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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伯拉土     新世界1620txt下载     新世界162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乱战的音符

    进入年末最后的一个月,大量来自海外的战争情报如泉涌一样冲进了华美国会和内阁。

    已经杀红眼的欧洲三十年战争,终于出现了戏剧般的转变。11月初,瑞典军在总司令托尔斯滕森的指挥下,在第二次布来登菲尔德会战中重创神圣罗马帝**主力,通往维也纳的道路上再也没有像样的帝**对手了。

    瑞典军队如日中天的表现终于引起了丹麦的高度警惕和无限嫉妒,为了防止瑞典一家独大,丹麦终于向瑞典宣战。在德意志腹地连战皆捷的瑞典军队,对华美外交人员几个月前通过埃姆登旁敲侧击的提醒也不以为然,此时怎么都无法想象曾经同处一个战线的新教国家丹麦,会突然在背后捅自己刀子。

    丹麦的突然反水比历史晚了几个月,但也准备得更加充分,攒了好多年的丹麦军直接抄了瑞典军的后路补给线,攻占梅克伦堡,然后丹麦海军也偷袭成功,焚毁了瑞典海军在波罗的海南岸的好几处军港基地。瑞典军总司令托尔斯滕森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果实,气的直接从波西米亚撤军,打算和丹麦死磕,也让过去一年节节败退的神圣罗马帝**得到了喘息。

    荷兰州长联合会得到了荷兰摄政奥兰治亲王的全力支持,荷兰陆军在精心准备之后终于攻入西属尼德兰境内,团团包围多年前丢失的布列达要塞,打算一雪前耻。

    而在法国境内作战的西班牙主力军团,则再一次进攻巴黎失利。法国老狐狸黎塞留虽然已经去世,但法国的几个名将却并没有在战场上给西班牙人任何可乘之机。

    西班牙军队装备的华美24磅重炮终于遇到了最大的对手,法国工程师们修造的棱堡再次证明了近代热兵器时代难以逾越的沟壑,西班牙军团血流成河,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进攻。而在海上,花费重金从华美采购了战舰的法国海军。也击败了风光早已褪去的西班牙本土海军。

    蝴蝶翅膀影响下的英格兰内战节奏也略有不同,无论是王党军还是议会军,双方的军事行动都慢了半拍。历史上本应该发生的埃吉山会战,时间、空间、兵力和参战指挥都发生了变化。

    查理一世虽然因为国民议会的各种“不服王化”而气急败坏,但在御驾亲征讨伐议会军的问题上,还是犹豫不决了很久。11月初,好不容易才在诺丁汉完成集结的王党军,足足等了半个月后,才真正开始南下。

    苦寒的英格兰北部,人口稀少、经济薄弱。根本无法支持长期战争。从账面上看,此时为查理一世而战的王党军实在是上不了什么档次,只有区区4000多人,远比议会党掌握的军队要弱许多。唯一的优势,就是王党军的士兵大多是忠心耿耿的职业军人,战斗力要强出好几个档次。

    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王党军所面对的议会军的准备似乎更加不足,或者说到现在为止,议会军还没有和国王作战的真正心理准备。当埃塞克斯伯爵率领的20000议会军从伦敦出发北上抵达北安普敦的时候。并没有用优势兵力发起进攻,反而是排开阵仗企图逼迫查理一世放弃军事对抗进行和谈。

    每天,几乎都有从各地赶来的封建贵族援军汇合而来,当时间走到11月下旬的时候。汇集到查理一世麾下的王党军已经超过了7000人,声势猛然大涨,而此时的议会军内部,还在是否真正向国王动刀的问题上争吵不断。

    按照那位著名的议会军将领、保守派贵族曼切斯特伯爵的话说:“我们就算有能力打败国王九十九次。他仍然是国王,在他之后,他的子孙也仍然是国王。而国王只需要打败我们一次。我们就将统统被绞死,我们的子孙将变为奴隶。”

    在这种纠结的气氛下,历史上本没有的北安普顿会战在11月底爆发了。骁勇善战的鲁珀特亲王不再出现在查理一世麾下,查理一世也没有做出战略迂回的选择。而议会军更是出现了奇葩的临战分歧,几个将领拒绝执行交战命令,直接率领自己的部队后撤,只留下埃塞克斯伯爵手下不足万人的主力和王党军撞到了一起。

    士气、装备都明显优于议会军的王党军这次是大显神威,部分曾经跟随克伦威尔在爱尔兰和西班牙军团有过作战经历的王党军部队,这次继续轻车熟路地排开了燧发枪兵线列阵型,向埃塞克斯伯爵的部队发起了墙式推进抵近齐射。

    超过3000名燧发枪兵的线列推进,瞬间打垮了埃塞克斯伯爵排开的第一线部队,然后1000名王党军骑兵又从侧翼发起了突击,议会军在开战不到一个小时后就发生了溃败。

    议会军的溃败让查理一世欣喜若狂,也让伦敦的议员权贵们如梦初醒。为阻止国王进入伦敦,国民议会在伦敦发起了总动员,短短两天之内,就有超过5000名手工业者、学徒或普通市民参军,然后拿着各种不靠谱的武器朝北开拔。

    当查理一世的几千王党军攻克牛津的时候,聚集在伦敦以北几英里的布伦特福,重新集结起来的议会军兵力超过了20000人,这个阵仗顿时让查理一世清醒了过来。于是查理一世将军队留给自己的心腹率领,撤回牛津过冬,而他自己则返回约克郡老家,准备联系更多的王党贵族来年再战。

    英格兰内战的第一回合,就以查理一世的胜利而告终。

    打到这个份上,欧洲三十年战争已经彻底焦糊,敌我战线交错混乱不堪,整个西欧都欲罢不能。又时逢17世纪小冰河期又一个全球性大灾年,从法国西南到意大利北部,从北海到伊比利亚,粮食价格高攀到让人无法直视的程度,欧洲各地饿殍满地,宛如人间地狱。

    华美本年度出口西欧各国的谷物,数量和价格也创下了历史新高。法国南特和荷兰阿姆斯特丹港的到岸华美谷物一级批发价格。平均每吨分别上涨到了120美元和130美元。

    平摊掉所有成本税收开支,无论是华美国有农林渔牧集团下属的国有粮油进出口公司,还是私营贸易公司,出口欧洲的谷物上都获得了每吨至少70美元的纯利,算是赚得盆满钵满了。水涨船高,吃肉留汤,华美国内的谷物收购价格也略有提升,各个私营农场主家庭包销给国家的谷物也能获得每吨至少15美元的纯收入。

    为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仅仅在11月份,从华美本土和南山海外领发往欧洲的谷物就总计超过1万吨。当年对欧洲谷物出口累计总数更是超过了6万吨,是往年出口数量的一倍。而当年夏秋两季,华美本土的谷物杂粮总产量也才24万吨。国家粮食类出口关税收入创下80万美元历史记录,堪称有史以来收获最丰的年份。

    ……

    1642年12月16日,周二。

    中午时分,由曼城市立第一中学、常春藤私立高校附属中学、联合市第一中学三家组成的第一届华美中学生交响乐演奏会在曼城歌剧院拉开了帷幕。这三所中学都是华美国内的重点精英中学,为了捧场,不光华美国会和内阁诸多重要人物到场,包括欧洲各国驻曼城的外交使节都接到了演奏会邀请。

    抄袭了多年的后世经典曲目。终于在今天终结,一首这个时代完全原创的多乐章大型交响乐曲即将在装修华丽的演奏场开演。根据参观过彩排的程大熊的个人评价,该交响乐曲谈不上过耳不忘,但也味道气势十足。属于国家形象的装逼神器之一。

    严晓松今天也携妻在场,卡特琳娜此时身着这个场合显摆的体面礼裙,正和一边的另一位贵妇彼此碰头说着悄悄话,还不时朝着演奏场上某个角落微笑挥手。

    严家的女儿严艾珍。作为小提琴手参与本次演奏会,现在正一本正经地抱着自己的乐器,端坐在演奏区的几百学生堆中。等候着总指挥老师的指示。

    掌声慢慢消散,上百大提琴和小提琴混合着少数单簧管和钢琴奏响了节奏明快而优雅的旋律,带着浓郁沙龙舞曲风格的序章开演。

    大提琴拨弦出整齐弹跳的节奏,如大西洋的浪花节节跳动。小提琴奏响了主弦律,宛如一支支华美的远洋船队在随风而进。钢琴伴奏填补着节奏间的缝隙,仿佛商人们手里结算的银币,不断地自由落体碰撞。

    优雅的曲调引得许多成人观众们都不由自主地在腿上敲着节拍,很有一种当场起舞的冲动。卡特琳娜更是望着自己的女儿那认真的样子笑眯了眼,丝毫没注意她身边的丈夫严晓松因为其他思绪而在走神。

    严晓松把目光从中学生乐队上挪开,略微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欧洲外交官席位。荷兰、埃姆登、瑞典、丹麦、神圣罗马帝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英格兰,九位高矮胖瘦不一的中年大叔都神情各一,有麻木,有焦虑,有沉思,更有心不在焉。

    序章过去,曲风从轻松优雅渐渐高亢紧绷起来,总指挥的手臂强有力的挥动下,整个曲调开始不断拔高。

    恢弘的音符声潮中,仿佛漾出了此时欧洲三十年战争的画卷。树林般的大小提琴弓杆整齐地左右上下起伏着,宛如那如林的燧发枪上的刺刀,大鼓在重点音节上的敲击,更似重炮那惊天裂地的轰鸣。

    演奏厅里的西班牙外交官迪亚戈男爵已经在焦虑中闭上了眼睛,而离他仅仅一个座位之隔的荷兰外交官,则有点忘我地竖起一根手指,伴随着音乐摇头晃脑,显得十分得意。

    大小提琴的浪潮过去,大号、小号、单簧管与短笛在鼓点的伴随下又掀起新的篇章,越来越多的乐器开始加入了演奏序列,紧促而强节奏,俨然步步紧逼的军队。

    丹麦对瑞典搅屎棍般的背后捅刀子和英格兰王党军的初战告捷,恰如其分地融进了这一短暂的兴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场演奏结束,当掌声响起的时候,严晓松才从朦胧中回过神。此时身边的妻子卡特琳娜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着女儿的方向使劲拍着手。

    学生乐手集体起立行礼,现场的大人们都频频点头,欧洲外交官们更是纷纷露出如释重负般的表情,仿佛自己的心情也随着这场气势蓬勃的交响乐演奏会而起伏了好几次。

    “严先生!”一个别着政府办公室工作牌的青年从一侧的通道挤了过来,神情有点紧张,“总理阁下请您马上到政府大楼第一会议厅,要召开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

    “老吴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不然不会这个时候召开紧急会议。”严晓松掏出怀表看了下,发现已经午后两点了。

    再看看其他方向,才发现几个警察也围住两位国会议长。一个政府工作人员也在两人面前说着什么。

    ……

    处理完最后几份来自美属亚速尔英雄港发来的情报文件,才发现早过了午餐时间。还没来得及穿起外套去餐厅随便垫垫肚子,又一份来自外交部亚洲情报司的急件摆到了总理吴元一的案头。

    “好!干得漂亮!”

    才看了几行字,吴元一在激动之中将自己的笔摔到了地上,吓得门前的女秘书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坏事,赶紧退了出去。

    “马上联系两位议长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办公室,需要召开紧急会议!”在房间里连走了好几个来回,吴元一这才平复下来,朝着办公室外探头探脑的女秘书挥了下手。

    一个小时后。才结束一场公共活动的齐建军、张明澄,以及严晓松等人,才匆忙赶到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厅,一场针对“某个特大喜讯”的特别会议召开了。而作为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长的苏子宁。则因为身患重感冒不得不在家修养而缺席。

    从获得情报,到情报确认,再到发回曼城,中间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亚洲情报司的工作效率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当范力的特急情报电文公布后,与会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都开心地鼓起了掌。

    遥远的东方吕宋岛。各地数千华裔民兵已经在两天前的深夜突然动手,李国助领导的吕宋独立战争一开始就打了科奎拉总督一个措手不及。现在,马尼拉的港口要塞已经落入了华人起义军的手里,正在调转炮口猛攻马尼拉的主城堡垒。

    其他准备是否充分暂时不说,如今吕宋独立军手里除了十几门轻型大炮,几乎没能力攻下任何一座武装到牙齿的西班牙殖民军堡垒,这种业余水准的军事行动,如果无法提前夺取港口要塞,获得要塞重炮,可以想象会在西班牙人的重炮下付出多少血的代价。

    一旦掌握了马尼拉的港口要塞,那之后的军事行动就能顺畅不少。而对华美而言,就是在适当的时机,将整个吕宋的西班牙人彻底孤立起来。

    ……

    入夜了,一点点小雪飘落,苏家庄园里新装潢的花园吊灯纷纷点亮,白的雪花和白的灯光彼此衬印交织,静静地洒在常绿的松柏枝头。

    “……丹麦出人意料地向瑞典宣战,埃姆登侯国最高领导人腓特烈五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发表了措辞激烈的言论,本报评论员认为这可能将使欧洲战争更加复杂化……”

    “……鉴于英格兰内战的复杂性,驻滨州的海军陆战营和陆军外籍军团野牛旅第一步兵营,上周进入弗吉尼亚自治领地汉普顿港,开始保护当地的华美侨民和相关资产,并维护当地治安,登陆部队官兵受到当地民众的热烈欢迎。对于弗吉尼亚自治领地议会宣布并入我国的决议,国会两院即将进行表决。”

    “……对于法国非法滞留弗罗里达半岛领地上的军事据点和人员,我国外交部已经照会法国,并密切关注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根据《西葡海乡和约》,我国已经从西班牙王国合法购买弗罗里达半岛领地,希望法国尊重中华美利坚共和国的领土与主权完整……”

    “……远东局势依然不容乐观,大明帝**上半年在边境上的失利以及内陆重镇开封被叛乱分子围困,使野蛮鞑靼人的再度入侵变为现实。包括鲁王在内,位于山东兖州的诸多大明皇室成员被害。本报评论员认为,这种野蛮的恶劣行为,无疑将对我国在远东的商业利益和国内经济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更是对现今世界文明秩序的极端挑衅……”

    “……日本的海禁和贸易封锁依然没有松懈的迹象,日本市场的大幅度萎缩,来自英格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业订单开始呈缓慢下降趋势。对于日本幕府粗暴地出台限制自由贸易的政策,我国政府商务部表示高度关切,外交部远东事务司正在和相关贸易伙伴就此事展开长期磋商……”

    慢慢放下手里的报纸,并揉了揉眼睛,苏子宁这才抬起头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落地大窗外的夜色,被花园的灯光驱散开一大片,细雪纷飞之下,能遥看到花园对面的某间偏厅书房。那是庄园主楼另一侧的房屋。如今算是长女苏方琪的私人会客厅。女儿长大了,终于要求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无论是家庭生活还是交际。

    “生病了还整天把自己憋在书房里看报纸?要不是今天我拦着,估计你又要被他们叫去开什么紧急会议!这次无论如何你都要休息两天!”门开了,袁欣艺捧着一大杯中药走了进来,还顺手把苏子宁手里的报纸全给拿走。

    “嗯,听说吕宋那边开始动手了,而且还比较顺利,估计老吴他们会忙上好一阵了。等吕宋搞定。接下来就是佛罗里达那边的问题了,后面还有个更麻烦的大明。”苏子宁尴尬地接过了妻子递来的药。

    “从年初开始,你们就在操纵媒体造势,渲染外面的局势。傻子都能看出来国家又在酝酿东边的事情。哎,二十多年了,就没多少日子是安生的。”袁欣艺叹了口气,摸上了丈夫的额头。“这些天,课堂上的学生都在讨论东边的事。孩子们今天请假回来看你,晚饭也在聊这个……”

    “呵呵。孩子们都长大了……看看他们,像不像我们当年在里斯本郊外某个小庄园里开秘密会议的样子?那时也是你一个女孩子,外加我和严晓松两个嫩头青。”苏子宁指了指窗外隔着老远的某扇落地窗上印出的人影,笑着接过了妻子递来的药。

    见丈夫又说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欧洲之行,袁欣艺的嘴角也泛起了一丝微笑,只是轻轻靠在了丈夫身边,也开始打量远方的窗户和人影。

    ……

    “真是荒唐!”苏方琪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漂亮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而坐在她对面的苏方玮和严书明,则似乎早知道对方会如此反应,正彼此交换着眼神。

    “大姐,我们不是正找你商量吗,你不支持我们,那就更没戏了。”在死党兼同学的鼓励目光下,苏方玮吞了下口水,硬着头皮开始继续编借口。

    “想都别想!你们才大学二年级,就打算休学参军?!去远东打鞑靼人,你们还能找到更荒诞的理由吗?!”苏方琪柳眉一竖,就一掌拍到了身边的钢琴上,响起的琴音吓得弟弟苏方玮一个哆嗦。

    “琪琪,今年开始国防部可是有新条例的,允许在校大学生报考西点军校军官短期预备班,而且学校也允许役期结束继续读书,还能加学分呢。我们系里今年秋季就已经有人报名了。”严书明见死党对自己的**女友天然没有底气,于是也站起来解释着。

    “那是针对你们的吗?你们要想清楚,一旦参军,就要离开校园好多年,你们的学业会耽误的。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你们有这些想法,你们对我说这些还有用?!”苏方琪气呼呼地回身坐下,死死地盯着严书明的双眼,恨不得挖进对方的心里,好知道对方到底哪根筋错乱了。

    “听说吕众议员的长子吕玉舟今年刚大学毕业,就志愿加入了国防军东方旅,直接就是少尉军医官了!多威风,比我们资格硬多了呢……”严书明眼里闪着精光,显得十分兴奋,“我和方玮都觉得这样天天困在学校的日子很无聊,男子汉大丈夫,为国家建功立业,才不枉人生一场啊!”

    “大姐,我们长那么大,还从没有去过远东。报纸上这些年一直在披露那些野蛮的鞑靼人在如何摧残东方文明,不是说我们的祖辈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吗……”苏方玮见同伴振振有词,自己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就算爸爸和严叔关心远东,那也不是你们去表现的地方!笨蛋!两个笨蛋!”说完几句,苏方琪就提着裙边快步走向房门,转身的那一瞬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怎么办?大姐好像不愿意帮我们啊?”见姐姐丝毫未松口的样子,苏方玮有点泄气。

    “没事,反正这次我们做常春藤的交流生,也要呆完这个学期,真要参军还要等到明年下半学期结束。只要你姐姐不提前说出去,我们还有时间和大人们慢慢沟通。”

    严书明倒是无所谓的态度,也知道苏方琪只是因为情绪不好,但不大可能早早地向两家的长辈暴露两人的想法。

    “哎,那还要等大半年啊,好想能早点自由啊……”

    望着窗外的雪花,苏方玮又露出了憧憬的眼神,仿佛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突破这个家庭的束缚,拥抱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骨感的现实

    1642年12月24日,周三。

    虽然今天是西历圣诞节前夜,但西班牙菲律宾殖民地首府马尼拉城,却陷入了建立以来少有的战乱与恐慌气氛之中。

    奥古斯丁教堂的钟声再次敲响,从一周前开始,这种象征着战争求援与祈祷的钟声每天都会敲上好几次。

    最近一次让西班牙殖民军惊恐万分的军事威胁,大概还是半个多世纪以前一位叫林凤的大明海盗首领的攻击。虽然马尼拉城最终因为对手莫名其妙的放弃进攻而幸免于难,但从此也让西班牙殖民者们对来自大陆彼岸的那个东方民族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科奎拉总督前脚才向北方“正在发生骚乱”的林加延派出几艘满载士兵的战船,打算好好教训一下那里的华裔,结果八天前的深夜,不知道从哪里聚集而来的华人武装民兵就包围了城外多处西班牙殖民军据点。有从城外赶来的,也有城区八连华人街区里冒出来的,人数似乎有好几千人,而且“几乎人人”都拥有让人咋舌的燧发枪,顿时打了科奎拉总督一个措手不及。

    高大厚重的城垒已经出现了多处破损,几天前的多处爆炸几乎摧毁了爆炸点四周所有的炮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爆炸的威力不足,除了小范围垮塌,并没有出现可以让对手攻入的漏洞。

    眼下整个马尼拉城,连军队带平民在内,西班牙人也不到万人,一遭到多点攻击就完全乱了套。当西班牙人聚居区和港口燃起大火的时候,不知对手底细的科奎拉总督只能下令敲响了教堂的紧急避难钟声,然后数以千计的西班牙人如潮水一样朝主城堡要塞逃去。

    不到两天的时间,一个偌大的马尼拉城,居然半城空荡。大部分平民和残余的西班牙军队都退入了主城堡垒。在这个重点防御区内,长期以来就储存着大量武器弹药和粮食,理论上可以抵御来自海上或内陆的数倍兵力的进攻。

    而未来得及退逃的西班牙平民,则被杀红眼的吕宋独立军如几十年前自身遭受不公时一样给处决掉,暴虐的复仇行为并不以对手是谁而显得更仁慈。

    同样的景象,还发生在马尼拉湾的南方半岛门户甲米地、吕宋岛东南半岛海岸的黎牙实比、西南的八打雁、北方的林加延等地。基本上一两天之内,大多人西班牙人就只能龟缩到了主城堡或港口要塞中,只有极少数逃往郊外。

    而各地的菲律宾土著首领,则在一阵惊心动魄之后,果断地采取了观望。从本心来说。他们未必比华人更喜欢西班牙殖民者,但近一个世纪的强迫传教和殖民统治,这些本就一盘散沙的菲律宾土著对本身的土地统治诉求早就发生了改变,而更在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是否能捞到属于自己的好处。

    ……

    作为菲律宾殖民地的要害中枢,马尼拉城主城堡要塞早很多年前就有了针对城内外华裔或菲律宾土著的鬼心思布局,尤其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进入东南亚后,数任菲律宾总督更是花了大力气整修日常军备。

    目前来看,起义还算顺利,但和刘二纯事前估计的差不多。西班牙天生的警惕和防范意识也不弱,大部分西班牙殖民军在慌乱中还是退到了安全防御的主城之中,吕宋独立军除了占有了外城区和港口,基本上没有对西班牙人的核心实力造成太大的打击。

    随后总攻马尼拉主城的战斗并不顺利。吕宋独立军连续几天的进攻都被打退。西班牙守军手里残存的几门华美24磅重型要塞炮的威力惊人,让刘二纯等一干在华美外籍军团服役多年的军事指挥都目瞪口呆。

    紧邻主城堡和港口要塞的西班牙人聚居区已经在连番的交战中化为了瓦砾,几乎看不到几座像样的建筑。由于保密的缘故,在开战后几天才陆续知道战争真相的部分马尼拉华人居民。则胆战心惊地躲在自己家里。

    少数老人们又似乎回想起几十年前发生的屠杀华人惨案,一个个面如死灰,家人也哭哭啼啼。仿佛不相信此时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倒转,更不相信那些信誓旦旦地要为同族复仇的吕宋独立军的能力。战争,大概在普通的华裔居民眼里,本身就不存在任何道义、仁慈或侥幸,兵乱就意味着身家不报。

    除了事前秘密组织的民兵,就算李国助在八连社区拥有很高的声望,但在开战之后招募兵勇的大旗竖了一周,志愿投军的华裔青年还是不多,反倒是不少人还在打听西班牙人的情况,一副生怕受到牵连的样子,气得李国助身边几个年轻小伙恨不得把这些人都送到西班牙的城堡下。

    一连好几天都在等待各地的起义反馈,一直到今天凌晨时分,几个独立军信使才历经千辛万苦从八打雁和黎牙实比带回了情报。当得知两地的起义也顺利发动后,李国助绷紧了许久的神经才得以轻松了些。

    中午时分,港口要塞和主城要塞的重炮互射才停歇,虽然炮战还无法直接威胁到八连街区,但战况胶着还是让待在家中主持起义大事的李国助心急如焚。

    在港口要塞炮火的配合下,吕宋独立军虽然击沉了停泊在马尼拉湾内的多艘西班牙战船,并缴获了西班牙菲律宾殖民地最大的那艘千吨级风帆盖伦战舰,但却无法阻止几艘小型的西班牙快船趁乱溜出了马尼拉湾。

    马尼拉战事已经快十天了,理论上最多再过半个月,就会有来自宿务岛的西班牙海军援兵。根据李国助对吕宋西班牙人的熟悉了解,这些逃走的西班牙快船,一定会前往宿务岛搬救兵。

    宿务岛是西班牙王国太平洋白银航线的终点站,更是防御南方苏禄国的前沿军事重镇,那里长期驻扎着西班牙驻菲律宾的半数陆海军主力。一旦等到宿务岛的西班牙援兵赶回马尼拉,就以马尼拉城不到两千的吕宋独立军,要应付起来就吃力了。

    而更让吕宋独立起义领导人心里忐忑不安的,还是北方林加延的战况。科奎拉总督调去的上千陆海援军。会给当地的吕宋独立军造成多大的压力,基本上想想就能猜出个大概。如果林加延过早的失败,当地上万华民势必受到重大损害不说,还可能让林加延的西班牙军队也回头增援马尼拉。

    ……

    八连华人街区,临时改作医护院的几座大宅里,已经躺满了在进攻港口和主城堡战斗中负伤的独立军伤兵,人数至少有两百之多。

    被重炮炮弹哪怕蹭了个边,几乎都活不过一夜,现在还能坚持着呻吟的,大都是被西班牙人燧发枪齐射命中的倒霉蛋。除了刘二纯亲自带领的部分老兵。大部分秘密训练的民兵都表现得一塌糊涂,往往还没有逼近对手的防御阵地,一旦耳边响起大炮的开火声,独立军民兵隔着几百米远就惊慌失措地开枪,然后就是止不住地朝后退。

    现在就大谈军法,估计前沿总指挥刘二纯自己都没底气执行,但这种局面一旦继续拖下去,就算没有其他地方的援军,也许只要科奎拉总督看准虚实。将主城堡内剩余的上千西班牙殖民军拉出来,就能打垮不足两千人的独立军民兵。

    “老爷!老爷!西人总督派出信使,送来了信。”

    正当着几个同僚的面在客厅里焦虑地走来走去的时候,突然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封带着火漆的书卷。

    “哼,必是自知走投无路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先是看了眼在场的其他华商。李国助还是硬着头皮一把扯开书卷,嘴里还在给自己打气。

    “李大掌柜,可是西人求和告降?”几个参与起义组织的华商小心地凑了过来。

    “欺人太甚!当我义军无人乎!”堪堪看完全信。李国助已经声音发颤地一把将书卷丢在地上,“还当是数十年前?今日老夫就亲上战阵,和那科奎拉恶酋殊死一战!”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明白今天科奎拉总督发信的立场了。老奸巨猾的科奎拉总督,已经看穿了马尼拉城的吕宋独立军的虚实,甚至还在故意挑衅独立军进攻,好削弱独立军的实力。

    “眼下我们攻又攻不进去,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等还是暂且避其锋芒,徐图后劲?”本就是赶着鸭子上架,这么一番恐吓来信,某些人心里的退堂鼓必然敲响。

    “诸位不急,刘二纯昨夜已经遣精兵依墙深埋炸药,此次定要炸破它!若西人胆敢反冲,必然迎头痛击!我等已无退路,若是败了,吕宋数万华民,将无一幸免……”

    李国助终于冷静下来,但脸色依然有点发白,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购买更多的炸药,否则哪会弄得如此狼狈。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尽早拿下马尼拉,甚或是期盼华美尽快履行“军事干涉”的秘密承诺,否则吕宋独立起义很可能中途瓦解。

    ……

    马尼拉主城堡内,总督府官邸。

    科奎拉总督今天的午餐依然很丰盛,甚至还有几瓶几个月前从华美明珠岛海外领进口的高档牛肉罐头和果酒。但参与午宴的人,却情绪极其低落。

    心情烦躁地连续喝了好几杯酒,科奎拉才把头转向了侧对面的马尼拉大主教:“主教阁下,请一定相信我,我们的快船肯定已经到了宿务,只要暂时放弃那里,全力守卫马尼拉城,胜利依然是我们的。从时间上算,最多两个礼拜他们就能返航增援,我们就可以聚集起反击的兵力,然后扫荡全城。这些恶心的猪猡应该全部被绞死,不,应该全部投进大海!”

