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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伯拉土     新世界1620txt下载     新世界162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大员来客(二)

    汉朝以来,东方帝国与大陆西方的交流就不曾断绝。当然,一条丝绸之路的文化意义,也是在东西方的贸易需求中达成的。但在古代国际政治外交层面,至少在历史文籍的公开记叙中,东方帝国的西行步伐也最远止步于中亚。

    马可波罗的东行见闻让还处于黑暗时代末期的欧洲人心旷神怡,而在文明早熟的东方大地,连绵的战火之后,急于整顿内部的中央帝国与西方的距离也变得比汉唐时期遥远了许多。

    我们可以轻易说出不少明清时期不远万里来到东方的欧洲名人,但除了明初的郑和七下西洋,正史里几乎没有记述明中期以后明代知识分子主动远渡欧洲的内容。地理大开拓的伟大编年史,似乎就成了欧洲单方面“发现”世界的航海日志。

    15世纪中叶,意大利著名的地理学家托斯卡内利在他的日记里留下了这么一段描述:“教皇尤金尼斯四世在罗马接见了一位来自中国皇帝的使者……东方使者对基督徒表示出极大的好感,教皇和他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当说到东方巨大河流的长度和宽度,以及沿河的众多城市时,教皇情绪十分激动……”

    明朝使者在15世纪中叶是否真得到访过罗马教廷,在正式的历史文献里没有任何有说服力的印迹,一切都是零碎的推断。不过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写下的记载明亡清兴的历史著作《鞑靼战纪》,则被认为是研究17世纪东方历史的珍贵史料之一,大明文人也在这一时期首次抵达欧洲并被记录进历史:1645年赴欧洲学习的郑维信是有确切史料记载以来的第一位赴欧的有名有姓的中国人。而1649年代表明朝永历皇帝前往欧洲的陈安德,据说是史料中第一位出使欧洲的明朝外交官。

    向日本求援,向朝鲜求援,向澳门求援。后宫子女皈依基督教……南明永历皇帝在大厦将倾之际到底做过多少病急乱投医的决定,历史可以翻出许多花絮,而陈安德出使欧洲,显然是这一系列死马当活马医的外交手段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一段故事。

    南明在西南节节败退,传教士卜弥格被委派为出使欧洲的全权特使,年轻的陈安德携带永历皇帝的亲笔信函与卜弥格同行,成为第一个赴欧洲的“大明外交官”。

    漫长的行程使这场国际外交行动慢到了极致,由陆到海,再由海到陆,1652年12月陈安德和卜弥格才真正到达欧洲。

    有选择中立的威尼斯共和国。有企图浑水摸鱼的法国,有害怕得罪满清导致东方传教事业受阻的罗马教廷,更有只开口头支票而没有实际行动的葡萄牙王国……当陈安德带着满腔失望返归东方时,已经是1659年了。

    南明最终还是没有盼来欧洲的援助,1662年永历皇帝被吴三桂俘获并处死。而明朝第一位赴欧外交官陈安德也于1659年后失去了记载,再无踪影。也无从考究真伪。

    ……

    夜深了。曼城南区使馆区的某座小楼里还亮着灯。

    “……曹大人,同知大人的意思是,此次只是探视下七夫人、少夫人和大公子,另须备上重礼献给华美国府。您今夜与那常大人起了口头不快,严大人又在场,怕是对同知大人不好交代啊……”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在曹秀林身后轻声说着。脸上还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把目光从那奇特的“无火之灯”上挪开,曹秀林也轻轻叹了口气,对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和华美官员产生了口舌矛盾感到有点后悔。

    曹秀林,今年刚满三十。之前是福建汀州府长汀县的一名举人。曹秀林连续考了两次都没有中进士,正打算再接再厉到江西进学,结果在赣北一次洪水灾害中被裹挟进了乱民潮。虽然那场灾民暴乱最终被镇压,但曹秀林也差点落了个从贼的罪名,从此落魄潦倒,只能跑到漳州做了一个账房先生。

    天无绝人之路,很快曹秀林就在漳州被正在努力收罗读书人的大员宣慰司同知颜思成给看上了。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了七八岁,但一聊之下,发现两人都曾在泉州小山丛竹书院求过学,顿时互相视为同窗知己。于是曹秀林欣然跟着对方到了大员,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八品幕府都事。

    如今曹秀林受颜思成的推荐,作为大员宣慰使颜思海的使节远赴华美,表面上是为了探视颜思海的儿子颜显风,其实还肩负着为颜思成在华美走门路的重任。

    大员宣慰使颜思海,因为多年前的老伤反复发作,时好时坏,渐渐把族里的大小事情都放了出去。大概是养病的日子太安逸无聊了,颜思海这几年又娶了几房小妾,整日饮酒作乐,活的浑浑噩噩,几乎所有的军政事务都落到了亲弟弟颜思成的身上,最近两年就连每三月一次的水师出海巡操都不参加了。

    颜思成现在已经成为了大员宣慰司真正的掌权者,近些年大量引进提拔了许多新人,同时慢慢将许多颜思齐时代的颜家心腹宿将都支派到了外地堡寨任职。关于颜家内部的某些事,曹秀林是一知半解,也没兴致去参与,只因为颜思成的知遇之恩,自己不得不投桃报李,处处为颜思成出谋划策。

    “曹大人,你可知如今颜家在华美,最重之人并非大公子或七夫人,乃是少夫人。若同知大人要想和华美国府交好,须得少夫人相助才可。至于常坤那种阿谀奉承之辈,不足挂齿。”中年仆人再次低下头,不紧不慢地说着。

    “祝管事,看来你比本官明眼得多,同知大人应该举荐你来做正使才对。”曹秀林看了眼这个表面上做自己随从的颜思成家中管事,觉得对方仿佛在教自己怎么做事,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里暗暗不快。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帮衬曹大人,把同知大人吩咐的事做好……”中年仆人赶紧跪倒在地,显得惶恐万分。

    “算了,既然是公事,本官自然是尽心而为,不过这华美轻视我大明倒是真的,恐怕孤悬大明外海的大员,就更不看在眼里了。”曹秀林自嘲的笑笑,心情依然不是很好,“罢了。我视同知大人为知己,只盼大员民富民安,才可堂堂正正宣我大明朝圣威。此等小辱,就受下又如何。”

    “呵呵,曹大人心向大员。小人尤为敬佩……不过这次曹大人奉同知大人之命兼理大员军械采办之任,想来华美国府一定会另眼相待的。”仆人嘿嘿一笑。不再多说。

    ……

    1642年2月28日。周五。

    一场倒春寒流,为曼城带来了一场小规模的降雪。一大早,街边的绿化带就蒙上了一层细细的雪霜。虽然气温急降了好几度,但空气却十分清新。

    长岛西区的海军司令部,作战训练部秘书办公室里,颜显屏正在专心地编排本年度的新兵作训方案。

    门开了。一位仪态端庄的棕发女军官走了进来,笑嘻嘻将一份文件轻轻递到了颜显屏面前:“颜显屏少校,这是外交部转发国防部的大员海军军备采购清单,国防部要你亲自核对一下。并签署意见。”

    手中的笔一顿,颜显屏慢慢站了起来,捏着文件露出不解:“上校……卡特琳娜姐,我没有海军军备出口审核资格吧?这应该是后勤装备部安德鲁将军的职权……”

    眼前的卡特琳娜依然风韵犹存,作为华美海军最老资格的女性高级军官,在去年底晋升为海军上校,目前担任海军司令部总秘书处主任,而颜显屏则在今年初晋升为海军少校,担任作训处秘书官。

    颜显屏口中的安德鲁将军,前亚洲舰队司令,在为国家戍守远东多年以后,年过花甲的安德鲁在前年也如愿以偿地晋升为海军准将,成为华美军界首位移民出身的高级将领,回国担任了后勤装备总监,并将在明年按例退役。

    “安德鲁将军还在国有青城造船厂视察,所以国防部的意思是,让你也提点意见。”卡特琳娜笑着坐到了颜显屏对面,点了点对方手里的文件,“这是一笔数量很可观的军购合同,而且还是你熟悉的大员,所以你的意见很重要。”

    带着奇怪的思绪慢慢展开文件,才看了几行,颜显屏就张大了小口。

    虽然因为自己的存在,大员颜家和华美的关系十分稳固,而且任何一项军事装备采购,都享受了心知肚明的政策偏向。无论陆海装备,都有不少折扣优惠。但这样一份折合200万美元的订单,还是让颜显屏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几年前不是已经陆续买了三艘了吗,怎么这次还要一次性订购六艘?!搞什么名堂,这可是一百三十多万两银子啊,难道四叔他们整天都把钱用在扩军上了?

    大员这些年守着一座鸡笼大金山,就算再有钱,也不能这样乱花啊……颜显屏按下内心的疑惑,再一一看下去,只见除了颜家偏爱的那种1200吨级的纵帆巡洋舰外,还包括大量34a型后装燧发枪和新式大炮。

    再看最后的军备采购的签署人,并非四叔颜思海,而是八叔,大员宣慰司同知颜思成,经办人更是写着曹秀林。

    按照以前的默认规矩,大员凡是要采办军火,都是通过老七叔在明珠岛交涉,然后再电报给颜公馆,最后再由颜公馆转交华美外交部。但这次不同了,一份重大的军购案,直接是曹秀林从大员万里迢迢带到北美,直接绕过了老七叔和华美颜公馆。

    “卡特琳娜姐,我想拿回家再看看。如果不急的话,我想过两日再给您答复,可以吗?”颜显屏心里升起一丝狐疑,果断将文件合上,轻轻摇了摇头。

    “嗯,国家安全委员会也要就此事召开特别讨论会,到时候你的意见一起汇总过去。”见公事已经说完了,卡特琳娜突然带着奇怪的笑容看了看颜显屏的胸部,压低了声音,“不错啊。奶水很足,大人小孩都大饱口福哦!”

    自己几个月前生下幼子,见对方又拿自己的哺乳期说事,颜显屏顿时羞红了脸。

    ……

    几天后,一份文件摆到了外交部办公室的桌上,严晓松捏着这份从外交部驻明珠岛远东事务司发来的情报陷入了沉思。

    “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个?”苏子宁指了指面前的文件,笑看着眼前表情严肃的好友。

    “苏子宁,现在多方面的情报显示,颜思海本人现在基本不管事。整天花天酒地泡在女人堆里。大员的实际掌权者,已经是颜思海的弟弟颜思成了。”严晓松说着,将文件打开,推到了苏子宁面前,“颜思成这个人。对我们当初牵头的东海协议有所不满,一直在谋求恢复颜家在南洋、琉球和日本的独立贸易地位。已经和郑芝龙发生了许多摩擦。只是因为我们在中间缓冲。才没有产生严重后果。从这方面看,颜思成似乎有点有恃无恐。”

    “他一个读书人,怎么那么好斗呢?而且大员现在的情况,还在于如何加快本地开发,何必吃力不讨好地非要和郑芝龙过不去?”苏子宁有点吃惊地接过文件,小心看了几行。眉头就皱紧了。

    “大员地面上除了颜思成,有头有脸的基本上都是当年跟随颜思海和颜思齐的老海盗头子,大字不识几个的粗汉子,也是对郑芝龙一直抱有敌意的一批人。”严晓松摇着头。显得很无奈,“平静了这么多年,这些人又有点按捺不住了。听说这次的大员军购单子,就是颜思成在那些老人的鼓动下拍板的,颜思海完全放手没管。”

    “从以前的情报来看,颜思成并非是个好战的人,他这是在争取军中老人的支持。”苏子宁想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观点,“颜思海的大儿子在我们这里,而且还放弃了继承权,颜思海的其他几个儿子都纨绔不成器,几个小妾还生了一堆更小的……如果说现在谁最有能力掌控大员,而且年纪上又很合适,大概只有颜思成了。”

    “我们看法差不多,包括这次曹秀林带来的军购清单,都不过是颜思成在暗示现在的大员是他说了算,他在试探我们的态度,希望获得我们的认同。”严晓松眉头一皱,慢慢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了文件上,“除了6艘中型纵帆巡洋舰,颜思成还想采购8000支目前在远东最先进的34a后装燧发枪、总计32门新式8磅和12磅加农炮,还有大批炮弹。目前这三种武器,就连我们大力扶持的刘香都装备很少。整整200万美元的军购款,不用东方银行的贷款,直接现金,出手非常阔气。以大员的军备现状来看,这些完全超过了他们的正常需求,连颜显屏自己都提出了异议。更关键的是,这份军购清单,没有经过明珠岛中转,而是颜思成让曹秀林亲自带到曼城递交的。”

    “嗯,颜思成在摒弃传统做法,主动尝试建立新的沟通渠道和模式。目前来看,无论是以前的颜思海还是现在的颜思成,都不得不把我们的态度当做大员将来权力更替的重要因素,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不是坏事。唯一要担心的,是现在在国内的颜七姑和颜显屏的立场,她们是颜思海的坚定支持者,尤其是后者。颜思成若想将来上位,就必须获得颜显屏的支持,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苏子宁摸着下巴看完一大堆军购信息,对曹秀林代表颜思成访问曼城的目的算是更加清晰了些。

    “对了,你再看这个,是东联集团发给外交部的信函,几乎每年都有这样一份。大员这些年一直在找各种理由拒绝东联集团在大员本地的采矿业合作项目。同样是远东的合作对象,大员表面上看起来比海南更容易让人放心,但除了最早的新农作物引入,现在的合作步子是迈得越来越慢,到现在还没有一项技术输出合作项目落实。”

    说着,严晓松又把另一份文件递给了苏子宁,点了点上面某几行字。

    “颜思成和颜思海差不多,军阀气息浓厚,对我们还是有一些提防心理,不太喜欢我们在大员的地盘上弄东弄西……嗯,结合这次的军购来看,试探的意味更浓了。这些问题,明天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再着重讨论一下。军火生意肯定是能做就做,不过,还是让范力和金小寒再去查查具体情况,不急着给曹秀林回复。正好,安邵清带领的国会远东调研组正在前往香港的路上,回头我向老齐建议一下,让安邵清代表参议院过问下关于东联集团在大员搞技术投资合作的情况。”

    大致看了一遍,苏子宁没有直接发表看法,只是希望有更多的情报来分析。

    ……

    来自远东的军火大单很快就从国防部流传在外,这可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订单啊!就这一个单子,比国内军方一年的订单还多,而且利润还更高!

    枪炮合同自然由通用工业集团和北方工业集团分享,但总价150万美元的6艘1200吨级纵帆巡洋舰的大单,却引起了北洋船舶集团、雅城船舶公司、国有青城造船厂三家企业的激烈竞争。尤其是拥有原型设计并已经承建过多艘1200型中型纵帆巡洋舰、且在明珠岛海外领拥有造船分公司的雅城船舶公司,更是显得急促。

    为了确保这份大员军购订单不被国会或政府内阁的“外行们”给搅黄,相关军火企业还特意派出代表,向还一头雾水的颜公馆使劲表态。一时之间,颜公馆和外使馆区是马车成群,如此热闹热心的场面,让一众驻曼城的欧洲外交官都嫉妒眼红。(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兰芳之梦

    1642年,崇祯十五年,是大明帝国最为难熬的一年。之前几十年逐渐积累下来的所有压力,都在进入新年后如殉爆的火药桶般一一炸开。

    首当其冲的第一个火药桶,就是2月末落幕的松山战役。大明帝国在北方苦心经营的绝大部分军事力量,在持续大半年的松山战役中遭到了灭顶之灾,崇祯皇帝倾尽国力调派出关的明军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拥有强大火器优势的十三万明军,在战役初期几乎逼垮了黄台吉,大批华美军械打得满清主力完全失去了分寸。可惜,蓟辽总督洪承畴当初定下步步为营、诸点压迫的战略方针,在崇祯皇帝的糊涂干预下破灭。

    好大喜功的崇祯皇帝似乎难得抓到双王与四条二的牛逼牌,连发四道诏令,命令辽东战区发起全面进攻。深知明军优劣的洪承畴在痛哭一场后被迫出击,然后明军不出所料地被抓住机会的清军截断后路,各部明军总兵纷纷乱了阵脚,继而引发不可收拾的大溃败。

    松山一战,明军战死、投降、逼海淹死、溃散超过十万,总兵曹变蛟、王廷臣等一批战将困守松山城数月,几乎全军殉国,只有吴三桂的部队基本保持完整退回山海关。

    “十三万兵同日死,浑河流血增奔湍。”一首《松山哀》,实难回首。

    明军松山惨败,锦州、杏山、塔山等关外城塞堡垒纷纷沦陷,山海关成为最前线。包括蓟辽总督洪承畴在内的大批辽地官将投降,清军全面掌握了进攻大明帝国的战略主动权。

    关于崇祯皇帝是否真的连发四道诏令催促洪承畴出战,督抚之争到底影响多大,历史的争议很多。但综合明末诸多积难重返的历史弊病,松山战役无疑是导致大明帝国最终覆没的最大一块棺材板。此战之后。明军北方精锐主力几乎十不存一,无论是抵御满清入侵还是面对风起云涌的关内农民军,崇祯手里已经无牌可打。

    而在这个新的历史时空,松山之战的结果虽然未变,但局部战斗却比历史同期更加出彩,也更加惨烈。

    当得知后路被截断后,那种习惯性的恐惧感再次弥漫全军。大同总兵王朴首先率军逃跑,诸军大乱。紧跟着密云总兵唐通、山海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山西总兵李辅明和援剿总兵白广恩也相继溃逃,然后被清兵一路多段伏击,死伤数万。大量武器装备遗弃。

    唯有东协总兵曹变蛟、辽东总兵王廷臣在全军混乱中坚守不动,然后孤军驰援松山的蓟辽总督洪承畴,接着被清军主力团团围困。

    总计拥有五千多支华美21b燧发步枪和二十几门华美12磅加农炮的曹变蛟、王廷臣两部明军,和四面围拢的清军八旗精锐激战数月,屡次击溃对手。压倒了黄台吉多年缴获或仿造的红夷大炮。只可惜其他战线兵败不支,副将夏成德内应投敌。加上黄台吉把前一阶段俘获的华美燧发枪、12磅加农炮和炮手也拉到了攻城前线。最终曹变蛟、王廷臣弹尽粮绝,血战而殁。

    更可悲的是,大明帝国花费重金从各个渠道采购而来的近三万支华美燧发枪和上百门华美大炮,绝大多数在松山战役中落到了清军手里,再次刷新了“运输大队长”的最新记录。

    在这场血战中,满清也付出了上万伤亡的惨重代价。但和他们的损失相比,收获也远远大于历史。

    ……

    1642年3月3日,周一。东南亚,马来半岛南端。淡马锡。

    绵密的热带雨林边缘,疯长的湿地草泽中,在8磅野战炮的掩护下,几百名身穿黑色夏季短袖战斗服、头戴短檐布帽、手执34a型后装燧发枪、背着军用备囊的步兵,正排着扭扭曲曲的数排横队,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朝北推进,队列间还依稀能看见不少牵着的大狗。

    这些黑色制服步兵的臂章上,都绣着两朵玫瑰花,一黑一白,一看就是华美黑水保安公司的武装佣兵队的标记。在他们身后不远,还紧紧跟着上千名包着水手头巾,身穿大明服饰的海盗,一个个或拿刀枪,或执火器,神色紧张地四下打量。

    炮击还没有停,不断有8磅野战炮发射的小型开花弹在前方的森林中掀起一片片烟尘。越是靠近树林,黑水佣兵们的步伐就越是缓慢,几个指挥官模样打扮的欧裔汉子还举起了手,示意部队提高警惕。

    炮声不绝,军犬狂吠,战线不断朝着远方的雨林推进。

    突然,一道黄色烟尘钻出密林,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惊呼和枪声。后方由海盗操控的8磅野战炮一看见黄烟,就纷纷调整炮口和角度,然后一连串的炮弹就出膛。

    树林深处的爆炸此起彼伏,还伴随着隐约的哭喊,不久树林边缘有了动静,几名身穿华美陆军特战迷彩制服的士兵弓腰跑了出来,一个个奔跑到距离黑水雇用兵大队只有几十米的地方纷纷卧倒。

    哇哩哇啦的声音响起,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柔佛苏丹国的土兵挥舞着破烂武器冲出了树林,一个个眼色赤红,表情狰狞。

    “射击!”

    黑水雇佣兵们纷纷止步,前排蹲下,后排上前,然后两排火光硝烟喷涌而出。冲出树林的柔佛土著纷纷中弹,奔跑的身体在枪林弹雨中扭着各种动作倒地。

    不到十秒钟,射击后的黑水雇佣兵们就重新装弹完毕,经过改良的34a型后装燧发枪的弹药装填效率明显又提高了不少。只要不是太过强烈的战场干扰,十秒钟内完成装填动作,是大多数人能够达到的指标。

    “上刺刀!继续前进!”

    冲出树林的土著散兵被悉数击毙,欧裔大胡子指挥官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对着森林一指,所有的黑水雇佣兵都从腰间取下刺刀,卡在了枪口刺刀座上。然后大步前进。

    “大当家的,这些华美黑水兵果然有门道,不过一个月,这淡马锡柔佛土兵就土崩瓦解。咱家的兄弟也跟着越来越手熟了,看来占领全岛指日可待啊!哈哈,恭喜大当家,贺喜大当家!”

    跟在黑水雇佣兵大队身后的南海义勇军队伍里,鼠须狗头军师又开始在刘香的耳边大拍马屁,一众围拥身侧的海盗们更是举着手里的刀枪发出了夸张的高喊。

    “妈的,现在先别给老子丢人现眼。快跟紧了!”

    刘香嘴里骂骂咧咧着,但看到自己辛苦数年想要吃下的地盘终于近在咫尺,心里也乐开了花。

    “这华美黑水保安公司真不赖,能把李国助手下那帮子歪瓜裂枣练成这般精兵……”

    看着前方数百米已经陆续进入树林的黑色身影,刘香暗暗叹息自己为什么就没入了华美老爷法眼的好运。也让自己手下那些海盗接受黑水保安公司的训练。

    ……

    从1637年开始,就陆续有吕宋华商们选派的华裔子弟进入华美外籍军团服役。成为华美暗中扶持准备的吕宋独立势力的未来军事骨干。

    但这种准备工作显然很慢。而且规模也上不去,所以当刘云的黑水保安公司成立后,范力果断向李国助等吕宋华商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就是选拔华裔子弟进入黑水保安公司“以工代练”。

    不得不说范力这个点子够到位,不光吕宋的华裔力量培养更快,而且刘香进攻淡马锡一直不顺的问题也一并得到了解决。在范力的推荐下。刘香咬牙出了大本钱,雇用黑水保安公司的武装佣兵队为自己效力。

    在华美正规军特战队的渗透侦查辅助下,只是几次中小规模的作战,淡马锡的柔佛土著就人仰马翻。唯一让刘香肉疼的是。无论是请华美陆军特战队出马,还是支付黑水保安公司的佣金,那银子是花得跟流水一样让人肉疼。

    既能获得优秀的雇佣兵炮灰,又通过为刘香打仗赚取大量佣金,刘云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虽然国内是百般提防压制黑水保安公司,但打着为远东友邦练兵的旗号,黑水雇佣兵在东南亚的使用却没有任何禁忌。

    短短几年,刘云的黑水保安公司,已经拥有了两支武装佣兵大队,总人数超过700。其中一支由本国国民组成的主力大队在马达加斯加岛为东联集团打工,眼下这支近400人的武装佣兵大队则完全由吕宋华裔子弟组成,正在帮着刘香“武力统一”淡马锡。

    面对刘香控制淡马锡的野心,无论是马六甲的葡萄牙总督,还是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都多次发出了强烈不满,但刘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骂骂咧咧地声称这里是无主之地。

    有本事来咬我啊?不光刘香自己觉得实力雄厚,更是仗着背后有华美老爷暗中撑腰,对葡萄牙或是荷兰人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虽然雇用黑水保安公司的武装佣兵费用极为高昂,但怎么说都比自己那些胆小怕事的海盗要强了无数倍。比起将来自己在这个天然好地段能获得的收益,刘香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更关键的是,华美的范老爷说了,这淡马锡以后就是南海义勇军的家,华美将在合适的时候承认刘香在当地的统治权!连名字人家华美老爷都给想好了,就叫“兰芳自由领地”。

    叫啥其实不重要,反正自己也大字不识几个。现在的南海义勇军就有好几千的喽啰以及海盗家眷,马来半岛的华裔近百年来也不少,再从大陆随便拉上一批要死不活的难民,可就是万人城邦了。他奶奶的,这可是海外开疆立国的天大福分!

    老祖宗说的好啊,那啥和那啥都没有种乎!一想到自己命里也有那么一天能够“黄袍加身”,刘香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每天都会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小妾傻笑到天明。

    当然,和华美走得越近,脸皮就越要厚,所要付出的诚意也必须越多。刘香等海盗头子的子女都将由东联集团推荐到华美本土进学,而之前的漂泊不定时期。为了家眷安全外加表现忠心不二,刘香等人都将孩子寄托在明珠岛上学。

    对这种“好处”,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刘香等人当然是、也必须是笑脸相迎。

    人家入伙表忠心都要投名状的,现在只是送些子女过去当“人质”,按道上的规矩讲也不过分。不过让刘香纠结的,并不是在自己几个子女里选谁去的问题,而是此番送去做“人质”,东联集团还要算钱的,美其名曰学杂费,真是情何以堪。

    ……

    一周后。淡马锡的枪炮声渐渐熄隐,刘香的南海义勇军在黑水保安公司武装佣兵大队的帮助下,攻克淡马锡岛上最后一座柔佛土人的村寨,又是一大批俘获的柔佛土著用于建设当地的港口据点。

    而在明珠岛海外领,华美外交部驻远东事务司的办公室里。几个衣着华丽的欧裔商人却在吹胡子瞪眼,连藏在隔壁偷听的李国助。脸上的表情也十分丰富。

    “这……这不符合葡萄牙王国和贵方的合作精神。尊敬的范先生!淡马锡那里……那里从一开始就应该是我们的!”从马六甲赶来的葡萄牙代表神情十分紧张,捏着一份还没展开的外交文书吞吞吐吐。

    “对于刘统领的破坏共同利益的淡马锡占领行动,本公司也持保留意见。”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也在一边煽风点火。

    “我很遗憾,刘香并非我国国民,他只是我国政府在远东的普通贸易伙伴。站在共同维护地区稳定的立场上,我国政府也十分关心刘香在淡马锡的军事行动。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准确的消息回馈,所以我们需要一些耐心。”

    范力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一方面把华美的立场放得高高的,一方面还对着葡萄牙人明显的妒忌姿态回以轻度的嘲讽:“至于淡马锡原本的地位。我想那里一直是柔佛苏丹的地盘吧?葡萄牙的朋友过去一百年里,在那儿并没有任何实际性领导或影响力。”

    “可我们一直在努力……”葡萄牙人也知道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但一想到这么个重要的地方被一伙大明海盗给轻松占去,心里就极其不爽。要知道过去一百多年里,葡萄牙可是为了入侵柔佛苏丹已经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既然如此,那我可以看做是一场公平的竞争。”范力马上接上话,算是堵死了葡萄牙人的侥幸。

    “那贵国又怎么保障属于我们的合理利益呢?如果刘统领对淡马锡采取过于自私的统治政策,那就是对远东的所有朋友都不公平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嘴上在挑拨离间,但言辞之中,显然又变相承认了刘香对淡马锡的占领统治权。

    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的话一出,葡萄牙人就感觉不对劲了,不是说好了一起来施加压力吗,怎么你就先承认淡马锡属于刘香了?

    “两位先生,其实现在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大家一起解决。”荷兰东印度公司对着范力和葡萄牙同行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文书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歪七八扭的文字,中间还夹杂着少数汉字。

    “日本?”

    范力眉头一皱,大概明白了荷兰人的真正意图。而葡萄牙人则似乎触碰到了什么陈年伤口,更是露出一副难受的样子。

    截止1641年,日本幕府已经连续发布第五次锁国令,从最初的禁止有传教行为的葡萄牙人登陆,到现在连荷兰商船都禁止靠港了。除了每年限数限时的苛刻贸易条件,日本贸易实质上只剩下了郑芝龙一家在垄断。

    为了重新打通贸易关节,葡萄牙从澳门和马六甲派出了多批使者,但日本德川幕府丝毫不松口,还野蛮地处死了多达61名葡萄牙商人和外交使者,大批在日本出生的混血儿和普通教徒家庭都被驱逐出境,一时之间澳门街头处处可见乞丐般的扶桑流浪汉。

    然后,在荷兰人前些年作死的贸易中,德川幕府又获得了不少大炮,于是又追加了一道历史上经典的“无二念打退令”(异国船打退令)。宣布每年的七月到十月才允许极少数荷兰商船进入长崎,而且还限定了大量限定交易内容的细则,此外任何未经允许的外国商船,只要敢靠近日本沿海城镇,都将遭受炮击,历史极为夸张地提前了百年。

    日本虽然国土狭窄、物产匮乏,但在这个年代,却是全世界最主要的白银和黄金产出国之一。17世纪初可是每年有价值超过两百万两白银的贵金属通过长崎贸易口岸流向外部。它这样一锁国,自然是让葡萄牙和荷兰商人异常焦虑。

    日本的普通民用市场不大,大部分日本底层民众一辈子连大米都吃不上一口,但好歹也是砂糖、皮革、精盐、生丝、火柴、食用油、棉布等华美商品在远东的第五大出口市场,更有着相对廉价的精铜资源。所以,日本锁国令,对华美在远东的商品出口也造成了一些的影响。

    “嗯……那贵方的意思是?”范力看了看现场为之一转的风向,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我们应该联合起来,让日本幕府重新考虑开放自由贸易,这是我们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东印度公司愿意在将来重开贸易后,让出一部分贸易份额。”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带着狡黠的微笑,频频发出诱惑。因为十几年前的《马尼拉条约》中,除了郑芝龙不可撼动的地位外,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日本贸易活动也十分活跃,葡萄牙则因为传教问题早已丧失了日本贸易的传统优势。

    相对于淡马锡来说,荷兰其实更在意日本贸易的利润,历史同期,荷兰东印度公司每年从日本获取的贸易利润,几乎相当半数香料贸易的收益。至于会和葡萄牙人的航线有冲突的淡马锡海峡,荷兰才不关心,毕竟荷兰东印度商船往返印度洋航线大多走的是爪哇岛以西的巽他海峡。

    言下之意,只要作为刘香后台的华美愿意参与“日本贸易开关交涉”,那荷兰东印度公司完全支持华美暗中扶持的刘香!

    “只要刘香不改变远东贸易现状,我相信马六甲和澳门的两位总督阁下也会谅解的……不过我们怎么才能让日本的那位将军放弃敌视呢?”

