

    就在顾云瑾扬起手臂的刹那晴儿察觉不妙,本能的箭步疾冲,抬起右手挡住顾云瑾的攻击。

    右手背上**辣的痛,鲜血从伤口里流淌出来。晴儿疼得脸色煞白,五官“突突”抽搐,圆圆的小脸汗水浸透。

    “晴儿,你怎么了!”

    一骨碌从顾云瑾身上滚下来,顾云汐跑去照看晴儿。

    顾云瑾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甩了顾云汐一记耳光,打得她头昏耳鸣。

    “姑娘!”

    清脆的拍击声音惊得晴儿忘了手疼,展开手臂护着顾云汐步步后退,生怕她会反扑上来伤害自家小姐。

    “下作的小娼~妇,凭你也敢打我”

    顾云瑾披头散发,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五指印记。怒气沉沉的瞪起眼,那红红紫紫、坑坑洼洼的五官看起来极是恐怖。

    “顾云瑾,你侮辱我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但我绝不允许你随意诟病冷督主!”

    顾云汐捂了肿起的半张小脸,眸光依旧像是森寒的利剑,淬着凛凛杀意,径直抵向奇丑不堪的顾云瑾。

    “顾云汐你别白日做梦了!跟了个太监你还真当自己能上天呢!他权势滔天又如何,还不是要把女儿当儿子养!心里有你怎不给你名分,反叫你穿着男装到处走?横竖被他看着长大,你作贱自己可以,那断根儿的可还要些脸面呢!”

    “……”

    倏的,恍若被一语点醒,顾云汐全身怔住了。

    门帘一动,四五个小太监鱼贯进来,众星捧月般引领他们的督主走进屋中。

    “大过年的,这院子里还真是热闹!”

    冷青堂边说笑边解开官服外面的玄狐毛镶锦缎大氅扔到小太监手上,冷峻的凤目对上顾云瑾的眼神。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顾云瑾像是瞬间变哑了,干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响,身形栗抖不停。

    眼中,督主俊美洒脱的笑容总有股子难以言表的怪异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这位爷,究竟是何时到的?顾云瑾颔首,不免心虚。

    方才,她多次太监长、太监短提及他的身体缺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不晓得那些毒鸷的话语会不会被他如数听了去。

    顾妈妈慌里慌张跑进屋,后面跟着丫鬟婆子,直奔顾云瑾而来。

    绿凝与两个新入贡院的姑娘也在场,自打进屋,她们灼灼的目光就落在冷青堂身上寸步不移。

    如此绝俊琅华的一个人,真的是个公公?

    “顾妈妈,云汐她打我,还用热茶泼我!你看啊,我要被她毁容了!”

    顾云瑾扯住顾妈妈的锦袖,“嘤咛”一声哭起来。

    “云瑾,快给二姑娘赔礼道歉!”

    顾妈妈凝着顾云瑾脸上的伤痕,尽管昏黄的老眼里漾着感同身受的痛楚,却也忍着情绪,厉声对她喝令。

    “!”

    顾云瑾猛然意识到什么,愕然噤声。

    正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冷青堂抵达贡院已有些时辰了。

    一夜大雪未停,下了早朝他不放心顾云汐,命令随行者把马车驶到贡院来接他的丫头。

    不想刚进院子就听到顾云瑾在屋里闹得正欢,他故意不准其他人进去阻止,就是要看云汐的表现,检验她在东厂一段时日里性子究竟进步了多少。

    的确,她的表现让他很满意。若是能再狠些,不给顾云瑾这类人反手进攻的机会就更为完美了

    看到自家督主到了,晴儿可算见到了亲人,将裹了手帕的右手举到冷青堂眼前,哭咧咧的告状:

    “爷,您可来了!这位小姐好凶悍,言语上诋毁您,咱们姑娘与她理论都被她扇了耳光,她还用茶杯的碎片子划了我的手!您看,这要是伤到姑娘身上,如何了得?!”

    晴儿慧黠,知道督主疼惜云汐,如今看到她的丫鬟受伤,必然会联想那种伤口若是落到自己心爱之人身上,该是多么可怕的事!

    果然,面对晴儿手背上殷血的帕子,督主深邃的黑眸骤缩成点漆的小点。

    “晴儿护主衷心可嘉,回去到账房领百两金子!”

    “谢爷赏赐。”晴儿喜形于色。

    冷青堂大步流星赶到顾云汐面前,素手捧起她的小脸仔端看。

    只见半个精致的脸颊肿得已经彻底脱了形,将那娇嫩的脸皮儿撑得发亮。

    冷青堂揪心不已。

    这丫头性子并非顽劣,水灵灵的可爱小人儿,平日自己从不舍得动她一下,哪容被别人打成这样?!

    放开顾云汐,冷青堂二话不说,俊脸阴沉着向顾云瑾步步逼近。

    顾云瑾自知在劫难逃,吓得两腿发软,在桌脚旁边瘫倒。

    顾妈妈抢先几步拦住冷青堂的去路,下跪祈求,额头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砰砰”作响:

    “爷,云瑾年幼无知,要打要罚老身甘愿代她受过!您开开恩典,饶了她这回吧”

    “年幼无知?”

    冷青堂

    阴声重复,犀利的眸光斜睨顾妈妈,“那也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姑娘”

    他伸手将她拽出老远,几步来到顾云瑾前,悠悠的蹲身,与她脸对脸的那刻,唇畔一抹淡笑蔓着难以探究的复杂。

    “督主,您饶了我吧!我、我不是有意的!是她,是云汐先踢了我,还用热茶毁我容貌,存心不想让我进宫!她还堵了我的嘴,想要闷死我!……”

    顾云瑾语无伦次,不停数落顾云汐的不是。

    冷香扑面,携着迫人的戾气。

    他就在顾云瑾的对面,咫尺距离,相貌堂堂中带着点倦倦随意的神色,好似天际云端的高贵神祗。

    “你不是没死吗?可是本督的云汐却被你打伤了!这笔账,要如何清算?”

    “……”

    四目相对,冷青堂轻启薄唇云淡风轻的说完,平寂无澜的双瞳里只有顾云瑾惊愕脸孔的倒影。

    顾妈妈在顾云汐脚下扑倒,她抱紧她的大腿,哭的鼻涕一把、老泪一把:

    “二姑娘,二姑奶奶,求您说句话吧!您求求爷放过云瑾。老身十年的精力全费在那挨千刀的小蹄子身上,她有个三长两短老身也不能活了!您发发慈悲吧”

    同时刻,桌角那头,顾云瑾一头扑进冷青堂怀里,娇滴滴的哭声宛若莺啼,令人心疼不已。

    “督主,您就饶过我吧。我真的并非有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养大了我,以后您就是我的干爹,权请干爹心疼女儿,放过女儿这次!干爹……”

    “干爹?这位小主儿的美意,我一个断根儿之人实在承受不起啊!”

    心底的憎恶感更为浓重,冷青堂抿唇,勾魂摄魄的笑容里没有半分柔情,只有蚀骨的冰凉,使人不敢直视。

    陡然伸手抓住她的脖子,素白的五指在她咽喉处越收越紧。

    顾云瑾憋的脸色泛青,两眼凸出,惊恐无度的望向面色平静的冷青堂,一双手握着他的手掌想将它从自己脖子上拉开。

    他的手极为有力,任凭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顾云瑾呼吸愈加困难,一丝口涎从张大的嘴巴里面流出来,淌到冷青堂的手上。

    “督主!二姑奶奶!老身求你们了,念在老身多年在贡院里侍奉的份上,您开开恩啊”

    顾妈妈又在顾云汐脚下磕头如捣蒜。

    顾云汐见她一把年纪实属不易,于是心生恻隐,举目对冷青堂轻喃:

    “督主……”

    冷青堂终于松了手,顾云瑾软绵绵的身子在地上匍匐,大口大口的呼吸,从不想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会是如此宝贵。

    顾妈妈已然扑过去,扶起她胸前背后一阵摩挲,帮她尽快顺过气来。

    冷青堂漠然盯着地上一对老少,探出帕子擦净手掌,随即将帕子丢弃。

    猛然转身,环视屋里的一群人,他的眸光锐利如封喉的刀刃,浑身迸出令人窒息的气息。

    “趁今儿个人齐,本督把话讲清楚。云汐是本督从这院子里带出去的,今后也是本督一纸婚书娶入府邸的提督夫人。贡院里面有一个算一个,谁对她不敬,便是对本督不敬,此人必诛,绝不枉纵”

    屋里屋外,静得出奇。仆人们个个低眉顺目,大气不敢多喘一下。

    顾云汐站在一旁,神色震惊无度。晴儿守在她的身边,尽管手上辣痛无比,依然乐得喜笑颜开。

    爷刚才的话,就是当众许了她家小姐名分了!