    “总督阁下,难道我们不应该考虑向美国人和尼德兰人(东印度公司)求援吗?”马尼拉主教摸着山羊胡子,还有点犹豫的样子。

    “求援?尼德兰人?他们巴不得我们失去海洋上的一切!”科奎拉狠狠地咬着牛肉,眼里冒出凶光,“我现在可以很明确的指认,李国助肯定得到了美国人的支持,我就知道他们蠢蠢欲动永不安分,早就和美国人勾结在一起了!这是彻头彻尾的阴谋,已经不属于任何可宽恕偏袒的行为!”

    “那我们应该向国王陛下通报这里的一切,我们需要更多的军队来远东。”马尼拉主教赶紧补充着。

    国王陛下?你个猪猡……科奎拉总督略微看了眼这里高高在上的主教,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难听的话。菲律宾殖民地可不比明珠岛的华美国,别提什么欧洲援军了,光是把一封求援信从菲律宾发往欧洲让马德里的权贵们看见,至少都是八个月以上的时间。

    “港口被攻占前,伊莎贝拉号就冲出去了,不过我更希望在它到达塞维利亚之前,这里就恢复一切秩序。就让这些猪猡继续进攻吧,我要让他们流尽鲜血!”科奎拉大口喝着果酒,脸色极其阴森。

    “上帝一定会保佑西班牙王国的!”见对方斗志不减,马尼拉主教也就放宽了心。

    突然,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马尼拉主城面向外城区的墙垒方向再次腾起一股黑云。大地震颤,无数的碎石块从天而降,飞得最远的甚至都砸到了距离总督府不过百米的街区内。科奎拉总督饭桌上的几个酒杯应声倒塌,珍贵的葡萄酒流了一桌,马尼拉主教更是吓得钻到了桌下。

    震动、烟云和碎石雨渐渐消散,但让人失望的是,这次精心策划的抵近爆破依然没有成功。刘二纯手里剩余的最后那点炸药也用光了,西班牙殖民地历任总督所打造的要塞城垒简直坚固到令人发指。

    一股骚气慢慢在总督府餐厅里蔓延开,马尼拉主教还在桌子下哆嗦,漂亮的主教长袍下湿润一片。而科奎拉总督,则瞪着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窗外远方的要塞城垒。(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维和部队

    1642年12月25日,周四,圣诞节。

    下了一夜的大雪已经停歇,整个曼城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虽然气温寒冷,但节日的气氛十分浓厚,上街购物的欧裔市民依然不在少数,身着新衣的孩子们在街头嘻嘻哈哈地堆着雪人,动听的音乐搅拌着食材的芳香在空气中飘荡。

    虽然这里远离欧洲,但华美国会和内阁外交部都向曼城南区领事馆区的欧洲各国使馆送去了节日的问候。舒适的居住环境,美味的华美饮食,丰富多彩的城市生活,一众欧洲外交官在异国他乡过得远比自己国家优越幸福得多。能去大西洋彼岸的华美担任外交官,现在已经成为欧洲各国贵族官员们最向往的差事。

    一辆马车从领事馆区外驶入,停靠在了西班牙使馆楼外,严晓松带着妻子卡特琳娜刚走下车,守在车门外的西班牙使馆仆役就赶紧躬身脱帽行礼。

    今天是严晓松夫妇应邀参加西班牙公使迪亚戈男爵的圣诞节午宴,虽然已经不厌其烦地接受过对方无数次招待,但卡特琳娜依然将自己的礼数做到了家,打扮十分得体,甚至还为迪亚戈的夫人准备了一份昂贵的圣诞节礼物,一套原版的大明瓷器。

    “节日的气氛应该很轻松才对,是不是我们可以晚一天再告诉迪亚戈男爵?”卡特琳娜挽着丈夫的手,渐渐走向大门,忍不住轻声嘀咕着。

    “每晚一天,菲律宾华人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就会继续恶化一天。”严晓松为妻子拉紧了围巾,显得很认真,“而且本着双方的友好关系,我们也应该将如今发生在吕宋岛上的武装冲突告知迪亚戈男爵。”

    “那不一定全是西班牙的错,亲爱的……”

    多年过去,当初的西班牙小愤青已经性格变温婉了许多。也不再一味地为西班牙王国的所有事出头,只是本着自己残留的那点故乡情怀,习惯性地为西班牙做着“轻罪辩护”。

    “你是指那些奉了科奎拉总督命令的菲律宾土著?”

    严晓松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妻子的双眼,表情越发严肃:“卡特琳娜,你应该很清楚,这些年科奎拉总督用了多少无耻的手段在吕宋岛故意制造内部矛盾,那些野蛮人只是被当做了暴政的挡箭牌。这场充满鲜血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是科奎拉总督一意孤行导致的,甚至远比八年前英格兰弗吉尼亚总督哈维的行为更加阴险!”

    “可是……”

    丈夫说的也没有夸张的地方,关于西班牙菲律宾殖民地历任总督针对华商华侨的龌龊事。卡特琳娜这些年早就一清二楚。

    “哎……应该可以有更体面的结束方式吧?”大门快到了,那位迪亚戈男爵夫妇适时地出现在红毯前,卡特琳娜只能挤出一丝微笑。

    ……

    壁炉里燃烧的昂贵竹炭温暖着使馆客厅,但除了挂钟的摇摆声,房间里显得十分安静。

    餐桌上的美味几乎就没动多少,迪亚戈男爵瞪着双眼的表情已经保持了至少有一分钟,一直到对面的卡特琳娜举起手里的酒杯在暗示,才不好意思地微微咳嗽了一声。

    “十分感谢部长阁下为西班牙王国送来这个坏消息……”迪亚戈男爵艰难地挪了下椅子,好释放开自己的大肚子。然后站起身,朝严晓松微微鞠躬。

    “这是对友好国家的一种义务,不过就如我刚才所说,吕宋岛的问题已经不单单是一场内部冲突那么简单。很明显科奎拉总督上任以来。没有遵守十三年前多国共同签订的《马尼拉条约》中承诺的条款。”严晓松笑着为卡特琳娜夹了块食物,并没有在意此时迪亚戈的难看表情,“我国在马尼拉等地都有不小的商业利益,甚至就在武装冲突发生前一周。东联集团还和马尼拉及林加延的华商签订了一大批稻米预购合同,我们的商人也在这场冲突中被困在了吕宋岛。”

    “我相信国王陛下会妥善处理好菲律宾的,但这需要时间。”迪亚戈似乎听出了什么。赶紧点头。

    “我们尊重您和西班牙国王陛下即将处理远东事务的诚意,但我们的商人却等不了几个月。而且我国政府认为,必须彻底调查清楚科奎拉总督针对吕宋华商或移民的所有挑衅和迫害行为。在这个问题上,从十几年前开始,我们就一直坚持明确的立场:任何针对华商华侨的不恰当政策导致的人道主义危机,中华美利坚共和国都保留进行制止并纠正的权力。”

    言下之意,科奎拉总督的举动已经和当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过错不相上下,甚至还更严重。总结起来,“人权高于主权”,这不属于西班牙单方面判定对错的殖民地内政事务。

    该死的科奎拉……迪亚戈这下彻底清楚了严晓松的意思,菲律宾殖民地因为一场压抑已久的内部冲突,开始不再由西班牙王国单方面说了算了。华美对菲律宾的野心,昭然若揭,却又无可奈何。

    更关键的是,西班牙王国在欧洲的战事也快支持不住了,对遥远的远东殖民地,几乎无法提供任何实质上的帮助。

    本土海军被法国重创,敦刻尔克被法国荷兰联军攻占,进攻巴黎的战役再次失利,意大利战线也迟迟无法打开局面。再加上伊比利亚半岛陷入了严重的饥荒,假如此时华美拿着菲律宾殖民地的华人问题深挖造势,那中断外部援助的西班牙王国,很快就会垮掉。

    “这个……贵国希望怎么处理?”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后,迪亚戈才苦苦说了句。

    “战争不应该扩大化,无论是普通的西班牙侨民还是华人侨民,都是无辜的。为避免人道主义危机,以及保证我国在吕宋岛的商人安全和投资利益,我国政府决定派出‘维和部队’,隔离交战双方,促进谈判,并对蓄意伤害华人的菲律宾土著进行适当的惩罚。”严晓松眼都不眨地就给了答案。一边的卡特琳娜也终于松了口气。

    “另外,今天是圣诞节,所以我依然有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大概又属于一顿大棒外加几颗糖的节奏,严晓松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到了迪亚戈的面前:“第一个好消息,我国国会已经通过了对西班牙王国的特别经济援助案,未来六个月内,我国农业部将启用国家战略储备粮,以低于欧洲市场价50%的优惠价格,为西班牙王国运输2万吨小麦。且允许西班牙王国用其他货物分期抵充货款;第二个好消息,大西洋银行已经同意延长一年贵国到期债务的偿还时间,而且不额外加息;第三个好消息,则是贵国提出的共同对付法国的军事联盟提议,目前国会正在积极考虑中……这三个好消息,外交部会通过塞维利亚的领事馆呈交贵方,您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并转达吗?”

    一听到这些话,迪亚戈本来浑浊的双眼顿时就亮了。

    菲律宾殖民地重要吗?也许一百年前确实如此,但时至今日。就算没人觊觎,那个地方已经让西班牙王国伤透了脑筋,也许这次是上帝都开始劝说西班牙王国做出放弃的选择了。

    ……

    圣诞节后第三天,华美亚洲舰队的一支分舰队就出现在马尼拉湾口。

    众目睽睽之中。由亚洲舰队金城公主号、共和号、珍珠号、黑水晶号、山茶号、茉莉号等战舰组成的“维和舰队”就在马尼拉港口落锚,同时白鲸号运输舰上搭载的一个外籍军团灰狼旅步兵营登陆,接管了港口要塞的防务。

    所有的舰炮都对准了马尼拉主城总督府方向,开进马尼拉城的华美外籍军团在战线上建立了隔离带。并向交战双方都发出了停战信。

    带队的华美亚洲舰队司令刘畅准将,这次毫不客气地给科奎拉总督发出了严厉警告,如果对方胆敢在华美军队“维持和平”期间有任何军事行动。就等于向华美宣战,其后果自负。只要乖乖的,那华美军队同样会保护西班牙人的生命安全。

    本以为再过段时间,对马尼拉主城堡垒一筹莫展的华人暴动就会被来自宿务岛的西班牙援军和秘密联络上的土著首领巴谷姆给剿灭,结果却在节骨眼上被华美军队横插一杠。得知华美军队登陆的科奎拉总督,气得当场摔烂了他最珍爱的一个瓷器。

    和待在马尼拉主城要塞堡垒里惶恐不安的西班牙人相比,已经有点进退两难的李国助等人此时欣喜若狂,整个马尼拉的华人更是欢欣鼓舞如同过节般热闹。

    吕宋岛其他殖民城镇的战斗还在持续着,但目前来看,吕宋独立军还是占据着表面上的优势。有了华美军队拉偏架,李国助等人更加有恃无恐,开始大规模鼓动当地华人告状,然后私下积极进行军事准备,打算趁着西班牙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时机,接下来拿马尼拉城外那个狐假虎威多年的土著首领巴谷姆开刀。

    因为就在华美舰队到达前的一天,巴谷姆已经聚集了数千土著兵,在马尼拉城郊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从背后突袭吕宋独立军。

    ……

    1643年12月31日,清晨。没有任何招呼,华美亚洲舰队司令刘畅准将亲自指挥的惩戒战争就打响了。几乎大半个马尼拉城的华人居民都拥到了巴石河畔,朝着东南方向张望。

    最大射程超过7公里的90毫米和120毫米新型维斯沃斯舰炮的轰击下,短短半个小时不到,聚集在马尼拉东南面的菲律宾土著就土崩瓦解。

    6艘华美战舰短时间内的急速射倾泻了超过1200发高爆炮弹,呼啸而下的弹雨将巴石河以南的内陆土著集结地都犁了一遍,4000多名菲律宾土著在狂风暴雨般的爆炎肆掠下丢盔弃甲。

    身着一套明显尺寸不合身的漂亮西班牙盔甲的巴谷姆,在炮击开始的一分钟后就带着少数几个亲信逃出生天,但超过半数的土著小兵就倒了大霉,不是被弹片打得身首分家,就是被高温爆炎化成了难以辨别的焦块。剩下的则丢光了身上所有东西,钻进密林溜之大吉。

    炮击范围内难以看到几棵完整的树木,面目全非的尸体随处可见,残肢断臂散落在大大小小的弹坑和挂在树枝上。侥幸未死者缩在弹坑底部一身屎尿臭。或是口吐白沫吓昏过去,再或者疯疯癫癫地走来走去。

    就算听了十几年的传闻,但包括李国助在内,整个马尼拉的华人还从没亲眼见过华美海军的炮战。当山呼海啸般的弹幕式炮击落下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看热闹的马尼拉华人几乎人人面色煞白,不少人瘫坐在河岸边瑟瑟发抖。

    炮击结束,一千多名吕宋独立军的民兵挺着上了刺刀的燧发枪缓缓朝战区推进,在他们身后不远,一个连的外籍军团灰狼旅官兵也端着步枪在跟进。

    当年的马尼拉大屠杀,菲律宾土著在西班牙人的怂恿下也没少沾华人的血。这些刻骨仇恨让刘二纯等人对土著狗腿子几乎不带任何感**彩。但如此大规模的海军对陆舰炮轰炸,有一些世面的刘二纯都深感震撼。在华美外籍军团待了五年,刘二纯本人也没见过超过十门大炮开火的场景。

    “刘二哥,那些土人都吓傻了吧?”

    已经踏入战场了,但入眼的除了尸体就是冒着青烟的弹坑,几乎看不到多少原本的大地颜色。视线里出现了几十个吓疯了的土著兵,正蓬头垢面地在战场上游荡,一个吕宋独立军的小头目忍不住摇了摇头。

    “正好给新招的新兵蛋子做打靶训练!”刘二纯说完,回过举起了手。“全体准备,保持队形!”

    在弹坑四周深一脚浅一步前进的民兵们马上靠拢了些,然后在队官小头目的组织下开始举枪瞄准。

    翻滚的枪口火焰烟尘如海浪般在吕宋独立军的队列里出现,密密麻麻的燧发枪弹瞬间淹没了战场上的土著疯子。如一把大扫帚,瞬间将这些已经失魂落魄的土著给打翻在地。

    “继续前进,直接打到巴谷姆的老家去!”

    刘二纯此时精神极度亢奋,回头望了眼紧跟其后的华美外籍军团官兵。年轻的吕宋独立军总指挥此时信心满满。

    菲律宾的土著人口在17世纪初不下百万,仅仅吕宋岛上就至少有七八十万,人数超过吕宋华人十倍。对土著进行赶尽杀绝般的报复。在现阶段是最不明智的行为,当巴谷姆在一座山洞里被外籍军团官兵活捉后,华美亚洲舰队司令刘畅适时地阻止了刘二纯等人的战争扩大行为。

    似乎觉得对西班牙人或华人进行趁火打劫不再有任何可能,一些闻风而来的菲律宾土著小部落首领果断地把他们的劫掠对象换成了巴谷姆部落的残余村落,然后又纷纷向李国助示好,以示和巴谷姆划清界限。这种自相残杀的原始暴虐行为,打吕宋古王国覆没后就没有停歇过。

    从宿务岛过来的几艘西班牙战舰搭载了近千援兵,当他们累死累活地赶到马尼拉湾的时候,当即被华美亚洲舰队包围,这才愕然发现他们的首府已经变成了另一番天地。在接到华美方面的警告后,西班牙海陆官兵在华美战舰的炮口下放下了武器,垂头丧气地待在了华美军队为他们划定的区域。

    得知巴谷姆已经被清剿,宿务岛援军被扣押,科奎拉总督都快被气疯了。如果不是名义上的菲律宾殖民地最高长官马尼拉主教一力劝阻,此时的科奎拉恨不得下令用重炮轰击华美军队。

    ……

    时间到了1643年1月中旬,吕宋各地的华人起义战争渐渐进入尾声,人数占劣势又各自为战的西班牙殖民军,要么倚仗大炮龟缩在最后的狭小防御堡垒里负隅顽抗,要么就是被突下狠手的华裔民兵给一锅端。

    随着华美方面的“调停”消息扩散开,整个吕宋岛的西班牙殖民城镇,就只剩下了马尼拉、黎牙实比等少数几处还在坚守,而李国助等人也失去了继续穷追猛打的能力。尤其是北方的林加延,当初起义时的1100华人民兵,已经和西班牙军队拼得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负责指挥的张信也身负重伤。如果不是华美战舰及时赶到,恐怕张信等人和整个林加延都会被抹杀掉。

    脸皮一旦撕破,就再没有恢复原样的可能。在得到华美亚洲舰队司令刘畅的安全保证后。龟缩据守马尼拉主城堡垒的科奎拉总督等人终于知道大势已去,只能宣布接受停战和谈的要求。

    1月20日,科奎拉总督下令放下武器,打开了马尼拉主城堡垒,华美外籍军团顺势进入“军事代管”,并准备将科奎拉总督下达的停战命令送往各地。

    这样一来,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吕宋独立战争进入正式外交谈判前的无条件停战阶段。绷紧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交战双方都觉得异常疲惫。战火中受到一些打击报复的西班牙平民,哭哭啼啼地在一片废墟的城区寻找着自己曾经的家,而大多数华裔居民则默默回到家中。

    战争导致吕宋对外的海上贸易几乎全部中断。城区毁坏也较严重,为保障马尼拉城数万居民的基本生活,一大批人道主义救援物资开始陆续从香港或明珠岛海运马尼拉。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华人,都分到了食品、衣物和药品。对普通民众而言,生活还是要继续,至于这场战争的最终结局如何,绝大多人都无法猜测。

    刘香对吕宋的军火走私也开始半公开化,1月25日,一艘刘香的海盗船在甲米地靠岸。为李国助又送去了大量的武器弹药。

    1月底,华美外交部远东事务负责人范力赶到马尼拉。当范力看到如焉茄子般的科奎拉总督的时候,忍不住想笑。

    就算科奎拉明知道对方鬼话连篇,但眼下也实在没有能力阻止华美单方面展开的“调查”和“维和”行动。但科奎拉坚决否认巴谷姆是受他的命令指派对当地华裔进行迫害的指认,并拒绝接受任何非西班牙王国法律的指控。

    ……

    远在15000海里以外的欧洲,对实际情况完全一抹黑的西班牙王室,在收到华美方面的外交信函后。起初还不敢相信。在拖拖拉拉和纠结了一个多月后,才不得不应华美方面的邀请,派出一位全权特使去了解情况。

    西班牙国王的全权外交代表菲利普男爵。将乘坐华美的外交部联络船前往华美加勒比州首府蝴蝶岛双子港,然后换乘加勒比联合海运公司的商船前往南山港,最后再搭乘东联集团的商船前往远东。

    就在菲利普男爵从塞维利亚出发的时候,遥远的菲律宾殖民地首府马尼拉,被软禁的科奎拉总督突然暴病而亡。据事后参与检查的华美海军军医的诊断报告透露,科奎拉总督死于过量饮酒导致的酒精中毒。

    就在科奎拉总督暴病身亡的当晚,几个华美亚洲情报司特工潜入了总督府后院的某间隐藏极深的地下仓库,然后第二天一大队华美外籍军团官兵就将整座总督府清空隔离。

    和所有西班牙海外殖民地总督的德行一样,上任不过七八年的科奎拉总督,就利用自己的权力收敛了巨额的财富。科奎拉总督在自家后院的地窖里,足足隐藏了多达15吨的白银和大量珠宝、黄金、瓷器,粗略计算,总价值超过100万美元!

    再有心理准备,范力还是被科奎拉的私人财富吓了一跳。照此联想一番,包括马尼拉主教和殖民地总税务官在内,恐怕人人都有这么一笔数额不等的小金库存在。

    收获是如此丰盛,范力一度萌发干脆来个大扫荡的念头。不过吕宋问题最终还是需要一个公开而体面的结果,吃香太难看也不好,何况这种事一旦泛滥开,也难以保密,所以范力也就悄然按下了对西班牙殖民地官员进行全面趁火打劫的想法。(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筹建新军

    1643年1月31日,周六,大明帝国历崇祯十五年腊月十二。

    广州城巡抚衙门里,某间偏厅书房之中,赵明川正悠闲地欣赏着墙上的字画。

    听说广东巡抚赵有恒年少之时被誉为山东俊才,尤善书法丹青,如今书房之中挂满了赵有恒这些年创作的山林水墨,某些字画还提了诗词。忙碌了多年,早就远离琴棋书画的赵明川,此时闲看之下大为赞叹。

    “赵先生久候了。”一声沉稳的男声从房门处传来,只见身着便服的赵有恒迈着方步缓缓而进。

    “不敢,难得如此闲暇,又得见巡抚大人墨宝,乃是大幸,再候上一个时辰也感舒心。”赵明川难得幽默了一把,赶紧拱手行礼。

    “上次与赵先生面谈,该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光阴如梭,想当年初见之时,赵先生还是一位翩翩读书郎。听闻华美邦国有一礼俗,宾客相见,须握手示诚,我与赵先生相识多年,倒还未握过一次手啊,哈哈!”赵有恒也如老朋友一样用玩笑话招呼着赵明川,等到主客都落座之后,才露出一脸正色,“这次让禹弟请赵先生来,乃是有要事相询。”

    “巡抚大人请讲。”出发前也问过刘耀禹,但对方却神神秘秘不愿多讲,如今见赵有恒态度十分严肃,于是赶紧站了起来。

    “坐,坐下谈。听闻贵邦近期由澳门内输军械数量大减,兵部屡次提问广州海防兵备道,敢问可有什么变故?”赵有恒也不绕圈子,直接就开门见山。

    “近年泰西欧罗巴诸国战事鼎沸,越洋军械采办更十倍于大明,然国中工坊每年军械产数有限,加之路途遥远,运资耗费高企不下。实难长时足量供应大明。”

    最初收到国内总部的批复后,赵明川还有点惊愕,但看到报纸上国内舆论对大明战事的独特分析后,也深感无奈。面对赵有恒这样的大明巡抚的质问,赵明川也只能用官面文章搪塞过去。

    “赵先生可知如今北地战事?”一口清茶之后,赵有恒话锋一转,又聊起了国事。

    “亦有耳闻,然风言甚多,真伪难辨。”赵明川淡淡说到。

    “南国温润,自古鱼米之乡。不像北地苦寒。想两广商事兴盛,我等美酒在杯,丰衣足食,中原北地却饿殍满地、流贼奴寇横行。如今虽国事不靖,危情四起,然圣上励精图治,有忠贤良臣效力佐扶,皇明中兴亦是可期……圣上数月前已下旨地方督抚重整军务,闻孙传庭孙督师已在关中募训秦兵数万。不日即可出关清剿流寇。”

    赵有恒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还在偷偷观察赵明川的表情。不过此时的赵明川,除了微微点头外,表情并没有什么特别变化。

    终归是弃国入夷时久。整日营商盘价,对故国天下事早已熟视无睹了……见对方十分淡定,赵有恒心里微微叹息。

    “巡抚大人忧国忧民,我等寻常小民除了茶余饭后偶有小议。这等朝堂军国重事也不敢多说,倒让巡抚大人失望了。”赵明川大概也猜到此时赵有恒的目光里是什么意思,赶紧换上笑容。

    “天下事。本就是民之事,民不闻不问,朝堂又怎能处之妥当?听闻华美效仿古周,国制共和,诸事乃官绅共决。我大明亦有阁臣廷议之制,士大夫共治天下,乃殊途同归啊。”赵有恒笑笑,但见赵明川面露惊奇,知道自己长时间收集的华美信息是对的,于是得意地捋了把胡须,“说起我大明国事,还正有一件与赵先生有关啊。”

    见总算说到正点上了,赵明川这才凝神闭气。

    “两广自古乃南国门户重镇,自隆庆年起,边海倭祸贼事渐增,灾荒民乱亦时有之。地方卫所营镇虽倾力防治,然力有不逮,加之粮械久缺,军户离散,粤地卫所营镇早不堪一用,想必赵先生也早已知之。圣上屡次朝堂亲理粤事,无论商政民务皆颇为关切。月前得圣上恩准,本抚即仿效关中秦地,裁汰散怠,重整边海备倭诸营,开源节流,择良家子弟,编训新营。”

    说完,赵有恒还拱手虚向北方晃了晃。

    “巡抚大人重任在肩,整备新军,乃是护国利民之事,若有明川可助之处,尽管明言!”赵明川全身一震,但几秒之后还是恢复了平静,只是抬手做礼。

    “募编新军,无非四事为重:将、兵、粮、器。”见对方听入神了,赵有恒赶紧压低了声音,“将、兵倒不是要害,但粮米军械,却是大难。听闻东联集团于南洋一地商路宽广,物美价廉,这新军粮械辎重采办,不知赵先生可有兴趣?”