    葡萄牙代表终于忍不住改变了立场,眼里也闪烁着贪婪的目光。日本的贸易利润有多高,葡萄牙人可是比后来居上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更有体会。

    “我会向国内发出征询意见的,这需要适当的时机,但不会是这两年……不过先生们,我个人认为,真理只存在于大炮射程之内,如果他们过于固执,那我们应该选择更好的‘诚意’来打动他们……”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心领神会,此时都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让躲在隔壁的李国助等人目瞪口呆。

    “这个……这华美范先生和西夷果然强横无边,如此咄咄逼人、强词夺理……”李国助对身边同样汗流浃背的一位吕宋华商苦笑着说道。(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新琼州(一)

    刚刚开始的崇祯十五年,大明两广的高级地方官就出现了大规模变动,如今是沈犹龙出任两广总督一职,琼州知府则换成了沈廷扬。

    沈犹龙是从福建巡抚转任而来,为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没啥好说的。沈廷扬由北京户部郎中一职升调琼州兵备道兼知府,则属于违背历史原貌的人事安排。

    曾经贬在琼州好几年的赵有恒,在几年前官复原职后,历经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福建布政司左参议等职,现在也调任两广,担任广东巡抚兼右佥都御史,奉旨监理两广兵马钱粮军械。两广总督通常兼任广东巡抚的人事,这次也出现了罕见的分离。

    如此耐人寻味的大动作,则是因为在去年年初,上一任两广总督张静心即将卸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震动两广的“百花居案”。

    时任琼州知府的“路人甲”和部分官员,适逢广东道监察御史到访问事,一波官员在琼山县一家名为百花居的酒楼里宿醉不起,结果偏偏半夜时百花居发生了火灾。汹汹的火势波及了百花居周遭多家民宅店铺,琼州知府、通判在内的多名从外地迁入的琼州官员,连同广东道监察御史都葬身火海。

    如此离奇的官员集体遇害案,一度引起了崇祯皇帝的注意,而长期山高皇帝远、少有高层问津的琼州,其多年来取得的经济发展成果让崇祯翻看之下大吃一惊。

    一番了解之后,才发现每年经由琼州转运入粤、闽、浙三省的米粮居然高达70万石。其中进入广州的数量就有60万石,而琼州府数年间上交户部广东清历司的“杂课银”也有几万两。

    再一详查,当年熊文灿拍着胸脯保证的“以流民实琼屯垦,可解灾荒流民滋事之难,米粮百万之利亦可期也”居然几近成真。

    虽然都是粮商倒卖流转,但以琼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偏野地方,能活络出如此大数量的米粮,简直就是奇迹!

    再延伸到东南三省,闽、浙、粤,乃至整个南洋。海上粮食贸易这些年非常活跃。部分粮食贸易还一度还到达山东。东南沿海州府粮价平稳,虽然灾荒也时有发生,但却是大明民乱最少的地方,比起十年前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也支持着崇祯那岌岌可危的朝廷岁入。

    再回想起多年前熊文灿主政两广时。莫名其妙地每年总会多出几万两白银的内帑收入。已经穷得没抓拿的崇祯这才真正开始审视两广及琼州对大明的重要程度。

    传统的江南运河漕运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河道久失疏浚,江南漕粮北上。地方沿途吃拿卡要多如牛毛,朝廷在漕运上的耗费一年比一年多,运到北方的米粮却越来越少。一旦遇见兵祸天灾,漕工民夫离散十之**,漕运就更加岌岌可危。从天启年间开始,苏淮、山东的天灾民乱就没消停过,漕运被截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沈廷扬,这个让崇祯皇帝寄予厚望的前户部郎中,是明朝末期少有的提倡“海上漕运”的开明官员,曾将《海运书》和《海运图》进呈崇祯。光是口头宣传还不足以证明,沈廷扬随后在崇祯将信将疑地认可下,在山东登州主持对辽东宁远战区的漕粮海运尝试,结果效果极其明显,不光周期短,而且耗费极少。

    崇祯事后曾高兴地说:“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何难治!”可见崇祯对沈廷扬的期望有多高。虽然未能改变北方大局,松山战役依然以“关外尽陷”而告终,但沈廷扬提倡并经过实践的漕粮海运一事,却让崇祯记在了心里。

    琼州引入流民,屯垦成果显著,证明当地粮产潜力巨大,以琼州为枢纽的两广南洋米粮贸易也十分昌盛,说不得哪天还真是“获百万米粮之利于海上”。唯一麻烦的,就是如何大规模的实现海上南粮北输的大工程,毕竟从两广到山东,远不止山东登州到宁远那么一小段的距离。

    崇祯皇帝孤注一掷钦点沈廷扬出任琼州兵备道兼琼州知府,就是希望对方能再度创造一个米粮海运的奇迹,打着将来能从两广和南洋搞来更多钱粮的主意。若在以往,谁出任琼州就是个政治弃子的信号,但现在却意义完全不同了。

    这种完全打乱地方军政号令统属关系的任命,在明末天启和崇祯两个时期大面积出现,崇祯年间堪称“万金油”的兵备道一职尤为突出。许多时候没有特定品级限制,职权可高可低,可有可无,可一旦有了皇帝的敕令,又能地方军民内政司法税政乱七八糟一把抓,也算是明末国家地方管理日趋混乱的奇葩特征之一。

    至于赵有恒,琼州一开始的兴盛就是从他手里发端的。赵有恒曾有多年任职琼州的经历,更曾被熊文灿称赞为“熟知东南民事、通晓南洋商事夷情”,在南京和福建任上的风评也很好,由他出任广东巡抚,统筹监理地方钱粮兵马军械自然也是最佳人选。

    更重要的是,两广一旦纳入朝廷的南粮北输战略,海防压力就更大,以现在广东边海诸多烂如稀泥的卫所,根本无法承担,要再养出一波类似郑芝龙、颜思海这样的边海兵霸,绝对是崇祯不愿意看到的。

    至于几年前那个“南洋米夷求贡舶、落难于外洋孤岛”的小插曲,无论是崇祯皇帝本人,还是当时的内阁诸臣,都被那批送上门的海量军火给弄晕了头。

    说是稀里糊涂就出租了香港岛倒不至于,但面对巨大的海贸利益,以及满清的军事压力,内阁少有的“同心协力”了一把。对老窝盘桓江南的东林党而言,已经有了澳门的先例。再多一个能给自己带来更大实惠的香港也无不可,何况租期只有十年,也不怕尾大不掉。

    崇祯皇帝含糊其辞地“原则上”默认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岛的出租意向,甚至还流露出迫不及待的意思。时任两广总督的张静心则成功地“揣测圣意”将此事操办了下去,算是党争厉害的明廷中枢难得一次“双赢”的政治活动。

    所以赵有恒的职责,不光是重整广东沿海兵镇,其中还隐含着为朝廷从南洋引入更多泰西铳炮的意愿。

    如此“二沈一赵”的组合,算是崇祯在内忧外患之中做出一次“最英明”的决策,但最终成效如何,大概崇祯自己也捏了一把汗。而且他也不会想到这个大明王朝也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半条命了。

    ……

    1642年3月14日。周四,大明帝国历崇祯十五年二月十四。

    曾经的“东南擎柱”熊文灿,在转任内地数省剿寇总理之后,还是没能逃过他本身的宿命。熊文灿在东南沿海的那一套手腕。到了内地就明显不灵了。对农民军过于谨慎或是怀柔的态度。最终导致张献忠之流折腾壮大。熊文灿在前年被崇祯抓了垫背,捕斩弃市,身死名裂。

    熊文灿是挂了。但他多年来留在东南数省的某些影响却没有消散,并被继任者默认沿袭。大明广东琼州府,就因多年前熊文灿一道《请实琼屯垦以解辽事疏》而受益。

    在各省地方官各种推三阻四的拖沓执行下,琼州六七年间还是聊胜于无地从闽、浙、湖广、滇、黔一带的流民重灾区挪来了数万口人丁,其引入流民的力度还不如琼州本地的士绅商号大户们私底下的小动作。

    不算生黎,现如今琼州府的治下人口已经悄然突破40万,尤其是治所琼州城(琼山县),城内居民人口超过了10万。只是琼州地方财政表面上的匮乏,那一段段斑驳的城墙还保持着要死不活的旧样。

    城外的农田早在上个月就开播了,一亩亩出苗的稻秧青翠欲滴,再过半个月就将插秧。而更远方的一大片用篱笆和沟渠围起来的平原或丘陵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甘蔗田、棉田、椰林等经济作物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部分去年的秋冬作物已经在收获,大大小小的马车满载着各种农作物正在朝着各处农庄汇集,其中大部分是近些年才从华美引进的土豆。

    琼州城内的情形就更不一样了,曾经枯槁惨淡的街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异常繁华热闹。大量近些年新建或翻修的商铺或亭台节次鳞比,瓦肆酒楼林立,一些商铺货栈就当街敞开着叫卖,富商牙人的身影比比皆是。从码头或其他方向而来的进城货车络绎不绝,老百姓们相比之下也面色红润,看起来生活还算过得去。

    “瞧,是赵大人,真的是赵大人!赵大人回琼州了!”

    一队兵马从码头方向进城,街上的琼山县居民一眼就认出了当头骑马的大明官员。无论是卖菜的小贩,还是街边的店铺老板,都手忙脚乱颇为热情地端茶奉水,里外三重地挤到了队伍边。

    “各位乡梓父老久违了,本官履任新职,此次前来琼州拜会沈大人。”

    赵有恒已经年过五十,为官颇得人心,如今在东南数省名声鹊起,又是广东巡抚。作为琼州的老父母官,只要是赵有恒出面,琼州百姓都是极为顺从给面子的。

    赵有恒朝着四周围拢的琼州百姓不断拱手回礼,想到自己离别数年还是被琼州百姓牢牢惦记,心里也暖洋洋的。做官做到这个份上,先不说发财与否,这大好的名声也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原来赵大人升官了,巡抚啊,这下可好了!”

    百姓们满含期盼地看着这位老父母官,同时也毫不吝啬地丢出一堆堆赞美,知道自己的日子从今天开始又要更上一层楼,一个个发出了由衷的呼喊。

    至于去年初那个莫名其妙惨死在百花居酒楼的前任琼州知府和广东道监察御史,朴素的琼州百姓反而觉得是冥冥之中的天数,谁叫那个路人甲上任后就逼着当地百姓毁掉大半的棉田和甘蔗田。改种水稻呢,算是报应!

    新任不过一年的琼州知府沈廷扬就开明了许多,一方面顺应民情准许当地百姓自行农作,一方面向两广总督沈犹龙建言,继续加大引入流民开垦琼州荒地的举措,甚至还鼓励琼州富商多造海船,大力流转南洋谷米,为实现向崇祯皇帝承诺的“五年之内,携百万石米粮通海北输,解北地衣食之困”而努力。

    东南沿海的米粮贸易本质上对整个大明帝国只是杯水车薪。但这并不妨碍沈廷扬做上一个“北粮寄乎于海上”的美梦。也算是大明帝国黄昏之时为数不多的开眼之举。

    ……

    一个时辰后,琼州兵备道兼知府沈廷扬招待赵有恒的家宴结束,两人在知府衙门后院里闲聊散步,惺惺相惜的同时都踌躇满志。

    “这后院的山石花木。还是抚台大人当年之作。如今青石竹篱苍翠依然。我等却已老了。”比赵有恒小几岁的沈廷扬捏着短须,边走边感慨。

    “呵呵,兵宪大人与赵某同受君命。署理琼州新政,正是皇恩浩荡大展宏图之时,哪用得了艳羡后院的花草石木?待到琼崖大兴、殿前回报君恩之后,再去寄情山水还来得及啊!”

    赵有恒和沈廷扬对视一眼后,两人都发出了哈哈大笑,都是一副心有灵犀的样子。

    恭维话说完,赵有恒转入一处林荫小道,突然压低了声音:“沈大人,去岁‘百花居’一案,可有眉目?”

    见赵有恒冷不丁问起那桩悬案,沈廷扬捏着胡须的手也是一顿,好半天才缓缓摇头:“实不相瞒,下官遍查卷宗,皆指天干物燥、意外之祸。当晚‘百花居’连同周遭数户皆成焦墟瓦砾,无人幸免,即便有蹊跷之处,也无从查证。”

    赵有恒听完,眉头越来越紧,仿佛联想到了某个方向。

    “抚台大人过问此事,难道有其他偏处听闻?”沈廷扬也是个明白人,一看赵有恒的表情,马上觉得对方曾经久任琼州知府,肯定对当地一些说不得的事有所知晓。

    “数十位朝廷命官蒙难,想来心里不忍罢了……对了,沈大人,赵某离琼多年,如今琼州民业如何?”赵有恒的表情恢复了正常,把话题转向了当地的民生经济。

    “呵呵,来琼之前,下官还在忐忑妄测,为何圣上会择琼州一地行农垦与海运新政。到此地不过一年,下官才知抚台大人当年留下个好地啊!”一说起琼州的近况,沈廷扬就眉飞色舞起来,“那南洋稻种果真是珍物,一年两熟,两三年换植豆种一季,加之南洋泥肥(华美化肥)奇效,地无抛荒休耕之虑,一亩田年可收稻米四、五石有余!如今琼地各县徙迁流民屯垦,新种稻田计有七十万亩,税入米粮十五万余石!更有闽粤粮商贩运余粮于东南三省,流转诸货。虽商税简缺,然各课银税亦收万两,堪称巨利。百姓衣食无忧,家家均有囤粮,尚有余力做其它营生。又有地方士绅联建私坊工矿,林林总总,再增税入万余两……”

    两人坐到了石桌边,沈廷扬一阵欣喜感慨之后,又仿佛有些难言之隐,好半天才用手点着桌面,渐渐露出难色:“琼州之地,一年钱粮赋税堪比江南大府,颇为可喜,圣上亦对下官有所嘉勉。不过乡绅百姓不喜农作,比之江南更甚……下官也知蔗田、棉田、椰树、胶树(橡胶树)等农产银价更高,可与江南桑麻比肩,然琼州膏腴之地遍种此等田产,又兴私坊,如此滥用农力,终有一日无人务农,与国不利啊……”

    “此外,说是朝廷官府徙迁各地流民安顿垦荒,然地方士绅合股结社,争雇民力,又兼并山林、圈买山头、置办私坊矿务,诸州县民力早已占去十之七八,稻田却稀疏可数。美其名曰同心协力、提振民生。流民或入富家为工,或只得另寻偏野荒泽之地开垦。”

    “琼州行复荒新政,收聚流户,屯垦多年,若有稻田百万亩,则东南大定。再有南洋行商廉价米粮引入,由海路北输,又岂止百万石之数?然民情汹涌,乡绅百姓不愿换种稻麦。若改弦易辙,下官又恐生民乱。如此种种,实难强行,抚台大人可愿为下官解局?”

    说完,沈廷扬站起来,对着赵有恒深深一鞠。言下之意,现在琼州地方百姓的农业,就是赵有恒当年“惯”出来的。恐怕上任琼州知府离奇身死,也和当时有人下令毁去蔗田、棉田有关。

    “这个……沈大人何出此言?琼州地方乡绅父老安居择业,乃平常事。硬行百万稻田之政。也只能沉积仓廪。难以流转。若是经陆路内输,恐怕半途即靡费十九,反得不偿失、空耗琼州地力民力,与民无益。眼下百废待兴。新政初始。米粮海运之业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成?”

    沈廷扬邀请自己来琼州叙事。没想到居然找到这个方向给自己下了个套。赵有恒顿时心下不快,语气也微微凉了下来。

    “下官深受皇恩,牧守琼崖。自然以百姓民业为先。然北地国用甚艰,琼州又陈米价贱,哎……”沈廷扬说着说着,就书呆子气大起,当场红了眼。

    “就本抚近年所见,浙、闽、粤,乃至湖广,虽为鱼米之乡,然田地兼并日甚。朝廷为御东虏、剿流寇,年年加赋增役。偶有风调雨顺,又米贱难以为生。丰年之时尚且苦不堪言,堪称世间奇观。江南百姓无不弃稻,转种桑、麻、棉等物,获利在外,尚能安顿一年半饱。”

    “江南米粮漕运之难、北地粮荒,又怎能算是一府一州之过?沈大人临危受命,于琼州推行农垦海运新政,不正是求解之道?若朝廷真有百万石远航载行之量,商贾无贱囤惜售,江南百姓可获利于粮,自然会改种稻麦。赵某身为广东巡抚,监理钱粮,自然和沈大人是一意同行,但欲速则不达啊……”

    一石琼州或南洋稻米,只是运到福州随意出手,都能赚上两钱的净利,来自南洋海外的稻米,价格更是比琼州本地的还要低廉上一钱几分。不过比起其他货物,利润又显得少了许多,何况大多数时候各地富户粮商还故意囤积惜售。

    对琼州而言,无论是海商还是平民百姓,稻米纯粹是只是饭桌产业和纳粮,日常生计已经离不开那些看起来不能吃不能喝的南洋经济作物。如果整个琼州府再强行推广大面积种稻,除了继续压低当地粮价,喂饱那些交不出几两税的富户粮商,百姓生活反而会不如以前,不光对解决北方粮食危机起不到什么作用,还可能引发民乱。

    届时就算动用官府力量强迫广州、琼州的粮商海船出力,一年也就几十万石的运量,还只能短途运入最近的广州、潮州、漳州、泉州等地。

    沈廷扬慢慢思索赵有恒的话,也觉得有道理。这琼州盛产两季稻米又难以北运的症结,不是本地百姓的过错,更不是说服多少粮商搞长途海运能够解决的,而是整个江南、岭南的海贸格局和百姓生计的问题。沈廷扬对自己一时激动的钻牛角也暗暗惭愧。

    ……

    从沈廷扬那里辞别后,赵有恒趁着天还未黑,打算直接前往定安县的王家,那里是自己小舅子刘耀禹的妻家,更是琼州地方势力最强、官商联系最紧密的地方。想要了解整个琼州的状况或是谋求琼州士绅支持,去定安县走一趟就差不多了。

    在赵有恒眼里,沈廷扬是个好官,也有积极的抱负,但却是典型的外来户。在朝廷如今“令不达县乡”的无奈局面下,沈廷扬要想几年内为皇帝梳理出一条“钱粮海道”是难上加难。

    赵有恒知道对方心里有对崇祯皇帝的承诺,但这些年长居江南,之前的观点早就发生了变化,对大明南北米粮流通的现状和瓶颈是深知肚明,更对琼州十几年里来之不易的发展成果抱有一种奇特的感情。

    以前调离琼州,导致贪心不足的地方士绅差点把琼州南海商号给毁掉,赵有恒心里也失落了很长一阵子,觉得对不起在琼州艰辛创业的妻弟。现在自己重新回到两广,权位更甚以年,就打定主意不能再让人对南海商号乱来了。

    赵有恒可算是对琼州地方有着深度的了解和影响力,加上现在的身份地位,想必那些整天想着占南洋贸易便宜、把琼州新政当成自家聚宝盆的地方士绅也会收敛一些。

    更关键的一点,赵有恒必须了解现在“米夷”和妻弟刘耀禹、琼州士绅的关系,以及琼州地方经营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是否会对琼州的钱粮新政产生更多不可预知的影响,这是他身为广东巡抚最为担忧的事。(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新琼州(二)

    曾经的琼州知府赵有恒,几年不见居然当上了广东巡抚,然后立马巡视琼州府一个小小的县城,不光沈廷扬颇感意外,更让定安县的官商士绅们“受宠若惊”。

    定安王家,作为琼州官绅的领头人,自然是凭借族婿刘耀禹和赵有恒的妻舅关系再次得意洋洋起来。谁不知道当年琼州兴起这些农作新政和南洋商事,就是赵有恒鼎力支持的,如今赵有恒又卷土重来,那琼州未来就更有保障了。

    当初的人走茶凉,瞬间变成了倒履相迎,定安王家是大摆排场,三天两头地四处呼朋唤友,几乎大半个琼州府有头有脸的地方士绅都齐聚定安县。歌功颂德马屁不断,让赵有恒有点哭笑不得的同时,也让王家得意洋洋。

    连番的酒宴一直持续了三天,直到赵有恒实在顶不住推让的时候,王家这才笑着由刘耀禹出面,将对方安顿在自家大宅里伺候入住。谁让族婿刘耀禹和巡抚大人是亲戚关系呢,住王家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王家也是在南京颇有人脉的官宦大家。

    一时之间,琼州府各地州县的官员又纷纷携礼到访,各种程仪是名目繁多。这些年在琼州吃饱喝足的地方小官们,是绝对不会放过向自己的老上司表忠心的机会。又是短短两天,堆进王家的各种礼品财物让刘耀禹都吓了一跳。

    ……

    夜深了,赵有恒带着微微的酒意再次归来。而妻弟刘耀禹也早早在后院书房里等着了,两人总算可以消停下来聊聊私话了。

    “……禹弟啊,你姐姐近日身子不舒服,只能留在广州养着,不然也该让你们姐弟俩见见了。”

    又是几年不见,眼前的山东刘家最后的独苗更加成熟稳重了,曾经的白脸小书生已经蓄出了短短的唇须。

    “姐夫任劳任怨,为官刚正清廉,现今官居一省巡抚,也是天道酬勤。”刘耀禹笑笑。对赵有恒的态度也显得更淡然了些。

    “我们之间的客套话就不多提了……此次你姐夫我奉旨巡抚广东。见南洋海贸更甚以往。华美香港租界商口已开数年,粤、闽、浙商贾如过江之鲫,不知你又如何应对?沈廷扬沈大人新任本地知府兼兵备道,又如何看待你等新业?”

    赵有恒从衣袖里摸出一封文书。放到了桌面。这是他刚刚到任广州之时。由广州市舶司转来的公文。大致讲述了如今粤、闽、浙各地商贾避开广州市舶司,争抢香港商口,导致大明边海南洋贸易大半转移。不是琼州,就是香港,广州市舶司已经名存实亡。

    “呵呵,姐夫离琼多年,自然只能由公文官信推断。弟若细说,恐怕三两日都无法道清说明,不如这几日姐夫随弟去走走,看看便知。”

    见妻弟居然给自己卖关子,而且还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赵有恒心里也稍稍放心了些,至少目前来看,南海商号乃至琼州本地的新政并未受到大的影响。

    ……

    第二天,赵有恒就随刘耀禹返回琼山县,简单地和沈廷扬表明自己想要微服私访的意思后,当日黄昏就带上几名护卫和随从小吏,乘坐南海商号的海船出海,前往琼州府西面的儋州湾。

    短短一夜过后,次日清晨,赵有恒就站到了儋州湾的码头上。一路乘坐的海船,并非大明常见的那种硬帆大福船或沙船,而是一艘一看就是来自华美的三桅纵帆商船,据说载货量超过八千担!

    比之更大的华美大型五桅纵帆商船,甚至是蒸汽商船,赵有恒当年在任琼州知府的时候,就在琼山码头见过。但如今南海商号都有了这种日行至少五百里的快船,倒让赵有恒吃惊不小,如果让他知道这样一艘华美西式快船的价格高达六万两银子,估计会更加站不住脚了。

    几年前的儋州湾只是一个荒芜的海湾,附近也只有一座名为“白马井”的破落小渔村,如今却已经成为一座新兴而热闹的港口集镇。仅仅从港口附近的人流来看,当地的人口就有至少一两千户,而且大都操着各地口音,土生土长的琼崖本地人反而不多,可想而知这些年各地官府或地方乡绅到底从外地汇集了多少人过来。

    除了南海商号那艘上档次的大船外,港湾内还停泊着大大小小十余艘大明小海船,一艘挂着华美旗帜的蒸汽商船更是鹤立鸡群。成堆成堆的装满煤块的大竹筐堆叠在码头,再被民夫们依次装船,或转运到内陆,其中还有不少装满货箱的精铁锭正在送上华美商船,数量看起来颇为可观。

    再看看港区附近一片新建的作坊,几座奇怪的铁制窖炉和散发着灰雾的高大烟囱格外显眼,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奇怪的气味。更远的地方,还有一大片工棚和几座高炉,每过上一两炷香的时间,就会有弥漫的白烟蒸腾而起,一股股亮红的铁液流入沟槽,四周围绕着一个个赤膊的炉工。

    “姐夫当年准允开办南海矿务,现已采运多年,另有高州煤石也运于此地汇集。精选之后,一部出海南贩华美,一部本地铁场冶铁所用。有儋州煤场蒸汽工械助力,南海矿务精煤采耗极省人力,每担出价不过一钱二分,年贩二十万担。除去运资杂费,年可获利一万余两!”

    “选剩之‘油煤石’,又在本地‘蒸油场’蒸炼成‘石油’,装桶即可贩出,约合每担二两五钱银,一年可蒸炼一万五千余担。余下石渣等,再送入水泥砖场混制泥灰砖材,堪称物尽其用。两广各地州县修缮城池,多用琼州青泥砖,不耗额外煤薪,冷干即成。大小可制。此两样年亦可获利五万余两。”

    刘耀禹口中所谓的油煤石,就是产自儋州昌化或高州(茂名)露天煤矿的伴生油页岩。历史上缺乏认知的茂名诸多露天煤矿,将大量的这种燃烧性不佳的油页岩矿作为杂质废弃掩埋,或者干脆糊里糊涂的就一把火烧掉。

    刘耀禹又指了指远方的冶炼厂,脸上颇为自得:“此乃南海商号所营冶场,南海矿务运来精煤、铜铁原矿,于此地冶炼。赵兄数年前从南洋引入冶炼新法,一日可得铁七千多斤、铜一千多斤!那华美冶炼新法果真省时减力甚多,且一炉可抵得了旧法十炉。出一斤精铁,耗银不过三分。华美每斤出价银七分五厘。年贩铜、铁共计一百四十万斤,获利七万余两,还供不应求!贩卖精煤、石油、精铁、精铜几项,琼州即增矿冶杂课一万两!”

    “南海商号眼下独领快船五艘。琼州各家商号海船。三百料以上亦有六十余艘。每年可出海送货九十万担,尤显运力不足。待假以时日,弟由南洋华美购得更多快船。何愁家国不兴?”

    看着妻弟那意气风发、而且还是当年那种“一心为国”的风范,再看看那些忙碌而卖力的炉工,相比大明各地那些偷工逃税的矿冶私坊,简直就是个异数!

    “蔗、棉等农产外贩南洋尚可认之,如此上好精铁精铜、国之重物,为何还是尽输南洋夷商?这琼州官衙就不曾查验吗?!”赵有恒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凛,语气就压低了不少,一边还回头偷偷看了看跟在不远的几个随从官吏。

    “若是内贩,以姐夫之见,又可曾收得一钱半分的银课?”刘耀禹冷冷一笑,脸上出现一抹自嘲,仿佛早就看开了,“琼州地方士绅倾力营办矿务冶场,安顿流民,提振民生,与国有利,尽贩于南洋又有何不妥?何况……”

    “嗯?但说无妨。”赵有恒见妻弟似乎另有意思,赶紧抬了抬手。

    “兴股入资,通建山路,帮扶矿务采运车械,所得煤、铁、铜须至少七成外贩南洋。此乃华美东联集团赵兄和琼州乡绅之约定,不然哪有此等好事能落在琼州?我等行商之人虽锱铢必较,然大明海商通行南洋,数百年信义又怎能乱在我等手上?”说着,刘耀禹又放低了声音,偷偷指了指集镇内一家占地很广的大宅,“此地就有东联集团之人入住客栈,正好近日有‘专利转股合营’约谈竞拍,姐夫可随我暗处观摩就是……”

    见妻弟如此神秘,赵有恒这心里的疑惑就更重了。

    ……

    几个便衣打扮的人坐到了镇内一家客栈大厅的角落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此时正在进行一场让人面红耳赤的“纱厂专利转股合营”的招标会。

    “……这是本国最先进的纺纱技术,全套生产线带蒸汽动力组!比万州那套用畜力运转的生产线还要先进许多倍,每锭纱的生产成本将至少再降低两成!”高台上,一位华美服饰打扮的华裔年轻人,正骄傲地在黑板上描绘着大致的信息,台下一众从琼州各地特意赶来的富户士绅都瞪直了双眼,发出了沉重的呼吸。

    前几年的万州百盛号纱厂可以说是赚尽了棉麻纱料的利润,没想到今年华美又推出了一套更先进的纱厂生产线,今后纱成本还要低上两成!不说两广闽浙的需求,光是去年出口南洋的棉纱和麻纱就高达十万担,谁要是抢到这份生意,那等于是养了个可以下银蛋的母鸡啊!

    “在下儋州旭升号,出价两万四千两,另转股二成给贵方!”一个胖胖的乡绅在台下举起了手臂。

    “在下万州百盛号,愿出两万六千两,另转股二成五!”又一个瘦瘦的中年商人在角落里冷冷说了句,在场的人都吃惊地扭过头去。

    一听到琼州府最早在纱厂上吃螃蟹的万州百盛号又出手了,一群前来抢生意的乡绅都怒目而视,而叫出高价的那个中年商人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如今琼州有多少棉、麻田?”赵有恒摸着胡须,突然轻声问了句。

    “仅是崖州地界,就有棉田八万五千亩……全府各地。棉田、麻田总数恐怕不下二十万亩。不过南海商号这些年,大都将此等地产包给安迁流民垦护。本次各地乡绅竞拍的纱厂,可年制棉、麻纱约八万担,年利至少两万五千两,如此一来,棉麻生料之需必定又供不应求……”刘耀禹略一思忖,说出了一个让赵有恒吃惊的数字。

    “……在下定安黄家,愿出三万六千两,转股三成!”一声霹雳,一个更瘦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摇着手中的扇子不紧不慢地说着。

    出价一下拔高那么多。一片吸冷气的声音响起。一群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琼州资本实力名列前三的定安黄家代表,仿佛觉得刚才听错了。

    “还有新的竞价吗?”

    台上的华美青年自己都有点愣了,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阔气的转股合营竞标。这意味着东联集团只用国内采购价不足25000美元的一套小型纱厂生产线,就在大明琼州府卖出了54000美元的超高价。还套到了为期十年的三成股份。之后每年的股份分红又有近万美元。还不算廉价的棉纱、麻纱运回明珠岛纺织厂再制成布匹后的增值利润,这资本回报率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了!