    冷青堂低眸,身姿居高临下的威凛,幽黑的两眸冷冷盯向顾云瑾,阴沉沉的逼问:

    “顾云瑾,你既有心认本督为干爹,那该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叫云汐一声‘干娘’?”

第五十四章 两相放过(小虐)

    凛凛逼问居高临下传来,

    顾云瑾低头抽泣,两条弯眉隐隐挑动,似隐着万般的不甘。

    “怎么,你是不愿喽?”

    冷青堂蓦地瞪大了凤目,声音阴鸷高挑。

    “不会、不会,云瑾自是愿意!”

    一旁的顾妈妈早已哭花了妆容,既被督主的面色吓得不轻,又心疼自己一手带大的顾云瑾受到责难。只得一壁替她说好话,一壁用手指轻敲她的后背,不做声的示意,当务之急便是识相啊!

    顾云瑾兀然止住悲泣,瞪圆的两眼直勾勾瞅着地面,隐忍恨意深提了口气扑到顾云汐脚下,声嘶力竭的叫嚷:

    “干娘,好干娘!女儿不懂事,您别和女儿一般见识,快和干爹说句好话吧!放过我,放过我吧!女儿再不敢对干娘不敬了”

    顾云汐惊慌失措的倒退了两步,低头正要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小手忽被督主捉住。

    冷青堂凛色看看左右,淡然吩咐左右:

    “顾云瑾为下不敬,忤逆干娘。来人,拖下去,即刻杖毙!”

    顾云汐愕然:

    “督主,她已经认错了……”

    “认错归认错,该罚、自然还要罚!”

    冷青堂挑眉,神情乖戾。

    顾云瑾眼白上翻,即刻昏在顾妈妈怀中,仍被两个小太监从老婆子揽护下抢了去,生拉硬拽往外面拖。

    顾妈妈坐在地上,放声嚎啕。其他人更是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深喘。

    顾云汐茫然失措的看着眼前的种种,突然跪身,颔首向冷青堂恳请:

    “督主息怒,念云瑾年幼,望对其从轻发落,只当是为云汐积福。”

    冷青堂深深看了她一刻,改口对候着的小太监道:

    “将顾云瑾拖至外院赤体鞭笞三十,吩咐贡院一众前往观邢!

    不屑的目光随即瞥向顾妈妈,冷声道:

    “顾云瑾虽是年幼却心肠歹毒,不适合入宫奉职,还是一辈子烂在贡院里头,做她的皇妃梦好”

    顾妈妈当然清楚督主的话意。轻易的一句,就将顾云瑾入宫资格撤掉了,这无异于判了她的生死!

    一时间,顾妈妈看到眼前金星无数,惊吓过度背过气去。

    顾云汐起立时,垂目看到绿凝那几个跪地的姑娘正悄悄的抬眼盯向她。

    目光对接的刹那,顾云汐只觉她们射过来的眼神麻木而冰冷,重重叠叠的好像惊涛骇浪,又如利剑,将她的身子戳得千疮百孔!

    心房桀桀颤抖,她刻意想要躲开那些眼神,却发现它们如影随形,让她避无可避。

    这时,督主拉她出屋。

    雪还没停,白色的冰花闪着光,从凝重深远的苍穹深处洋洋洒洒落下来。

    廊下,小太监为督主、顾云汐披上大氅。冷青堂一手撑起油伞,一手笼住顾云汐的肩膀,与她在伞下同行。

    哭天抢地的嚎叫夹着脆利的皮鞭声从前院某处传过来,听得顾云汐身子桀桀颤栗。

    冷青堂的手在她肩上轻拍,和颜细语安慰道:

    “别怕,没事。你的痼症才见好转,并不适宜过去观邢,我们直接回提督府去。”

    边走边说,他那直视前方的眼光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一半红肿一半苍白的小脸上写尽了苦闷复杂的表情。

    督主的大手,格外暖。他对她倾注的柔情,她不止一次的体会到……

    他,最是护她

    未出里院,顾云汐便顿住步伐。

    冷青

    堂随即停身,诧异的看向她。

    “怎么了丫头?”

    “督主,我们……我们不要这样了……”

    “……”

    顾云汐侧身,缓缓与督主拉开距离,忧郁的抬头。

    “督主……我们、我们不该像以前那样……”

    冷青堂一愣,垂目怔怔看她半晌,才用充满讨好的语气道:

    “丫头,有些人天生便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顾云瑾说的混账话根本不值得你反复探究!你若不满意,方才我想让她永远闭嘴时,你为何又要阻止!”

    “因为……她说的、说的……并非是些混账话。我确实是在贡院里面……被您、被您看着长大的姑娘……”

    “……”

    冷青堂骤然眉头深蹙,俊脸上的厉色越发明显,似乎像被逼得忍无可忍,逼到再无退路,陡然沉声喝道:

    “那又如何!本督喜欢你”

    “我、督主……我……不喜欢那样……”她幽怨的看他,颤声说完,心房好像瞬间被撕裂开来,疼痛弥漫。

    “……”

    撑伞的大手徒然失了劲,掌中的油伞徐徐降下去,落到积雪上滚出半个弧度。

    “丫头,你究竟想我怎样?”

    他紧盯她不放,疑问之声 暗哑无措。

    “……两相放过,可好……?”

    她终于迎合上他的目光,苍茫的小脸隔着纷纷扬扬的白雪,有些让他看不清神色。

    冷青堂的内心莫名饮痛,持续不爽的感觉磨得他干张嘴抖动几下,竟接不上一句话。

    两相放过

    眼中是他无时无刻不捧在手里暖着、放在心上疼着的小人儿。如今,她居然决决绝站在他的面前,和他说什么,两相放过?

    只这一刻,如若被寒风贯穿,他的心凉透了,千言万语完全堵在了喉咙里,再难表达

    一团团白气从冷青堂半开无语的口中吞吐出来。好一会儿,他才有所指代的颤声问:

    “你、其实在意……对吗?”

    “我在意!”

    她急急回答,表情笃定,甚至没来及深究,自己的“在意”与督主的“在意”究竟是不是指同一件事。

    冷青堂惊愕到五官抽搐,高大朗俊的身形恍似被无情的冰雪凝冻,在遍地落白间久久定立不动。

    大事未成以前,他有太多的秘密都无法对她道清。

    大雪纷扬,片片冰花飞入顾云汐的眼中,冻得她眼皮堪堪的战栗。

    须臾雪化,在双眸前氤出一层清澈的水帘。隔着这层水帘,督主的面容变得模糊。

    时间犹如静止,皑皑雪落间只留下一高一矮的身影,默然对立。周遭雪落,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

    寒风中,冷青堂的回应飘渺而至,显得有气无力:

    “好,随你……”

    雪花缤飞,天地同色,那一抹湛蓝的身影孑然远去,雪地上是他落寞的脚印。

    督主……

    督主!

    顾云汐失神的站在雪地里,任朵朵瑞白在肩头后背积了厚厚一层。

    如今,白茫茫天地间独剩了她一人!

    眼泪夺眶而出,顷刻间又被寒风吹干。

    “姑娘?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

    眼瞅着督主撇了顾云汐独自离去,晴儿赶上来扶住她,表情焦急:

    “您和爷明明心意想通,爷又在众人面前许了您名分,您何苦要拒绝他,非要下了他的面子不可?!”