    说到这儿,赵有恒不再深入话题,而是故意装着喝茶,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自己是封疆大吏,能够如此坦诚和一个外邦海商推心置腹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对方聪明,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东联集团从香港口岸批发南洋稻米,每石不足一两银子,两广、闽浙海商可是争得相当厉害。当然这些都不算啥,最关键的是东联集团垄断的军械生意,就连澳门的弗朗机人官面上卖给大明朝廷的华美军械,都是从东联集团手里分流的。现在澳门内输大明的华美军械数量急减,东联集团说了那么多借口,恐怕还是和价钱太低脱不了太多关系吧。

    “粮米倒是小事,若巡抚大人为养新军,量价均可优供。只是军械一事,依华美国法,一应枪炮军械外输,均须国防部批核方能放行。明川可做不了主啊,还须问询一番。”

    赵明川就知道这种主动送上门的生意不会那么简单,再联系到刘耀禹起初的神秘表情,赵明川知道对方碍于官面,还有更多话没有明讲,肯定之后还会借刘耀禹传过来。

    “听闻东联集团经香港多贩南洋精盐,年输何止万石,然每石精盐只贴下船银八分,入广州市舶司抵充贡银。以我大明国律。盐务均须朝廷专营,即便是香港租界商口,亦无权私定盐税……不过赵先生乃妻弟挚友,此等小事就算了。”都是聪明人,赵有恒也不再废话,反而话锋一转,“天色已晚,辛苦先生奔波了,就在陋舍安顿一夜吧。十日之后犬子婚事,还希望先生赏光啊!”

    “巡抚大人公子婚嫁之喜。明川定当上门道贺。”

    一个堂堂巡抚大人,居然还拿着早就路人皆知的香港精盐批发生意说事。赵明川哪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顿时也笑了。

    ……

    就在赵有恒和赵明川彼此试探的同时,琼州知府兼兵备道沈廷扬,也在南海商号大掌柜刘耀禹的陪同下,赶到了定安县,和琼州势力最大的王家碰面。

    南海商号名义上的大掌柜是刘耀禹,但背后则是多年来不断牵线拉拢各地土豪乡绅入资的定安王家。王家商号如今遍布整个两广,在福建也小有收获。依靠着雄厚的人脉和商业资本,王家人在南京、两广、福建一带也谋取了不少好官职,还和复社的一帮子文人形成了良好关系,算是成为南海商号在大明官场上的最大保护伞。

    可以说。王家就是琼州乃至两广地界上最有政治影响力的乡绅之一,除了两广总督沈犹龙能平辈交往外,就连广东巡抚赵有恒,在王家当家人面前。都只能以后辈自居,沈廷扬就更是小芝麻了。

    广东巡抚衙门和琼州兵备道正在筹办新军,需要在琼州募编新军。若离开琼州乡绅的支持,别说今后钱粮的问题无法解决,能不能顺利招到兵还都两说。

    王家当家老人是不动声色,只是表明琼州士绅定当全力配合,甚至还当场承诺捐助米粮一万石用于前期募集兵员的花销。见琼州大财主二话不说就掏了一万石粮食,沈廷扬是千恩万谢。

    沈廷扬前脚才走,王家老人就把刘耀禹叫到了书房,翁媳闭上门谈起了大事。

    “禹儿啊,巡抚赵大人乃是你族亲,听说赵家公子十日后成亲,你就替老夫去一趟吧。另外,老夫答应沈大人募兵的粮食花销,你让人早做准备,切记要用好米。”

    王家老人摸着花白的胡须,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女婿。这些年女婿借助东联集团的支持,在两广地界的扩张十分顺利,王家在这个过程中也轻松占了不少利益大头,一门上下都十分满意。想当年自己差点晕了头想吃掉女婿的产业,现在看来,南海商号幸亏有女婿在,才有今天的大好局面。

    “老泰山请放心,赵家外甥娶亲一事,小婿会亲去道贺。至于米粮,定会选去年上好秋粮送去。”刘耀禹赶紧低头。

    “送米粮?还真是个糊涂女婿,老夫可是稀奇那一万石粮食?”王家老人两眼大瞪,有点气呼呼地指着刘耀禹,“若只是一万石米粮,还由不得老夫让你亲自去说。”

    “还请老泰山指点……”刘耀禹尴尬万分,赶紧赔笑。

    “如今国事不宁,四处兵荒马乱,我琼州大兴之地,需要看顾的地方也多了……听那沈大人所言,巡抚大人此次奉旨募编整备新军,除抚标营外,另有两支。其中一支就在我琼州,由沈大人操办。说起来,今后这琼州新营可都是我琼州子弟,若是军将官属被那些外人占去,那还了得!你此次前去广州,须多多留意啊。届时再由我王家出面,地方士绅捐纳几番,兵宪大人那里也必定好说。这钱粮不能省的时候,可千万别省。”

    说到这儿,王家老人还冷冷一哼,几根胡须就被手指捋断,飘飘荡荡落地。

    原来如此,老泰山是打算让我出面在姐夫前走动,提举琼州本地乡绅子弟担任未来琼州新营的官将啊……刘耀禹恍然大悟。

    “琼州内陆生黎这些年虽然安生了些,然大患仍在,若再有生黎作乱,届时客兵入境,又是生灵涂炭。有了这琼州新营,不说本地父老如何,你那南海商号也能安心不是?此事关系重大,没有眉目之前,不可外传,免得节外生枝。”

    说完,王家老人从袖中取出一个精瓷小瓶,从里面到处一颗紫黑色的药丸,就着清茶服用下去。这是东联集团从北美本土采购的名贵蜂胶,在国内都完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琼州定安王家老人也成了特供人员之一,可见东联集团对远东利益的重视程度。

    “小婿懂了,老泰山好好修养便是。”刘耀禹深深一鞠,心领神会。(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助饷

    几天后。

    广州府广东巡抚衙门内,张灯结彩,入眼之处一片火红喜庆之色。今天是广东巡抚赵有恒的长子娶亲的大喜日子。

    年轻时和发妻刘氏连续生了好几个女儿,一直到长女都嫁人了,赵有恒才堪堪有了一个宝贝儿子。如今唯一的儿子也终于娶妻成家,赵有恒这才感觉人生稍显完美了些。

    无论是肇庆的两广总督沈犹龙,还是琼州兵备道兼知府沈廷扬,都派人送来了贺礼,其中沈廷扬更是亲自到场。广州城内的大小官员和富商大户,也齐聚巡抚衙门,各种程仪庆礼在门外排着长队,让赵家管家仆役们忙得晕头转向。

    官员们拥挤在正堂或前厅四处,彼此招呼攀谈,富商大户们则游走在四处,一边赞叹赵巡抚如何爱民如子,一边利用这种难得的机会,私下交流着如今的国情商事。

    就算这个时代消息传递速度缓慢,吕宋的巨变还是由海商们带回了广州,商路一时的断绝让许多专门跑动吕宋航线的海商们担心不已。而对于华美番夷在吕宋的军事行动,大部分广州海商都讳莫如深,除了少数惊奇猜测,也不大公开讨论,就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琼州王家贺,南洋琉璃精器二十件、南洋精制椰油十坛、南洋花染绵绸一百匹、南洋绝品晶红酒酿六十瓶、雪丝银一千八百两……”

    琼州乃至两广地界最大的乡绅土豪也来了,一长串的礼单让在场的广州官绅都瞠目结舌,正在招呼广州海防兵备道等官员的赵有恒更是转过了身,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姐夫!”

    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衣袖出迎,就看见自己的发妻刘氏笑盈盈地领着自己的妻弟刘耀禹和另一位中年男子朝自己走来。

    王家并没有亲自到场,而是让族婿刘耀禹做代表前来。刘耀禹和赵有恒的关系,几乎大半个两广都知道,所以这种人际来往在一向心思缜密的王家眼里。是最合适不过的手段了。

    “巡抚大人,可喜可贺!”赵明川此时也笑呵呵地站在刘耀禹的身侧,朝着赵有恒抬手行礼。

    “姐夫,姐姐,这是南海商号和东联集团的礼单,请笑纳。”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刘耀禹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大红的手札,轻轻递到了赵有恒的面前。

    “赵先生客气了。”赵有恒只是略微翻开撇了一眼,双手微微颤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又马上合拢。直接送到妻子手里,接着笑容满面地客气回礼。

    “哎,九弟啊,都是自家人,这些礼数就见外了……”

    刘氏也随手打开看了眼,嘴里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礼品项目并不多,但后面的数字就让刘氏不淡定了,几乎比今天到场的所有宾客礼品的价值总和还要高。光是雪丝纹银一项就有一万两之多!

    ……

    连番的婚庆仪式进行了几乎一个时辰,一直到华灯初上,新人送入洞房,赵有恒招待众多官绅的酒宴才算真正进入主题。一个个推杯把盏或者起席轮流向赵有恒敬酒祝贺。

    酒过三巡,见在场的官绅兴致都攀到了高点,赵有恒和沈廷扬彼此对视了一眼,前者微微点头。后者则慢慢站了起来。

    “诸位同僚挚友,我与巡抚大人承蒙皇命守牧粤省,如今风调雨顺、民心安定。可谓天佑大明。今逢大喜,当共敬巡抚大人一杯,一庆赵贤侄新婚,二谢赵巡抚爱民如子……”

    沈廷扬不愧是口才出众,一大堆客套话是说得天花乱坠,现场的官绅又是齐齐起身举杯。

    “邸报传,数月前闯贼水淹开封,数十万兵民只余两万余口……东虏又破边大掠,鲁藩陷殁,朝廷震动……为平贼患,孙督师奉旨出京,已在陕西募兵整军,地方乡绅鼎力扶助捐纳钱粮,不日精兵练成,即可出关围剿闯贼。”

    又是一大堆内容转到了如今的国家大事上,现场渐渐安静下来,不少官绅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琼州兵备道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说这些事。

    “两广之地虽无流寇做乱,然灾情近年亦盛,流民栖野宿林何止万数。南国边海重地不可轻视,本抚奉旨监理广东兵马,欲仿效孙督,裁汰粤地军所营镇老弱闲散,采办华美军械,整备新营,以解国忧。还望诸位父老多多帮扶。”

    赵有恒此时也站了起来,环视着在场的官绅,表情十分严肃。

    两广远没有陕西那种紧贴着战乱地的紧迫感,两广地方官绅也早就习惯了繁荣下的安足享乐,要让他们有点危机意识和自觉性,几乎比登天还难。赵有恒自认没有孙传庭那种雷厉风行的魄力,所以只能借用这个机会,向到场的两广官绅富户敞开心扉。

    以赵有恒的打算,包括他自己的抚标营一千人在内,在崇祯十七年(1644年)之前,广州地方那多如牛毛的许多空架子海防备倭营兵或卫所军镇都要重新梳理一遍,募集编练出一支人数至少万人的新镇,其中广州新营编列七千人,琼州新营编列三千人。

    赵有恒虽然手握整备编训广东兵马的大权,但这些终究都只是纸面上的意淫东西,要重新整理出一支能够用得上的广东新军,每年耗费的钱粮就是个巨额数字。

    粗粗计算了下,光是崇祯十六年所需的广东新军银饷,不考虑军官,就要至少十五万两白银,如果再算上衣甲被服、粮草、军械、驮马、营盘修缮、操练等等支出,还要加上至少三十万两。就算崇祯皇帝因为没钱,允许赵有恒在广州利用诸多地方杂课自行筹措,这个数字也不是赵有恒有能力处理掉的。

    要达到目的,只能从当地官绅手里获得捐助。简而言之,赵有恒和沈廷扬打算来一场打秋风,凑齐编练新军的起步资金。

    你看我,我看你,在场的两广官绅都神情各异。尤其是几个广州府的富户,更是两眼微闭,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本抚适才多饮了几杯,有点困乏,就暂且失陪了。”赵有恒微微咳嗽了一身,身体有点摇晃,一边察言观色的老管家哪能不知道意思,赶紧上前扶住。

    赵有恒退场了,偌大的婚宴现场静声一片。

    “若诸位能解此困局,本宪与巡抚大人当上报朝廷。不吝嘉赏……”

    赵有恒是广东巡抚,封疆大吏的官面子不能不值钱,说话只能点到即止,自然不能在这种事上说太多,接下来的事就全落到了沈廷扬身上。见大部分人都一副心不在焉,沈廷扬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站起来。

    “报效朝廷,助饷募军,乃我等两广士绅本分啊,谁敢沽名钓誉贪图朝廷嘉赏?老夫愿献白银一千五百两。为巡抚大人和兵宪大人分忧!”一个富商站了起来,说得慷慨陈词。

    “保家安民,我等岂能坐视旁观?小人没多少银子,就捐粮两千石了!”又一个粮商站了起来。更是一本正经。

    沈廷扬见终于有人站出来表态,赶紧指示身边的小文吏摊开笔墨记录。

    来巡抚衙门赴宴,再怎么有些面子还是要给的吧。有了一个人,就有更多起身。你一句,我一言,各种杂七杂八的捐助如流水般出来。

    报一个。就走一个,等到最终人走茶凉之时,小文吏UU小说的纸也不过写了两张。而且报捐的人似乎都心灵相通一样,无论钱粮布帛,每一家的捐助都没有超过两千两白银的。一路记下来,白银凑了不过一万多两,谷米三万多石,其他杂物若干,缺口还差了好大一截。

    当沈廷扬最后一次捧起捐册的时候,宴会场就只剩下了刘耀禹和赵明川两个客人,两人从一开始就一语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一个个客人装模作样的退场。

    “沈大人,捐饷助军一事,待我和姐夫面叙之后,再作答复可好?”见沈廷扬神情落寞,刘耀禹赶紧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助军捐饷一事,并非强求摊派,刘大掌柜不必如此。”

    沈廷扬已经没了心情,只是闷闷不乐地扬扬手,带着自己的下属默然退场。

    “思成兄,你看如何是好……可否现在去见见姐夫,再打听下详情?”刘耀禹见自家姐夫的同僚如此,也有点无可奈何。

    “朝廷摊粮派饷,士绅闭目推诿,此历朝历代国难之相啊……”

    没有直接回答好友,赵明川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

    ……

    2月12日,赵明川和刘耀禹还在广州未归,而琼州城内最大的南海酒楼内则召开了一次特别的大会,到场的基本全是南海商号的大小股东。

    南海酒楼属于南海商号的产业,也是整个琼州最上档次的餐饮店,此时又临近农历新年,忙了一年趁此机会在南海酒楼内庆祝收获或答谢同行的富商酒宴是络绎不绝。但今天,南海酒楼谢绝了一切酒会订餐,宽敞的一楼主厅全作为了股东大会的会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广东巡抚赵有恒和琼州兵备道兼知府沈廷扬在琼州发起了“捐饷助军”,早两天就传遍了琼州的大街小巷,并有朝民间继续发散的趋势。对于沈廷扬出面组织地方乡绅捐钱,除了定安王家慷慨大方之外,琼州官绅心里也大多习惯性的产生了强烈抵触。

    “诸位,兵宪大人月前与在下闲会,谈及开春之后琼州新营募编一事。不知各位有何看法?”虽然已经和定安王家有了统一认识,但代替刘耀禹主持股东大会的定安黄家当家人,依然本着“民主”原则向在场的所有大小股东征求意见。

    “别提琼州新营,眼下仅是琼州各处卫所,兵马粮秣就历年积欠甚多,朝廷尚且难以支给,我等乡民就更无能为力了。不过沈大人乃琼地父母官,这面子还是要给的。”第一个站起来发表意见的是位儋州煤商,在南海矿务里可是占了不小的股份。

    “那多少才算是,黄员外尽管直言……”

    一个小股东很会察言观色,知道没在场的刘耀禹肯定早就和南海商号的两家最大股东王家和黄家有了预案,也没打算此时唱反调,只是不清楚其中的深浅。

    “此次捐饷,有两法可行。其一,诸位以自家为名,各自单捐;其二,后日南海商号年利分红,可减下三成,一并署名捐上。”黄员外见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于是提出了自己思索已久的方案。

    今年南海商号的纯利润达到了历史最高点,可分配的年终红利高达六十万两白银、分配下来,多得能拿到三万两,少得也有几千两。如果是三成捐掉,那类似定安王家这样的大股东,恐怕就要一次性少拿上万两。

    大股东自然是喜欢以自家名义单捐,数目好控制住,多少都算自己的好名声。而小股东肯定会选择南海商号年利分红来统捐,自己混在里面能少出一些。

    “黄员外,琼州本地父老均有拳拳报国之心,强行扣捐三成红利并非善事。以老夫之见,就两法同行,各家自行定数为主,南海商号再分出一成年利,分册送去。将来若是上报朝廷,也让人易看一些。呵呵,这次就让那些广州府士绅知道,我琼州商民护国报国之心!”王家当家老人虽然已经老态龙钟了,但依然面色红润地坐在最显眼的一张太师椅上摇头晃脑。

    “王老大人所言即是,那我等就如此操办,后日分红账册将另行拟定。”

    有了王家提出具体修改意见,几个股份比例比较高的大户也纷纷应和。小股东见减少了捐助比例,也乐得高兴。

    从捐助的总量上看,这里加起来肯定会比广州士绅要多出一截,但和广州士绅那种抠门形象相比,在场的琼州士绅的态度也差不了多少。

    黄员外也不打算过多纠结,当即遵从了和王家私下达成的协议,把琼州士绅捐饷的事一锤子定音。至于选谁家的子弟入琼州新营当官,就看到时候各家捐了多少。(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求援

    从除夕之夜开始,大规模的礼炮燃放就没断绝过,每到夜晚,曼城大教堂的钟声和礼炮声就在北美曼城的上空回荡。绚烂的礼花漆染着冬夜的黑幕,将一年一度的最大节日推上了**。

    2月21日,大年初三,东联集团总部的股东新春分红与春节茶话会如期召开。

    一辆辆豪华装饰的马车停在东联集团总部大楼前,一位位股东家眷身着新衣依次入场,大楼前路过的曼城市民都放慢了脚步,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几十名集团保安瞪大了眼睛,生怕大过节的出了什么差错。

    依然是一层不变的高档酒会、精美的自助餐和音乐欣赏,这种聚会一年四季都未曾断过,如果不是因为春节的股东分红,估计在场的人还没有多少新鲜劲来参加。

    多年过去,除了排场越来越大,东联集团的实际办事风格却更加简练。红毯高台之上,简单的新春致辞过后,担任东联集团董事会轮值主席的梅林食品集团董事长观云,就宣读了东联集团新春红利分配方案,然后就是全程自由酒会。

    东联集团的总股本这些年扩充到了600万股,但金钱这种东西对穿越众而言已经越发没有概念。这次的新春分红其实可有可无,却依然达到了每股10美分,这意味着将分出去60万美元的新春红利,其中在场的十几个核心股东,缴纳个人所得税后都能分到近万美元。

    角落里,新任集团董事会主席的观云,和卸任不久的任长乐,以及作为茶话会特邀嘉宾的国防部长郑泉三人坐到了一块儿。

    “赵明川的电报大家都看到了吧?别看这个广东巡抚赵有恒平时书呆子气那么重,没想到还有点想法魄力,居然想学孙传庭在陕西募编秦军,他一个广东省。也想弄出一个粤军啊,哈哈!”观云笑呵呵地点着桌面的电报,仿佛第一次觉得大明的官僚也不全是废物。

    “广东、广西、福建和浙江,是我们最主要的进出口市场,到时候广东还会成为抗清的后方基地。赵有恒和那个沈廷扬,我们观察了很久,都是想做事的官员,和南海商号的关系也不错。他们手里能有一支听命的军队,对我们不是坏事。总好过到时候被地方军阀架空。”电报已经看了很多遍了,此时任长乐摸着下巴。仔细思索着,“赵有恒已经私下找过赵明川两次,虽然穷得一塌糊涂,但还是想单独引进我们的军火,不过这涉及到国会去年通过的对大明限制供应军火的法案。”

    “赵明川能保证赵有恒到时候会听话?能办到的话,那我们在远东的压力会少许多,我可不想到时候多出一支帮倒忙的明军。不过,要真想有所作为,这支军队的组织和训练。也必须由我们说了算!”

    郑泉正在积极筹备远东的军事部署,但怎么算华美都不太可能付出高昂的成本弄出一支大规模的军队去干涉明清战争,最终还是必须依靠大明本地的官军。但明末官军除了极少几支,一个比一个烂是有目共睹的。军官品性极坏。训练组织度极差,士兵食不果腹士气极低。加上将领畏敌如虎,几乎到了闻敌即溃的地步,自己人内斗倒是个个不落人后。到头来再好的装备都可能打了水漂。

    “抚标营1000人、广州新营7000人、琼州新营3000人,加起来11000人,规模有点大了。维持这样一支新军。还要装备我们的军火,按最低档次算,第一年起码需要80万美元,折算下来50多万两白银。他赵有恒没这个本事捞钱,只能打琼州和南海商号士绅的主意。一年可以,两年、三年,琼州那小地方也未必能养得起。”

    任长乐端起酒杯,脑子里已经习惯性地展开了计算。

    “国会除非全是傻子,才会拒绝这么一大笔军火订单。所以我们单列一项军事援助也不是不可以,还可以借南海商号的名义出面。我只是担心赵明川这个人太老实了,恐怕到时候花出去的钱,又会被一帮子大明官僚给贪污掉。整顿军务,裁汰老弱,哪有那么轻松,这大明地方军所兵镇吃空饷、贪挪军费的事还少了吗?没一大笔钱粮,赵有恒可擦不干净广东的屁股。我看,还是让严晓松和范力去了解下情况吧?”观云见任长乐仔细思索的样子,没打算打扰对方的思路,于是朝一边的郑泉轻声问到。

    “能幕后扶持一支受我们影响的明军新军,肯定符合外交部的整体策略,等严晓松从百慕大度假回来,内阁会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不过,东联集团还是提前做好准备,可以让赵明川提前透露点我们的想法,至于怎么包装我们的意图,就由赵明川去想!”

    郑泉是个做事果断的人,见东联集团那么重视明朝广东新军的问题,也决定将这种事纳入华美的远东军事战略部署的考量范围内。

    ……

    1643年3月1日,周日,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正月十二。

    一年一度的农历新年,来自大明的海商船只基本都没了影,如今明珠岛港口里只剩下寥寥几艘欧洲商船和两艘正在维护期的东联集团的商船。

    春节前从广州返回明珠岛后,赵明川就一直在规划新一年的业务计划。按照总部的指示,吕宋的华民最快会在数月后取得独立国家地位,届时东联集团会获得新吕宋国的独家经济援助合同。

    前有淡马锡的兰芳自由领地,现在又有吕宋华民自强独立,虽然国家对外一直很抠门,东联集团也爱财如命,但也在东方为华民同族做了许多好事。在经历了初期的迷茫之后,赵明川已经完全弄懂了国家的意图,也全身心融入了这个意义重大的工作中。

    “相公,猜猜谁来了?”正在重新审视自己的工作草稿,门突然开了,妻子何氏带着一脸神秘笑容走了进来。

    “嗯?”赵明川一奇,有点没搞清楚。

    “思成兄。这新年还在勤于公务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见刘耀禹居然大步走进了书房。

    明珠岛海外领建立已达十五年,东联集团也在远东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商业集团,虽然自己和夫人经常跑广州或琼州,但刘耀禹却是平生第一次踏上明珠岛的土地,这时候突然出现,着实让赵明川十分诧异。

    “相公,妹妹这次也来了呢,哎呀,正好陪她多逛逛商业街。这新年商业街可是热闹得紧。”何氏和刘耀禹的妻子王氏见过两面,彼此姐妹相称,这次自然也喜出望外,将茶盘往书桌上一搁,就出了书房。

    “往日诸海商说起明珠岛,皆赞言有加,偏思成兄轻言几语带过,不以为然,弟还以为他人言过其实。若不亲来一趟。差点被思成兄你误了啊!哎,这海外华美城邦之盛,非言语可述。”

    房间里又恢复了两个人大男人的世界,刘耀禹尴尬地笑笑。表示自己下船之时,别说自家妻子,连他自己都震惊了。明珠岛城镇的繁华鲜亮,民众生活的富庶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

    “此地终年温润如一,倒不太像北地寒岁新春。易平兄携家眷而来,不会是单看风景的吧?”赵明川见刘耀禹还在张望窗外的城镇景色。笑着推上了茶杯。

    “非也,乃是大事!”刘耀禹回过头,已经异常严肃的表情,“姐夫欲一月之后整顿边海营镇卫所,开源节流,裁汰老弱,选丁募兵。这先期募兵的钱粮倒是不缺了,然也仅够三月之用!”

    “不是琼州乡绅和南海商号也凑了八万两银子、五万石粮食吗?”

    赵明川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点出乎自己预料,怎么算这些钱粮加起来,也够赵有恒和沈廷扬支撑大半年了。

    “琼州还好说,人熟脸熟的好操办,然广东各处营镇军所兵册混乱,空饷名头多如牛毛。若是全面整顿,遣散老弱,就需要一大笔安抚钱粮。若无银钱,一些官将也难以打发,姐夫虽名为广东巡抚,但终是外省人,这朝廷地方营镇军所弊症,岂是一朝一夕而成的……”刘耀禹苦着个脸,表示自己快没抓拿了,“我家老泰山非说琼州新营,须有地方乡绅子弟入军为官,才愿继续捐纳银粮,但沈大人却迟迟不肯松口,所以……”

    原来,赵有恒本打算凭借崇祯皇帝的圣旨,意气风发地打算大干一场,结果却遭遇了广州地方官、尤其是各处军所营镇官将的暗中抵制。不光下面阴奉阳违,就连两广总督沈犹龙,都在书信中暗暗告诫赵有恒不可操之过急。

    整顿地方军务,清理兵册,裁汰老弱闲散,通过裁撤那些空架子节省开支,说起来也是一件正事,但这就意味着一大批吃了无数年空饷的人从此没了油水。在暗中指使下,广州南头指挥使司下属的巡防营,广州海防兵备道下面的虎门、东莞备倭营的兵丁集体发起了闹饷,要求算清历年拖欠的饷银。照账册上的内容算出来,从名册上每遣散一人,就要发放欠饷和遣散银二十两、米粮十石。

    光这三处营兵的名册簿上,不算杂役伙夫这些,加起来就有至少四千人,按照闹饷官兵的说法,要整顿清理这三处,哪怕只裁汰掉一半,就要支付至少白银四万两、米粮两万石。

    明显这些兵册上的水分极高,但因为朝廷长期拖欠钱粮,为了维稳,上头也默认了带兵将官平日里喝兵血、鸡脚上揩油的行为,只求不出事就好。赵明川要想彻底整顿军所营镇弊病,就等于在断人财路。

    被连续好几次闹饷弄得气血上涌的赵有恒,在正月初一就一病不起,吓得发妻刘氏当即派人前往琼州求助,结果弄得沈廷扬和刘耀禹也没过个安稳节,后者匆忙带着妻子以上门拜年为由出海直奔明珠岛。

    “哎,像赵大人、沈大人这样的好官,殚精竭力,全心为国,但是这大明的地方官啊……”赵明川放下茶杯,走到窗前,望着远方的大海,神色越发凝重。

    “据说为筹措粮草银饷,姐夫已尽出家财,如今操劳成疾,姐姐终日以泪洗面,才求我远渡明珠岛,找思成兄帮忙。”刘耀禹红着双眼,就差当着好友的面下跪了,“思成兄,可否由我南海商号做保,从东联集团暂借十万两银子和十万石稻米?我可写下借条,三月之内必定还清!”