    “成交!恭喜定安县黄先生获得本次专利转股合资项目!现在有请儋州同知汪大人为本合同进行现场公证!”见再无人敢和定安黄家叫板,东联集团的商务代表赶紧一锤子敲下。

    此话一出。赵有恒差点跳起来,幸亏身边妻弟死死拉住,才堪堪坐稳,还回过神赶紧侧过身装着喝茶,以防止被人认出来。

    侧门开了,一位大腹便便的大明官员走了出来,大厅里竞拍的各地商号代表都纷纷起立拱手行礼,而那位儋州同知目不斜视,带着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走到高台上。

    儋州同知接过合同正本,只是略微瞅了一眼,就拿起一边的毛笔在角落里勾了一个圈,然后拿过一份副本就退了场,算是走了个过场。

    “混迹私坊商营暂且不提,未仔细勘验商本,如此糊涂公证签押,岂不儿戏?”赵有恒捏着胡须,已经越来越生气了。

    “姐夫你大概未知,依照东联集团与琼州地方官衙、乡绅之合同约定,转股合营皆有期限,多为十年,凭股分红。例如这定安黄家新建纱厂,十年之后,无论股本多寡,东联集团股份也只允留一成,其余须归还黄家。十年之内,黄家纱厂所获之利一成,须缴纳官府,其中琼州和纱厂所在地各得半成,故琼州地方州县官衙竞相争取合营私坊落在本地。且一应合同商本皆是版印范文填字,琼州官商皆已熟知。儋州官衙公证一次,即可得公证银六百两,已成琼州定规。不光琼州如此,广州官绅在香港岛之处,亦有此类争抢,只是量少不甚明显而已……”

    刘耀禹压低了声音,将这几年琼州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

    走个过场就能拿到六百两的公证银,居然还有这种明目张胆的花头,足够儋州地方官府上下都分得开开心心的,要知道知州的年俸折算下来还不到二十两银子呢。赵有恒心里猛然一惊,渐渐想起了“百花居”案,后背居然泌出一层汗。

    大概是之前说了太多话,主持竞拍的东联集团年轻商务代表退到了后厅,一通牛饮之后,才又恢复了新的竞拍。

    “再次感谢各位先生光临本次专利转股合营项目竞拍,接下来将为各位推出另一个新项目:新型榨油机组!本套专利生产设备同样由蒸汽机驱动,比崖州感恩县前年所设的畜力榨油机组的效率提高了至少三倍。原料充足的情况下,可年榨油约一千吨,也就是至少一万六千担。最低投资报价八千两,最低转股一成,每次加价不少于五百两……”

    只需要几十个人工,就能年榨油一万六千担?在场的琼州乡绅目瞪口呆的同时,又升起了无穷的竞争之心。

    琼州棉花、亚麻种植规模和产量早已超过了华美明珠岛企业的处理接收能力,棉麻粗加工不得不逐渐落在了琼州本地,每年仅仅是棉籽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大都填埋回田,放在东联集团眼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新增的一千吨的榨油量,也许还比不过明珠岛一个小小的榨油车间,但对于琼州来说,却是变废为宝的好机会。

    在东联集团竞拍主持人熟练的引导下,台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过榨油项目很快就被更财大气粗的定安王家给拿下了,引起在场一众小地方士绅的强烈失落。当最后一样纸浆生产线摆到台面的时候,现场的争抢彻底达到了最高点。

    角落里旁听的赵有恒,却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而是悄然退出了竞拍现场。

    ……

    海边滩涂,一望无际的红树林,赵有恒站在一处高坡上,默默地看着大海,摸着胡须的姿势一炷香的时间内都不曾动过。

    “姐夫……”刘耀禹走到了身后,躬身行礼。

    “离琼不过五六年,起初还担忧你与赵明川会被此地官绅排挤,没想到啊……”赵有恒叹了口气,回过身,盯住了对方的双眼,“国事糜艰,琼州一府之地倒是兴旺异常。泰西华美番商张扬如斯,已然深触琼州县乡之地,这地方官府毫无约束之心……”

    “姐夫有所不知,琼州粮丰价贱,现今富户商贾转卖田产,大兴工坊。田租、地价不及广州三成,若非每年有些流民入琼,眼下莫说是强推农务,寻常富户再想找人做佃户都难。虽税法难改,然琼州新政十余年,养活了多少人家。民丰官富,人心安和,足衣足食,余粮外输,银课大增。如此利国利民之景,即使私交番商又如何?为何姐夫还不知足?还是姐夫觉得如此好日子有悖祖法?”

    年近不惑的刘耀禹,在多年风浪之后,已经波澜不惊了,对自己的姐夫除了礼貌,曾经的谨小慎微早已不见。

    妻弟如此一番犀利的反问,倒让赵有恒一时半会无法回答,回想起刘耀禹和那个赵明川最初承诺的那句曾被自己当做不知天高地厚的戏言。

    “琼崖膏腴之地,若行工农商新政之事,十年可大兴……”

    默默念完,赵有恒背着手朝远方港口走去,不再有继续留在琼州各地查访的兴趣了。因为他知道,琼州上下无论官绅富户,还是庶民百姓,现在的一切几乎就是容不得逆转的生活命脉,谁要是和他们的生活作对,那就是以命相搏都在所不惜,“百花居”一案,大概就是这么个结果。(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相逢不如偶遇

    1642年3月27日,大明帝国历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七。

    明珠市医院大楼某层走廊中,医务人员在匆忙走动,若干大明服饰打扮的男子坐在走廊长椅上坐立不安,不断起身朝某间半开的高档病房张望,但又碍于医院的管理制度,不能当场进入病房看个究竟。

    不一会,一个年轻的华裔医师走出病房,拉下口罩,向着围拢的几个大明男子遗憾地摇着头:“颜老先生呼吸衰竭,我们尽力了,请各位节哀。”

    当头的一个年级最长的大明汉子眼神一黯,慢慢转过身,朝着身边众人拱手作礼:“诸位兄弟,老七叔走了……哎,如今宣慰使大人也身体欠佳,久不过问军政,如果大公子能在就好了……罢了,此地炎热,我等须尽快告知宣慰使大人发丧,将老七叔灵枢迎回大员安葬。”

    大员颜家最老资格的七叔终于年老体衰过世,生命的最后一程都在华美明珠岛海外领的医院里度过。听到大员水师副将罗大的安排,一众大员部属都轻轻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对这个结果,大员上下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不用罗大操心,华美方面肯定也会第一时间将消息发给已经移民曼城的颜家旁支家眷。老七叔的过世,恐怕最伤心的还是他的女儿七姑,以及十几年未再见上一面的颜显屏了。

    当年颜七叔亲自坐镇明珠岛负责为颜家做外交,又十分固执的让女儿一家留在华美。十几年来只有寥寥两三次七姑回明珠岛探望。想接老人去北美养老,还被老人斥责了一通,甚至在重病阶段都绝不让女儿知道自己的病情,各中原因耐人寻味。

    既放心不下大员,又担心颜家后辈处理不好和华美的关系,更怕引发将来大员的颜家继承大事,大概就是颜七叔长期孤单留在明珠岛坐镇的原因吧。

    ……

    就在罗大等人忙里忙外的准备将老七叔的棺椁运回大员之际,在大明广州珠江口附近海面上,一艘挂着东联集团旗号的中型蒸汽商船正在向着华美租界香港岛缓缓靠拢。

    一艘海警巡逻艇在港湾口低速游弋,东侧军港内。隶属华美亚洲舰队的山猫号炮舰正在做着巡航前的最后准备。

    华美香港总督区成立快五年了。曾经原始荒芜的小岛北部深水港沿岸,已然兴起了一座漂亮的城镇。

    和明珠市类似,廉价但不粗糙的水泥青砖、晶莹透亮的玻璃为主构建的香港市区,既有大量的东方风格的庭院楼台。也有不少简洁明快的华美本土现代时尚高层建筑和绿化社区。而若干带有西式风格的街区。则让香港岛显得更加多元化。

    从最初只有一两百舍不得祖地的渔民农夫,到最近三四年不断有潜回或逃荒上岛的沿海贫民涌入,加上移民部陆陆续续安置而来的数百个欧裔移民家庭。如今香港岛上的正式入籍人口已经超过了6000人,另有2500多号滞留当地务工的广州新安县的百姓。

    充足而低廉的人力,近在咫尺的大陆物资供应,加上明珠岛地方政府和东联集团的鼎力支持,香港总督区的发展速度比明珠岛海外领新成立的那几年快了许多倍。

    市区南方的山地腰部,郁郁葱葱的城镇社区公园内,隔三差五地修建着若干观景凉亭,一处地形险要的坡顶上修造着一座小型军事炮台,上面竖着一杆华美国旗,站在国旗下,刚好能看到那座三层高的香港总督府主楼和港口全貌。

    港湾内商船林立,数量不下二十艘,无论是西式的盖伦风帆船,还是大明的硬帆船,或是华美独有的蒸汽商船,都错落有致地停泊其中。

    码头边几架重型蒸汽吊机在工人的吆喝操作下缓慢转动着吊臂,成堆的货物堆砌在港区,身着短衣包着麻布头巾的码头搬工穿梭其中,一辆辆胶**车来来往往,港口仓储区的扩建工程一年四季都未间断过。衣着鲜华的大明海商更是随处可见,处处彰显着香港总督区成立以来快速兴旺的边海贸易。

    从明珠岛转运而来的华美商品,或大明江南数省的产出,在香港岛形成了一个全新的贸易中转口岸。和往常要冒着远航风险前往南洋明珠岛不同,现在不用费多大精力和时间,大明海商就能在“家门口”进行各种商品贸易,两广、福建、浙江沿海海商获得了一个更加便利的海外贸易进出渠道,整个大明东南沿海的大宗海上贸易逐渐发生了转移。

    据说这些年,就连澳门葡萄牙商会、马尼拉的华商、大员的颜家和福建的郑芝龙,都把贸易重心向香港倾斜了不少,弄得明珠岛海外领的官员们有段时间一直患得患失的。

    由于香港总督区本身只是定位为自由贸易区和中转口岸,所以除了船舶维修和部分内陆小规模农业,本地的工业项目无论是数量和规模都极为有限,所以绝大部分来自大明的进口工农业原料还是要转运到上千海里外的明珠岛海外领。

    为此,东联集团下属的东方运输公司,直接在香港分公司配置了1艘东联2000型、4艘东联800型商船和2艘国标1500型货船,占东联集团远东分部商业运力的三分之一,除了少数大风浪天气和日常维护,一年四季几乎不停地往返香港到琼州或明珠岛航线。

    而华美海军亚洲舰队,也将所辖的4艘浣熊级炮舰分出2艘常年驻守香港,交替出航,保护周边贸易航线。这种满载排水量只有905吨的内河与近海通用型蒸汽炮舰,大量采用民用标准。配备了三座单装75毫米舰炮和少量机枪,成本低廉建造简单,官兵编制只有36人,如今在加勒比舰队和亚洲舰队各有4艘服役。

    ……

    在港口码头警察和工人的注视下,由国会参议员安邵清领衔、来自华美本土的“国会东方调研组”乘坐的东联2000型商船,经过两个多月的航行后,终于抵达香港。

    这是十几年以来,国会第一次派出代表对非洲以东的海外行政单位进行视察和地方调研,沿途上还对南山海外领、月山岛海外领、明珠岛海外领都进行了短暂的停留。

    嘴上是华美以海立国,但从大灾难到现在。整个华美穿越众群体里。有胆量出海的人还真不多,能亲自到东方一游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对外面世界的一切感受大都只能通过电文来脑补。身为穿越众的“亲东方”代表人物,安邵清在刚抵达明珠岛的时候就失眠了整整一夜。

    “爸爸。您看。北面的大陆上好像也有人居住!”船还未挺稳。安邵清身边一位举着单筒望远镜的裙装少女就开心地喊了起来,一只手还紧紧挽住了安邵清的胳膊,显得十分亲密。

    这次以“课目实践考察”为由请假陪同父亲前来东方的安洁。才18岁,是安家的长女,目前就读常春藤高校地理专业,算是继承了安邵清的衣钵。有华美地质地理学第一大师这个招牌在,常春藤高校的校务处自然是大开绿灯,甚至还安排了两位就读硕士学位的优秀男生组队同行,以期获得安邵清的专业指点。

    作为十六年前被荷兰人拐卖到北美的华裔孤儿之一,安洁早已遗忘了逝去的生母和两岁以前的记忆,在旁人眼里,安洁甚至还和养母张丽有着几分相似,所以从小就被安家视若己出,颇为珍爱。少女如今已经长大,和常春藤高校的其他女生一样,窈窕淑女,文静端庄,聪明自信。

    “我就知道你是找着理由来玩,还哄你妈说是学校安排的。”安邵清宠溺地摸了把女儿扎着丝巾发结的长发,笑着拿过了对方手里的望远镜,“我倒要看看,你从老师那里‘骗’来的课目实践考察会出什么成果。”

    安邵清的话一出,上了甲板的其他华美官员都笑出了声。对于常春藤高校地理系的才女校花,曼城上流社会也有所流传。除了有一个参议员父亲,才女的妈还是北美标准石油公司董事会主席这样的超级贵妇。

    “课程资料和工具我可都带了。嗯……独立测绘香港岛等高线算吧?哦,学长们还在里面检查工具箱,我也去帮忙!”见许多长辈都在看着自己,安洁羞红着脸赶紧跑回了船舱。

    “参议员阁下,埃尔森总督和澳门葡萄牙商会的代表已经到港口迎接了。外交部亚洲事务司的范先生估计还要过两天才能赶到。”

    一个调研组秘书靠了过来,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港区街道上停着几辆马车,一位华美服饰的欧裔中年官员在许多警察的簇拥下正朝商船走来,其中还夹杂着两位欧洲商人。

    “第一次坐那么久的船,我可没胃口参加晚宴啊。说起范力啊,我又是一年没见到他了。”安邵清难得一次丢开文青气质,也说起了玩笑话,四周又是一阵赔笑。

    ……

    第二天,安邵清在香港总督埃尔森的介绍下,不断接见在香港岛常驻的各个广东大海商。

    华美的国会参议员到底是个什么官不太清楚,但本地土皇帝般的番夷总督,居然对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华人毕恭毕敬,就算是常人眼里高高在上的东联集团的赵明川和前老三都不曾有这种待遇,广东海商们不由得暗暗咋舌。再一打听,才知是海外华美国府的朝堂大贵人,众人顿时就肃然起敬。

    安邵清就算对真正的大明文化和商人不甚了解,但也表现出了极高的亲和性。攀谈到广东海商在南洋的经营,安邵清居然还半壶水响叮当地给出了许多建议,引得众人频频点头。招待午宴时,安邵清心血来潮提出愿以重金收购大明各种版书、字画、瓷器,并委托总督埃尔森代为接收,又让广东海商刮目相看起来。

    此地和大明不同。任何贸易都要交税,有些税重得还不是一点半点。但这里税目法度清晰,根据具体情况还有不少优惠政策。于是巴结香港总督,以获得更好的贸易政策照顾,已经是这些年享尽香港贸易新口岸便利的大明海商最常做的事。

    这位态度平和的华美参议员不愧是我华夏族裔,爱斯文,不爱珠宝金银玉器,一些寻常可见的版书字画就能打发掉,若是孤本善本则出价更高。大明海商们似乎觉得自己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想着要是投其所好。估计今后在香港还能获得更多的好处。于是一个个喜出望外,拍着胸脯纷纷表示愿意竭尽全力效劳。

    当天下午,在香港混得日子最久的罗慧德,就匆匆返回了广州。接着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居然一天时间就搞到了一大堆字画和少量古玩。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在第三天赶到香港,让一些行动迟钝的海商同行大为嫉妒。

    罗慧德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能拿下不久之后东联集团香港分公司即将召开的一次合同竞标——华美陆军的军用纺织品采购订单。

    华美军方的采购订单居然能转到远东给大明商人做。倒是让安邵清愣了好一会儿。打听之下,才在总督埃尔森那里得到了答案。

    原来,这批订单是杨雯雯生活艺术集团委托东联集团东方实业公司香港分公司在大明寻找代工商。

    前年东联集团在远东通过专利转股合营,出售了两套小型成衣缝制生产线。曾经毛遂自荐,为东联集团获得一大批重要工业原料进口渠道的罗慧德,在赵明川的支持下,用东方银行的贷款抢到了一套,另一套则被琼州拿走。再通过钱老三的帮助,罗惠德马上在香港市区郊外建起了成衣工场,然后又从广州周边县镇招来了一批雇工。

    技术设备几乎和杨雯雯旗下的成衣公司一样,但大明的人力成本可是便宜到让人匪夷所思。一个经过短期培训的大明缝纫机女工,月薪才一两白银出头,几乎是华美本土一个熟练女工月工资的十分之一。就算加上指定的明珠岛纺织公司产出的军服专用布料,一套华美陆军冬季军服的出厂价,在罗慧德的制衣厂里也只有区区一两二钱白银,折合1.8美元。而在华美本土的成衣生产公司里,同样规格的产品,其生产成本都不会低于3美元,华美军方开给杨雯雯的订购单价却只有4美元一套。

    如此低廉的大明成衣价格,哪怕万里迢迢运到华美本土,加上各种税收,一套冬季军服的最终代工成本也不过2.2美元,多加了40美分而已,自然让杨雯雯嗅到了取巧的商机,通过东联集团将订单合同转包给大明的成衣制造商也就水到渠成了。

    打着“振兴华美东方传统文化事业”招牌的安邵清,在一批字画的吸引下就“缴械投降”了。虽然他不好直接违反商业规则去插手这种公开的商业竞标,但并不妨碍他将负责这次竞标的东联集团业务主管引荐给罗慧德。

    参议员的意思谁不明白?反正只要价格确实公道,就是内定给罗慧德也没啥大不了的。心领神会的东联集团业务主管,旁敲侧击地将竞标合同的价格预定底限“稍微”地透露了一番,就让罗慧德知道该如何去准备了。

    15000套陆军冬季军装,5000副军用行囊,20000件军用毯,以及1000副大型军用帐篷帆布组件。罗慧德在4月2日那天的一次性举牌竞标会上,一举拿到了总价值89000美元的华美军方订单,粗略计算利润可以达到22000美元,约合白银一万四千多两!虽然所有订单必须要求三个月内完成,以罗惠德现在的小厂规模会十分吃力,但这可是相当以往拼死拼活近两年的收益,再怎么困难都要坚决吃下!

    大单在手,罗慧德是喜在脸上急在心里,恨不得马上就派儿子罗建去工厂里监督开工,而他自己则亲自去本地的东联商馆订购所缺的相关布料品种,还要回广州紧急招工,准备一天十个时辰两班倒!

    几乎跑了大半个香港市区,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又找不到了。急得罗慧德是满口“不孝子”地嚷嚷,让一众眼红的大明广东海商是暗暗发笑。

    ……

    香港岛内陆东西两头是海拔较高的山地,中间则是一道蜿蜒的低腰山岭,整体呈哑铃状。17世纪未遭工业文明破坏的内陆山地,还是一片郁郁葱葱原始气息十足的高深密林。

    海风从南方的山岭口吹来,宜爽舒适,远望南方,依稀看到碧波一片。几个正在山腰处做海拔等高线测量的华美常春藤高校大学生,在心旷神怡的同时,手头的实习课目也懈怠了不少。纷纷离开观测仪器。摊开毯子坐在树林边的草地上,摆开零食饭盒,悠然地开始野餐。几个负责安全的香港总督区警察,也坐得远远的喝水休息。

    安洁还是一身典雅的常春藤高校春季礼裙。在两位学长就餐的时候。就慢慢沿着山岭缓坡四下散步。春风拂面。鸟语花香,原始而优美的风景让少女闲逛之中走了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岭另一道缓坡之下。远离了同伴。

    前方的大石后冒着一股股水汽和煤烟,依稀还能听到蒸汽的呼哧喷发声和古怪的摩擦声。

    这样的荒郊野外居然还有一台蒸汽机在运转?安洁心里一奇,就提着裙边小心迈过坎坡,想要去看个究竟。

    一个年龄大概20岁的大明青年正满脸灰烟地蹲在一个乱石低洼地里,身前是一座简单得一塌糊涂的小型单程蒸汽机,几竹筐煤炭散落四周。小小的蒸汽机好像还连接着一套更复杂些的设备,让人牙齿微微发酸的摩擦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大明青年还在满头大汗地摆弄着身边的自制蒸汽设备,丝毫没发觉身侧不远已经走来了一位漂亮女生。

    “半个时辰了,还未切开,换成精钢刀头依然力度不够?”看着完全手工打造的“刀片式切割机”固件上的某块半透明的石料,罗建是百思不得其解。

    “需要再加大汽力才行!”罗建皱了皱眉头,又开始添煤加火,弄得是浓烟四起,机器乱颤,煤灰飞舞。

    “那是石英,硬度7.0,普通钢铁刀头硬度顶多6.0,怎么可能切得开?再弄下去,刀头会磨损的。”

    一声悦耳的轻柔声音从身后飘来,罗建手上一乱差点把手都伸到了刀片下。愕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貌似泰西礼裙的少女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这个……硬度七点零?这是何种石相之数?”罗建慢慢站了起来,丝毫没觉得自己现在一脸的黑灰是如何得不堪入目,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看到对方那副黑脸滑稽相,安洁差点笑出声来,只是本着严格家教,微微侧过了身。

    “呃……让姑娘见笑了。”

    罗建似乎明白了对方的目光,赶紧跑到一边,取出水囊清洗了一阵,然后抬起袖子猛擦了几把,又整了整衣袖,这才毕恭毕敬地走到安洁身边深深行了个礼。

    微红的脸蛋,明眸玉齿,一身泰西样式的粉色雅致细腰宽摆长裙,乌云长发披肩,后脑还结着一朵工整的红白双色丝巾花饰,两道发束垂肩而下,两手轻握放在身前,说不出的娴熟端庄。罗建在行礼的同时偷偷打量了一下,心里也是微微一跳。

    “这是你自己做的?纯手工蒸汽机,真不简单啊……”

    一个眉清目秀但却并不呆板的书生脸出现在眼前,看起来最多比自己大一两岁,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里透发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求知与认真劲,让安洁感觉很新奇。

    “姑娘谬赞了,此‘汽动切石机’乃是在下费时两年,琢磨手制而成,曾观仿香港码头的‘汽动搬运吊机’,然机巧繁杂出乎预想,故多有粗制滥造之处。姑娘刚才所说之硬度,可是指石料与精钢刀头的着力差异?”

    罗建颇为遗憾地回头看了看自己好不容易的造出的蒸汽机,对自己瞎碰瞎撞两年却被一个小姑娘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而尴尬不已。

    “怎么说呢……每种矿物,都有自己的硬度。比如你脚下的那块方解石,硬度只有3.0;你手里的磷灰石,硬度大概5.0;而你用的刀片,大概是普通铸钢,硬度最多只有6.0……要切开它们,就要用硬度高于它们的刀片才行,否则就是用再多的力,除了磨损刀片,一点用都没有。”

    安洁点点头,说出了一系列在华美常春藤高校地理系矿物学课程里最最简单基础的常识。

    “听姑娘如此一说,果有道理!此等金石之相,若如姑娘那样成文成例,可省得多少心力啊……”

    以硬切软,基本逻辑还是十分清楚的,但却未细致到这种程度。对相关知识较为匮乏的罗建脸上微微一红,赶紧拱手低头。

    “不是我定下的数据,都是前辈科学家总结出来的一套矿石物理属性。我也只是照本宣科复述一遍而已。嗯,我想想,如果要切开那块石英,那刀片的材料应该是合金钢……”

    安洁也单纯,并没有那种“欺负”东方同胞的优越感,而是很细心地讲解着如何破开眼前石英石的办法,以及一些相关的金属矿产常识。

    一大堆从未听说过,或者说是从没有如此成体系的自然知识如海浪般滚滚而来,听着听着,罗建眼里的光芒更甚,到最后已经是听出神了。

    “小洁!我们在这里!”

    “安洁小姐,总算找到你了!”

    就在安洁打算继续对罗建捧上的几个石头进行鉴定的时候,几个焦急的声音在远方的山岭缓坡上响起,然后就看见两位学长在山坡上向自己使劲招手,而三位香港警察则分别从几个方向朝自己跑来,看样子刚才找了很长的时间。

    “安……安姑娘,在下居然一时忘记请教尊姓,实在是……”

    见当地的华美警察跑了过来,而且明显是冲着身前这位漂亮的华美少女而来的,罗建马上知道对方身份一定不低,顿时心里就一阵紧张。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从小在明珠岛长大的香港华裔小警察,握着腰间的警棍走到了罗建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脏兮兮的青年,又看看“毫发无损”的安洁,眉头慢慢皱紧,“这里正在执行安全公务,请出示定居身份证。”

    “在下罗建,字西平,近日在香港暂住观学。哦,家父乃是广州罗……”罗建赶紧微微后退一步,就伸手朝怀里摸去,打算出示自己的暂住签证。

    “警察先生,他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我们正在探讨学术问题,这里很安全。”安洁从一边走来,低头提裙微微行礼,然后对着围到自己身后的两位学长露出抱歉的笑容,“看到很有意思的东西,就走远了点,麻烦两位学长了。”

    “安洁小姐,天色不晚了,议员阁下应该已经很焦急了。请马上回去,您可以明天继续。”几位警察谨慎地将安洁围在中间,其中一人还回头对着默然不语的罗建狠狠瞪了一眼。

    议员?难道是华美邦国高门之人?也是啊,如此精通金石格物,又怎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呢……罗建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怪的失落,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默默走回自己的蒸汽机前,开始收拾一地的杂乱。

    看了看身边的学长和警察,安洁想了想,还是带着微笑又走到罗建身后:“很抱歉,我要回去了。如果你有兴趣继续今天的话题,明天可以到总督府来,我有几本书可以送给你。”

    说完,安洁从身后学长手里接过笔记本和铅笔,刷刷写下几段文字,然后撕给了罗建。

    “……小洁,你之前可把我们吓着了,怎么坐着坐着人就不见了!”

    “是啊,刚才连警察都急坏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学校估计会开除我们的!”

    一连串的嘀咕渐渐远去,少女的身影也渐渐缩小、模糊,并最终消失在远方的山坡后,罗建捏着手里的小纸条看呆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故人?

    1642年4月5日,周六。

    大员颜家老七叔的过世消息,以两份不同口吻与内容侧重点的电报,从明珠岛分别传递到华美外交部和颜公馆。华美外交部当即派人到颜公馆慰问家属,并回电指示驻明珠岛远东事务负责人范力派遣代表前往大员吊唁。

    数年未再和老父亲见过一面的七姑是悔恨交加,当场哭晕了过去。时间又适逢清明,颜公馆更是大张旗鼓设堂祭奠。没有啥身前遗物可以祭拜,多年积累下来的老七叔书信就成为了灵堂上的跪拜对象。

    不少这些年和颜公馆建立起交情的曼城市民,也陆续上门表示哀悼,尤其是泽西市长常坤,更是带着一家子老少跑到灵堂前哭天喊地了一通,虔诚到让人瞠目结舌。

    老七叔走了,唯一留下的遗言则是告诫女儿和华美颜家旁支众人终身不得回大员。如此严酷无情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临终遗言,让颜公馆众人更加觉得羞愧难当之外,也让华美内阁和国会里的某些人留了心。

    ……

    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碰头会议,就在周末清明节这天临时举行。

    每个人的身前都放着一份从外交部亚洲情报司负责人金小寒整理汇集的季度报告,对整个远东的综合情报都按照军事、经济和外交三个大的方面进行陈述。

    “……松山战役的情报汇总已经出来了,进一步的分析还有待国防部军情局进行。不过。还是很遗憾地要告诉大家,历史并没有改变,崇祯皇帝这次算是彻底打光了最后的家底,一夜回到解放前。北方明军主力部队损失至少80%,过去五年通过各个渠道输入到明朝的三万多件武器也损失超过70%。不考虑战术组织的话,满清手上缴获的武器如果全都能用上,已经超过现在欧洲三十年战争的参战国平均水平。”

    “……河南的大饥荒给李自成的壮大提供了便利,从时间上看,李自成目前应该在围攻开封。孙传庭已经复出,但眼下关内几乎无兵可用。崇祯不得不让孙传庭带禁军增援开封。从去年开始。我们派出了20个难民收拢小组在明朝内陆活动,但效果很不理想,到现在为止,只有不到40%难民能最终抵达沿海。耗费超过预期。”

    “……琼州、广州的海商。加上大员颜家。都在请东联集团出面,委托代购我们的商船。但问题是,无论是何种规格的新商船。他们实际上都承受不了我们的价格。目前国内仅国有远洋运输公司,即将淘汰的第一批短衬衫级飞剪商船就有9艘,且均不具备多大军事用途。我建议组织下国内各个船运公司参与,将手头的短衬衫级飞剪商船全部翻新或改造出售,可以使两广向明珠岛或香港的货物输送能力至少提高30%,更可以优化国内各船运公司的运能,对我们好处极大。”

    “另外,亚洲情报司正在深入梳理大员的情报。大员这次大规模进口军火,不排除是颜家和郑芝龙为琉球、日本贸易冲突在暗中较劲、显摆肌肉的动机,双方爆发武力冲突的可能性需要警惕。至于颜思成现在的大员控制力,基本符合我们前期的推测,不过大员的主要军事力量目前还掌握在颜思海的心腹旧将手里,短时间内无法改变。但这些还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分析才能下最终结论,所以建议军购案暂时搁置拖延一下。”

    “吕宋方面,当地华裔和西班牙殖民地政府的矛盾逐渐激化,吕宋独立运动的时机基本成熟,相关预案已经启动,需要我们全力跟进……最后,刘香在我们的默许下,从1636年开始的淡马锡入侵,现在已经全部完成,成功控制了淡马锡及周边诸岛。淡马锡港的建设也进行了几年,之后我们的远东移民中转中心,将转移到淡马锡港。葡萄牙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反应过于强烈了点,但嫉妒的成分更多。所以,这就引出了一件大事需要我们马上做出判定,就是荷兰人提出的‘交换’建议。”

    严晓松在大地图上比划着,为在场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们讲解着远东的各方面形势。

    “嗯,荷兰东印度公司确实是一群狡猾的狐狸,希望我们参与对日本的‘贸易开关’。历史上荷兰东印度公司再强大,也对日本的锁国政策无可奈何,但现在不同了,他们借着淡马锡主题和葡萄牙人的不满,让我们不得不为自己定下的‘远东规矩’而有所表态。”苏子宁很早就知道了范力传来的消息,对荷兰东印度公司为谋取利益不择手段的风格倒是又提高了一定的认识。

    “是的,而且事实上商务部也确实关心日本的贸易问题。”总理吴元一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也因为某些历史情结,对荷兰提出的“日本开关”方案非常认同。

    “与日本相关的商品出口业务,大约占我们整个远东贸易总份额的12%。换句话说,日本虽然只是我们在远东的第五大出口市场,却是仅次于印度和大明的第三大利润来源地,甚至有些年份比大明都要高出一些!日本锁国的最大收益者其实是郑芝龙,因为对日本出口渠道现在就剩下他们一家了。虽然日本市场理论上依然在我们的远东经济闭环之内,但却过于将对日贸易利益向郑芝龙倾斜,大员方面的不满情绪未来会更重。我们现在抽不出精力,也要做好几年后的准备。”

    “嗯,我同意总理的意见,而且鉴于明朝北方军事彻底恶化,‘远东时刻表’看起来不足以改变,以及郑芝龙和大员的对抗日趋明面化,我建议国会重视这些问题。并重新提前梳理好远东的一切战略准备!”

    严晓松似乎和吴元一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或者早就私下达成了某些谅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

    看着好友那神采奕奕的表情,苏子宁心里有点渐渐发沉的感觉。

    “严晓松,你是指‘甲申之变’吗?”国家安全委员里唯一的众议员代表、前内阁财政部长刘鑫,十分警惕地提高了音量,表情也略显紧张,“做好远东的战略准备?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准备介入明朝和满清的战争?如果仅仅是针对日本锁国、郑芝龙和大员矛盾,那亚洲舰队差不多就够了。”

    “为什么不呢?”严晓松不以为然地坐回了位置。对刘鑫咄咄逼人的目光毫不回避。“明朝事务,这也是我们当初远东布局的战略意图之一,难道我们明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还要眼睁睁看着满清摧毁明朝?”

    “我们在魁北克、弗吉尼亚、佛罗里达、加勒比、南非。还有欧洲三十年战争、埃姆登、爱尔兰、英格兰。那么多关乎今后几十年的重大战略问题都等着处理。哪一样不是未来几年要集中收拢的国家核心利益?怎么可能抽出精力去救那个烂到根子里的明朝?!花费国家巨大的人力财力,维护远东移民航线,保证移民持续输入才是我们当初进入远东的根本目的。而不是烧钱替明朝官僚卖命!这些年为了让明朝能顶住,我们花的心思和丢掉的收益还少了吗?!结果呢,他们一仗就打掉了我们整整一年的军火产能!”刘鑫年纪越大,刻板暴躁的脾气就越发浓了些,直接就在桌面拍了一巴掌。

    “至少一个苟延残喘的明朝,也符合我们的根本利益!如果满清对明朝的破坏程度过大,难道就不影响我们的经济?”严晓松发出冷笑,一甩手扔出了一份新的文件,“是,你可以丢开历史包袱看待问题、你可以口口声声为国家的经济负担操心,但你更应该清楚现在的明朝对我们的重要程度,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状态了!”

