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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猪怜碧荷     我有一柄打野刀txt下载     我有一柄打野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噩梦

    粗陋的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笃笃的敲击声不停响起。

    顾判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屈指轻轻敲打着桌上的木盒,发出有规律的响声,许久后才移开一直注视着盒子的眼睛,微笑着道,“无功不受禄,员外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么?”

    胡员外端起茶盏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长长呼出来一口浊气。

    莫名其妙的,看着顾判温和宁静的笑容,他只觉得在这位顾先生的客房中,精神仿佛得到了极大放松,一直皱着的眉宇此时也舒展开来。

    “顾先生饱读文章,又仗剑游历天下,学识和见识一定极广,不是我这等困于一隅的山野村夫所能相比。”

    胡员外斟酌着缓缓说道,嗓音沙哑干涩,和之前村正酒宴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判若两人。

    “你说。”顾判言简意赅,再次把视线落在胡员外的脸上。

    憔悴成这个样子,他这是多少天没好好休息了?

    胡员外迟疑着,低下头,然后又抬起,眼神中始终存留着焦虑不安的表情,甚至还有许多恐惧害怕的情绪流露,仿佛在这一刻,他忽然从一个自信成熟的成年人,变成了深夜黑暗中惶恐不安的孩童。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顾判视线上扬,就看到站在胡员外身后的漂亮女人,此时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好一阵之后,胡员外有些烦躁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又回头训斥了一声,让女人止住哭声,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连续五个晚上,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顾先生,是这样的,从六天前的那个晚上,不,应该是六天前的那个后半夜四更时分,我忽然就从一个恐怖无比的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都将被褥浸湿,你不知道,我活了将近四十五年,都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怖的梦境。”

    “当我被吓得醒来时,恰好听到更夫在敲响四更天的鼓点,当时我害怕极了,就把小芸叫醒,给她说了这件事情。”

    胡员外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更可怕的是,第二天晚上,我竟然又在同一时间被噩梦吓醒,然后,过了片刻时间,大概是二十个呼吸左右,小芸她……她也突然间惊醒了过来,同样的惊魂未定,冷汗淋漓。”

    顾判微微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等待着胡员外继续讲述下去。

    “那天我们都没有再睡觉,穿好衣服在床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然后是第三天晚上,又是同样的噩梦,又是在四更鼓点时惊醒,在我被吓醒后,刻意数了二十余个数,就看到小芸惊叫着睁开了眼睛。”

    说到此处,胡员外捂住脸,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再后来,第四天,第五天,还是四更时分,还是同一个噩梦。”

    “那你梦到了什么?”顾判表情平和,帮他续满茶水。

    出乎他的预料,胡员外竟然缓缓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虽然每次都会从那个噩梦中惊醒,但我却完全记不得梦里的内容,只知道那是个可怕到了极点的噩梦。”

    “就算醒来,我也无法止住内心的恐惧,甚至都有当场自杀的念头一直盘旋不去。”

    这就有点意思了。

    顾判闭上眼睛,思考着胡员外前后话里出现的矛盾之处,“胡员外,既然你一点儿都不记得梦里的内容,又怎么敢如此肯定,连续几天都做的是同一个噩梦?”

    胡员外端着茶盏,沉默片刻后颤声说道:“我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但我敢确定,这就是完全相同的梦……而且,我觉得,小芸她每晚做的,也是和我一模一样的梦,都会在四更时分惊醒,每次我都会比她早醒来十几到二十个呼吸时间,不管是一起睡还是分开睡,都是如此。”

    顾判的语气也变得更加认真起来,“那你们换地方住了吗?”

    胡员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苦笑道:“换了,甚至都跑到镇西的道观里住了一夜,却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胡员外,你现在好好回忆一下,把关于此事的所有细节讲给我听,也好让我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

    这样的情况,是有异闻事件发生吗?

    从这时起,顾判才终于真正重视起来,开始思考他到底是要留下观察,还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沉默了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先尝试着把事情做一分析判断,再以此来决定到底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这件事虽然把胡员外吓得不轻,而且似乎有些诡异,但毕竟只是连续几天做噩梦而已,并没有其他诡异情况出现。

    如果一个人的压力过大,长期处于紧张状态,有可能会导致精神上出现问题,不仅仅是经常会做噩梦,严重时就连清醒状态下都会出现种种幻觉。

    比如他自己,当初不也是一连几天都梦到了满脸是血的红衣新娘吗。

    虽然说做人该怂的时候一定要怂,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怂到见什么都怕到要命的地步。

    这样形成习惯了,就会失去应有的勇气和锐气,万一哪次真的陷入到异闻事件中,只想着逃跑的那个人绝对会死得很快最惨的家伙。

    但是,也不能一味的蒙头闭眼,不管不顾就往前莽,那样再碰上红衣新娘这样真正厉害无比的异类,一头扎进去就再无回旋的余地。

    当然,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块玉佩他很喜欢,既然准备拿走,那最起码也要稍微开导这位胡员外一下,算是公平公正的等价交换。

    就针对胡员外这个情况具体分析,如果真的是异闻,恐怕危险等级也不会高,不过是做做梦而已,好几天了连人都没有死上一个,这么看似乎是个很温柔、很胆小的异类呢。

    换做了红衣、白蛇,这位胡员外恐怕连头七都已经过完了。

    想到此处,顾判便微笑着站起身来,“如果员外不介意的话,就在贵府为我准备一间客房,真要说起来,在下也是略懂一些驱邪的法子的……哦,说到这里,还可以适当地帮你看一下宅院的风水。”

    “那就,多谢顾先生了!”

    胡员外眼圈一红,当即起身,对着顾判就是一揖到地。

第107章 守夜

    既然决定要去胡员外家中,两人略一合计,决定当即就出发赶往幽榭镇。

    胡员外表现得当真是感激涕零,和妾室小芸再次拜谢后,一溜小跑出门,大喊着让下人将马车赶来。

    两人离开后,顾判将小厮叫了过来,又随手塞给他一点银钱。

    “我今晚要去胡员外家里做客,你收拾一下跟我同去好了,到了幽榭镇之后,我留在胡员外家中,你呢,最好就不要进胡府了,去镇子上的酒肆茶馆耍一耍,然后到客栈住下,重点听听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稀奇古怪之事。”

    小厮紧紧握住碎银,兴奋过后又是一脸有荣与焉的兴奋表情,“先生果然大才,就连胡员外这等大人物都要亲自上门来请先生做客呢。”

    顾判一愣,随即大笑道,“他倒不是请我去做客,而是找我去帮他解梦,顺便再帮他看一看家宅风水吉凶如何。”

    见到小厮一脸疑惑与好奇的表情,顾判只是微微一笑保持沉默,随即打发他去收拾晚上要用的衣物。

    纵然是路上积雪还未完全融化,马车还是一路跑得飞快,可见胡员外在巨大压力下恐惧急切的心情。

    顾判一行在天色黑下来之前已经进入幽榭镇,将小厮放下后直入胡府,早有管家仆妇在门口守候,将他们迎了进去。

    晚饭是在胡府中吃的,菜品酒水相当不错,但胡员外心事重重,明显没有什么食欲,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饭后,顾判原本想的是今夜两人都不睡觉,就对坐品茗闲谈,瞪大眼睛等待四更天的到来,不过还未到午夜,胡员外便已经困倦到一刻都熬不住的样子,坐在那里打起盹来。

    他只好叫来管家,扶胡员外回床上休息,自己则来到和胡员外仅仅一帘之隔的外屋,搬了把椅子坐下凝神调息。

    胡府管家和一名家丁也被胡员外留了下来,陪坐在外屋左右,百无聊赖地一口口抿着浓茶解渴提神。

    明亮烛光照耀下,顾判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心中一片平和安详。

    他和胡员外最多只有丈许距离,以他的敏锐感知,只要几步外的床上有异动,绝对可以在刹那间赶到。

    就算是有“它们”出现,只要不是红衣新娘这般可以碾压他的存在,面对其他异类应该都有一搏之力,最不济,他丢下胡府诸人,一个人避战走脱也并不是太大难事。

    而如果真的是红衣新娘层次的异类,胡员外根本不可能还可以活蹦乱跳这么些天,还能跑到村子里去找他求助,恐怕整个幽榭镇都早已经成为了一片死地。

    如此思来想去,顾判也定下心来,甚至还多出了少许欣喜的情绪。

    说不得这次不仅能收获一堆银钱与玉佩,甚至还可以让久未开荤的打野刀饱饮鲜血,提升一下自己的实力。

    也许是因为有顾判在一旁守护的原因,疲惫到了极点胡员外很快就进入梦乡,还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顾判微微一笑,指尖轻触斧柄,一边关注周围情况,一边继续思考关于修行上的一些问题。

    时间一点点过去,忽然间,他的身体一颤,猛地睁开眼睛,面色阴沉盯着桌上摇曳不定的灯火,缩在袍袖中的手紧握住巡狩利斧火热发烫的斧柄。

    他刚刚睡着了。

    他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且刚刚才从一个噩梦中惊醒。

    这种感觉很真实,却又极度不真实。

    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唯有心底留存的那一丝惊悸,一直都在提醒着他,刚才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判眉头深深皱起,心底疑窦丛生。

    自从他修行小有成就以来,像今晚这种不受控制突然入睡的情况,还真的是第一次出现。

    更令他疑惑的是,做了噩梦却丝毫不记得梦到了什么,这样诡异的情况,不管是在上一个时空还是此方天地,他都从来没有遇到过!

    铛!

    清脆的锣声从远处飘来,顾判侧耳倾听,片刻后喃喃自语道,“更夫在喊天寒地冻,防寒保暖,还有一慢三快梆锣响声,那么,现在是四更天了。”

    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

    那么胡员外呢?

    他的小妾小芸呢?

    他们是不是也刚刚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顾判心中猛地一跳,忽然发现一帘之隔的床上没有一丝声响,也让他的后背不由自主升起一丝凉意。

    他没有着急去看胡员外的情况,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左右。

    胡府的管家和另一个下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两人竟然都没有睡着,而是一直强忍困意睁着眼睛。

    屋子里一片寂静,除了三个人各自不同的呼吸声,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响动。

    顾判深吸口气,缓缓问道,“你们两个,一直都没睡么?”

    胡府管家摇了摇头,“确实有些困,但既然老爷下了死命令吩咐了,也就强忍着没睡。”

    他思索着点点头,叫管家缓缓掀开了那片门帘。

    里间卧室点燃着六根大红烛火,将不大不小的房间照得白昼般明亮。

    顾判默不作声,径直来到床前,低头看了一眼。

    他猛地眯起眼睛,心脏又是突的一跳,手心也微微有些发潮。

    胡员外竟然已经死了。

    床上是一具一动不动的僵硬尸体,他睁大到极点的眼睛里充满恐惧,紧握的双拳缩紧在腰旁,身体拼命蜷缩成一团,似乎在竭尽所能躲避着什么危险。

    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胡员外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也看不出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他没能在巨大的恐惧里坚持下来,最后被活活吓死。

    管家和下人见到这一幕,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其中那下人更是连退几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然而胡员外的卧房并没有什么异样,顾判和管家将房间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最终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天色还没有发亮,整个胡府便已经是乱做一团,到处都是一片嘈杂的悲声。

    顾判没有离开,也没有像胡府其他人那样惊慌失措,而是第一时间找到了胡员外的妾室小芸。

    只是一个晚上时间,原本只是容颜憔悴的年轻女人就变得犹如行尸走肉,仿佛丢掉了灵魂。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除了你之外,你知不知道胡员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什么人?”

