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2章 抢救一下
被狠狠打击了一番之后，土狗几乎被吓尿了一地，然后便又将那三句话充实扩展成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小作文。
顾判喝完杯中烈酒，连刚刚烤好端上来的羊肉都不去吃，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直至月上中天，他才缓缓睁开双眼，屈指在粗糙不平的石桌表面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韵律的笃笃之声。
“太阴元君所给的道标应该不会出错，但是现在很是怀疑，我花费了不少力气来到的这处地方，到底是不是混沌漩涡之内的神魔绝域。”
“如果道标确定无误，那么在以宇宙神主大穿越术打开缝隙进入神魔绝域的时候，我所感知到的那道能量乱流的爆发，很有可能便是改变了最终降临地域的最主要原因。”
“再和这条土狗所描述的情况一一比照对应，倒是有许多地方相当契合。”
“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推测出，当我和陋狗循着道标尝试进入神魔绝域的时候，恰好便是坐忘峰上老者被杀的时间，双方交锋激荡的力量波动，就像是蝴蝶翅膀，扇动后便影响到了我和陋狗的穿越降临。”
“所以说为求安全起见，最好先暂缓召唤红衣和古宅进入，还是待到收集到更多有用的线索之后再做决定。”
一个个念头在心中闪过，顾判很快做出决定，又将桌上已经凉了的羊肉尽数吃完，随后伸手将平铺在桌面上的陋狗拿了起来。
“都准备好了吗？”
“老爷，属下都已经准备妥当。”
“那就先开始第一项工作好了。”
“属下谨遵老爷法旨。”
陋狗哗啦啦翻开一张张血书页面，片刻后从其中一页内付出一颗散发着莫测气息的丹丸。
顾判两根手指捏住那枚丹丸，放到眼前左看右看，不由自主皱眉道，“怎么看都觉得这东西有些不太靠谱的样子，你确定最后和我离开的时候没有拿错药？。”
“回老爷的话，这药在灵力界域都已经进入到了量产的阶段，而且早在临床实验阶段，单是夫人亲手用这枚药丸改造灵力修士，便培养了超过两百的混合战士，属下当时从头到尾跟着记录实验数据，对整个流程都熟悉的很，绝对不可能拿错药，坏了老爷的事情。”
“那就喂给这小家伙吃了吧，也算是满足他的愿望，给他创造一个拥有超凡脱俗力量的机会。”
“属下明白。”
“等一下。”
陋狗正要离开，却又被顾判叫住，以严肃认真的语气又补充强调了一句。
“注意时刻观察服药后的情况，随时准备实施抢救。”
“老爷放心，属下在弄死几百灵力修士后，已经在这方面积累了非常丰富的抢救经验，肯定不会让这小家伙送掉性命。”
“那就好，去吧，去吧……”
顾判低低叹息一声，再次抬头仰望着漫天繁星，陷入到沉思之中。
………………………………………………
“天书前辈，这就是能让小子得到仙缘的灵丹吗？”
黑漆漆的石屋内，山川双手接过那颗仿佛拥有自己生命与灵性的丹丸，一颗心怦怦直跳，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他激动得几乎快要流下泪来。
药丸虽然还未入口，但从中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已经使山川精神一振，似乎连身体都变得轻盈了少许，力量也大了几分。
“果然是好东西，光是闻一闻就神清气爽，这要是吃下去的话，是不是就能拥有了可以修行的体质，将来一步步达到顾先生的高度……”
他再次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香气，狠狠咽了口唾液，不再犹豫，一仰头便吞下了枣核大小的药丸。
丹药吃起来就像是甜丝丝的冰块，碰触在舌头和口腔内壁上凉凉的，却又很快化开，就仿佛是含住了一口仙泉。
山川闭上了眼睛，仔细品味着这种奇妙感觉。
但就在下一刻，让他感到有些诡异的情况出现了。
他刚想将丹丸化作的一汪冰泉咽下肚去，却忽然发现它们好似有了自己的生命，长出了无数尖锐的牙齿和利爪，一部分撕开他的口腔内壁生生钻入肉中，另一部分则“手脚并用”主动爬进了喉咙里面，其速度之快、动作之猛，已然到了让人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程度。
嘭！
山川猛地僵在原地，随后直挺挺向后倒去。
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口吐白沫剧烈抽搐。
他只感到一条长长的虫子扒开食道直入腹中，随后迅速变成无数更加细小的虫虿，深入到五脏六腑的每一处角落。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如同喝多了上头的烈酒，还有一波接一波的睡意不停袭来，不由自主便闭上了眼睛。
一旁认真观察的陋狗在页面上记上一行小字。
“麻醉迷幻效果对于此方界域的人类效果太强，后续可以酌情进行调整降低。”
山川已经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是在黑暗中不停向下坠落，这种失重的感觉让他飘飘欲仙，仿佛一切烦恼都随风逝去，再也不留半点痕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灼热刺痛的感觉猛然袭来。
就像是掉进了烧得通红的炼铁炉内，从里到外，每一个毛孔都在被灌注进灼热恐怖的铁水。
山川想要惨叫，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来。
他也想挣扎逃命，但除了意识还能清醒感知到痛苦之外，身体却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
灼热过后又变成了麻痒，就像是无数细小的羽毛在他的身体里边刷来刷去，若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简直拿起尖刀将自己剥皮剔骨，再把骨肉一寸寸剖开来止痒。
好在麻痒的感觉持续时间并不算太长，紧接着又变成了无法忍受的冰冷。
体表刚刚渗出的汗水竟然在刹那间便已经凝结成冰，就连头发上都挂满了晶莹的冰粒。
寒气甚至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短短数个呼吸之后，就将这栋残破的石屋变成了一个结满霜雪的大冰箱。
“恩！？”
还在观察记录的陋狗书页哗啦啦一阵颤抖，一个没控制住直接将自己掉到了地上。
“这是……这小家伙眼瞅着就不行了？”
“这个世界的人怎么就如此弱小，连最基本的药力都扛不过去？”
“真要是弄死了，老爷不得怪罪到狗的头上？”
“我觉得他还能抢救一下。”
第2003章 黑底红瞳
唰！！！
万千猩红触丝自陋狗页面内飞出，没入到已经冻成一具冰雕的山川体内。
时间一点点过去，冰雪开始慢慢化开，他惨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少许血色。
陋狗也终于能长长松了口气，抓紧时间将刚才抢救操作的一切细节记录在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遗失和疏漏。
“这就是那些神怪志异小说中提到的伐毛洗髓吗，我没直接被弄死还要感谢天书前辈的出手相助，怪不得世上只有仙人的传说，却几乎没有人真的见过仙人。”
“他们大概都死在了踏入仙途前的准备活动上面。”
小半个时辰后，山川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抖抖索索爬到灶台旁，努力了几次才把里面的干柴吹燃，然后将所有能裹上的东西全部裹在身上，靠到灶台边上取暖。
透入骨髓的寒冷渐渐散去，懒洋洋的睡意瞬间袭来，山川早已被接连不断的情况折腾得没了半点儿力气，他连动都没有动上一步，就那样一头歪倒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屋内山川睡过去的时候，一直躲在院子角落盯着他看的土狗转过头去，望向了几步外石凳上端坐不动的男子。
“我看你很在意这个小朋友的安危，能给我解释一下原因吗？”
顾判就在此时睁开眼睛，看着局促不安的土狗，忽然又露出一丝微笑道，“好像有客人来了，这个问题我们暂且先放一放，等招待完了客人再坐下来细说。”
“最好不要动什么逃跑的心思，因为这将会导致极其恶劣的后果。”
土狗点点头，以与其体型完全不相称的灵巧动作钻进了院子一角的狗窝，甚至还自己关上了像是栅栏一样的木门。
顾判缓缓坐直身体，转身看向了着从门外飘然进入的一个头戴高冠，身着青色古朴衣裙的女子。
女子周身似有淡淡雾气环绕，高冠上青光闪烁，相貌端庄威严，犹如天上谪仙降临凡间。
原本昏暗的夜色陡然间被淡淡的青光照亮，就连石屋灶台内的橘黄色火焰都被沾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青色。
她就在小院中央站定，居高临下朝着顾判看了过来，随后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语气温和缓缓说道，“你便是这里的主人？”
顾判微微一怔，旋即回以一个更加善良的笑容，“你的眼神不太好使。”
“不是吗，倒也无所谓。”
她点点头，表情和语气并没有任何变化，“你知不知道，下午暴雨惊雷时分，这里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啊……”
他随手指了指羊圈内还没有处理的尸体，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震惊，平静山村爆发惨烈血案，十三只羊集体暴毙，至今找不到凶手的踪影，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女子蓦地笑出声来，“呵，很有意思的回答，不过我看你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又将会面临多么严重的问题。”
“其实是你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顾判似乎没有看到从女人双眸深处流淌出的碧绿光芒，正在迅速将整个院落笼罩在内，还是端坐在石凳上不动，一边拎起快要空了的酒坛慢慢倒着，一边缓缓说道，“本来这里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我很大可能只是做一个过客，在这里稍稍转悠一圈便会离开，但是如果有人太没有眼色的话，过江龙就要变成坐地虎，到时候就算是想要将我礼送出境，也已经来不及了。”
青衣女子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间闭口不言，抬头看向了漆黑静谧的夜空。
一线银色光芒自苍穹之上出现，似乎将犹如墨玉的星空都切割变成了两半。
这道银色丝线乍看就像是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但细细辨认之下，却又和闪电截然不同。
它真的就是只是一道银色的丝线而已。
在见到一线银色光芒的那一刻，青衣女子面色遽然一变，从刚才的孤高冷傲变成了恭顺崇敬。
银色丝线越来越亮，就在它达到光芒闪耀顶峰的时候，却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只余一道身着白底银边道袍的老者脚踩虚空，从高空中缓缓降下。
就在老者下落到距离小院不足百丈距离时，以他为中心，数之不清的银色丝线乍然出现，旋即光芒大作，似乎将周围的空间都横平竖直切割成了无数个区域。
轰隆隆！一道惊雷落下，银丝蓦然消散，天空中重新变得昏暗无光。
青衣女子目不转睛望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道：“仙尊临凡，天地两分，是为一线。”
老者一步跨出，直接落在了她的身旁。
青衣女子再次躬身施礼，低声说道：“晚辈第四巡查使，见过一线峰神座。”
“你发现了什么？”一线峰神座的声音犹如金石，听起来相当有穿透力。
青衣女子垂手肃立，低声答道：“晚辈也是刚刚到此不久，还未能有所发现。”
老者转过身，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许久后才道：“暴雨惊雷中所爆发出来的那道力量让吾都感到有些惊讶，你身为第四巡查使，本就应该负责这一方区域，来的着实是晚了一些。”
青衣女子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两人一问一答至此，谁都没有去看上坐在简陋石桌旁不动的顾判一眼，仿佛他就是个没有生命的死物，不值得为之投注哪怕一丝一毫的注意。
悄无声息间，一轮明月从云朵中露出头来，将清冷皎洁的月光射向大地，给坐落在山林间的村子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