    “先不说商品出口,光是我们所需的几种重要工业原料进口,明朝所占的比重已经越来越大!100%的桐油和蓖麻油、95%的生丝、90%的生漆、70%的松脂、45%的药材生料、35%的猪鬃、30%的棉籽油、25%的棉纱、16%的页岩油、12%的橡胶、10%的萤石、6%的铅锌锡……这些哪一样不关乎我们的国计民生?如果满清摧毁了明朝政权,远东格局发生巨变,你是搞经济的,你给大家算算上面的数字会减少多少?!我们又需要付出多大的时间和代价去重建这些进口货源?!国家经济和远东航线,将我们和明朝绑在了一起,已经不是为不为历史操心的问题了!”

    严晓松低沉的声音随着一项项大家早就熟记于心的远东经济数据展开,除了刘鑫涨红着脸一语不发外,其他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都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就算不考虑明清战事的战略准备问题,为防范大员颜家和郑芝龙矛盾激化出现意外,跟进吕宋独立计划,将一部分军事部署提前东移,也符合我们的利益布局。”

    说到这儿,严晓松还刻意转头看了眼没说话的苏子宁,语气慢慢缓和了些:“我们建立明珠岛海外领十几年,东联集团扎根经营,国家在东南亚的影响力和经济基础已经稳固;我们在海南岛也有了相对稳定的地方利益绑定对象,可以在关键时刻为我们所用,从而改变历史势态;我们又在大员、吕宋、香港建立了周边支持和战略前沿……可以说,国家未来向远东投送力量的负担已经远远低于十几年前!不是说我就一厢情愿地去满足一个大明历史情结,而是我们确实需要一个不被战争过度破坏的明朝。”

    “不错,就算不考虑明朝的问题,我们也到了‘寄居蟹’计划的最后实施阶段,东南亚的华人扶持格局已经开始,吕宋方面也要在这两年抓住机会。但我们没有精力同时处理美洲、欧洲和远东三个战略方向,所以我的意思是,在保证大西洋既定战略节奏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向远东增加军事部署力度,我相信东联集团也会欢迎我们做出的决策。”

    国防部长郑泉也微微点头,对于当初远东战略的出台,他本人就是严晓松的积极支持者之一。

    吴元一听着郑泉的发言,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环抱胸前,还带着一丝奇怪的微笑,正静静注视着他对面一直没有表态的参议院议长齐建军、众议院议长张明澄二人,仿佛在等着这两位最大的“政治异见者”和“合作对象”的意见。

    因为再过两个月,1642年度的参议院改选又要开始了。齐建军这个老牌保守派能否继续坐稳位置。就在于能否有处理未来几年最敏感问题的态度和思路。

    “从国家战略利益角度,我赞成老吴和严晓松的提议,完成既定的吕宋独立计划。至于几年后明朝的问题,可以进一步广泛收集意见。提前做好几份预案。将其与未来几年的欧洲三十年战争布局、魁北克问题、法国问题、英格兰问题一并纳入整体考量范围。”齐建军略一沉思。一边说着。一边朝张明澄递去商量的目光。

    “下周国会例行大会,我们再列入常规议题讨论。老吴、老郑、严晓松,你们三位就吕宋和大员问题做好方案。到时候进行国会听证。”

    张明澄没有当场对严晓松的“明朝延伸话题”进行表态,而是仅仅“就事论事”把大员和吕宋的处理意见当成了今天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确定内容。

    一场本来针对吕宋和大员问题的碰头会,结果却变成了“明朝甲申事务”的辩论会,让离开会议室的某些人心情十分糟糕。

    “我没有强人所难吧?”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严晓松停住了脚步,对着身边继续一声不吭的苏子宁轻声说着,“事实就在眼前,不管国内是否还有支持明朝政权的人存在,我们都不得不考虑明朝崩溃后对我们的利益影响。不然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任长乐他们。”

    “从忽悠颜家占据大员,到组建东方远征舰队,再到东联集团的远东经济布局,难道这不是你花了二十年的心思吗?你还组织理由说服我干什么?”苏子宁奇怪地看了眼向自己“拼命解释”的好友,还有点哭笑不得,“相反,除了时间档期很尴尬外,我也觉得你说的几乎没有一点漏洞。你把能利用的条件都利用上了,哪怕是你当初厌恶的香港总督区。”

    “说起来,好像还是你们助了我一臂之力一样……”严晓松也露出一丝苦笑,知道好友长期以来在劝导自己的同时也一直在尽量帮自己,“至少现在来看,你当初的提醒和意见,没让我在一门心思中走偏。”

    “捧杀我啊……我可不是你的一丘之貉。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刘鑫说的也没错,我们必须有主次先后之分。什么必须马上取,什么可以暂时舍,取到什么程度,舍到什么时候,都要综合考虑。”苏子宁笑笑,拍拍好友的肩膀,就走下了楼。

    “什么必须马上取,什么可以暂时舍……谁有资格来下定义呢?”回味着好友刚才说的话,严晓松陷入了沉思。

    ……

    清明节这天的中午还是很应景地下了一场小小的细雨,顺应了部分在周末往来国家公墓的市民的心情。

    不过这点雨水对于开春就一直处于干旱状态的华美本土农业却并没有起到多少缓解作用,相反旱情对曼城12万多市民的供水压力也有了明显的影响,1637年竣工的曼城第二期采供水工程又显得有点不足了。

    就算经历了1637年那次有史以来最大的干旱年,国家农业水利灌溉工程又进行了一**幅度的投资,但今年的几种主要谷物的期货价格,还是纷纷小幅度上扬,涨了几个百分点。连续数期报纸,都在对应地刊登各种节约用水的公益广告,国土资源部更是成立了水力资源管理局,开始正式制定国家的水力资源相关法规。

    适逢小众内容的《观察家》的周末发行日,大街上不少人都在报刊亭前购买报纸。对于这家由前曼城广播电台台长程大熊幕后出资建立的报纸媒体,国内的许多穿越众心里一度都暗暗不爽过。

    数年前的陶心梅遇害案所牵出的国家高层内部丑闻。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就是曼城广播电台被彻底收归国有。从那以后,程大熊也就干脆辞职出来,专心做他的曼城娱乐公司业务,同时在1638年幕后出资创办了《观察家》报社。

    该报大部分内容基本上都是对当前各种时政变化发表看法,有评论分析,有赞赏支持,也有调侃挑刺,更有一些批评责问。能弄出这些“惊世骇俗”言论的,自然是一些和程大熊关系不错的文艺青年。以“臭味相投”的模式和程大熊站在了同一战壕里。当然。这种行为也引起了内部人士的进一步反感,但在彼此都在找存在感的当下,程大雄钱多了烧的行为也没人能够公开指责。

    政治觉悟还处于萌芽成长期的华美国民,当然是无法理解程大熊们的真正用意。只是带着半猎奇半琢磨的态度在观看每期的报纸内容。第一届的各州地方议会的议员们。倒是捧着每期的《观察家》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在自行代入一种脑补问政的感觉。

    “……谢谢,一份《观察家》。”

    街边,身披一件现代风格风衣的颜显风。从报亭里买了一份报纸,然后朝着陪在身边的一身寻常大明书生打扮的曹秀林投去微笑。

    刚从海州青城市请假赶回曼城颜公馆不久,颜显风就遇上了万里迢迢的大员传来的家族老人的过世消息。颜公馆是哭声一片,灵堂日夜留人轮转,让颜显风很难适应那个气氛,只能找借口外出散心。

    而曹秀林,则在过去一个多月里跑动了若干华美的关键人物,更是给最高法官钟进山一家递送了一批颜思成嘱托的礼物,为颜思成的华美私人外交跑东跑西。

    不过面对守口如瓶的华美官方,以及那个“少夫人”颜显屏颇为冷淡的态度,曹秀林马上就陷入了无所事事的无聊状态。除了借阅各种书籍,就是常常更换一身寻常衣衫上街走走,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

    刻板的法律之下,却是比大明奢侈无数倍的普通国民生活。张扬的生活,快乐的生活,认真的生活,看不到什么麻木苟且或谨小慎微。这华美到底用了什么催眠术?这大概是曹秀林近段时间里最大的感悟和疑惑。

    “拖了好几年,前几天国会终于通过了《中小学生营养补助临时法案》,也许可以看看报纸是怎么评论的。”颜显风对着比自己大五岁的大员外交使节晃了晃手里的报纸。

    “大公子这些年醉心华美国制律法,可是觉得《大明律》有不足之处?”曹秀林撇了眼对方手里印着密密麻麻小楷的报纸,微微拱手作礼,“同知大人也曾说大公子饱读诗书,必是一代大儒。”

    “曹先生,这里只有颜显风,没有什么大公子,就不用这么客气恭维了。我比你年纪小几岁,你和我八叔更是长辈,还是叫我小颜吧。”颜显风微微一笑,对这个亲戚派来的使者所执的态度依然不适应。

    “尊卑礼数不可废,大公子还是别为难在下了……”曹秀林脸微微一红,头不自然地就低了些,但心里却有点怪怪的。

    “呵呵,那就算了……至于你说的《大明律》,我在考研的时候也参阅过。要说最大的感觉,就是德与法铰接一体,或民、刑混合,或根本法与普通法交杂。有些看起来更像是传统道德尺度,有些又是传统的法规,或者两者都有。这种律法的司法解释很容易引发理解侧重的问题,导致司法引用的时候因人而异。甚至同一条律法的相同解释,名望不同的人说出来,表达的权重都会不同。”

    不再计较对方的态度,颜显风干脆就对方刚才提出的问题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自秦汉以来,天朝均以仁孝治国,方能天下太平,人心安定。苛法严律应是震慑宵小,万不能治民要害,秦之短亡可为例证。《大明律》乃是集太祖、先贤大儒治国之仁而成,皆人心向善之德法尺规。”曹秀林眉头一皱,颇为不服气地反驳。

    “司法的本质是‘裁决’、‘调解’和‘纠偏’。体现正义与公正,而不是简单的定义对错和善恶。犯法的不一定就是恶行,也许只是‘没做好’,守法的也未必是好人,只是‘没出错’。人的一切行为,都需要恰当的法律约束,防止出现有损他人和社会公共利益的偏差,才能形成共同的行为准则和价值观,符合大多数人的实际道义需求和利益需求。从某种意义上说,《大明律》对传统秩序的笼统保护和宣扬成分更多。而符合大多数人的实际道义和利益需求则很少提及。这导致司法权威可以抬得很高很高,也可以放得很轻很轻,因人而治,也由人而定。”

    颜显风说完。转身朝前走去。曹秀林在惊愕刚才那番话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低了气势。

    “漫漫长路远冷冷幽梦清,雪地里一片清静,可笑我在独行。要找天边的星。有我美梦作伴不怕伶仃,冷眼看世间情,万水千山独行,找我登天路径。”

    “让我实现一生的抱负,摘下梦中满天星,崎岖里的少年,抬头来向青天深处笑一声。我要发誓把美丽拥抱,摘下闪闪满天星,俗世翩翩少年歌一曲,把心声写给青山听。”

    突然,两人路过的一家商店里,飘出了清灵悠扬的音乐和歌声,一首陶心梅最经典的《雪之情》专辑里的歌。当年陶心梅完成了专辑录制,还未等到正式发行那天,就在首发演唱会后香消玉殒,《雪之情》也就成为了她的绝唱。

    “这个……大公子,这是何人在唱?”

    仿佛和多年以前某段熟悉的声音记忆有了重合,曹秀林居然一愣。

    看了眼对方那惊愕的表情,颜显风也是心里暗暗称奇。虽然颜显风自己并不了解程大熊,但不妨碍他对一些关于曹秀林长得有点像某人年轻时的说法的理解。

    “名扬华美的女歌星,给无数国民带来幸福和快乐的人。”颜显风想了想,还是带着一脸好奇的曹秀林走进了身边这家曼城娱乐公司开的唱片商店。

    一副大大的黑白相片,用玻璃相框精心装帧挂在商店正墙上,陶心梅一身雪白的东方宫裙,巧笑嫣然,纯洁依旧。一侧用草书艺术体写着雪之情三个字,这是专辑发行配备的相片式海报。

    “原来是陶姑娘,多年不见,没曾想到却在万里之外的华美……”曹秀林终于从脑海里找到了记忆,倒退了两步后,微微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曹先生也认识陶心梅小姐?”见对方居然直接说出了名字,颜显风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

    “十二年前,在下考举不中,家母又于试期过世,心灰落魄于漳州,曾在一家酒肆与陶姑娘有过一面之缘。陶姑娘见我诗文尚可,赠银钗一支替我付了食费……”曹秀林红着脸大致回忆着当年的情形,一边还不断赞叹着照片,“没曾想到陶姑娘居然迁居流离于此地卖唱……镜中画相如此惟妙惟肖,就不知陶姑娘现在何处,当年一钗之恩当报还。”

    静静听完对方娓娓道来的故事,颜显风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大公子,为何叹息?”曹秀林说完自己的故事,露出了疑惑。

    “曹先生,华美没有卖唱的说法。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陶心梅小姐应该会很高兴遇见一位故人……”

    出了商店,颜显风顺势又进了街对面的一家花店,当着所有顾客的面买了一大束价值不菲的鲜花,然后叫过一辆马车,带着曹秀林朝曼城北区的国家公墓而去。

    ……

    春天的翠色在曼城北区国家公墓里格外浓妆,青绿的草坪、青石路、墨绿色的人工移植的松、柏、枫,将占地辽阔的公墓分割成了若干区域。

    打走进公墓大门开始,眼前那一座座墓碑就让曹秀林脸色微微发白。当七拐八歪走到一处幽静的角落的时候,曹秀林终于抬起双手,颤颤巍巍地合在一起。

    鲜花,无数的鲜花,白色、红色、粉色,满满地堆在一座大理石墓碑左右,一位身穿西装、两鬓带着不少白发丝的高挑男子正静静地站在墓前发呆。

    “曹先生,这就是陶心梅小姐隐居的地方……每年清明。不少曼城的市民都会过来看望她……”颜显风也是当年陶心梅的歌迷,一说起那个曾经被大学学子当成梦里幻想对象的少女歌星,颜显风就心里微微发酸。

    墓前的男子仿佛听到了声音,慢慢回过身,短短数年的光阴让曾经的翩翩绅士显老了许多。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程先生,我是颜公馆的颜显风,这是大员的外交使者曹秀林曹先生……”颜显风赶紧走上几步,朝着程大熊微微点头致敬,随后将手里的一大捧鲜花放到了墓碑前。

    “颜显风。哦……听说你在海州青城市地方法院工作是吧。很好。为国家守护法律尊严……很好……”将目光从曹秀林身上收回,程大熊朝着颜显风微微一点头,就朝一侧小道走去。

    “大公子,刚才那位是……”曹秀林这才回过神。赶紧走上几步。

    “陶心梅小姐当年的老师。国会参议员……如果没有程先生。陶小姐不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歌星。当年陶小姐身故的时候,恐怕全曼城最伤心的就是他了……不过,陶小姐的歌声却永远留了下来。让世人继续仰慕倾听。”颜显风深深吸了口气,算是平复了来到这里的心情。

    “那……陶姑娘是因何病而去?”曹秀林慢慢走到墓碑前,同样看到一个镶嵌在天然水晶下的小号的照片。

    “一件刑事案件……”颜显风的脸也微微变色,仿佛到现在都很难接受当时的结论,“事后,国家为表彰陶小姐对艺术上的贡献,举行了国葬,当时好多市民都参加了。”

    “国葬?!举国带孝?!”曹秀林更震惊了。

    “嗯,国葬……他们可以是普通的士兵,可以是刻苦的工程师,也可以是柔弱的女性……这里的每个国民,如果活出人生的精彩、活出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价值,国家不吝啬这种最高规格的待遇。我身为司法公务员,就是维护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宝贵品质,让每个普通人都能得到生前生后最大的尊重……如果我回到大明,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吧?”

    “我今天买的报纸,上面评点的《中小学生营养补助临时法案》,就是国会争论了好多年才定下的内容。为了让中小学生每天多喝两杯牛奶,就要每年新增几十万块的预算支出,议员们争来吵去的,却是如何保障寻常百姓的身家幸福,这在大明可有吗?”

    “儿不嫌母丑,我不是数典忘祖。但我有自己的渺小追求,我很想体验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哪怕一辈子都只是个小小的庭审书记官,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员统治者的位置。我怕回去以后,自己会迷陷在那种权力巅峰中,争权夺利……我做不到圣人那般,那里没有可以约束我的法则,大概也没多少人真正尊重我的生活。”

    “请回去后转告我父亲,大员的未来在于普通人有一天能掌握自己的生活,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大员的普通人活得越有尊严,大员就越繁荣,而不是寄托在一个或几个颜家的子嗣身上。”

    “我知道八叔是在争取华美的支持,更在试探我,也请告诉他,我既然决定不回去,就肯定不会有一天跑回去让他难堪。八叔是读书人,有责任心,只要他全心全意为大员百姓着想,接掌大员颜家在我看来也是好事。无论是国会、内阁,还是七姑或是屏姐,都不会单方面去介入大员的内部事务。华美颜家,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请让权力的纷争远离我们,好不好?”

    一直到这个时候,颜显风才真正说出自己的想法。

    “大公子言重了,在下惭愧……”

    就在此时,又有几个曼城市民带着鲜花前来祭奠陶心梅,曹秀林在回让的同时,终于心甘情愿地向着比自己小几岁的颜显风鞠躬行礼,因为被对方早就看穿而脸红。

    自己经常帮着颜思成出谋划策,怎么争夺大员的控制权和影响力,怎么试探华美颜家的态度,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华美颜家的未来,更没有考虑过大员百姓的想法。而在这个貌似不守礼教的华美海外之邦,一个普通的卖唱女子却如圣人般受人尊崇和祭奠,只因为她确确实实给所有人带来了幸福快乐。

    联想到这一个多月看到的华美普通人的生活风貌,和进入公墓后遇见的一大片普通士兵的墓碑,再联想颜显风手里的报纸内容,曹秀林终于觉得这个华美到底有什么地方和大明不同了,为什么百姓们会在所谓的苛政严律下还生活得如此快乐的原因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苦口婆心

    清明节后两天,1642年4月8日,周二。

    长岛西区北洋船舶集团造船厂,挤满了身穿工作服的造船技工和前来观礼的曼城市民,在一座船厂舾装码头前的空地上,数百名华美海军官兵整齐排列,一艘外观漂亮威武的大型战舰正披红挂彩,等待着第一次出航海试。

    “和平”号,和平级三等轻巡洋舰的首舰,是公主级的最新改进型。基本武备、人员编制和公主级一致,船型略微放大,满载排水量提高到2830吨,建造耗时17个月。按照海军司令部的计划,和平级轻巡洋舰将建造四艘。

    即使现在华美船舶制造业因为竞争激烈,船舶造价普遍降低,但和平号的造价依然达到48万美元。二号舰“神圣”号今年初才在国有青城造船厂铺设龙骨,三号舰“曙光”号和四号舰“宁静”号,则准备于明年和后年分别开工。

    依然采用成熟保守的铁骨木壳技术工艺,但彻底放弃风帆后,和平级的船体结构得到进一步的优化加强,蒸汽机组和锅炉的性能和安全性也有所提升,每马力燃煤消耗首次降低到1公斤以下,最大航速17.4节,12节时续航力达到7200海里,堪称过去十年来华美海军最先进的主力战舰。

    恢宏蓬勃的海军军乐《远航》奏响,和平号舰桥上的海军旗升起,岸边的海军官兵纷纷敬礼。肃穆的气氛下,一度热闹喧哗的观礼人群也安静下来。

    以嘉宾身份跟着颜显屏等人一起站在观礼队伍中的曹秀林,身着大明官袍,从头到尾都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那硕大无比的华美战舰,嘴里微微嘀咕着。

    偷偷看了眼身边不远的颜家口中的少夫人颜显屏,这次的打扮和一个多月前又截然不同,曹秀林更加觉得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大庭广众之下,颜显屏一身华美海军春季白色军官风衣制服。头戴大盖帽,银色的帽徽、领徽和肩头的军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和其他华美海军军官一样,颜显屏一只手搭在帽檐边,但左臂上还多了一道黑色的臂纱,胸口也别着一朵白花,以表示正在祭奠过世的家人。作为负责新兵编练作训事务的颜显屏,今天将把最新一批完成新兵训练的嫩头青们一并送上和平号参加海试。

    再看看其他方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总觉得有不少目光在朝自己汇集,曹秀林忍不住微微低下了头。只用耳朵在“听”仪式。

    “曹大人应有所知,孙夫人的夫君乃我国海军重将。孙大人多年来战功彪炳,十数年前更是在大明边海剿寇护民,无论国人或是海外胞民皆盛赞有加。数年之前率此等巨舰围战欧罗巴番夷,威震西洋,去岁已被国会晋为海军少将。孙夫人本人,亦是我华美海军少校,巾帼不让须眉啊!”

    常坤如同牛皮糖一样居然又出现在曹秀林身边,此刻又在滔滔不绝。

    颜家老七叔在明珠岛病故。常坤带着一家子在颜公馆是没少表现过。即使明知道颜显屏对常家长子和七姑女儿的联姻表示反对,但常坤还是孜孜不倦地努力巴结着。

    “不错,少夫人女中英雄,颇有我大明四川总兵官秦良玉之风。”曹秀林知道自己实在没必要得罪这个在华美有些权势的“谗臣”。只能应和着微微点头。

    “曹先生是吧?外交部公共事务司的庄司长请您到外交部办公室去一趟,有事单独商量。”这时,一个外交部欧裔工作人员挤了过来,看了看曹秀林捏在手里的贵宾观礼凭证的号码。客客气气地递上了一封信。

    “不知那位庄大人找我有何事?”曹秀林一奇,忍不住看了看一侧,这才发现颜显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外交部公共事务司打成立之后。就成为了一个跨部门的外交工作单位,集中整理各个外交对象向华美国提出的各种“需求”,然后再根据其中涉及的具体内容,转交给其他政府部门。如今公共事务司的司长,就是当初和常坤一起第一批移民曼城的少数几个识字者,还曾担任过常坤的下属。

    “是关于您上次带来的大员军火采购订单的事,您既然是该军购项目的全权负责人,所以有些内容需要向您解释。”外交部欧裔工作人员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一边的常坤则颇为惊奇地赶紧转身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几声礼炮响起,和平号的锅炉开始升温,上百名已经急不可耐的、平均年龄20岁不到的新兵蛋子们开始在士官的引导下陆续登舰,观礼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

    傍晚时分,曹秀林沐浴更衣后,才来到颜显屏的家赴宴。

    邀请函是下午从华美外交部公共事务司出来后不久收到的,因为目前颜公馆正在大摆灵堂,所以颜显屏把设宴地点放在了自己家。

    孙家庄园比古色古香的颜公馆要简练明快许多,但无论是面积、绿化还是内外装潢都更加有气势。尤其是庄园主楼前的草坪区里,还赫然摆放着一门古董级的青铜大炮,一看就是喜好军伍的家庭风范。

    大概是陆续参加过好几场颜公馆的宴席,所以这次孙家的宴席和自己想象的大排场出入极大。不光一个偌大的庄园里只有寥寥七八个仆役,就连当家的男主人都因为在外公干未出现在宴会上。

    点着无数白烛的宽敞餐厅里,大大的餐桌前,只有颜显屏和自己两个人,而桌上的菜式也是简单但不失精致的四菜一汤外加几样甜点、酒水。

    颜显屏又换上了一身典雅端庄的东方式礼裙,正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平静表情坐在首位上,而曹秀林则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压抑。

    一位负责家宴服侍的女仆给曹秀林满上酒水后,就悄然退出了餐厅,除了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轻微的音乐,现场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这是远购大明的老窖女儿红,就算是华美首都之地,也少有人家能喝到。曹大人觉得口感是否地道?”颜显屏只是轻轻舔了下杯沿,就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精瓷酒坛。

    “下官对酒不甚了解,恐怕难以品评。少夫人以如此珍稀佳酿厚待,下官在此谢过。”曹秀林赶紧起身,低头拱手作礼。

    “算什么佳酿……若在大明,不过是寻常酒肆就能喝到的玩意儿……还有这几道菜,都是专门从七姑那里请来的厨子做的。哎,这华美能做的一手大明好菜的厨子真不多。可惜我家夫君和几个孩子,整天牛奶、包子、肉肠、糕饼图个嘴巴爽利,哪还能记得大明的珍馐百味。也就十天半月能吃上几样故乡菜做做样子。”

    颜显屏有点心不在焉地兀自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让曹秀林有点迷惑。

    “曹大人在我八叔那里几年了?家眷可在大员?”颜显屏漫不经心地往碗里夹着菜,仿佛在聊家常。

    “回少夫人,下官出仕不过三年,眼下妻眷均在大员东宁。家母已过世,老父不喜远迁,由家兄嫂在原籍奉养。下官在外为官,难以家父榻前事孝,多感愧疚。”曹秀林就没动过筷子。只是毕恭毕敬地不断回答。

    “嗯,那差不多了,我和七姑也是如此。我爹爹和七姑父十余年前均去世,如今七爷爷也走了。亲族之中再难有牵心之绊……颜家一支分迁华美,数年能见上乡亲一次都是奢望。想来,曹大人也是忠孝两难全的境遇。”颜显屏点点头,对曹秀林远离父亲在大员为八叔效力表示认可。

    感觉颜显屏好像是在对自己解释什么。曹秀林心里突然一动。

    颜显屏这一个多月来对自己态度,可以明显感觉到一种提防或者说是猜忌,如今居然大谈大员颜家和华美颜家这些年的宗族关系。言辞之中仿佛还有一种亲兄弟明算账的感觉。

    再联系几天前颜显风对自己的表态,曹秀林更加肯定自己这次出使华美的意图对方早就看透了。想到这儿,曹秀林不说话了,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桌面的酒杯在出神。

    “万里迢迢,华美颜家看待大员如宗母,尚且尽心尽力维护,每每惦记故土安危。然大员那么多带着颜姓的人,却整天被一些歪心思左右,尽做些自毁长城的糊涂事!”

    突然,颜显屏手中的银筷重重地敲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了脆脆的响声,在空旷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下官……下官不明白少夫人所指何人。”曹秀林脸上一白,赶紧再次起身躬身,不知道对方突然情绪变化到底是为什么。

    “你今日午时去了外交部公共事务司,见过庄司长,是不是接到了军购的国会审议延迟通知?”颜显屏嘴角出现一抹奇特的冷笑,慢慢起身,朝落地大窗走去,“你终归是大员使节,必然以礼待之,庄司长那里不过是公务客套一番罢了,但许多事却未曾给你明说,你知道为何军购会拖延?”

    “只说是华美国府要事繁杂,须等些时日……”曹秀林心里是更加疑惑,直觉告诉他今天颜显屏的私人家宴绝对另有内情,而且大概就和他的顶头上司颜思成有关系。

    “一百三十多万白银,就这样轻松放到你手上来处置,八叔真是待你如心腹。你身为大员幕府都事,辅佐我八叔处理政务,那我问你,大员前些年累进了多少华美军械,陆海兵丁又用得了多少,银钱岁入几何,日常花销又往何处?”

    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颜显屏背着曹秀林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曹秀林依然没有回答,但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颜思成把一大笔辛辛苦苦积攒的银子这样大手笔丢在华美购买军械,就是一次极其不合理而且非常败家的行为,而他曹秀林作为颜思成的心腹幕僚,作为大员宣慰司的得力官员,显然在这件事上还不如远在华美的颜显屏认真操心。

    “怎的?不好说吧?那我还可告知一事,也许你不知情,也许你一清二楚!”颜显屏一甩裙摆,几步走到一边的餐厅酒架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封电文,直接拍到了曹秀林的身前,“看看你等做的好事!居然暗中和郑芝龙往来,将大员的军械大炮偷偷卖给郑家,以换取郑家日本贸易让步。放外面来看,人家还以为我八叔多么有能耐,能抛开华美,让郑家低头让步,让颜家大涨面子,有办大事的气魄手腕!这是谁出的歪主意。真是荒唐之极!”

    “啊……这……下官确实不知有此事!只是同知大人所言,大员军械陈旧,正该汰换新装,故有此军械采买之举。”曹秀林低着头为自己辩解着,颜显屏刚才所说的东西,他完全就不知情。

    “汰换军械?就在三年前,大员还购进了数千支步铳和几十门大炮,何来陈旧?你当亚洲情报司都和大明衙役一样酒囊饭袋吗?你自己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去年我八叔就偷偷转卖了三千多支步铳、十几门大炮给郑芝龙。为优先供给大明朝廷军械单子。他郑芝龙这些年从华美采买军械,不过限在一千支而已,价钱也远比大员为高!好一个颜、郑两家表面不共戴天,暗中唇齿相依。拿着百姓辛辛苦苦的赋税和跑海子弟的心血,就去换日本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海货,饱一人之私!”

    “我和夫君当年不远万里前往大明东海调停纷争,在大员颜家心里担了个偏袒郑家的口实。就想着为颜家能保下一方乐土,让迁居大员的百姓安稳度日,能够自强一方。富足安乐。大员一家之业,支撑孤岛民生,有华美鼎力扶持,年入也不过一百万两银子,到头来,还是自己人在争权夺利、自拆基业!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让大明朝廷一举剿灭来得痛快!”

    “郑家当年就是利用大员内斗,在朝廷使尽谗言,勾结西夷,差点毁掉大员上下。如今还不知悔改,又起波折,甚或瞒着七爷爷勾结郑家虚营假业,骗取人心,这里面的苦头还没吃够吗?!”

    颜显屏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到最后已经满脸通红,气呼呼地坐回了位置上。

    曹秀林没有反驳一句,因为此时他脑子里已经全炸了。

    “你和我八叔一见如故,你为他出谋划策,又何时把大员百姓放在心里了?为了帮我八叔从四叔手里捞过一个大员宣慰使的位置,巴结华美国府在前,试探颜显风在后。大笔财物挥霍,海量军械采买,又背地里偷卖于他人,你让我如何面对当年战死在大明东海的颜家子弟和华美海军官兵,如何去面对逝去的七爷爷!”