    小芸想了想,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老爷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了护院头领老郑,还有镇西道观的李道长,其他的还有没有,我也不清楚了。”

    “都是什么时候对他们说的?”

    “大前天,和前天,那天,我们还在李道长的道观住了一夜,李道长还专门过来做了一场法事。”

    顾判点点头,“在道观,你们同样做了噩梦,而且做完法事的当夜,胡员外和你还是被噩梦惊醒了。”

    小芸呆呆点头,“是这样的……”

    “那你知不知道,胡员外在第一次做噩梦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比如说,他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情,又见过哪些人,或者是动物?”

第108章 失踪

    小芸面对一连串的询问,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仿佛回忆这些事情,对她而言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许久后,她才幽幽说道:“老爷除了那日见了见冯连村前来请求减免租子的几个后生,后面去过一趟冯连村外,这几日一直都呆在家里,哪儿都没有去。”

    “冯连村的人在府里呆了多长时间,他们又和员外说了什么?”

    小芸呆呆坐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这件事管家最清楚,不过他们好像只说了几句话,放下一点山货就走了,连屋子都没有进,从进门到出门加起来也不超过盏茶时间。”

    呼……

    顾判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情忽然间开始变坏。

    事情有些麻烦了。

    胡员外的麻烦已经以自己的死亡而告终,而现在,这麻烦或许已经被引到了他的身上。

    他必须马上去求证一些事情,来分析判断自己的推测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么就算是他现在就走,可能也甩不掉已经上身的麻烦。

    顾判的心情有些烦躁,原以为不是异闻事件,就算是,也是那种可以抡起斧头切瓜砍菜解决的小问题......

    结果他一脚踏上去,竟然真的就踩空了。

    那么,到底是他的体质特殊,有吸引这些东西的潜质,还是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事情真的正在加速扩散,变得更多?

    他如果不管不问现在就离开幽榭镇呢?

    只是,如果眼下真的是一起异闻事件,那么他能轻易脱身吗?

    顾判思虑片刻,又耐住性子稍稍安慰了小芸几句,让她千万不要再把关于四更噩梦的事情细节告诉别人,便急匆匆出来,拉住路过的一个下人问道,“郑护院现在在府里吗?”

    下人愣了一下,迎着那双寒冰一样冷峻的眸子,不由自主就结结巴巴道,“郑护院,郑护院他好像生病了,这两天一直都没有在府里露面,应该是,应该是一直躲在自己屋里养病。”

    “现在带我去找他。”

    顾判的语气不容置疑,很快便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胡府最边上的一进小院前。

    他挥手将下人赶走,深吸口气,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唰!

    毫无征兆地,一道寒光便当头罩下。

    顾判看都不看,抬手就是一掌,将直劈下来的钢刀打飞,然后踏前一步,在对面那人反应过来之前,咔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就是郑护院?”

    “是我,你又是什么人!?”刚刚被放回地上的男人喘着粗气,表情狰狞而又暴躁,紧握的双手上青筋毕露,还在微微颤抖。

    “我是谁你不用管,但现在是我比你强,所以……”

    顾判眯起眼睛,语气冰冷,“所以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被那噩梦折磨了。”

    “那种躲避不开的恐惧,你也知道四更天噩梦的事情!?”

    郑护院呼吸猛地停滞,他揣摩着顾判话里隐含的威胁味道,脸上神色数变,最终颓然长叹一声,“你想问什么?”

    见到郑护院的反应,顾判的心顿时便又向下沉了一沉,“其他就不用问了,我已经都知道了......我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胡员外还对谁说起过,你又对谁说起过?”

    郑护院思忖着慢慢道,“芸夫人应该知道,镇西道观的李道长也知道,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这事儿不要再往外传,不然带给你的后果,绝对会像胡员外一样惨死。”顾判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失魂落魄的郑护院肩膀,头也不回离开了院子。

    除了已经确定的小芸、郑护院和李道长外,还有他雇佣的小厮,也算是听到了他说过的解梦两字,那么,小厮是不是也被拉了进来?

    他先找到胡府管家,十分强硬地将其拉到一边问了几个问题,便一路出了胡府后院,直奔镇上唯一的客栈,将呼呼大睡的小厮直接叫醒,从侧面询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晚上又睡得如何。

    一头雾水的小厮只答了句没听到什么古怪的事情,晚上睡得很香,便更加莫名其妙看到顾先生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开,竟然直接推门而去。

    小厮呆坐在床上,怔怔看着地上散落的几枚银锭,脸上一片茫然无措的表情。

    银锭是给他最后结的工钱,而且是让他直接收拾东西现在就滚,离开这个镇子回冯连村去。

    还要他回去后一定要告知冯村正,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要再派人到幽榭镇来。

    他围着被子想了又想,还是习惯性地听从顾先生的吩咐,起身收好银锭,真的就收拾东西扭头就走。

    接下来,顾判马不停蹄沿着小路朝镇西而去。

    从胡府管家那里,他基本上知道了冯连村几个后生都跟胡员外说了什么,也看到了那包特产都是什么。

    几个人就在胡府门内说了不超过十句话,包裹里的东西也无非是些熏肉和毛皮,就算是被他用斧头砍成碎片也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说,冯连村已经被他暂时排除在了异闻之外。

    而在胡府里面,他目前获取到的信息还不够多,因此,必须要找另外一个当事人,从对方的角度,尽可能的了解更多情况。

    镇西三里,顾判在一座小小道观的门前停下脚步。

    除了面积不大的正殿外,道观就只剩下三间房舍和一片菜田,再没有其他建筑存在。

    黑暗的夜幕下,所有的房间门都打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也没有点灯,只有其中一间屋子内的桌上,还放着几盘早已经馊掉的菜肴。

    李道长,他是死了,还是跑了?

    抑或是,他其实就是引起一切的异闻源头!?

    顾判坐在漆黑一片的屋内,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起身离开。

    他没有沿原路返回,而是找到了雪地上留下的远去足印,而后顺着这条印记,一直向西而行,距离幽榭镇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后那片拥挤错落的建筑。

    思来想去,他觉得李道长最大的可能是跑了。

    此人在这件事上,比他牵连得更深,所以不出意外也如同其他人一样,陷入到了四更天噩梦的怪圈之中,惶恐不安之下当即舍了道观远遁。

    而他现在也做出了和李道长一样的选择,先远离这片变得愈发诡异的地方,看能否摆脱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噩梦,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下一步的判断选择。

第109章 自我了断

    寒冬深夜,顾判飞奔在荒野之中,一边警惕周围有可能突然出现的诡异情况,一边在心中不断复盘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经历的一切。

    如果噩梦就此不再出现,那就说明只要不再靠近幽榭镇,便不会出现问题。

    但若是噩梦如期在四更时分继续降临……

    顾判皱起眉头,那就必须再回幽榭镇,想办法找到引起这样诡异情况的源头,再请出打野刀,挥出烈焰掌,尝试着让它消散在天地之间了。

    天色渐渐大亮,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也将他积攒了大半夜的寒意尽皆驱散。

    顾判步子极快,一路向西,终于在午饭前来到了距离幽榭镇一百五十里外的另一处镇子,西纶镇。

    此时正值外出干活的镇民返回歇息的时间,整座镇子的街上热闹非常,一部分农户把刚从地窖里存着的萝卜白菜洗净摘择,预备着晚饭。

    而其他大部分人则都聚集在了镇子唯一的酒肆中,要两个最便宜的小菜,再沽上一壶老酒,以此犒劳大半日的劳作。

    顾判漫步走进酒肆,问了问没有雅间,只好坐在边上等待。

    靠窗桌上的两个农户看了一眼,有些局促地几口将酒喝完,把位置让了出来。

    顾判坐下后一口气点了四凉四热八盘菜肴,又要了整整一坛烧酒,顿时就将酒肆中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不过眼见到他的穿着打扮,绝大多数人都只敢远远看上几眼,只有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的年轻人,笑眯眯地拎着一壶酒走了过来。

    “相逢即是有缘,请坐。”

    顾判抬头看了一眼,直接开口邀请与他一道吃酒。

    年轻人倒也不推辞,只是亮了亮腰间的钱袋,便在顾判对面坐了下来,给两人各斟上了一杯酒。

    不多时小二端菜上来,将整张桌子铺满,顾判随意吃了几口,又和那年轻人碰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两人已经是聊得相当熟络。

    顾判也知道了面前的年轻人叫做王,是镇子里最大地主家的儿子,还有秀才功名傍身,正在家里读书准备考取举人。

    今天王窝在家里感觉烦闷,便出来转转,正好在酒肆中遇到了顾判。

    又过了一会儿,待到王熏然欲醉,顾判便问他有没有在镇子里见到过一个道士。

    王愣了一下,又想了许久,忽然瞪大了眼睛,“顾兄这么说我还真想起一件事来。”

    他当即将酒肆掌柜招来,问了几句话。

    一刻钟后,顾判和王来到镇子边缘的一间破败茅草屋,见到了瘫倒在屋内,蓬头垢面乞丐一般的李道士。

    “酒,酒……”李道士疯疯癫癫,见了两人什么都不说,翻来覆去就只是这一个字。

    王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顾判,要是他自己过来,恐怕早就找人将这老疯子给丢出镇子。

    顾判却是面沉似水,沉默片刻后先用布将李道士的嘴巴牢牢封住,然后又让王找人从酒肆买来了两坛烧酒和一只烧鸡。

    找了个借口支开王后,他关紧屋门,伸手将那团散发着恶臭的布团取出,打开一坛烧酒放在李道士脚边。

    李道士当即扑了上去,咕咚咕咚往嘴里猛灌,酒液顺着脏乱的胡须流淌下来,很快将胸前衣襟浸湿。

    顾判默默注视着拼命灌酒的李道士,有些惊讶这人竟然还有功夫在身,看他刚才一扑一拍的动作,一般没有修成内息的武者都难有这种身手。

    在李道士撕咬着烧鸡的时候,顾判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就是幽榭镇的李道士?”

    李道士满口塞满鸡肉,含混不清道:“是我,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还专门跑到这里来寻我?”

    顾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胡员外找你,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离开幽榭镇后,你还有没有在做那记不起来内容的噩梦?”

    啪嗒!

    啃了一半的烧鸡掉在地上,荡起一蓬灰尘。

    李道士抬起头,浑浊的眸子闪过恐惧压抑的神色,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整个人仿佛在这一刻突然间恢复了清明。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了啊。”

    他笑了一下,弯腰从地上捡起烧鸡,也不管上面还沾着一层土灰,依旧吃着。

    只不过,他这一次的吃相就变得文雅了许多。

    “他只是跟我详细描述了一下连续出现噩梦这个情况,其他倒也没说什么,在我的道观里借宿了一宿后,直接便回了府,至于我做了什么,不过是拿了他的银钱,做了一套法事而已。”

    “然后噩梦就毫无征兆出现了......逃不掉,无论逃多远都逃不掉,那是一种仿佛渗入魂魄的恐惧,我也试过其他方法,却依旧没用。”

    顾判等着他一点点将烧鸡吃完,才淡淡道:“胡员外昨天晚上死了。”

    “死了吗,死了其实也好。”李道士愣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

    顾判又道,“既然找到了你,也了解了想要知道的情况,我今天就返回幽榭镇,看一下第二个推断是不是正确。”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的话,今天晚上,就是胡员外妾室小芸的死期,然后接下来是郑护院,还有你,大家都不多不少,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六天时间。”

    “我大概算了一下,不出现意外的话你还有三日阳寿,李道长你有什么想法,是提前自我了断,还是等到最后拼死一搏?”