    “我……我……”

    顾云汐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心悦他已久,到头来却是她,伤他最狠!

    心如刀绞,也不过就是自己现在这般的感受吧

    冷青堂快步走出贡院,默默上了马车。

    程万里向贡院里面张望,并没看到顾云汐的影子。

    他清楚督主特意赶过来接她回府,现在却见他脸色紧绷的走出来,内心有种不妙的预感。

    “督主,咱们去哪儿?”

    程万里转头,向车内询问。

    “……”

    督主的眼光发直,好像正为了什么失魂落魄。

    “督主……”

    “……回东厂!”

    冷青堂倏的给了答案,迷茫的眨眨眼,心不在焉的补充:

    “小慎留下,护着云汐回府……”

    程万里与萧小慎互传了眼神,带队引领督主的马车率先离开贡院。

    萧小慎神情严肃,正要奔进院中,转身时看到顾云汐被晴儿搀扶着,一路跌跌撞撞走出来。

    “云汐妹妹,你这……”

    萧小慎见状问她,满脸的焦急与不解。

    “你和督主两个……到底怎么了?”

    顾云汐好像掉了魂般神色凝滞,身子寥落的撑在马车旁边纹丝不动,长长的睫毛沾着落雪。

    骤然,她放声大哭起来,悲戚之声被呼啸的寒风撕裂。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马车的,似是失了心,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轻飘飘的,云山雾罩间已然置身在了提督府里。

    一整天顾云汐水米不进,坐在屋里发呆。

    晴儿把屋中暖炉烧热,到了晚间,又百般劝慰才哄着她喝下一碗鱼蓉粥。

    屋外寒风凛冽,如咆哮的鬼魅,搅得顾云汐彻夜难眠。她蜷缩在被子里,内心无比彷徨。

    他不在,整个提督府仿佛陷入了死寂。他不在,她就没了主心骨。

    督主现在在做什么

    白天贡院里,听他当众许了她“提督夫人”的名分,当时的她,开心又觉惶恐。

    顾云汐真心实意喜欢督主,自然愿伴他相守终生。

    可她不愿贡院里的人认为她是贪图名利,更以此在督主背后对他品头论足。

    督主因为她和西厂的明公公撕破了脸,现在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她再不想拖累督主。

    一句“两相放过”极度伤他,可真正在饮痛的,又何止他一人?

    日子于平淡之中一天天度过。

    晴儿每日都守着顾云汐,陪她说话,带她将之前院里采集风干多时的桂花、山楂、海棠果子用蜂蜜或盐粒子腌上,又让萧小慎变着方儿从东厂的番卫口中打听督主的近况讲给顾云汐听。

    据说皇上派皇贵妃之弟、神乐侯万礼出兵北部番国平乱……

    据说西厂督主明澜主动请命前往江安六郡巡查赈灾,不想遭东宫皇后阻拦。

    一番劝谏,孝皇帝采纳皇后建议,任命东厂提督冷青堂为钦差,全权主持江安赈灾一事。

    东厂里,冷青堂正忙得不可开交。

    提督府内,顾云汐知他一切安好便已安心。

    窗外“蔌蔌”的雪落,那些凑在腊梅枝丫上咄咄红色的花苞积满了白雪。

    顾云汐撑头看着大雪飘飘洒洒,内心止不住的孤寂、落寞……

第五十五章 夜刺东厂

    东厂,南院

    冷青堂偎在上,腿上是条宝相纹掐金丝墨兰锦被。

    程万里走进来,拱手。

    “督主,一切已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启程。”

    “东宫那边呢?”

    冷青堂眸光微闪,直起上半身,若有所指的问。

    “督主放心,东西送到了,由掌事宫女亲手接去。留话说,督主有任何事情秉奏,随时可入坤宁宫。”

    冷青堂勾了勾唇,心中了然,朝角椅那处扬扬下巴。

    程万里把角椅拉到督主的榻前,恭身落坐陪督主说话。

    “督主神机,您说服万皇妃保荐母家接任吏部尚书,果然就把东宫给逼出来了……”程万里谄谄道:

    “御前的胡公公也是给力,向皇上谏言让许妃到东宫那头养胎,皇贵妃落给咱的麻烦便顺利推给皇后了。”

    冷青堂在榻上动动身子,嘴角蓄起三分笑意:

    “钱皇后在后宫养了许久,也娇惯了万氏许久。如今她见万氏一族在朝里越做越大,心里怕了,这才跳出来想要收权。江安赈灾一事,无非是做人情拉拢本督。”

    “爷,皇后主动出面抬东厂,莫不是想借咱们的力量扳万皇妃?”

    冷青堂的凤眸微眯,笑容泛上兴致盎然的玩味:

    “历朝历代,后宫总与前朝牵连甚广。前朝动荡不安,后宫必然就会风波不停。

    这西厂提督出自万玉瑶的永宁宫,万氏家族又握有兵权,如今这些不仅威胁到了东宫,神王爷手中的权利更威胁到了咱们皇上。就拿钱皇后讲,想要收回后宫协理权,便只能与本督联手!”

    程万里沉思一刻道:

    “督主,这次北部平乱不过两三蛮夷小国,万礼那牛犊竟然要走了国库两百万两银子充当军饷,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你说他是牛犊子?”

    冷哼一声,俊朗的面容迭起一重怨恨,督主厉声道:

    “本督眼里,他万礼纯粹就是匹喂不饱的豺狼!

    西厂明澜自荐赈灾必是受了万玉瑶之意,无论赈灾或是北部平乱调拨军饷,背后必是见不得光!

    钱皇后这时不惜得罪万氏,也是认清了那暗处的秘密……”

    呷口茶,冷青堂把玩着杯盖凉薄一笑:

    “本督看来,那小侯爷若是打了败仗自然什么都不必说了。哼,若是打了胜仗,那样一来只会让钱皇后更加清楚,比起西厂,本督的东厂于皇上于她,才是最为重要!所谓功高压主,就是这个道理。”

    “爷,咱们下一步怎么走?”

    “皇后要对付万玉瑶,本督能够制衡西厂,两方横竖都有共同的对手。既然东宫主动示好,本督便与她达成联盟。皇后这张王牌对我们日后成事大有用处。

    明日出京前,本督要入坤宁宫求见皇后一面。你下去吧,早点休息,明日随我一同进宫。”

    “属下明白!”

    程万里起身,犹疑一下,试探问:

    “明日离京,督主要不要与府里打声招呼?”

    “府里”,自然指他的提督府。千户无非是想问督主:

    您出京的消息,用不用告诉府里的顾云汐一声?

    冷青堂面无表情道:

    “不必,启程以后再让番卫通知那边。”

    程万里没再说话,悻悻离开了。

    从小他伴着督主长大,年长他些岁数,自然比旁人更加了解爷的脾气。

    在顾云汐那里受了气,别看这位爷外表摆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面可是压着惆怅万绪,百转千回的苦恼。

    说出去谁会相信,行事果敢、能使小儿止啼的

    东厂督主会被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气到不知所措!

    前些日子,程万里还在因督主与顾云汐腻在一起担忧,如今两人彼此冷淡,反倒叫他省了些心。

    然,回回见爷一门心思扑在东厂,大有麻木自己的意思,他又为爷心疼。

    要叫程万里说,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就是没定性,喜好从来都左右摇摆,哪里懂得真感情?