    说着说着,颜显屏又有点怒了,全身都在发颤。

    “下官惭愧……”曹秀林心里大为震动,一方面是发觉自己无意中在帮着颜思成做了件极为糊涂的事,另一方面,则是有感于华美颜家分支居然比大员宗家更加上心,也更加明白事理。

    “曹大人以大明故土为傲,远别至亲,不远万里而来,大员也正需要像曹大人这样的人。不是因你饱读诗文,不是因你有举人功名,而是你忠于八叔,勤于大员,有心于国。这日后的大明和华美如何相处,还未曾可知,但大员弹丸一地,却由不得胡来。还望曹大人回去后多多劝阻我八叔,万不可上了郑家的当。我与风弟,皆是八叔子侄,八叔有担当,愿担当是好事,我等不会去做对不起大员颜家的是非掣肘之事……”

    说完,颜显屏朝餐厅外走去,把曹秀林晾在了餐桌边。

    ……

    第二天,曹秀林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颜公馆向隶属华美国家安全部的出入境管理局递交了一份让人感觉既在预料之中,又在意想之外的申请。

    整个颜公馆,除了部分年龄小的或确实在外不方便的,超过半数申请护照回大员奔丧,甚至几个年老一点的还打算就此迁回大员。颜思齐过后十几年,老七叔的逝世,最终引爆了颜公馆上下的乡愁。

    做出这个决定的是颜七姑,也得到了颜显屏的支持。但和颜显风一样,颜显屏接受了丈夫孙阳的意见,表示服从老人的遗嘱,只在华美遥祭,不给大员“添乱”。慢慢淡化华美颜家对大员的影响,减少大员内部的权力争夺,大概就是颜显屏和颜显风两姐弟在长大成熟后做出的一致选择,也符合华美对大员的长期立场需求。

    又是几天后,华美国家安全部出入境管理局通过了颜公馆的申请。海军司令部也接到了国防部的指示,将派遣本土舰队的共和号、印度洋舰队的珍珠号两艘护卫舰前往远东继续增强亚洲舰队。同时,驻南非总督区的外籍军团灰狼旅,也准备抽调一个步兵营前往香港总督区驻扎,以应对今后可能的大员或吕宋动荡。

    这样的调动部署,使亚洲舰队的作战舰只上升到12艘(1艘轻巡洋舰、7艘护卫舰、4艘炮舰),仅仅从数量上看,已经仅次于加勒比舰队了。

    返乡奔丧的颜公馆众人将随共和号同行,七姑的儿子周平上尉则因为正在就读长岛海军学院的舰长培训班来不及赶回,算是“不孝”了一把。

    至于曹秀林本人,在正式收到华美方面原则上同意军购的回复后,则早就没了继续在华美待下去的心思,就想着什么时候也返回东土,向颜思成了结掉这趟让人难以释怀的差事。(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大员隐事

    1642年4月18日,周五,大明帝国历崇祯十五年三月二十日。

    一队由北而返的小型船队慢慢靠上大员北部淡水县的水师军寨码头,守候在附近军堡里的一队大员兵丁赶紧驱赶着一波大员土著搬工脚夫迎了上去。

    船队规模总共只有四艘,但其中却有一艘排水量超过千吨的中型纵帆战舰。这是几年前大员从华美订购的1200型纵帆巡洋舰,如今整个大员水师只有区区三艘,其中一艘就归属淡水水师游击张建业指挥。

    “哟,张将军一路辛苦了,这一趟可费了不少心力吧?”一个小军校提着个装着茶壶的小篮子屁颠屁颠地朝走下船的张建业跑去,一边给对方倒茶奉水,一边点头哈腰十分恭顺。

    现在谁不知道张建业是大员宣慰司同知颜思成身边的红人,不到十年,就从一波当初投奔大员的北方新人里脱颖而出。张建业身份大大提升,比起那些多年来被颜思成渐渐疏离在外的老将,算是在大员宣慰司军方说话越来越有分量的人物。

    “哈哈,还行,郑鸿逵也不过是个怂蛋而已,还当他郑家真是三头六臂通揽东海的霸王?”张建业几口灌光茶水,舒服地丢开茶碗,从身上摸出两块银子,潇洒地丢到了小军校身上,“赶紧着人去卸货,再给船上和水寨里的兄弟们好好弄一堆酒食。”

    “将军尽管放宽心,最多半日,属下就把事情都安顿好。”小军校又是一阵点头哈腰,然后转身冲着身后的一众兵丁吼开了嗓子,“张将军发赏了,赶紧卸货,今晚好好喝上一通。”

    无论是船上下来的,还是陆上赶来的。码头边各种称赞声四起,然后乱哄哄地领着民夫或土著搬工一拥而上。

    船舱打开,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大明北方难民甚至是明显日本人打扮的女子依次下船,然后就是成箱成包的各种货物被土著搬工搬运上岸,再由本地民夫用牛马车运往附近的货栈清点。

    能从日本购买到的货不多,船队大多装载着琉球、山东或是更远的辽东、朝鲜的物产。直接掌握大员对山东、辽东、琉球、朝鲜和日本的海贸管理权的张建业,基本上每年都会往返三次北方航线,用粮食、布匹、精盐、砂糖换来日本的金银铜,琉球的海产干货和硫磺,以及山东的生丝、辽东的皮毛、朝鲜的人参。

    尤其是日本。小冰河时期的宽永年大饥荒,导致日本的粮食价格达到了让人生畏的程度,无论是霸占绝大多数日本贸易额的郑芝龙,还是见缝插针总要吃上一口的大员颜家,都在其中狠狠赚了一笔。

    ……

    凭借和福建、浙江、山东、辽东、琉球、朝鲜、日本的贸易,当年的淡水军堡已经发展成大员的核心海贸口岸和第二大城池,人口已经三万余人,并在前年正式置县。

    据说这种地方政令还是大员宣慰司同知颜思成,接受了幕府都事曹秀林的建议后做出的安排。虽然大员岛是大明名义上的边疆土番宣慰司。颜思成也不过算是正四品的宣慰司同知土官,但颜思成显然在执行一套和大明类似的地方管理机制,并通过这种手段,不断将曾经军政一体的大员军方体系给分解开。将自己的人安排到了各个角落。

    至于在大员高高在上的宣慰使颜思海,早就不管这些事了,整天沉迷于后院妻妾中间,或是隔三差五地带队去内陆游猎。也让颜思成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将大员改革铺了下去。

    除了大员首府东宁府,和淡水一同置县的,还包括大员西岸中部的天兴县(彰化)。以及淡水东面的鸡笼县,连同被迫归化的原住民在内,大员总人口达到了十六万余人,其中东宁城就集中了超过半数。

    淡水县东面的鸡笼县,虽然县治人口不足三万,但却是大员举足轻重的矿冶重地。经过十几年的发展,鸡笼县的金、铜、硫磺、煤等矿冶收入,已经快要和大员的海贸收益相等,也是唯一一个还掌握在颜思海嫡系手里的重地。

    走进熙熙攘攘的淡水县城,张建业已经是一身普通装束,在撇开几个亲兵后,张建业悄悄钻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坐在上等厢房里的是一名郎中打扮的半老男子,虽然年纪已经有点偏大,但身板却很硬朗,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

    “路上耽搁了些日子,差点错过会期,让孙先生久候了!”张建业此时的表情和码头上又截然不同,显得极为恭顺。

    “呵呵,不碍事,我也刚到数日。”孙二喜笑着指了指茶桌一侧的凳子,然后亲自为对方倒了一杯茶,“听说张将军这次出海,乃是强入琉球和扶桑商港,可与那郑家有冲突?”

    “不瞒孙先生,郑家这些日子变化甚大,居然处处退让,那郑鸿逵也改了性子,在海上相遇也是装作没看见。”张建业只坐了半边凳子,就赶紧拱手回答,“本来以我之意,若郑家阻拦,则船队避让,但出行前同知大人却言大员在东海早有行商旧例,郑家若敢欺行霸市,不用惧之,所以我才斗胆入港。”

    “以你所说,这次北上琉球、扶桑,乃是宣慰司同知大人的指派?之前可曾有过?”孙二喜脸色冷冷一笑,心里已经雪亮,“此等风险颇大,他怎知郑家不敢造次?”

    “去年也有鸡笼水师参将率队前往平户港,却被郑家人纠结一批倭人死死堵住陆口不得上岸,当时差点刀兵相向。大概郑家也不想过多刁难,故此次放我等入港。”张建业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小的出海之时,听闻郑家已默许我大员入琉球,起初还不信,这次南返路过,果真毫无阻拦。”

    “哈哈,那你家同知大人运筹帷幄。可是在大员大大长脸了啊!”孙二喜终于笑出了声。

    要说很多年前张建业还对孙二喜有点半惊半疑,但当有一次发现孙二喜褪去伪装大摇大摆乘坐华美海军战舰进入东宁府的时候,张建业才知道对方的真正身份,居然是大员依仗的南洋华美番国的大官。

    再联想到大员陆水兵丁那一水的华美枪炮军械和威风凛凛的纵帆战船,张建业憋了多年的疑虑才终于明白。整个大员上下都在抱华美番国的大腿,孙二喜更是对自己另眼相待,可见自己的分量甚至还要超过颜思成。每每想到这个,张建业都暗暗振奋。

    “嘿嘿,孙先生乃小的大恩之人,小的在大员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张建业嘿嘿一笑。然后不好意思地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木匣,一打开,只见一株堪称完美的百年老山参躺在里面,“小的这次北上也没看见啥好物事,只有这高丽老人参勉强看得过眼,还请孙先生笑纳。”

    “果然是百年上好人参……那就谢过张将军了。听说你家同知大人近日将要嫁女,我在楼下掌柜处留有一套华美琉璃精品,做礼正好合适,你可送去。”孙二喜对现在的大员局势又有了一些了解。于是端起茶杯打算送客。

    “孙先生尽管放心,那小的就告辞了!”还是感觉有点没头没尾的,但张建业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态度,赶紧起身行礼。然后毕恭毕敬地退出了房间。

    来到楼下,走到掌柜台前,还没动口,就见掌柜招呼一个小二从后堂拖出一个沉沉的箱子:“张爷是吧。有位客官让我将一件箱子转呈于您。”

    从外面招进自己的亲兵将箱子抬上马车,再拉上车帘打开箱子,张建业当场就愣了。

    什么精品琉璃器、高档香烟什么的就算了。现在已经不算什么稀罕物,下面居然还整整齐齐码了好几层白银锭,估摸着至少有上千两,难怪刚才亲兵们抬得那么吃力。

    “不愧是华美大户,出手就是大方!”

    张建业抠出一块长方形的银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自言自语还没完,忽然发现银锭下还压着一封信。

    带着一丝疑惑慢慢抽出信件,打开看了几行,张建业的脸色就变得煞白,然后一炷香之后,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

    东宁府,很多年前还只是一座叫做安平堡的沿海小城,现在已经是大员宣慰司的首府重镇,截止崇祯十五年春,东宁城内外居民已经达到近两万户,总计八万余人。

    位于东宁城东的大员宣慰使司同知府邸,今天是张灯结彩,各路富商或是城内官员是齐聚一堂。

    颜思成以嫁女冲喜为名,草草就结束了为老七叔举办的丧事,在今天广开喜宴,将东宁城乃至闽浙一带的大小富商都邀请而来,弄得很是热闹。

    “……泉州王家贺,上等丝绸五十匹,精瓷八件!”

    “……福州提学佥事周大人贺,名茶十斤,玉马一对。”

    司仪不断将送来的礼单一一高唱,正厅内热闹非凡,来客都纷纷向着颜思成恭贺。

    “同知大人,福建巡抚张肯堂大人派人送来贺贴了。”一个管家跑到颜思成身边低声说着。

    “赶紧迎进正堂奉茶!”

    颜思成这些年已经蓄上了胡须,虽然今年才37岁,但整个人却显得十分儒雅稳重,再加上一身大明宣慰司同知的官服在身,更显得器宇不凡。

    颜思海又讨了一个小妾,如今正在天兴县的私宅里“养病”,每年能返回东宁的日子屈指可数。不少人要找颜思成问事,不是去同知府邸,反而直接去宣慰使衙门就能找到。所以潜移默化之下,颜思成就是名符其实的东宁和大员掌舵人,对此许多人已经习以为常。

    在外人来看,大员就是颜家,颜家就是大员,所以这种事倒没人去深究,但大员的本地官吏军将就个个留了心眼。

    “福建海防总兵郑大人贺,蜀锦两百匹,上品珍珠三十六颗,金钗八支,翡翠手镯四只,金镶玉器一对!”

    又是一声高唱,一份来自郑芝龙的超级厚礼不光让在场的气氛大涨,更是引起一众大员官吏的瞠目结舌。就连颜思成本人。都临时改变了接客顺序,转而亲自朝进门的郑家代表走去。

    ……

    书房内,从福建赶来的郑芝龙四弟郑鸿逵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客位上,带着一丝奇怪的微笑看着主人颜思成。

    “家兄实在是军务繁忙,所以派弟前来道贺。”

    郑鸿逵今年才29岁,前年考取了武进士,是郑家兴起以来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一开始担任南京锦衣卫都指挥使,后来被明廷任命为镇江水营副将,实际上却一直待在闽浙一带,掌管着郑家的琉球和日本贸易航线。算是郑家垄断东海的又一个重要人物。

    “拜受郑总兵大人厚礼了。”颜思成表情有点复杂,面对郑鸿逵的笑脸,只能淡淡拱手回礼。

    “此次前来,一是祝贺同知大人嫁女之喜,二来想替家兄问问采买华美海货之事……”郑鸿逵见对方情绪发生变化,知道自己这样张扬而来肯定引起了外面的大员官员军将的猜疑。

    打十三年前华美东方远征之后,郑家和颜家达成了和解,共同瓜分了东海南洋一带的海上贸易。但距离上的关系,导致两家在大明沿海以及日本、琉球、朝鲜方面的贸易一直小有摩擦。只是碍于华美的“面子”,以及利润丰厚的华美海货,双方才克制着。

    虽然有明面上的华美商品代理配额,但彼此私下分流华美海货。已经是十多年来郑家和颜家为考虑唇齿依附的大局而采取的暗中往来行为。小到香烟火柴,大到数以万计的砂糖、精盐、布匹和粮食,郑家和颜家的私下利益交换在这几年里越来越频繁。

    “华美国府数日前回信,军械采买通过无碍。不日就将海运大员。”颜思成知道对方在大员、明珠岛也有一些眼线,也没打算拖延这个消息。

    “那同知大人是否此次可以允多分流一些给郑家?不多,新炮和新铳各分出一半。外加兵船两艘。”郑鸿逵眼睛一亮,赶紧放下了茶杯。

    “不是数月之前就谈妥了吗,那新铳(34a型)替下的旧铳(21b型),可折价全数给郑家。上月已送出三千支,还全是八成新,余数还得着心腹之人依次交割。怎么,你家总兵大人又想节外生枝?”颜思成眉头一皱,觉得郑家这次好像有点不对劲。

    “此一时彼一时,同知大人此次采买华美兵船军械以壮声威,将旧铳转卖于郑家,未借华美东方银行一分一毫,家兄那里可也是提前付了现银的。”郑鸿逵发出了冷笑着,对这个善于民政、却骨子里没有多大魄力和头脑的大员同知暗暗鄙视,“若华美得知同知大人暗中流转倒卖军械,我郑家倒不怕得罪人,那些颜思海心腹旧将就未必了……”

    一艘华美1200中型纵帆巡洋舰,在远东的公开最低报价都是35万美元,而大员却能以25万美元的价格获得。34a后装燧发枪,郑家费劲口舌从明珠岛的进货价是60美元一把,而大员却轻松拿到45美元的优惠价,而且量大还有折扣。怎么看,郑家都是明显受到遏制。

    郑芝龙抓住颜思成的简单思维缺点,趁机而入,用出让琉球、日本、朝鲜贸易份额为诱饵,从大员暗中流转大量华美军械,看中的就是大员能够享受别人不具备的价格优惠。

    “你……想要挟本官吗?!”颜思成脸上一白,就忍不住伸手指向了郑鸿逵。

    “同知大人这些年勤耕理政,到头来做上一笔买卖都要看外人脸色,岂不是在为他人添衣做裳?!”郑鸿逵没有理会对方的情绪,兀自说着,“其实啊,这大明东海之事,乃你我两家之间的私事,东海本就是你我两家的,何必由一个外邦指手画脚?只要同知大人看清这点,我郑家愿意与颜家公开定约,将琉球、朝鲜和日本海贸再分出一部,让给颜家。这些都是看在同知大人的面上,若是颜思海,可没这等好说!”

    郑芝龙忍下了华美在东海的规矩,颜思成却是看不惯大员表面上自立、却暗中被华美掣肘的事实。重新寻求颜家的自立,大概就是颜思成多年来最大的心愿。

    在内,大力引进流民屯垦,发展大员民生。获得下层官吏和百姓支持;对外,与郑家私下合作,在东海上单独划分利益。所做的一切,都是展示颜思成在处理大员事务上的手腕,为有朝一日正式接掌大员做准备,颜思成为构建自己在大员的影响力付出了许多心血。

    但现在来看,郑家在支持颜思成掌握大员权力的同时,却冒出了更多野心,让颜思成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颜思成打着哥哥颜思海的名义调整整个大员的力量秩序,已经让不少颜思海的心腹旧将多有腹诽。如果再让他们知道如今在琉球和日本的进展,都是颜思成通过偷卖军械、背地里和郑家在演戏,肯定会闹出大风波,说不定还会引起颜家内部的分裂。

    “此次兵船军械采买,早已公之于众,实在难以暗中分流……”颜思成的语气低落了不少,显得很沮丧。

    “等船货到了大员,自然就是大员的东西。同知大人难道自己还做不了这个主,还要看那华美番国的脸色?”郑鸿逵正所谓抓人痛脚。态度更加张狂起来。

    “老爷!老爷!”

    就在颜思成快要动怒的时候,突然一个管家敲开了书房门。

    “混账!不成体统,没见我和郑大人正在商量要事?!”颜思成心情正不爽,当场就拍案而起。

    “老爷息怒!是从华美明珠岛转来的信!”管家一个哆嗦。直接跪在地上,把一份信举过头顶。

    一把抢过,才看了几眼,颜思成就愣了。不过几秒钟后。终于长舒一口气,然后带着奇怪的笑容扔给了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郑鸿逵。

    带着疑惑接过一封似乎和自己没关系的书信,郑鸿逵也是莫名其妙。但和颜思成看过后的反应不同。郑鸿逵的表情更加复杂。

    “呵呵,张建业吃里扒外,私下转卖大员军械与你家兄长,华美方面已知其中底细。范先生明言此举有悖当年定约,只是看在你家兄长多年来在大明东海保一方太平,不予深究罢了。范先生已然表态,前事种种,就当华美早已知晓,算做转手大员售予郑家的……既然如此,郑大人还想要其他的,就恕颜某无法如愿了。今后还是平心相处,莫再提这等有伤和气的话。”

    似乎觉得华美这样的态度,反倒给自己下了台阶,也让郑家再难拿着这种内情对大员、对自己做更多的要挟,颜思成心里居然感觉到一丝解脱。

    这事就算走漏风声传开,大员的老资格军将也不会把矛头对准自己。华美闪电般地选了个张建业做自己的“替死鬼”,倒让颜思成有点猝不及防,不过比起郑家现在的态度,已经手段温和太多了。

    但张建业,也明显不能再继续呆在大员了,必须为这件事将黑锅彻底背下去。

    “哼……仰他人鼻息,大员也不过如此了!”

    本以为这种事一旦捅破,颜思成就会成为一个弃子,有了这个把柄,就不得不顺着郑家的心思。却不知华美方面居然看透了郑家,关键时刻来了这么一手,让颜思成瞬间走出死胡同。郑鸿逵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戏剧到这个地步,也只能愤愤然甩袖而走。

    “哎,给张建业去递个口信……这些年他也为大员做了不少事,我必不会为难于他,等机会可送他一家出大员。”等郑鸿逵走后,颜思成无可奈何地朝管家吩咐了一句,就心情复杂地打算转身离去。

    “是的老爷,不过这里还有个口信……七夫人要回来奔丧。”管家见没人了,赶紧又凑了过去,“少夫人也带了话,说老爷为大员殚精竭力,今后只要厚待四老爷一家,尽心为民,千万莫让外人趁隙而入,她和大公子都支持老爷。真是恭喜老爷了!”

    看着管家那副神秘的样子,颜思成终于一脸苦笑地陷入了沉默。到最后,还长长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谁家的吕宋

    西班牙殖民者第一次屠杀吕宋华人的历史,已经过去了近40年,几乎跨越两代人的血泪故事,在这个时候似乎沉入了记忆的深渊。无论是当地的西班牙殖民者,还是当年从尸山血海里侥幸而还的华裔老人,再或者是近些年才新迁而来的新华裔,都习惯了现在和平共处背后的虚假繁荣。

    日薄西山的西班牙帝国不再具备全球性的军事、政治与经济影响力,而首先表现出疲态的,就是西班牙的远东殖民地菲律宾。华美的加入,使葡萄牙在印度、东南亚焕发出老树新芽般的生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强势也依然得以保留,甚至英格兰和丹麦东印度公司也早早地在印度、东南亚拥有了一席之地,唯有对远东殖民地事务越加不管不顾的西班牙在加速衰老中。

    历史上第一次马尼拉大屠杀时的30000多华裔,最后只剩下寥寥几千人。但在这个新世界里,蝴蝶翅膀所带来的飓风已经在东南亚这片零碎的岛屿上刮出了另一番风景。谁也没想到几十年后,马尼拉城内外的华裔会再次膨胀到40000余人,而整个吕宋岛各地的华裔,更是达到了史无前例的近70000人。

    远东贸易在华美的主持下越发顺畅,从美洲运到吕宋的白银就越是流水一样出去。无法改变的客观格局,使菲律宾殖民地早就成为了西班牙帝国的远东出血口,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

    现在的吕宋岛,几乎完全被华裔“绑架”了,他们提供了当地绝大部分的粮食、工坊劳力、社会服务和商品贸易。来自华侨华商的各种税收占去马尼拉城财政收入的八成以上。华侨华商的大规模涌入,繁荣菲律宾各地社会民生的同时,又使社会主导权当仁不让地又落入了华裔的手中。这种局面让马尼拉城的科奎拉总督一直如鲠在喉,又无可奈何。

    在眼红与防范的纠结心态下。总督科奎拉不止一次想重新启用几十年前的仇华政策,通过一场“剪羊毛”来维护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殖民统治。但近在咫尺的大员颜家、淡马锡刘香和吕宋的华商领袖李国助,已经是公开的海上联盟关系,更有华美这个公然在东南亚为华商贸易做保护伞的势力存在,总督科奎拉那蠢蠢欲动的心思才不得不收敛在心里。

    为防止数量膨胀的华裔对西班牙菲律宾殖民地统治地位发起挑战,再考虑到统治权威的问题,总督科奎拉在绞尽脑汁后想到了一种特殊的管理政策。

    除选派亲信担任菲律宾各地的殖民地官员外,科奎拉还故意给予附近的土著部落一些会和华裔发生冲突的特权。例如吕宋岛南部的土著首领巴谷姆就被总督科奎拉授予马尼拉城外的土地管理官的头衔,所有马尼拉城周边的华裔土地税收,都委托给巴谷姆征收。而且私下允许巴谷姆获得其中一部分。

    巴谷姆当然是乐得不行了,早就觊觎华人财富的巴谷姆顿时拿着鸡毛当令箭,各种刁难和敲诈勒索是层出不穷。西班牙殖民地官员又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每发生一些纠纷,大部分过错都会算在华裔头上。得到暗中纵容的巴谷姆就更加肆无忌惮,征收变强抢的行为也越来越频繁,自然就引起了吕宋华裔们对土著的极大愤怒。

    到最近几年,科奎拉甚至将一些港口水域管理权都委托给当地的土著首领,加征华商的船舶通行附加税。不光每年从华裔手里征收的钱物比十年前多了不少,而且还培植出一批对西班牙言听计从的土著势力,可谓一石二鸟。

    挑破土著和华裔的关系,利用土著的力量来制衡华裔在吕宋岛的扩张。甚至是借土著的手制造新一轮“剪羊毛”的契机。这是总督科奎拉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而且目前来看,效果居然还不错。

    ……

    1642年4月28日,周一。吕宋岛北部。林加延。

    距离马尼拉城以北200多公里的林加延湾沿岸,一座新兴的殖民地城镇在过去十年里越发蓬勃地生长着。如今城内外的华裔居民超过了10000人,几乎占去城镇人口的90%。当地的西班牙殖民者却只有区区千人不到。

    除了港口的堡垒炮台,城内外的楼宇、街道、店铺、农庄几乎清一色的东方风格,单从外表来看,大多数时候往来的海商们会误认为这是大明帝国治下的城池,几乎很难想象这是在西班牙菲律宾总督统治下的殖民地。菲律宾总督科奎拉在给国王的信件中曾经沮丧地将林加延称之为“远东大明帝国建立在西班牙殖民地上的殖民地”。

    来自大明的难民或商人们,把故土的生活在林加延周边的肥沃土地上几乎完美地复制了一遍。华人带来的先进农耕文明不出所望地“占领”了当地,结社自保的社会关系网带,让周边那些好吃懒做的吕宋土著一度只能眼巴巴的跟在华裔移民身后讨生活,没多大胆子兴风作浪。

    和其他地方仗着西班牙支持狐假虎威的土著相比,林加延周边的土著首领还稍微有些收敛,基本上很难像马尼拉城的巴谷姆那样为所欲为。一方面是当地的华人数量众多,另一方面林加延的华人相当部分都是来吕宋不到十年的新移民,似乎也比马尼拉城里逆来顺受了几十年的华裔更硬气一些。

    一大早,一艘华美东联800型商船出现在林加延湾口,都不用举起望远镜分辨船上的旗帜,港口要塞的西班牙官吏就一眼就认出这种漂亮商船的主人身份。

    按照当年签订的远东贸易协议,华美东联集团每年只需要向马尼拉总督府一次性缴纳一笔税收,旗下的商船就能在吕宋各殖民地港口享受全年的免入港杂税待遇。

    如果是其他的吕宋或大明华裔海商,估计就没这么好打发了。就算十几年前《马尼拉协议》里规定了“华商保护与优待”的条款,但现任菲律宾总督科奎拉却只做表面文章,而背地里却进行各种变相迂回,华商们的处境又渐渐回到了和当初差不多的境地。

    大的为难和勒索也许走不上台面,但借着土著的手进行的小动作却层出不穷。让人不厌其烦。以往总会有那么几个吕宋土著会兴冲冲地划着独木舟代表城里的西班牙人前去征收“附加税”,但这次,蹲在港口树荫下的一波吕宋土著直接咂吧着嘴待在了原地,然后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艘商船由小渐渐变大,然后停在了码头边。

    ……

    天气正当炎热难耐,就算是终日在码头吃苦耐劳的华裔民夫,都有点萎靡不振的,但眼前靠港的是一艘挂着华美东联集团的商船,就代表着未来好几天的生计又有了着落,顿时十几个汉子都顶着烈日呼朋唤友而去。一个西班牙小官吏也不得不擦着额头的汗水过去例行公事。

    “哈。阿尔门德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船板放下,一身华美短装礼服的青年欧裔船长带着夸张的笑容走上了岸,十分热情地向走来的西班牙小官吏脱帽致敬。

    “真巧,居然是佩德罗先生,您又来远东了!”

    精神不是很好的西班牙小官吏微微一愣,马上认出了眼前曾经见过几面的华美东联集团的商船船长。

    “如果一直待在岸上,我觉得我会死掉的。知道吗,大海才是我的天堂。我已经把家人都接到明珠岛了,就不用每年圣诞节都赶回本土去。”

    佩德罗是十九年前移民华美的一名普通的葡萄牙少年,因为母亲是西班牙裔,所以也说得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整个青少年期在华美度过的佩德罗。如今已经是东联集团下属东方运输公司的一名商船船长,且主要负责跑明珠岛海外领到吕宋的贸易航线。

    “您可真幸福啊,听说明珠岛有着远东最为漂亮的英格兰舞女……”同为葡西混血的西班牙小官吏,略带嫉妒地看了眼对方一身高档的衣着。暗暗吞了口唾沫。

    (注:英格兰在大航海时代,一直被欧洲各国讥讽为“第三产业女性”输出国,几乎全欧洲的城市都有英格兰卖笑女。)

    “今年林加延的收成看起来不错。希望谷物的价格会更公道一些。”佩德罗看了眼港口要塞上的几个西班牙士兵的身影,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币,偷偷塞到了“老乡”的手上,“这次带来了酒、布匹、药品、工具和肥料,还要购买至少300拉斯特(约600吨)的谷物。大概需要更多的人来帮忙,也期待更多的人今天晚上能喝到美味的朗姆酒……”

    “那当然,佩德罗先生可以选择码头上的任何搬工,您的商船将不会受到任何妨碍!还需要我推荐几个商人吗?”西班牙小官吏眼前一亮,连对方递来的货物清单都不看了,直接嬉皮笑脸地弯腰行礼,并暗示之后的交易税一定会给予最大的优待。

    下层官吏的简单贿赂工作就这样轻车熟路地完成,望着逐渐远去的西班牙小官吏,佩德罗眼底出现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就在他转身朝码头附近一处货栈走去的时候,船甲板上又出现了一个普通衣着的华裔青年。

    “是刘二哥,刘二哥回来了!”码头边,一个推车的华裔小伙抹了把汗,正要凑上去抢一些搬运活,突然看见传边出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熟人,赶紧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华裔青年带着微笑走下船板,和迎来的一批码头搬工走到了一起,颇为亲热地敲着一个个熟人的胸膛。刘二纯,是吕宋土生土长的华裔后代,曾经一家子在马尼拉做裁缝,后来全家搬迁到林加延,是林加延本地居住时间较长的华裔家庭之一。

    “刘二哥,都出海五年了吧?这次可总算再见到人了!你爹娘上次还说很想你呢!嘿,这料子真好啊,刘二哥出海发财了!”几个搬工小伙笑呵呵地围在刘二纯的身边,羡慕地看着对方一身质地不错的衣衫,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还伸手去摸。

    “大家快帮忙卸东西,都是大箱子,要注意别磕碰碎了。都不是便宜货。”刘二纯从身后背包里摸出一条香烟,也不管是否全认识,给在场的华裔搬工一一散发。

    高档的红双喜华美香烟在东南亚虽然不是稀奇货,但一般的吕宋华裔搬工也没那个本钱去享用。见刘二纯出手就是每人一包高档香烟,大家这下才真正觉得对方一去五年肯定发了大财。

    人力三角滑轮架的帮助下,一个个沉重的大箱子从华美东联商船上一一放下,对于华美东联集团在本地的港口贸易,远方港口要塞上站岗的西班牙士兵早已司空见惯,都懒得看上几眼。

    在刘二纯的嘱咐下,几个华裔搬工小伙还特意卸下一个长方形的木箱放到了板车上。然后跟在刘二纯的身后,朝某座属于东联集团租下的码头货栈而去。

    ……

    “这位是魏老先生,在林加延很有声望!”

    “这位是梁先生,我们在马尼拉的老朋友了,也是李国助先生的朋友!”

    货栈内,佩德罗和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早守候在此地的吕宋华商聚在了一起。当几个抬货箱的搬工离开后,佩德罗赶紧将其中几个年长的介绍给了刘二纯。

    “这位刘少尉,之前在我国外籍军团灰狼旅服役,现在返回吕宋。以后就要和大家合作了。”佩德罗微微推开半步,又将刘二纯让了出来。

    “在下刘二纯,生于马尼拉城,父母眼下均在林加延。听父亲说。家祖当年本在马尼拉经营,后惨死于西班牙人之手,就剩下了我们一门残留。”刘二纯环视了眼货栈内部,发现除了几个中老年商人。还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守在关键的角落里朝外张望。

    “当年李大掌柜暗选吕宋子弟西渡华美,练兵习武,如今五年期已过。终有英才脱颖而出。此等英武后生,当是我吕宋华人之幸!”姓梁的中年商人捏着胡须,眼里闪着得意的神色,看样子当年资助选拔吕宋华人子弟前往华美外籍军团,没少了他的一份。

    “果然年少有为啊,又是我林加延子弟,不错,不错!”看到身前挺胸抬头的刘二纯那与普通华裔青年截然不同的气质,年纪明显大很多的魏姓老人是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俗礼就不多说了,两位先生请看这里!”