    “易平兄,万万不可如此!”见对方在弯膝,赵明川赶紧连上几步拉住。

    再次撇了眼自己的书桌,知道里面正放着一封几天前从总部发回的回复。赵明川搞不懂为什么总部的人会把这种事猜得那么准,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赵有恒和沈廷扬裁撤地方、募编新军所要遭遇的困难。

    “思成兄有所不知,广州各地营镇的部分官将,正在鼓噪兵卒,若朝廷无法支付历年欠饷和遣散银粮,就要进广州城讨说法,各地官员平日里马屁不断,此时却都在看姐夫的笑话!哎,我家老泰山,对此事尚在犹豫,不愿出面。若不是头等大急,弟也不会来这里了。”刘耀禹叹着气,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完全没有南海商号大掌柜的气势。

    “不瞒易平兄,其实日前我已将赵大人之事发往国内,总部诸位董事亦有心帮扶一二。新军被服兵械采办一事已经谈妥,相应钱粮援助亦可约谈,只是……”赵明川顿了顿,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当真?!”刘耀禹一听,就激动了,赶紧抓住了赵明川的袖子。

    “嗯,只是总部董事会有条件。希望能让某人出任广州、琼州新营操习主官,而且非此人不可!”赵明川见对方太过急迫,只能回身从书桌里取出了电报,在刘耀禹面前晃了晃,“此人大概你也有所耳闻,乃前大员水师游击张建业。此前受大员内事牵连排挤,不得不全家退避,眼下隐居香港。”

    “确有耳闻,当是大员水师一位重将。不过,为何华美诸公意在此人?在我家老泰山看来,也算是个外人了。”刘耀禹一奇,露出不解。

    “总部诸董事虽在万里之外,然熟知大明兵事弊端。张建业历任大员水陆重职,熟通军务,为人谨慎,尤善操练华美军械。若由他督练新营,想来也是一件好事,比起那些两广地方官吏,还有你家老泰山硬插的琼州子弟,也算为赵大人引荐高才了。”

    说着,赵明川又拿出一份张建业的资料,送到了刘耀禹的手里:“我本想上元节之后亲赴广州,将此人引荐给赵大人,既然易平兄如此急迫,那就转于你手。你可对赵大人明言,此人是否可用,并不强求。若能成事,东联集团当全力支持,可以南海商号之名办理贷款,一应军需均优价供应。”

    “好!我马上返回广州,面见姐夫!”刘耀禹见有希望,马上抓过资料文件就要出门。

    “哈哈,看你急的,不忙,在此地休养几日再走,也多陪陪弟妹观赏下明珠风情啊。到时我可派快船送你回广州,当比你那船快出不少。”

    赵明川见对方“破涕为笑”,也乐了,但心里却暗暗叹息。(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人才?

    1643年3月18日,周三,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正月二十九。

    广州城巡抚衙门前,一群衣衫不整的兵痞或挂着酒壶、或啃着鸡腿,懒洋洋地围了坐了半圆,而在更远的街角,同样一群明军士兵正在挨家挨户敲诈所谓的新年喜钱。

    守在衙门正门的抚标营官兵,除了怒目而视外,并不敢直接动手驱赶,因为只要他们敢动手,至少就会有上百兵痞涌上来。

    衙门内,赵有恒正坐在书案前写着奏折,一张重病未愈的老脸蜡黄无比。而琼州兵备道兼知府沈廷扬,则满脸忧虑地坐在一侧一语不发。

    “……前有兵痞乱事,后有乡绅视国事如贩物,实乃一群无耻之徒!”

    大概整个人的情绪还没有冷静下来,突然赵有恒UU小说一顿,写了一半的奏折一把扔进废纸篓,气得吹胡子瞪眼。

    放弃对广州各地营镇军所的整编工作,大概是最好的办法。只要不动这些人的蛋糕,某些人爱什么样就什么样,什么欠饷欠粮的事,就不是他赵有恒的责任了,自然有广州海防兵备道衙门负责。

    但赵有恒却咽不下这口气,因为每年兵部支给给广州海防兵备道的粮饷,以他的观察,至少有一半会被人吃空饷贪墨掉,这一笔钱粮如果省出来用在新军上,不说彻底解决问题,至少也能顶上一些用处。

    再说前些天的邸报传来,张献忠在湖广、江西一带已成燎原之势,惊得两广总督沈犹龙慌忙调遣兵马北上布防,生怕这个不要命的造反头子南下两广。结果兵马还没有点够,两广各地军镇要开拔银粮的文书就堆满了肇庆总督府,这一来,两广本就不多的钱粮又花了个干干净净。

    “抚台大人大病未愈,可不要再动肝火!”沈廷扬赶紧站起来。轻声劝慰。

    “不动火气,你让本抚如何写得下这份乞饷定职的奏折?朝廷如今国库空虚,度支紧缺,又如何清算欠饷。募编新营,本就是铲旧革新,又怎能轻易编纳那些不识军务的乡绅商贾纨绔子弟,到头来还是旧疾满身,简直是胡闹!”

    赵有恒撇了眼窗外,知道如今正有琼州乡绅的代表在等自己的答复,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定安王老大人也是想了一份琼州子弟的报国之心。以下官看来。如今集饷募编新营已不可再耽搁了,就算暂时应承下来又如何?实在不行,就全放在琼州新营吧。优选琼州士绅子弟入营充职以观实效,若日后此等人真是举行不当,不用巡抚大人出面,下官也定会查办论处!”

    说出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也算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了。这是沈廷扬前后思索了大半个月的结果,现在没什么比火烧眉毛更重要了。琼州士绅虽然有点荒唐,但至少还开出了能够继续捐饷的条件。比起广州那一档子破事简直好太多了。

    “我等为官,万不能辜负皇恩啊……也罢,只能如此了。另外,妻弟刘耀禹为我等举荐了一个人。可任新军总教习,不知沈大人有何见解。”

    说着,赵有恒从一边取过一份书信,放到了沈廷扬手上。

    慢慢看完书信。沈廷扬已经是一脸惊诧:“这张建业是大员宣慰司旧部?为何会在广州?”

    “本抚初在福建之时,就略闻此人。此前为东江镇皮岛水师守备,登莱之乱后朝廷无暇他顾。此人居无定所率部投寄大员。据闻此人精晓水陆兵事,熟知东海南洋商事,更善操习米夷军械,深受器重,也算是大员宣慰司军将中的优才。”赵有恒苦笑着将信又收入袖中,显得有点为难,“若无其他事,此等人才倒也可以一用,然听闻张建业此番是因受人倾压,引罪出奔,由我妻弟再行引荐,恐怕就不是很妥当了。”

    “既然有真才实学,那总比琼州乡绅所荐纨绔子弟要强吧?近年南海商号对琼州民生助扶甚多,刘耀禹也非沽名钓誉之人,既是巡抚大人妻弟,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见赵有恒比自己还古板,或许还是一种故意避嫌的姿态,沈廷扬赶紧接上了话,表示自己对此事不带任何反对意见。

    “既然沈大人无异议,那本抚就招来此人看看,若真如传言那般堪用,也算不拘一格降人才了。”见沈廷扬十分配合,赵有恒也笑了。

    ……

    几日后的清晨,赵有恒在房内由妻子服侍用药,大概因为这些天处理了太多公务,此时又有点病态加重的样子。

    “夫君,军国大事本不应该妇人插嘴,但以妾身愚见,这朝廷之事又怎能是你一人之责?话说九弟也在帮着四处奔走,筹措钱粮,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本不应该干预政事的刘氏,此时吹着汤药,还轻声劝说着。

    “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赵有恒并没有指责妻子干涉政务,而是有气无力地叹息着,表情十分憔悴。

    “姐夫!”突然刘耀禹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九弟,你可算回来了,事情可有眉目?”刘氏见堂弟气色不错,心里也是一喜。

    “不瞒七姐,姐夫,有赵兄相助,弟已与东联集团香港分公司达成借贷之约!”刘耀禹坐到病床前,按照事前准备好的话,将一封书信递到了赵有恒眼前。

    “不错,还是赵先生高义啊……”赵有恒看完这封充满客套话的书信,对赵明川能在短短时间内就给妻弟凑出了一大笔钱粮感到振奋。

    “姐夫大概还记得前些日子弟谈起的张建业吧?前大员宣慰司水师游击,曾在皮岛毛帅麾下,救迁辽西汉民,屡败东虏,后入大员为将,亦受重用,极善操练华美军械兵船。去岁因大员内中琐事,受人谗言。不得不退隐大陆,现今居处香港。听闻姐夫欲兴新军,此人当可一用!”刘耀禹见赵有恒情绪转好,赶紧又把张建业的事迹添油加醋倒背如流了一通,听得赵有恒都一愣一愣的,“弟斗胆,已将此人带到府外,姐夫募编新军,求贤若渴,不如就见见他?”

    刘耀禹说完。还使劲给自己的堂姐比眼色。

    “既然人已经来了,就当是客,夫君就见见吧。兴许还真是个大才。钱粮没着落,也不该耽误多得一个得力的部曲。”

    刘氏虽然不明白,但见堂弟的表情,也心领神会。

    ……

    书房里,张建业第一次穿上一套书生服,和平时那种粗犷的军将形象截然不同。出行之前就接受了孙二喜的私下交代,该有的应对策略基本上都背了一个晚上。加上脸皮长得还算可以,此时张建业居然隐隐一副成竹在胸的儒将风范。

    赵有恒在刘耀禹的陪同下,走进了书房。张建业一见赵有恒,就赶紧起身。按照军伍的习惯,表情严肃,挺胸抱拳行礼:“草民张建业,参见巡抚大人!”

    “不用多礼。可有表字?今年贵庚?”

    以前只是依稀听说过大员宣慰司的军将如何,但还是以海盗的印象为主。眼下第一个照面,赵有恒就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犀利而质朴的军人气势。顿时心里就加了不少分。

    “武人粗鄙,曾得大员宣慰司同知大人赠一表字‘国平’,年四十。”张建业又是抱拳大声回答。

    谈吐有力,言行得当,好一位铿锵军汉!

    并不清楚张建业为了这些私下演练了多少次,但赵有恒却十分满意,联想到那些阴阳怪气找自己索饷的老城府油滑军将,更觉得眼前的人有内涵、很靠谱。

    “本抚也知国平曾任皮岛水营守备、大员水师游击,今从大员宣慰司隐退,不知为何会投身广州?”赵有恒捋着胡须,静静看着对方的双眼。

    “能忠于国事,就不问何地。若不容我,离去便是!”张建业也演戏上瘾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好一个忠于国事不问何地!不错,不知国平对华美军械知之几何?”

    赵有恒毕竟是封疆大吏,就算目前看不出对方有什么破绽,但还是留了个心眼。说着,一个下属捧着一把华美火枪走进书房。

    “呵呵,可是巡抚大人抚标营兵所用步铳?此乃华美‘二一乙式’,然草民看来,此铳灰掩药门机簧,当是数月未曾擦拭。若不好生养护,战阵之上恐怕难以引火。此等步铳,精兵可十五息一射,弹丸可及七十步,能破双层重甲,铅毒入骨,中者难以救治……”

    说起华美的21b燧发枪,张建业可就高兴了,这种武器他是最熟悉不过了,顿时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接着,不用赵有恒发问,就把话题延伸到了华美8磅野战炮、12磅和18磅加农长炮上,从炮兵训练到实战要点,简直是如数家珍。

    “本抚意募编新军,不知国平有何见解?”基本的情况算是了解了,赵有恒又问起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知巡抚大人是想一年成军,还是十年成军。”张建业心里大声叫好,因为这些问题孙二喜之前也准备了。

    “为何有一年与十年之说?”这下赵有恒更好奇了。

    “如大明边军,随意选丁充数,半月或一月一操,则两年仅识旗号,战技无从谈起。若有战事,百死存一还可淘出一些精兵,若无战事,懵懂度日,十年也难成。”

    “若是一年,当日日操演不辍,一旬一休。每月行军布阵虚演战事,仿敌攻之,实弹操训。”

    又是大半个时辰,张建业从行军、列阵、宿营、临战、军法等多个角度,将华美的练兵要点一一说出,听得赵有恒是双目圆瞪。不过这些所谓的兵事,就连深受华美扶持的大员军队,都不一定能做到其中一半。

    “……以你之见,要一年之内练出此等强军,需要大量熟通华美军械的队官兵头……这可不易啊,即便是九边,也无从谈起。”听到最后,赵有恒才端起茶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闻当年徐光启徐大人与登莱巡抚孙元化孙大人,多聘弗朗机炮手军匠操演兵马,朝廷亦多赞许。所练北兵精锐闻名辽东,宁远一战,即是此等强军精兵之胜。大员每年亦请华美之兵任职操习,颇为受益。草民居香港之地数月,知有华美黑水保安公司,所雇之人多为华美军中退养老军,均身经百战,为何巡抚大人不请之?”

    总算绕到了这个话题,张建业感觉自己已经嗓子冒烟了。

    回头看了眼刘耀禹,赵有恒陷入了沉思。

    “巡抚大人宽忍草民夸夸其谈,乃是大幸。大人抱恙在身,还是好生安歇,草民告退。”张建业见效果差不多了,打算以退为进,一副打算走人的模样。

    “呵呵,不妨。本抚还要许多话想请教国平啊。这样吧,新军募编在即,正缺一总教习,若国平不弃,可任之,暂领守备衔。本抚日后会上报兵部,为国平请职。”赵有恒见对方不卑不亢,心里更加满意,当场就做了委任。

    “谢大人,卑职定当竭力效死!”

    虽然只是个总教习的虚职守备,但有了华美老爷在背后运作,以后肯定会提升。张建业知道自己成功了,也对华美方面精心安排到这个地步更感吃惊。

    ……

    几日后,刘耀禹给赵有恒带来的喜讯就成为了现实:刘耀禹以南海商号的名义获得了东联集团的贷款,不日一大批钱粮就将从香港分批起运广州。

    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就是东联集团借刘耀禹的手拨付给赵有恒的第一批钱粮,偿还期五年,不收利息,并允许用实物抵充。然后还附带了赵明川的一封私人建议信:别管广州地方那些军所营镇的死活,别搞什么裁汰整顿了,让他们自生自灭,新军募编,南海商号和东联集团会全力支持广东巡抚的工作!

    收到信的当天,赵有恒出了一身大汗,病就莫名其妙的好了,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许多。(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顾问团

    1643年4月6日,周一,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二月十八日。

    清晨,一支难得一见的华美海军运输舰编队出现在明珠岛海外领的外海,编队由6艘大型运输舰组成,并由1艘护卫舰护航。编队运载着华美国防军陆军东方旅的2260名官兵,而出动的运输舰数量则占去华美海军的一半,可谓阵容强大。

    在过去两个多月里,东方旅的官兵们在印度洋月山岛海外领完成了第一期编组训练,如今正式海运明珠岛海外领,继续第二期训练。就算拥有相当数量的老兵,但全旅上下要真正形成战斗力,恐怕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远东地区司令部比东方旅的组建工作其实还要早,两个多月前,前海州地区司令部司令邓剑准将就奉命来到了明珠岛,成为了陆军远东地区司令部的首任最高长官,而组成司令部日常行政班子的军官,也大多是曾经参加过十几年前东方远征军的军官。

    大概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如此规模的国防军进驻,当两千多名东方旅官兵列队通过市区的时候,整个明珠市几乎万人空巷。

    除了一本正经的军官,东方旅的士兵都换上了热带的薄布料军装,即使钢盔系在腰间,头上只戴一顶软布帽,依然是各种汗流浃背的狼狈相,但却无人敢轻易擦拭。两千多人的队伍在市区拉出了一道弯曲的队列,如长蛇一样朝西面内陆的陆军驻军营地走去。

    军乐铿锵、人声鼎沸,无论是习以为常的老兵还是兴致盎然的新人,除了上百名从明珠岛本地招募的新兵,大多数官兵都对这座人口快要接近30000、繁荣光鲜程度不亚于本土的远东大城镇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以前不过是一座破烂的渔村和一群乞丐,现在它已经丰满到可以嘲笑南山港和月溪市了,甚至还有英格兰舞女。但还是热得那么讨厌,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十字街口。在新建的远东地方司令部大楼门前,旅部的军官们脱离队伍,准备接受邓剑准将的接见。军官们在笑看四周欢呼的市民,而担任旅部军士长的马卡洛夫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的精致大气的街心花园和一座酒吧在嘀咕。虽然嘴里有一些刻薄词汇,但眼底却闪着欣喜的目光。

    “乔肆中校,在吉恩上校到来前,由你暂时担任远东地区司令部作训总监,你有什么意见吗?”陆续见过好几个老部下后,邓剑把头扭向了军官中一位沉默的华裔中校,只见对方正有点出神地看着市区某个方向。

    “……对不起。将军,我想以我的能力会比较困难吧?”乔肆赶紧回身挺胸敬礼,并没有掩饰老实性格下的谨小慎微特质。

    “呵呵,还是很谨慎,但过于谦虚也不太好。我之前看了斯科特将军的报告,他对你善于组织编训部队的能力评价很高。我想斯科特将军这次为我们推荐了许多优秀的军官。东方旅虽然是一支全新的部队,但它绝对可以成长为国防军的最强精锐!”

    码头农民工出身的邓剑是陆军最典型的铁血军人,而且没有太多强烈的亲东方感性冲动,由邓剑领导整个远东的陆军事务。是陆军总司令部的最优选择。这些年地位和见识不断攀升后,邓剑也变得更加儒雅了些,面对曾经在北方战役中还默默无闻的老部下,邓剑显得踌躇满志。

    “是的。将军,我会尽力的。”身边的队伍在继续前进,乔肆无意中看到了于山,于是在挤出一丝微笑后还是接受了邓剑的任命。

    ……

    夹道欢呼的人群里。一个似乎正在休假期的华裔海军军士长,正抱着一个孩子在观看陆军的队伍,而在他身边。另一对华裔中年夫妇的表情则有点不好。

    “那么多军兵进城,是不是有啥大事啊……虎子,这年头大丫头去京城真得没啥问题?”已入中年的陈家嫂子紧紧拽着身边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神情有点紧张。

    “老师说,首都曼城比这里大好多,报纸都写了的,那里冬天还能下雪呢。人家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过雪……”

    陈家嫂子身边的少女看母亲又在担心自己保送就读曼城职业技术大学的事,赶紧拉紧了母亲的衣袖。

    “瞎磕唠个啥?什么劳什子报送生,女儿家的学了几个字就以为翅膀硬了,嫌这里日子不舒服?你要是敢离开家,我和你娘非打断你腿不可!”另一边陈家汉子怒目圆瞪,对女儿拿着学校的鸡毛当令箭的行为持坚决反对意见,“虎子啊,给你外甥女说说道理,别以为外面就是花花世界,不知深浅!”

    被父母一阵呵斥的陈家丫头,就是黄虎儿十几年前托付给陈家养大的女婴,如今即将中学毕业,因为学习成绩极佳,被学校保送到本土的曼城职业技术大学财会高职班。而黄虎儿本人,则在三年前就正式申请迁居明珠岛海外领,在亚洲舰队服长期志愿兵役,终于和陈家一家子老幼做了邻居。

    “陈大哥,这是好事。如今明珠市的高等职业技术学院还要等一年才能弄好,大丫头是天生读书的料,去首都学习见见世面可不丢人啊。”

    黄虎儿摸着怀里儿子的头,对着一脸通红的陈家丫头笑笑,开始帮着说话:“嫂子,孩子到了曼城,如果不放心,可以去我妹妹、妹夫家住,我写封信让大丫头带上就行。”

    “嗯嗯,我去小姨家住!”陈家丫头一听有人支持自己,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哎,一闺女家,跑京城里合适嘛……要不我也去看着她?”见自己最信任的人都把孩子往外撵,陈家嫂子也有点犹豫了。

    “哼,以后丢人现眼,就别回来了!”见老婆居然态度松动,陈家汉子是吹胡子瞪眼,干脆转身就朝家走去。

    “放心吧。要不我一周一个电报帮您问着?”黄虎儿又笑笑,对陈家大哥这种老古板也有点无可奈何。

    “不用,不用!发电报一个字一角银钱,那多贵啊,如今虎子你也拖家带口的……要不一月一次吧?”陈家嫂子见老公气呼呼走了,赶紧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

    一部家庭小插曲就在阵阵热闹的喧嚣中渐渐而去,当最后一名东方旅官兵的背影消失在市区边缘的时候,明珠市又恢复了它既往的生活节奏和气氛。可以预见的是,大批军队的入驻,必然会给当地带来不少的经济收入。

    明珠市郊的若干内陆农场区。今年第一季的水稻成熟并即将开割。近万亩稻田已经是金黄一片,几辆拖带联合收割机的蒸汽拖拉机正做着最后的检查工作,若干头戴遮阳斗笠的农夫笑呵呵站在路边指指点点。

    有暹罗、占城或安南稻米的大规模进口渠道,明珠岛海外领的本地水稻种植只能算是象征性产业,由于人力雇佣成本不低,国家收购价又低,所以一直不受当地农户重视。但从今年开始,明珠市粮食局突然提高了本地的水稻收购价格,开给明珠岛水稻种植户的稻米价格达到了历史最高。每吨稻米15美元。

    类似陈家这样的老市民和农场经营户,承包了100亩水田,除掉各项成本和税费,今年光两季稻米大概就能赚400美元的纯利。还不包括两季间种的蔬菜瓜果。这些收益放在大明就是妥妥的地主大户,日子是相当有盼头。

    受地方政策影响,许多明珠岛水稻种植户都在考虑是否要继续购买或租赁土地,扩大水稻种植规模。虽然水稻绝非当地赚大钱的农业项目。但胜在熟悉稳定,就算以后稻米价格再降了,还可以改种其他作物。

    ……

    到达新驻地一周后。并不等所有官兵都适应本地气候,东方旅的第二期军事训练又开始了。现在这个月份,明珠岛的气候比加勒比州和马达加斯加岛还要湿闷一些,让两千多官兵都有点吃不住。

    任兴忠在抵达明珠岛后第二天,就接到了国防部的晋升通知,成为了陆军上尉。除担任一连指挥外,还兼任一营副营长职务。如今他的连队里,至少一半都是来自本土的兵员,算是最水土不服的连队之一。

    “……亲爱的安妮,这个季节,明珠岛的气候和加勒比州类似,但更潮湿,只要暴露在阳光下一个小时,军服就可能浸满汗水。当然可能未来我们并不会真正待在这里……明珠市的城区比我想象得更漂亮,前年夏天曼城流行的半袖薄纱裙和鸽羽遮阳帽在这里的专卖店很受欢迎,大概也和气候有关系……于山军士长已经调到我的营,有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兵帮助,我的工作会很轻松……”

    天上是**辣的太阳,耳边是操练官兵的各种口号,数百汗流浃背的士兵在做着匍匐前进的战术动作,一帮子士官是大呼小叫。训练场的凉棚中,任兴忠望了望远方的椰树林和香蕉林,又埋头开始写信。

    “上尉,我觉得我们应该再休整两天。”有幸调任一营担任营军士长的于山叼着一丝野芭蕉叶从训练场上走下来,对着任兴忠大倒苦水。

    “这是旅部的马卡洛夫军士长拟定的训练日程,我以为你们之前一定沟通过。”任兴忠笑呵呵地盖上日记本,将身边的水壶递了过去,“大概他希望让士兵们彻底出几天汗,才能真正适应这里的气候。”

    “那前提是他必须无视现在营里有五十多个拉肚子的倒霉鬼,他们几个月前还在本土冻得直哆嗦……”于山大口灌着水,显得很不满,“那个大猴子一定是兴奋过头了,你应该知道他这种人的心理有多阴暗!”

    于山的“间歇性忿忿不平”很短时间内就在东方旅路人皆知,士兵们都很喜欢这个为小兵说话的小个子军士长。而马卡洛夫军士长的粗野和时不时的大智若愚,也让军官们印象深刻。两位经历出彩、经验丰富、来自本土的军士长,深受陆军远东地区司令部的信任。

    “那今天的训练,到下午15点算了。另外,让士兵们多喝点生理盐水,这对改善环境适应有帮助。”任兴忠看了头顶的太阳,又掏出怀表瞧瞧。最终还是尊重了于山的意见。

    “于山军士长!下午17点请到地区司令部报到,接受问询。”

    正在两人交流训练事务的时候,一个传令兵跑进了训练场,给于山递上了一份命令。

    “就我一个?没说什么事吗?”