白袍老者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面色却是倏然一变，猛地转身看向了房门半掩的石屋。
吱呀一声轻响，山川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推开木门，迈步走了出来。
他的眼睛一只血红，一只玄黑，在皎洁银月的映照下，看上去诡异而又恐怖。
“你……”
一线峰神座眉头紧皱，死死盯着刚刚从石屋内走出的山川，片刻后仿佛感知察觉到了什么，又猛然抬头，看向了高悬天际的那轮明月。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竟然变成了一只黑底红瞳的独眼，高高在上、俯瞰世间，将大地上所有的一切尽皆浸染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第2004章 封存记忆
“月亮，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了一只眼睛？”
“难道，已经不知道多少岁月都没有出现过的那种东西，又要来了吗！？”
“此时出现的诡异变化，和下午引起了警示波动的那场雷暴大雨，究竟有没有内在的联系？”
几乎在天空中犹如眼球的血色月亮出现的同一时间，第四巡查使心中同时升起这样的疑问，随之而来的，则是难以抑制的惊讶，乃至于从心底泛起的深沉恐惧。
不过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便被一声扭曲的狂吼从出神沉思中所惊醒。
第四巡查使转头看去，目光透过不知何时弥漫在空气中的细小颗粒，刚刚从石屋内踏出的山川身上。
从石屋内出来的山川表情扭曲，动作僵硬，就像是一头刚刚出土的僵尸，一个纵跃跨过十数步距离，朝着一线峰神座便扑了下来。
一线峰神座面色不变，也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只是似缓实疾抬起了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山川扑来的方向。
咔嚓！
犹如僵尸的山川在半空中猛地一滞，随即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在即将砸在石屋外墙时却是忽然一个急转弯，被高高抛向了空中，过了片刻才噗通一声坠落下来，将胶泥和碎石混合的地面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
一线峰神座一击建功，脸上却没有什么轻松的表情，相反还显得更加的疑惑和沉凝。
因为他完全没能看得出来，这头类似于僵尸的怪物，体内所拥有的是一种怎样的力量体系。
也没能发现，最后一下让那头僵尸转向的力量，到底来自何方。
还有刚刚在感知之中一闪即逝的万千腥红丝线，同样在提醒着他，这间石屋，还有这座院子，这个山村，都很不正常。
而且已经不正常到了必须引起他重视的程度。
如果真的是那种东西要再次出现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尤其是天空中出现的那轮血色月亮，像是一只眼睛的血色月亮，更是唤醒了他封存已久，几乎都要在时光流逝下被磨灭抹除干净的封印记忆。
一线峰神座将山川击退后，并没有在他身上投注太多的注意，而是依旧将所有的精神都汇聚到了苍穹之上的红色月亮上面。
被自己施展秘法封存许久的记忆不由自主出现了松动，如同潮水一样冲击着他的识海。
在坚持抵挡了片刻后，一线峰神座暗暗叹息一声，不再阻止封存记忆的涌动，反而是主动将其打开一道缝隙，任由许多陌生到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呈现在眼前。
他终于想了起来。
在自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也曾经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在夜深人静之时抬头欣赏高悬天上的月亮。
但是，就在那个雷雨过后的夏夜，他忽然突发奇想，觉得皎洁清冷的圆月就像是一颗眼球。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趣和可笑。
就连天空之上的月亮仿佛也意识到了他的有趣想法，于是缓缓转动着，变成了一只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他被吓坏了，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并且闭上眼睛再睁开，试图证明是自己花眼看错了。
所幸高悬夜幕之上的依旧是那轮清冷皎洁的圆月，而不是一只狰狞恐怖的眼球。
他终于能长长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家去睡觉时……
月亮再次死死盯住了他，又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封存的记忆涌入一线峰神座的脑海，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在眼前浮现，又仿佛和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合二为一，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让他也感觉到困惑惊惧，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
忽然间，丝丝缕缕的温暖气息从不远处传来，将一线峰神座的整个身体覆盖笼罩，驱散了他心中浓郁的阴霾，也让其缓缓平静了下来。
老者寻找着那道温暖中又有些炽热的气息来源。
终于……
他慢慢转身，第一次将目光凝聚在坐在石凳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看着并未变得模糊恐怖，而是依然保持了清晰形象的顾判，一线峰神座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老朽竟然看走了眼，没有发现阁下才是真正的强者，能够以自身的力量抵挡种种外部叠加的影响，维持自身的稳固与定性。”
“强者不强者的都无所谓，我也不在意这个名头。”
顾判自石凳上起身，拎着最后一个酒坛随意在院内活动着身体，目光须臾不离被血色月光笼罩下的夜空，“真正让我在意的，还是这个世界突如其来的变化，连我都有些猝不及防，没有任何预料和准备的诡异变化。”
在他的视线之中，不管是眼前的石屋小院，还是整个山村，以至于延伸到更加广阔的纵横山林，夜幕苍穹，都仿佛被套上了一层神秘诡异的蒙板，看起来是那样的粗糙和虚假，失去了应有的真实感觉。
组成石屋的一块块青石，变得像是没有质感的纸片。
羊圈内死掉的山羊，也像是一堆粗糙的白色布条。
空气中还悬浮着星星点点的微尘，它们却又像是拥有灵智一般，时聚时散，聚散无形。
不时有几只飞虫从这些微尘中飞过，它们也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和模样，如同一只只随便拼接缝合的东西，体表还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颗粒，让人看上一眼便头皮发麻，不得不直面密集恐惧症的压力。
越过扭曲闪烁的院墙再向外看去，随着距离的拉远，外面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愈发浓郁的雾气之中，纵然凝聚目力燃起真火，也只能勉强看到肉眼难辨的颗粒占据了所有视野，而无法透过这些熙熙攘攘的颗粒，看到其后隐藏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是其原本的模样。
顾判现在也难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
如果硬要做一个比喻的话，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戴着最先进的vr眼镜，进入到了一个粗制滥造的诡异恐怖游戏之中，需要耗费不少的精力用来一一进行分辨对照，才能大致还原出正常情况下山林与村子的本来面目。
第2005章 虚妄表象
顾判缓缓环视四周，发现在一片奇诡的景象之中，除了他本人和陋狗之外，唯有寥寥几处地方还保持着纤毫毕现的真实模样，并没有随着其他万物的变化而变化。
比如说满脸惊讶疑虑表情的一线峰神座，以及那位第四巡查使。
又比如说缩在角落一动不动的土狗，甚至看起来还要比一线峰神座更加清晰真实一些。
以及那柄被他随意丢弃的半截长剑，同样保持着原貌未变，即便是深深插进犹如一团乱麻的羊圈地下，也依旧清晰可见。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名叫红山茶的那个小家伙。
红山茶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一直在虚假诡异和正常清晰之间来回转换，或许这便是他动作僵硬扭曲的主要原因。
顾判收敛思绪，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手中拎着的酒坛，稍稍晃荡几下，里面仅存无几的酒水竟然发出了重重叠叠的回声，犹如站在海滩边缘，听着潮涨潮落时哗哗的水声。
沉默思索片刻，他还是喝掉了坛子里面的最后一口酒，然后便有些惊讶地看到，手中的酒坛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粗糙简陋的乌龟模样。
咔嚓！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一口在龟壳上面，嚼了几下后直接咽下。
一线峰神座目光愈发显得沉凝，再开口时的语气也变得更加认真肃穆，“看来老朽的推测不错，阁下确实是一位能够看破虚假妄念的强者，至少拥有了成为巡查使的资格，甚至站在了和吾等相同的位置，可以居于峰上，身为镇压一方的神座。”
顾判笑容不变，随口问道，“巡查使是做什么的，一峰神座又是什么样的意思？”
“巡查使，自然是巡查天地万物，寻找恐怖变化之源，至于诸峰神座，便是根据巡查使上报情况，对可能存在的恐怖变化之源进行处置，以免影响太大，造成更加难以控制的祸端。”
顾判听得有些不太明白，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随手将不知道到底是酒坛，还是死乌龟的东西放下，迎着一线峰首座目光微笑道，“既然神座来了，那就在这里陪我呆上几天，我们正好可以好好聊一聊，这个世界为什么看上去如此的怪异，以及虚假的不真实。”
一线峰神座收敛心绪，思索着缓缓说道，“阁下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在我们的眼中，有时候这个世界的确是会显得诡异恐怖，但这才是真实的世界，相反那些原本被认为是真实的乡村、山林等等，反而是被掩饰之下的虚假表象。”
“哦？”
顾判眉头皱起，品味着一线峰神座话里隐含的意思，沉默思索片刻后微微颔首说道，“你的意思是，白天平静安宁的山村不过是虚假的表象，唯有进入深夜的现在，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
“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老者先是缓缓点了点头，随后却又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吾等也不知道世界真正的真实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平安宁静的山村是虚妄表象，如今呈现在眼前的诡异情况，确实要显得更加真实许多。”
“至于阁下所说的变化，并不是进入深夜便能够见到，它的出现情况可以称得上极其罕见，但每一次出现，又都意味着极度恐怖的即将降临。”
“极度恐怖的降临？”
顾判对此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一刻不停地追问道，“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恐怖，又将以什么样的方式降临下来。”
一线峰神座道，“不知道，老朽也不知道。”
“老先生的回答很让人失望，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告诉我谁知道这件事情，我就不会怪罪于你。”
“我也无法告诉阁下谁清楚知道这些东西，因为在老朽的记忆之中，所有试图对抗恐怖、探究恐怖的人，全部都失败了，而失败的唯一结局，便是绝对的死亡。。”