    程万里偶尔也会联想,自己是看不上这类女孩,倘若真是喜欢,她敢不依,“”两耳刮子扇过去再扔到床上,什么愁就都没了

    程万里走后,冷青堂并无睡意,顺手拿了本书靠在塌上读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书页才翻了一面。窗外北风不断,屋内烛火摇曳,偶尔发出“荜拨”声响。

    沉沉合了眼,冷青堂挑起玉白的手指压在眉心揉了揉,随手扔了书。

    独自一人,他又会想到他的丫头。

    大年初二,不知今日云汐在提督府过的如何,做过什么?此刻的她是否已经安睡,有没有盖好棉被?别是夜里又蹬被子招了风寒才好……

    恍然意识到,自己睁眼闭眼,脑中晃动的总是她的一颦一笑。原来,她的身影已经在自己心底牢牢的扎了根。

    任凭怎样,哪怕她最后还是生生伤了他的心,使他胸中那寸滚烫跳动的心仿佛被利刃剜过,饱尝着堪堪疼痛却又发泄不出时,他却在潜移默化间,总能被日常随处、每情每景勾起对她的思念。

    昨日他负气回了东厂,静下心时细想,也觉得确实怪不得她。

    从懂事的年纪起,他就背起天大的秘密,一背就是二十年。

    先皇的恨、郑氏的冤,诸多血海深仇压得他透不过气。直到身边有了她,他才真真儿体会到一丝呼吸的自由,体会到活着、且为自己而活是何等的无拘无束

    许是小丫头真长大了,懂得如何选择、学会了怎样取舍。

    又或,她拒绝他确是明白了,男女之间的“爱”,并非只是谁对谁好,不是仅仅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那点关心、呵护。

    如花似玉的年龄,面容娇好的姑娘,有谁愿将自己的青春空负,去陪伴一个去势的太监?

    眼下大事未成,他不知自己还要顶着“太监”的身份在权谋相争的刀剑火海里走多久,何必要拖累她、耽误她呢

    好,就算自己自作多情,对她前个儿的醉话“我喜欢你”会错了意!

    一处相思也罢,到底还是对她用了心的,不管身在东厂、在提督府还是去江安,心之所依,魂牵梦萦的也只有她了,独怀这段情,他知足了。

    素白的手伸出来,按了按胸口。虽是想通,那里面却还是像梗了口浊气,鼓鼓囊囊,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冷青堂已全无睡意,撩被下了床,换了藏蓝的劲装,取过悬在墙上的佩剑迈步出屋。

    廊下,他抑郁的仰望苍穹。暗黑的天际里浓云绽开一道缝隙,现出清冽而无温度的月光。雪花稀疏,依旧缓慢的飘洒、坠落,于人间堆积成殇。

    右腕一扬,亮剑出鞘,森白的剑影划过夜色。

    身形闪转腾挪,冷青堂在院子里练了套剑法。

    伴随每式手臂舞动,有道道犀利的剑气在夜空中弥散开来,利利寒光笼聚着不转变幻的柔韧身形,好似一条条光芒炫丽的银龙在他周身上下飞舞不停。

    飞扬的雪花受层层剑气的干扰,立刻如惊鸿般乱得没了阵形、没了头绪,未及向舞剑之人近身,便融作朵朵白岑岑的蒸气,随剑峰的走势在袅袅的笼聚或是漾开,于冷空之中自成一色辉宏的景色。

    忽然,细弱有无的声响令他招式一顿,旋即迅速翻腕抖手

    长剑一声铮鸣,划破暗夜的苍穹,在被冷青堂脱手的瞬间径直冲向了厢房的顶盖。

    “咔啦”断裂声起,房顶被利剑横扫,骤然顶梁折断、飞瓦和积雪四射。

    一袭白影随着碎瓦从房顶坍塌处滚下来。这时的冷青堂右手一收,凭借内力将长剑纳回掌中。

    那白衣人下落时在空中伶俐的旋身,两脚沾地时并无半分声息,轻功可见一斑。

    冷青堂注意到这点,随即凤目眯细,打量来者。

    此人着月白劲服,高挽一头长发,脸被一方银制雕刻繁纹的面具挡住了大半,无法看清五官。

    “来者通名!”

    对面,坚长冰冷的剑锋在绛夜中猛划一记森寒的闪电直指对手,剑的主人沉声质问来者。

    夜刺东厂,半夜三更里还穿得显眼的白色,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之徒

    来人并不答话,高举手中钢刀,凌霄一势冲顶而来。

    冷青堂唇角轻扬,不慌不忙挥洒长剑,一明一暗两道身影在院中周旋起来。白衣人人刀法招招霸气狠辣、戾气十足。冷青堂不骄不躁,每一剑式俱能以柔克刚。眨眼之间百招已过,身形交错时冷青堂向白衣人问道:

    “阁下可曾到过清风寺?!”

    对方依旧缄默,继续挥刀攻击。

    院外哗然。

    厢房瓦落坍塌的时候已经惊动了留守的厂役孙秉和其他院落休息的番卫们。孙秉跑出喊人那会儿子工夫,早有程万里带大挡头、二挡头和七挡头与众番卫冲进南院。

    “护督主”

    程万里大喝一声挥刀冲在人群最前面。

    此刻番卫们已将南院重重包围,水泄不通。一些人手持兵刃蹿上了房顶,在高处布下一道人墙防线。无数利器与灯笼出了火把纠缠交错,斑驳闪烁的光芒结为密不透风的牢笼,在寒夜之中亮得尤为夺目。

    白衣人见势不利,挥臂撒了把暗器。坚硬的金属与番卫手中的兵刃相撞,立时火花四溢,杀气弥天。

    房上有人中招,防线出现一处缺口,白衣人旋即飞身蹿上房顶。冷青堂与程万里紧追其后。

    一阵抵死的拼杀复而再起。刀光剑影,伴随无限内力迸发展开你争我夺之势。纠斗中,强劲的刃气回旋着向四面八荒辐扩开来。

    身法快的人纷纷避过,程万里随其他人降到地面上闪躲。他们定定看向房屋顶上的打得难解难分的二人,为无从插手而懊恼无奈。

    冷青堂与白衣人交手之间随他蹿房越脊,从南院直追到了西院。他一向自认轻功不错,不成想现在竟然遇到了对手。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作怪,他总认为这神秘的白衣人与那日在清风寺里提字的始作俑者有关!

    必须拿下他

    心中暗下决定,冷青堂加速猛袭,利剑与钢刀相接处火星激射,金属激荡出的声响划破夜空,震耳欲聋,雪夜清新湿寒的空气里到处涤漾着一股刺鼻浓重的味道。

    又过了百招,冷青堂仗剑直取,逼迫白衣人身形落到东厂的正厅外,一众番卫随之而来。

    剑锋斜扫,滚着恶风呼啸而至。白衣人惊然,瞳孔一扩,急急架刀承接。冷青堂这时勾唇,眼眸中寒光大盛,凝聚四成内力付诸剑刃上。

    “咔啦”

    铮铮存断之声响彻耳畔,那白衣人手中的钢刀已被冷青堂的宝剑削为两段,一半断裂的刀身掉到雪地里。

    白衣人低头,似是意料不到的一怔,面具覆盖下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有浑浊不明的声音从他的喉结处溢出来。

第五十六章 被他挟持

    胜负已见分晓了!

    就是这刹那的时间,冷青堂左腕一翻,以鹰抓的姿势猛抓白衣人的面具。

    白衣人愤然以断刀反击,冷青堂早有防备,挥剑横扫。

    沉吟声起,腥气扑鼻。

    冷青堂左腿高抬,狠狠踢出一脚,正中白衣人右侧大腿。他再次闷哼,单膝跪在地上,受伤的手臂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冷青堂垂了宝剑,居高临下的睨眸看向他的手下败将,唇角似有凉薄的讥笑,漫声吩咐手下:

    “给本督绑了他!”

    挡头们番卫们左右包抄,向白衣人围过去。

    只见那人骤然抬头,有一银光从他口中迸出直扑冷青堂。

    冷青堂第一反应是:口针!

    剑起,迎着凶器绽放出锐白的火花。脆裂声落下,雪地里多了一截断掉的银针。

    与此同时,番卫中传来阵阵哀嚎,白衣人以暗器引开冷青堂的同时与番卫厮杀,扩开一条血路飞上屋檐,匆匆逃离了东厂。

    “追!”

    眼见刺客逃脱,大挡头艾青挥臂对手下番卫招呼,带人蹿上房顶,顺着血迹的线索追出东厂。

    二挡头卢容对冷青堂拱手,疾声道:“督主,属下带人去接应艾挡头!”

    冷青堂点头,看卢容率队冲了出去。

    程万里认真打量督主全身,见他外表没有受伤的痕迹,神态自若也不像受过内伤,总算可以放心。

    他凑近过来,关切询问:“督主,您不要紧吧?”