    看看四周,于山捏着浸透汗水的命令纸,表情有点疑惑,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或者说是自己和马卡洛夫从月山岛委托发来的商品已经到了明珠岛,然后被其他人知道了。

    “听说是马卡洛夫军士长的推荐,好像是选人去北方大陆,其他的我不清楚。”传令兵也老实。见命令到达后,行了个军礼就又跑开了。

    “干他的马大猴子!难道才到几天就要上战场了?”于山纠结地看着传令兵远去的背影,脸色又烂了。

    “还有几个小时,你可以提前回营地休息准备一下。对了,你上次在说和马卡洛夫军士长从月山岛发来一批货?如果到了,我建议你们委托给东联集团的人去弄吧。于山军士长,我知道机会难得,但我认为您的精力更应该专注在部队身上。”

    任兴忠似乎知道于山此时在想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东联集团驻远东某业务经理的名片。悄悄塞到了对方的手里,然后也走远了。

    “任大少爷越来越有官样了……这年头,想发点财还真不容易。”于山撇了眼手里的名片,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

    陆军远东地区司令部办公地。从买下到现在还在简单的装修过程中。以前是东联集团远东分部最初立足时的会馆,与市政厅只隔了一条街。在内部的大会议里,一场由国防部指示发起的临时会议正在进行中,参与会议的不光有邓剑。还包括从香港赶来的外交部远东事务负责人范力、亚洲情报司长金小寒。

    “……在赵明川的配合下,广东巡抚赵有恒的难题基本解决。由东联集团提供贷款援助,以受我们影响的两广士绅及南海商号为后台。幕后参与赵有恒的广东新军组建。”

    “另外,孙二喜已经帮助张建业投靠了赵有恒,担任新军总教习。赵有恒默认了张建业的建议,将从我们这里引入军事顾问,协同编练新军。在装备上,东联集团打算参照爱尔兰和淡马锡模式,给广东新军出售34a型后膛燧发枪和8磅野战炮。赵有恒订购的第一批武器装备已经在上个月从本土起运,大概还要一个半月运到。因为产能的问题,要完成全部上万支34a后膛燧发枪的生产和供货,怕要持续到明年初了。”

    金小寒翻着自己的记事本,将这一月来的进度一一说明。

    “就算有赵有恒和张建业做主,我们也不大可能大摇大摆派人进去吧?以小金的意思来看,这样一支规模的广东新军,我们要抽调至少五十名士官才够。东方旅现在还在训练当中,不太可能抽出这么多人手应付好几个方向。”邓剑看着范力和金小寒百忙之中拟定的“广东新军扶持计划”,还有点犹豫。

    “呵呵,不算什么惊世骇俗,早在天启时期,明朝就多次聘请澳门葡萄牙的军官和炮手帮助明军训练,甚至还参与作战。至于人手的问题,我们将主要从黑水保安公司那里聘请人员,都是陆军退役的老兵。邓剑你这里,派出一些高级骨干就可以了。按照我们的预定方案,我们的主要军事顾问,将集中在琼州,有南海商号和东联集团在那里,什么事都更容易操作些。”

    范力笑呵呵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早就考虑到了实际情况。

    “嗯,既然这样,那就没问题了。不过,这个顾问团必须由正规军士官总把关,就算是地主武装,也要真正像一支军队。不然黑水保安公司那些散漫了几年的老油子,天知道会把什么坏毛病给带到大明去。这样吧,具体事务我已经交给乔肆中校和马卡洛夫军士长负责,由他们决定具体的派遣人员名单。”

    邓剑见事情考虑得很周全,也就同意了最终方案。

    “对了,吕宋那边怎么说?今年你要忙的事可不少啊。”正要结束会议的时候,邓剑又突然问了句。

    “在我们的偏袒下,李国助的吕宋独立军基本上掌握了局势,剩下的就是和西班牙全权特使磨嘴皮子了,整个谈判过程估计还要好几个月。我和小金抽不出身,内阁已经委托明珠市长安尼尔做临时代表,负责参与整个外交谈判。”

    范力的表情十分镇定,似乎对自己勾勒组织多年的“寄居蟹”计划信心满满。(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挑三拣四

    1643年4月25日,周六,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三月初八日。

    在卫所制已经名存实亡的现在,海南卫指挥使司海口千户所,也早已成为了琼州府治琼山县临海港口的一部分。那座残破不堪的所城早些年就被当地的卫所军官们当成了参与海贸的货栈仓储地。

    南海商号推动的琼州新政以来,普通民户的生活还有些起色,但沦为军官免费劳力的琼州军户们还依然破落贫穷。海口千户所从万历年开始就军户逃散严重,如今还留在所里的军户连老带幼还不足三百口。

    除了象征性每年清点一次军户名册,从朝廷领取缺斤少两的粮饷。包括海口千户所在内,整个海南卫彻底只剩下一张邋遢的外皮还半死不活得挂着,残留的军户们不是被卫所军官指派去码头做工,就是为他人耕种从南洋引入的农作物。

    而今天,海口千户所显得十分热闹,挤满了数千号从琼山县、临高县、定安县等周边各地赶来的青壮男子,甚至还包括更远的昌化千户所、南山千户所、清澜千户所等地的年青军户。

    和人事环境更复杂、要处理更多麻烦才能开动的广州相比,广东新军琼州营的募兵工作在春播后不久就陆续展开了。

    打着补丁带着草帽的年轻农民,一个个好奇地伸长脖子,望着队伍尽头的那一溜的选兵凉棚,彼此交头接耳,大概意思是就算没被选上,也能混一顿饱饭。其间还能看到若干明显不是汉民打扮的精干男子,他们是从熟黎聚居地来的黎族猎人,如今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而蓬头垢面如乞丐般的军户们,则被他们的卫所军官如将要出卖的奴役一样带在各自身后,站在清理一空的海口所城操演场边缘。也在等候募兵组的挑选。几个卫所百户舒服地坐在凉棚里喝茶聊天,聊着即将到来的收获,而军户则只能暴露在炎热的大太阳底下或垂头丧气,或面色麻木。

    但无论是何种出身,基本上大部分人的眼光,都落在选兵区十几个打扮奇特的男子身上。只见这些人身板壮实有力,身着完全不同于大明官军的深灰色精致短袖军服,脚蹬大头靴,头戴短檐布帽,几乎人人手里都卷着一圈鞭子。看起来凶神恶煞,甚至几人还是金发碧眼的番夷!

    站在塌了大半截的卫所墙垒边的选兵凉棚里,打今天进入选兵场开始,亲自主持选兵工作的马卡洛夫,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的纠结表情就没变过。一口溜顺的华美国语是上下翻飞,说得唾沫四溅,而站在他身边负责记录的几个琼山县小官吏是汗流浃背,一个个神情苦涩,一副某人难以伺候的表情。

    “该死的。这就是你们之前的初选结果?这孩子还没有步枪高,就是当兔子都不一定合格!”

    面对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岁的小个子男孩,马卡洛夫直接扯掉了对方胳膊上当做首轮初选合格的布条标记。

    “我的上帝,难道这支军队缺乏父爱。需要一个老头子来冲锋陷阵?!还是说,你们需要整整一个连的人生阅历丰富的厨师?”

    队伍里几十个头发花白的农民老头让马卡洛夫瞪大了双眼,几秒钟后,很无奈地指了指场外。

    “见鬼。我再强调一次,感动归感动,但这里真不需要两条腿不一样长的士兵!”

    一个跛脚军户青年被马卡洛夫一眼就辨出。一边亲自从排队的人群里揪出来,一边毫不客气得对着身边的某个明军小校吹胡子瞪眼。

    “不不不,小伙子,你虽然很勇敢,但你太瘦了,我敢保证你挺不过一周的训练,还是回家吧!”

    马卡洛夫对着一个干瘦而倔强的年轻佃农连连摇头,虽然他能很欣赏对方那种朴质而坚韧的目光,但他不认为这种兵员能上战场。

    “我说,谁能明白他刚才说的什么?”

    一个黎族猎人唧唧歪歪地说了一大通,还拍着自己的弓箭挺胸抬头,但马卡洛夫在一分钟之后,还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咳咳……这位马教头,如果照贵方这样选下去,恐怕再过一月也无法募完吧?”

    坐在远方观摩的琼州兵备道沈廷扬,终于看不过眼了。别说是明显不合格的,就算是在沈廷扬看起来没啥问题的青年,都被马卡洛夫这样那样一顿呵斥加以淘汰。

    见这些华美顾问多管闲事到这种地步,就有点心里不满。如果不是赵有恒明言选兵一事须遵循张建业和华美教头的意见,而且自己也有心观察,不然他早就拂袖回城了。

    “尊敬的大人,要知道他们今后是要上战场的,我可不想让对手的战果莫名其妙地扩大。”马卡洛夫扬了下手里的鞭子,又指了指南方,“这是出发前我的长官交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全力以赴,难道您不需要看到一支充满力量的伟大军队吗?”

    “精挑细选固然不错,然选兵之期只余三天,马教头还是略微放宽些吧。”

    另一边,官拜新军总教习守备、陪同华美顾问团负责全程募兵的张建业也憋不住了。虽然他知道这些华美军头对兵员身体素质的要求比大明高了无数倍,但琼州新营毕竟是大明经制军,顾问发表一些意见没问题,亲自上场挑三拣四就有点过了。

    “是吗……好吧,可能我太苛刻了……”再次瞄了眼在场的大明官员,还有挤得满满的大明青年,马卡洛夫终于耸耸肩,表示自己之前确实太入戏了些。

    不过,马卡洛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扭着脖子在四周看了好几下,才回头对着身后正在给一位新兵量身高的华裔中士问道:“中士,你们的于山军士长跑哪儿去了?见鬼,我现在忙得连上帝都快忘了,这里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在意!”

    “报告马卡洛夫军士长,于山军士长正在外面和几位友好人士聊天。”华裔中士回身一个立正,回答得铿锵有力。

    “友好人士?这个白痴。难道他忘了自己的职责?”马卡洛夫嘟哝着,将选兵工作交给副手,自己朝凉棚走去,打算喝口水来缓和滋润下自己几乎两个小时未曾停歇过的嘴。

    “别推挤,一个个来。量完身高的,拿着红色布条到那边继续排队!”

    接过任务的华裔中士朝着一边的张建业礼貌地点点头,就恢复了选兵工作,不过这一次,选兵的工作就快多了。

    ……

    而就在马卡洛夫口干舌燥的挑选兵员过程中,于山正在琼山县码头边。和几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坐在了一间小茶铺里。

    “……需要香皂、香水和香烟?没问题,我可以提供从低档到高档的所有系列,要多少有多少!我记下了,不过从月溪市发货的话,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一级精染棉麻混纺布需要吗?绝对的高档货,我可以给你比南海商号更低的价格!我现在手里就有五百匹,只需要几天就能送过来!”

    “三套小型畜力牵引联合收割机,全新的,带备用刀头。一套一天就能弄完百亩地呢。给你们算一百两银子,我只赚一个运费,绝对核算!”

    “五千石稻米?这个量太大,赚不了多少钱。又不好运,现在暂时不需要,能换成其他的吗……”

    “嗯嗯,没银子结账没关系。生丝、茶叶、木材和瓷器支付都可以,有铜和锡锭更好。价格好说,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可要实打实的上等货!”

    一个小算盘放在茶桌上,于山叼着香烟一边拨拉,一边在小本子上拼命记录,表情灿烂,脸色红润,十天前的郁闷一扫而光。而几个琼州小商人更是乐呵呵的,对这位从南洋来的华美番兵居然还有办法搞到华美海货而兴奋不已。要知道平时这些华美海货,大都被两广的大海商包圆了,到他们手里的二级代理价格会高出不少。

    记完最后一笔,于山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果然还是马卡洛夫说得对,现在生意很好做,到远东来任职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这次带来的近两千美元的货,就卖出了四成的利润,还买到了远比本土便宜得多的大明货,一年滚上两三趟,到时候自己轻轻松松就能成为西点大户了。

    ……

    三天之后,广东新军琼州新营的募选兵员工作终于结束。

    虽然这些年琼州的民生好了不少,但也只是一种相对状态。新政的既得利益者另有其人,普通的佃户或自耕农依然是社会底层被严重压榨的老实百姓。这次募编新营,琼州府地方官员只是略微做了下宣传,将新营小兵的每月饷银提高到一两三钱白银,外带三石稻米的从军安家粮,琼州各地就有七千多人响应。再加上各卫所提前打了招呼,参与初选的兵员就超过万人。

    整理卫所军并募选军户是其中最重要的环节,和广州府地方长期阴阳怪气、贪心不足相比,琼州新政也惠顾了当地卫所的千户、百户、总旗等大小官员,他们也早就和地方士绅联成了一体,有的直接成为了重要原料种植场主,有的干脆加入了官商联合,在琼州各家商号里也拥有小小的股份。

    只要每选中一个军户,卫所方面就能获得二两银子和四石稻米。在衡量了长期得失之后,海南卫指挥使司上下果断选择紧跟琼州士绅的脚步,配合沈廷扬完成琼州新营的募编工作,管他什么歪瓜裂枣都一股脑送了过去。如同打包销售般的军户送选,海南卫上下都做得乐不思蜀。

    整整三千的新兵包括了各地卫所的军户、琼州士绅大户“推荐”的佃农或家奴、外地流入琼州的难民户,以及少数黎族区的熟黎青年。其中军户就占了近三分之一,普通佃户或平民子弟占了一半,剩下的则是外地流入户或熟黎。

    与此同时,赵有恒和沈廷扬承诺的新营官职名额也下来了,除了部分选用当地卫所的军官文吏外,至少三分之一的底层军官都被琼州士绅“推荐”的“有为俊才”所包揽。就如定安县王家暗中宣扬的那样,琼州新营基本就是琼州子弟,自己人照应自己的地盘,天经地义。

    选兵工作结束之时,从来没有任何从军经历的一帮子琼州大户子弟都批着鲜亮的军官衣甲,嘻嘻哈哈地在琼州城的酒楼里大吃大喝了一日,让直接管束新营事务的沈廷扬和总教习张建业苦笑不已。

    在当下,文贵武贱还是老传统,就算是能当上武官,大户人家的孩子也不会轻易弄去做丘八。所以琼州乡绅费劲心思弄进来的这批人,基本全是各家各户的偏房庶出子弟,甚至是奴仆家生子。

    嫡庶有别,那些长房嫡子自然是读书或是掌家的前程,所以这些人在族内很难出头,平日里也活得低三下四,过一天算一天。自认出身低微、没啥前途的年轻人,也把进入琼州营当成了人生的另一条可以搏上一搏的路,也正好可以担当乡绅大族对琼州营觊觎把持的工具。

    以华美方面的建议,这些新募集的大明琼州新营官兵,将编成四个步军队、一个辎重队和一个炮军队,各有一名把总担任领官,其他小官若干,六个把百队之上再设千总、都司、守备等职务若干。

    至于琼州新营最高的游击将军职务,目前人选竞争激烈,无论是琼州方面还是广州方面,都在暗暗较劲,据说连两广总督都有自己的心思。

    所有这一切,都让赵有恒难下决心选谁,反而张建业这种职权不高的人没啥人去关心,十分顺利地拿到了广东新军的守备衔总教习官职务,同时负责广州和琼州两地新军的训练。

    至少目前来看,不管广州如何,琼州新营的架子是起来了,但除了沈廷扬和当地士绅凑款勉强供应到位的粮食外,被服和武器装备几乎还是空白,那些卫所里的陈年烂芝麻货,沈廷扬打视察了一次后,就绝了念头,就等着刘耀禹和南海商号承诺的南洋华美军械运到。

    如今赶鸭子上架,赵有恒和沈廷扬也再无多少回旋纠结的余地。(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两家的忧虑

    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次飓风会光顾东海,此时的海峡两岸无论是福建还是大员,除了极少部分察言观色熟悉老天的海商渔民外,基本没人敢离岸。

    声势颇大的风雨笼罩了厦门岛,历史悠久的东南沿海古城沉静地匍匐在海风呼啸中。不时一股巨大的风卷还会掀起某些简陋民房的房屋瓦梁,如戏耍的玩具一样在昏暗的雨幕中飞扬。水寨已经出现了一些海水倒灌现象,无数的小船冲撞着码头,偶尔还有被风雨吹上岸的小舢板,十分滑稽地在水漫金山般的水寨内陆晃来晃去。

    一直到深夜,风暴才渐渐淡下,曾经漆黑一片的厦门城才渐渐亮了起来,依稀还能听见有人在风暴中不幸遇难后的百姓哭泣声。

    外面的风雨飘摇才堪堪过去一夜,而福建海防总兵府的书房内,第二天一大早,郑芝龙就端坐在书案后,波澜不惊地练习着书法,似乎对这场肆掠厦门的风暴从头到尾都未曾关心过。

    书房外,还流淌着房檐雨水的滴答声,走廊里,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占满了全副武装的亲兵,从中往返书房的丫鬟仆人都紧低着头,不敢出声。

    自打被大明朝廷提升为福建海防总兵后,郑芝龙就把自己的老窝搬到了厦门。虽然金门也经营了很久,但厦门这里和大陆更加难分彼此,各方面条件比金门岛好上太多,所以短短几年下来,厦门在郑家的大把投入下,百姓人口增加很快,海贸的兴盛程度也仅次于隔壁的泉州和漳州。

    这些年郑家在大明东海的发展非常顺利,借着郑鸿逵担任舟山副将的契机,把势力正式延伸到了舟山群岛。舟山历来都是大明海禁的死穴,从16世纪初开始就是大明东海的走私基地。无论是海商还是海盗都人数众多,势力混杂。连剿带降收复了当地一些地头蛇之后,利用舟山成熟的地理条件,郑家在东海的贸易盘子又比以前扩大了不少。

    日本贸易锁国,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郑家,现在郑家几乎吃下了琉球和日本贸易的绝大部分。在和大员颜家的竞争中,山东、辽东和朝鲜的商路也大多被郑家掌握。利用眼下大明天灾**的乱局,郑家放弃了南洋奢侈品路线,将贸易重心重新放回到基础民生货物上。

    两广、江浙的稻米、茶叶、生丝,南洋的精盐、精糖、布匹、火油、火柴、食用油、肥皂、药品等等。郑家从上述商路中都获益极大,并支撑起郑家越来越庞大的海陆兵力。到了崇祯十六年,公开掌握在郑家手里的大明福建、浙江的边镇兵马,就已经超过五万,还不包括散出去的诸多裙带关系,成为了大明东海名副其实的超级大军阀,被明廷又加上了诸如都督同知之类的官衔。

    又一张纸写满了大黑字的草书完成,郑芝龙瞧了几眼,一把抓住揉成团。轻轻丢到脚下。

    “大哥,好兴致啊,那么大风雨,还有闲情定力写字作画。”

    正从一边的丫鬟手里接过茶杯。就听见一声爽朗笑声。抬头看去,一位衣甲鲜亮的青年大步走进书房。

    “五弟不在营里好好待着,大风大雨地来总兵府干什么?有什么要事吗?”郑芝龙捋了把自己的短须,平静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郑芝豹。也是郑芝龙的亲弟弟,排行老五。和四哥郑鸿逵一样,有了大哥郑芝龙在福建官场上的影响力。郑芝豹也年纪轻轻加入了官二代俱乐部,不光加例入了南京国子监太学生,今年还被授予了泉州南路参将的职衔,算是彻底为郑家包圆了整个泉州周边的营镇统辖权。

    “大哥,方才收到了广州来的飞鸽传书,弟已经抄录好了。”郑芝豹的相貌比之大哥郑芝龙年轻时还有卖相,此时轻轻一笑,就递上了一封已经抄录好的书信。

    “无非是赵有恒在广州编练新军一事,还有什么新鲜的。或是那李国助在吕宋兴兵起事,被西班牙人所破?”郑芝龙不以为然地将信丢在桌上,并不打算去看。

    “吕宋方面,只有细碎传闻。不过两广那里,倒是变动不少。赵有恒在广州碰了钉子,但在琼州却获得了地方士绅的大力捐助,不光如此,听闻去年被大员颜家逐出的水师游击张建业,也投了赵有恒,封了个守备,担任新镇总教习。”郑芝豹见兄长有点不耐烦,赶紧提醒。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何况一个小小的土蕃宣慰司水师游击,有何大惊小怪的……”郑芝龙微微一愣,不过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不止这些,听闻张建业上任伊始,即从香港雇了不少华美退伍兵头,为新镇操练兵马。”郑芝豹压低了声音,表情十分怪异,“大哥,就算是和华美眉来眼去的大员颜家,这些年也未曾如此宽敞过。若没有赵有恒的默许,张建业有什么胆子能和华美走得那么近?而且去年始,从南洋内输大明的军械大减,此举定然另有隐情!”

    “你是说赵有恒在谋取华美之助,以募编新镇?大概与那琼州南海商号也脱不了干系。”郑芝龙冷冷一笑,许多年修身静养下的情绪,此时居然出现了一丝波动,“张建业能入广东新营,必定也是有人撮合了。好一个华美,十几年前兴兵东来,强扶大员颜家、吕宋李国助和琼州南海商号,如今又把手伸向了两广!”

    “岂止如此,多年来,但凡水陆商事往来,这华美无处不在勒制我郑家。大哥,同样是做买卖,我等不吝钱财采办诸货,华美总会牵三附四,平地加价,而他人却轻易能行,难道我郑家就天生与那华美八字不合?!”郑芝豹年轻气盛,说起话来也很露骨,“听闻华美又与南洋荷兰人同谋,寻机北上日本寻衅开埠,到时我郑家岂不是又要晾在一边?二哥和四哥为此早已不满,为何大哥你还能忍声吞气!”

    “为兄也百思不得其解。然世上之理难以揣摩,只能静观其变了……”

    自己长期和荷兰人走得十分近,就算是现在,手里许多华美军械,都是从荷兰东印度公司那个二道贩子手里买来的。华美十几年来,有意无意一直在压制南洋的荷兰人,但这回偏偏又和荷兰人一起在打日本贸易的主意。郑芝龙并不清楚华美方面到底怎么想的,这一切都只能归结于那个严先生很是忌惮郑家在大明东海的强大实力,总是想着法地想插一杠进来。

    “对了,森儿还在浙江?这两月。连一封书信也未曾过来。”突然想起了什么,郑芝龙喊住了正打算退出的郑芝豹。

    长子郑森,算是郑芝龙目前最为挂念的人。郑芝龙不光为儿子花费了大量钱财和人脉送进南京国子监,还在去年让儿子娶了南京礼部侍郎董飏先的侄女,算是正式一脚踏入了大明南直隶的上流阶层,成为郑家由福建土豪转为江南世家的开端。

    但儿子那严谨而富有教养的形象背后,却是一颗并不安分的心,说起来还颇有郑芝龙自己当年的风范。居然从香港返回泉州后不久,又跑去浙江绍兴和江南名人陈子龙来往起来。

    可是没过多久。福建汀州人邱凌霄父子为首的山民暴动就在浙、赣、闽三省爆发,陈子龙在浙江巡抚董象恒节制下,带着抚标营参加会剿,而郑森也跟着陈子龙参赞军务。美其名曰增长见识。

    “几社六子”之一的大才子陈子龙,在历史上镇压这场前后持续了一年多的民变,最终弄死了另一个领导民变的江南名人许都,可谓留下了人生污点。但蝴蝶翅膀下,郑森也由此提前开启了他的军旅生涯。

    “听闻正在陈子龙的营里,参与三省会剿。身边还跟了个新进小吏,名施琅。”郑芝豹赶紧停步回身。

    “陈子龙倒是个江南名人,多接近接近也好。那个施琅又是个什么人物?”听到这儿,郑芝龙感觉有点奇怪。

    “一落地秀才而已,去年投了参将府,做了文书。平日眼高手低,自诩文武皆能,近期和大侄子过从甚密。如此百无一用之人,不如赶了吧。”郑芝豹想了想,说出自己目前得到的消息。

    “三流九教,鱼目混珠。森儿练练眼力也好,就让施琅跟了他吧,兴许将来还真能为森儿所用。”

    虽然郑芝龙很希望儿子能多多结交江南的名儒高门,但也没打算这个时候去阻挡儿子的人际交往。在他看来,儿子许多地方都很像他,也许儿子身上也有一种类似的人格魅力,能够吸引他人跟随。

    起家二十年来,无论是人还是事,郑芝龙一直靠着察言观色的前瞻意识流在做决策,每一次选择,看似一帆风顺,其实都充满了机遇和风险的两面性。换句话说,他本人天生崇尚一种赌性。而儿子如今心思不在学业上,年纪轻轻就四处乱跑乱体验,大概也符合郑芝龙本人的某些价值观。

    一声闷雷响起,又有了风暴卷土重来的迹象,郑芝龙这才继续回到书案边,继续练字。

    ……

    铺天盖地的风雨,同样包裹了在海峡另一头的大员东宁城。

    大员宣慰司同知府内,颜思成正在看着一份文书账册,一番思索之后,用毛笔在最后添了几笔指示,算是又了结了一件政务。

    “大人,前些日子由滞留鸡笼县码头的东联集团商船转来书信。七夫人等人已经平安返抵华美京城。”一份从东联集团商船电台里抄录的书信又放到了桌上。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对了,那个东联集团的探矿队还在鸡笼吗?”颜思成点点头,又喊住了转身的下属。

    “回大人,风雨封港多日,还未归航。不过听闻此次探矿队在鸡笼南山又发现了多处矿脉,金银铜煤不计其数。”下属赶紧拱手行礼。

    不再搭理下属的恭谦态度,直到书房里不再有一人,颜思成这才从一边的镇纸下抽出一摞搁置了几个月的精致纸张。

    挺括的纸张封面写着一行大字:大员联合开发投资项目规划。落款是中华美利坚共和国商务部、华美东方联合集团。整套联合开发计划书,包含了一揽子的工农业合作项目。

    工业方面,计划书里再次提及了东联集团大规模参与鸡笼县矿产开发。只要大员方面接受联合开发的条件,划出相关项目的产业股份四成,那大量的华美采矿机械就能进入大员,而且这些机械都是无偿赠予。诸如颜家已经开发出的硫磺、煤炭等矿场产出,东联集团也提出了优先购买权。

    其次,东联集团还将在大员投资建立一座大型水泥砖瓦工厂,由大员方面提供劳力和原料,股份对半分。

    另外,鉴于大员之前引入的蓖麻和蓖麻蚕产业已经初具规模,东联集团将出口先进的缫丝机械,帮助大员建立一家生丝缫丝厂,以及一家大型蓖麻油榨油厂,届时大员的生丝和蓖麻油产量品质将大幅度提升。股份占比和采矿项目差不多,东联集团要占这些工厂的三成股份二十年,还必须用东方银行的贷款,而且所有产出必须全部出口到华美。

    农业方面,东联集团打算在东宁府、天兴县和颜家联合建立一系列大型农场,总规模达到10万亩,以先进的农业机械入股,依然是二十年合同三成股份。但要种植什么,还是必须由东联集团说了算,东联集团还拥有农场产出的定价权和优先采购权。

    总而言之,各种强买强卖,让大员看似突飞猛进的同时,被人捏住了脖子。

    “七姐啊七姐,华美再怎么照顾我大员,也终究是外邦。请神容易送神难,就怕是大哥在世,也不会轻易答应吧?”

    想起颜七姑在奔丧结束之时劝说大员接受华美联合开发条件的临别话,颜思成对着这份未来几十年会让大员的命根子掌握在华美手里的联合开发意向书是唉声叹气。

    酒色无度的颜思海已经身体全跨,连迎接华美访问团的精力都没了,华美派来的医生检查之后,给出的答案是“如果好好保养,还能多活几年”。

    华美方面已经暗示将支持自己掌握未来的大员政权,但这一切,又必须建立在“紧密合作”的基础之上。

    不答应又能如何?去年华美的亚洲舰队搭载着东联集团代表团访问大员,这份文件就是由钱老三当着华美亚洲舰队司令刘畅的面送上手的。如果再拖着不答应,也许华美方面就会选出另一个姓颜的吧?