他说到此处停顿一下，似是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接着慢慢说道，“老朽话里面绝对死亡的意思便是，在面对恐怖之后，不管是谁，他的一切存在痕迹全部被抹除干净，就好像是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一般，就连其他生灵对于他的记忆，也随之出现了巨大的偏差，直至被清除干净。”
“也唯有像吾等这般境界层次达到了巡查使，乃至于神座之上的生命，才能够勉强将关于那些消失的人的一些记忆进行封存，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冒着巨大风险调出。”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封存的少许记忆都会无法抑制地被渐渐清除抹去，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再也找寻不到残留的任何痕迹。”
“真的能完全抹除一个生灵存在的所有痕迹吗？”
顾判背负双手，重新在院子里开始慢慢踱步，“我总感觉老先生你说的有些夸张了，就算是在本座还年幼无知的时候，被母上大人删除游戏存档，甚至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格式化掉了吾的磁盘，都无法将所有的数据完全抹除。”
“而且这还只是一串串组合起来的字符而已，都很难做到这一点，那么换到有着实体存在的物质世界之中，想要将一个东西毁灭简单，但是想要将其完全抹除不见，吾思虑许久，也找寻不到真正可用的方法……”
一线峰首座思虑良久，才斟酌着慢慢说道，“虽然不知道阁下口中的磁盘与符号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吾在关于抹除痕迹的事情上并没有任何的夸大与欺骗，阁下如果不信，等亲身经历此次充满未知危险的事件，真正见识到了那种东西的恐怖之后，便自然会对老朽之言有所认同。”
“那种东西的恐怖，到底是哪种东西？”
“我根本无法描述它是什么，就算是打开了被封印的记忆，也无法诉诸于口，告于阁下得知。”
顾判点点头，有些期待地道，“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很多，但真正能够引起我兴趣，同时让我感受到未知与危机感的却又很少，因此我倒是希望能像你说的这样，可以见识一下不可言说的那种东西。”
“那么这段时间，老先生和这位巡查使就留在这里，也好让我好好研究一下你们所修的功法，看能否从中找到什么端倪。”
第2006章 冰雪神座
“那么这段时间，老先生和这位巡查使就留在这里，也好让我好好研究一下你们所修的功法，看能否从中找到什么端倪。”
顾判的声音在一线峰神座耳畔响起，语气听上去温和淡然，但话里的内容却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一线峰神座低低叹了口气，“吾身为一线峰神座，肩上任务繁重……”
“老先生的意思是，竟然不想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吗”
顾判眯起眼睛，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老先生最好不要把话说的那么死，最好是先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然后再做出最后的决定。”
朵朵炽白火焰悄然显现，给夜幕增添了几分亮色。
一线峰神座的眼神猛地一凝。
整个石屋小院内的气氛陡然间压抑到了极点，几乎已经到了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引起剧烈爆发的边缘。
沉默许久后，他终于缓缓开口说道，“吾和第四巡查使会在这里小住数日，收集情报，确定到底是不是那种东西的降临。”
炽白火焰无声消失不见，顾判脸上重新露出温和良善的笑容，“老先生果然品德高洁、大公无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值得收获我的善意和友谊……”
正说着，他忽然闭口不语，缓缓转过身体，看向了北方遥远的天际。
一线峰神座小心问道，“阁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是有一些情况出现，不过我又不太想离开这里，以免错过了后面的一系列展开。”
“既然如此，阁下不若让老朽走上一趟，看一看北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判思索片刻，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老先生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但从我感觉到的那丝气息来看，你去的话很有可能便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这并不是说你的实力层次太低，而是那个东西，似乎对你们体内的力量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
听闻此言，一线峰首座面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不由自主再次抬头看了眼高悬于模糊夜空之上的那轮血月，口中喃喃自语道，“难道说，真的是那种东西来了么？”
顾判伸手一招，陋狗便从石屋内扑棱棱飞出，落在了他的掌心。
“老爷如果不方便离开的话，不若让属下过去走上一趟？”
陋狗观察着顾判的表情，便又接着写道，“老爷不必担心属下的安全问题，在过来此方世界之前，属下便已经将老爷赐下的那一缕神主之光纳入掌控，再加上月之暗面的隐藏能力，以及夫人为属下亲自设计的入梦保命之法，真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不说正面抗衡，逃得性命绝对不是问题。”
“不知不觉间，想不到我家陋狗已经将保命技能点到了满级。”
顾判面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摩挲着陋狗的血色封面道，“那你就走上一趟，帮我去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属下谨遵老爷法旨！”
………………………………………………
就在一线峰神座不得不在那座小小山村住下来的时候。
几个身着统一服饰的男女来到了一座陡峭的孤峰山顶。
这是一座通体晶莹剔透，没有一丝人工开凿痕迹的冰山。
冰山足有万丈之高，山体却显得异常轻薄，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柄刺破苍穹的神剑一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此山名为太易峰。
这个听上去和冰雪毫无关系的名字到底是如何而来，除去冰山的的主人太易神座外，其他人是一无所知。
但这并不妨碍太易峰麾下的修行者将它视作他们的保护神，无论是谁，每每眺望此山时都会生出一种混合着敬仰、臣服与羡慕情绪的复杂心态。
太易峰是冰雪城的象征，而太易神座则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他常年居于峰顶之上，低头俯瞰下方万物，抬手又可触摸苍天，这便是一位尊者修士应有的气势所在。
今天的太易峰打破了不知道多少年以来的惯例，气氛似乎显得与往日大不相同，少了几分冰冷寂静的感觉，却又多了些许的不安与凝重。
冰山峰顶是一栋由玄冰建造的大殿。
从外面看上去，这座冰雪宫殿相当恢弘大气，但进入其中才能发现，里面除了一方散发着浓重寒气的冰床外便再没有其他东西，空空荡荡，不着一物。
冰床上面正高卧着一位面容肃穆的中年男子，在距离冰床数丈外的地方，几名刚刚来到此间的修士恭敬地垂手而立。
中年男子对身前一动也不敢动的几人视而不见，他双眼微合，呼吸间两道白气有生命一般在他的身前身后环绕不停，足足半个时辰过去，才完成了一次吸气呼气的过程。
轻叹一声，男子睁开双眼，低声问道：“让你们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对面几人中一位白衣老者上前半步，躬身道：“启禀神座，目前还没有寻到第四巡查使和一线峰断湮神座散修下落，而且在靠近那连绵群山后，就连第五巡查使大人都莫名其妙消失不见，至今还未出现。”
“我知道了……”
说完后中年男子再次闭上眼睛，又是一呼一吸，这次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时间，才低低叹息一声道，“对于断湮神座此前传来的密信，你们有没有查得到什么线索？”
老者无端地感觉到一股寒意怎么都无法驱散，他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低声回道：“回神座的话，属下组织人手时刻注意那片群山的变化，同时查阅了大量的古老典籍，却都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中年男子对他的回答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我思索几日，心中才大致有了个模糊的想法，你们找不到线索也算正常，下去吧，之后一段时间我要闭关，谁都不要靠近大殿百丈之内。”
众人恭敬行礼，转身缓步向外走去，刚走了几步，身后却又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对于第四、第五巡查使，以及断湮神座失踪一事，你们下去后就将消息传递给其他各位神座麾下，让他们也能够提前做出准备。”
第2007章 它们来了
平台上再次恢复了平静，太易神座动了一下身体，改为盘膝端坐，冰床升腾起如梦如幻的白色雾气将他完全笼罩在内。
没有多长时间，白雾竟然夹杂了许多淡淡的殷虹，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从白雾中响起。
直至一刻钟后，白雾缓缓散去，太易指掐法决轻轻一招，第二道白雾重新从冰床中升起，再次将他的身体掩盖。
如是一直过了数天时间，当最后一次白雾升起后，已经几乎看不到其中夹杂的红色，太易直到此时才停下了动作，缓缓起身下了冰床。
细细看去就会发现，此时太易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弱，完全没有一位神座级别的大修士举手投足间天地为之变色的气势，他慢慢踱到高塔平台的边缘，双手按在栏杆上向着南方远远眺望，脸上似乎还带着之前他的手下从未见过的凝重神色。
许久之后，太易的目光又转向了冰山脚下宏伟的冰雪城。
这是他一生心血所聚，容不得他人有半点的破坏与亵渎。
因此对于第五巡查使失踪一事，太易表现得绝对没有他刚才在众位子弟面前那样淡定与冷漠。
虽然第五巡查使太一只是他众位后代中的一位，但他可以算得上是整个冰雪城的下一代传人，如果没有太大意外的话，也将会是执掌镇守一方天地的冰雪神座，一直以来都给予了极大的资源倾斜，耗费了极大时间精力培养，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在了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附近，又如何不让太易神座心生愤怒？
冰雪大殿内，太易神座瞑目静思，考虑着后续该如何应对的问题。
别人怕太易神座，但并不代表他们怕每一个冰雪城的弟子，若是突然出手杀人而后远遁万里的话，冰雪城又有多少人手能够去追踪报仇，更何况有些地方即便是以他太易神座的名头也不愿轻易涉足。
第五巡查使失踪的消息刚刚传到耳边的时候，对于太易来说这虽然是一次危机，但也算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此事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借口，可以以此来出手梳理打压和拉拢附近的散修和小宗门，如果真的出现了别样的声音，不管是谁露头，随手灭了就是，根本不会浪费他一个呼吸的时间。
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太易的预料，那日他心中刚刚定计，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布置，两个神秘的修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冰雪大殿之外。
神座强者自然有神座强者的威严，在拒绝掉两人让其加入某个组织的邀约后，战斗骤然在峰顶数十丈方圆的狭小地域展开。