    冷青堂默默摇头,锐利的目光久久驻留在白衣刺客遁逃的地方,咬牙切齿说道:

    “此人轻功在我们之上!若本督猜测不错,那日清风寺里提字陷害本督的人,应该就是他”

    程万里表情一讶,随后微作低头,决然道:

    “督主放心,此时正值宵禁,量他也跑不出京城。属下即刻下令全城缉拿,务要将他抓回,一审便知!”

    ……

    夜色氤氲,东厂提督府邸重重院落,寂静无声。

    顾云汐提着灯笼,漫无目的走在静夜当中,软靴缓缓踏过地上层层积雪。

    大雪刚停,天空隐隐飘落着几朵零星雪花。凄冷的月光透过初乍的云层,坠下几缕淡薄朦胧的微光,打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在白岑岑的雪地里投下一道黑色寥寥的身影。

    本该就寝的时辰,顾云汐却被满腹心事搅闹得无法入眠。她穿起棕红的公子装,在提督府院里信步而行。

    亭台楼阁、假山怪石上披了厚厚的积雪,洁白的轮廓令每处景物的造型更显精美绝伦,在弥夜之中极是醒目。

    习惯性拐进角门,就是督主居住的院落。雪地里,那几株腊梅树花开正艳,花气袭人,幽香清冷

    美丽安详的夜晚,她孤独的站在清冷的院子里,没有烛光旖旎,没有心爱之人陪伴。

    是不是自作自受?

    她自嘲的看看地上那道孑然的黑影,苦涩在心底蔓延。

    直到现在,她才开始清醒,自己拒绝督主的做法有多么自以为是。那种她自认为的为他好,到头来却实实伤害了他们两个!

    今后怎么办,她不知道。也许,督主这辈子再不会原谅她了。

    顾云汐突然想要离开。当初,她跟随督主进府生活,如今督主不在,她认为自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不如先溜出去,以自己的手艺找个酒楼当厨挣些钱安身糊口,绝对不成问题。

    顾云汐一面盘算着,一面返回自己居住的院子。

    走到屋前廊下,她刚灭了灯笼就敏感的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

    顿时,手不敢轻易去推房门。她屏住呼吸,纹丝不动的留意四下动静。

    身后,一股邪风掀过来,有只大手落在她的左肩上。

    顾云汐忙

    伸右手去抓,在狠握住那只手的同时凌厉回身,正要抬腿踢,眼前寒芒一闪,那人将兵器架在她的脖子上。

    “别出声!否则要你的命!”

    年轻男子的声音,冷厉威逼中夹杂浑闷湍急的呼吸。

    精致的面具遮蔽了他的容颜,他身行修长体态却很虚弱,正微微的颤抖不停。唯有手中紧持武器的力道没有丝毫的懈怠,冰冷无情的抵在顾云汐颈项的命脉处,不留任何转寰的余地。

    顾云汐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自己竟然遭受挟持。

    心跳犹如擂鼓,她还是强迫自己保持住镇定。

    与此同时,她闻到一股扑鼻的血腥味道,这是顾云汐最怕看到的景象。

    这男子明显身上有伤,难怪方才一副颓惫不堪的模样。

    顾云汐此刻内心暗忖不停,壮胆抬眼,向白衣男子覆有面具的脸直视过去。

    目光对上的一刻,顾云汐神色微滞。她看到那对隐在僵硬面具下犹如琉璃般的眸色,正闪动着明亮灼灼的光泽,微微的眼熟感觉,仿佛在某处见过。

    而她对面,白衣男子望定她,眼神也现出一刻的恍惚。

    “进去!……进屋去!”

    蓦地醒过神来,他对她又是一声低低的威喝,冰冷,急迫。

    颈子上,那兵器的锋芒又向娇嫩的皮肤强压了几重,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令顾云汐全身微抖,手握成拳,十片指甲深深没入了掌心,阵阵的刺痛。

    无奈,顾云汐只好按对方的吩咐去做,小心翼翼倒退着推开房门,引男子进去。

    一进屋他就撤了兵器,一手迅速合门上了门栓,随即萎靡的弯了腰倚在门上,看情形全身再无半点力气。

    顾云汐瞅准这个时机,在黑暗中举右拳向他的侧脸猛打过去。哪知他倏然举起左掌去接,五指摊开的瞬间已死死抓住了她的拳头。

    顾云汐表情惊愕,迅速转身避开他的侧踢,抬左臂以掌为刃用力朝他后脑袭过去。

    这一势还未近身,脚下忽然重心不稳,她被对方神速的绊腿撂倒。他曲身向她衣襟抓过来,她身子灵活的滚出去,抄起角凳向他砸来。

    男子闪身躲过。凳子砸到地上,动静不小。

    他闷哼一声,鼻息加重,已是相当的愤怒,抢上前与顾云汐对过十招,便将她仰面掼倒在地。迅速探出左臂,他用大手压住她的胸口。

    绵软而富弹性的触觉,倒没令他生出任何惊疑的神色。反之,面具下他弯动嘴唇,笑意有种了然的兴味。

    “放开我”顾云汐扬起尖叫声,反应可是相当的激烈。

    到底是姑娘家,身体上最重要的部位怎可被个男子随意触摸?

    白衣男子顿时笑意更浓,抬了手去变换招式,并起食指中指往顾云汐的左肋上快速点了一下。

    顾云汐只觉全身发麻,仿佛是被某种力量紧紧锢住,再不能随意活动。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幸好嘴巴还能说话,她瞪眼望向那男子,并不知自己的穴道已被他的两根手指封住了。

    门外火光忽明忽暗,小丫鬟晴儿带个老婆子提着灯笼来叫门: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方才,顾云汐屋里砸凳子的动静惊醒了下人们,又听她发出惊恐的呼叫,晴儿赶紧起身带人过来看。

    顾云汐当即大惊,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她浑身上下虽然是男子装扮,但被晴儿一喊,女儿身无疑暴露给了敌人。身子动不了,她惶惶翻眸看向白衣男子,警惕着他的举动。

    他俯下身子,将冰冷的武器贴到顾云汐的鼻头上,压低声音道:

    “应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顾云汐马上会意,眼下保全自己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稳了稳心神,她抬高嗓音对

    屋外的晴儿等人说道:

    “我没事,我、我刚才做了噩梦,起身喝水碰倒了椅子。你们回去……接着睡吧!”

    “姑娘,你开开门!”

    晴儿警觉,站在外面推了推门,不亲眼看到顾云汐,她总是放心不下。

    “……太黑了,我不方便掌灯。没事,你们快去睡吧……”

    被封了穴道,时间长了便有透不过气的感受。顾云汐很艰难的说完整句话,张嘴大口的呼吸起来。

    “那好,姑娘,你自己小心。”

    晴儿见顾云汐并没有开门的意思,黑灯瞎火的也不好再催。又细细叮嘱一番,才带婆子回去继续睡了。

    顾云汐高悬在嗓眼的一颗心总算放回原位了。

    “果然,与我当初猜得没错,你是女孩!”

    白衣男子撤回兵器,在黑暗中幽幽俯身,左手落在顾云汐脸颊旁边,手臂撑着地面。冰冷的银制面具下,他的双眼精芒毕露,明亮诡谲的目光投射在她娇俏的五官上。一时之间,她的表情更加惊惶无度。

    “你想怎么样!”

    顾云汐仰面对男子嗔声怒喝。兀然,她察觉到自己很可能陷入了更大的危机当中,再无法轻易脱身

    无助的恐慌在心中肆意的蔓延。

    犹疑一下,白衣男子轻笑,随即抬手揭下脸上的面具。

    “小兄弟,我曾有言在先与你后会有期,不想没过许久你我就又见面了。”

    他内心喜悦。

    就是为见她一面他才会夜闯东厂被那阉人所伤,不料却误打误撞在提督府和她相见了!