    李道士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往肚里灌酒。

    他酒量似乎不小,两坛烧酒下肚都没什么醉意,只是眼睛越来越浑浊,看起来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咕咚!

    他咽下最后一口酒水,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胡员外他,走的可还安详吗?”

    顾判面无表情道,“看尸体脸上的神色,应该是很不安详。”

    “很不安详?”

    李道士忽然笑了起来,“你刚才说拼死一搏?连敌人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拼死倒是能拼死,但怎么搏,和谁搏?还是自我了断干脆,至少,我能选择自己的死法。”

    顾判点点头,“事关生死,你自己决定,我不掺和……还有,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没有。”

    “那就好。”

    顾判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中,再开口时声音也显得有些幽暗,“所以,李道长是准备现在就上路,还是先跟我一起回幽榭镇,然后再择一良辰吉日了却尘缘?”

    李道士垂下眼睛,露出一丝笑容,“我就在这里,不想上路,哪儿也不想去。”

    顾判同样低低笑了起来,“哦?我不同意。”

    李道士重重吐出一口酒气,“看起来,你还是不放心我啊。”

    “还有,你知道这四更时分、噩梦降临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不能再让它扩散下去了。”顾判将手背到身后,再拿出来时已经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斧头。

第110章 扩散

    “呵,已经晚了......”

    “不让它再扩散下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李道士笑了,笑着笑着,他的嘴角忽的流下一道乌黑的血线,“为什么偏偏要我遭这样的死罪?既然我活不下去,那你们也别想好活。”

    顾判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他彻底断气身亡。

    李道士还在笑,忽然间,他仿佛见到了最为恐怖的东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瞳孔放大,嘴唇翕动着,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不,不要过来,你......”

    顾判眉头紧皱,看着地上李道士缩成一团的尸体,心中不断回想着他最后没说完的那句话。

    你,到底指的是谁?

    应该不会是他。

    但如果不是他的话,刚才竟然有其他人或者东西,来到了这间茅草屋里?

    为什么打野刀没有任何反应?

    还有,李道士说已经晚了,他是在说谎,还是真的已经把这个不应该扩散的消息说给了某个人?

    如果是真的,此地距离幽榭镇并不算近,李道士把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关键词说给人听,还会不会产生和幽榭镇一样的效果?

    最后再回忆一下,李道士应该不是被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毒药给毒死的,而应该是毒药生效,马上就要被毒死前,却被活活吓死。

    那么,他在临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能让一位隐居在小镇的内息武者被硬生生吓到气绝身亡?

    一连串的疑问让顾判有些头疼,后背被风吹过,感觉到嗖嗖凉意,他没有在这里多呆,就连地上的尸体都没有处理,转身直接离开。

    整个西纶镇至少有上千人口,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准确定位到什么人听了李道士的“胡言乱语”,因此只能暂且将这里放一放,先回到幽榭镇再说。

    而且他要在四更天前赶回幽榭镇,不管胡家的人怎么想,今天晚上他必须要守在小芸身边,看看她到底会不会死,死时又会出现怎样的异状。

    如果真的都按照六天来计算的话。

    时间,已经不多了。

    王被顾判支开后,便直接回了家,酒意正浓的他直接来到书房,泼墨写了几幅大字,晾干后便叫书童将字挂起来,供他细细欣赏。

    忽然间,他的视线落在了书房靠窗的花盆后面,那里藏有一张粗糙的草纸,上面似乎还有一些字迹。

    这不是他平日里用的宣纸,难道是有人进过被他视为私密空间的书房?

    王顿时心中火起,过去将那张草纸捏起,刚准备撕掉,却又改变了主意,将它展开看了起来。

    “哼,写的什么鬼东西,字迹潦草,没有章法,根本就不堪入目。”

    “还有这内容,什么四更时分,噩梦降临云云,一大段写得倒是挺详细,就是通篇上下读起来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冷冷一笑,把那张纸递给书童,交代一定要去查清楚,看看到底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这样戏耍于他。

    夜幕降临,西纶镇酒肆掌柜笑眯眯看着座无虚席的大堂,手中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仔细计算着今天入账的银钱数量。

    忽然间,他记账的笔顿在半空,有些疑惑地看着账本刚翻开的一页。

    这上面竟然写满了潦草的字迹......

    酒肆掌柜皱眉看着,片刻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将那张纸撕下来,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看了一圈,略过那些大字不识的农户,来到窗边的酒桌前坐了下来。

    正就着几个小菜吃酒的布庄掌柜眼神朦胧,饶有兴致地和酒肆掌柜一起研究纸上的内容,随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不止。

    ………………………………

    顾判一路不停,赶在午夜前回到幽榭镇,然后直奔胡府宅院而去。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找了个隐蔽角落翻墙而入,悄无声息朝着小芸的房间摸去。

    很奇怪。

    周围的环境有些太安静了,似乎这就是一栋死宅。

    按道理说,现在胡员外还没过头七,应该有人守夜安魂才对。

    想到此处,顾判发现离四更时分还有一段时间,便找到了胡员外的灵堂,准备过去再看一眼他的尸体。

    灵堂外挂着道道白布纸人,院子里一片漆黑,同样静悄悄没有什么声音。

    顾判反手虚握巡守利斧,警惕之心缓缓提了起来,一步步来到灵堂门口。

    只要有任何异常情况出现,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怪,他都会狠狠一拳砸过去,待拳头临身前,再突然祭出打野刀,不给对方有反应的时间和机会。

    他在灵堂门外安静站了片刻,只听得细微悠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还能嗅到淡淡的香粉与汗水混合起来的复杂味道。

    他深吸口气,轻轻推开了作为灵堂的房门。

    屋内正中摆放着一尊棺材,供桌上一排白色蜡烛在静静燃烧,都已经只剩下了与底座相连的短短一截,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熄灭。

    地面的垫子上则躺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睡得正香。

    “原来他们都在灵堂里睡着了。”

    顾判眼中波光一闪,忽然意识到灵堂内的情况很不正常。

    守夜,自然是要醒着守才行,怎么会所有人都直接熟睡了过去?

    他扫了一圈,很快找到角落里蜷缩着身体的小芸,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郁的表情,直接上前准备把她叫醒。

    手摇,脚踢,甚至是扇耳光,她竟然都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蜷缩成一团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唰!

    顾判手腕一翻,擎出巡守利斧,沉默思索片刻后撩起她的长裙下摆,斧刃切开棉衣,在她纤细白皙的腿上轻轻一抹。

    刹那间一道细细红线出现,鲜血哗得流淌出来,顺着那条柔顺的弧线滴滴答答淌落地面。

    “嗯......”

    小芸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

    顾判也不说话,又划了一道下去。

    这一次她猛地坐了起来,脸上全都是惊悚恐惧的表情。

    然后便听到了一道冰冷阴沉的男子声音。

    “你,还是把那件事情给说出去了?”

    小芸一下子回过神来,伸手按住腿上还在不停流血的伤口,抽抽噎噎就哭了起来,“我,我不知道......大娘他们逼问我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说就要给我上家法,我害怕......”

    “你都对谁说了?”

    “好多人,他们都围着我,逼问我,辱骂我......”小芸泣不成声,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第111章 排查

    胡员外的棺材前,小芸在幽幽哭泣,其他人在呼呼沉眠,不管是问话声还是哭声,都没能让任何一个人从入睡之中醒来。

    顾判缓缓站直身体,面上阴云密布,片刻后忽然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昨天晚上就该狠心送你归西,让你和胡员外夫妻团聚才对。”

    说完后他不再去管趴在那里哭泣的小芸,拎了把椅子坐在还未合盖的棺木前,对着表情依然扭曲的胡员外,开始思考后续到底该怎么处置。

    珞裳曾经说过,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有时候人多反而不是优势,而是劣势。

    他现在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就从这次的噩梦事件分析,很明显在小芸没有管住她那张嘴之后,局势就已经开始朝着愈发恐怖的未知方向发力狂奔。

    关键问题是他已经身在局中,只能想办法拨开迷雾破局,才能让自己从这起突如其来的异闻事件中脱身。

    但就凭他现在掌握的信息,想要破局何其难也。

    顾判默默想着,忽然发现小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哭声,他刚要起身查看,却感觉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困意瞬间袭来,几乎没有反应时间便一头歪在椅背上昏睡过去。

    呼......

    他猛地睁开眼睛,抹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铛......

    清脆的锣声从远处隐隐响起。

    他眉头紧皱,看向了还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小芸身体。

    虽然没有真正过去查验,但他知道,她已经死了。

    片刻后,灵堂内的其他人开始陆陆续续从梦中惊醒,每个人脸上都充满惊疑恐惧的表情。

    顾判此时已经离开了胡府,飞速穿行在幽榭镇的街上,沉默观察着所有的一切。

    这个镇子已经彻底完了。

    想不到才过了不到一天一夜时间,关于四更噩梦的传言就已经如同高爆发性病毒一般,席卷了整个小镇,几乎将超过一半的人全部囊括了进去。

    “实在不行,就......”顾判注视着黑暗笼罩下的幽榭镇,表情阴晴不定,眸子深处杀机浮现,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暴躁的情绪,再次回到了胡府之中。

    事情最开始就是从胡员外身上出现,那么还是要从他这里寻找引发噩梦死人事件的原因。

    顾判的再次出现引起了胡家人的骚动与仇视,但他三两下将几个壮汉直接放倒不起,郑护院又带着几人持刀赶来表示支持,局势很快便得到了完美的控制。

    一个又一个的胡府中人被叫到会客厅接受问询,随着时间的流逝,胡员外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轨迹就如同一幅幅画卷,迅速在顾判脑海中丰富完善起来。

    当天色大亮,最后一个人战战兢兢退下后,顾判让郑护院送了早餐过来,边吃边开始代入胡员外的角色开始又一次的详细复盘。

    “这人就是个资深宅男啊,除了实在推脱不开的事情,其他时间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都在家里憋着。”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陷入到异闻事件中的?”

    顾判喝完最后一口白粥,慢慢在屋内踱着步子,眉头也越皱越深。

    现在只能先从胡府里面寻找线索了,而且如果从胡员外最常呆的地方发现不了异常,他就唯有用最笨的拉网式检查法,每个院子每间屋子一点点看过去。

    整个过程还不能假手他人,必须由他亲自带着打野刀完成,耗费的时间必定不是小数目。

    问题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按照胡员外和小芸出事顺序推算,距离他命悬一线的那一刻,还有不到四天时间。

    除此之外,消息的的迅速扩散也给他增加了更多压力,不用到今天晚上,几乎整个幽榭镇恐怕都会在议论这件事情,并且给它再人为地增添几分阴森恐怖的色彩。

    还有西边的西纶镇,他很想知道那里的情况如何,但目前却抽不出时间再去一趟,只能让郑护院派了个信得过的小弟骑马过去探查。

    顾判开始从胡员外最喜欢呆的地方入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查看过去,尤其是书房这样的重点位置,更是几乎把里面的每一张有字的纸都翻了一遍。

    整整大半个白天过去,他几乎把胡员外常去的地方都查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心里也渐渐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不对,我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地方。”

    忽然间,一个想法自顾判心底升起,一个很容易就被忽略掉的场所。

    当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一般都会找些事情消磨难熬的时间,比如他曾经讲过的故事,几个人一起数冰柱,而在这个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的小镇,看书就会是非常好的一个选择。

    更何况,他知道胡员外喜听故事,爱看杂书。

    那么,就还有一个地方需要去认真找一找,看一看。

    顾判伸手一招,从昨天晚上就疯了一样跟在他身后忙碌的郑护院当即过来,喘着粗气等待命令。

    顾判在他耳边低语两句,郑护院当即点头离开。

    一刻钟后,眼睛通红、胡子拉碴的郑护院又飞奔了回来,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恶臭味道。

    “顾先生,有发现!”