而仅仅在一个呼吸过后，战斗又如同开始时一样戛然而止。
每每思及那一触即分的交手，饶是以太易这样早已坚硬的如同万年玄冰一样的心境也不由得一阵颤抖。
在他眼中原本无甚出奇的两个修士在一出手便展现出了无边的威势，就算是在加持了无数道法符箓的冰雪大殿的加成下，他也完全无法抵挡，好在两人只是各自出手一次便停了下来，否则他太易绝对不会是现在只受到些许轻伤的下场。
饱含着无法估量木之气息的绿色枝蔓，铺天盖地从头顶压下的厚土之意，两者叠加之下的威力简直超出太易的想象，倾尽全力也仅仅是勉强支撑了一个照面而已。
但是，他身为掌控威压一方的神座，却是丝毫没有听闻过两人的名号，实在是神秘之极。
两人来得突然，走得更加突然，短短的交谈交手中除去邀约他共谋大事外，唯一提到的事情便是那处偏远山村出现的变故。
他们说的比较模糊，但太易却从中品出了些许不同的味道。
难道说真的是那种无法描述的恐怖东西降临世间？
那么他想要借此机会清理冰雪城周边数万里方圆内修士的计划到底要不要继续实施下去？
思虑良久，太易最终下定决心，清理冰雪城周边修士的计划同样实施，只是方式需要变上一变，让那些小宗门和有些名头的散修前来冰雪城议事便是，谁要不来，日后等事情淡化下来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将一应事项再次思索安排一遍，太易不禁又回到了那电光火石般的短短一瞬。
虽然在和两个神秘修士的交手中吃了不小的暗亏，但对于他今后的修行却是助益极大。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够从此次交手中悟得一二的话，他定然能够在几乎已经到了尽头的修途上再进一步，若再有良机降下，甚至能够突破神座境界，达到从未有人踏足过的玄妙层次。
因此虽然拒绝了两个神秘修士的邀约，但太易同样没有将话说死，只是留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毕竟他还不清楚两人的来路与目的，提前站队可是大忌。
重新坐回冰床，太易取出一枚寒气逼人的丹丸，刚刚送到嘴边，却毫无征兆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冰雪大殿一侧的空地。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到无法抑制的惊悚与恐惧从心中不断冒出，乃至于手脚冰凉，浑身战栗。
“何方鼠辈，竟敢擅闯冰雪大殿！”
太易暴喝一声，长身而起，双眸之中刹那间一片纯白。
轰！
一圈圈冰冻光环以他的身体为中心，闪电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整个冰雪大殿也随之而动，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布置与完善的法阵，在这一刻被尽数激活，与太易神座的力量相互辉映，瞬间将此地化作了恐怖的玄冰绝域。
但就在下一刻，太易神座面色陡然大变，死死盯住那处让他感觉到了惊惧与不适的空间，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翕动着，艰难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
“他们说的是对的，就是它们，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在太易越来越惊恐的眼神中，一点纯粹的黑色自晶莹雪白内悄然显现。
就像是一滴墨汁落入到了清水之中，刹那间冰雪大殿内所有一切都被浸染成了没有任何瑕疵的纯黑。
然后又继续向下蔓延，迅速将直入云霄的整座冰雪神山覆盖笼罩，从不含一丝杂色的纯白，变成了无比纯净的漆黑。
第2008章 正道的光
冰雪神殿内，太易神座眉头紧皱，表情阴郁，拼命释放着体内的力量，但却没有激起一星半点儿的浪花，尽数融入到墨色之中消失不见。
重重叠叠的呼吸声在无尽黑暗中响起，环绕在他的前后左右，似乎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其后又有各种各样的不同声音融入进来，不管是哗哗的水声，还是咚咚的鼓声，还是沙沙的摩擦声，都与呼吸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太易神座被这些声音折磨得几欲发狂，即便是完全封闭住了耳朵也无济于事。
因为在封闭住了所有感官后，那些声音便在心中直接响起，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理智，将其推向更加失控的深渊。
“原来吾还在想，为什么一线峰断湮神座会对那种东西如此恐惧，吾等身为镇压天地气运，保证一方平安的各大神座，竟然会怕那些虚无缥缈，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
太易神座瘫坐在地，面色惨淡喃喃自语。
他并没有完全放弃抵抗，但如今的现实便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全无用处，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吞噬殆尽，几乎丧失了一切的反抗能力。
就连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曾经经历过的记忆也开始离他而去，被从这具身体之中剥离出来，被一点点吞噬消失。
“我错了，原来它们真的存在，它们真的无解。”
“它们来了，无法抵抗，亦无法逃脱，纵然吾身为神座之一，在单独面对它们时竟然同样毫无还手之力。”
忽然间，一道其色如血的鲜红光芒在冰雪大殿内冉冉升起。
太易神座用尽一切力气抬头，看到了一部哗啦啦自行翻页的古书，悬停于血色光芒中央，硬生生在容不下其他任何颜色的黑色破开了一道缝隙。
“这是……”
他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一时间却梗在了喉咙深处，无法吐出口来。
“这是正道的光。”
悄无声息的，一行鲜红字迹映入太易神座的眼帘。
“正道的光？”
在那道击破黑暗的血色光芒面前，太易神座心灵震荡，莫名有些想哭。
下一刻，又是两行血色小字凭空出现。
“信吾者，得永生，享极乐。”
“吾说，要有光，便有光，一切黑暗尽皆不存。”
太易神座呆呆看着，忽然便从已经枯竭的体内涌上一股全新的力量，让他得以翻身而起，五体投地跪伏在那部无上天书面前，狂热而又虔诚地叩拜下去。
………………………………………………
在冰雪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同时抬头，看向了那座集希望、信仰与狂热崇敬与一体的高山。
这一刻，几乎所有看到那座冰雪孤峰的人都神摇目眩，陷入到了无法控制的情绪波动之中。
因为不管是老是少，自从他们有记忆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没见过冰雪神山呈现出这样一种模样。
它竟然不再是找不出瑕疵的纯净白色。
而是变化成为了犹如深夜的漆黑墨色。
如果说这是一幅画，就像是有人给这幅画泼洒铺满了水墨。
远远望去，看到的不再是那座圣洁高贵的神山，而是一片模糊的黑色竖线杂乱拼接在那里。
如同是一个顽劣的孩童，用毛笔沾上墨汁，随随便便在天地这张画布上抹了一道痕迹。
而且更加让人感到诡异的是，冰雪神山竟然没有了影子。
原本在这个时候，太阳已然将要西沉，在夕阳西照之下，冰雪神山倒映在大地上的阴影恰好将整个冰雪城所笼罩，也让城池之内的人们提前一步进入到黑夜的笼罩之中。
但是，现在冰雪神山自己变成了纯粹的黑色，原本将要笼罩城池的墨色阴影，却完全消失不见，找寻不到一丝一毫存在的痕迹。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呆呆站在那里，也是在努力分辨寻找着，护佑着一方天地的冰雪神山，到底出现了怎样的变化。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忽然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盯着地上的一小片空地，惊声大叫道，“吾找到了神山的影子，神山的影子并没有消失不见！”
周围的人当即顺着老者的目光望去，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迷惘之后，终于有第二个人叫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冰雪神山的影子竟然是它本身的圣洁白色！？”
他这么一说，更多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或许正是因为冰雪之城地如其名，所有一切都是由建立在冰雪的基础之上，所以当神山的影子不再是黑色，而是变成它原本的颜色时，倒影在冰雪之城的地面上，才会让几乎所有人都将之忽视，反而认为神山在变成漆黑墨色之后，竟然会连影子都消失不见。
就在冰雪城众人为之惊恐万分的时候，一道鲜红如血的光芒从神山峰顶冉冉升起，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下一刻，万千猩红丝线飞舞。
将壁立万仞的神山缠绕包裹在内。
遮挡住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纯粹黑色，将原本变成了墨笔画的神山重新变得清晰可见，虽然还未恢复到曾经的雪白圣洁颜色，但即便是鲜红的血色，也比之前杂乱恐怖抽象形态要好上了百倍。
血色光芒的出现，也让冰雪城内外所有人即将崩溃的心态缓缓稳固下来，没有继续向下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渊。
忽然间，一部散发着万丈血色光芒的古书自虚空中显形。
悬停在重新出现于峰顶的冰雪大殿之上。
它就像是一部从九天之外降临凡间的天书，驱散了恐怖的阴霾，让光明再次回到人间。
虽然这光明是鲜血一样的红色，但比起之前那种吞噬一切，将世间万物都变得模糊杂乱的黑，已然是抓住了冰雪城所有居民的心灵，让他们不由自主将之放到了和神山一样无比崇高的位置，甚至开始了虔诚的赞美与崇拜。
在犹如滔滔大海的血色光芒照耀下，原本已经开始变得诡异模糊的天地万物重新回归清晰具体，顿时引起了众人更加狂热的祭拜，放开自己的全部身心，沐浴在血光之中，迎接血光的洗礼。
第2009章 保持童真
“一帮不知所谓的傻逼，还有没有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了……”
陋狗低头观察着那些愚蠢渺小人类的狂热祭拜，虽然表面上在骂，但在暗地里，却是相当享受这种万民敬仰、狂热崇拜的感觉。
它甚至在身下幻化出一座一百单八品的血色莲台，将自身置于莲台之上缓缓旋转，周身疯狂乱舞的无数触须，也耗费了不小的力气收拢梳理，化为自每一瓣莲花内射出的血色霞光，最终没入到血书本体，转化融合，交汇归一。
就像是一尊真正的神佛，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受到亿万生灵的虔诚膜拜。
忽然间，一点漆黑墨色自血色光芒中心悄然出现。
并且迅速扩张着范围，将一瓣瓣莲花都浸染成了纯粹的黑色。
心神俱醉的陋狗终于发现了恐怖黑色对自身力量的侵蚀与污染，下意识地就想要抽身离开。
但它又有些不舍得现在的这种感觉，因此便稍稍犹豫迟疑了那么一个刹那。
轰！
就是这么短暂的的犹豫，恐怖黑色就如同火上浇油，轰然暴涨。
从只有几片莲瓣被侵蚀，转眼间便已经将超过一半的莲台变成了纯粹的黑色，而且还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着整个莲台蔓延。
陋狗大惊失色，急切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对那些黑色完成切割分离，顿时便肝胆俱裂、完全乱了阵脚，眼睁睁看着整个莲台瞬间变黑，下一刻便要延伸到自己的本体血书之中。
在这种生死一线的要命时刻，它所想的反而不是自己该如何脱险，而是将全部思绪全部凝聚在了自家老爷的身上。
然后没有任何迟疑地发出了那声呐喊。
“陋狗危矣，老爷救我！”
………………………………………………
山腰小村、石屋小院。
顾判在听故事。
讲故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线峰断湮神座。
“在那个雨后的夏夜，月亮朝着我眨了一下眼睛，我便惊恐尖叫着跑回了家，喊家中长辈去看眨眼的月亮。”
“但是，我的父母不相信我，觉得我是在故意捉弄他们，还拿起顺手的东西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顿，只有当时还不到5岁的弟弟相信我说的话，就像他相信我曾经讲过的每一个瞎编的故事一样。”