    顾云汐躺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瞪大了两眼,仔细打量着光下年轻男子的瑰丽面容。

    居然……是那个一身白衣的俊俏公子

    “你……你、你是抱月楼的登徒子”

    “嘘……”

    白衣公子眉眼之间尽染了喜色,似是为顾云汐还能认出他来感觉高兴,急忙用左手食指按压她的唇瓣上,示意她噤声。

    她误以为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如在抱月楼里那般举止孟浪,于是出其不意的张嘴,用尖利的银牙在他指头上猛咬了一口。

    白衣公子沉吟一声慌忙撤了手,立眉狠声说道:

    “你敢咬我?不亏是东厂调教出来的女子,心思歹毒至极!早知如此,刚才我就该把你全身的穴道都封死,让你连嘴都张不开!”

    “你……你知道这是哪儿?”

    顾云汐又惊又气,听到这年轻公子话里竟然提到“东厂”时不禁失声叫起来。

    “当然知道!这么阔绰的宅子,除了东厂提督府还能有哪?!”

    白衣公子不屑的冷笑,随即竖直脊背,挺起上半身,盘腿坐在顾云汐旁边。

    “既然知道,你还敢闯进来挟持我?!”顾云汐瞪圆了杏眼,愤然反问。

    白衣公子勾动绯红的薄唇,向满腔懑闷的顾云汐轻睨一眼,没吭声。

    夜刺东厂失利,眼下番子们正满街巡查他的踪迹,京城又是消禁的时辰,他有伤在身根本无处躲藏。

    思来想去,白衣公子决定到东厂提督的府邸藏身。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如今那阉人身在东厂,无暇顾及自己的府宅。

    就算他在京城各处布下天罗地网,都不会想到他要找的人就在自己的家中藏着吧

    从内衣里扯下一块布料把伤口简单包扎一下,白衣公子驾轻功来到冷府的宅子里,猫在一处房上等待时机。

    看到顾云汐那时,他并没认出她来,只是从她衣着背影上思量,这小公子肯定不算是习武之人。

    嗯,就借他的风水宝地疗伤好了

    白衣公子打定主意,飞身下了房脊,这才挟持了顾云汐。

第五十七章 缝合伤口

    顾云汐在黑灯瞎火中急喘几下,眼眸一转,计上心头。

    “这位公子,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吧!东厂督主就在前院住着,被他知道你劫持了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年轻公子冷厉的目光顺声直直逼向顾云汐,暗自发笑。

    这小姑娘挺机灵,真会扯谎骗人。

    那阉人现在就在府中?怎么可能!他要真在府中,那刚刚与我在东厂过招、出手伤我的又是何人

    耳边,顾云汐喘的越来越急。再不为她解穴,她的五脏六腑非憋坏不可。

    年轻公子低声道:

    “听好,我为你解开穴道,你不准乱嚷乱动,乖乖按我说的去做!若不听话,我手中的钢刀可没长眼睛!”

    “好吧!”

    顾云汐应承,这才知道自己全身动不得的原因竟是被他封了穴道。

    当务之急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通过方才二人过招,顾云汐就察觉出这男子并非是花架势。别说自己,就算晴儿来了也不是他的对手。眼下不如先顺从他,再想脱身的办法。

    年轻公子的手指在顾云汐肩头重重落了一下。她顿觉身上一轻,好像压了许久的巨石被人突然搬开,周身俱是无以名状的畅快、轻松。

    顾云汐翻身爬起来,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一刻,才磨磨唧唧摸到桌前。

    “你在干嘛”

    一阵“”的响动令年轻公子有所警惕,狠声问了句。

    “我……我在找东西……掌灯……”

    “给我住手”

    年轻公子厉声制止她:

    “现在掌灯,窗上就会留下人影,你想让人来抓我?”

    “……”

    顾云汐默然的站在黑暗里,心说这男子也不傻嘛!

    一计不成,只得再想其他的办法。

    只听年轻公子说道:

    “我要借你的地方把身上的伤养好。这段时日,你要负责我的吃喝。只要你伺候得好,我绝不会伤害你。”

    “什么?在我这养伤?!”

    顾云汐惊诧。

    “是啊!不可以吗?”

    年轻公子再次肯定,语气充盈着玩谑不羁的味道。

    东厂阉人伤了我,我借他的府邸养伤,也算是对我变相的补偿了

    听不到顾云汐的声音,年轻公子不满的责怨起来: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找些疗伤的东西!”

    “哦,好……”

    顾云汐答应一声,在黑暗里急急的搜索起来。

    这年轻人所言不虚,他确是身上有伤。彼此刚一接触时,对鲜血味道特别敏感的顾云汐就闻出来了。

    寻来金疮药、麻布伤带,借着月色的丁点微光摸索着,交到年轻公子手里,顾云汐慌忙躲开身子。

    “去,再找根绣花针和剪刀来!”年轻公子又有吩咐。

    “你、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顾云汐一愣。

    “自然是把伤口缝上了!”

    “那要多疼啊”

    顾云汐惊得五官拧结,差点背过气去。

    用绣花针亲手缝合伤口,不说针尖扎进肉里的感觉如何,只那情节光想想就是满眼的血腥。

    这时年轻公子又在催促:

    “你怎么还不去找针和剪刀来?!”

    “……马上来。”

    顾云汐拿到做女红的针线簸箩,想了想,试探的问:

    “要不,你随我去里面屋子吧。过会儿你要缝伤,怎么也要借助点光亮才好。里面屋是我沐浴更衣的地方,就算点上蜡烛,从院子外面也看不见亮。”

    “好,你带我去!”年轻公子应允。

    顾云汐将烛台、火折子摸到手里,引他走到一处珠帘前,挑帘走进里屋。

    很快掌了灯。

    鎏金绞丝烛台上,三点水滴状的火光照亮了隐蔽的方寸空间,映得璎珞珠帘光辉烁烁,婆娑摇曳,闪动出流水般的莹莹霞泽。

    光溢彩看得年轻公子眸色一软,却没完全放松警惕,手提半截子短刀茫然站立,迷惘的左顾右盼。

    不大的一间屋子,内有圆形枣木浴桶、雕藤萝纹的花梨木脸盆架子、四方小角桌、踏椅和四折锈玉兰花半透明青纱屏风。

    此刻红烛跳动,映得那些花朵在烛影绰绰之间真就像是含苞怒放了一般。

    顾云汐紧张的站在角桌旁边,两手用力交叉在一处,向年轻公子右臂上胡乱包裹的伤口处盯了一眼,就惶惶的转移了目光。

    他用劲服的衣摆绑了伤口,此时那裹伤的碎布上已有大片血迹渗出来,看样子是被利器伤的不轻。

    年轻公子见她的神色躲闪,冷声嘲笑道:

    “怎么?东厂的人也怕见血吗?”

    “我、我有昏血症……”

    顾云汐脸色苍白的小声解释。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面也对江太医的医术是钦佩得五体投地。一番吃药扎针下来,自己这顽劣的症状确实有所好转。要放以前,面对这血淋淋的伤口,她早就一个跟头栽过去了。

    “哦?”

    年轻公子将信将疑,逐的敛起满脸嘲讽的表情。又向四处望望,以左手中的断刀向前方指去,机警的问:

    “那窗外是何处?”

    明晃晃的断刀在抬起的瞬间闪过一芒寒光,晃得顾云汐心惊肉跳。

    她定了定心神,磕磕绊绊的解释:

    “你、你放心吧……这扇窗子……是里屋唯一通风的地方。窗后、后面就是竹林,没人居住。你不必担心……这里掌灯被人发现……”

    “嗯。”

    年轻公子神色淡漠的点头,将断刀缓缓放到地面勾了碧荷图案的羊毛软毯上。

    “你的刀……是怎么断掉的?”

    顾云汐心里好奇,口无遮拦的问向他。

    “不准问”

    年轻公子登时厉目横眉,相当愤怒的对她一记低吼。

    不提还好,一提就是一脑门的官司!

    顾云汐吓得身子猛烈一颤,幽怨的扁起嘴唇不再吭声。

    弯腰抬起角桌,搬到白衣公子脚下,她道:

    “我把疗伤的东西放上来,你疗伤,我在外屋等着。你、你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好。”

    “先等等!”