    面对各种称赞,刘二纯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多废话,伸手从一边取过一根铁钎,就撬开了脚边的长方形木箱。

    货栈木墙缝隙里透进的一缕鲜亮的阳光,刚好照在启封的木箱上,只见箱中整整齐齐码着八支全新的、黝黑蹭亮的34a后装燧发枪和配套的刺刀。

    “这是华美34a型后装燧发步枪,可数息完成装填。射程、精度、操作方便性均远胜于吕宋西班牙人手中的21b前装燧发步枪!此次佩德罗先生一共运来了四百支,还有大批分装好的弹药。”

    刘二纯捞起一把,十分麻利地装上刺刀,虚拟了一番装填弹药的动作,然后瞄准了窗口。几秒钟后,又垂下枪口,双手捧到了魏姓老人的面前:“魏老先生,这是华美资助我吕宋华民的军械,虽比不上华美外籍军团的后装线膛步枪和连发机枪,但也是这东海南洋一带难得的军阵利器。”

    “好……好……当年我华民在马尼拉,手无寸铁,任人宰割……有此等利器,若能岁月倒转,我就是死也瞑目了……”魏姓老人颤颤巍巍地接过燧发步枪,两行热泪流下,仿佛又想了几十年前那一段段如噩梦般的回忆。

    “魏翁休要气坏了身子。李大掌柜多年来联络各地海商,广迁华民入吕宋,如今马尼拉尼华民已过四万。林加延华民人势亦众,西夷不敢轻欺,我等华民自立自强之业当可大成!”一边的梁姓商人赶紧扶住了老人的身体,也对着刘二纯带来的军械十分满意。

    “老朽这次就认了李大掌柜这份为民的心,老夫在林加延也有些薄面,就承下这些事。魏家一门上下、老少四十五口,定遵李大掌柜和梁掌柜的号令!”魏姓老人双手合礼,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刘二纯,你在华美军习兵事多年,如今军械又到,又该如何行止?”

    梁姓商人见林加延最有身份的老人终于同意合作。顿时情绪大好。招呼人将箱子中的军火抬走藏好,赶紧把刘二纯拉到了一边。

    “不瞒梁先生,如今华美外籍军团灰狼旅的三百吕宋子弟役期已经结束,眼下都在明珠岛休整。还有三百余人在淡马锡的华美黑水保安公司雇佣兵队就职,也在淡马锡休整,随时可以解甲隐藏身份返回吕宋。不过加起来人太多,只能分批而来。”

    “这次随我一同返回吕宋的,还有十余人,退役前均担任华美外籍军团班或排级士官,经验丰富。以他们为骨干。连同六百老兵分散各地,暗中操练青壮,半年后就有数千精兵可用!唯一所缺的,就是军械数量不足。西班牙人警惕心极重,每有华商船舶商货入港,必定开箱严查,仅佩德罗先生这些年和李国助先生暗中运进的枪支弹药和几门大炮,远远不够。”

    多年来已经语境有了些变化的刘二纯,也不管对方能否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当即沾着茶水,在桌面比划起来。

    “刘香那里还储备了两千多支21b燧发步枪,还有一批手榴弹、炸药包和原装弹药。我已经得到了金司长的授权,随时可以从那里帮你们运过来。至于价格。李国助先生应该正在和刘香交涉。”佩德罗略一思索后的回答,马上让在场的人眼睛一亮。

    “武器弹药既然没问题,那我们可以加快联络各地的有身份华商,但必须是梁先生和魏老先生信得过的人。如果没做好准备就被西班牙人发现。那就糟了。”

    刘二纯看了眼表面身份是东联集团商船船长、实际身份却是华美亚洲情报司特工的佩德罗,将一份在船上就写好的吕宋武装起义方案摊在了桌面。

    “少尉,我觉得我应该回避。金司长阁下已经明确交代。除了提供情报,外交部远东事务负责人范先生将不会在你们公开行动后再给予任何帮助,所以你们必须自行组织。”

    佩德罗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有资格过问吕宋独立战争的指挥。但对于一个在外籍军团服过役的小小少尉,居然回到吕宋就主持吕宋的武装力量建设,佩德罗打心眼里感到有点滑稽,只是嘴上不好说罢了。

    “没问题,只要华美愿意给我们提供一个最佳时机的信号,以及在我们成功夺取马尼拉后,找理由封锁航线和港口,剩下的我们可以独立完成!”

    刘二纯早就得知了吕宋和华美的合作底限,也觉得华美这些年已经为吕宋做了不少事,所以对佩德罗传达的意思也表示理解。

    “当然,你们还有至少半年的时间准备,在这个期间,我国黑水保安公司将提供一些教官帮助你们。如果失败了,我们也会想办法将你们中间最重要的人物接出去。”佩德罗虽然在华美长大,和华裔的交道并不少,但在说话的方式上还是有点太过直白,说出的话让在场的梁姓商人眉头微微发皱。

    ……

    佩德罗走了,因为他还有表面的工作需要完成,就是通过林加延的华商采购当地的稻米。

    林加延周边土地肥沃,华裔经营的农业十分繁盛,平均稻米价格低廉到每吨只要7美元,随便拉到大明沿海都可以获得近一倍的利润。林加延从两年前开始,每年输出到华美香港或明珠岛的稻米都达到了近四千吨,成为东联集团在东南亚重要的稻米进口渠道之一。

    东联集团与吕宋的稻米贸易,大部分利润都归入了当地的华商手里,这也是李国助等人能够暗中走私储备华美军械的物资基础。

    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华美某些人也不希望吕宋的华裔养成一些过于依赖的习惯,或是感觉得来的帮助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管是何种渠道,吕宋华商所获得的军火,大部分都需要支付一定的款项,这就是华美在暗中支持吕宋独立的同时,也和李国助进行贸易往来的基本模式,只是价格上会便宜很多。

    就在刘二纯等人积极准备武装起义计划的同时,吕宋独立运动最大的幕后老板李国助,却在淡马锡的刘香的新老巢里逗留,为一些事情扯皮砍价。

    按照华美亚洲情报司暗中牵头的方案,为防范可能的走漏消息,华美从现在开始将提前中断和吕宋的暗中联系,转由东南亚最嚣张跋扈的刘香半海盗集团和李国助进行合作,到时候刘香会为吕宋提供必要的海上支持和军火走私贸易。

    当然以刘香的性格来看,只要做得别太过火,能在李国助这个富商大老财身上敲出一笔银子实在是人生一件最大的快事。(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西学东渐?

    整体来说,华美东联集团针对大明市场的进出口贸易,并没有太高的贸易顺差,并一直在缓慢下滑,去年只有堪堪80万美元的净利,远低于其他市场。这样一个拥有相当大半个欧洲人口的市场,因为落后的商品物流、数千年自给自足小农经济模式以及饥荒战乱,对华美商品的消费需求却并没有想象中得那么疯狂。

    东联集团去年八成多的利润都来自国内、欧洲、亚洲各地的中转贸易。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内对大明的各类工农业原料或半成品的需求却年年都在增长

    时至今日,东联集团的远东经营不再仅仅是单纯购进大明东南沿海的工业原料,或是在当地批发华美国内的工业品。在技术生产设备逐渐向琼州士绅集团输出的同时,相当数量的工农业半成品得以在琼州本地加工,然后又以比国内低得多的成本进入了明珠岛、香港岛的终端工厂,或者是运回本土。

    “剪刀差”已经在大明和华美之间形成一条距离尽可能短、种类更为丰富的产业链,并逐渐使东联集团在以明珠岛海外领、香港总督区为中心的远东经营更趋于本地化,对国内的原料供应也更加富有效率。

    以油页岩干馏提炼半成品“页岩油”为例,北美标准石油公司在曼城外岛区工业园的产出成本大概是每吨150美元,综合精加工后可以得到市值450美元的页岩油产品。每月生产1吨页岩油,大约需要6名标准石油公司的熟练工人,光是工人工资开销就是每吨120美元。

    而位于儋州湾的南海商号的油页岩干馏场,出口到明珠岛海外领的页岩油才折合每吨65美元,别说是运到明珠岛,就算是万里迢迢海运回曼城外岛区工业园,成本都大大低于本土。北美标准石油集团和东联集团在明珠岛联合投资建立的化工厂,就拥有了年加工1500吨页岩油产品的能力。

    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琼州的棉纱、毛纱、麻纱、纸浆、皮革、煤焦油、煤沥青、铁锭、铜锭等工业半成品。原因就在于即使是劳力短缺的琼州采取的高薪报酬,当地的劳动力成本也实在是廉价到让人嫉妒,平均劳动力报酬每个月才2美元,还不到华美本土的八分之一!

    拥有了仅次于华美本土技术水平的近代工业设备后,琼州的产品成本优势就更加明显了。唯一的缺憾,除了棉纱等少量产品,许多产业规模因为大明各地落后的原料物流能力而无法获得提升,而且极度依赖华美的设备维护。只要停止输出几种易磨损的精密配件,一套纺纱生产线就很可能完全停摆;缺少特殊配方的工业防腐涂料,儋州油页岩干馏场的设备腐蚀就会急剧加大。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报废。

    更关键的是,所有输出到琼州的工业项目,几乎都只能产出半成品,而且绝大多数半成品基本上除了卖给华美,在大明本地都不具备多少的消费能力。可以说,琼州“开明士绅”的赚钱生意,完全是绑在华美的大船上。

    和琼州地方士绅合作,以技术专利设备输出,获得相关工场的股份。进口大量廉价原料、半成品的同时。还能从工场股份分红里吃回一部分,最后再出口高附加值的工业成品,这就是东联集团过去几年里做得做欢快的事。

    ……

    1642年5月5日,周一。大明帝国历崇祯十五年四月初七,立夏。

    大清早,一艘来自华美明珠岛海外领的东联800型商船才刚刚驶入香港总督区港口,一堆来自福建、广东的各地海商。就仿佛集体嗅到了什么美味,早早地聚集在香港总督区港口附近的东联商馆内,准备为一批新运到的华美海货争个你死我活。

    商馆正厅的大墙上。无数的木条装订排列其上,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商品目录展示区,并分为了进口区和出口区两部分。每个商品目录位上,都挂着若干小木片,上面分别写着商品类别、名称、当前进口或出口价格、库存或需求量,以及物流周期。

    正墙下,两位打扮华贵的小姑娘正用特制的长杆,取下某个商品位上的小木片,然后将最新的信息换上。小到一个数字,大到整个商品信息都被新的品种取代,这种气势磅礴的商业装逼行为,已经在几年内让每个到访的大明海商都记忆深刻。

    8万匹各档次布料,50吨灯油,200吨化肥,以及一大批肥皂、香水、火柴、香烟、玻璃、五金、药物……林林总总接近800吨的货物信息,渐渐替掉了商品出口展示区的大半数商品卡牌。而进口商品展示区内,生漆、蓖麻油、桐油、瓷器、生丝、药材、茶叶的本期需求量也出现了大幅度增长。

    “瞧瞧……生漆采买又提了不少,价格还加到了每担九十块船银(折合白银六十两)!哎,看得见摸不着的生意,再高也没办法啊!王掌柜,听说你这次带来了一百多担生漆,可是赚上了!”

    “三等棉麻混纺布这次到货了五万匹,价格倒是又微降了一些……可惜一等精染棉毛混纺布总共才七千匹,还是议价,估计我们很难抢到啊!”

    “灯油、琉璃灯具和痢药(黄连素)总算到货了!去,快去排号!免得货被抢没了!”

    “今年的生丝亦分级定品了,就不知我等这次运来的如何判定高下……”

    “大掌柜,快看,药材区开始换牌了,这次他们又要大笔买货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售罄的,有新增库存的,也有价格调整的,几乎每一条商品信息或大或小的变动,都会引起正厅里观望的大明海商们的低沉议论声,然后总会有几个人匆忙离开,朝着正厅一侧的走廊急走而去,打算去办理商品进出口手续。

    除了大多数一心求财的大明海商之外。宽敞漂亮的东联商馆内,还出现了若干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只见他们游走在走廊花园内外,四处打量,或是驻足交谈。

    “这位姑娘,冒昧打扰。在下可否去上层观摩?”

    一个衣着高档、年级约莫20岁的书生,就独自一人器宇轩昂地站在走廊和花园相交的地方左右探望,当一个东联集团的漂亮女员工路过的时候,赶紧拱手询问。说着,还把头微微转向了通往东联商馆内部的某个楼梯口。

    “对不起先生。那里是内部工作区,不行的哦!”

    佩戴东联集团工作牌的少女极为礼貌地提裙回礼,虽然是华裔面孔,还有一身带着东方风格的礼裙,但这有别于大明的礼节和奇特口音,还是让对面的青年微微一愣。

    汤灵,才满18岁,是华美国内鼎鼎大名的第一位华裔移民高级工程师汤恩最小的孙女,去年才从曼城职业技术大学的会计高职毕业。大哥汤宝。去年从波特市农业大学毕业,眼下也在明珠岛海外领从事当地热带农场的农技指导工作。

    而汤灵的未婚夫,则是她的同班同学、东联集团东方实业公司驻明珠岛分部商务总监钱老三的儿子,目前也在东联集团总部实习。两兄妹作为东联集团刻意培养的最年轻一代员工。将在远东业务部门实习一年,之后又将调回本土委以重任。

    “在下南京国子监生员郑森,有福建海防总兵府的关蝶文引,得家父准允。前来贵处观学。”以为对方在防范自己的身份,青年赶紧从身上取出一份文书。

    郑森,郑芝龙的长子。这个带有一半扶桑血统的青年如今已经长成一位翩翩君子。

    “哦,是郑先生啊……那需要预约的,这样吧,您可以先在前厅接待处填写访客表,留下您在香港的联系地址,两天之内分公司会派专人来接您!”汤灵仔细看了下对方手里的介绍信,发现盖着香港总督府的签证印,知道又是一名慕名前来参观的大明学子,于是十分礼貌地指了指接待处的方向。

    “谢过姑娘。”郑森颇为帅气地又是一礼,然后侧身让过,看着汤灵又款款走远,最后还轻轻赞叹了一声,“果真如传言那般,这海外华美之邦世风人情与我大明大为不同啊……”

    “哼,还道是海邦米夷番商仰慕神州、求贡于此,却只见处处以主人之态相欺,视我等于无物!每每南洋稻米、番物到港,两广、闽浙诸商趋之若鹜。大明威仪礼范抛之脑后,实在是为我等不耻!”

    “不错!某些人身为大明官宦子弟,却于番夷门前卖弄家世,对番商牙人极尽阿谀奉承,真是有辱斯文!”

    离郑森不远,另两位摇扇的书生都发出了轻声的鄙夷,仿佛青年刚才一系列的言行已经败坏了整个大明朝的形象。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既然入乡随俗,自然须以礼敬之。”郑森眉头一皱,转过身,朝着讽刺声的方向慢慢说道。

    “好一个‘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倒想问问这位兄台,这香港之地可是谁的国,谁的家?”两个书生见青年居然还敢反驳,顿时就来了精神,声音就高了八度。

    “香港今日,乃朝廷与外邦立商口互市,约制有期,又岂是你我可以左右的……”郑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能喃喃自语般侧过头去。

    “朝堂之上尸餐素位者众尚且罢了,身为读书人若不为国直言,就枉读圣人诗书了!商口互市又怎得?还不是一蝇营狗苟、敛财求荣之辈行走之地。兄台对米夷牙人百般巴结,难道也是学那些商贾之流,论斤争两,终日敬奉黄白铜臭之物?”两个书生见对方落了下风,就更加来劲了。

    “哼,我当是什么东西在吠,原来是两个‘清流’又在畅谈国事了?”突然,又是两个书生从花园深处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级更小点的直接发出了嘲讽。

    “国无清流荡涤山河,你等污浊岂不是横行无忌?!”

    “只怕是攀风附雅,空谈一时,逞些口舌之能而已。背地里也干些锱铢必较的‘污浊’俗事吧?”

    “无端影射,非正人君子所为!”

    两拨人就这样突然扛上了,倒让郑森这个“当事人”一下晾到了一边。四个书生各自用着不同语气引经据典互相驳斥。慢慢地,四周渐渐聚集起不少人。

    “各位应该更冷静点,这里是东联集团日常办公之地,别打扰客人们前来办事。我建议大家可以在外面茶厅里继续讨论,有免费茶点享用……”一个东联集团欧裔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十分礼貌地挡在两拨人中间,使劲赔笑。说完,还朝一边使了个眼色,只见两名香港总督区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后。

    “哼,不知大明礼教、狐假虎威的番徒耳……”被一众商人冷眼旁观的两位清流书生一见当地官差来了。只好冷哼几声后悻悻然退走。

    “多谢两位相助,在下泉州郑森,字明俨,眼下正在南京国子监就学。”四周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郑森赶紧走上几步,朝着两个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书生拱手作礼。

    “不敢,在下衡州王夫之,字而农。这位是苏州顾继坤,字忠清。我二人也是初到广州游学。听闻香港商事鼎茂,又有宋裔海邦于此居留,故特来观游,结果遇上了两个空谈之徒。”

    年纪较小的书生抢先回礼。一边还朝身边的同伴笑笑。

    “明俨兄适才所说福建海防总兵官?听闻去岁关外锦州被围,郑总兵不远千里,亲遣兵马舟楫于海路援粮登州,实在令我等钦佩。难道郑芝龙是……”顾继坤一奇。赶紧抱拳。

    “正是家父。”

    郑森的脸上一红,本来挺胸抬头,结果此时却不得不微微低了些。自家父亲在福建一带的风评。基本上南直隶一带的读书人个个心里都雪亮的。

    去年满清主力南下围困锦州,洪承畴总督兵马挺进松山,郑芝龙打着运粮的名义北上山东,结果却在当地倒卖了十几万石高价粮食,大赚了一笔,引得当时的山东总兵刘泽清差点派兵抢了登州码头的粮船,双方剑拔弩张,在明廷内部闹出了一个超级冷笑话。

    “明俨兄,听说你家也在这香港岛和华美番邦易货互市。”王夫之在一边插了一句。

    “家中之事,弟并不多问……”郑森苦苦回答,现在才觉得在香港这地方遇见大明读书人同行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

    “而农兄只是好奇罢了,明俨兄不必介怀。”顾继坤比王夫之沉稳多了,见对方不好意思,也赶紧岔开话题。

    “无妨,家父起于海,与闽浙边海、泰西海商本就颇有渊源。不过多闻此地之商事尤胜他处,贩夫走卒无不言商,锱铢价码宣于市井广庭,人人皆可参营,地方番官总督更是明定商规,以法护商,故有观学管窥之心……然游历多日,发现此地不效东土礼法,律法尺规多如牛毛,商税之重远胜大明,却未伤民事丝毫,弟颇为不解。”

    大概觉得身份公开后也没什么好遮掩了,郑森恢复了坦然,说出了自己想要深入香港和东联集团了解的初衷。

    “嗯,明俨兄也说出了在下与而农兄的疑惑。在下觉得这海外宋裔华美之邦,虽求鲜华于外,然内则极尽务实,不守虚礼。务实则定心,民富则利国。我等只见香港法规碎杂,却不见处处皆为民所想,税虽重,却多用于民。尝闻华美兵甲纵横南洋、泰西之万里涛浪,非掠财争土,乃护商保民,商国一体。余以为,以小民之利聚一国之气,此正是民本之治也!”

    顾继坤略一思索,将自己的酝酿了许多的看法也托盘而出。

    “忠清兄所言即是,商亦是民本。民本之治,乃护民之情、解民之需,经世致用之道也。程朱理学由宋至今,禁欲穷理,误人太深。衣食住用、油盐柴米、私情爱憎,哪一样不是世间人伦之理,何来存天理、灭人欲?不顾民需之实,不念民情之治,空谈求理,这理岂不是虚妄?唯有‘格物致知、知行合一、经世致用’才是正人正道!”

    很显然王夫之要比顾继坤年轻得多,说话自然也是咄咄逼人,不过那最后一段话,让顾继坤和郑森都忍不住微微点头。

    顾继坤,王夫之,郑森,三人似乎一见如故,当即约好一同前往东联商馆的接待处办理参观手续。

    如果历史没有任何变故,再往后若干年,南明灭亡后,顾继坤才改名为顾炎武,字也改为宁人。明末的三大家中的两位,外加纵横台海和大江南北的国姓爷,如今还都是风华正茂的青年。此时此刻,他们没人会知道自己在历史上可能留下的痕迹。(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诱人的提议

    1642年5月17日,周六,香港总督区。

    初夏的香港岛,气候却并非想象中那么炎热,反而因为前天一场声势颇大的风雨显得气候凉爽宜人。

    香港总督府不愧是华美所有海外总督区里修得最上档次的一家,总占地面积几乎达到了两百亩之多,光是总督官邸主楼前的林荫和草坪区,面积就有至少一百亩,里面栽种了各种南方名种花卉草木。一圈精致的金属围栏围绕着天然石料修造的总督府,大门前就是中央广场,以及市区最宽的一条主街道,几名警察正神情冷漠地守在大门前。

    清翠的草坪区,鸟语花香,某棵老香樟树下,一位少女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作画,取景地,就是对面九龙湾北岸遥远的大陆山水。

    安洁的水彩画功也许差强人意,远比不了自己的妹妹安淑,也没有讲究更多艺术修饰,但却画得异常认真细致。围在四周静心服侍的总督府侍女们,则在保持安静的同时纷纷露出钦佩的眼神。

    今天的安洁换了一身黑白双色装点的西式礼裙,头上扎了朵淡紫色的丝巾花团,将整个人衬托得格外高雅。

    罗建也身着一套干净的衣衫站在后方不远,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少女在作画,手里还拿着两本华美简体中文版书籍。一本《综合地质学》,一本《矿物分类学》,这是近段时间他几乎日夜都不离手的书本。

    “很优美的绘画,我从没有见过有人能把对面的景色画得那么真实。”

    香港总督埃尔森从一边走来,精通世故的他一边轻轻赞叹,一边偷偷看了眼少女带进总督府的“客人”。

    “谢谢您的夸奖,埃尔森叔叔。只是画得太像而已,但却没有艺术美感。”安洁停下手中的笔,回头起身向香港总督轻轻行礼,然后跟着对方朝一侧不远的桌椅走去。

    “您的父亲、尊敬的参议员阁下。正在会议厅接见东联集团的赵明川先生和一些广州商人代表。他实在是公务繁忙,安洁小姐不会感觉无聊吧。”

    埃尔森喝着果茶,对眼前就读常春藤的名媛千金那几乎挑剔不出毛病的礼仪气质暗暗赞叹。埃尔森自己留在国内的女儿就差强人意了,好不容易进了常春藤的预科班,却最终被淘汰,只能退而求其次进了首都国立大学。

    “这应该是爸爸来远东的职责所在,其实爸爸能带我来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了。”安洁说着,看到罗建还拘谨地站在不远,赶紧起身抬手招呼。“罗先生,一起过来坐吧,埃尔森总督阁下是我爸爸的好朋友。”

    “在下冒昧,在一边偷闲观景便是。”罗建红了下脸,还偷偷回头看了眼远方的总督府官邸主楼,知道今天自己的父亲也来了。

    凭着一张介绍小纸条,罗建没有依照父亲罗慧德的安排守着自家的成衣作坊,反而三天两头跑进华美香港总督府,连门前的站岗警察都混了个眼熟。今天父亲应邀参加华美参议员主持的总督府茶话会。如果看到自己出现在这里,肯定会再次数落一番。

    “年轻人,接受淑女的邀请是起码的礼貌。”在一旁埃尔森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向罗建露出一丝微笑的同时起身走开了。

    见这样一位高身份的大官都开口了。罗建的脸更红了些,只好低着头慢慢走到安洁对面,侧着身子坐了半张椅子,都没敢抬头看对方一眼。

    “嗯。可惜我没带《无机化学》基础教材,不然你可以结合那本《矿物分类学》一起看。”安洁撇了眼对方放到桌上的书本,轻轻一笑。“罗先生,你是怎么想起自己动手做简易蒸汽机的?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就连首都国立大学机械工程系的学长,如果没有加工工具,没人指导的话,都未必能做到那个程度。”

    “观学留意罢了,如若不准,再自行推导。” 一提起自己花了两年的时间弄出的简易蒸汽机,罗建的情绪就涨了些。

    “真了不起,如果您能掌握更多专业知识,恐怕就更不简单了!我爸爸最喜欢专研技术的人了,可惜他很忙,不然真应该让你们见见。”安洁也频频点头,当初自己向父亲安邵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对方都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就更觉得罗建是个奇才。

    “小姐赠书,已是大幸。此书精妙,又得小姐时时解惑,在下受益匪浅。”罗建赶紧站起来拱手行礼,对对方居然说出让自家父亲见自己的提议大为惊讶,因为这和大明的礼教差异太大了。

    “罗先生,你想真正学习这些知识、去我的国家留学吗?也许我爸爸可以安排。”

    安洁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慢慢喝着果茶,欣赏着总督府门外的远方广场,感受着凉爽的微风。突然,安洁抬起头,笑盈盈地说出了一个让对方更加吃惊的提议。

    安小姐邀请自己去宋裔之后华美邦国进学?!罗建感觉血气上涌,心跳开始加快。

    自己死记硬背瞎捉摸,用了两年时间才做了个四不像的简易蒸汽机,还被几块矿石给卡住了学识要害。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居然都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那万里之外的华美国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越想,罗建就越是心旷神怡。

    “嗯?罗先生没想法吗?”安洁见对方又出神,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失礼了,让小姐笑话,请恕在下斗胆……”罗建赶紧回过神,正要起身道歉之时,突然看到一侧走来了几个人,顿时就张大了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罗慧德此时老脸都羞红了,自己那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和一位华美少女坐在一起晒太阳聊天,甚至还在频频看人家的身体,简直太失礼教了!

    “……赵明川,我刚才的建议,你可以考虑下。对于我们向两广输出的技术项目,要达到尽可能合理的利用效率。就要让大明的工人也具备相符合的操作与维修技能。这位罗先生的成衣厂,就因为多次的缝纫机故障,导致生产线开工率一直不理想。几个小小的部件磨损,都要从明珠岛请技术人员来拆卸更换,周期长不说,人工闲置就等于加大了经营成本,无论对东联集团而言,还是对罗先生来说,都不是正确的解决思路。”

    安邵清走在前面,对身边的赵明川侃侃而谈。似乎也没有在意自己的女儿和谁坐在一起。

    “安先生考虑得很周全,眼下驻明珠岛厂家技术匠师稀少,着实有点忙不过,时时应付琼州和香港两地的工坊机械修缮已是吃力。对大明工人进行机械维护操训,也早预想,不过眼下明珠岛中级职业技术学校也才开办不过三年,师资应是有限,难以照应完全。”

    赵明川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基本上大明商人们采购的生产设备都不具备自行维护的能力。但碍于现在的国内技术设备管制条例太过严厉。相关的申请拖到现在都没有个明确的回复,而且远东本地的职业教育也仅仅只能满足东联集团在本地的人才培训需求,弄得国内设备生产商不得不疲于奔命,必须常年派驻技术人员在明珠岛。完全就是折腾。

    “嗯,我会向参议院提交一份远东调研报告,把你们的困难都综合考虑进去。不过,我建议你们现在就可以让大明工厂企业派遣学徒工先跟师。至少掌握一些基础的故障判断和配件调换能力。至于和大员方面的产业合资计划,我建议你们东联集团专门组织一个推广团去上门宣传,也别死盯着大员的采矿业。毕竟那是人家的本钱产业,不是你想插一嘴就插一嘴的。”

    安邵清点点头,总算是帮着赵明川处理了一项重要内容。一扭头,发现女儿安洁正和一位陌生的大明青年站在面前。

    “爸爸,他就是我前段时间说起的罗建,很厉害的!”见父亲终于开始理会自己,安洁笑着上前挽过了父亲的手。

    “见过安……安大人。见过赵先生,见过父亲……”罗建也硬着头皮也走到了一边,朝着三位长辈低头行礼。

    “哦?你就是那个能自己动手做简易蒸汽机的孩子?”安邵清看到了留在桌上的书本,对眼前的大明青年兴趣大增。

    “额……正是犬子罗建。哎,整日游手好闲,东游西走,不守礼教,让安大人见笑了。”罗慧德好不容易才借着各种机缘巧合和眼前的华美权贵有了些私下交往,但见儿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出现在这里,心里不知道骂了儿子多少遍。

    “善于观察,自学成才,难得!罗先生,你养了个好儿子!”安邵清指了指面前的青年,连连点头。作为国内典型的“亲东方派”,安邵清对这种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大明青年非常感兴趣。

    “家教不严,见笑了。”罗慧德尴尬地连连回礼,被这么一夸,本来恼怒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爸爸,如果让罗建去曼城留学,应该会更有成就吧?他这些天一直在向我请教,我都快回答不上了!”安洁见父亲十分认同自己的评价,赶紧又趁热打铁。

    这下不光是罗建傻了,就连赵明川都愣了半响,更别说已经目瞪口呆的罗慧德了。

    看着女儿那天真的表情,安邵清脸上的微笑更甚。

    “犬子擅入府邸,实在是罪过。”罗慧德以为儿子没事就跑动总督府引起了安邵清的反感,惊慌之下顿时乱了分寸。

    “求学若渴,怎么能算罪过呢……今天就说到这儿吧。”安邵清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就独自朝一侧的小树林走去,安洁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安邵清的变化,引得赵明川和罗惠德都面面相觑,尤其是后者,直接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儿子。

    ……

    返回自家成衣厂的路上,罗慧德的脸色一直铁青着,而罗建则低头不语。

    “今后不许再借口前往总督府。”罗惠德停下步,对着儿子露出严肃的表情,“我罗家能在香港岛安家落户置业,没少对这华美番国卑颜屈膝,广州地方和梧州本家风言碎语甚多,为父我也是如履薄冰。”

    罗建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点头。

    “此女乃是华美权贵门阀之人,说是入夷番女也不为过。但终究是高门深户,不是我罗家能高攀的。你心在格物机巧之学,大可在香港或明珠岛观学求问,切勿节外生枝!你也老大不小了,改日还是托人给你说一门亲事吧。”罗惠德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儿子知道了……”

    看了眼依然捏在手里的两本华美书籍,罗建脑海里又出现了安洁的身影和一颦一笑,怎么都挥之不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留学计划

    1642年5月25日,周日,大明帝国历崇祯十五年四月二十七。

    华美亚洲舰队的旗舰金城公主号,难得一次出现在香港港口,雪白色漂亮的战舰引起了出海的香港渔民和一众大明海商的片片惊赞。而在港区街道上,刚从南非总督区调来的一个外籍军团灰狼旅步兵营的官兵,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军乐的引导下走向市区。

    《外籍军团进行曲》极富节奏感的短笛吹奏和鼓点声中,500多名荷枪实弹的外籍军团士兵以连为单位,排成九人一排的列队,如一块块整齐的豆腐块在大街上移动。官兵臂章上的北美灰狼图章尖牙利齿,40式新式陆军制服更多了些奢华的流苏装饰细节,也让士兵们看起来更加英武不凡。让围观的民众大开眼界的同时,也让少数混在人群里的大明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目瞪口呆。

    “都说匪过如筛、兵过如篦,华美番**兵如此凶神恶煞、招摇过市,民反喜而观之,当真奇了……然数百人之阵,即成千军万马之势,我朝初立之时,王师风范亦不过如此吧。而农兄认为如何?”