顾判靠坐在第四巡查使搬来的躺椅上，闭上眼睛缓缓摇晃起来，“挺有意思的故事，你接着说，我认真听。”
一线峰神座点点头，便接着说了下去，“我的弟弟很兴奋，就和我一起出去看月亮如何眨眼间，但是在那天晚上，我们在屋外站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月亮眨眼。”
“可是他仍然相信我说的话，坚信月亮以后还会眨眼睛的，就像我小的时候，也是相信村子外面的那片小树林里有吃小孩的妖鬼，从来不敢一个人靠近树林半步。”
顾判听到此处，不由得笑了起来，“小孩子的纯粹与童真，只有当他真正长大之后，才会被各种各样的现实碾碎吞没。”
一线峰断湮神座低低叹了口气，语气在这一刻变得有些低沉，“我弟弟，他永远保持住了自己的童真。”
“因为就在我们捱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睡意，准备要回屋睡觉的时候，天上的那轮月亮，它却又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月亮眨眼的一瞬间，整个天地猛地黑了一下，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我自己，不知所措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央，直到月亮再次亮起，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有我的弟弟，那个因为相信我的话，才陪我一起出来看月亮的小孩子，从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不见了。”
顾判眉头皱起，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永远消失不见了？”
“对，永远消失不见了。”
断湮神座又是一声长叹，“而且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甚至已经没有了关于他的一切记忆，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月亮变成一颗眼球，还在对着我眨动……我就像是疯了一样，讲给父母听，讲给其他人听，告诉他们关于弟弟的事情，关于月亮的眨眼，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都把我当成了一个傻子，不知道什么原因便记忆错乱，精神崩溃的傻子。”
“于是我再没有再和别人讲起这件事，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而且也就真的像他们所说的一样，变成了一个整天不务正业，只会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傻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记忆也出现了模糊，不管是关于弟弟的存在，还是那个夏日雷雨过后的诡异月亮，都不再清晰可见，以至于自己都经常会怀疑，我真的有弟弟吗，月亮就是那个清冷皎洁的月亮，它怎么可能会对着我眨动眼睛？”
“为了使自己不会忘记，我便将还能记起来的内容一遍遍记录下来，每天都对自己强调暗示，我写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往事，而不是毫无根据的凭空臆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也一直生活在自我怀疑与分裂之中，甚至开始了越来越厉害的自残，直到又一个夏日的午后，乌云汇聚，雷雨交加的时候，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相互交织，相互冲突，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在大雨中狂奔至河边，准备跳下去一了百了。”
顾判听得津津有味，下意识地便去寻找酒坛。
却发现那只乌龟早已经被自己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便颇为遗憾地摆摆手，示意断湮神座继续向下说。
“就是在那一天，我遇到了上一代的一线峰神座，也是我的师尊。”
“他老人家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甚至表现得比我都更加惊讶，惊讶于我为什么还没有死掉，更是惊讶我竟然能一直保存着早该忘却的记忆。”
“于是我便被带回了一线峰，那时的我刚刚十五岁，算是一线峰年纪最小的门徒，开始了跟随众位师兄师姐修行的时光，也再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经历。”
第2010章 四大神座
“三年后，我十八岁，依然是一线峰上年龄最小的门徒，境界修为已经超越了所有师兄，成为了师尊最为看重的亲传弟子，但是随着知道的越多，我却越发无法理解当年那个雨后的夏夜，所看到的所有一切，师尊见此情况，便亲自出手，耗费极大代价完整封存了我的记忆，终于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三十年后，师尊神秘亡故，我便成为了新一代的一线峰神座，镇守一方，言出法随，成为了站在这个世界最高处的少数人之一，而后又花费三十年时间，在一线峰修行法门的基础上开创了诸多修行道路，被认为已经超越了师尊，成为一线峰数百年来最强的一代神座，甚至被誉为是整个修界的希望之光，能够为整个世间带来长久的安宁与和平。”
“就是在这一年，我解开了师尊封存的记忆，随即遭受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巨大冲击，差点儿连精神都为之崩溃错乱，不得已只能耗费巨大代价，再次将那一部分记忆封存起来。”
“自此之后，我虽然暂时忘记了那件事情，但又总会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绳索缠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骤然收紧，让我陷入到绝望的黑暗深渊之中。”
“于是我更加努力修行，实力层次也不断提升，修界对我的赞誉越来越高，但我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并不一定便是真实，但对于真正的真实，却又不敢去真正接触，除了我之外，其他诸位神座亦是如此，大家对于某些事情讳莫如深，仿佛不去正视面对，它们就会变得不存在一样。”
“所以即便修为越来越高，我却是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焦虑，并不是不是害怕自己的死亡，而是害怕自己完全失去了直面这一切的勇气，将本该铭记的东西全部遗忘。”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还是忘记了曾经让自己刻骨铭心的那些事情，不管是那个雨后夏夜的月亮，还是我的弟弟，都已经不再出现在记忆之中，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断湮神座说到此处，抬起头来看着那轮黑底红瞳的圆月，苦笑一声接着说道，“直到今天，我再次看到了它冲着我眨了一下眼睛，原本以为消失不见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让我在极度的恐惧之中，竟然又莫名感觉到了一丝的心安，甚至是喜悦。”
顾判同样抬头，和断湮神座一起看着那轮黑红交融的圆月，低低叹了口气道，“你的故事很好，我也很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断湮神座道，“阁下不必着急，它既然已经出现，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都能够感知到它的存在，以及它的恐怖。”
“就像是老朽在一线峰的古籍中看到的神话传说一样，说不定我们也能够体会到上古时代真正站在天地顶峰的大修行者，所曾经体会过的那种感觉。”
“哦？上古时代站在天地顶峰的大修行者？”
顾判微微一笑，“这或许又是一个能让人听得入神的故事，如果手上能有一坛美酒来慢慢品味，想必效果更佳。”
“那么，在上古时代，真正站在修行顶峰的又究竟是谁？”
断湮神座陷入回忆，悠悠说道，“太清神座清静无为，寂灭神座万法皆空，元初神座随心随性，紫煌神座霸绝天地，这便是此方天地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修行者，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也没有谁能够达到，甚至是接近他们所在的高度层次，在下虽然也被称之为一峰神座，但和他们比起来，简直便是莹莹之火比之皓月之光，有着天上地下的云泥之别。”
“在老朽所观阅的一线峰典籍中所言，太清神座证道之时，证的是演化造物、生生不息之道，寂灭神座证的是万法皆空、寂灭入圣之道，元初神座证的则是身随心动，真灵千万之道，他们已经站到了一切生灵不可望更不可及的顶点，举手投足间的绝大威能自是不必说，就连环宇之内万物运转法则对他们来说都几乎到了纤毫毕现的程度。除去自身受到天地束缚不能随意全力施展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是他们无法达到的了。”
断湮神座抬首望天，以一种由衷向往的语气说着，似乎透过层层云雾看到了立在九天之上的几位大人物，一时间心情隐隐有些激荡。
顾判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间面色微变，手中无声无息已然握住了那柄闪烁着森寒光芒的双刃大斧。
下一刻，双刃大斧化作一道流光，直接破空而去，一路向北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天际尽头。
断湮神座和第四巡查使看得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的属下似乎出了一点问题，遇到了它自己难以应对的危险，所以要出手帮它化解一二，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自己却是无法轻动，所以只能是隔空劈出一斧，斩断缠绕在其身上的羁绊。”
顾判看着那道斧影寒光消失的方向，片刻后拍拍手，表情平静道，“老先生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吧，我很有兴趣。”
“是……”断湮神座回过神来，又平静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说道：“峰上典籍对此亦是语焉不详，但在老朽多方求证之下，如果说非要界定一个起点的话，可能就是上古时代那几位的一次论道吧。”
“论道？”
“那几位已然站在了此方天地寰宇的最高处，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能够让他们感到困惑，但对他们来说，却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那就是他们所处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顶点，或者是换一种说法叫做终点，他们所触及到的究竟是不是整个天地的真实。修行与探索永远都是无止境的，而由此引起的一系列的变化也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动地，只是当时的修者都不知道罢了。”
断湮神座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对，就是那一次的论道，这应该算是上古时代所有生灵之中最高层次的演法讲道，此前几位存在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与认知，并且都经过了漫长时间的思考，全部形成了属于自身的思想与道路。”
“典籍中记载，先是寂灭神座言道，因果法义是天地要义，天地世间万类生灭变化，离不了因缘因果，法界众生入世间、出世间均离不了因缘因果，若能理清楚因缘因果，自然能找出隐藏在天地之中的最终答案……”
第2011章 道不可道
“太清神座则认为，天地诞生之初甚至是诞生之前的面貌已无从可考，那么最初的一根因果连线也就无法捡起，就如今而言，因果连线已经纷繁复杂到无法计数，若是一条条剥离开来，不知会是如何浩大一项事情，因此在太清神座看来，唯有简单才是至理。”