    说起脾气,颜思成自认为还是有一股书生硬骨,士可杀不可辱,但经历了一场被郑家暗中胁迫的蠢事后,颜思成也终于看清了大员颜家立足的根本是什么。没了华美,他颜思成其实什么都不是。

    别说是大员颜家现在有上万精兵,就算是十万又如何?华美海军邀请自己参观大员澎湖水师和华美亚洲舰队的联合演习,那如修罗场般的舰炮覆盖,至今都历历在目。

    反反复复想了好久,颜思成终于长叹一口气,用毛笔在文件上签下了一个“可”字,然后放在了待处理文书中间。大概不久之后,就有专人和华美东联集团的代表在香港正式签署合作协议。(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拓展训练

    1642年5月12日,周二,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三月二十五。

    海南卫海口千户所已经成为了广东新军琼州营的驻扎地,一个星期以来,琼州营从上到下都在忙乎着正式编练前的准备工作。眼下三千来号新兵的被服辎重还没有完全到位,除了军官及少数身着破旧鸳鸯袄的明军外,破烂不堪的所城内外到处都是修缮营盘的平民打扮的汉子,分不清是兵丁还是民夫。

    清晨时分,琼州营驻地校场就显得格外热闹,拓展后的校场还在平整地面,但各种花里胡哨的旗帜已经插满了四周的围栏。一辆辆载着粮草辎重的牛马拖车从大营外缓缓而入,一股股炊烟从校场东西两侧的一排排营帐前冒起。

    十来个明军军官出现在大营辕门外,其中还夹杂着几个衣着奇特的男子,往来的兵丁一看这个架势,就纷纷退让到一边单膝下蹲,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瞄着这些大人物的一双双脚板从身前走过。

    某个小兵的眼前,出现了一双油黑蹭亮的皮靴,这样奢华高档的牛皮军靴让小兵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让小兵意想不到的是,军靴的主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居然停下了脚步,就直接站在了小兵身前。小兵心里一阵害怕,悄悄抬起头,只见眼前是一位打扮奇特的中年男子。

    笔挺的华美陆军深灰色军官制服,双枪交错的领章,双肩佩戴着一副中校军衔;左肩一道流苏饰带垂挂胸口,大檐帽的黑色帽墙上围着一圈流苏,银色帽徽闪闪发亮,帽下脑后短发露边;腰系一条黑色武装带,脚蹬长筒军靴,双手反握在后腰。身姿挺拔匀称。这身打扮,衣领、袖角、口袋、裤缝,无一不是用料考究、做工精湛。

    一看不打紧,队伍里还有多个这种打扮的外邦陌生人,唯一眼熟的,大概就是几天前在营里里朝着自己大吼大叫过的几个据说是南洋来的番夷兵头。不过和眼前这位爷一比,那几个番夷兵头的衣着制服就要简略许多了。

    好家伙,居然由守备大人陪着,应该是比那些南洋番夷兵头的来头还要大的官儿吧?小兵再次扫了下眼前的军官队伍,终于看到了新军总教习守备官张建业也在场。顿时吓得又赶紧底下了头。

    ……

    在张建业的陪同下,乔肆带着几个华美军事顾问团的成员,慢步走在军营里。路旁,每隔几个营帐就支着一口大锅,若干火头军正在往锅里倒菜叶。

    一口口大锅中煮着稀稀的米粥,混合着新鲜菜叶散发出一股股清香。营地角落四处,都蹲着吃早饭的新兵,个个捧着粗碗埋头喝着菜叶稀粥、啃着窝头,几乎没人抬头看上军官几眼。偶尔一个目光相对,又赶紧扭过头。

    脚步越来越慢,当路过一位正在舔着空碗的小兵的时候,乔肆终于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对方那热烈而专注的舔碗动作,而离他不远的一座营帐,半开的门缝中,则能看到几个小军官大吃大喝的身影。

    “呵呵。不瞒乔顾问,琼州营初创,诸多杂事未清。军中号衣此番尚未齐备。各地卫所更无余衣调拨,只能暂缓一月。”张建业见那位华美军事总顾问的表情起了变化,以为对方有点看低现在琼州营里的各种衣冠不整,于是赶紧解释。

    整个琼州营名义上隶属琼州兵备道,全营上下都知道粮草辎重全依赖本地官府供应。但张建业比其他人更清楚一些内幕,这新军真正的支持者,却是以南海商号为首的琼州乡绅,而这些人背后又是远在南洋明珠岛的东联集团和华美官方。

    为制备三千多号琼州营新军的被服号衣,就要花去上万两银子,据说琼州兵备道沈廷扬并没有把经费交给地方官府去操办,而是交给了南海商号。如今琼州营的兵丁被服正由琼州和香港两家大明制衣商赶制,所用制衣机械就是前些年从东联集团手里购入的。

    “马卡洛夫军士长,这里的人,还是一日两餐吗?”对张建业的说法,乔肆不置可否,而是把头转向了一位身形壮硕的华美军士长。

    “除了军官,我很久没见过如此坚韧而节俭的士兵了。”马卡洛夫耸耸肩膀,一副已经看习惯了的表情,“晚餐会稍微丰富点,至少经过我的观察,这里的士兵会多吃一个馒头或一碗米饭。我很担心即将开始的训练,除非他们打算每天只进行三个小时的散步。”

    一边的张建业听了,脸上就微微泛红。他曾经有幸观摩过华美海军,甚至在华美战舰上还吃过一顿。早知道这些华美国的陆海军兵生活极为奢靡,一天三顿翻着花样供应不说,各式肉荤更是四季不绝,水兵出海每日还有额外的蔬果供应,美其名曰保持远航身体健康。

    这样一算,一个华美兵丁的伙食花销,几乎就能养活七八个大明营兵。琼州营就算背后有琼州乡绅和南海商号这样的大户帮扶,也只能保持现在的口粮配给。如果是半死不活的各地卫所军户,那日子就更加惨不忍睹了,一年到头能不能吃上一口油荤都难说。

    乔肆似乎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和于山身为陆螯所军户的日子,那不堪回首的影像一幕幕从脑海的深处浮现。倘若时光倒转,也许自己还会深深羡慕这里的琼州营明军的吃喝吧。

    “我们只是帮助他们训练,并没有任何命令要求我们要将他们训练成和我们一样的军队。”于山在身后轻声说着,听语气,似乎也和乔肆产生了一些共鸣。

    “哟,瞧见了没,是南洋的番兵番将!”

    “这身打扮倒是精神阔气,和那东联集团的海商颇为不同!”

    “听我爹说过,好像是前宋逃海兵将的后人。”

    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一堆嘴角的毛还没长齐的小军官出现在不远的营帐边,纷纷朝着乔肆等人指指点点。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当地乡绅塞进琼州营的低级军官,以旗总、队总居多。官最大的也不过一个百总。

    “不成体统!军中已经颁下严令,入营之时即须奉命守职。如此不守营规,喧哗嬉闹犹若市井瓦肆……守备大人,下官恳请军法,严惩不贷!”一个从广州抚标营调来的上了年纪的把总,一看这些琼州营小军官嘻嘻哈哈的样子,顿时气得眉毛胡子发颤。

    话一出,几个本来跟着看热闹的百总或把总也纷纷应和,大有将这些本地乡绅塞进来的败家子好好收拾一番的意思。

    入营大半个月了,几乎就没人和他们较真过。如今一看似乎要来真的了,吓得一群小军官纷纷下跪求饶,全身都在哆嗦,甚至还在互相推诿指责。

    “冲撞贵客,简直是胡闹!来人啊,每人下去领十军棍!”张建业再怎么要给本地乡绅面子,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在乔肆等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权威,当场就冷着脸下达了军令。

    “正式编练过几天才开始,年轻人刚刚参军。可以理解,算了吧。”

    见不远处一群小毛头军官吓得发抖的样子,乔肆笑着摆摆手,然后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转身继续朝营内走去。

    有人求情。也算是给了台阶下,不光张建业暗暗松了口气,一众小毛头军官也如获大赦般抱头鼠窜。

    ……

    第二天。

    营地角落一座瞭望哨楼上,乔肆和几个国防军士官都依在栏杆前眺望。只见偌大的校场上,十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黑水保安公司的军事顾问正精疲力尽地嘶吼着,上千名各色服饰的琼州营新兵如乱哄哄的蚂蚁般无所适从。

    更让人不舒服的是。在场的军官们却没几个,大多数人都坐在校场边的凉棚里喝茶聊天,仿佛这第一天的操练完全和他们没任何关系。

    “中校先生,这根本就不是一支军队!”见四周没人,马卡洛夫忍不住开始吐糟,“从募兵开始,就是一场糟糕的闹剧。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不是‘买’来的,就是‘卖’来的。也许敌人只需要开上一炮,这里的人就会跑个干干净净!”

    “你管得着吗?大明官军又不是我们养的。乔肆和我们只是军事顾问,不是他们的指挥官,也不拿他们的一分钱。”于山在一边讽刺着,似乎很不愿意在这里浪费自己宝贵的出差时间。

    “马卡洛夫军士长,于山,你们觉得大明官军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乔肆没有参与马卡洛夫和于山之间的辩论,而是突然提了个问题。

    “军官并不知道士兵在想什么,士兵也不了解军官,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马卡洛夫想了下,第一个发表看法。

    “当官的吃香喝辣,小兵命贱,屁都算不上一个。”于山翻了个白眼,大有“明知故问”的味道。

    “他们缺乏团队整体意识,没有荣誉感!”马卡洛夫又赶紧补充了句。

    “每天吃那么点东西,下地干活都嫌不够,上了战场就剩下逃命的力气了。”于山很不耐烦地接着嘀咕了一句。

    “嗯,军纪可以用棍棒和皮鞭来达成,但他们缺少的绝不是武器弹药,而是信任、合作与勇气,相对于他们今后的战术而言,基层军官的要求更是如此。”乔肆颇为深奥地发表着总结,听得于山是一愣一愣的。

    “乔肆,别忘了,他们是大明官军,我们只是顾问。”于山还是念念不忘这个。

    “一点点改变就可以,总比一点不变要好。”乔肆笑着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然后指向了校场的一角,“马卡洛夫军士长,给他们说一下,在那里搭建一些东西,后天就要用上。”

    “西点军校的拓展训练?哈哈,他们一定会喜欢的!”马卡洛夫第一个反应过来,咧着嘴大笑起来。

    ……

    又是两天后。

    依然是极度闷热的天气,张建业和一众把总、百总继续坐在了校场凉棚里,看着六个新军把总队各自分开战队,十几个华美黑水雇佣兵的面前都放着一面皮鼓,皮鼓的边缘成辐射状系着许多绳索。

    除此之外,在凉棚不远的角落里,还用一顶帆布盖着一大堆东西。

    “这是为何?”张建业有点奇怪地扭过头去。却发现那位华美总顾问官并不在场。

    “中校先生的好主意,一场小游戏,让小伙子们好好出一身汗。”马卡洛夫捧着个大茶壶一通牛饮,让四周的明军军官都暗暗皱眉。

    一众观摩训练的明军军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于山背握着一个铁皮喇叭出场了。

    “该死的,凭什么就我跑出来晒太阳……”于山嘀咕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闹骚,大步走到校场中央,环视着四周六个大方阵,酝酿了好一阵,才举起了喇叭。“今天要和大家玩几场小游戏,获胜的队伍,将获得顾问团赞助的特别礼物。”

    说完,站在凉棚边的两位黑水雇佣兵用力一掀身后的帆布,露出了一堆码得整整的箱子,这些都是乔肆临时从琼州城南海商号那里借来的华美商品。

    “这里有六千罐南洋罐头和一千瓶上等美酒,之后将奖励给表现最出众的队伍。大家觉得有兴趣吗?”于山从一个下士手里接过一听罐头和一瓶朗姆酒,笑嘻嘻地举到了身前。

    校场上发生了一些骚动,别说是参军前日子里过得十分节俭的普通人。就是大户出身的小军官们都露出了一丝贪婪。

    “不光是这些,你们的张守备大人说了,获胜的队伍,他将自掏腰包。每人发一两银子的赏钱!”于山继续趁热打铁,甚至还回身朝着凉棚方向呵呵一笑。

    “这个……”见华美教头居然擅自帮自己做主,张建业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四周的明军军官更是议论纷纷。

    仔细想想。自己这些年也吃了华美人不少好处,虽然有点肉疼,真要是给一个把总队每人发上一两银子。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张建业也只能站起来,笑着点头。

    这下可不得了,全场的琼州营新兵都发出了欢呼,虽然不知道到底比什么,但个个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见气氛差不多了,于山走到一个皮鼓面前,提起了绳索,同时捡起了皮鼓边一个牛皮缝制的小球:“第一个游戏很简单,每支队伍选出二十个人。一人只能拉一根绳子,将皮鼓抬起来,然后颠球。一柱香时间里,颠得最多的算赢,一次颠球不足十下落地的,不算。这二十人里面,必须至少有五个军官。”

    话一说完,凉棚观看席上的张建业等人又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让军官和小兵同台戏耍,虽然军中都是粗人,不伤大雅,但终归有一种不顾尊卑的味道。

    “我先讲解怎么玩,炮队的先来!赶紧选人。”于山指向了斜对面的一个把总队。

    一番你推我让的吵闹后,几个琼州乡绅子弟首先走出了队伍,紧接着哄闹声中,十来个小兵也唯唯诺诺地磨蹭而出。

    在黑水雇佣兵的指点下,二十个明军官兵牵着绳索将皮鼓抬了起来,围成了一个圈,圈的中央是皮鼓。无论是军官还是小兵,都觉察到一种皮鼓不在自己意志控制范围的感觉,甚至因为紧张,几个小兵还刻意和身边的军官保持着距离。

    黑水雇佣兵的身体切进人圈,将手里的皮球举在了皮鼓上方。

    “你们觉得自己能颠几下?”已经带着连队玩过无数次的于山走了过来,得意地拍了拍某个小兵的肩膀。

    “回教头的话,十下总可以吧?”小兵小心翼翼的回答。

    “小把戏,好歹百来个!”人圈里官最大的一个旗总用鼻腔轻蔑地哼出一个数,同样参与游戏的几个队官也纷纷附和。

    “那好,开始!”于山也不废话,直接下达了放球的指令。

    眼看着球落下,二十个人都纷纷用力拉住了绳索往上抬。结果很残酷,皮球只在鼓面蹦了一下,就落了地。

    “再来!”旗总似乎很不服气,一卷衣袖,又拉紧了绳索。

    第二次有了进步,皮球在鼓面蹦跶了三下,然后依然在众人手忙脚乱中落了地。第三次、第四次……当第十次结束时,炮队示范队的最好成绩也才四下。

    沮丧不可避免会出现。军官的谩骂和指责也接连发生,似乎责任全在小兵身上,而小兵们则无辜地牵着绳索无所适从。

    “各人力道不同,又无号令,如何能抬鼓击球。如此费力,十下当是怪谈了。”观众席上,一位把总皱紧了眉头,似乎也没想到什么好方法。

    负责示范的炮队官兵如此狼狈,旁观的其他把总队的官兵更是窃窃私语,大多数人得出的结论是:这种众人牵绳抬鼓击球。根本不可能完成。

    “你们自己总结一下原因,为什么不能超过十个。”于山咬开手里的酒瓶塞子,舒服地小饮几口,酒液的醇香顿时四散开来,引得人圈里的官兵个个口干舌燥。

    “站立松紧不齐,臂高不一,力道不均,鼓面不平。”一个队官看了眼站得奇形怪状的人圈,第一个发表意见。

    “回教头的话。小的发觉每人牵绳须长短一致,方能同步而动。”一个小兵也小心地说着。

    “嗯,当一人专职抬鼓触球,其余人等只须拉紧皮鼓。随球挪步进退。”

    旗总发言了,在场的官兵都纷纷点头。慢慢的,七嘴八舌,好多事后总结一一出来。众人又恢复了继续尝试的信心。

    看到炮队示范队的交流总结场景,马卡洛夫笑呵呵地指了指:“我敢打赌,他们下一次尝试。将至少十次。”

    话音未落,一片不相信的目光就投来,就连张建业都露出一副不乐观的表情。

    “开始!”于山再次发出了指令。

    和之前一样,皮球在鼓面弹出一个小弧线,但已经人圈整齐的炮队示范队官兵整体发生了一点偏移,然后皮鼓又落到了鼓面,而负责颠球的旗总则恰到好处的又抬鼓碰球。

    四下、五下、六下……当悦耳的皮球撞击鼓面的声音一一传来,不光四周观摩的高官们瞪大了双眼,校场上的所有官兵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那个上下起伏的皮球落地。

    最终,皮球还是在三十多下后落了地。但这次,人圈中没有任何抱怨声,反而个个面带喜色,仿佛他们才完成了一件永远不可能成功的事,负责颠球的年轻旗总甚至还发泄般狂吼了一声。不光是示范队大显身手,捏了一把汗的其他把总队也个个信心十足起来。

    几柱香的适应训练之后,正式的比赛开始了。首先做过示范的炮队官兵是一马当先,宛如一部精妙的机器般控制着皮球的起落,而其他把总队也不甘示弱,同样有条不紊地增加着颠球计数。

    最终,炮队还是以总数五百多下的成绩拿到了最终胜利,所有炮队的官兵都涌进了场,将代表他们参赛的二十个人都抬了起来。

    场外,凉棚里,马卡洛夫掏出一根雪茄抽得云里雾里,所有大明高级军官都沉默不语。

    紧接着,第二场游戏又开始了,这一次,所有官兵都来到了校场另一头,一座长达百米的“围墙”出现在他们眼前,木墙高接近四米,顶部是一个可以站人的平台。

    游戏很简单,所有官兵,都要攀越这道木墙,再从上方的平台下去,没有梯子,也没有绳索。

    近四米高,在这个时代,直接就是所有人只能仰望而无法企及的高度。当听到于山说出这么个玩法时,凉棚里的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在他们看来,这比那个牵鼓颠球还扯淡。

    “假设,后面有敌军追击,但你们眼前却是一道悬崖峭壁,你们必须在一个时辰内翻过这道障碍才能生还。首先,你们要相信自己绝对能做到。其次,需要有人为此作出巨大的牺牲……”

    于山走到木墙下,拍着墙面,将攀越要领一一说出,四周围观的官兵起初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又渐渐变得火热起来。

    “我来做地桩!”

    “我也来!”

    还是炮队的那位牛高马大的旗总站了出来,紧接着另一名身体壮硕的小兵也走了出来。两人走到木墙前,马步下蹲,双手扶墙,腰腹用力,一副稳稳的样子,然后他们身后马上围上了几十个人,纷纷伸长手臂。当起了保护人墙。

    又一个体壮的年轻队官走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踩着两个扮演地桩的同伴身体就上了墙。两个地桩用肩膀顶起了第一个上墙的队官,再咬牙用手抬起了对方的脚。

    只见上墙的队官伸长了手臂,双手慢慢摸到了墙顶,然后手臂用力,一个鲤鱼翻身就上了平台,木墙下顿时欢声雷动。

    有了第一个成功者,后面官兵的勇气就全激发出来了。一个个官兵踩着地桩上了墙,而已经到了墙顶平台的官兵则负责俯身拉人。就算不小心有人在翻墙的过程中跌落。下面也有一大群负责保护的人给抬住。

    一个接一个,翻过墙面的官兵越来越多,每个把总队都卯足了劲在比拼速度,负责扮演地桩的官兵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当天色渐渐黄昏,绝大多数官兵都过了墙,只剩下最后一批扮演地桩的人累得筋疲力尽倒在地上喘息。

    “很好,你们用自己的牺牲,保住了绝大多数同伴的生命,他们会永远记得你们!”于山走了出来。掀开了一位地桩的肩膀衣衫,只见那人肩头已经红肿出血,于是当场拍起了手掌。

    一个个地桩的肩头衣衫褪去,无论是官还是兵。无一例外,都留下了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但地桩们的表情,却显得十分骄傲自豪。

    掌声越来越多,渐渐地。整个校场都想起了拍掌声和欢呼声,扮演最后一批地桩的军官或士兵都被同伴高高举了起来,此时。不再有官和兵的身份差异。至于最终胜负奖励如何,大概已经没人在意了。

    “比之真刀真枪的战阵还动人心魄,果然训练有方,如此精诚协力、如臂使指之军,岂会有败阵!我大明琼州营今日起,当脱胎换骨了。”

    张建业偷偷看了眼那些退出校场的黑水雇佣兵和身边的马卡洛夫,终于心悦诚服地笑了。

    ……

    就在马卡洛夫和于山带队组织琼州营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拓展训练的时候,乔肆则带着自己的副官造访了琼州兵备道沈廷扬。

    一份训练大纲放到了沈廷扬的面前,但这位掌握琼州营的大明官员却一语不发。

    “……根据我军的经验,大明琼州营官兵必须充分熟悉34a型后装燧发枪,每人每月至少进行十次实弹射击,炮队野战炮,每月至少实弹三发。另外,为保证官兵体能,训练期间,必须一日三餐,而且至少一餐必须有肉……另外,我希望训练期间,所有军官都必须留在营里,不许返家,更不许带女眷或歌妓入营。”

    乔肆不断讲解着训练大纲里的内容,但他对面的沈廷扬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黑。

    34a燧发枪的样品已经早早地送到了沈廷扬的面前,光是摸着枪身,沈廷扬就知道这是大明难以打造的极品军械。尤其是用防潮纸袋分装便于久存的原装颗粒火药,一看便知是精制品,就大明那些劣质硝土和火药保管水平,是万难大规模仿制供应的。

    每人每月十次实弹射击,还必须是原装弹药,光是琼州营三千人,一年下来就是三十六万发,耗银至少上万两白银。还要一天三餐带加肉,军粮耗费更是翻倍计算。

    此外还包括营地建设、外出拉练、替换被服等等细节需求,听得沈廷扬是老脸直抽。

    如此大手笔养军,这样的新军精锐真要是练出来,想想都觉得万里无一。但现在琼州营连粮饷还只勉强凑了一年,支付华美军械的银子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落实,还谈什么面面俱到、操练精兵?

    “老夫自会将贵方良言说于巡抚大人,还有劳乔顾问多多费心琼州营操练之事了。”也不说当场拒绝,沈廷扬只能客套地拱手。

    看着对方那张老脸上的苦楚表情,乔肆也不好多说,只能笑着微微点头。(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吕宋之春

    从加入欧洲三十年战争开始,西班牙就没享受过多少舒服日子,而在遥远的东方,西班牙菲律宾殖民地同样面临着大厦将倾时的风雨飘摇。

    当西班牙国王全权特使菲利普男爵到达华美明珠岛海外领的时候,李国助领导下的吕宋独立军已经在华美军队的偏袒下,除了宿务岛等几座南方岛屿外,几乎控制了吕宋大岛上的所有西班牙殖民地。

    随着局势越来越明朗,吕宋岛上的各地华民开始出现不受控的兴奋。也许是出于发泄,也许是有利所图,不少人开始抢劫甚至攻击当地的西班牙平民,而急于和西班牙撇开关系的各地土著首领,也趁机向西班牙人落井下石。

    就算考虑到外交和谈而不得不采取制止措施,但区区数百名华美外籍军团官兵除了维持住马尼拉城的治安,根本无法顾及周边西班牙殖民城镇。这导致近一个月来,有超过数百名西班牙平民妇孺被害。为不影响谈判进程,万不得已之下,华美亚洲舰队只能前往沿海城镇,将当地幸免于难的西班牙平民都运到了马尼拉隔离区保护,当中还数次炮击了企图趁乱哄抢城镇的土著。

    马尼拉,西班牙的远东明珠,如今已经残破不堪,主城堡垒内拥挤着近万蓬头垢面的西班牙人,而在主城堡垒以外的地区,已经变成了华人的天下。

    早在三月份,西班牙特使菲利普男爵就乘坐华美亚洲舰队的炮舰抵达了马尼拉,然后马不停蹄地和失去总督后没有抓拿的殖民地官员沟通了解情况。但无论怎么看,除了地名暂时没变外,目前西班牙已经对菲律宾殖民地失去了任何统治能力。

    负责和谈的华美代表是明珠海外领市长安尼尔,这次也陪同菲利普男爵一起到达。虽然过去几年安尼尔从未到过马尼拉,但从过往的商人口里还是多少了解了些马尼拉的情况,如今眼前形同废墟的港口城镇。还是让安尼尔大吃一惊。

    不知道是否是华美军队的刻意保护,马尼拉总督官邸没有收到任何损害。仿佛经过了一场狂欢盛宴后的超级大扫除,此时总督官邸每条走廊或房间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花瓶里还插着新鲜的花朵,空气中还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但这种看似清新堂皇的地方,却让菲利普男爵一点都提不起劲。就算半路上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但现在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比心理预期还要糟糕百倍。西班牙王国对远东殖民地的统治算是到了头了,剩下的。就是如何保住西班牙王国的脸面,以及尽可能地挽回一些损失。别的不说,如今就在宿务岛的港口库房里,就堆着来不及起运的十几吨白银和大量珠宝。

    作为吕宋独立运动的领头人,李国助带着若干随从趾高气昂地走进了总督府。除了向安尼尔拱手致敬外,对西班牙的菲利普男爵完全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势。

    首轮的谈判纯粹就是表明立场,李国助等人提出了三大和谈要求:第一,西班牙人必须放弃整个菲律宾殖民地;第二,西班牙必须为几十年前的大屠杀进行赔偿;第三。现有所有菲律宾殖民的西班牙财产,包括私人的,都将属于吕宋独立军。

    除了第一条不得不接受外,剩下两条则让菲利普男爵极度不爽。因为在菲利普男爵看来。几十年前的破事要和现在欧洲三十年战争中的屠杀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连当时的大明帝国皇帝都放弃计较了,你们还折腾个啥?