    年轻公子叫住她,语气平静道:“给我几根你的头发。”

    “……干嘛……”

    顾云汐愣了愣,没有行动。

    “比起棉线,头发更利于伤口愈合。”

    “用你自己的头发!”

    顾云汐皱眉,有些烦躁。

    凭什么啊

    “你不听我吩咐?”

    年轻公子微微偏头,清紫的双眸紧紧逼视顾云汐。

    顾云汐一口闷气憋在胸膛里,却拿他无可奈何。打,打不过。赶,赶不走。

    顾云汐的一根手指绕进发髻,从里面拨出一缕头发,赌气似的一剪刀下去将发丝齐齐剪断,甩手扔给白衣公子后大步走出去。

    被愤然高高挑起的珠帘在她身后一阵狂乱摇动,珠玑碰撞,互迸出脆利的声音。

    年轻公子凝向手中一缕柔软光泽的青丝,神色微怔,即刻释然的笑笑,精致俊雅的面容上表情温软了许多。

    掌心里的发丝数量足够缝合数百道伤口了!该是小姑娘养了几年才养得的?看着真是令人心疼啊!

    不过,这小姑娘生气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得很!

    内心不禁对她生出太多疑问,不知这乖觉的女孩与那东厂提督到底是什么关系,又如何会住进他的府邸?

    观她样貌举止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女扮男装留在东厂,留在一个阉人身边?

    ……

    顾云汐躲在外屋不多时,就听见珠帘的另一侧传出细弱的沉吟之声,像是里面的人正紧闭唇齿,将一声声痛苦的吼叫生生吞进了咽喉里,刻意阻止它们的爆发。

    顾云汐听得心乱如麻。

    里面的男子显然正在和疼痛做艰难的搏斗,以绣花针缝合伤口,针针刺穿皮肉的痛楚,普通人如何承受得住?

    那公子看起来年轻浮躁,倒是有股异于常人的毅力。想到这里,顾云汐倒对他突生出几许敬佩之情。

    外屋的铜炉上压着壶热水,借助滢滢缕缕微弱的烛光和月光,顾云汐用帕子包住壶把,提了热水一路小碎步走回来。

    年轻公子在里屋忙活的同时始终存有一丝戒备。听到外面动静,他立刻警觉,喘息着低喝:

    “干什么呢!”

    “给你送壶热水。你把伤口处理好,再用帕子浸过热水擦擦手臂上的血。”

    “那你愣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帮我!”

    眼愁她把铜壶推进珠帘,自己却留在帘子后面,年轻公子心里又是一阵起急冒火。

    顾云汐惊慌失措,吞吞吐吐的拒绝:

    “我、我怕,我见不得血……”

    “什么见血昏,都是心病!你快进来帮我,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珠帘的另一端,年轻公子声音狠厉的威胁道。

    伴随玉石碰撞的猛烈声响,他居然劈帘走出来,挺身站于顾云汐对面。

    许是伤口疼得紧,此时的他脸色异常难看,两眸暗沉,早已不复先前的光辉神采。浑身哆哆嗦嗦,**直淌热汗。

    顾云汐被瞬息的变故吓得浑身哆嗦,小脸“刷”的变白。

    眼前,年轻公子解衣敞怀,袒露出一整块坚实的胸廓,白皙的左臂欣长而健美。

    “啊!”

    顾云汐惊叫一声,眸光流转望向旁处,对脸颊上涨满的绯红竟然毫无察觉。

    年轻公子重重吐了口气,疲乏凝重的声音透着少有的恳求:

    “能不能过来帮帮我……还有几针,我、我已经没力气了,你过来……为我继续缝完!”

    “不、不要!”

    顾云汐惶恐的阖眼,倔强的抗拒。

    伤口上蚀骨的巨痛延至全身,磨得年轻公子肢体抽搐。他对她瞪圆一双紫眸,五官狞然的模样令她不敢直视。

    “不想被扭断脖子的话……就快些!”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冷冽的威逼。

    顾云汐内心完全被恐惧与无助所支配,急到无奈,声音颤抖着抽噎起来:

    “你、你求别人……还这么凶……活该断刀、又被伤了胳膊……”

    年轻公子听得胸腔巨震,似有无边怒气弥漫而出。英俊的脸上骤然被霜雪冰封一般,看不见半分神色。

    他一步步向她接近,她一步步后退躲闪,两眼怔怔注视他那条仍在淌血的右臂,上面三寸长的殷红伤口少半还未缝合,一侧卷起的鲜红皮肉上挂着一根带针的细长发丝。

    顾云汐胃里一阵热浪翻滚,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冲出嗓门,喷出口腔。她狠狠咬牙,将强烈呕吐的**压制下去。

    曲背靠在墙上,她的身子软得就像一张软弱无力的纸片。

    年轻公子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探出左手,染血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颚,将充满凉薄的讥讽目光牢牢锁定她虚弱却娇好的面容,声音异常凛冽:

    “要不……换个方儿折磨你?”

    “你、你个无耻的登徒子”

    顾云汐大骂,惨白的小脸遍布了羞愤与惊愕。

    咬牙憋足一口气,她举起手掌狠狠落向白衣公子受伤的手臂。

    “呲”

    细若游丝的声音过后,年轻公子缝了多半的伤口猝然崩裂,无以言喻的痛楚割据着他的周身。

    “唔!”

    闷哼一声,年轻公子眼前一黑,倒地人事不省。

第五十八章 心病心医

    好长一觉醒来,年轻公子慢慢睁开洇红的睡眼,环看四周,景物熟悉。

    透过菱形镂烟纹侧窗,他看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他缓缓起身,右臂扭动,伤口那里有丝丝疼痛的感觉。

    下意识垂眼去看,赤~裸的臂膀上缠着一段伤布,小臂上的剑伤已被处理得妥妥当当。

    身下是条柔软的五彩刻丝衾被和盘锦镶花软枕,**的上身压了条松花撒妆锻。

    这间屋子四壁都是火墙,又铺设地暖,严冬季节呆在里面本就不觉冷,如今身上身下又有两条被子铺垫,一觉醒来,年轻公子浑身居然冒了些汗。

    年轻公子不禁转头去看,发现那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此刻趴在墙边的踏凳上睡得正香。

    昨夜,年轻公子被一掌拍得伤口崩裂昏倒后,可把顾云汐吓得魂飞魄散。

    起初她以为自己杀人了!十指插进头发里面抓狂一刻,逐渐冷静下来。

    战战兢兢的伸手过去,感觉到这年轻公子分明还有鼻息,登时大松口气。

    才刚缝合一多半伤口崩裂了,血流如注,年轻公子的半张脸枕在地上,面色越发晦暗。

    再不施手相救,恐怕再过不大会儿,他没被自己一掌拍死,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若是他真死在自己屋里面,还**着半个身子,叫自己如何与旁人解释?

    纠结了许久,最终顾云汐横下一条心,颤颤巍巍拿起绣花针重新穿上头发,尝试帮这昏迷不醒的公子缝合右臂的伤口。

    针尖每刺入皮肉一分,顾云汐便全身痉挛一下,只觉骨骼仿佛散了架似的四肢发软,满口的牙根都禁不住酸痒难耐。

    阵阵血腥气味扑鼻,引得她脾胃抽搐,持续不断的呕吐感几次逼迫她停了手,背过脸呕吐起来。直到将胃倒空,又猛烈的干哕好久,身体上的不适感才逐渐平息。

    从不适到逐渐适应,顾云汐总算咬牙挺过来了。把整条伤口全部缝好,又撒了金疮药,她才疲惫而虚脱的躺在地上歇了许久。

    之后就是处理满地狼藉,擦干屋里的血迹烧掉染血的帕子。看年轻公子还在昏迷,顾云汐又善意的找来被子和枕头,将他死沉的身子挪上去盖好。折腾够了,天也快亮了。

    倚着塌凳,顾云汐左思右想,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恐慌无助的时刻,心里最想念的人还是她的督主。若有他在,断然不会让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眼下他的人在东厂里,万一哪天突然回来,看到她屋有个年轻男子,真要要她百口莫辩,有理也说不清啊!