“唯有简单才是至理，正所谓大道至简。”顾判不断回味咀嚼着这句话，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所以太清神座并不太赞同寂灭神座的道，而是从另一方面提出了自己的所得，那就是从最基本最根本之处探寻，见微而知著，要由一而知万物，反过来又由一而得道。”
“两位站在了此方天地顶端的大修者谁都不能说服对方，因此后面便各自沿着各自的道路走了下去，渐行渐远，直到后来都遇到了无法克服的困惑。”
“困惑首先在太清神座这边产生，经过长时间的体悟观察发现，见微而知著的运行规则竟然是杂乱无章并且毫不连续的，但反推到我们每个人都能感知到的现实世界来说，太阳每日生落，水流永远向低，一切却都是那么的条理清晰、井然有序。”
“而在另一个方面，寂灭神座的因果法义也出了问题，由前因而知后果，大体上完全无误，虽有些许缪差，也可不计，但后续寂灭神座又在细细推演之下，惊觉其推演本身也在因果之中，不推演不能得其结果，推演却又失了令其自然发展的本意，这对于因果法义而言，不确定是无法容忍和避开的谜题。”
“再往后，就是那两句有名的箴言了，太清神座说，道，不可道。寂灭神座曰不可知，不可说。”
顾判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盯着断湮神座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问道，“道，不可道，难道不是道可道，非常道？”
“你家的古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断湮神座激灵灵一个寒颤，声音莫名便有些发抖，“回阁下的话，在下一线峰的秘藏典籍，确实便是这么记载的。”
“等此间事了，我随你去一线峰，看一看你们的藏书。”
顾判重新坐回到躺椅上，挥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断湮神座小心翼翼接着道：“在紫煌神座眼中，唯有现在的一刻才是真实的，过去，未来终究只是虚幻。他所想要的只是现在拿到手中的真实，因此紫煌神座言到，既然想要知晓一切，那么就将一切置于我手，如此一来岂不事事尽在掌握之中？而当他能够将整个天地纳入掌中，此时就是刹那永恒。”
“这也是几乎打破了天地四方的修者大战的一个重要成因，后来紫煌神座本人甚至亲自出手一次，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太清与寂灭两位神座的不满，太清神座的不满在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修士若不管不顾出手，会破坏天地之间的平衡，寂灭神座当时正沉浸于因果法义中，若是大战一起，加之紫煌神座亲自出手干涉，世间的因果连线霎时不知比以往庞杂了多少万倍，于是乎，两道光芒自九天之上垂落而下，紫煌神座虽然强悍无比，却也只能无奈陷入沉睡。”
顾判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熟睡过去，一旁的第四巡查使则抑制不住吃惊道：“神座，莫非这便是上古天地大劫的起因？”
断湮神座叹息道，“典籍内没有详细记载，但根据吾的猜测，即便不是最终的原因，应该也差之不远，你以为能够将这三位都牵连出手的大劫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站到了这个高度以后，还能有什么可以令他们动心呢？是法宝？势力？还是意气和面皮？这些都是浮云而已，甚至连浮云都算不上，他们真正关注的唯有自身前行的大道，以及自身所踏足的大道能否让他们堪破一切，窥得真实。”
“再之后，太清神座决定摒除自身带来的影响，站在天地本身的角度，甚至是超脱于天地之外去看一看到底是怎样，所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这便是太清神座想要达到的境界，即先融合同化，后超脱而出。”
“寂灭神座则在之前因果法义的基础上，提出并阐释三千大千世界因果轮回之说，之后开始积聚香火愿力，本尊则力求寂灭后以无上神通保得真灵不灭，真正做到与无数世界中的本人融合化生，进而俯瞰全部一切，寻到真正的真实。”
“元初神座自始至终坚持的一元论，他对太清寂灭两位神座的想法表示漠不关心，对紫煌神座所为更是觉得其不自量力……元初神座认为宇宙寰宇的唯一性，或许有还隐藏未被发现的未知之地，但这也是自初时便存在于寰宇之中，不能超脱出寰宇而存在。”
“对于太清神座与寂灭神座困惑的问题，元初神座认为，古往今来为宇，上下四方为宙，唯有实物才是真实，天地当前唯一，但天地的过去未来可能为无限，老朽在看到此处也觉得困惑，思虑许久后推断，估计唯一困惑元初神座的便是时光流逝，到底能不能逆转时光，反向而行。”
“为此元初神座还与寂灭神座展开过一场辩论，结果仍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寂灭神座完全不赞同其过去无限之说，只认同三千大千世界，并直接断言，你不见它，并不意味它不存在。”
“元初神座自是要证明自身道路的正确无误，但证实一法实在是太过艰难也太过漫长，后来便欲以证伪法而证实，他似乎准备用自身之力将寰宇敲出一道缝隙，寰宇外是有还是无，时光流逝究竟可不可逆，过去未来是否无限，寂灭神座之道是否谬误，可能就会一清二楚了。”
顾判忽然插话进来道，“我很想知道，在那位元初神座的眼中，寰宇究竟代表着什么，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不管多少界域天地，尽在寰宇掌控之中，就算是能敲出一道缝隙，那外面的不还是寰宇的一部分么？”
“就如同当初先天神魔与荒兽一族大战，打碎了混沌之海，所见到的也不是寰宇之外，而是混沌之海演化成为无尽虚空、诸天界域，一切尽在乾坤大道掌控之中。”
第2012章 水幕演法
顾判躺在摇椅之上晃晃悠悠，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刚刚听来的故事，很有兴趣地问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既然距离上古时代已经过去了悠久岁月，当初几位神座的争论，他们之间到底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断湮神座摇头苦笑，“典籍上未曾明言，我也不知道，也许都是对的。也许又都是错的，这些大人物的想法，除了他们自己尝试试验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猜想的资格，哪怕是后面历代越来越多的诸峰神座，也根本无法触及那几位的层次境界。”
“为了解答心中疑惑，我又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去探寻上古之秘，通过各种古籍记载多方印证，而后便有了些许模模糊糊的推测……太清寂灭、元初紫煌，四位神祖修为层次已经达到了不可说的无法形容之境，他们四尊各镇一方，其实已经是到了天地大道能够容纳的极限。”
断湮神座一边说着，一边抬手从旁边的地面引出了一蓬清水，在虚空中制造出了一个平面的水幕。
然后他再伸手一招，四块拳头大小的青石从屋角飞起，不分先后地落在了水幕上面。
顾判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凝聚在那片水幕之上。
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水幕因为四块青石的落下而形成了一个凹下的弧面，如果再加一块同样大小的青石的话，整个平面水幕很有可能便会直接破掉。
断湮神座道：“先生应该也看出来了，确实四块是最多了，再加一个的话，或许它就承受不住了。”
顾判微微点点头，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断湮神座屏息凝神，将一把比那四块青石小了不知道多少的小石子落在了水幕上面。
不过这些小石子却只是令水幕微微一动，根本不像之前四块大青石落上后水幕猛然凹陷的情形。
顾判皱眉问道：“这些小石子，代表的是四大神座之下的低层次修士？”
“先生所言不错。”断湮神座深吸口气，再次挥手。
这一次则是大量的细砂落在水幕之上，并没有让水幕产生任何的变化，相反甚至还让水幕变得更加结实了一点。
断湮神座的笑容就在这一刻敛去，他神色凝重地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些渺小微尘，便是生活在天地之间的万千生灵。”
“先生请看，如果下面是这样的变化呢？”说话间，断湮神座手指猛地一动。
整个水幕突然间发生了让顾判预想不到的变化。
其中一颗最大的青石突然间变得虚幻，仿佛失去了应有的重量。
镇压四方的一块青石消失，带来的后续影响绝对是灾难性的，正片水幕陡然剧烈晃动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达到了一个让人看起来很不舒服的平衡。
“根据典籍记载，紫煌神座当年被太清神座与寂灭神座联手一击，重伤南逃，自此不见踪影……”
断湮神座刚刚说完，只剩下三块青石的水幕再次变化起来。
其中一颗青石忽然间闪电般朝着那颗变得虚幻的青石撞去，两者之间剧烈碰撞，所爆发出来的巨大力量将虚幻青石瞬间击碎，又将水幕砸开了一道口子。
然后那颗主动去撞击的青石便透过那道口子掉出水幕之外，嘭地一声坠落在了地上。
原本就非常勉强的平衡再次被打破，整个水幕已经处在了破碎的边缘。
仅存的两块最大青石悄然挪动了一下位置，分别落在了那道缺口的两端，将一直在不断扩大的口子稳定下来。
与此同时，十余块碎石迅速聚拢到一起，形成了一块比最大的四块青石略小，但也足以镇压一方的古怪存在，直到许久之后，水幕才形成了一个新的平衡。
只不过这个平衡比之刚才更显得摇摇欲坠，苦不堪言。
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在摇摇欲坠、濒临破碎边缘的水幕之中，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模糊杂质，将一切都引向了更加未知恐怖的深渊。
断湮神座抹去额头上的一层汗水，对着顾判微微躬身一礼，“这便是老朽为了探究月亮眨眼的疑惑，遍寻天地间各大修者势力典藏的古籍，多方查证对照后所作出的推测，先生是否从中看出了什么？”
顾判沉默思索片刻，“老先生的意思是，四位站在各自领域最顶峰位置的神座，为了突破自我，寻求更高层次的真相，最终导致了这一切？”
他伸手一招，便将那颗已经碎裂的青石拿到了面前，“紫煌神座被太清、寂灭两位联手一击，重伤远遁隐藏，然后又被紫煌神座当做是击破寰宇的踏脚石，双方爆发一场大战，以紫煌神座身躯破碎产生的恐怖力量为引，一头将寰宇撕开了一道口子……”
“至于那些黏合在一起组成大块青石的小石头，应该便是四大神座之下的其他神座了吧。”
“还有在大变之后，水幕之中出现的这些无处不在，却又仿佛到处都在的东西，或许便和此时山村周围变得模糊景象，以及天上出现的那轮黑底红瞳的月亮有关？”
断湮神座闭目不语，不过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第四巡查使不由得幽幽叹息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断湮神座毫不客气地道：“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闻道，必先有虔诚向道之心，而后踏上无尽求索之路，最终才有可能得闻大道，这一过程若要真正算起来，何止要以数千数万年的时间来记，你想要朝闻道，这么悠久的时光流逝对你来说就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么？至于夕死，嘿嘿，你的一天已经堪比寰宇存在的寿数了吧。”
顾判陷入长久的沉默，忽然转头看向了安安静静的狗窝，同时想到了自己来到此方世界之前看到的那座万仞孤峰，以及端坐于峰顶不动的老者。
“断湮神座，吾不久前曾经与一位修者隔空手谈，你若是知道他是谁的话，还希望能够详细告知。”
“先生请讲。”
在听完了顾判的描述之后，断湮神座嘴巴一点点张大，面上则是掩饰不住的震惊神色。
他努力数次，才终于艰难开口说道，“如果先生所讲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么，根据在下所了解的情况，先生口中的那位，很有可能便是早已不履世间，被认为陨灭已久的，紫煌神座……”
第2013章 坦白从宽
紫煌神座。
顾判听到这个名字，忽然间便生出一种时光错乱的恍惚感觉。
他平静注视着断湮神座因为惊讶紧张而略显扭曲的面孔，又接着问了一句，“紫煌神座，他养宠物吗？”
断湮陷入思索，慢慢说道，“回先生的话，紫煌神座并非正统人族修者出身，在牠的麾下，倒是在某些古籍上记录了金狼神宠的文字。”
“金狼神宠……”