    “只观其形,忠清兄难免会有此一说。怒马鲜衣,难说不是金玉其外……不过,如此奢养军兵,所耗民力可想而知。”

    人群里,顾继坤和王夫之两人正在悄声交谈,而两人身后的郑森,更是瞪大了双眼看了个目不转睛。

    “家父也是闽省海防总镇,所部水陆兵马数万,弟也常见得……只看此等华美兵丁精、神、气三样,就与我大明官军大不相同,绝非浮华泛泛之辈。湾中所泊白漆巨舰,怕是国朝永乐年三宝太监之时才有之。”

    等华美外籍军团队列走过,郑森终于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向两位好友发表出自己的看法。

    “嗯。观学月余,确实获益良多。民、商法度严密,民遵之而无怨,兵过往而无惧。虽说是管中窥豹,然细思推想之下,这华美番国之国气民心当在我大明之上……可惜无法再行深究。”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顾继坤比王夫之要沉稳得多,知道久识兵事的郑森绝不会没来由的胡乱夸奖一个海外番邦的军势。

    “香港仅是华美与朝廷约定之商口租界,听闻只十年期,非是正土之制。若能游历华美本土一番,当可求解。可惜未得门路。该如何成行?”王夫之合上扇子,望着远去的军队背影,发出了感慨。

    三人此时的心似乎都想到了一块,纷纷露出会意的微笑。

    ……

    此时的香港总督府内,一场临时会议正在举行当中,参与会议的不光有香港总督埃尔森、国会远东调研组领队安邵清,还包括刚从明珠岛赶来的外交部远东事务负责人范力,以及亚洲情报司负责人金小寒。

    “……外籍军团从南非总督区调来的兵力已经就位,海军司令部增派到亚洲舰队的共和号、珍珠号两艘护卫舰还要大概一个月才到香港。大员和郑芝龙方面。我们已经发出了暗示,希望他们引以为戒。”

    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范力向在场的人详细介绍着当前的工作情况。

    “吕宋那里还算顺利,李国助早几年就在积极组织华商囤积粮食和迁入华裔青壮。为了保密。现在李国助私下联络的吕宋海商并不多,但都是当地十分有身份的华商大族。从外籍军团退役的几百吕宋籍华裔,黑水保安公司的吕宋籍雇佣兵,正在陆续返回吕宋。刘香和李国助已经达成了合作意向。今后我们走私到吕宋的军火,将由刘香负责,我们会在下个月正式关闭和吕宋的一切私下走私渠道。”

    直接负责远东“寄居蟹”计划的金小寒。也向在座的人介绍着吕宋方面的情况。

    “东联集团在香港成立了一个代表团,准备出发前往大员东宁城。另外,内阁已经同意东联集团仿造琼州模式,从香港口岸向广州正式输出产业技术项目。不过广州不比琼州,为小心谨慎,东联集团打算把业务委托给罗慧德,由他在两广地界出面组织,香港总督区政府则提供一些相关支持。”香港总督埃尔森也摊着自己的日记薄,对近期的工作进行梳理,“参议员阁下,真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们在远东独自处理,但人手根本不够。”

    “大家都是国内最得力的远东专家,能者多劳啊。”安邵清笑呵呵地环视着大家,并不直接干预当地的行政工作,“对了,这几天我到处走了走,发现很多大明读书人都在香港停留。你们这些年是否接到愿意到华美留学的申请?”

    几个人互相看看,都纷纷摇头。

    “好奇参观性质的读书人很多,但要说到愿意真正留学,这十几年就没遇见过,在他们眼里,我们再怎么都是蛮夷。极少一两个落魄的大明读书人基本上都直接留在了明珠岛,跟了赵明川做事,只为了混口饭吃。国家目前在整个远东的民间宣传事务,还是以经济贸易为主。”范力在这方面是最有发言权的,他的看法最有代表性。

    “哎……也许不到国家存亡关头,大明读书人的双眼是难得睁开一下,有徐光启那样眼光的人确实是非主流……算了,还是配合我们的产业输出,把大明技工培训项目落实下去。我会向国会提供一份远东分析报告,希望能加快相关工作。”安邵清这些天一直在考虑女儿的意见,通过那个罗建的表现,也萌发了一些想法,但现实又是如此尴尬,只能暗暗叹息。

    其实类似这样的想法,大概十年前赵明川就有过,但因为当时的华美对两广的渗透和影响力还远不如现在,甚至形象还有点负面,所以都没法执行下去。除了‘自觉’把孩子送到华美上学的刘香和李国助等人,只有部分琼州或大员的工匠在明珠岛有过短暂的速成培训,而广州更是一张白纸。

    “嗯,这个比较重要,可以变向推动我们对两广的产业改进。那个罗惠德我看就不错。不如还是通过他去出面联系吧。东联集团方面,赵明川也是个不错的中间人。”范力早就知道某个在香港死抱华美大腿的广州商人,觉得此人的眼界比一般的大明海商高了很多。

    很快,若干纷杂的事务就在安邵清的协助下一一理清。在香港办公的“亲切感”很足,一度让安邵清萌发了今后辞去参议员职务,也跑到远东做事的念头。

    ……

    香港市区西郊,一片小小的联合工业区内,赵明川正在罗慧德的陪同下,参观着罗家在香港总督区创办的成衣工场。

    眼红南洋华美海货的广州商人比比皆是,嫉妒琼州的更是一抓一大把。但广州却不比偏僻的琼州,也没有赵有恒和刘耀禹那样的特例组合。香港口岸确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贸易便利,广州商人们已经很知足了,但真要大着胆子在“米夷”的地盘上深入联手的却没有几个。香港总督区联合工业园建立几年来,居然只有罗慧德一家广州商人在香港岛上置办了产业。其中最大的原因,还在于罗慧德一开始就打定心思迁居到香港岛。

    和琼州士绅当初还需要连拉带扯不同,罗慧德几乎是慧眼独具地一下就抱上了东联集团的大腿。不光获得了许多东联集团的偏袒,还拿到了一套成衣生产线。远比罗慧德想象得还要高效得多的流水线规模化裁剪缝制技术,外加上从华美进口的各种质优价廉的布匹。罗家的大明成衣制品迅速以远低于两广的价格铺开了市场,如今在广州已经是颇有名气的成衣商。

    机械传动的成衣工场车间内,上百名包着头巾的大明女工在设备流水线前紧张地传送裁剪布料或是更换缝制件,几乎没人有时间朝一边路过的大人物偷看。

    她们大都是来自赴香港务工的劳工家眷。也有少数从广州新安县招募的流民家眷,在这里她们每个月可以获得一两二钱的工钱和三钱的加班费,一个月就能给家里多买一石米,几乎是以前不敢想象的收入。

    “华美军衣订单量巨。如今合同期限几近过半,尚且完成不足三成,哎……”看着一条设备通道的某个工序环节出现了人为的“断流”。罗慧德脸上的表情颇为心疼。

    “嗯,维护匠师正从琼州赶来,大概后日就到。赵某惭愧,还是东联集团考虑不周,以至贵厂排障不力……安参议员已向国府谏言,当增扩明珠岛技修学社,以解罗兄等大明坊业之忧。赵某亦与合同甲方澄明原委,另增附注,工期可再宽限两月,罗兄不必着急。”

    赵明川带着歉意的笑容连连解释,一边还顺手从一个箩筐里拿起一件正待完成最后一项上钉扣工序的军服上装,仔细检查起缝线来。

    “赵先生,上次所说,梧州桑麻之业颇为兴盛,本家亦有意采买华美丝机,在梧州置办一家缫丝工坊。故托在下询问一二,不知东联集团意下如何?至于梧州地方,赵先生大可放心,以本家之乡情人脉必不会有差池……”罗慧德见对方把自家的事看得那么重,心里也石头落了地,不过依然没忘记今天邀请对方来参观的初衷。

    一说起梧州,赵明川就想起了罗慧德几年前献上的大礼。梧州罗姓本家确实实力雄厚,自从罗慧德介绍后,大量广西、云南、贵州等省的生漆、松脂和桐油货源都加入了出口华美的行列,算是东联集团这些年做得为数不多的让国内同行们一致称道的地方。

    梧州看起来远离两广经济中心地,但却拥有中小型海船经珠江口、西江直入广西内陆的便利水上交通。单纯从交通角度上讲,如果允许东联800型商船入境,那梧州将和广州或琼州没有任何区别。

    眼前的罗慧德还真是善于钻营,从态度积极上看,远比当初的好友刘耀禹还要善于抓住机会。现在的梧州罗家已经成为华美商品在广西内陆的总经销商,能够继续加深合作关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两广沿江内陆不比琼州、广州边海之地。不过听安参议员近日所谈,罗先生所请应是水到渠成的事。待赵某日后上询一番,再做回复如何?”

    赵明川知道现在东联集团对深入两广内陆的产业输出还比较谨慎,主要是担心引发不可控的政治和经济风险,所以目前还仅仅在关系成熟的琼州大规模展开,广州也才刚刚开始。

    “那就有劳赵先生了!”罗慧德大喜,赶紧拱手作礼。

    正在这时候,工场门前晃过两个人影,罗慧德又是脸色一阵黑白交织,然后重重叹了口气。路过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不孝子罗建,以及那个没事就喜欢过来看稀奇的安家大小姐安洁。

    “罗掌柜,赵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明川这些天也大概听说了罗家之子和参议员安邵清家的女儿有所交往的传言,更是知道安洁向父亲提出让罗建留学华美的事情,这一下就将赵明川早就熄灭的某种心愿又提了起来。

    “不敢当,赵先生请讲!”以为对方也看到了自己儿子不懂礼数的行为,罗慧德赶紧拱手。

    “实不相瞒,贵公子天资聪颖,对华美格物机巧之学几乎无师自通,堪称奇才。此等才学,若是禁足于大明,实是暴殄天物。赵某多年前远渡华美,尚且一无所长,今日所见贵公子才华横溢,若得华美大师巨匠指点,前途不可限量。”

    意思很明显了,赵明川在罗建身上看到了大明年轻一代打破桎梏的希望。希望罗慧德除了积极参与华美在东方的产业输出计划,更能让自己的儿子留学华美,为将来“开眼大明”打开新局面。

    静静看着面前权倾东联集团的大人物,罗慧德心里也是翻腾不已。他死命巴结这些华美番商,并非因为曾经入教那种层面的事,图得不过是财利,就没想过真有那么一天让自己的一家“入夷”。比如现在虽然定居香港,但依然是“商务签证”的临时身份。

    “犬子心浮口拙,怕是丢人现眼,反遭人耻笑……”罗惠德硬着头皮微微躬身,再次明确了自己不打算让宝贝儿子和华美人过度相处的态度。

    “哎……”赵明川失望地转过了身,不再劝说。

    “赵总!赵总在吗?”现场的气氛渐渐尴尬的时候,突然一个东联集团的工作人员急走进工场。

    “有何要事?”赵明川见是当地分公司的人,赶紧整理衣衫。

    “有数名大明读书人到分公司,请求见您,说是想乘坐我们的商船去明珠岛海外领观学!”工作人员满头大汗,显得很急,“其中一人,还是福建海防总兵郑芝龙的长子!”

    “啊?!”不光赵明川眼睛一亮,就连罗惠德都愣了。

    “好!速带我去!”赵明川情绪一下就高涨了,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直接撇开罗惠德就走出了工场。(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刘香新基业

    1642年6月1日,周日,大明帝国历崇祯十五年五月初五,端阳节。

    后世的新加坡岛的南岸,一座混木建筑为主的港口城镇已经成型。这就是刘香从1637年决定全力进占淡马锡岛后正式修造的永久军事据点,如今已经扩建为一座真正具备军事和贸易双重作用的港口。

    一座大型水寨外,十几艘大小不一的海盗船在四处游弋,一艘来自印度或马六甲的葡萄牙商船正在水寨外落锚,老老实实地等候盘查交税。

    由范力出面邀请、华美前总统陈长远亲自手书雕版而成并长途海运而来的“淡马锡港”城匾,正在一大波海盗的簇拥下缓缓悬挂到港口码头水寨的高处。水寨内陆深处,许多街区房屋还在修建当中,一群群明显是柔佛土著的奴工在海盗监工的皮鞭下汗流浃背地忙碌着,少数华裔移民则扛着劳作工具小心翼翼地绕过。

    两艘东联集团的商船正在水寨码头停泊,一艘东联800型商船边,几十个手拿刀枪的海盗围出一个隔离带,数百衣衫褴褛的大明难民正缓缓通过,朝着水寨一侧的移民临时检疫与安置区而去,那里布置着若干带着华美特色标记的医务帐篷,来自明珠岛的卫生检疫工作人员在忙碌。

    另一艘东联五桅大型纵帆商船则恰恰相反,在过去几日卸完一批来自印度洋的商品货物后,又摇身一变成为了客运船。一批人数大约七八百人、前期完成卫生检疫和筛选的大明难民正在上船,他们将在半个多月后抵达华美月山岛海外领,然后又会按照移民部的规划管理进行后续的分流安置。

    从最远的辽东、朝鲜半岛,到最近的两广,源源不断地华裔流民顺着华美的“印度洋珍珠链”和“大西洋跳棋”一路送达北美。在相应的大明流民出海大搬运行动中,多数还是分流到了大员、琼州和吕宋等地,甚至一路上还有少数会流入印度或巴西的葡萄牙殖民地。根据亚洲情报司和移民部的粗略统计。每年能最终到达华美的华裔移民不过三万余,大概占每年出海量的一半,这已经是华美目前垮洲际人口大搬迁的能力极限。

    考虑到华美财政的持续承受和移民安置能力,最初的老少通吃,已经变为了有目的、有规范的家庭、年龄、职业等条件筛选,远东移民管理机制的运作更加科学成熟。

    两艘东联商船一进一出的交替配合还在继续,又一艘东联集团的国标1500型商船又出现在东面,这是从明珠岛海外领开来的物资输送船,将为淡马锡送来一批新的水泥建材和民生用品。

    ……

    一大堆海盗围绕在身边,刘香难得去掉了那身脏兮兮的跑海劲装。换了一身华贵派头。挺胸抬头走在水寨里,望着热火朝天的港区建设,刘香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现在的刘香海盗集团,南海义勇军的名头已经正式淘汰,刘香占领的淡马锡已经正式对外宣称为“兰芳自由领地”。

    这个名字念起来娘里娘气蛮怪的,但刘香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因为他自己的名字也不是很爷们儿。在几个投奔或胁迫而来的二杆子文人的帮助下,刘香已经在着手建立地方管理机构,打算把淡马锡真正当成一个永久领地去经营。而他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兰芳自由领地的势力范围不光包括艰难拿下的淡马锡岛,还囊括了南方的巴淡岛、宾坦岛、昆杜尔岛、林加岛以及新及岛等大小岛屿,几乎将整个淡马锡海峡出口的岛屿群全给圈掉了。当然,在华美的默认支持下。这些所谓的领土目前还只能算在口头上,不少岛上依然残留着马来土著,真要吃干抹净还需要个三年五载。

    “大当家,哦……小的知罪。是大统领……小的已经查计城下民数,如今淡马锡港有流民迁户四百五十五户,兵勇家眷两千两百一十七户……不算柔佛奴工。共计男女老幼九千五百六十三口。”身兼管家的狗头军师捧着个账册,跟在刘香身后,唾沫飞溅地述说着如今淡马锡港的民生数据。

    “什么小的不小的的?要自称‘属下’或是‘下官’,你个土包子!记住现在大家的身份,现在咱们就是此地的官府,是兰芳国,不是海寇,娘的……嗯,算得还仔细,吩咐下去,今天是端阳节,给各处管事的兄弟发赏!”

    “谢大统领的赏!”四周的喽啰在狗头军师的暗示下纷纷举起手里的燧发枪,发出了整齐的呐喊,让刘香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过,大统领,这华美把流民分选中转地设在淡马锡港,这吃喝拉撒的都落在了我们头上,是不是有点吃亏啊?”狗头军师见自家老大情绪不错,赶紧凑了上来,对着远处难民临时安置检疫区的若干白色身影努着嘴,“不说大统领辛辛苦苦弄来的,就是别处运来的流民,都由着华美先选。眼下这一波就留了三百多号给咱,有点手艺的几乎一个都没落下……”

    “你个不长眼的蠢蛋,没见东联集团拨付的钱粮?再说了,手里有银子有兵船,今后还不怕找不到人?”刘香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狗头军师,然后突然又换上了一丝神秘笑容,“再说了,你倒看看他们怎么个选法。身强体壮的倒没选走多少,拉走的多是妇孺或是离散匠户。这南洋淡马锡地界,还是孤身青壮男丁最好,占城、暹罗、安南有的是女人买。”

    “是是是,大统领说的是!”狗头军师赶紧点头哈腰。

    “交代下去,这淡马锡岛虽是梳了一遍,但仍不可掉以轻心,让兄弟们日夜都盯紧了。农事也尽快让人弄起来,过段日子,我会从华美弄一些省力的工器和快船,再把米代岛工坊全迁过来,咱就好好把基业立起来。让李国助、颜思海、郑芝龙那些鸟货好好看看我刘香是个什么人物!”

    望着百废待兴的淡马锡港,眼前的生活仿佛变得与往日不同,刘香居然难得第一次在考虑几年后的事。

    “可不是嘛,淡马锡可是个好地方啊,到时候什么泰西番夷、南洋海商,都要在咱地界跑商交税!属下能跟随大统领建邦立业,乃上辈子的福分!祝大统领早成南洋霸业,大家伙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啊!”狗头军师察言观色的水平已经炉火纯青,当即又大拍马屁。

    哈哈,南洋霸业!刘香顿时胸中一阵沸腾。头顶的烈日和心头的熊熊烈火比起来就是小儿科了。

    ……

    为了搞清楚自己在淡马锡的最终地位问题,刘香这些年专门跑了好几次明珠岛。在得到明确的“独立与自由”、“兰芳终身大统领”的承诺后,刘香才下定决心将老窝搬到淡马锡。

    现在时不同以往,为了把自己辛辛苦苦弄来的地盘给搞起来,刘香特意找到东联集团的钱老三和明珠市长安尼尔。先不管对方私底下会嘲讽到什么程度,刘香倒是实实在在地认真讨教了一番“治国方略”。

    东联集团上下哪能不知道国会和政府对兰芳自由领地的扶持意义,钱老三自然是当成了大事来做,直接依着东联集团的办事模式和自己的经验,给刘香立了个像模像样的“五年规划”。甚至还承诺可以提供部分顾问帮助刘香搞一段时间的领地建设。

    人怎么弄来,华美可以不管,但七八年之内,兰芳自由领地需要将人口扩充到五万以上。在淡马锡本岛及周边占领岛屿上建立椰子、橡胶、油棕、蕉麻、热带蔬果等种植园。部分岛屿可以开采锡矿砂。然后兴建大型物流码头、货物仓储区、实行自由贸易政策等等,就连货币都直接采用华美的,整体上成为华美明珠岛海外领的外围经济体。

    不过由于未来人口绝大多数都是些穷苦的文盲难民,而且当地土地也比较贫瘠。所以淡马锡注定相当长时期内只能是一个以农业和贸易为主、绝大部分工业品都依赖华美输入的准国家。

    至于淡马锡发展所需的各项外部支持,早在年初的时候,华美政府就通过了对淡马锡的经济扶助计划。未来十年。华美政府授予东联集团“兰芳自由领地经济扶助计划”的独家承包商资格。一切淡马锡经济投资项目的税收均享受远东航线独家经营权以外的额外优惠。

    总之,华美政府是不出一分钱,但可以让东联集团获得一笔更长期的地区经济垄断利益。东联集团总部当即拍板,由旗下东方实业公司和东方银行给予刘香直接的资金援助和优惠的贷款。

    经国家安全委员会同意,部分现阶段对欧洲都有诸多限制的产品都将向兰芳自由领地开放。例如入选华美政府出口兰芳自治领地的船舶类产品名单的,就包括雅城船舶公司推出的500型三桅纵帆商船。

    拥有华美最强风帆船设计制造能力的雅城船舶公司,这些年剑走偏锋,除了强势占有纵帆战舰出口订单大头外,还一直致力于纵帆商船的业务开拓,500型三桅纵帆商船就是其中性价比极高的代表产品。

    满载排水量只有960吨,却拥有最大500吨货物的运载量,只需区区10个船员就能操控,非常节省人力。整体结构较为简单,也没有复杂昂贵的蒸汽辅助升降帆设备,v型横剖面,长宽比达到6:1,采用先进的上缘斜桁帆装外加顶桅斜桁三角帆,在大西洋往返航线测试中创造了最高时速14节、平均时速11节的记录,对于一型非蒸汽动力船舶而言,这已经是极为优秀的性能了。

    500型三桅纵帆商船是非常适合远洋抢时贸易的船舶,目前在百慕大海外领、加勒比海外州往返本土的蔬果贸易中表现得极为出色。而本着“薄利多销”的思路,国内售价才73000美元,对外出口也不过90000美元,量大还能从优,建造工期只有4个多月,交付速度很快。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该船相较于蒸汽船来说,对船员素质和操控技术要求很高,所以在优秀水手紧缺、希望“越傻瓜越好”的华美国内,这种优秀的纵帆商船反而用户不多。

    远东的大明琼州南海商号是该型船第一家海外用户,已经用于儋州湾到明珠岛的大宗原料货物运输。目前该船的对欧出口还在审核中,而且价格依然比欧洲同吨位的风帆盖伦船贵出不少,但葡萄牙和西班牙这两国老牌海洋国家一眼就看中了此船的巨大优点,就连欧洲造船技术最高、成本最低的荷兰,都有点心痒,也算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典型了。

    海上防务方面,华美国家安全委员会正式通过向兰芳自由领地输出一种简化版的“1000型纵帆巡洋舰”的战船,同样也是雅城船舶公司出品。当然,对于出口单价接近20万美元的千吨级纵帆巡洋舰,就连大员颜家或郑芝龙这样的土豪都未必能年年吃下一艘,更不是刘香这个小身板能够扛得住的,但不妨碍刘香继续厚着脸皮以身家做抵押,在东方银行获得长期低息分期付款的待遇。

    陆上防务方面,华美黑水保安公司获得了“兰芳自卫军”的训练合同,将派出教官将刘香手底下那群乌合之众精简成一支约千人的近代军队。陆上主要武器将以34a型后装燧发步枪、33a型8磅前装野战加农炮为主,要欺负欺负周边残尔难灭的柔佛苏丹国还是绰绰有余了。

    杂七杂八的内容加起来,东联集团未来十年将直接或间接给予刘香的兰芳自由领地总计超过200万美元的投资或贷款,而刘香连本带利将要承担的债务则高达350万美元。以目前刘香坑蒙拐骗的捞钱水平,每年的平均收益折算下来还不到40万美元。

    多乎哉?不多也。

    这是刘香自己掰着手指头算了几宿债务问题后得出的答案,比起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王国,银子什么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何况债多就不愁了。而且有了个好地盘,盘子也能慢慢滚大不是?(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远行

    以华美“远东样板”国家形象工程存在的明珠岛海外领,就算已经度过了发展高速期,但城市整体风貌依然在年年提升。作为东南亚的海上枢纽,其商业、服务业、船运业和制造业已经展现出向本土大城镇靠拢的风范。

    明珠岛的城市第二期扩建工程和老城区改造已经基本完成,截止目前,在籍定居人口突破了26000人。但这数字里,却包含高达9000的未成年人口,而且每年还有超过1200的新生儿降生,位列华美未成年人比例最高的海外城镇之一。

    几乎每天都有一艘来自亚洲各地的商船,为明珠岛送来各种货物。工农业原料或半成品,会通过大大小小数十家当地企业加工成高附加值商品,最后再销往亚洲各地或是运往印度洋、大西洋。除去东联集团和国内大集团在当地的老牌合作企业外,在东方银行的大力投资扶持下,明珠市居民自行创办的贸易或小生产企业也渐渐多了起来。

    在华美本土,来自东方的货物不再仅仅局限为原料或半成品,打着明珠岛海外领产地品牌头衔的商品也在悄然增加。

    明珠牌精染绵绸、椰香香皂物美价更廉,迅速在国内市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以地道大明丝绸为原料的手工刺绣用品、东方金银珠玉首饰、漆器、家具别具特色,都是华美本土婚嫁用品市场里的高档货;经商业包装的大明茶叶和正版大明瓷器更是颇受本土高端消费者的青睐,转销欧洲也受到贵族阶层的大力追捧。

    第一座为港口和主要市政设施供电的小型蒸汽发电厂正在筹划中,成为继亚速尔美租界、百慕大岛和蝴蝶岛后第四个告别防风煤油街灯的海外城镇。虽然造价高昂,可一旦竣工投入使用,将彻底奠定明珠市东南亚第一发达海港城市的名号。

    从1639年开始,作为官办的《曼城周报》也出现在明珠岛海外领。即使路途再远,《曼城周报》编辑部都会特别合并整理出一份月刊运到明珠岛发行,上面也多了更多和明珠岛市民有关的东方资讯。当然明珠岛市民看到这份特殊报纸月刊的时间。通常都是两月多月以后了。

    1635年起,获得永久定居权超过5年的明珠岛海外领普通家庭,本土城镇自由迁徙政策也开始有条件开放。不过六七年来,真正迁往本土居住的华裔家庭还真不多,反而因为工作外派或是远东驻军老兵退役的原因,从本土迁往明珠岛海外领定居的华裔或欧裔老国民家庭倒突破了500户,也算是为明珠岛注入了更多的本土元素。

    第一批明珠岛海外领长大的青年也于1640年度开始进入国防军陆军和海军服役,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是国家和军队培植明珠岛本地居民国民荣誉感和归属感的开端。

    国会远东调研组传回的一系列报告和建议,得到了国会两院和内阁的重视。将明珠岛海外领的中等职业培训学校升格为明珠市高等职业学院。提前列入了1643年度的国家级重点教育建设项目。往年的明珠岛海外领中学毕业生要万里迢迢赶赴本土高校入学的局面将大为改观,职业技能科目齐全的高职教育将为华美的远东产业布局提供更加稳定的支持,不再需要劳心劳力从本土企业请技术代表常驻远东。

    如此总总措施,总算是真正将这座遥远的东方领地上的民众和本土的国家利益联为了一个整体,其难度和精力代价比其他海外领高出太多。

    ……

    1642年6月16日,周一。

    共和号、珍珠号两艘从大西洋长途跋涉而来的护卫舰,在亚洲舰队红狐号炮舰的引导下,缓缓驶入明珠岛海外领的港口,并向亚洲舰队旗舰金城公主号轻巡洋舰上观礼的参议员安邵清鸣响礼炮。

    停泊在明珠市港口的各国商船纷纷向入港的华美战舰升旗致礼。部分甲板上冒头的欧洲商人也不由自主地摘下了帽子,这是近些年华美亚洲舰队对外“定下”的新规矩。宣扬华美在东南亚海域无可辩驳的地区主导权,是华美亚洲舰队的远东重任之一。

    码头边的人群里,郑森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金城公主号上的华美参议员安邵清的身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明俨兄为何叹气?”短短不过半个月时间,王夫之就已经被东南亚的日照晒得有点发黑了,可见每日在户外溜达的时间有多长,但此时却依然情绪极高地踮着脚在看热闹。

    “明俨兄明日就要与我等告别。回香港了。”顾继坤明白此时郑森的心情,在一边轻声说着,“明俨兄陪你我二人观游明珠岛半月。再要重逢,怕是数年之后了,若不是船行在即,今晚当不醉不归!”

    “明俨兄,不如你也与你家总兵父亲说说,与我等同赴泰西华美海邦观学?”王夫之又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袖子里藏着的华美签证,脸上的兴奋之色更甚,“到时我等三人又可吟诗对酒,论事评古,岂不快哉?”

    “而农兄休要再说此等‘伤心’话了,明俨兄乃南京国子监生员,岂能自废学业随我等海游。”顾继坤打断了王夫之的话,朝郑森歉意地抱手行礼,“我与而农兄远赴华美游学之事,就托付明俨兄代为转告家眷。”

    “弟回去之后,自会安排下人将二位兄台海游之事通达府中家眷。待两位归来之时,弟再与二位把酒言欢。”郑森按下内心的失望,对两位结识不过两个月的好友露出诚挚的目光,“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惺惺作态也非弟所愿,就此告辞!”

    说完,郑森一咬牙,回头朝一艘正在做准备的华美商船而去,打算经香港回到广州,再坐自家的海船返回福建。

    郑森这些日子一直陪着王夫之和顾继坤在外游历。无论是顾继坤还是王夫之,都被对方那身严明正气但并不迂腐的气度所折服。眼下郑森黯然回乡,也让二人有一种情投意合但却身不同行的遗憾。对于这样一个官宦大家的长子,顾王二人的私下评价很高。

    “此处比之香港岛,更为鲜丽,可想那万里之外的华美本土……忠清兄,我二人此番轻狂西去,细思之,恐太过匆忙,不知对错……”望着郑森远去的背影。王夫之神色又微微一暗,之前的兴致勃勃居然变得有点紧张了。

    说着,王夫之还从袖中摸出一份东联集团开具的留学推荐信,上面还加盖了明珠岛市政府外事办的公章。凭借这份官方手续,顾王二人就能够加入“东联集团助学金计划”。而在以前,除了部分名额开给了明珠岛本地居民,这个民间教育赞助项目几乎就没有大明读书人的申请记录。

    “你我本就是辞家游学,大丈夫生于世,遍足山河远疆。亦是广揽见闻、格物正心之学,何来对错?”顾继坤表情严肃,眼底一丝坚毅,“这前宋之后于数万里之外立国建邦。其先祖之难比我二人此行高出何止万倍!我倒要真看看,我中国之裔是如何格物致用,立足泰西,兴立华表的!若终是虚浮之地。就当是看出本相,也不虚此行了!”