    从昨夜便一直处于亢奋病态的郑护院拼了,领着顾判来到内宅角落的茅房后,直接就趴了下去,几乎整个上半身都塞进了旱厕坑内。

    忙活了一阵之后,郑护院真的掏出来一个圆柱形的东西。

    茅厕内只剩下顾判和郑护院两人,其他人都受不了这种恶臭的味道,一早就远远躲了出去。

    “这是一本书?看模样还是一本卷轴装的缣帛书?”顾判眯起眼睛,对郑护院道,“你识字吗?”

    “在下只是略识一二。”

    顾判又沉默片刻,“有两件事,你现在就去做,第一,想办法把它搞干净,但不要弄坏了帛书,弄花了字迹;第二,马上让人去查,胡员外如厕的时间规律,还有这卷帛书,究竟是什么时间出现在这里的。”

    处理完毕后,那卷帛书平铺展开在胡府最大的会客厅中央。

    虽然经过了仔细的清理,又用香料熏过,但整间屋子还是充斥着一种古怪的味道,就算是打开门窗通风换气都作用不大。

    帛书质地坚韧却又轻薄,完全展开后几乎有五尺多长,上面写满了字迹。

    顾判捏住鼻子,隔着一段距离,一字一句阅读着上面记载的内容,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弛。

第112章 没有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黑暗终将驱走光明。

    许久后,顾判终于将目光从最后一排字上移开,又闭目沉思了许久,睁开眼睛才发现厅内早已经点燃了十几根蜡烛,外面已经是漆黑如墨的黑夜时分。

    他低头再看看那卷帛书,然后又抬起头来,忽然间就有些怀疑自己的阅读理解水平。

    这玩意上面,**的到底写了些啥!?

    要主线没主线,要结构没结构,要中心思想,也没有中心思想,就连最基本的语句通顺,好像都没有达到。

    帛书上写的东西很乱,根本就不成系统,而且也无趣到了极点,真不知道写这个东西的人到底有没有文学细胞,搞了一堆前言不搭后语的流水账出来。

    胡员外拿着它蹲大号,是好让自己心烦,抓紧搞完离开茅厕么?

    顾判休息片刻,又打起精神,从头到尾把这片密密麻麻的文字重新读了一遍。

    确定还是流水账无疑。

    而且像极了某个还未开化的村子,里面出了一位识字不多的村正,在以绳结记事的方式记录下陈年芝麻烂谷子的琐碎小事。

    大篇幅都是打了几只野物,分而食之,大家很开心,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收了什么作物,大家又很开心,还是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等等。

    但这一次细读,还是让他发现了些许疑点。

    第一,记录在帛书上的文字应该不是原创,而是某个闲到蛋疼的家伙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收集整理而成。

    当然这个人并不是胡员外,因为帛书上的字迹和胡员外的手书完全不同。

    第二,帛书记录的内容里三次出现了计喉这两个字,从上下文意思联系起来分析,计喉应该就是一个人。

    开始他以为是真正原创这篇流水账的作者名字,但后来却又觉得不是。

    他再次从头到尾搜索相关的字眼,最终推测,这个叫计喉的家伙,在村子里的地位应该很高,至少是村长与村民,甚至是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

    最大的可能性,计喉就是那个村子的村长,或者可以称之为部落的酋长。

    接下来,顾判思来想去,再也没有其他发现,而且就算是上面的两处疑点,似乎也并没有太多可以分析利用的价值。

    他从呆了很久的会客厅出来,站在院子里缓缓活动着身体,过了片刻又将一直守在那里的几个下人叫来。

    “要你们查胡员外什么时候接触到这卷帛书的,有答案了吗?”

    “回先生的话,我们把能问的人都问到了,只有负责清扫茅厕的下人说起,那卷帛书放在厕中有大概至少有十来天时间了,胡员外似乎是把它当成打发时间的闲书看过几次。”

    “不过,问了好多人都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顾判深吸口气,轻轻揉捏着两侧太阳穴,脑袋一片混乱。

    忽然间,郑护院从外面狂奔而来,还未进门便喘着粗气喊道:“先生,我查到了!”

    顾判霍地起身,沉声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郑护院大口喘息着道:“小人查到了这部帛书的来历!”

    “帛书是那日冯连村有几个年轻后生过来,向员外禀报村子遭灾一事,我找到了那日帮胡员外打扫书房的粗使仆妇,她说当日收拾书房时,好像在冯连村送来的包裹里见到了某个圆滚滚长轴状的东西!”

    “不过等她晚上再去收拾书房时,包裹里就只剩下了那些山货,胡员外让管家与她给拿到了偏房里存了起来。”

    圆滚滚长轴状的东西!?

    大概率就是这卷帛书无疑。

    真的是冯连村的后生!?

    顾判回想起去找冯村正求助的冯千崎,就是那一天,冯村正指派了几个年轻人帮忙运送衣食,前往冯千崎的村子,然后又让他们在返程时到幽榭镇找一下胡员外。

    关于帛书来历的拼图已经减趋完整,只是里面还有两点疑问需要进一步去解决。

    第一个疑问,这帛书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到底是冯千崎给的,还是那几个后生从半道上捡来的。

    如果是冯千崎给的,那这个人就有最大的嫌疑,甚至可能已经没有了这个人,而是被异类所取而代之。

    但是,当日他从雪地里将人救起,一直到离开,打野刀都没有任何反应,冯千崎给他的感觉也绝非异类,而且他当时救人时也进行过搜身,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么一个卷轴。

    莫非?

    顾判忽然激灵灵一个寒颤,他想起上一个时空的某部喜剧电影,某人给牢里的朋友偷偷带去了麻将和鸡腿,似乎是塞进后门躲过了盘查……

    如果是这样的话。

    这不可能,按照卷轴的长度,再对比冯千崎的身高,只要他敢塞,那它注定就会从嘴里露出头来,这绝对不可能。

    反过来再想,如果帛书是捡到的,那就必须准确找到捡书的位置,才能前去查探,以求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

    他认为自己这两个推测都有道理,但是,无论是去找冯千崎,还是准确定位捡书的位置,都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去完成。

    然而,按照胡员外从第一次噩梦到死亡的时间去计算,所剩的时间怕是不够他去做这么多的事情。

    还有第二个疑问,若导致了数人死亡的事件根源并不在帛书身上,那他为此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在白费力气,还会浪费本就很不充裕的时间。

    想到此处,顾判又问道,“你们听没听说过,有个叫计喉的人?”

    这次所有人都纷纷摇头。

    顾判却并没有太过意外的神色,只是交代了郑护院几句,让他当即遣人前往冯连村,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只问帛书的来历。

    接下来,他又命人去找一下镇子里办私塾的老学究,便又回到了会客厅内,准备再把那套流水账刷上第三遍。

    心急如焚的郑护院一溜烟跑了出去,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野狗在追。

    如果真按照顾先生“再活六天、跑也没用”的推断,他怕是只剩下了不到一天好活,所以不管这位顾先生到底是不是救命稻草,他都必须一把抓住,死也不放。

    就在顾判对着帛书字斟句酌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还被会客厅的门槛绊倒摔了个马趴,然后抬起头满脸是血大叫道,“先生,不好了!”

    “怎么回事,你别着急,慢慢说。”

    护院连脸上的血都顾不上去擦,声音颤抖道,“先生遣人去西纶镇打探情况,郑护院就指派小人堵了耳朵,快马加鞭一路赶了过去......”

    他说到这里猛地停住,然后张大嘴巴,仿佛梦呓一般道,“西纶镇,没有了。”

    顾判猛地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没有了!?”

第113章 未伤敌,先伤己

    味道古怪的会客厅中,顾判站起身来,死死盯着那个护院,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后就又听到他喃喃自语般说道:“就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有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回答让顾判也是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墨菲法则又生效了吗?

    当最担心什么事情时,这件事就会发生;最不想出现某个结果时,但它却一定会出现……

    顾判脸色很难看,却还是递了杯茶过去,以平静的语气道,“你说详细一点,这个没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护院接过茶水,先是拿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又咕咚咕咚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用近乎呆滞的语气道,“回先生的话,西纶镇就是没有了,那里现在就是一片野外荒地,连房舍街道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判赏了那名家丁一锭官银,让他下去休息,等到屋内无人后,他捏住了自己的眉心,开始梳理突然间变得更加混乱的思绪。

    按照他说的这种情况,西纶镇还真的只能用没有了来形容……

    就算是护院说出西纶镇的人都死绝了,他都不会有太大惊讶。

    毕竟现在这两个镇子的人都已经陷入到了疑似异闻事件之中,当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情况时,死了很正常,都死绝了也正常,不死人才不正常。

    但一个镇子,那么多人,连同房屋建筑全部都消失不见,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当真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更让他感到疑惑的是,幽榭镇这里是六天必死的噩梦降临,但是,到了西纶镇那里,就算是李道士把消息散布了出去,也应该是才刚刚开始做噩梦啊,怎么可能会突然间连镇子都消失不见?

    “不对,除去西纶镇是真的消失外,还有一种可能必须要考虑进去。”

    蓦地记起当初的黑夜荒村事件,以及当时那些迷雾对普通人神智产生的影响,顾判顿时有了新的计较,他让那护院先下去休息,开始思索荒村事件与噩梦事件之间,到底有没有可以称得上是共通点的地方。

    正在苦思冥想时,老学究被人带了过来。

    顾判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开门见山就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计喉这个名字?”

    “计喉?”

    老学究皱眉道:“先生问的这个人很有名吗?”

    “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太大名气,但绝对比普通人要有名得多。”

    老学究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时一脸茫然的表情,“老朽却是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名字,本朝没有,前朝似乎也没有。”

    “如果既不是本朝,也不是前朝,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呢?”

    老学究揪着胡子,有些为难地道,“那老朽就只能回去在那些旧纸堆里翻翻看了,这样就需要很多时间,也不一定能找到。”

    顾判点点头,朝着后面一抬手,郑护院便端了满满一托盘的银锭出来,放到了老学究面前的桌上。

    看都没看,顾判便从托盘上随意抓了一把,塞进老学究手中,“我希望你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这样它们就都是你的了,你高兴,我也开心。”

    老学究死死攥住手里的银子,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顾判又摆摆手,“郑护院,找两个信得过的兄弟过去,帮老先生一起去那些故纸堆里找。”

    送走老学究后,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

    顾判起身,接过郑护院递来的一碗参汤,喝了一口便把碗放下,看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你最后一个晚上了吧。”

    郑护院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不住叩首道,“小人已经没了主意,顾先生救命!”