顾判叹了口气道，“竟然是一头金狼吗，我还以为是一头土狗。”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轻响。
院子角落的狗窝栅栏缓缓打开了。
那条四肢短小的土狗从里面走了出来。
作为一条狗，它的眼神和表情看上去很奇怪，就像是一个人，而且是刚刚睡醒，还未完全从梦境中脱离出来的迷茫状态。
断湮神座蓦然惊觉，在这个院子里面，除了他们这几个人，以及羊圈内的死羊外，竟然还隐藏着一条有着淡黄毛发的土狗。
更诡异的是，不管是天地异象出现后，还是天地异象出现前，他身为镇压一方的神座，也算是站在了现阶段所有修者的顶点，竟然从头到尾都没能发现这条土狗的存在。
这简直不可能。
断湮神座心念一动，便调动起体内的力量，再次将目光落在了那条低眉顺目的土狗身上。
下一刻。
他毫无征兆一个趔趄，甚至保持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噗通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一旁随侍的第四巡查使大感惊讶，便顺着断湮神座的目光看去。
只一眼，她便尖叫着闭上了眼睛，并且还在不停尖叫着，浑然不顾自己雍容华美的贵妇形象。
石屋墙边昏迷的山川都被第四巡查使的尖叫唤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从冰冷的地上坐起，有些迷茫地四下里张望着，口中喃喃自语说道，“这两个人，是疯了么？”
“他们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疯不疯不清楚，反正是有些不正常。”
顾判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这条土狗对他们施展了什么魔法，能让一位巡查使，一位神座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土狗伸出一只前爪，在地上写道，“他们御使元力看到了吾的真身，无法抵抗吾的本体形象所散发出来的波动，所以才会陷入到类似于自我保护的精神崩溃之中。”
“哦？这么厉害的吗？”
顾判挑挑眉毛，双眸深处燃起两朵幽幽白炎，映照在土狗身上。
片刻后，他有些失望地道，“就算是吾御起三昧真火观神望气，你也还是一条狗而已，最多不过是毛色从土黄变成了稍显金黄的颜色，看上去比之前的逼格高了许多，就像是当初九幽洞天内的金狼一族，也让我想起了业罗初圣所养的那条金毛大狗。”
“您并不属于这个在混乱与有序，虚幻与真实之间不停变换的世界，又拥有着几乎和上古四大神座同等层次的力量，所以不会被吾的本体形象扰乱心境，反而是吾不敢直视您的存在。”
“很合理的解释，不过……”
顾判指了指刚刚从地上起身的山川，“那么他呢，身为这个世界的土著生灵，为什么看到你没有任何的反应？”
土狗低着头，甚至不敢再认真看上山川一眼，“他被您赐予了非常特别的力量，其中的混沌与混乱连吾都不敢直视，不受吾的扰动也是应有之意。”
顾判点点头，又问出下一个问题，“刚才你也听到了他们所说的话，那么，你到底是不是上古那位紫煌神座的金狼兽宠，还有我曾经看到的，居于万仞孤峰之上的老先生，又是不是此方世界的紫煌神座？”
土狗沉默许久，才在地面写下一行小字。
“他们说的不错。”
轰！！！
炽白火焰猛然暴涨，化作一道火龙，将土狗席卷包裹进去。
咔嚓！
顾判一步从火龙之中踏出，来到了土狗的近前，卡住它的脖子，将它高高举了起来。
“不得不说，你的胆子很大，对我隐瞒了很多东西。”
“但是，您并没有问……”
嘭！
土狗的挨了重重一击，脑袋弯折出一个巨大的角度，脖子或许已经断了。
“我可以不问，但你不能不说。”
顾判凝视着它的眼睛，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你要记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在我的面前，任何耍小聪明的行为，终将受到难以承受的恐怖惩罚。”
“你记住了吗？”
土狗也不挣扎，被放下来后便耷拉着脑袋，在地上艰难写道，“吾并非是故意要欺骗您，主要有两个原因存在，连吾也无法摆脱的束缚。”
“第一个原因在于，吾的确是无法做出背弃主人的行为，这是吾可以继续存活于世的根本之一……”
顾判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了它的额头，“我很欣赏你的忠诚，也可以取掉你的性命。”
“请不要，还有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
土狗急匆匆写道，“吾有一部分记忆被封存了，直到刚才那个修者提到了紫煌神座和金狼神宠的关键词句，才在吾的封存记忆上打开了一道缝隙，让吾想起来了很多内容。”
“而且如今老主人已然身殒，吾可以认您为主，如此便可以将所知道的一切向您道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遗漏，终其一生也不会背叛。”
“认我为主？”
“你或许还不知道，想要当我脚边的一条狗，也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
“吾将向您奉献自己的忠诚，以及吾所知道的一切。”
“这是这样吗，还不够。”顾判微笑起来，一点点将歪了的狗头摆正，然后牵着它来到石屋小院的院门前，缓缓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外面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混乱无序。
“我的酒喝完了，你去村里酿酒的人家，给我重新买回来一些，我就收了你这条土狗。”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给主人带回来真正可以喝的酒水。”
土狗晃了晃身体，一只前爪踏出大门。
就在狗爪踩实的一瞬间，在地面上荡起一圈圈淡淡的涟漪，朝着石屋小院外的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此时此刻，以那只狗爪为中心，附近数尺范围的一切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就如同是电脑上正在渲染的图像，一点点变得真实起来。
第2014章 无法阻挡
顾判眯起眼睛，观神望气术全力施为，仔细观察着土狗的动作。
如果是他自己出门的话，怕是会顷刻间引起整个山村，甚至是这一片连绵群山的崩溃。
就像是十年前的手机非要塞进去《原神》游戏，并且还将各种参数调到最高，所带来的结果必然是系统崩溃，手机死机。
换到此方世界，当他真正进入其中后，便如同刚刚断湮神座所演示的水幕青石系统，在本就处在崩塌边缘的水幕上陡然增加了一大块石头，若是在嵌入点老老实实呆着或许还没有问题，但只要稍稍移动一下，便有可能瞬间将水幕再撕开一道难以修复的口子。
他是在观察，也是在学习。
看一看这只土狗如何在变得“滞涩错乱”的环境中顺利运行，同时还不能引起“周边系统”的加速崩溃。
在打开了被封存的记忆之后，土狗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灵性许多。
就连差点儿被直接折断的脖颈，也在短短数个呼吸时间内恢复痊愈，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伤势。
但是在将整个身体都跨出大门后，它的动作一下子变得缓慢下来。
每向前一步都要经过仔细斟酌，每一次的脚爪落下都慎之又慎，一道道波纹荡漾出去，却全部精准地在一丈空间的边缘消散于无形之中，没有对更外围的空间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与影响。
“好了，你可以回来了。”
当土狗走出十步距离时，顾判忽然开口说道，“喝酒有害身体健康，我忽然又不想喝了。”
土狗慢慢转头，“主人真的不想喝了？”
“不喝了，你回来吧，我们可以好好聊上一聊，关于你所知道的此方世界的所有秘密。”
“属下谨遵老爷法旨。”
………………………………………………
顾判所在的山村向南万里，是一片广袤的平原。
平原上星罗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城市，而在平原的正中央，却是矗立着一座直入云霄的孤峰。
在这座一眼望不到顶、如刀削般平整，几乎没有登山道路的峰顶上，竟然还有一座犹如高塔的宏伟建筑笔直插向天空。
它通体闪耀着暗金的光泽，不时还有道道光芒流转，构成绚烂的光带，围绕着高塔不断飞舞，望之有如神迹。
高塔的最顶端，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宫殿延伸在外的露台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
老者身材魁梧，肌肉犹如钢铁高高坟起，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华丽的暗金光泽，望之如同穿戴着一套与身躯连为一体的重甲。
一枚枚符纹就像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围绕着他的身体蜿蜒游转，看似杂乱无章，但若是仔细观察，却会发现在其内部有着极其深奥复杂的允许规则，就像是苍穹之上的璀璨星辰，一静一动尽皆蕴含至理。
老者低头俯瞰，广袤平原之上坐落的大小城池尽收眼底，尽显美不胜收的壮美景象。
这便是中央神殿。
站在露台上俯瞰众生的老者，则是整个世界最为强大的修者。
也是所有神座的首领，在其悠长的寿元之中，见证了一代代各峰神座的更替，应对过一次次或大或小的危机，却一直都屹立在中央神殿不倒，几乎被天地间的修者誉为四大神座之下第一人，有着第五神座的称号。
露台后方的中央神殿闪过一道光芒，一个同样是身材高大健壮的年轻人自光芒之中显露身形，缓缓朝着老者走来。
年轻人的动作看上去已经尽可能地放得轻柔缓慢，但每一步落下，却还是会让整个神殿都引起微微的颤抖，脚底甚至陷入地面，出现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直到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才再次恢复平整正常。
穿过整个神殿，年轻人来到老者身后，单膝跪地的动作再次引起神殿动荡。
“神座大人，北方冰雪神殿、一线神殿出现异常情况，弟子已派人进一步进行确认。”
老者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动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分毫。
他一直在看着下方星星点点的玩家灯火，似乎任何的变故都不足以让他把视线挪动分毫。
“神座大人……”
年轻人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下，又迅速将视线垂落，不敢有任何的僭越之举。
“不要说话。”
老者叹息一声，声音温和平缓，“来，过来和我一起欣赏这美丽的夜景。”
现在是太阳刚刚落下的入夜时分，白天的热闹和喧嚣已经渐渐停歇，点缀着闪亮星辰的夜幕开始统治一切，下方的万家灯火与上方的满天繁星交相辉映，共同组成了一幅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瑰丽画面。
只是远方的天际不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给这种美丽奇幻的静谧增添了少许不确定的瑕疵。
年轻人仍跪在地上，闻言只是稍稍抬头，顺着中央神座的目光所指遥遥眺望。
对于这种天地一色，交相辉映的美丽景象，他很早以前便有过体会，并且还曾经暗暗下定决心，要成为像是老者一样的顶尖修者，也能够镇守一域，护佑众生，言出法随，犹如神明。
但是在中央神座的面前，不管实力层次如何他却永远是那个单纯幼小的孩童，而不是在广袤平原，乃至于整个寰宇都高高在上的中央神将。
“神座大人……”
十数个呼吸后，年轻人再次开口，但才刚刚说出几个字，便又一次被老者打断。
“不要想其他无关的事情，陪我好好看一看这美丽的夜景吧。”
年轻人深深叩首，“弟子谨遵师命。”
然后从地上起身，站在了老者的身后，和他一起注视着苍穹之上的满天繁星，以及大地之上的万家灯火，许久都没有言语。
“或许用不了太长时间，我们就再难像现在这般，沏上一杯清茶，站在大殿之外，欣赏天上地下相互辉映的美景了。”
“老师的意思是……”
老者低低叹息一声，“在我的老师，太清神座陷入永寂沉眠前，曾经对我说过，一切曾经兴盛的，终将步入毁灭，当外来者足以撬动规则时，世界的灭亡便开始了无法阻挡的脚步。”
年轻人面色遽然变化，眼神中除了不可置信，便是难以言表的惊讶。
第2015章 地底裂隙
“老师的老师，上古时期最强修者之一的太清神座！？”
年轻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老师的老师到底是谁。