    第三条就更过分了。菲律宾殖民地就算再不上档次,那也是西班牙帝国横贯全球航线的核心节点,光是马尼拉和宿务两个地方。西班牙大半个世纪以来投入的心血和资金,就是个天文数字,当然其中还包括那些困在马尼拉内城的殖民地官员的个人财富。

    相关的内容,安尼尔早就倒背如流了,李国助等人的条件,其实但大部分都是范力提前想好的。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道理,在塞维利亚和华美人打过交道的菲利普男爵倒也熟通不少,当场就表示拒绝所有和谈条件。

    谈判一来就形成了僵持,但很快菲利普就陷入了两难境地。隔离在马尼拉主城区的西班牙人就算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但却被李国助等人掐断了所有食品供应。要获得食物可以,每公斤稻米或面粉1美元,每条海鱼2美元,还不带讲价的。

    已经受够了屈辱的西班牙平民、放下武器的西班牙殖民军官兵,甚至是部分小官吏,都涌到了总督府,强烈哀求菲利普男爵解决问题。可怜的菲利普男爵,身边至多只有一个仆人,一路蹭吃蹭喝两手空空来到远东,哪有什么能力为当地的西班牙人解决食物问题。

    万不得已之下,菲利普男爵只能硬着头皮向华美“维和”驻军求助。好笑的是,华美驻军以自身补给不足为由,只是象征性拨付了一批压缩干粮,就不再搭理。

    一个多月后,已经忍无可忍的部分西班牙士兵偷偷溜出主城区,企图在外面偷食物,结果被围困的吕宋独立军抓住,二话不说,就以西班牙人伤害平民的借口,拉来大炮对准了主城区。

    一没粮食,二没武器,现在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完全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菲利普男爵深知每拖一天都会对自己更加不利,甚至还会让自己都受到生命威胁,只能硬着头皮请求安尼尔出面,再次和李国助展开了谈判。

    大概是无谓的纠结已经于事无补了,菲利普男爵在权衡几夜之后,又征求了马尼拉主教和部分殖民地官员的意见后,最终接受了华美方的斡旋,和李国助领导的吕宋独立军达成了有条件的和解协议,并最终决定了西班牙远东殖民地的最终命运。

    1643年5月20日,西班牙国王全权特使菲利普男爵,以及吕宋独立军领袖李国助,一起前往华美明珠岛海外领签订了决定吕宋未来的《明珠和约》。

    和约的主要内容有六条:

    一、西班牙王国承认对菲律宾殖民地不恰当的统治政策。志愿放弃菲律宾殖民地及其管辖下的其他岛屿,殖民地管理机构将在和约签订后一月内撤出。

    二、西班牙王国赔偿当地华人总计200万西班牙银元。

    三、西班牙王国向菲律宾华人团体整体出售殖民地所有遗留资产,合计200万西班牙银元。

    四、菲律宾华人团体归还冲突中抢夺的西班牙船只、人员与财物。

    五、定居菲律宾的西班牙移民,在未来十年内,拥有自愿选择是否留下的权力,华人团体不能单方面阻扰、迫害。

    六、西班牙王国永久获得未来菲律宾华人政府的贸易最惠国地位。

    在菲利普男爵看来,远东溃疡的一次性割舍,虽然切断了西班牙王国延续近百年的全球航线,但在国运早已走下坡路的当下,这种割舍又何尝不是一种剜肉脱毒疗法。只要西班牙王国能在欧洲和新大陆屹立不败。那总有一天还会连本带利找回来的。

    和约里所谓的赔偿、出售和归还条款,其实只是些各取脸面的官面文章,直接就在纸面上基本抵消掉了。对于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西班牙殖民地官员家庭来说,虽然前些日子被华人抢夺了不少家财,但留下的部分也足够他们返回西班牙后吃香喝辣了,真要让他们公然去讨还,估计还没人有这个胆子。

    但脸面文章还是要做足的,李国助等人将一批在各地搜刮的“无主财物”转交到监督和约实行的华美代表手上。得到国内授意的安尼尔,也恰到好处地把这批“难以寻找失主”的钱财私下送到了菲利普男爵的入住旅馆。单是金银珠宝就总价值超过了10万西班牙银元。

    有了华美对和约实行的“公正”态度,菲利普男爵也一改愁容,居然在明珠岛大摆筵席,一方面给丧失殖民地的官员们压惊。一方面和华美代表大肆套近乎。至于随后收到的国内询问状况的公文,都不以为然地丢到了一边,然后施展自己的二杆子才华,将这次远东之行描绘成自己多么多么尽职。多么多么为西班牙王国整体利益考虑,并通过华美的邮局发往欧洲。

    ……

    当年西班牙统帅黎牙实比气势汹汹地带领舰队占领了菲律宾,如今的西班牙殖民官员又开始灰溜溜地乘坐船只撤往华美的明珠岛海外领。

    和带着大包小包登船的权贵官员、商人和殖民军官兵不同。大量的西班牙平民可就没有这种特殊待遇。现在他们已经被西班牙王国抛弃了,和约里提及他们命运的字眼少之又少。他们中的相当部分都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半个多世纪,虽然身为西班牙裔,但并不比当地华人更有钱,更关键的是,这场战争让他们几乎失去了一切。

    望着又一艘风帆盖伦船远去,马尼拉港口上清理废墟的西班牙平民个个垂头丧气。一艘华美东联集团的商船旁,几十个西班牙男子拼命在自我表现,展示他们能够充当搬运工的合格体能。现在,每一个马尼拉城的西班牙平民,都不得不依靠华美商人在马尼拉的贸易活动来养活自己,当码头搬运工、仓库保管员、跑腿跟班、甚或是妓女。

    和西班牙平民为未来忧心忡忡或是挣扎求生相比,马尼拉城的某些华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他们在面临比之前武装起义还要棘手的问题。

    吕宋是抢到手了,然后呢?

    “普天下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和元末明初登上文莱并站稳脚跟的黄森屏一样,刚从西班牙人手里获得自由立足地位的部分马尼拉华商,居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归附”二字,异想天开地提议派出使节向大明皇帝归附。

    当年黄森屏在文莱创下一番基业,以浡泥国王的身份朝贡明成祖朱棣,曾留下了“境土悉属职方”的愿望,想把自己控制的文莱领土全部归入大明版图,然后“托体魄于中华”,允许自己安葬在大明。

    也许在朱棣看来,海外番邦的恭顺态度比什么都重要。于是对黄森屏这番表忠心的话只是打了个哈哈,然后给予了极高的待遇和褒奖册封,也使中国在历史上失去了对加里曼丹岛的主权诉求。

    现在,习惯性的心态再次出现,不光让华美驻远东外交事务负责人范力有点吃惊,更让华美国会和内阁的某些人无语了一天。似乎在吕宋某些人的潜意识里,大明才算自己人,而华美不过是一个交情不错的外邦。

    李国助哪能不知道华美人的态度,十几年废了那么大的劲来扶持自己,就是希望未来的吕宋能和华美形成铁关系。以华美的作为。连大明都不放在眼里,还能允许吕宋的华商自己胡来?

    再说了,李国助自认为他才是吕宋独立的最大推动者和功劳者,就算中间过程依靠了不少华裔移民和其他来自大明的海商的鼎力帮助,但倘若没有自己和一些核心人员,吕宋根本不可能获得目前的地位。也就是说,李国助骨子里早就从父亲李旦那里继承了一份逍遥独立的野心。

    就在李国助等少数人硬着头皮、拐弯抹角、据理力争的时候,华美海军亚洲舰队和陆军外籍军团以监督《明珠和约》实行为由,开始派兵进入那些归附派华商的家里。搜查“非法搜刮西班牙资产”的证据。

    几番恐吓之下,这些人的脑子才拐过了弯,才发觉这个世界上,真正决定他们命运的可不是大明朝的皇帝。而是这些平时在南洋上拼命维护华人利益的华美军队。平时生意往来什么都好说,但关键时刻,可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

    既然能在西班牙人的统治下过上近百年日子,那换一个主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商人们的灵活头脑此时充分发挥了出来。也战胜了当初想当然的臆想。

    一场正式讨论吕宋独立未来的会议很快就在马尼拉城的前西班牙总督府召开了,主持会议的是在吕宋声望如日中天的李国助,以及若干积极参与独立运动的大商户。然后还邀请到了在吕宋各地有一些地位的中小大户。范力,则成为了“吕宋临时托管委员会”的旁听代表。

    虽说是“内部讨论”,但现在谁不清楚吕宋的状况是谁说了算?

    知道范力身份的一众马尼拉华商,此时都收敛了最初的自鸣得意,会议上的发言完全就没有任何营养,而李国助也时不时地朝微笑不语的范力看上几眼,大有“您看如何”的味道。

    什么“辟南洋沃土以养国族”、什么“由今而始,南洋华民居处无碍,堪称桃源之地”等等空话不断涌现,各种靠谱或不靠谱的看法提了一大堆,但始终都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

    见大家都讨论得差不多了,范力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份信,轻轻地放到了桌面。范力这个动作,顿时让会议厅内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都盯住了桌面的信封。

    “为切实保障全体吕宋华人的切身利益,以及维护东南亚良好的贸易秩序,我国国会和内阁长期重视吕宋华人的处境,并为此付出了持之不懈的努力。在此,还要感谢李国助先生为吕宋华人事业做出的重大贡献和个人牺牲,也感谢在场的或不在场的每一位吕宋华人的勤劳付出。”

    范力说着,把目光转向了主位上的李国助,只见对方正谦虚地左右拱手示意。

    “我国政府和国会认为,一个符合吕宋华人自身发展的先进政治制度,才是保障所有吕宋人切身利益的最好模式。我在这里传达我国政府和国会的基本意见,就是吕宋应该走上一条独立自强、团结一致、勇于开拓的道路,将吕宋建立一个永久富足安定自由的国家。”

    吕宋独立建国!当范力明确无误地说出来后,除了李国助等少数人,大部分马尼拉的华人大户代表都沉默不语了。

    就算吕宋今后和大明没干系,那还征求我们这些商人的意见干什么?自古以来,建邦立业不都是枭雄们干得事吗?

    “呃……华民自强富足,亦是我等之愿,只是不知这吕宋国,又该何人为君,以何礼法为尊……”

    一个迁居吕宋时间不长的华商在角落里小声问了句,然后更多目光又汇集到了李国助的身上。对这个问题。李国助曾经也断断续续想过不少,最终还是以走一步算一步的态度做到了现在,此时突然十分尖锐地提到了这个问题,也感觉喉头发干。

    再不济,自己也应该是和刘香那个兰芳自由领终身大统领差不多吧?这是李国助最近几天一直在琢磨的事。

    “吕宋能有今日,全赖诸位,李某何德何能称孤道寡,这为君之事,万万不可!”李国助赶紧站了起来,面色郑重地朝四周一拱手。一副“请辞不受”的模样。

    嗯,按照剧本,是不是还要三请才行?一屋子肚子里也墨水不少的华商,此时内心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吕宋百废待兴,李大掌柜正应挺身而出,为吕宋万民谋福啊!”一个来自林加延的老年华商此时站了起来,振振有词,此人正是全力支持李国助的大商魏长德。

    “不错,这里所有人都是吕宋的顶梁柱。如果能同心协力,相信李国助先生也一定会做出更大的成绩。”看到众人捉摸不定的样子,范力心里乐开花,但表面上还是一副认真的表情。“我国支持由李国助先生负责牵头建立吕宋共和国临时政府,并担任临时总理一职,而各位则可以组成一院制议会,参议监督国政。为此。我国将派遣一个高级顾问团,为吕宋共和国提供全方位的建议与支持。”

    “李大掌柜德才兼备,出任总理众望所归。我等必定全力辅佐。”不等大家细想这个临时政府、议会到底是个什么统属关系,又一个领导吕宋独立运动的骨干华商站了起来。

    已经有几个人带头了,而且都是吕宋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在场的各地小华商也只能纷纷应和,算是连拉带扯定下了国体——效仿周制共和,与华美同例,堂官握柄,乡老议政。

    接下来,一群已经心领神会的华商大户代表出奇的团结,直接就定下了李国助终身总理的职务头衔,连临时二字都给省了,又给了年纪最大的魏长德一个议会终身议长的地位,并定下为期十年的临时政府和国会过渡期。

    李国助如今的影响力几乎无人可比,但年过六十,按照这个时代来看也是高寿,所以李国助这个终身总理的职权,其实过不了很长时间。魏长德更是年过七十,也就几年的活头。在座的不少年纪轻点的海商,都对未来充满了一丝期盼。

    这里面或多或少还是传统的君父情结在作祟,但整体来说,范力的“建议”还是被当做了吕宋共和国成立过程中板上钉钉的最大驱动力。

    ……

    1643年6月10日,充当临时宪法的《吕宋共和民约》草草出台,内容稀稀拉拉不过十来项,吕宋共和国临时政府和议会也同时成立。此时的吕宋各地,还处于废墟重建的阶段,普通民众也丝毫没感受到生活会有什么不同。

    消息传回北美,华美国会和内阁都召开了盛大的庆祝会,这是打兰芳自由领成立后,国家在东方最让人有成就感的结果。

    吕宋作为前西班牙王国经营了近八十年的殖民地,算是整个东南亚开发最早、开拓最成熟的土地。无论是华民人口、物产还是城镇建设,都远远强于南洋其他地方,这样一个由华美扶持的华人共和国建立,对华美而言有着巨大的军事与经济利益。

    从地缘来讲,吕宋是东南亚海域最重要的跳板,从吕宋出发,能控制南方的更大片岛屿。从经济角度来讲,吕宋各地富藏着让人咋舌的矿藏资源,金矿储量居世界第三位、铜矿储量居世界第四位、镍矿储量居世界第五位、铬矿储量居世界第六位。作为后世东南亚的最大产铜国,光是在吕宋岛上,就有好几处世界级的铜矿和金矿。

    农林渔业资源方面,吕宋也不遑多让,光是几种热带或亚热带农作物,其产量在后世都是全球举足轻重的存在,吕宋岛的热带林业一直到20世纪都是当地经济之首。

    只要有华美的资本进入,那吕宋在十年内会成为华美东南亚势力圈里最重要的工农业原料产地,而当地上百万已经早早适应殖民地经济的土著。也是一个重要的消费市场,还不包括今后将要大力增加的华裔人口。

    不过,这场历时数月的吕宋独立战争,除了宿务,包括马尼拉在内,各地城镇多多少少都遭受了破坏,尤其是北方的林加延,更是几成废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进行重建。而在更南方,还存在一个脾气很不好的苏禄伊斯兰酋长国。新的吕宋共和国依然有许多基本功要修炼。

    还不等华美内阁做出什么批示,东联集团总部就忙不迭地首先递上了《吕宋共和国经济开发扶助意向》,颇有点越俎代庖的味道。而在内阁,早很多年,类似的方案就已经讨论过好几版了,和东联集团的意向书内容有着极大的相似。

    按照华美内阁的规划,将把吕宋共和国经济扶持计划里的大部分项目都承包给东联集团,而东联集团则可以依照实际情况,增加更多自主投资项目。唯一和东联集团独家大吃大揽的意愿不同的事。在正式签订计划委托书之前,内阁商务部希望东联集团至少将三成的开发项目开放给国内其他企业。

    早就在调整独家垄断策略,以期争取国内中小企业支持的东联集团,此时也大方的表示支持内阁的建议。毕竟摊子确实太大了。以东联集团现在的精力,还真无法全盘照应到整个远东,把部分项目分包出去,一来可以集中力量获得最主要的项目收益。二来也可以继续拉拢维护国内关系。

    针对吕宋共和国的现状,且鉴于整个东亚对粮食的巨大需求,恢复并壮大吕宋共和国的农业。将是扶持计划第一个五年期的重中之重,而且也是今后吕宋共和国的经济发展核心。

    除了优势的水稻种植业外,早许多年西班牙殖民地时期就大规模展开的甘蔗、蕉麻、椰子、橡胶等种植业,也将继续扩大。

    为刺激吕宋共和国从上到下发展农业的积极性,东联集团将在未来五年无限量收购吕宋稻米、麻料、椰子和橡胶,其中稻米价格承诺高于东南亚过去五年平均交易价10%。这就意味着只要吕宋百姓愿意,他们种出多少稻米就能卖出多少,而不用担心外面市场的价格变化。

    工业方面,东联集团以技术设备入股的模式,和吕宋华商联合开办一家大型水泥建材厂,届时将把严重依赖原料海运的明珠岛水泥建材厂全部迁到吕宋去,在当地完成生产。此举不光能大幅度减少明珠岛本地的工业污染,还能使远东地区水泥类建材成本降低约一半。

    矿业方面,由于受开采条件和技术人力限制,除了扩大已知的铜矿和金矿开采规模外,其他的矿产资源开发将推迟到1650年后再进行。

    贸易方面,除给予吕宋共和国主权国家标准的最惠国待遇,华美商务部还将在未来一年内,向吕宋华商联合组建的吕宋进出口公司出售一批二手的改装纵帆商船和早期蒸汽商船,并允许分期付款。

    军事方面,华美顾问团将按照兰芳自由领模式,为吕宋共和国建立一支人数不低于5000人的国防军,以及一支小规模的海军,以应对南方的苏禄国,并逐渐完成吕宋共和国领土的“全面统一”。

    教育方面,吕宋共和国也将纳入东联集团的“东方助学金计划”,从1644年起,每年给予吕宋临时政府50个公派幼童留学名额,获得在明珠岛接受华美教育的机会。

    林林总总,接近百项吕宋共和国经济产业扶助项目,东联集团下属的东方银行将联合国内几家银行,拨给吕宋临时政府一笔总计600万美元的低息贷款,用以吕宋重建和实现上述项目。

    虽然这一大笔资金的使用将受到华美顾问团的监督,而且也不大可能会在一两年内立竿见影,但吕宋各地的华商大户,尤其是和李国助关系最密切的一波人,也必将成为这一发展过程的最大收益者。由于少了殖民地盘剥政策,普通的吕宋华人百姓,生活也将比之前更有盼头。

    作为必不可少的回报之一,吕宋共和国临时政府将整个巴拉望群岛出售给华美,只象征性收取了10万美元。巴拉望群岛之后将并入明珠岛海外领的管辖范围,其上资源物产丰富,而且还拥有明珠岛不曾有的天然良港公主港,未来将作为华美亚洲舰队的重要军港。

    和东联集团各种弹冠相庆、动作频频相比,国兴集团总部的气氛就有点沉闷,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吕宋是个什么样的聚宝盆,就一个吕宋本岛所蕴含的经济收益潜力,除了大明,几乎就能顶的过目前东联集团在远东的其他所有地盘,东联集团这一口真是吃大了。

    更关键的是,这次东联集团表现得过于大方了,让出了至少一半的项目出来,引得国内赞誉声一片,大大小小的企业都哈喇子直流。(未完待续。。)

    ps:  庆祝国庆,外出旅游,极为愧疚地断更几天,顺带整理下第六卷剩下的存稿,下周一恢复更新。第七卷已经开写了,完成后我就连更。祝大家节日快乐^_^

第五十六章 听天由命

    17世纪40年代,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历史都进入了最关键时期。世界近代文明的基本格局,就在这些年里完成了最初的格式化工作。

    而在新世界的蝴蝶翅膀搅动下,虽然历史的细节总会让某些人不知所谓,但历史大脉络的惯性依然。

    英格兰内战在开春后继续发酵,查理一世争取到了更多的支持。胡乱承诺之下,不光和苏格兰长老会达成了谅解,包括威尔士在内的大约一半的英格兰国土也纳入了王党军的势力范围,而议会军则继续在患得患失中节节败退。

    从南大西洋流放地秘密返回英格兰的克伦威尔在公开场合依然没有过多露面,但伦敦却在开春后从葡萄牙人手里获得了一船华美军火。一番国民议会上的慷慨陈词之后,克伦威尔亲自操刀编练的模范军开始提前发芽。

    西欧大陆战事继续混乱胶着,由于丹麦的背信弃义,在德意志地区一直顺风顺水的瑞典军被迫两线作战,甚至不得不私下和神圣罗马帝国展开了新一轮谈判,只是关键性停战条件一直说不拢,双方除了不再发生大规模交战,彼此的敌意依然无法消除。

    看了几年好戏的埃姆登侯国,此时也按捺不住了。在一通义愤填膺的装模作样后,羽翼丰满的腓特烈五世算准了秋收的时间点,在夏末向邻居奥尔登堡发起了战争,理由就是讨伐背叛德意志新教事业的丹麦及其同伙爪牙。为此,腓特烈五世已经准备了足足两年。

    奥尔登堡乃至近半个萨克森地区,几百年来一直是丹麦王室在起主导影响,甚至当今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曾经就是奥尔登堡一系出来的德意志贵族。埃姆登侯国对着曾经同一阵线的难兄难弟大打出手,着实让人大跌眼镜,不过现在整个欧洲都没几个人要脸,谁都能看出腓特烈五世真正的野心是什么。

    欧洲这坛子混战的污水。在这个春天终于彻底看不清颜色了。

    在后世某些学者看来,欧洲三十年战争虽然残酷到无以复加,但却完成了欧洲近代军事制度与地缘关系的深度改革。

    而东方的大明帝国,农民暴乱及明清战争则在一系列看似偶然或必然的推动下,让东方文明走进了另一条不堪回首的分岔口。

    ……

    1643年6月21日,周日,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五月初六。

    大明陕西,潼关以西,西安府华阴县境内。

    大地原野还是一副暗黄斑驳的颜色,理论上的春季细雨在这个小冰河气候期失去了踪影。旱情依然持续到了夏季。官道的北方,荒废的村庄和田地随处可见,那条曾经滋养八百里秦川沃野的渭河,此时也失去了蓬勃浩荡的气势,浅浅的水位难以翻起多少水浪,显得有气无力。

    稀疏的树林边,通往华阴县的官道土路沟壑交错,三三两两的难民彼此搀扶而行,路边一座废弃的凉棚茶铺边。齐溜溜得跪着一排衣衫破烂孩子,一个个蓬头垢面垂头不语。而在孩子们的身后,大人们神情木呐,只有手中的破碗还在微微晃动。还能看出一点垂死的生气。

    当一队五十多辆运粮马车组成的车队出现在西面的时候,跪在废弃茶棚边的大人小孩都伸长了脖子,然后开始了如同条件反射般的机械呻吟和跪拜。

    大风拂过,顿时黄尘迷眼。行走在官道上的车队马夫们纷纷卷起袖子捂住了口鼻,马匹也似乎受了什么干扰,很不爽的开始闹脾气。队伍一下失去了正常行进秩序。

    无论是车夫还是围绕在车队边的护卫,此时都骂骂咧咧地拽紧了缰绳,期待着这阵风沙尽早过去。队伍中间一辆载客大车上,一位脸上长满麻子的中年商人打扮的男子撩开了车帘,叫来了一位随行的护卫,附耳嘀咕了几句,又指了指不远的那座跪满难民的废弃凉棚。

    “下路了,去那边树林避一下风,等会再前进!”护卫点点头,走到路边张开双臂,开始招呼整个车队转向靠边。

    “哎,好歹是关中八百里秦川,如今也这副样子,这老天爷也在折腾大明啊……”下车后的中年商人转身看了眼四周,忍不住微微摇头叹气。

    “掌柜的,稍微歇息下就早点动身,赶着天黑进华阴县城,这里荒郊野外的,咱们还运着那么多粮草,还是多留点心才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管事打扮的男子几步走到中年商人身边,颇为小心地提醒着。

    “不急,天色还早,等风过了再上路。另外,让伙计们给这些乡亲一点吃的。”中年商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些跪地乞讨的难民老少身上,一边给身边的管事抬手示意,一边慢慢走向最近的一户卖孩子的难民。

    管事见自家的雇主那么大方,也只好带着几个商队伙计朝车队末尾走去。一辆双马拖带的拖车掀开车厢盖布,露出大大小小的箱子,

    “我家掌柜发善心了,给乡亲们点吃的。先说了,一个个来,谁要是往坏处想,也别怪我们出格。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做点善事不容易!”

    管事的话才说完,几十个身材健壮的护卫就悄然地在车队边展开了队形,好几个小头目打扮的人都悄悄把手背到了身后。商队伙计们见安全有了着落,这才抬下一个专供商队成员的伙食箱。

    打开箱子,只见里满满堆放着一坨坨用油皮纸包裹的奇怪“方砖”,间或还能看到几个铁皮圆筒。这些来自南洋的华美食品,因为难以运输和库存稀少,也只有在个别时候才会配发进马队,但现在,商队掌柜显然打算分出部分去救济这些很难活过年底的难民。

    “多谢老爷垂怜!”

    “大善人啊,多子多福!”

    本指望跪上一天能分到一两块窝头就足矣,结果却等来这么一个大户,难民们顿时蜂拥而起,不管是大人小孩,都涌到了商队前。又是磕头又是伸手。

    “慢着点,每人都有……也别有了上顿没下顿,都省着点吃啊!”

    一封包装里包含两块压缩干粮,每个难民都能分到两封。这些在华美军人眼里最深恶痛绝的食品一一分了下去,几乎每个拿到手的大人小孩都忙不迭地撕开包装纸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这可是南洋的香蜜干粮,就着水一块就能管饱,乡亲们千万别多吃,不然会撑死的!”