    顾判从身后取出巡守利斧,森寒的光芒映在郑护院脸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然后他就听到顾判的声音似乎从天边飘来,如同屋外的寒风一样冰冷,“帮你就等于帮我自己,所以你必须相信我,也只能相信我。”

    郑护院抬起惨白的面孔,苦笑道,“小人知道,现在就算是先生一斧头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小人也不会说出一个不字。”

    顾判闭上了眼睛,语气愈发低沉,“我不会杀你,李道士既然已经先走一步,关于提前杀人会出现什么情况,我已经有了大致的验证,所以此时再杀你并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呆会儿可能会有点疼,你最好忍住,忍不住了可以叫,但是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千万不能睡。”

    郑护院连连点头:“请顾先生放心,小人明白。”

    顾判点点头,不再开口,端起那碗参汤慢慢喝着,喝完后又给自己沏了一壶浓茶,同样慢慢喝完。

    然后他看看沙漏,便站起身来,脱掉了上衣,横过斧刃先在自己肩膀上划了一道。

    锋利的斧刃却只是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痕。

    他触摸一下体表那层几乎很难感觉到的膜,狠心一咬牙,又加大了几分力量。

    唰!

    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他看都不看,反手就给郑护院同样划了一道。

    “似乎已经有点儿困了,那就从我开始吧。”

    距离四更天越来越近,顾判和郑护院身上已经多出十几道纵横交错的伤口。

    不过还好,他们的困意似乎随着疼痛的加剧在慢慢减轻。

    顾判默默估算着时间,忽然有些想笑。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看这事儿整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连敌人的毛都还没有摸到一根,就必须未伤敌,先伤己,先用自残的法子,来和敌人对抗。

    笑着笑着,他忽然感觉到巡守利斧变得烫手,就在同一时间,无法抵抗的困意已经如同深海巨浪,瞬间就将他盖压淹没。

    对面的郑护院已经闭上了眼睛!

    完了!

    手中巡守利斧就像是烧得通红的铁块,身上被划伤之处更是火辣辣的痛。

    但即便如此,顾判也没有抵挡住如高山大海般盖压淹没过来的困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道多久之后,似乎只是短短一瞬。

    顾判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僵硬在地上的郑护院。

    他的表情扭曲狰狞,七窍外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

第114章 说重点

    从桌上拎起烛台,顾判仔细检查了郑护院的尸体,第一眼就让他发现了少许的不同之处。

    郑护院和其他死者有区别的地方在于,他的尸体并没有紧缩成一团,而是做出了拼命向前爬的姿势。

    临死前的那一刻,他在竭尽全力向前伸出自己的手臂,而他右手的指尖,只差半尺距离就能够触摸到顾判的脚面。

    “还是失败了,即便是以巡守利斧自残的方式,还是没能保持清醒。”

    “郑护院在临死前肯定也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而且看他的模样,似乎想找到我,寻求救命......”

    “只可惜,我这样一根被他当成最后希望的稻草,却是一抓就掉,并不牢固。”

    顾判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安静沉思了许久后才霍地站起身来。

    他决定还是不能再在幽榭镇待下去了。

    现在就去找到那老学究,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找到有价值的线索,然后无论是有还是没有,就必须要趁夜离开,用最快的速度远离此地。

    就算是还剩下的时间不能支撑他一路狂奔到大魏京城,但总归是越远越好。

    李道士临死前说的那句不论多远都逃不掉、避不开,对他的分析判断产生了很大影响,导致他又白白在这里浪费了两天时间,却什么东西都没有查出来。

    但那个家伙说了一句多远都逃不掉,就真的逃不掉吗?

    从幽榭镇到西纶镇,李道士才逃了多远,最多无非是一两百里出去。

    那么,以他的速度与体力,在第六天到来之前不眠不休一路发力狂奔,至少能跑到大几百、甚至是上千里之外,如此远的距离,还不能摆脱这莫名其妙的四更时分,噩梦降临吗?

    如果真的不能......

    顾判挽起衣袖,解开护腕,目光阴郁盯着身体上那两点胎记似的鲜红印痕,心中闪过一个更加阴郁的念头。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希望疑似疯掉的红衣婆娘真的像他所想的那般厉害。

    一个念头闪过,顾判又想起来关于帛书来历的问题。

    前往冯连村的人还没有回来,那么,他到底是现在就跑,还是马上也去冯连村,找到那几个后生,把事情问清楚?

    两难的选择。

    一头栽进这种破事儿里面,光是想靠着逃跑来解决问题,并不是很靠谱的选择。

    这一点,他已经从“白虎”、木蛉,还有红衣新娘身上吃到了极为深刻的教训。

    但要是不跑,万一跑远了真的能逃出噩梦,他岂不是亲手掐断了一条最容易脱离危险的路线?

    “对,我现在就去见老学究,然后马上朝冯连村的方向跑,如果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就再做思量,如果得不到线索,那就不管不顾直接沿着那个方向跑路离开,总而言之反正要先远离这里再说!”

    沉思到头脑发胀的顾判一拍大腿,二话不说当即出了门,朝着胡府的后厨奔去。

    盏茶时间后,他背着一只硕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各种干粮,腰侧还悬着酒囊水袋,从马厩牵了两匹骏马,大步不停直接出了胡府。

    半刻钟后,他已经站在了老学究的面前。

    “没想到先生竟然这般急切,天还不亮就找了过来。”

    老学究披头散发,满脸倦容,一对眼睛里面都是血丝。

    他从大堆旧书之中抬起头来,看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顾判,皱眉叹了口气道:“小老儿自胡府回来后便开始苦思冥想,这名为计喉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处地名,甚至是古书典籍中的某个提法......”

    “惜乎先生给小老儿讲述的内容里,只有这两个字可以称得上是有用的线索,就算小老儿想要联系前后文字解疑,也何其难也。”

    “我不把整个帛书给你观看,是为了你好。”顾判淡淡道了一句,按捺住性子,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老学究揪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道:“只可惜按照这几个思路找下去,却总是一头雾水,不解其意,就有如无星无月之夜进入深山,前后左右尽皆是一片漆黑,茫茫然寻不到出山的方向。”

    “呜呼哀哉,小老儿连头发都揪掉了不知道多少根,于是乎,就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当即抛开那些正统典籍,开始从那些杂闻记事之中寻找,到眼下虽然还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但是乎......”

    啪!

    整整十锭白银被顾判重重拍在了桌上,他咬着牙,倒抽着凉气,竭尽全力控制着情绪和语气道:“老先生,说重点!”

    “哦。”

    老学究看到桌上明晃晃的银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老夫结合很久前所看的一部古籍推测,计喉这两个字,有可能并不是人,更不是地名,也许是上古之时,结寨部落所供奉的那种,容我想想,该怎样说才更准确一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用想了。”

    顾判面沉如水,直接转身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却又忽然停下脚步,“老先生,上古究竟是多久之前?”

    “这个......小老儿也说不准,其实说久,倒也没有太久,总之就是民智未开,大统王朝未成之时。”

    “那时可有众多鬼神之说?”

    “鬼神之说?这种说法历朝历代都有,不过却从未见到有哪个鬼神显露于世,而对于读书人,许多人都并不会将它们当成是真迹罢了,就算是有人听之信之,它们也应该与我们这些凡人无所交集,不然这天下苍生,可不都应该是按鬼神敕令运作?若是有鬼神相争,又有鬼神喜食活人,某地某域的百姓可还有一丝活路?”

    “我知道了。”

    顾判点点头,又说道:“老先生这两夜睡得可还安稳香甜?”

    “啊?”老学究一愣,随即缓缓摇头道:“小老儿活得岁数够大了,自知时日无多,就一直缩在书房不出,除了看书便是吃饭睡觉,想的少,自然入夜便能安眠。”

    “若不是今冬大雪,衣食无着,却也不会如此贪恋先生的银钱。”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幽榭镇,临行前也劝老先生一句。”

    顾判将手搭在木门上,叹了口气道:“你最好也收拾行囊远行吧,最好不要再回到此地,而且,走的时候拿东西堵紧耳朵,什么人的话都不要听,什么事情也都不要去问。”

    说完后,他当即大步离开,身后只听到老学究的幽幽叹息声。

    “有道是落叶归根,老夫自最后一次举人落第便回到家乡,如今已经是第一十七个年头,虽无妻无子,却还有父母坟茔在此,我走了之后,又有谁还能想着给他们在年节时上一柱香火,说一说家乡近来发生之事呢?”

    声音减小,顾判也渐行渐远,直至不可听闻。

第115章 生死观

    提醒还是不提醒,是他的事,老学究是走还是留下,也是其自己的想法,两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出了相应的选择而已。

    顾判翻身上马,很快便出了幽榭镇,最后又看一眼,便再不回头。

    图腾……

    按照老学究的说法,计喉很有就是很久以前某个部落所供奉的原始图腾。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它究竟为什么才可以在这么多年之后,还能以噩梦杀人?

    而且如今这大魏就有许许多多官面上,以及百姓私下里供奉的正神野神,只是从未见它们显露过任何“神迹”,这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计喉,就算当时接受供奉,到了现在,它凭什么就能与众不同!?

    就算这东西是个活物,是异闻的活物,那么被时光长河冲刷了如此之久,它的所有印记都应该已经被磨灭了才是。

    他有此判断,还是那夜在河边与红衣新娘一番“长谈”,从她的话里得出的结论。

    试想一下,就连红衣新娘这么厉害的异类都惧怕时光的磨灭,那么这结寨部落时期的计喉,到底是怎样扛过时光如流水,逝者如斯夫的冲刷的?

    如果不是那卷莫名其妙的帛书,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人还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部落,供奉了这样一个名为计喉的图腾。

    忽然间,顾判在马背上一震,心中闪过一个可称之为古怪的想法。

    他在上一个时空,曾经看到过这样一种关于死亡的观点。

    人的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当一个人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他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一个人被下葬,人们穿着肃穆黑衣出席他的葬礼,注销各种证件,然后就会宣告,他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已经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于是,这个人就真正地死去,一切与之有关的痕迹都将不复存在,整个世界都将不再和他有关,真真正正湮灭在了历史与时间的长河之中。

    如果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最普通的人,那么,当认识他的人全部离世,留下的物品尽数不存,血脉也一点点稀释,不再有关于这位祖先的任何记忆时,他就真真正正的失去了存在的痕迹。

    一瞬间,顾判忽然对“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有的人死了,他却还活着”这两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于是乎,当发散的思维再次回转过来,他便不由自主想到,当胡员外入手那部帛书卷册,并且将它当做是如厕消遣的杂书去看时......

    或许他也不知道怎样就打开了某处开关,将名为计喉的东西,又重新映入到了人的脑海意识之中。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就是“思念”的威力,一念及此,恐怖如此。

    按照奔马的速度,不停不歇跑出这么长一段时间,冯连村大致就在前方十里左右,顾判在此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从马背后面摸出了那部帛书卷轴。

    呼......

    一团淡金火焰自顾判掌心燃起,将那部被卷起来的帛书完全包裹在内,仿佛在擎着一只剧烈燃烧的火把。

    但几个呼吸之后,火焰散去,帛书卷轴却依然安然无恙,似乎刚才包裹住它的火焰,根本就未曾出现。

    “这东西……”

    他右手一翻,已经是祭出了打野刀,斧刃划过一道寒光,重重斩在了卷轴正中。

    轰!

    顾判眼前一黑,双耳轰鸣不止。

    模模糊糊之间,他似乎又听到了冬雷阵阵,自高空遽然炸响。

    咔嚓!

    地上的帛书卷轴多出一道裂痕。

    顾判咬紧牙关,不发一言,抬手便又是一斧狠狠落下。

    轰隆隆!