更加让人无法相信的是，中央神座一脉竟然是上古最强的太清神座传承。
而且就算是传到他这里，也不过是第三代的传承而已。
这个秘密，或许除了他的老师中央神座外，还是第一次让其他人知晓。
不然如果这个消息被流传出去的话，早就应该在整个世界掀起轩然大波，引来的震荡甚至不会逊色于当初那场天地大变。
中央神座并没有注意到年轻人接连变化的表情和眼神，或许注意到了，却并不在意。
他只是抬头仰望点缀着璀璨星辰的夜空，低低叹息着道，“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宿命，也是这个看似宏大浩瀚，却不过是更高层次生命试验场的世界，不得不去面对的宿命。”
更高层次生命……
试验场！？
年轻人听了之后又是一惊，旋即猛地抬头，看向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犹如黑丝绒的夜空依旧平静，和以往的星空并没有什么区别，唯有北方的天际尽头，不时会闪过一道道令人很不舒服的诡异流光。
年轻人收回目光，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提出了一个已经想了很久的问题，“老师，如果弟子去将那位外来者杀掉的话，是不是就会让天地寰宇恢复平静和安宁？”
“逴龙，吾刚刚已经说过了，所有一切都成定数，即便你能够将引起天地震荡的外来者镇杀，也无法阻挡已经开启的大势，最多只能是减缓这一趋势罢了。”
年轻人目光坚定，其中蕴含着极大的希望，“老师，即便是只能减缓哪怕一天的时间，对吾来说也是值得的。”
“一线峰断湮神座已然陷落进去，你的实力不过是比断湮强上一线，真正面对外来者，以及因为外来者而带来的它们时，最大的可能还是会落败身死。”
中央神座深深的叹了口气，眉眼处悄然多出几道深深的皱纹，似乎瞬间苍老了数十年的岁月。
这个年轻人是他所选拔培养出来的天才，与一线峰断湮神座共称为此方天地的绝代双骄，若是假以时日，超越他这个老师绝非难事，即便是达到上古时代站在修者巅峰的四大神座高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毫不客气的说，他早已经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这位弟子身上。
“逴龙，你走吧……”
“以老师加上神殿的力量，可以在那道裂隙的基础上为你开辟一条还算安全的通道，把你从这里送出去，只要你能活下去，我们的力量就能一直传承下去，等待复苏那一天的到来。”
老者的声音听上去有着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还是豁出一切的坚定。
他的手中悄然出现了一部古书，这本书古朴厚重，封面就像是此时此刻的夜空，在如墨的黑色中点缀着点点繁星。
古书刚刚出现，仿佛来自于荒古的苍凉气息便充斥了整个神殿大厅。
“这是……”
年轻人的眼中闪过一道波光，自从成为中央神座的关门弟子后，他在中央圣峰上呆了这么多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老师拿出如此震慑心魄的东西。
“这是你的师祖，当初的太清神座留下的宝物。”
神座大人却依然面沉如水，悄然翻开了这部有着星空封面的古书。
在打开的书页上，一幅图案正在渐渐浮现。
年轻人低头看去，便见到一个男子悄然出现在一座小山村内，一手持着一本仿佛被鲜血浸泡过的书册，一手缓缓推开了那扇破旧的院门。
书页之上浮现的立体图案，虽然明知道这是幻化出来的景象，却让逴龙莫名感觉到一种来自于灵魂最深处的战栗，甚至要比面对着自己的老师中央神座时更加强大的压迫感。
年轻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老者向后翻动的书页吸引了注意，不由得便收敛思绪，视线的焦点就落在那部古书上面，看着犹如星空的页面悄然翻动。
随着老者的动作，那座小山村骤然缩小，连同整片连绵不绝的低矮群山，尽皆化作画面上被杂乱线条覆盖的一小块区域。
接下来，他看到了几乎是整个世界的俯瞰地图。
甚至能够从上面找到中央神殿所在的广袤平原，以及犹如针尖的一点暗金光芒，那便是他们现在身处的中央神殿。
老者叹息一声，终于将那一页给翻了过去。
书页上方所显示的波澜壮阔景象，顷刻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年轻人猛地眯起了眼睛。
但是，竟然只有一页便来到了整本书的封底。
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团混乱无序的混沌。
他怔怔的看着象征着毁灭与混乱的封底，心中已是一片茫然。
就在此时，遥远的天际尽头，一道道霞光照亮夜空，将整个中央神殿所在的平原置于了奇幻极光的笼罩之中。
“逴龙，看到了吗？”
“如果你还留在这里的话，就要和我一样，面对如此恐怖的结局。”
“老师，弟子也知道此行便要一去不回，但如果连试都不试一下的话，难道就只能等着末劫的降临了么？”
年轻人说话间便已经缓缓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老者没有再开口，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依旧在抬头仰望着漫天繁星，仿佛那里隐藏着最为珍贵的宝物。
忽然间，在只有他能够看到的层次，一点虚无自苍穹之上显现，并且开始迅速浸染着周围的星空。
老者低低叹息一声，“虽然不是真的，但看久了虚幻的美景，也不希望就此结束消失。”
嘴角悄然溢出一缕鲜血，他挥手间便是一条光带飞出，就像是打补丁一般，将破了一道裂隙的缺口封堵完毕，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下一刻，老者已然从神殿的露台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蓦然来到了不知几许深的地底空间。
眼前的景象已然是犹如末日降临。
充斥着毁灭与死寂的味道。
第2016章 慈悲之心
地底空间。
老者身下一道不知通向何处的无尽深渊，其间无数黑雾不断向上翻腾，好像有逐渐蔓延出来的态势，黑雾中夹杂着道道诡异杂音，让人闻之生畏。
此时黑雾更显浓厚，已经由雾气凝结成了液体一般涌动不休，各种杂音也变得更加混乱暴躁，不时灌入耳中。
老者心性坚韧，重重叠叠的诡异杂音对他而言就仿佛是微风过耳，丝毫不能影响其心境，即便是潮水般涨落的黑雾，也在刚刚进入到其防护屏障后便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黑色潮水将老者笼罩淹没，便一点点突破了犹如天堑的防御屏障，化作丝丝缕缕犹如活的生灵，开始朝着他体内渗透进去。
他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在意。
只是低头看着那道仿佛拥有自己生命，却又充满了混乱气息的深渊，沉默许久后才暗暗叹了口气道，“被元初神座打开的那道裂隙，已经快要到了无法控制的崩溃边缘了啊。”
“原本还能勉强坚持千余年的时光，但因为那位外来者引起的震荡，怕是连一个月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
一柄通体暗金的大剑悄然出现在老者掌中。
随着他的动作，一道璀璨金色光芒从上而下，直直向深渊落去。
黑雾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分出一部分凝聚成一只黑色巨手，向着坠落下来的暗金光芒抓去。
本应该发生的声音与震动并没有传出，那道金光仿佛是热刀割黄油一般，轻轻松松就穿过了黑雾凝成的巨手，接着没有丝毫停留，直直没入深渊之内，将其扩大变化的脚步再次减缓下来。
老者静静立于虚空，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身体转向一侧，看到黑暗深处亮起一道遁光，刹那间便已经来到近前。
“原来是中央神座前辈亲临，晚辈有礼了。”
此时遁光飞到近前，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女子，除去没有头发之外，身材样貌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挑不出一点瑕疵。
随着她脚步的移动，朵朵七彩莲花在空中缓缓绽开，又一一凋零消散，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伤怀凄美的感觉。
老者咽下一口涌到喉咙的鲜血，露出一丝笑容道，“哦，是南光神座么。”
南光神座执礼甚恭，恭恭敬敬道：“此时还未到稳固封印的时候，中央神座前辈却不惜代价出手，不由得让晚辈心生疑虑，因此急忙赶来与前辈一唔。”
“你的警惕性倒是不错。”
老者洒然一笑道，“在你所镇守的区域，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出现？”
南光神座道：“晚辈正要向前辈禀报，除去这座深渊内的黑雾近来有所变化外，便是在南域地面上出现了多处空白断层，原本位于其中的山川河流，城镇村落尽皆消失不见，就如同是被生生从天地间抹去了一般。”
“晚辈得到消息后，便到各个地方探查一圈，心中不由得忧虑更甚，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些只在传说中才会存在的恐怖东西，将要再次降临到天地之中。”
“变化确实即将来临，但最终会是怎样一个情况，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确认。”
中央神座挑了挑眉毛，见面后第一次以凝重的语调问道：“你的父亲呢，他虽然无法离开闭关之地，对最近一应的变化又有何感？”
南光神座对于老者的问话显得有些迟疑，她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斟酌着词语缓缓说道：“晚辈驽钝，并未领悟父亲大人当时所言。”
“哦？你父亲都说了些什么？”
“父亲大人当时只是说道，神无慈悲之心，万物终将寂灭。”
“神？”
中央神座对她的回答显然有些意外，沉默思索片刻后道：“于吾而言，神不仅仅是有没有慈悲心的问题，而是牠们究竟还存不存在的问题。”
南光神座低头平静道：“晚辈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前辈的疑惑。”
“不需要你回应，不过，抛开其他不说，你父亲洞察本质的眼界在天地寰宇间却是让吾也不得不赞叹的一个，他能有感，必是玄之又玄的天人交感，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些什么？”
“父亲大人除了这句遗言外，其余什么都没说过。”
“遗言？”中央神座语调上扬，追问道。
“是的，他老人家已于一年前突然身故。”
“哦！？”老者有些惊讶地叹息一声，随后闭目不语，足足过了一刻钟时间方才睁开眼睛道，“如今天地变化在即，有很多事情，你还是要早做准备。”
说完不等南光回答，他已是消失不见。
南光也不介意，再次躬身一礼，然后低头俯瞰着下方深不见底的裂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前方的山峦中不时亮起道道灰黑光芒，然后就是道道烟尘升上天空，将整个视线尽数遮蔽。
逴龙猛地停下脚步，身上重甲发出咔咔的响声。
在其目力所及处，隐隐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在盘旋飞舞，互相追逐着，互相碰撞着，不时聚成混乱的一团，然后又迅速散开。
忽然间，黑色烟尘露出一道缺口。
顺着缺口望去，逴龙瞬间便被那颗高悬于苍穹之上的血红色眼球吸引了全部注意。
它缓缓转动着，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天幕，将鲜红光芒映照下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独眼，贪婪观察着下方的一切。
还有数十道巨大的阴影环绕在猩红独眼左右。
它们在黑色烟尘中穿行，缓缓掠过天际，从地面上看去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但如果将距离造成的影响计算进去的话，就可以轻易推算出来，这些阴影的实际体型极其巨大，即便是最小的那一个，都有着堪比中央平原上中型城市的大小。
它们沐浴着血色光芒，行走在黑色烟尘之中，犹如传说中只在深海海底生存的巨型海怪，每一次出现都会造成恐怖的动荡与杀戮。
“这到底是……”
逴龙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对自身的实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