    不行,天一亮,务必打发这男子离开才行……

    忖思间,眼皮沉沉落下,她竟然睡过去了。

    ……

    年轻公子苏醒后,凝望着睡相鼾甜的顾云汐,内心陡然生出些感动来。

    昨夜自己人事不省,是这小姑娘独自处理好一摊子烂事,还真是累坏她了……

    忍着伤口处的不适感,年轻公子缓慢披起染血的劲服,轻手轻脚走过去,在距离顾云汐最近的地方曲膝蹲下身子,目不转睛睇向她,认真端详她的五官。

    巴掌大的瓜子小脸,精致可爱。淡然柔和的两眉,安宁闭目时睫毛弯弯,好像鸦羽般的黑密繁茂。琼鼻一点娇俏挺立,樱唇粉泽晶莹。

    如此美妙绝丽的面容,男装的扮相,倒多了另一番韵致,有种雌雄莫辨的神秘与蛊惑。

    年轻公子投向顾云

    汐的眸光久久凝滞不动,少年英俊的脸上绽露出一缕轻笑,透着丝丝滢滢的温存荡漾。

    睫毛抖擞,顾云汐幽幽的睡醒了。一睁眼,朦胧的视野里就被一张兀然放大的美男脸孔占据。

    “啊!”

    她一声尖叫,身子从踏凳上弹跳起来,完全清醒过来。

    昨夜的事就发生在几时辰以前。她岁数不大,没那么健忘!

    “你、你要干什么!”

    顾云汐表情惶恐的蜷身缩在墙角处,两只小手用力捂了自己胸口,一副遭受非礼后紧张落魄的样子。

    年轻公子不屑的抿了嘴唇起身,距离与她拉远才开口道:

    “你说你有昏血症,我还以为你见了我的伤口后吓到晕倒,所以凑近些看看!对了,还没谢过你帮我包扎伤口。”

    年轻公子抬臂作拱手状,两手还没拢到一起,右臂上伤口就是一阵扯痛,他眉头深皱,嘴唇微启,齿缝间释放出痛苦的唏嘘。

    “好了,你有伤在身、就安分点!”

    顾云汐一眼白过去,埋怨道:“再把伤口弄崩了,我可不管缝了!”

    年轻公子负手一笑,问道:“昨晚你替我缝伤,感觉如何?昏血的症状就没犯吗?”

    顾云汐站起来,挑眉挺胸,叉腰装出一脸的英勇无畏:

    “那当然!我一直受名医诊治,吃药扎针许久,那症状早就好全了!”

    傲然说完,她没再吭声,刻意把昨夜呕吐一地的真相瞒盖过去。

    歪头注视她这娇憨的小模样,年轻公子不觉暗笑,昨夜是谁被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吓到哭了鼻子呢?

    信步在这间屋里转了两圈,年轻公子淡然一笑,看向顾云汐,胸有成竹道:

    “你可知道,世上有些病并非单靠吃药便可痊愈?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你若早些遇到我,定能省下不少吃药的银两!”

    她疑惑的眨眨眼,见他唇畔那抹明媚的笑弧里鞠了许多的得意之色,幡然醒悟,手指他大惊:

    “原来、原来……你昨夜软硬兼施,强迫我帮你缝伤……是在助我克服畏血的心理障碍?”

    那时,她吓得神志大乱,误会他是居心不良的登徒子,出手险些要了她的命!

    他那嘴边的笑弧更深刻了一重,幽紫的眸光定定望着她,问话的语气渗透些许的柔软:

    “你该如何谢我啊?”

    顾云汐被他盯得莫名,逐渐脸色微红,即刻别过头,惊鸿的眸光闪烁不定:

    “我、我送你一顿早餐和一套干净衣服……你吃完换上衣服……就快些走吧。”

    “那不行!”

    年轻公子闻声又变得矫情起来,扬起润白的下颚,不依不饶道:

    “伤没大好以前,我就吃住在你这里,哪儿也不去!”

    “那怎么行啊!”

    顾云汐顿时急得团团转,表情气急败坏起来:

    “你、你这不是无赖嘛!你既已知道我是姑娘家,还与我同处一室。这要是让旁人知道,我、我的名节……名节不是要被你毁了?!”

    “呵呵……”

    年轻公子笑得更欢,随即反唇相讥:

    “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住在太监的府邸,难道就不怕自己的名节被他毁啦?”

    “你”

    顾云汐倏的无话可对,杏眼翻圆了瞪向年轻公子,气愤却也幽怨。

    这年月,连泼皮无赖都生得如

    此俊美,老天爷真是瞎眼了啊!

    早知道被这无赖缠上,昨晚就该一剪刀下去,剪掉他的脑袋

    顾云汐默不作声站着,头脑中各种浮想联翩,画面里的自己不是将这年轻人大卸八块,就是把他开膛刨腹,总之怎么解气怎么来

    年轻公子已经坐在了踏凳上,两腿叠在一起,整了整衣衫。

    “你不是说要给我找套新衣服吗?还不快去!正好本公子肚子也饿了,快去把你府里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本公子吃好喝好,伤才好得更快些,也好早日离开这里,让你早日解脱啊!”

    顾云汐狠狠剐他一眼。正寻思怎么弄来些吃的,小丫鬟晴儿在外面叫门了。

    顾云汐慌忙示意年轻公子藏到玉兰屏风后面。

    冬季,一天时间人们基本都在外屋活动,不轻易进入盥洗的屋子,因此短时间内年轻公子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总之任谁也不会想到,鼎鼎有名的东厂提督府邸里,居然会藏匿着一个外男。

    顾云汐来到外屋开门,紧紧盯着婆子们向取暖的铜炉里添进了新炭,又打来一壶热水。等她们收拾妥当,顾云汐就把一干下人往外撵。

    “姑娘,我还没伺候您梳头洗脸呢!”

    晴儿站着不走,神色疑惑。

    “我自己来,盘个官髻有什么难的?对了,我饿了,你给我多端些好吃的,要有肉!”

    晴儿诧异,接着反应过来,圆圆的脸蛋漾出欣慰的笑容,忙不迭点头:

    “是,是!我这就去,一定多备些来让您吃饱!”

    前两天自家小姐因与督主爷闹别扭,见天儿不好好吃东西,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眼瞅着连瘦两圈,晴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今日她突然嚷着要吃东西,可见是心结解开,知道饿了,晴儿此时不知道有多开心。

    待婆子们先出屋后,顾云汐拉住晴儿,在她耳边小声吩咐:

    “晴儿,你去督主屋里找套便装给我。”

    晴儿惊惑不已,皱眉问:

    “姑娘,您要督主的衣服干嘛呀?”

    “我……我想他了……”

    虽说是为骗来衣服,可话出口以后,顾云汐真的神色黯然下去,瘦小干枯的瓜子脸上阴郁重重,伤心的表情看得一旁的晴儿也想陪着落泪。

    顾云汐确实想冷青堂了,尤昨夜被来历不明的人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刻,她才体会到督主的好,有他陪伴的日子,是多么安逸、逍遥……

    “晴儿,你找套督主的衣服给我,我将它放在床头。每每看它,我心里面才好受些……”

    “好、好,您别难过,我这就去!”

    晴儿答应一声,飞快跑出去了。自家小姐只要肯吃东西,提什么条件她都会答应。

    时间不长,晴儿带来一件普蓝色八团起花长袍,又命人端来一桌丰盛的早膳,边摆桌边殷勤的对顾云汐道:

    “等姑娘吃完了,晴儿陪您到外面转转。快十五了,街上有集,可热闹了……”

    “不去了,”顾云汐厌厌打断她的话:“我乏了,想独自一人呆着。晴儿你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哦……”

    晴儿偷眼向顾云汐闷闷不乐的脸上瞟了一眼,没再吱声,默默退出屋子。

    外屋安静下来,顾云汐把门栓别好,将一桌子的盘碗搬到里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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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3842/ 第一时间欣赏冷面督主请低调最新章节! 作者:四月的颦儿所写的《冷面督主请低调》为转载作品,冷面督主请低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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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督主请低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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