    雷声再响,滚过长空。

    金焰翻飞,包裹着利斧重重落下。

    一斧一斧又一斧。

    他不管不顾,几乎使尽全身力气,抡起巡守利斧没有间歇地重重砸落。

    “我让你入梦,我让你思念,我让你思之如梦......”

    “我草泥马!”

    轰!

    金焰再次迸发,伴着巡守利斧同时斩落。

    这一次,已经满是裂痕的帛书卷轴终于不堪负重,伴着一声脆响断裂成数截。

    天空中,闷雷几乎已经连成一片,惊得飞禽走兽再也顾不上其他,开始从各自藏身之处钻出,疯狂地在还未化尽的雪地上疯狂逃窜。

    许久后,顾判喘息着停了下来,看着地上化为灰烬渐渐消散的帛书卷轴,阴沉了很久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片刻后,他重新又恢复了平静,继续朝着冯连村赶去。

    他是毁了这帛书不假,但危机却并没有真正解除,或许就连恶心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计喉一下都称不上,最多只能是让自家心中郁结的邪气稍稍缓解。

    天色大亮之时,一路飞奔的顾判终于来到记忆中冯连庄的位置。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用到记忆中的位置这个形容。

    因为几天前还鸡犬之声相闻,良田农舍皆在的小村庄,离奇地消失不见了。

    真的就像是从西纶镇探查回来报告的那名护院所说,它就是不见了,不管是人,还是房舍农田,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竟然没有一丝痕迹留下。

    就连他暂时关在栏圈之中,让小厮爷爷代喂的几条野狗,也再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眼前种种,忽然让他感觉一切似乎都变得那么虚幻,很不真实。

    就如同庄周梦蝶,不知道他现在自以为的清醒是在做梦,还是那半夜四更天的噩梦才是在做梦。

    顾判详细比对了眼前和当初荒村所面对的情况,经过一番思考后,他还是认为两者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荒村事件在他的认知中,应该是那种灰色雾气影响改变了人的精神感知,就像是给套上了一具全真全息游戏头盔,自以为在做什么事情,其实都是自己臆想之下的瞎折腾。

    一来到自己比较熟悉的游戏领域,顾判顿时就对眼前的情况多了几分可以想象的空间。

    甚至还可以发散到关于整个世界的不负责任瞎想。

    “难道我其实是穿越到了某个游戏里面,那帮策划们经过了辛苦的加班劳动,又做了一次数据更新?”

    “现在幽榭镇噩梦副本已经开启,玩家需要退出重新登录后才能正常游戏?”

    “可像我这样真人上阵的,又怎么才能保存数据安全退出?”

    顾判深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又开始不负责任地胡思乱想,以此缓解自己越来越发胀的脑袋。

    但是他很快收敛思绪,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到对当下情势的分析判断之中。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时间也很紧张,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与松弛。

第116章 第五夜

    思绪重新回转到关于冯连村消失上面,顿时就有几个疑问涌上了顾判的心头。

    他曾经推算过时间,当那几个后生从幽榭镇回来时,他确定自己还在村子里住着,后面才是胡员外从幽榭镇赶来看慰佃户村民,时间线是没错的。

    但是,如果以接触过帛书为触发条件,那当他还在村子时就应该已经开启噩梦事件,或者是直接面临整个村子消失的恐怖,而不是直到他离开,一切都还安然无恙。

    难道是那几个冯连村的后生不识字,无法阅读帛书的原因?

    如果真的是这样,没文化倒是有没文化的好处!

    第二个推断,如果是以听到“半夜四更,噩梦降临”这个故事中的某些关键词为触发条件,有些地方好像也说不通。

    他遣来幽榭镇的护院并没有听到这些东西,也没有噩梦经历,这条路其实是堵死的,那么,到底又是什么原因,让一整个冯连村都像西纶镇那般,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顾判是真的很烦,他本来就不擅长这种形似破案的推理,现在却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实在是让他的心情暴躁到了极点。

    在冯连村应该存在的位置搜索了一遍,不出意外没有任何发现,他当即将这令人挠头的疑问至脑后,背好补给迅速离开。

    想不通就不要去想好了,他的时间很宝贵,不能再继续浪费下去,更何况,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到了他的第六夜,所有的一切,都会在那一天的四更天水落石出。

    或者是,他在稀客糊涂之中死掉,同样免去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折磨。

    刚向前跑出百余丈距离,顾判却又勒住缰绳,下马来到左前方的一处地方。

    那里的地面上,有一小片可能是被大风吹来的白雪,而在白雪上面,沾染着少许类似于黑色粉末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摩挲斧柄,忽然想明白了村子消失后,一直让他感觉到难以理解的一种情况。

    那就是关于守恒定律的问题。

    上一个时空所接受的教育,直到现在都给顾判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影响。

    所以在他看来,就算这个世界已经偏离航道,但是在还没有真正进入到完全失控的情况之前,应该遵守的基本定律,并不会有大的变化。

    比如说在他能看到的宏观层面上,无论如何还是需要遵守质能守恒定律。

    在上一个时空中,曾经有过小板凳炸地球的说法,那么,冯连村这么大质量的东西完全凭空消失不见了,却对周围环境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除非是用多维空间等等未经证实的理论去解释,不然就很难让他心服口服。

    但如果真的牵扯到了多维空间等玄之又玄的东西,那就难了,就算是他能修炼到一拳击出山川尽碎的程度,遇上这种局面那也是必跪的结果。

    这点疑惑一直横亘在顾判心中,如鲠在喉让他不得安心,直到现在发现了这片白雪,以及洒落在白雪上面的灰烬,才突然间就有了可以说得通的另外一种解释。

    那东西杀人毁物的手段,有可能就像是他御使打野刀击杀某些异类一样,打杀之后便都化作飞灰飘散,以这样一种形式造成了最终什么都不可见的视觉效果。

    但即便有了可以讲通道理的猜测,他却还是压力很大,毕竟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也只是对人没了之后是个什么状况,有了一个初步的推断而已。

    更重要的诸如人到底是怎么没的,怎么才能不让自己没了,他还是一头雾水摸不清头脑。

    正所谓不了解运行机制,便无法进行有效反制,高上一寸,那就高到了没变没沿。

    顾判又用烈焰掌将那片白雪消融殆尽,眼看着剩下的灰烬随风而去,许久都没有言语。

    没有办法,还是只能选择三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走为上。

    整整大半个白天,顾判几乎都在马背上度过,直到把两匹正值壮年的骏马全部累到口吐白沫,再也无法奔跑,才直接舍了马,迈开双腿开始发力向前狂奔。

    待到月朗星稀的午夜时分,他估摸着自己至少已经跑出了三四百里开外,远远将幽榭镇甩在了后面。

    那么,马上就要迎来他的第五夜了。

    如果今夜还是会陷入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噩梦中去,就说明他所设想的,大踏步后退,以空间换取生存时间的方法基本上已经宣告失效,

    那他就只能是抡起斧头......

    算了,就是抡起斧头,他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又会以一种什么方式出现。

    实在不行,就只剩下按求助按钮这一条路可走了?

    但那样的话......

    顾判回想起百花阁内许神女惨遭被吃,自己也差点儿凉凉的那一刻,心中不由自主就有些发虚。

    红衣新娘那模样,大概率是精分发疯了,真真正正变成了不可言说不可揣测的诡异存在。

    而且她弄死许神女这么一个练功走火,实力欠佳的家伙,都把他折腾得七荤八素,等下若是对上了这种诡异莫名的家伙,会是个什么结果还很难说啊。

    这就像是敌方派兵入侵到了国内,憋到最后却只能打开黑盒子按下按钮,朝着自家领土放上一枚大伊万,杀敌一千自伤八千的无奈之举。

    时间一点点在朝着四更时分接近,顾判吃完最后一口干粮,又咕咚咕咚灌了一通烧酒,伸手拔出了巡守利斧。

    一切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他现在是个弱逼。

    就是因为他太弱了,弱到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的地步,这就是天大的耻辱。

    他冷笑着,反转斧刃,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血线。

    轰!

    淡金火焰脱体而出,将他的整个身体全部包裹在内,将周围黑暗刹那间全部驱散。

    唰......

    又是一斧落下,又是一道血线出现。

    忽然间,无法抗拒的困意毫无征兆袭来,就如同一座黑色大山在眼前崩塌,根本就没有逃脱闪避的余地。

    还是,太弱了啊!

    顾判猛地将牙龈都咬出血来,周身火焰暴涨,又是狠狠一斧切在了自己身上。

    金焰利斧加身,也为他搏来了刹那时间的清明。

    在这一瞬间,顾判以仅存一丝的清明做了两件事。

    他一边全力摧动烈焰掌的热流,让自己仅存的那丝清明能再维系一个刹那,然后,他将早就准备到位的巡守利斧落下,狠狠刺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面。

第117章 篝火

    虽然这不是他的第六夜,但是顾判认为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算要赌,也必须提前一步去赌,真正到了最后需要压上生死的那一刻,赌不赢就已经晚了。

    轰!

    斧头顶端的尖刺狠狠刺中了两点猩红印记。

    在毫无征兆突然就陷入昏迷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红光从自己的腕部迸发,整个世界瞬间就被一片血色所填满。

    然后他就再也抵抗不住那深沉的睡意,被重重掀翻到黑色巨浪下面。

    ………………………………………

    眼前是一条漆黑无比的小路,只有前路没有退路的小路。

    路两旁则是阴森灰暗的密林,那些树木在不停地扭曲舞动,像极了一团团狰狞鬼影。

    脚下则铺满了花与草,但它们都是灰色,没有掺杂其他一丝杂色。

    顾判就走在这条小路上。

    越是向前,处在朦朦胧胧状态的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轻快,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飘上高空。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并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因为他现在基本上已经丧失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走,但前后都只有这一条路存在,那么似乎唯一的选择,也只能继续向前走下去。

    整个环境都很安静,没有风吹枝叶的响声,没有虫鸣,也没有兽吼,就连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也都不存在。

    顾判却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不,他其实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在机械地迈着步子,沿着这条不知道通往何方的漆黑小路一直向前。

    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反正就是一直走下去,不知疲倦地一直走下去。

    忽然间,整个世界似乎变得有了一丝不同。

    仿佛在亘古不变的墨色之中,增添了一抹其他的颜色。

    顾判还在机械地走着,但随着那抹颜色的逐渐加深,他忽然间就无意识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就算是三岁的小孩子都能一口回答上来。

    但是,它就是把顾判给硬生生难住了。

    他就是给不出答案,混入黑暗中的这一抹颜色,到底是什么颜色。

    渐渐地,他开始有些烦躁了。

    无法解决的这个问题,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鱼刺卡住喉咙,让人难受到了极点。

    它到底是什么颜色呢?

    一直行走的他停了下来,烦躁地在原地转着圈子。

    颜色,颜色!

    这到底是什么颜色!

    唰!

    又是那道不同的颜色刷过。

    不,颜色一共有几种!?

    顾判忽然间安静下来,伸出了手心,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一段时间过去,他低下头,口中发出诡异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渗人。

    终于他开始忍不住放声狂笑。

    小学自然老师,对不起你啊!

    太阳光穿三棱镜。

    赤橙黄绿青蓝紫。

    这是赤色,血一样的赤色啊!

    轰!

    眼前的景色刹那间潮水般褪去。

    小路,密林同时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片黑暗的虚空,以及虚空中唯一的那团光明。

    顾判猛地眯起眼睛,死死盯住了前面不远处燃着的一堆篝火。

    还有围绕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的人像虚影。

    他们裹着麻布、兽皮,欢快地唱着、跳着,很快将气氛推向了炽烈的高/潮。

    “计喉!计喉!计喉!”