    “忠清兄所言极是,弟惶而多虑了……”

    王夫之见有人壮气。也终于恢复了胆色,两人就这样站在码头边,继续欣赏着华美亚洲舰队的入港。在他们视线的角落里,一艘外观漂亮的中型商船正在加煤补水,那是他们几天后将要乘坐前往华美本土的客轮。

    ……

    国内船舶制造业务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当下,成本更低的国有青城造船厂已经成功夺取了国内散货干货商船的主要市场,从北洋船舶集团分家的雅城船舶公司也以业务专精模式夺走了大多数民用或军用纵帆船的制造业务,而后者全是欧洲土豪人傻钱多的生意。

    北洋船舶集团如今只剩下军用船舶和大型商用船舶的业务优势,但华美海军再怎么舍得花钱,也不可能喂饱北洋船舶集团的所有船台,而大型商船因为价格高昂,更是用户稀少,每年能开工一两艘就不错了。为扭转颓势,北洋船舶集团果断调整业务,将重心集中在国家将来必然需求的高速商用船舶上。

    “东方商务快轮”的原型是军方的灰鲸级远洋运输舰,经过船体重新优化设计后的新型船专为往返华美本土到远东明珠岛海外领的客运服务。两套曾是海军专用的2000马力蒸汽机组为船只提供了强大的动力,满载排水量2070吨,最高航速却达到了20节。客舱分为头等、一等、二等一共三级,能够最多搭载200名乘客以17节的平均航速跨越印度洋,理论上从明珠岛到南山港,只需要两周的时间。而在之前,通行印度洋的华美商船,平均航速才不过11节,相同航程至少要花费三周的时间。

    在时间就是生命的口号越发重要的当下,北洋船舶的高速商用船舶研制计划迅速获得了国会科工委和内阁的赞许,并再次获得了建造高速商用船舶享受国家税收减免和用户补贴的鼓励政策,重新夺回了船舶制造业的技术领先优势。

    为了保证高航速下足够的续航力,“东方商务快轮”的载货空间大多设计成煤仓,除乘客、燃煤和各类补给品之外,最大商业载货量只有区区300吨。而其主要客运业务,目前也只提供给华美政府或企业商务人士出差使用,一张南山港到明珠岛的单程二等舱票价就高达80美元。

    数月之后,顾继坤和王夫之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幸运。他们当时拿到的免费船票,恰好是和华美参议员安邵清同坐的“东方商务快轮”,更是东方运输公司第一艘投入远东航线运营的高速客运船舶。

    而原本应该乘坐的某艘东联五桅大型纵帆商船则因为中途遭遇印度洋飓风,所载移民死伤惨重不说,船只还不得不在海坛岛海军基地修理了两个多月。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

    就在郑森遗憾而忧伤地结束了自己的游学之旅踏上归途的时候,此时的金城公主号轻巡洋舰上,安洁正乖巧地挽着父亲安邵清的胳膊,一同观摩从本土赶来的两艘海军战舰。

    在不远的身后,“嘉宾”罗建正好奇地左瞄右看。当目光落在那双联120毫米重型舰炮上的时候,罗建又下意识地缩回了头,生怕自己被人瞧见。

    虽然是平生第一次父亲不在场的情况下独自来到明珠岛,但罗建却对这座远比香港繁荣许多的华美城镇大港并不陌生,因为这里的许多角落都被罗建曾走过好几遍。

    “爸爸,金城公主号怎么又回明珠岛了,本土还派来了新军舰?”对政治和外交一窍不通的安洁,看到对面百米外缓缓而过的共和号上有水兵朝自己挥手,也礼貌地抬起小手轻轻摇动。

    “国家的外交活动而已,他们要去大员进行一次访问。不过我们过两天也要回国。等不到他们出发了。”

    从租界香港岛开始,安邵清就习惯了吴元一当政后的国家政策,亚洲舰队大张旗鼓地访问大员的真正目的,不过是向颜思成暗示大员的命运到底是谁在掌握。另外,也是对海峡对岸的郑芝龙提个醒。

    “既然是外交访问,为什么非要派军舰和士兵呢,总觉得怪怪的……”

    安洁想起了不久从南非总督区派驻香港的一个外籍军团步兵营,以及自己和父亲动身离开香港的前夜又看到一艘战舰进入香港码头,才知道这是一次酝酿已久的炮舰外交。而自己的父亲显然早就知情了。

    “呵呵,这是国家维护远东商业和外交利益的必要姿态。对了,这次远游,学业没有耽误吧?”安邵清爱惜地拍拍女儿的手。也趁机转移了话题。

    “没,几位学长都在热心帮我补课,还给罗建讲解了我们学校和首都国立大学的专业分类区别。”安洁知道自己前段时间有点玩过头了,赶紧红着脸解释。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悄悄回头朝“跟班”罗建比了个手势,而后者则心领神会地走到了安邵清身边。

    “小罗啊,这次你父亲同意你留学。我很高兴。说起来,我和你父亲也算是朋友了,就当你是侄儿。到了曼城,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随时来找我。但希望你能抓紧时间,用心学习,不要受社会上的影响。”安邵清十分欣慰地看着走到身边的大明青年,对自己女儿终于说动对方感到满意。

    “小侄深感安世伯错爱,必定潜心研学,不虚此行。”罗建赶紧躬身作礼,一边还朝安洁露出个复杂的表情。

    “嗯,下船吧,今天下午还要接见赶回远东奔丧的颜公馆家属。后天,我们就起程回国。”安邵清没有注意两个后辈之间的眼神来往,带着此行满满的收获感朝舷梯走去。

    “安小姐,在下欺瞒父母偷出国门,当真妥当?”见长辈走远了,罗建终于憋不住小声说着。

    “其实罗先生早就想去了,不是吗?我已经请埃尔森叔叔到时候向您的父亲解释,以后还可以帮您转递信件。”安洁恢复了她惯常的优雅端庄,对罗建最终选择和自己一起返回本土感到高兴。

    “那就多谢安小姐了……”又看到那让人心里一漾的笑容,罗建赶紧低下头遮掩过去。

    ……

    此时此刻,在香港总督府官邸里,罗慧德正捏着一份儿子一周前留下的书信,呆呆地站在埃尔森的办公室中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罗先生,您的儿子果然是一位追求科学真理的优秀青年。该怎么说呢,能够获得安参议员阁下以及安小姐的认同,说明他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恩宠,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我敢打赌,他必定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工程师。”总督埃尔森喝着果茶,笑看着对面脸色不佳的大明商人,知道这个连续一周都找不到儿子的父亲在得知真相后已经怒不可遏了。

    “弃家出海,不孝逆子啊……哎,事已如此,还能如何,就有劳总督大人了。只望贵邦能善待犬子,待他兴致褪尽就早日归乡。在下告退……”罗慧德知道现在怎么说都于事无补了,只能垂头丧气地拱拱手。然后退出了总督办公室。

    “总督阁下,福建海防总兵官郑芝龙派来代表了。”此时,一个文员此时走了进来,向埃尔森递上了一封信。

    “如果是购买军火,那应该是范先生的职权。”埃尔森连信都懒得打开,就直接放到了一边。

    “不是采购军火,而是希望我们能找到他的儿子郑森。之前郑森一直在香港停留,听说最近好像去了明珠岛。”文员有点尴尬地笑笑。

    “又是一个当父亲的和儿子失去了联系,我们的麻烦还真不少。不过我敢保证,这次绝对和我们无关。”埃尔森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打算去会见郑家的访客。

    ……

    就在郑芝龙使者对香港总督埃尔森的免责声明半信半疑的档口,第二天,十几艘来自大员的大小商船组成的大型船队靠上了香港码头。

    不知道是否是颜思成知道了华美颜公馆即将返回奔丧,还是华美前段日子的旁敲侧击起了效果,这一趟大员抵达香港的交易船队诚意十足,所载货物十分贵重。

    当东联集团的业务人员看到货物清单上的某些内容之后,吓得赶紧找上了警察和正在港岛驻扎的外籍军团,大批警察和一个连的外籍军团官兵硬是将船队停泊的港区隔离开来。

    奉大员同知颜思成的指示前来香港岛贸易的张建业,这次不光运来了大量工农业原料。更是随船携带了价值不菲的黄金锭,准备用来支付第一笔军火款。

    上千吨稻米、上百担生丝、少量茶叶、近千吨的蓖麻籽、近百吨的硫磺、几十吨的精铜,以及杂七杂八的若干药材、皮毛正在分批下船。然后就是整整1000公斤黄金锭,它们分装在五十个箱子里。在荷枪实弹的保护下直接送往本地的东方银行金库。

    早在16世纪就支撑起印度丝织业的蓖麻蚕,是少数几样输入到大员的新农业项目。蓖麻蚕的丝性质和桑蚕基本相似,食性却比桑蚕要广很多,蓖麻叶、木薯叶都能吃。而且极其适合在大员的气候环境下生长。

    大规模种植蓖麻,不光能够养殖蓖麻蚕获得高价值的生丝,还能获得副产品蓖麻籽。蓖麻籽榨出的油料虽然有毒。对大员百姓来说一无是处,但却是性质极其稳定、不需要进行额外的精炼加工就是直接可用的高档润滑油。蓖麻油工业用途极其广泛,属于华美科工委这些年重点关注的工业原料,国内需求几乎全依赖远东进口。在科工委的招呼下,华美内阁将其战略重要性和原料需求分级直接提到了和生漆、桐油、松脂同一档次。

    大力开垦荒地,再从外部引入蓖麻蚕、茶叶和木薯等新作物,成为大员发展本地农业的核心思路。鸡笼地区丰沛的金银铜煤硫磺资源,更是大员这些年赖以生存的收入之一。虽然由于许多难以说明的原因,导致大员这些年迟迟没有展开和华美东联集团的工矿业合作,矿石产量一直有限,但颜思成执掌大员以来的大多内政成果还是可圈可点。

    大员贸易船队这次运来的货物数量和价值难得出现一次“双高”,除了代收第一笔充当军火款的黄金外,东联集团在香港的部分库存商品居然出现了不够抵充货款的现象,但代表大员的淡水水师游击张建业却显得十分低调谦虚。

    临时减少部分大明海商的商品配额不可避免会出现,自然引起了部分人的不满,尤其是正在香港总督府的郑家使者,更是一脸复杂的表情一语不发。

    但没人知道的是,这将是张建业最后一次代表大员出海跑商。就在几个大员船队小官吏忙着和东联集团进行贸易交割的时候,他们的水师游击张建业已经更换了一身便服,在几个华美亚洲情报司的特工护送下,进入了香港总督府,玩了个悄然失踪。至于张建业的家人,也在颜思成的暗中安排下,早早送到了漳州,并将在合适的时机也迁往香港。(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东方的尊严

    无论是传说中的殷商遗族候喜率军出海,周王朝征伐东夷,还是大秦帝国的赵佗南征,或是汉唐盛世的西进。东方帝国在世界土地上的扩张,大致在第二个千年纪开始后不久就陷入了停滞,然后就是持续数百年的边患争斗。基本上,古典中国的疆域从此不再发生根本性增加,并在之后数百年里持续减少,“内与外”的区别也愈加清晰。

    与之对应的,则是长期陷于宗教冲突中的欧洲和西亚,为了若干巴掌大的土地死斗了近千年。度过文明辉煌期的阿拉伯人最终在巴尔干半岛止步不前,而除了几个濒临大西洋的北非贸易据点,欧洲的基督教王国也没能在地中海的南岸获得什么质的突破。

    葡萄牙王国掀起的地理大发现序幕,最终让困守欧洲西部的基督国家找到了扩展新生存空间和贸易路线的希望,并随着一只只在惊涛骇浪中沉浮的小船将触角逐渐蔓延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1492年,代表西班牙王国的哥伦布不经意地“发现”了美洲,但一直到1512年,巴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才在巴拿马的达连建立了首个美洲大陆殖民地,此时,离发现新大陆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风帆时代的欧洲殖民扩张注定是艰辛而漫长的,它不仅仅是地球表面的尺度丈量过程,更是“新与旧”不断交汇和冲撞的过程。无数“被发现”的“新世界”和“新文明”让欧洲殖民者在扩张中长期处于“亢奋而保守”的状态:早期殖民主义和商业贸易的结合度极高,但在文化传播上还仅仅停留在宗教扩散这种原始层面。

    当西方殖民者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东方帝国那庞大的身躯时,之前流传了无数个世纪的诱人传闻变为了让人炫目的羡慕和仰望。和一路相遇的野蛮落后的土著文明相比,东方文明那种令人战战兢兢的敬畏感几乎一直持续到19世纪初。

    甚至在1840年那一声炮响之后,西方对东方帝国领导下的亚洲秩序的整体印象,依然还是牢不可破的,占据该地区主导的东方文明和东方民族,依然是这个世界自成格局的一方之主。除了16世纪末某个西班牙疯子妄想的征服东方帝国计划。几乎没人想过能够对东方帝国加以改变,连改变的理由都不充分。

    1859年,是人类历史上最非凡的年份之一。当年,英国海军正式采用阿姆斯特朗后膛炮,发展了数百年的炮兵武器翻开了质变的新页,海上战争迈入一个新阶段。

    当年,英国哲学家、逻辑学和经济学家约翰.穆勒的正式发表著作《论自由》。该书是自由理论体系的集大成之作,论述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公民自由权利,在西方被高度评价为“对个人自由最动人心弦,最强有力的辩护”。《论自由》成为了近代资本主义理论过渡到现代资本主义理论的标志性著作。

    1859年6月。德国学者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由柏林敦克尔出版社出版,对资本、土地所有制、雇佣劳动、国家、对外贸易、世界市场这六个经济元素进行了深入剖析,实现了在价值理论和货币理论上的革命变革。

    1859年11月,世界上第一艘真正意义的铁甲战舰光荣号由法国建造完成并首度启航,从此改变了海洋争霸的游戏规则。

    惊人巧合的是,还是在1859年的11月,由英国科学家达尔文研究完成、无论是生物学范畴还是社会学范畴都具备巨大历史意义的《物种起源》(进化论)正式出版。欧洲学者由此延伸并曲解了人类文明和种族的观点,殖民主义终于找到了一个“暴力合法化”的**裸的“科学理论”依据。优胜劣汰的自然丛林法则开始超越人类文明发展的道德和人性底限,曾经不想碰或不敢碰的东西在眼前都成为了可以不受任何约束的对象。

    阿姆斯特朗炮、《论自由》、《政治经济学批判》、铁甲舰与《物种起源》的出现。宣告了欧洲近代文明的结束,西方主流文明正式进入“准现代”阶段,也将殖民主义推到了历史顶峰。无数地球仪上尚处“空白”的地方在之后短短几十年里被瓜分一空,西方殖民主义扩张成果几乎等于以往几百年的总和。

    而此时的亚洲。无论是坐头把交椅的东方帝国,还是懵懵懂懂中继续坚守自我的日本、朝鲜、安南等国,还不知道他们习惯并服从了几千年的古老传统秩序已经彻底走向了衰落,然后就迎来了让后世中国人痛不欲生的1860年……

    ……

    1642年6月22日。周日。

    难得一个周末没有任何公事需要处理,而且孩子都刚好放暑假,苏子宁和严晓松两家干脆相约一起前往曼城北区郊外的大型森林公园郊游。

    闷热的气温在这个绿色的天地中荡然无存。除了驱赶某些特定危险生物,限制猎杀动物和砍伐森林的曼城市地方法令,使北区森林公园里充满了原始自然气息。野兔、浣熊、红狐和驼鹿是常可遇见,这些乖巧机灵的动物让每一家到此游玩猎奇的穿越众都赞不绝口,森林中的一座天然小湖泊更是上了年纪的穿越众垂钓的优选地。

    两把防身的猎枪,几杆渔杆,外加帐篷、食物、报纸等杂物,苏子宁和严晓松组织的家庭聚会很是隆重。当马车通过森林小道来到天然小湖边的时候,两大家子加在一起15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笑声。

    苏子宁和袁欣艺到现在,一共育有5个子女。

    老大苏方琪,今年19岁,常春藤高校二年级生,品学兼优,淑女气质,苏家的骄傲;老二苏方玮,今年18岁。复旦大学一年级生,老实内向,性格稳重;老三苏方琳,今年15岁,常春藤高校附属中学三年级生,苏家最漂亮的女孩,经常被严晓松取笑成不是苏子宁亲生的;老四苏方玫,今年11岁,曼城第一小学刚毕业,下半年将就读常春藤高校附属中学;老五苏方玥。今年8岁,曼城第一小学二年级生,虽然满月取名时时逢中秋节,被苏子宁起了个太过女性化的名字,但性格却极为跳脱,很有大姐苏方琪幼年时的风范。而自打前年老六出生不过一月就夭折之后,苏家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

    严晓松和卡特琳娜更给力,两人现在有6个子女。

    长子严书明,今年18岁。和苏方玮是同专业同学,少年老成,除了头发外,华裔特征较足;次子严书宏。刚满15岁,曼城第一中学四年级生,欧裔血统遗传较多,甚至因为小时候长期寄住在西班牙裔的外祖母和舅舅家。结果弄得一口华美国语说得很别扭;三女严书珍,今年13岁,常春藤高校附属中学二年级生。典型的混血小美女,拉得一手漂亮的小提琴;四子严书平,今年12岁,是几个孩子里长得最像父亲的,从小就胆子大,不过成绩却很糟糕,在常春藤高校附属中学的入学考试中成绩惨不忍睹,只能付出高价学费的代价;五女严书瑶,今年7岁,曼城第一小学一年级生,外在欧裔血统超过所有兄弟姐妹的总和;六女严书吟,才3岁,总算是给严家“保”下一个华裔血统外在形象更多的小千金,不过现在还是只能腻着母亲哭的年龄,还看不出什么。

    “大姐,不去和书明哥划船吗?”比严书明小一个月的苏方玮,见对方正在奋力拉动湖边的小船,赶紧凑到苏方琪耳边小声嘀咕着。

    “在没有接到邀请之前,向对方提出这种要求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你管好自己吧!”苏方琪极为淑女地卷裙席地坐在草垫子,骄傲地撇过头,对弟弟这种“自降身价”的提议很是不屑。

    “我要划船,我要划船!”

    “我也要!”

    话还没说完,严家和苏家的其他几个小字辈就涌了过去,七手八脚攀爬之下,严书明牵在手里的小船瞬间就蹲满了人,弄得他是满脸尴尬地朝苏方琪不停地苦笑。

    “还是老话说得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看看,没位置了吧,你平时没教育好啊!”

    两家当妈的还在布置野餐,苏子宁和严晓松则扛着猎枪在树林边散步,当看到苏家长女那副略微皱眉的表情,严晓松一下就乐了,还得意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说得好像我家女儿还非得上你家儿子的船一样?!”苏子宁随口就一句,不过似乎觉得话里有歧义,马上又一脑门的黑线。

    “看你客气的,不用买票。”严晓松更乐了,差点把肩头的猎枪都笑到了地上。

    “这些年你口才大涨,赚我便宜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苏子宁没好声气地坐到了草地上,舒服地抱头靠住一块大石头,“这人啊可以变来变去,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在渐渐变老,一直老到自己变不动了为止……”

    “国家不也如此吗,当大家都习惯了某种节奏和规则后,就‘老’了,就越难以接受变革或进步。”严晓松也坐到了好友身边,卸出猎枪里的子弹,在手里把玩着,“那叫什么来着?嗯,既得利益集团,以后咱们的孩子就是其中的一员。这国家的将来还需要经历几次转型,才能真正达到我们所期望的状态。但有些东西却不是我们有生之年想去碰的,而且我们自己也有点习惯不碰了。就看他们有没有接下去变革进步的勇气和智慧了。”

    “又给自己戴了顶‘高优越感’的帽子,还既得利益集团,上半辈子的丘八生活就没给你留下什么警示么……”苏子宁迅速找回了自己特有的刻薄,对好友的感慨表面上不屑于顾。

    “好吧,既得利益集团还有点自我标榜渲染了,那顽固算吧?”严晓松知道和对方比刻薄几乎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安邵清发回的远东调研报告你看了吧?想在当地推动大明留学生计划,都那么难,看看现在的大明,哪怕是大员或琼州,哎……还是你说的对。我之前太一厢情愿了,不是人人都是徐光启啊。”

    “在旧有秩序还没有真正动荡前,任何惯有的文化或思维心态都难以接受外来的新生事物。守旧,本就是人际关系六大铁律之一。别说是先知后事如何,一大堆的前车之鉴放在面前,死不悔改都是历史的主流。不然历史上的思想家和改革家早就烂大街了,一个个国家也不会用上百年的时间来折腾自己。”苏子宁见严晓松又提起了变革话题,知道对方对前天的国会会议又有了心理阴影。

    前天周五国会关于未来吕宋、淡马锡和大员地位、华美制度输出的非正式提案讨论,国会分成了两派,吵了个天翻地覆。一会儿民族血统论。一会民族文化论,再一会儿又是文明制度多元论,总之想到什么说什么,互相矛盾或者立场莫名其妙变来变去的比比皆是。一群年纪都老大不小的人闹了整个下午都没有个结论,提案也不了了之,继续顺其自然起来。

    “呵呵,要决定一项影响今后几百年东亚格局的国策,真得好难抉择啊……说起来,好像这几天就是亚洲舰队访问大员的日子。你说是不是一种蝴蝶翅膀?”

    严晓松对苏子宁挖苦历史的特色说辞早就免疫了,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转身朝向好友,压低了声音。

    “你担心什么?”苏子宁想了想。还是先抛出了一个反问。

    “还是那些争论的话题,吕宋、淡马锡、大员,也许还会包括其他地方,这些我们依靠蝴蝶翅膀‘人造’出来的势力。他们未来和我们、和大明到底是什么关系……”严晓松一字一句的说着,眼里还闪烁着警惕的目光,“范力发回寄居蟹计划正式开动的电文的时候。我就有一种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仿佛是在提醒我,整个方向是不是有问题?”

    “那是你的间歇性大明情结的延伸产物,是站在大明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其实你在二十年前,就很清楚代理人模式的利弊,也做出了最终选择。”苏子宁微微一笑,轻轻提点着对方,“用‘软包围’的方式,来渗透东亚,从而改变大明。虽然我经常和你唱反调,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们所能采取的最温和的渐进方式了。”

    “你反对了我二十年,又支持了我二十年。”严晓松静静地看着好友那副略带戏谑的双眼,语气越来越严肃,“改造大明,和华夏民族开枝散叶,本就是两种不冲突的方向,为什么一说起改造大明,你就那么患得患失呢?当初香港的事,你不还丢出一个改革契机论出来吗?”

    “那我们需要分析分析,改造大明和华夏开枝散叶,到底哪个更容易做到,哪个更符合这个民族的核心利益,哪个更契合这个时代,哪个更容易遮掩我们?”苏子宁略一思索,大概明白了严晓松所指,“其实我更喜欢看到一个华人的世界,而不是一个大明的亚洲。可能我的野心比你还大,还更虚无更反动一些。”

    “一个苏子宁版的17世纪大明威胁论?”严晓松有点哭笑不得。

    “呵呵,你啊你……以前是替我们自己,现在开始替大明被迫害妄想症了。”苏子宁呵呵一笑,脸上的戏虐表情去而复返,“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反对你对大明的改造意愿,甚至我们中间大多数人都带着类似的想法。这种想法忽冷忽热,又忽远忽近,随着这些年过去,我越来越感觉整个过程所需要的时间和难度,甚至远远超过在世界各地扶持建立一批新的华人国家。”

    “为什么?”严晓松的眉头微微皱紧。

    苏子宁伸出手,在草地上虚画了个圆圈:“整个东亚,是一个稳定了几千年并且运转自如的封闭状态,这个体系内的所有国家都围绕在东方帝国身边。相比欧洲而言,虽然有强有弱,但在大部分时期,都是物产丰富、繁荣自足、彼此依存的状态。”

    “就好比我们在后世玩的网络游戏。服务器内有一掷千金的土豪,有花点小钱怡情的小资,有技术过人的宅男,更有不花一分钱图个乐子或是抱大腿的**丝。每个人都在这个体系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自己的铁杆好友,也有自己的仇敌。在既有的规则约束下形成了一个高低上下强弱分明、又互相需求的稳定关系。”

    “17世纪的东亚。就是这么一个已经固化了的游戏世界,从它开服那天开始,就渐渐稳定下来。主导这个服务器秩序的是中国,因为中国是这个服务器里的土豪,在线时间也最长,它的文明力量就是东亚的秩序。中国在这个服务器里已经充了几千年的人民币,其他国家再有能耐,也最多只能当一个老二,装备向中国看齐,技能加点跟中国学。下副本当中国的跟班负责捡垃圾。”

    “从汉朝开始,中国周边就被纳入了东方体系,勤勉且小心地学习着中国的体制与文化。哪怕到了清朝,他们也是如此。德川幕府再怎么锁国,每年从中国进口的汉书还是数不胜数,因为中国改朝换代,并没有改变中国领导下的东方传统文化秩序和主导力量……”

    “中国,已经当了几千年的老师和领头人,一直在扮演改变别人、教导别人的角色。受人崇拜、被人学习的优越心理。已经深入我们的民族骨髓基因。这种民族遗传基因是何其强大,甚至经历了19世纪中叶一场巨大的冲击后都坚挺存在,到了21世纪都是我们的主流潜意识。你,我。都如此,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但优越了几千年的古老传统,使华夏民族的文化基因充满了长者心态。而不是个心甘情愿的学生心态。”

    “还记得二十年前吗,我说过,一定要记住我们没资格做土壤。只能做园丁,但又老是不由自主地扮演长者。比如现在,我们在向历史大秀优越感的同时,又在大言不惭地企图当大明的老师,这就是我们的潜意识。”

    苏子宁说到这儿,突然指了指严晓松的心口,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笑容。一种自嘲,或者说是自得。

    “你是说,华夏民族骨子里是拒绝当学生的?”严晓松第一次听到如此尖利的理论,表情十分错愕。

    “华夏民族其实极善于学习,但却不愿意当学生,不会以真正学生的态度去接受新东西或不同看法,这是和日本等周边民族最大的差异。我们的教科书动辄就是‘引入、传播、融合外来的文化’,然后又是‘别人学会、学走了我们的啥啥啥’的笔法。”

    “华夏民族做了几千年的老大和老师了,它几乎从没有想过做老二和学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在这个民族的心里,它的力量是有目共睹的,它的文化应该得到所有人的效仿,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必须是!”苏子宁的声音也渐渐放低,“相反中国周边、乃至世界上的其他民族,都没有这种心理负担,因为它们不管有没有学习的天份,一直都在当学生,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再继续也没啥大不了的。”

    “有那么一天,服务器突然闯进一个技术微操流高手,把我这个第一土豪给打败了,学生们也纷纷不安起来,我忽然发现自己落后了。我也许会偷偷反省,但却绝不会认输,要接受这个结果会比别人艰难万倍……”

    “我有钱,有刷了三千年副本的丰富材料和游戏币,技术流高手用什么武器,我就用什么武器,技术流高手用什么技能,我就洗什么技能,再贵都再所不惜……可惜土豪流和技术微操流,对我而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思想境界,于是我一败再败……”

    “第二次鸦片战争,让中国所在的服务器彻底暴露出外强中干的本质,东亚延续了几千年的秩序正是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才轰然崩塌的,土豪彻底玩不转了,才让日本这样的亚洲二三流小弟真正看清方向,开始自谋出路当起了转校生,甚至终于找到了踩到老师头上的灵丹妙药。可以说,明治维新的风向标其实在中国,而不是日本人自身有什么更高的觉悟。”

    “所以,当了几千年老大和老师的中国是最没有退路的,也是最难接受改变的,要么自暴自弃,要么继续努力等待翻身……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老大和老师资格都被剥夺了。到头来只能选择‘中体西用’这种内心虽然不承认,但又必须向命运妥协的自我改良。这种妥协改革,注定只是空有皮毛,思想上却依然是不甘心、固执而落后的态度。而日本、韩国这些国家却可以义无反顾地轻易改变自己,脱亚入欧……哪怕到了21世纪,我们学习了太多的西方事物,却依然耿耿于怀,纠结于命运的不公。因为这个历史宝座真得坐习惯了,几千年难以割舍的,它就应该长在自己的屁股上才科学。崇洋不一定有错。媚外却是万万不该,但这两个词为什么大多时候都连用在一起,其实就是一种内心连带抗争的矛盾表现。”

    “现在,大明就是这个服务器的土豪老大,其他小国附庸可以轻易认输,改弦易张,但大明不能。只要大明的力量还在,一天没倒下,这个服务器还是大明的天下。所有的小资、宅男、**丝还是必须匍匐在大明的脚下。面对外敌,大明才是真正的拿命在搏!换到大明帝国内部,崇祯皇帝就是这个服务器的土豪老大。别人可以轻易认输,改换门庭。但他不能。所以他只能删号上吊,而大臣们可以参与改朝换代。”

    苏子宁抓起身边的猎枪,对着远方的森林比划了一下,嘴里还模仿了一声枪响。

    “我们这些人这些年。一直在讨论国家将来和大明的关系,甚至是大明的未来。想在东方立足秀优越感,想着当老师改进大明。想着给这个民族动手术,却又带着历史情结想维护那片土地的传统尊严,这本身就是谈不拢的最扯淡的自相矛盾。坚持自己的强势,就是挑战大明的位置,我们不自认小弟,注定就是大明的敌视对象!所以,我们不知不觉地和后世的日本、韩国、新加坡一样,表面上的东方文化属性,却实质上脱亚入欧或是自立门户。表面上的东方血统和文化开枝散叶,但还是被东方老大盖了个数典忘祖的帽子。我们有历史情结,装着‘大肚量’不在乎这个帽子也就罢了,关键是我们的后代呢?”

    “当年我就说过,你支持东联集团开拓远东,扩大远东利益布局,把国家绑到远东去,本身就是把双刃剑,因为那会不由自主地让民众和我们的后代萌发在东方持续扩张的野心和**,怎么看大明都是一团营养丰富的鲜肉。如果不想过早发生这些,就别让国家真正卷进去,你的一切针对东方的思路,都要考虑有可能产生的后果,别轻易进入深水区。”

    “利用代理人模式,一方面是维护我们在东方的利益,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实现民族开枝散叶,并代替我们在东方立足的折中方法呢?从这点上看,正是我们最容易做到的。至少,大明再发育需要的敌人,短时间内也不应该是我们。”

    “严晓松,我们都要想清楚,我们想要改变的大明,可是那个东方的土豪老大和老师啊……我们有很多方法可以决定中国周边势力是否崛起,但大明版的‘中体西用’却是必然痛苦的过程,内部的破坏性将远远超过周边小弟。这四个字在后世就不知道让中国砸坏了多少锅碗瓢盆,多少引狼入室,痛不欲生到我们现在还能清晰感受得到。甚至这种痛苦坐着穿越的翅膀又带回到17世纪,还在折磨我们的内心,随时都在寻找着发泄口。”

    “以后的大明,无论有多困难,即使有悲凉,即使有惨痛,自强自立都是必须的,这是它还想继续担当东方领导者、和外面的世界一较高低无可回避的宿命,不过现在操心的却是我们……历史正在被改变,不管大明愿意不愿意,都逃不过被改变的命运,但我真得不想活着看到几十年后的华美军舰大炮去轰开那片固执土地的国门!所以,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在改变大明和民族开枝散叶的选择上,我更倾向后者,那种民族成就感也许太过虚伪,但却是纯粹的,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心理负担。”

    苏子宁说完,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死水一片。

    “你有自己的选择,但大多数人其实都在逃避做选择题,我明白……”严晓松突然感觉有点乏味,一把丢开了身边的猎枪。

    “干什么呢,两人躺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快来吃饭了!”

    远方,袁欣艺和卡特琳娜已经把孩子们拢到了一起,但惟独不见了严书明和苏方琪。再一望,只见小湖中央,一条小船上两个身影还在悠闲中。女的是端庄淑女状,男的是殷勤绅士样。

    “劳资女儿还是上了你家儿子的贼船……”苏子宁突然表情一变,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森林湖水,花草鸟兽,蓝天白云,两个家庭十几个人就在湖边尽情地享受着难得的夏日游情。(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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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1620介绍:
21世纪的某一天,某港口的码头发生了奇异的大灾难,数百各色男女来到了17世纪20年代的北美新大陆。于此同时,历史上的五月花号也刚刚起航。
文青屌丝游天下,五百民工霸美洲。一群茫然的现代文青与屌丝,一块蛮荒般的新大陆、一众贪婪的欧洲乡巴佬殖民者,一个新的大时代悄然揭幕……新世界1620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世界162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世界162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