    此时此刻,所有虚影都跪拜下去,口中欢呼着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几乎都要跟着跪地欢呼起来。

    但下一刻,他却猛地昂起头,咬牙狞笑道,“计你mb,喉你姥姥!”

    轰!

    篝火上方的虚空中陡然现出一团庞大的虚影,向外散发着令人绝望的莫名压抑气息。

    顾判猛地将眼睛瞪大到最大,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彻骨的大手死死攥住,然后狠狠握紧,挤压,旋转。

    这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恐怖,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神智便几乎为之冻结,心中无法翻起哪怕一个念头。

    忽然间红芒大盛,热流爆发。

    虽然红芒与热流都只持续了刹那时间,便在恐惧的压迫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也已经让顾判从那种恐怖压迫中回过神来,再一次稍微恢复了些许自主意识。

    “给老子滚!”

    顾判胸中压抑了不知道多久的邪火骤然勃发,左手横于身前,右手蜷于腰侧,蹬蹬蹬几个大步便来到篝火旁边。

    然后他吐气扬声,以最为暴烈的姿态挥拳向着篝火砸去,包裹在淡金火焰下的右手紧握,青筋毕露。

    篝火上方盘踞着的庞大虚影依旧一动不动。

    它似乎在仰望头顶高远的虚空,又似乎在闭目聆听若有似无的声响,对于下面正在挥拳砸来的顾判,完全没有引起它的任何注意。

    拳头临身的前一刻,顾判忽然改拳为抓,手中毫无征兆便多出来一柄寒光闪烁,又被层层金焰包裹的利斧,以更加暴烈的姿态轰然砸落。

    轰隆!

    仿佛从不知多少年前便静静燃烧到现在的篝火,在这一刻陡然爆出一团明亮至极的光芒。

    意识即将陷入到最深沉的黑暗之前,顾判隐约看到了一个身穿洁白衣裙,披头散发的女子,凭空出现在了那堆篝火旁。

    她似乎也在沉默注视着篝火上方的虚空,忽然间就毫无征兆厉声尖笑了起来。

    “汝如此古老,莫非已经勘破了何为客观存在?”

    “吾所追寻的,客观存在!”

    阴森恐怖的女子尖笑瞬间填满整个空间,层层叠叠,永无休止。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顾判猛地睁开了眼睛,只剩下骨头的手上还紧握着温润的巡守利斧。

    他想要挣扎着起身,刚一动作却又仰躺下去,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般难受,喉咙里也有如火烧,一咳嗽便是大团带着肉香的火星喷出。

    又过了许久,他的眼神终于恢复清明,直接放弃了挣扎起身的念头,就那样安安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沉默注视着远处的地平线。

    那里,正有一丝鱼肚白正在慢慢显现。

    “早已经过了四更天了啊......”

    话一出口,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到了极点,同时又是大口的火星喷出。

    直到蛋黄般的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下跃出,开始将光和热洒向大地,他才终于能够稍稍平复下呼吸,不再是不停向外喷吐肉香阵阵的火星。

    顾判感觉自己很累,也很伤。

    虽然第五夜的危机已然过去,但他却并没有休息一下的想法。

    因为他并不知道,最为恐怖的第六夜是不是还会如期降临。

    他甚至不愿闭眼,不想再回忆起篝火上方那团能真能直接把人吓死的虚影。

第118章 第六日

    那真的是一团让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心生极大恐惧的东西。

    顾判暗暗叹了口气,他可是有着打野刀和烈焰掌,甚至还借助了红衣新娘的力量,在那一刻都差点儿在恐惧的压迫下翻不了身,所以胡员外、小芸、郑护院,甚至是李道士会被直接虚影吓到,甚至是在气息震慑下被吓死,也就没那么出奇了。

    那么,篝火旁的那些人,他们口中高呼的“计喉”,到底是什么东西?

    躺在那里思考了许久,顾判忽然呆住,脸上表情变得有些阴沉和疑惑。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竟然已经记不得计喉那恐怖到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形象,无论怎么回想,都只剩下篝火上方的一团黑暗,其他再也没有一丝记忆。

    “真的是想多了......”

    顾判艰难吞咽下一口唾液,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本来还担心自己会不会经常被那东西的恐怖吓到,没想到才过了这么点儿时间,就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

    拼命在脑海中搜刮着关于计喉的一切印象,就在头脑发胀的时候,他忽然间想到了前世的一个成语,以及听人说起过的,从某个奇怪角度对这个成语的解读。

    叶公好龙。

    龙,神秘高贵,象征尊崇,寓意皇权,非九五至尊家族不能使用。

    但在最初的时候呢,一直追溯到龙作为图腾刚刚出现的时候,龙的形象到底是什么,当时的人们又是对它怎么定义的?

    他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他只能从古代神话中得知,龙象征着万物众生。

    也有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这些描述。

    从某种角度上想,就是各种动物的组合体,取各种不同生物的身躯的一部分,组成的身体。而且还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呼风唤雨,神秘莫测。

    或许这就是原始的图腾崇拜,在经历了斗争与吞并后的集合与归一。

    当时那个被他嗤之以鼻的古怪解读就是,叶公作为一介凡人,能够在直视这种神秘恐怖的生命集合体后,还能有力气逃走,已经算是胆识超人、行动力爆表了。

    想到此处,顾判心中又是猛地一动。

    虽然他依然无法再次回想那“计喉”的具体模样,但“图腾”与“聚合”两个词,却仿佛一道闪电,骤然划过他的脑海。

    那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恐怖,那已经只剩下一片黑暗的形象,也许真的可以用这两个词来进行模糊的描述。

    所以有可能,这不知道多少年前被人跪拜的东西,其实是某个部落在经过无数次征伐之后,自家那越变越复杂,越变越不像样的图腾!?

    对了,还有红衣新娘。

    她貌似是真的疯了。

    完完全全就是那种精神病晚期,歇斯底里、六亲不认的疯狂。

    顾判又记起,红衣新娘最后一边尖声厉笑,一边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他想了又想,直到身体都恢复到可以慢慢动弹了,才记起了那么一星半点。

    她念叨的那几个字,可是有些不符合常理啊。

    至少是不符合她本身存在的常理。

    神特么的客观存在。

    这是他对她说过的东西?

    可是一段时间过去,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没想到却还是被她牢牢记在心里。

    再回过头来细想一下,红衣新娘到底是肿么了?

    她作为一个本身就非常唯心存在的异类生命体,竟然口口声声要追寻唯物主义的客观存在,这是何等卧槽的荒诞与古怪。

    顾判有些想笑,但又怕笑起来会牵动伤口,便只好硬生生忍住,转而开始思考让自己不那么开心的事情。

    不知道今夜,也是对噩梦事件而言最为恐怖致命的第六夜,他还会不会再次陷入进去。

    如果它真的又来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到底还能不能再借用一次红衣新娘的力量而不死,已经是个未知数。

    但如果不借用,他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让自己从噩梦中摆脱出来。

    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很难两全其美的矛盾。

    所以说,他究竟该如何选择呢,那两个伤敌一千自损八千的按钮,他到底是按,还是不按呢?

    顾判暗叹一声,艰难抬起被红衣新娘种下印记的手臂,看了一眼之后顿时满嘴苦涩,愣在当场。

    他的“核反击按钮”,竟然消失不见了。

    行了,人已经撕毁协议,把援助项目全部都撤走了。

    他现在也用不着来来回回的纠结了,如果今夜噩梦依旧会来,也就只剩下自力更生这一个选项了。

    顾判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难看。

    不仅仅是按钮消失不见,他的那只手臂上面,自肘部以下的整个小臂,都已经只剩下了森森黑骨,不见一丝血肉。

    诡异的是,他竟然一直没有感觉到疼痛。

    而且,他很想知道,自家的骨头为什么不是白色,反而会是黑色。

    第六日白天。

    顾判哪儿都没去,一直就在原地呆着,吃光了背篓里所有的干粮,又捉了一只不长眼的野兔,掌心生火烤着一并吃下肚子。

    就连带着的剩余烈酒都被他喝了个干干净净。

    咔嚓嚓!

    他活动着漆黑如墨的右手,只剩骨头的手指相互擦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看了又看,总是觉得奇怪,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看上去就像是终结者电影里面的追杀机器人,剥掉了皮肉后露出机械骨骼。

    顾判长叹一声,右手已经废了,就连烈焰掌真气都无法再游动到此,只到手肘便如临绝地,无法再向前一步。

    也许将来再与人对战时,突然从袍袖里亮出这只九阴黑骨爪,会吓敌人一跳?

    他尝试着横过斧刃,去刮擦右手和小臂裸露的黑色骨骼,但仅仅一下之后,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痛便让他无法忍受,不得不放弃了学习关二哥那般刮骨疗毒的壮举。

    这种感觉......

    他伸出完好无损的左手,触摸着右臂黑色的骨骼,突然间有些明白了什么。

    这是印记,就如同红衣新娘咬了他一口之后,留下的那两颗红点,现在整个右臂小臂连同手掌手指,都被计喉种下了这种黑色的印记。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判的心情愈发变得沉凝起来,只不过没有表露在外。

    昨夜四更时分,他借着红衣的力量在最后一刻恢复清明,倾尽所有爆发出一斧,劈砍在了那“计喉”的身上,但究竟造成了怎样的战果,他却是一点儿都不清楚。

    现在问题就出现了。

    如果今天晚上计喉再卷土重来,四更入梦,他还能不能像昨夜那样在紧要关头恢复神智清明,而如果能恢复神智,又能不能在那种恐怖与气息的震慑下独自完成反击,就成了横亘他心中的最大两个难题。

第119章 载歌载舞

    顾判喝掉最后一口清水,重重叹了口气。

    若是搁在平常,他知道红衣印痕消失,兴许还会高兴得跳起来,但现在这种情势,她就是他必须要抱的那条大腿,如今大腿不让你抱了,你让挂在那上面的附件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所以说,第六夜的噩梦可能依旧还会降临,而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拼死一搏。

    没有选择,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文明程度还不甚高的世界,弱小就是原罪。

    你弱,你就是傻逼。

    你弱,就活该你活不下去。

    想到此处,他反而一下子平静下来,甚至裹紧了身上的鹿皮外套,借着酒劲很快沉睡过去。

    午夜,顾判从入睡中醒来,拿冰凉的清水洗了把脸,然后盘膝而坐,腿上横放着巡守利斧,呼吸绵延悠长,安静等待着第二次入眠的到来。

    呼......

    当他从迷茫中恢复神智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一次的展开和上次不同,再不是那种阴暗恐怖的漆黑小路,而是温暖明亮,很莫名其妙的就融入到了某种团结、和谐、热烈、欢快的氛围之中。

    欢声笑语,载歌载舞。

    他发现自己就混在一大群人中间,围在一堆燃烧得高高的篝火旁,唱着听不懂的歌谣,跳着很尴尬的群舞,绕着火堆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更远一些的边上,还有更多的人站在那里围观,嘭嘭敲打着热烈的节拍。

    顾判不动声色,只是暗暗提高了警惕,然后还在随着节奏用力扭动身体,假装融入在这种氛围之中。

    但仅仅跳了几圈之后,他便感觉难以为继,有些跟不上其他人的节奏。

    不是因为这舞蹈太尬,而是因为它太难了,头颈肩胸手,腰腹臀腿脚,几乎身体的每一处部位都要随着节拍做出不同的动作,而且是相互协同配合的动作,即便是以他现在的身体协调性,都几乎难以做到。

    还有就是,他感觉很累了。

    虽然身体越来越轻盈,仿佛就要飘起来一样,但精神上却似乎被戴上了一套沉重的枷锁,昏沉疲倦到了极点。

    忽然间,顾判看到有人从群舞圈子里退了下去,加入到了场边拍打节奏的人群之中,然后他便再也忍受不了继续跳舞的痛苦,悄无声息跟着溜了下去。

    哗啦......

    舞动的人群分开一道缝隙,自动为他让出了离开的道路。

    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能远离篝火,去更远处的无尽黑暗之中面对未知的危险,于是就近找了一处地方,将自己挤了进去。

    旁边的两个人竟然很有礼貌地稍微让开了一些空间,让退下来的顾判得以顺利加入进来。

    顾判忽然眯起眼睛,发现他才刚从群舞队伍中退出来不过片刻,便有至少有四五个人从围观队伍中跑出,争抢那突然空出来的位置。

    呵,他待不下去的广场舞团,竟然是其他人趋之若鹜的宝地?

    这次的梦境,竟然如此的清晰,而且并不恐怖,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上古部落的人们才会跪倒高呼那个名字,对着它的虚影顶礼膜拜。

    顾判竭尽全力放空大脑,才没有让计喉两个字出现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然后他看了看左右两个让出位置的人,却猛地愣住。

    同时从心底猛地窜起一道凉意。

    身边站着的,竟然是两个熟人。

    站在他左边的,是胡员外,右边那个,则是胡员外的妾室小芸。

    两人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一直都在拼命拍打着节拍,扭曲到了极点的脸上满是狂热的表情,直勾勾盯着静静燃烧的篝火。

    顾判心脏猛地一跳,再仔细观察周围站立的人群才发现,包括郑护院、李道士、王秀才,还有冯村正等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在这里,面容扭曲狂热,同时在合着歌声拍手相合。

    顿时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已经死了?

    身体是不是已经化为了灰烬随风飘散,亦或是表情扭曲躺在地上,尸体都开始变硬发凉?

    一连串阴郁的念头自脑海中闪过,顾判情绪瞬间变得暴躁起来,下意识地便虚握右手指骨,触碰到了有些发热的巡守利斧。

    把他们都砍死算了!

    反正这些人早已经宣告死亡,就算还在这里,最多也不过是受异类辖制的提线木偶而已,继续存在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砍死他们,逼出计喉,再痛痛快快大战一场,到时候就算是死,至少也能留下一点儿动静声息,总好过这样悄无声息便命丧黄泉。

    他在恢复神智前,早已经不知道在那火堆旁跳了不知道多久的尬舞,现在又变成围观群众在旁边看着那些人尬舞,这种等待的感觉,真的是让人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再等下去,以他这种总是被现实暴击的分析判断能力,怕是也分析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抡起斧头莽过去算了!

    再等,说不定他的骨灰都飘出到千里之外了!

    轰!

    顾判低喝一声,猛然翻出了斧头,毫无征兆便劈砍在了胡员外的脸上。

    “上一次没保护好你,实在是对不住了!”

    胡员外应声而倒,一颗脑袋高高飞起,便朝着篝火的方向落去。

    顾判既然已经暴起出手,便毫不停歇,又是一斧斩在了小芸的脸上。

    “送你们一个同生共死!”

    咔嚓!

    小芸的上半边脸同样高高飞起,径直朝着篝火落去。

    噼啪!

    接连两颗人头落入火堆,陡然响起清脆的爆鸣。

    ………………………………………

    同样是顾判的第六夜。

    时值深夜,幽榭镇笼罩在黑暗与寂静之中。

    唯有打更的更夫两人,裹着厚厚的棉衣棉帽,不眠不休,按点儿准时从歇身的屋子出来,敲梆打锣,提醒镇民。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子时三更,静心安眠,平安无事!

    子时之后,幽榭镇雇来做打更人两个老鳏夫紧了紧身上破旧的棉衣,开门回到居住的小屋里面,第一眼先看了下火盆,还好,里面的柴炭烧得正旺,散发出蒸腾的热气。

    两人吐着寒气,把最外面一层棉袍脱下,小心翼翼叠了放好,然后便又倒转计时的沙漏,围坐在火盆旁边,借着还剩半壶的烈酒暖身。

    更夫是个黑白颠倒的苦活计,尤其是像现在这般趋近严冬,每一趟出门打更更是对人的极大折磨,出去转一圈回来,仿佛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听指挥,被冻到僵硬麻木的感觉。

    也只有熬过去寅时五更,他们才算是完成了一日的工作,可以躺到床上安睡到第二日午后,弥补整夜不眠的亏空。

    忽然间,小屋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人缓缓推开了。

第120章 另一处战场

    呼啸的寒风从半开的门外吹来,两个更夫顿时就是一个激灵,要知道现在已经是午夜之后,再等一会儿就要到了四更天,怎么还有人在严寒深夜里跑他们这儿来?

    他们转头望去,待看到来人后,表情顿时松弛下来,但很快又显得有些疑惑。

    “老先生,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还到处乱跑呢?”

    镇子里的老学究颤巍巍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酒坛,以及油纸包裹好的,散发着浓浓肉香的吃食。

    “我想找人们说说话,聊聊天,惜乎哀哉,众人都已陷入沉眠,老夫寻寻觅觅,才发现此处尤有光亮,便一路寻了过来,正好带了些酒食,与两位对坐畅饮,谈天论地。”

    老学究一开始说话的语调怪怪的,但说着说着,也就慢慢变得正常起来。

    不过,两个更夫还是听的是一头雾水,暗道他们都是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平日里说得最顺溜的便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几句话,这位教书老先生找他们聊天,可是找错人了啊。

    可惜胡府员外急病身亡,不然这老先生去到胡府,倒是有个可以说话的人。

    不过,闻着越来越浓的肉香,再看看那坛明显不错的烧酒,两人不自觉地便已经笑容满面,将火盆边上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

    老学究低头注视着静静燃烧的火盆,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表情。

    他缓缓在火盆边上坐下,打开了酒封,又将油纸包递到更夫手上,自己则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两个更夫一个抱着酒坛,另一个捧着纸包,咽下大口口水,但看着一动不动的老学究,却是有些迟疑起来。

    “老先生,你不吃点儿喝点儿?”

    东西是人带过来的,他俩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撇开别人大吃大喝。

    “我不需要吃这些,就是想听你们聊天说话。”

    “这......”

    两个更夫对视一眼,心中同样的纠结为难。

    镇子上的老先生不会是痴傻了吧,他们两个大字都不识一个,就算是吹牛聊天,那也必定是粗俗不堪的内容,怎么可能入得了读书人的耳朵?

    “开始吧,说什么都行,但是不要重复,也别停下来。”

    这可是你要我们说的。

    而且这些酒肉,也是你自己塞到我们手上的。

    咕咚!

    端着酒坛的更夫猛灌一口烈酒,又拿手抓了一把熟肉塞进嘴里,顿时舒服得浑身都在颤抖。

    旁边的同伴也已经按捺不住,接连大口吃喝起来。

    肉很香,酒更烈。

    不多时,他们便熏熏然欲醉,舌头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

    老学究依旧保持着最开始坐下来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似乎在听,但却又像是睡着了。

    “呃!”

    正吹牛到兴头上,一个更夫忽然转头看了眼沙漏,便哎呀一声站了起来。

    “怎么不说了?”

    老学究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那更夫一眼。

    “沙漏走完了,已经到四更天了,我们必须出去打更了。”

    “哦?这是如今的时间划分方法?”

    “啊?一天十二个时辰,老先生怎么就不记得了?”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相传这是古人利用十二生肖动物各自出没的时间,来命名的各个时辰......”

    说到和时辰、打更有关的内容,更夫的话一下子就变得顺溜了许多,就连遣词造句都变得有些文绉绉起来。

    “什么又是十二生肖?”

    “老先生竟然连十二生肖都不记得了吗?十二生肖啊,又叫属相,是与十二地支相配,以人出生年份的十二种动物,分别是子鼠、丑牛......”

    “是啊,我都不记得了,这就是遗忘......你们想一想,如果这天地之间,再没有任何一个生灵记得有十二生肖的说法,那么,它们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这老先生在神神叨叨说些什么?

    什么存在不存在的,说了他们也听不懂。

    两个更夫一边穿衣服,一边暗自感慨,老先生是真的老得开始糊涂说胡话了,就连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记不清楚。

    他又无妻无子,等再过些时日,人完全糊涂了,可就再难熬下去喽。

    想着想着,他们两人却又想到了自己,一时间不由得更加黯然神伤,此时再看那老学究,顿时就有了许多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老先生,你就在这里歇着,等我们打完更回来再聊。”

    更夫说话间已经套好了厚重的棉袍,打开屋门走了出去,只留下老学究独自坐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倏然间,一道黑色纹路自他的衣领下面浮现出来,很快便扩散至全身,唯有上半边脑袋,还未曾被黑色纹路尽数覆盖。

    老学究凝视着面前的火盆,就像是在看着与之性命相连,血肉交融的最亲密之物。

    黑色纹路依旧在涌动着,想要将他整个面颊覆盖在内,但数个呼吸过去,却总是无法成功。

    噼啪!

    火盆内的一根木柴突然炸开,发出一声脆响。

    丝丝缕缕红色雾气从他的肩膀处散溢出来。

    老学究一下子呆住,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

    “吾名......”

    “不,小老儿匡正乾,今年六十有四,也没得几年好活了......”

    “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但我自幼出门读书,一心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也好让父母得享大福,惜乎屡次不中,待到心灰意冷返回家乡,见到的却只是两座孤零零的坟茔......”

    “我恨呐,一恨自己不争,屡试不第,二恨痴迷疯傻,不能早日想通,三恨天地不公,让我那双亲早早亡故,竟然不得见上最后一面!”

    “少小离家,不惑方归,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忘了,回想一生,最开心的时候,竟然是已经没有了任何记忆的幼时......”

    他直挺挺坐在那里,喃喃自语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低沉,最后突然一低头,顿时就此气绝。

    轰!

    黑色纹路猛然爆发,与盘旋于体表左右的红雾激烈对撞消融,最后终于得占上风,缓慢而又艰难地向上蔓延,一点点将老学究的面孔完全覆盖。

    变幻出各种形状的黑色纹路最终在满是皱纹的额头上聚拢,缓缓归于一处。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毫无征兆就又是一声爆响,随后便是燃烧木柴炸裂的脆响,黑纹突然间就此顿住,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突然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本已经低头气绝的老学究忽然间身体一震,仰天嘶吼:“我死之后,还有谁会去记得,去祭拜我那一生悲苦的双亲!?”

    轰!

    黑色纹路凌乱,眉心处的漩涡差点儿直接崩散,许久后才一点点恢复过来,却再也不复最初出现时的那种感觉。

    他一点点起身,动作僵硬打开屋门,只穿着一件单衣长袍,就那样直接没入到冰冷漆黑的夜色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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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柄打野刀介绍:
研究员顾判穿越到某个古代低武世界,成了一个普通镖师,原本只想辞职攒钱买地做个财主的他,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惊讶发现,这里似乎正在开始灵气复苏。
当面对普通人几乎束手无策的各种诡异时,顾判心中却没有丝毫慌张,只因为,他在穿越前刚刚预购了一把打野刀。
我有一柄打野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有一柄打野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有一柄打野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