    大概是刚开封就散出了一股诱人的麦香气息,一个难民孩童抓过压缩干粮就往嘴里塞,似乎根本不管自己口腔里是什么味道。只恨不得当场就把这块三两重的干粮马上填进肚子。

    这个动作吓得曾经吃过一次亏的管事赶紧上前拉住了孩子的胳膊,而孩子父母责更夸张,就这短短十几秒,一块压缩干粮已经风卷残云干光了,正咕哝着嘴一边咀嚼一边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娘亲,是甜的!”另一边,一个小女孩才咬了一口,就朝着身后的父母露出喜滋滋的笑容,但她的父母此时没有任何话语。只是边流泪边点头。

    眼前是一幅幅欢天喜地让人垂泪,中年商人的双眼也微微红了些,到最后已经看不下去了,干脆侧过身在望天。

    “冯站长。这些人都没有任何武装,对我们没有威胁……难民里有不少妇孺,如果都是老实人,就顺路带上吧?”一个小头目打扮的护卫凑到了中年商人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嘀咕着。

    “嗯,让老张他们先吃。”中年商人得到了部下的准确反馈,显得很满意。但却对最后半句话皱紧了眉头,“我们西北站没有组织内陆难民的任务,不要乱想!干好我们应该做的事就行!”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被暗中称为“冯站长”的中年商人的表情显得很冷酷,即使心里同样不忍,但还是咬牙下达了死命令,以免这些年轻部下的突发好心肠出什么错漏。

    接过商队伙计送来的罐头,冯梁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脑子里一直想着到达华阴县后的行动细节。

    ……

    冯梁,或者说是冯麻子,是十八年前和孙二喜等人一起无意中流落到华美的郑芝龙卧底密探之一。在跟着孙二喜一起归顺华美情报组织后,也在华美的明珠岛海外领成家立业。不光子女都有了好几个,本人也渐渐受到了亚洲情报司的重用,如今已经是外交部亚洲情报司大明西北情报站的站长。

    在所有活动在大明内省的情报站里,西北站的组建是最晚的,1638年才建立,主要的情报收集区域在川陕一带。为掩人耳目,也为了建立长期稳定的情报基地,西北站特工在陕西汉中建立了一家商号。

    西北组的华美特工一共也只有六人,现在除了冯梁担任组长,剩下几个都担任了商号小头目,平时主要就以往返汉中到西安的粮食和食盐贸易商做身份掩护。

    比起北方站、南方站、东南站的高度活跃不同,西北站从组建开始,不光人员编制最少,还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除了每个季度输送一次川陕的明朝官员变更或是农民军流窜路线情报,基本上很难接到什么有意义的大任务,因为无法配备无线电设备,情报传递速度也极为缓慢。

    很快,西北站利用活动资金,就在汉中当地养起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还招募了账房、管事和大量伙计护卫。商号主要经营业务,是川陕的粮食和食盐,但一年四季总会冷不丁冒出一小部分大明内地很难见到的南洋海货,在川陕商人中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

    但这种半度假的状态在去年开春后不久就结束了,冯梁接到了一个长期跟进任务,就是配合北方站,严密注意陕西以东的农民军动向,以及陕西明朝官军的兵力调动。

    为了获得更多有价值的情报,冯梁想办法在一些汉中商人的推荐下,和西安府的明朝官方搭上了些关系,为去年复出的陕西总督孙传庭的大军采办运输粮食。

    在孙传庭重整秦军的过程中,冯梁借着陕西士绅的引荐,不光为孙传庭陆续供应了数千石粮食。还以极为慷慨的姿态捐助了三千两银子,给孙传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也获得了在西安府走动的许多便利。要知道孙传庭奉旨总督陕西军务,崇祯皇帝刮光了皇宫内府,总共也就给了六万两银子的军费。

    听说孙传庭这次可能带领大军东出潼关,估摸着应该是一次大的军事行动,冯梁亲自带队运送一批粮食,打算继续探听一些情报。别看商队动用了五十多辆大车,其实也最多只能携带八百多石粮食。

    ……

    等回过神的时候,风沙已经停了。官道旁的林边凉棚里,一众受了恩惠的陕西难民已经和商队伙计护卫们多少熟络了些,纷纷帮着捡柴烧水,或是干脆推销自己的儿女,而商队上下除了保持警惕外,之前的善意已经淡了许多。

    官道东面又出现了一溜烟尘和马蹄声,然后一队明军骑兵小跑而来,数量大约二十几人,一个个人高马大装备精良。还打着一杆鲜红的大旗,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小校,看样子是目前将总督行辕暂驻在华阴县的孙传庭的督标营官兵。

    “吁!”

    似乎看到了官道边休憩的大型车队,当头的明军小校拉紧了马缰。来回警惕扫视着车队和难民,尤其是把目光停在了盖着厚步的马车和商队伙计手中的吃食上。

    “哟,各位军爷辛苦了!要不下马喝口水?”商队管事哪能不明白这年头碰见官军比碰见流寇还难打发,赶紧带着一脸笑容迎了过去。

    “嗯。有什么吃喝的卖点出来,会给你银子。快点,我们还赶着去西安催粮呢!”明军小校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故意在马上抱拳做客气状。

    “一点吃的算啥,军爷尽管享用!”账房管事又连连摆手,还顺势走到马边,从怀中摸出一大块碎银,直接塞进了明军小校的手里。

    “听你们口音,应该是汉中府来的吧?这里都是山西渭南子弟,哪能让汉中老乡破费啊!”明军小校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了些,一边招呼部下下马,一边和商队管事攀起了交情。

    “呵呵,军爷好耳力啊,我等正是汉中来的,打算去华阴县,给孙督师的大军运粮,这不,东家正在那里歇息呢。”商队管事见对方态度好转,也赶紧拱手,一边还毕恭毕敬地朝冯梁坐的马车指了指。

    “你们是兰成号,给大军送粮?怎么慢吞吞的,难道不知道督师大人马上就要调兵出关了吗!”明军小校微微一愣,再仔细看看商队的马车上插的商旗,马上脸色就认真起来。

    “正是鄙号,在下兰成号掌柜冯梁,小将军可有吩咐?”冯梁也走了过来,不卑不亢地拱手做礼。冯梁这些年的汉中口音也练熟了不少,此时俨然一位陕西大商的风范。而其他的商队护卫,此时都纷纷不动声色地回到了马车边。

    “本官奉督师大人之命,前去西安催办粮草,你们再这么磨磨蹭蹭,耽误了朝廷剿贼大事,可担当得起吗!”有重任在身的明军小校见掌柜来了,鼻腔里发出冷冷一哼,似乎觉得之前收到的贿赂还不够多。

    “路途实在遥远,还要规避山匪流民,这不,我等正打算继续赶路,但见路边百姓有难,看不下去,就临时耽搁了下。”冯梁心里不以为然,但脸上礼貌依然,说着,还偷偷向对方手里又塞了块银子。

    “那情有可原……也罢,待平了贼,百姓日子就好过了。督师大人等得急,你们还是快快启程吧!看你们那么辛苦,本官就派几个人护着你们。”掂了掂手里的碎银,明军小校看都没看一眼那些眼巴巴的难民,只是催促商队尽快上路。

    准备工作早早就完成了,冯梁只是一个手势,整个车队就马上开动。一群又熬过一天的难民都依依不舍地看着车队东去,然后依然留在了路边凉棚里,等候着下一个好心人到来。

    ……

    入夜了,华阴县城西门大开。如此厉兵秣马、细查严防的档口,却惟独对一支西来的汉中商号大开方便,而且伴随这支商队的还有督标营的骑兵,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让守门的明军不敢有丝毫怠慢。

    孙传庭的总督行辕临时设在了华阴县衙,此时后院书房里灯火灰暗,孙传庭还在埋头写着奏折。

    才刚刚年过五十,但孙传庭的两鬓却已经花白一片,曾经身姿健朗、锐气四溢的前陕西巡抚经过了这么些年的起起落落,已经变得沉默寡言,惟独一双眼睛,还泛着活力四射的精光。

    “……贼狡诡计穷,出商洛掠河南,以乌合之众据洛阳、邓州、襄城诸地,派任伪官,叫嚣呼应,老营则游走隐匿在外,意以饥民为前驱,再围开封。官军大阵破贼当有余力,然贼常小败即走,难以除根,须以河南、山西、川陕、湖广多路官军围截,断其退路,方可毕其功于一役……臣领陕西诸军,编练不过五月,虽有地方倾力助军,然去岁大荒,渭南之地亩收不过三斗,集粮征饷实难为继……”

    一份奏折写得十分慢,几乎每段过去,孙传庭都要静静停上半柱香的时间来思考。

    崇祯皇帝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已经连续催促了三次,让陕西秦军出关收复洛阳,并清剿已在河南成燎原之势的李自成。但孙传庭打去年复出以来临时接手陕西军务,手里的力量实在有限,尤其是粮饷严重短缺,如果不是靠着曾经在陕西担任巡抚时的一些地方老关系,恐怕现在连一支像样的大军都组不起来。

    “督师大人,军中粮饷清查文册弄好了……如今只够大军两月之用,若是能等到秋收,还能从西安、汉中筹措一些,当可缓解一二。”

    一个幕僚在书房外小声说着,孙传庭手中毛笔一停,就慢慢转过了身,眼里露出一丝苦涩。

    “万不能再让圣上忧心,本督心意已决,当半月之后誓师出关。粮饷一事,再派人前去各地催办一下。此次重整秦军,关中父老鼎力扶持,助我甚多,待破贼还师,本督当上报朝廷,不吝嘉赏。”

    孙传庭又想起了自己去年出狱时,崇祯皇帝单独召见自己的情形,心里的激荡和苦闷来回交织,但嘴上还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无论是心急如焚的幕僚,还是患得患失的孙传庭本人,都不知道蝴蝶翅膀的影响下,这大明帝国最后一支主力官军,会比历史上还要提前一个多月出关。

    历史时间轴的偏离,可能导致历史发生多少细节或大或小的变化,谁也无法预估。(未完待续。。)

    ps:  呃,好像数错日子了。今天是周三。

第五十七章 孵化雄鸡

    世界战争史上,每一个里程碑式的变革,都会捧起一个传世的君王或帝国,同时,也会让不思进取的淘汰者埋入历史尘埃。

    公元前四世纪,来自巴尔干半岛偏远山区的马其顿王国的亚历山大,以他独有的马其顿大方阵横扫欧亚,成为第一位征服欧亚大陆的著名帝王。于此同时,完成国家改革的东方秦国,也大步踏上了统一之路。

    若干年后,虚心接受希腊文明的罗马帝国,以他们气势磅礴、灵活机动的棋盘式步兵方阵将整个地中海变成了内湖,成为世界顶级帝国之一。

    罗马帝国覆没后的黑暗岁月,欧洲文明发生了巨大的倒退,但唯独战争机器还在不断演进。15世纪末开始,完成国家统一的西班牙王国用西班牙大帆船和西班牙大方阵开始问鼎世界一流帝国的宝座,欧洲各国争相效仿。曾几何时,欧洲的统帅们一度认为战争战术已经发展到了无可挑剔的阶段。

    16世纪中叶,荷兰的独立浪潮开始撼动西班牙帝国的统治。鉴于火绳枪、大炮的普及,以及西班牙大方阵的迟钝,荷兰著名统帅莫里斯进行了大胆改良。趋于扁平化的莫里斯方阵作为西班牙大方阵的亲弟弟,已经在悄然削弱西班牙大方阵的地位,但能够理解透彻的人还为数不多。

    欧洲三十年战争期间,和依然固执坚持传统、坚信西班牙大方阵才是王道的哈布斯堡王朝相比,瑞典的古斯塔夫国王将火器部队的战术优势深入应用在莫里斯方阵中。进一步经过改进的瑞典军阵型更加扁平化,已经有了近代线列阵型的雏形,强调集中火力输出的同时,还能有效化解威胁越来越大的火炮杀伤力。但这种充分发挥re 兵--器威力的战术阵型对部队的组织度和官兵纪律素质要求极高,一般的统帅根本玩不转。

    而最终将西班牙大方阵最后的遮羞布扯掉的,则是发生在三十年战争后期的罗克鲁瓦战役。年轻的法国孔代亲王虚心地抄袭了瑞典古斯塔夫的战术,集火进攻西班牙大方阵。并最终摧毁了西班牙人引以为傲的陆军主力弗兰德军团。

    在这个蝴蝶翅膀影响下的新世界,华美燧发枪和前膛加农炮的大规模输入,让欧洲三十年战争的统帅们更快也更残酷地体会到了守旧的痛苦。

    1643年6月下旬,在西属尼德兰重整了几乎半年的西班牙弗兰德军团,再次向法国巴黎进军,然后不出所料地和法军在罗克鲁瓦附近的森林沼泽地相遇。

    弗兰德军团算是西班牙陆军中的王冠,此时德梅洛将军麾下总计有26000余人,其中包括10000名燧发枪兵以及32门大炮。法国方面则是年仅22岁的孔代亲王率领的22000人法军主力,其中燧发枪兵9000人,携带的大炮也比历史上多了一倍。达到24门,但清一色全是机动性更好的华美8磅野战炮。

    罗克鲁瓦的地形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几万人群殴的好地方,四周全是森林和沼泽,狭窄的战场几乎很难提供回旋余地。可以想象,失败的一方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但无论是西班牙的德梅洛将军,还是法国的孔代亲王,他们都选择了此地作为会战场所。

    在德梅洛将军看来,弗兰德军团这次精锐尽出,在这个地形中全歼法军主力是上天的安排。而艺高人胆大的孔代亲王。更是将此地不利于西班牙大方阵作战的地形,当做了自己胜利的最大筹码。

    7月2日,随着法军集中在右翼的大炮开火,这场可以和原本历史相媲美的罗克鲁瓦战役就正式开始了。虽然它的发生时间推迟了一个半月。

    德梅洛将军东施效颦般将两个最精锐的、装备34a后装燧发枪的步兵营埋伏在了左翼一侧的树林里,结果被法军这一通集中火力的炮击打得落花流水,还没有开上一枪就宣告覆没。

    和平摊兵力排开堂堂大阵的弗兰德军团相比,法军孔代亲王在自己的右翼几乎集中了麾下部队的所有精华。大炮、火枪和骑兵就对准了西班牙弗兰德军团的左翼猛攻,连续击破几层战线,迂回的骑兵甚至还摧毁和俘获了一部分西班牙大炮。匆忙从其他方向赶来的西班牙骑兵。也陆续被数倍于己的法军大炮用华美原装霰弹击溃。

    当西班牙军团已经丧失战场机动性后,孔代亲王开始轻松惬意地命令大炮向中央屹立不摇的西班牙大方阵发射珍贵的高爆弹。厚重的西班牙大方阵在法军集中火力之下伤亡惨重,但精锐的弗兰德军团也用他们的实际表现证明着自己,硬生生地维持着阵型。

    当夜幕降临之时,法军将所有的预备队都投入了右翼的突破口,形成了对西班牙弗兰德军团的包围势态,战场胜负已定。

    随着德梅洛将军被法军发射的高爆榴弹击中阵亡,牢笼一样的地形让溃败的西班牙官兵遭到了无情的屠杀。是役,有超过8000名西班牙官兵阵亡,近万人被俘,许多杀红眼的法国火枪手甚至还向投降告饶的西班牙士兵开火。如果不是孔代亲王及时下令制止,恐怕罗克鲁瓦啥森林会成为西班牙官兵最大的一座集体坟场。

    因循规蹈矩而无法发挥自己真正兵力和火力优势的西班牙弗兰德军团,就这样悲愤地走向了末日,纵横欧陆的西班牙军团最后一根最硬的脊梁骨就这样被敲断了。

    罗克鲁瓦战役宣告西班牙大方阵的谢幕,更宣告法国开始取代西班牙成为欧洲第一陆上强国。才登基不到两个月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在他五岁这年就收获了第一个光环。

    ……

    ……

    南特,位于法国临大西洋西岸的卢瓦尔河畔,距离出海口约50公里,历史上属于布列塔尼。在欧洲混乱的贵族领地延续历史中,一直到16世纪,布列塔尼都是完全独立或自治的公国,并随着欧洲争霸的浪潮起伏一直处于法国和英国两个大国的影响下。到了法国宗教战争之后,才算真正成为法国的领土。南特也由此逐渐发展成为法国西部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也是大航海时代法国探险家前往海外殖民地的核心始发地之一。

    著名的《南特敕令》,就是在1598年由当时的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在南特发布的,成为罗马帝国之后的欧洲历史上第一个以法律的形式确保宗教宽容的政令,南特由此得以在人类文明历史上扬名,法国新教徒的解放之路也由此开启。

    在17世纪20年代和华美建立贸易关系后,南特成为对华美商船授权开放的唯一一座法国本土贸易港。近二十年过去,随着华美主导的大西洋贸易高速发展,南特逐渐超过地中海的马赛。成为法国最大的对外贸易口岸,许多来自地中海和北欧的商品,都把南特当做了中转贸易港。

    法国的矿产资源其实远比不了西班牙、葡萄牙、英格兰和德意志地区,对华美的工业原料出口只有生铁、锡锭、钾盐石、石膏、硫磺等少量品种,此外就是羊毛和马匹的出口占了大头。但在法国,尤其是法国西部和西南部,却拥有欧洲最熟练的手工业技术工匠群体,酒类和手工艺奢侈品一向深受欧洲各国的青睐,也是欧洲少数几个能向华美出口高价值商品的国家。

    比如蕾丝。就成为南特本地最拿的出手的商品之一。进入17世纪30年代后,因贸易繁荣以及数次新教徒暴乱引发的人口避难涌入,大量的织工在南特落户,成为了法国蕾丝的主要产地。

    心灵手巧的南特家庭妇女们。先是购买从华美进口的高档精制棉毛纱料,然后再在她们昏暗的地下室里,费精费力地用纯手工生产蕾丝,最后再通过当地布商转卖出口到华美。

    具初略统计。每年华美商人都会在南特采购价值超过20万美元的法国蕾丝布料,以满足国内成衣或家居纺织用品制造商的需求,也养活了南特城内相当数量的平民家庭。光是一件常春藤高校女生冬季礼裙所消耗的法国蕾丝。就要让一位南特家庭主妇用上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来编织。

    然而,真正让南特名声鹊起的,还是近几年兴起的非洲奴隶贸易。

    在加勒比州和各海外领实行的《外籍劳务输入法案》,让奴隶的使用半公开合法化。最初几年还比较羞涩地通过葡萄牙或西班牙商人输入。到了近些年,吃够了甜头、嫌法案限制太多的华美加勒比州商人们,开始大量兴建“战俘劳教农场”,无论是南山海外领、南非总督区还是印度洋总督区,以战争为名捕获土著充当战俘劳役的行为开始泛滥。

    几乎无成本的战俘劳动力压榨,让加勒比州的农产品出口极具竞争力。如今在加勒比州的马提尼克岛、多米尼克岛和圣卢西亚岛上,虽然没有正式的定居城镇,但却是加勒比州的农业经济重地。几乎所有的水稻、甘蔗、咖啡和印度靛蓝种植农场都由所谓的“马达加斯加战俘”负责耕种,而圣卢西亚岛南部的硫磺矿,则是清一色的南非黑人战俘。

    有时候华美军方可能一下子“供货”太猛,多余的土著战俘则直接被华美或葡萄牙商人给贩卖到欧洲或中南美。南特成为欧洲最大的奴隶交易中心,也让垄断奴隶交易的法国王室从中获得了不菲的收益。

    去年秋,对华美长期防范意识极强的黎塞留主教死后,年仅5岁的路易十四即位,但国家的实际大权则由新任首相马萨林掌握。严格来说,曾经有过访问北美经历的马萨林属于半个亲华美派,所以为筹措欧洲战争的军费,马萨林对南特港的华美进出口贸易给予了远比黎塞留在世时更好的税收政策,以吸引了更多的华美商人。

    ……

    1642年7月6日,周一。

    与西班牙的塞维利亚、葡萄牙的里斯本、德意志的埃姆登一样,华美商人们在南特港也成立了一家联合商馆,专为本国商人在法国的进出口贸易提供便利。而它的另一个秘密用途,则是充当华美情报部门在法国的情报总站。

    格罗佛少校,曾经作为华美国防部军事情报局伦敦站的特工,为欧洲远征舰队歼灭英格兰海军立下了汗马功劳。格罗佛在1636年悄无声息地离开英格兰返回华美。然后在1642年又以华美南特联合商馆副会长的身份出现在法国,担任军情局法国情报总站负责人,一待又是一年多。

    表面上,格罗佛每天的工作就是接待到访的法国商人,接洽商务意向,或是为抵达南特的华美商人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但在背地里,联合商馆的顶层天台上,每周都会发送一大批从法国收集的政治、经济或军事情报到美属亚速尔情报分析中心。

    一大早,已经步入而立之年的格罗佛就在管家的伺候下,更换了派头十足的华美高档礼服。然后宛如贵族般在商馆的露天阳台上进行早餐。而陪同格罗佛进餐的,除了两位仆人外,还多了一个中年法国商人。

    西班牙的火腿、意大利的乳酪、南特的葡萄酒、本土的蓝莓果酱、以及用本土精制小麦面粉烘焙的糕点……餐桌上玲琅满目的食品,在这个年代完全就是挑战正在闹饥荒的法国人民的承受力。

    饥肠辘辘了一整夜的中年法国商人忍不住吞着口水,但还是不得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倾听格罗佛慢条斯理的发言。

    “……对法国罗谢尔和波尔多新教徒民众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我个人表示同情。但就算是华美南特联合商馆出面,也无法突破本国国会颁布的《移民管制法》。杜蒙先生,您大概还不清楚。每年我国政府允许的欧洲移民签证数量,总数限制在6000人,而且从明年开始,这个数量将减少到5000人。在这个饥荒的年代。北美实在没有更多的粮食养活太多移民……”

    又是一片蘸着番茄酱的火腿片送入口中,格罗佛那蠕动的嘴唇吐出的法语混合着火腿的芬芳,让坐在对面的法国商人的表情十分难受。

    “如果格罗佛先生不施展仁慈的话,也许我们不得不流浪到阿姆斯特丹或是埃姆登。我知道我的请求可能过分了些。但这些人全是优秀的工匠和心灵手巧的妇女,就连孩子们,都极为聪明。他们只是需要一张去亚速尔的船票,哪怕只是一半的人也好……”杜蒙将自己的视线从餐桌上移开,沮丧地看着地面,嘟哝着都说过无数次的内容。

    从十多年前开始,法国天主教政权对法国西部和西南部新教徒的迫害就越发恶劣,双方的冲突更是引发过两次血腥的叛乱战争。在法国王室多次无视《南特敕令》以后,数以万计的法国新教徒民众不得不迁徙流落他国。

    不光荷兰成为了法国新教徒的最大收容地,华美也成为了这些人的迁居目标之一。十多年来,每年大约有数百到上千的法国新教徒工匠成为华美移民,曼城东北几十公里的宋州新罗谢尔镇、滨州洋河镇,曾经就是法国新教徒移民的最大安置地。

    席卷法国南方的大饥荒,让被压迫在社会底层的法国新教徒们的生活更加艰难。法国王室为维持欧洲三十年战争的巨大开销,任命的各地税务官对新教徒家庭的特别税种更是增加了一大堆。

    多年前最大的一次新教徒暴动被镇压后,法国西南部的新教徒再也没有在法国待下去的信心了,谋求外面世界收容的心态是越发强烈。而杜蒙这次,就是受法国西南部城市波尔多的部分新教徒所托,前来找华美商人帮忙,以解决上千个新教徒家庭的困境。目前来看,就算杜蒙和格罗佛反复交涉了好几次,甚至连签订契约奴的意向都表达了,但对方依然不为所动,这让杜蒙不由得心灰意冷。

    听完杜蒙断断续续地重复了很多次的请求,格罗佛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看着面前一筹莫展的男子,一分钟后,突然露出一丝奇特的微笑:“我理解您的想法,也许除了我的国家,宗教宽容和公正自由在整个世界都是奢侈品。但美好的生活,都是自己的努力争取到的。毫不客气的说,杜蒙先生一味地表达一种悲观和逃避心态,并不符合我国报纸对你们的同情和评价。”

    仿佛听到了一些暗示,杜蒙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难道有其他方法,可以获得您的帮助吗?”

    “记得我国明珠岛海外领市长安尼尔先生说过一句话:为了不让鞭子落在自己的背上,就必须让鞭子握在自己的手里。据我所知,安尼尔市长先生好像就是从里昂的新教徒家庭出生的。而现在,他是我国最高尚的人之一。”格罗佛不动声色地从兜里摸出一封信,放到了餐桌的一角,“也许我无法保证上千个可怜家庭获得全新的家园,但我可以代表华美的新教徒民众,为法国新教徒提供一份力所能及的关怀。”

    带着满脸的疑惑,杜蒙慢慢取过信封,打开后,只见上面罗列了一些商品清单,当然从说明上看,并非是华美商人的订货单,而是标注着捐赠。

    10000里佛尔的资金和100吨谷物,倒是让人眼前一亮,这大概足够波尔多最落魄的一批新教徒家庭吃上好几个月了。但后面的几项,则让杜蒙心里一跳:1000支翻新的产自荷兰的21b燧发枪、8门葡萄牙老式3磅加农炮,以及10吨黑色火--药。

    “这场糟糕的战争,让我们失去了很多正常客户,该死的荷兰人居然用这些锈迹斑斑的东西来支付我们的货款,我也正愁着怎么帮他们处理掉这些二手货。如果杜蒙先生愿意,这些旧东西就送给您了,大概可以换到许多粮食吧?当然,可能数量不是很多,但是我相信还有更多的本国商人被荷兰人坑了一把,送给你们充当坚持生活下去的本钱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格罗佛说完,将自己面前的一碟华美银谷镇泡菜、一杯牛奶和几片面包推到了杜蒙的面前,然后笑着摘下了自己的餐巾。

    “格罗佛先生,确定还有更多吗?”杜蒙一把将信件拽在手里,强忍着心里的激动,但微微颤抖的双肩依然将他的真实情绪给出卖了。

    “不好说,也许需要您下次再过来看看。嗯,我也最多做到这一步了,希望您能理解。货物如今就在亚速尔英雄港,您要自己想办法运回波尔多。”格罗佛笑嘻嘻地又为对方斟满一杯葡萄酒,仿佛这种事和自己完全无关。

    “感谢上帝,也感谢您,格罗佛先生,我会把这份恩典善意传达给波尔多的新教徒民众的……”

    此时,食物的诱惑都不足以平息杜蒙内心的震颤,几分钟后,狼吞虎咽一番、又一口干光葡萄酒的杜蒙站起身,朝着格罗佛深深地行了一礼。

    杜蒙在仆人的陪伴下走了,格罗佛的脸上这才露出一副阴冷而严肃的表情。在格罗佛的秘密情报中,杜蒙就是多年前参与法国西南部新教徒大起义的基层组织者之一,和法国一些新教徒贵族有着极深的联系。

    “给亚速尔中心发报,最高级加密,内容:‘雄鸡’开始孵化,准备好饲料。”格罗佛头都没有回,就朝身后的年轻仆人轻声嘀咕了一句。

    “是的,格罗佛少校。”

    仆人微微弯腰,就走进了身后的不远的阳台出口。(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江州建立

    进入七月中旬之后,东西半球各有一件大事震动了华美民间舆论。

    在东方,和李自成齐名的农民军领袖张献忠在湖广如入无人之境,攻陷武昌,处死了明朝封藩楚王,甚至还极为野蛮地和部下分食了楚王的尸肉。

    张献忠等人疯狂搜刮,缴获了数以百万两白银计算的财富,“尽取宫中金银各百万,辇载数百车不尽”。随后张献忠发银六百余万两,召集各地流民从军,兵力一下扩充到十万人以上。

    就在武昌被张献忠围攻的时候,震动闵浙赣三省的苍山农民起义也出现了恶劣的变化。历史上和陈子龙交情不错的文人名士许都,成为了这起农民起义的领袖。起义军在浙江境内陆连续击败前来围剿的各路明朝官军,攻克义乌、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县,全浙大震。

    大明浙江省一片烂泥,看起来似乎和华美普通国民的生活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实质上,许都领导的农民起义严重影响了浙江沿海的大部分贸易。近半年来,东联集团从浙江海商手里获取的进口物资数量,也下降了七成以上。

    最倒霉的事情就发生在武义县城被围的前夜,几家为华美东联集团供应生丝的浙江商人也被困了在城内。城池沦陷后的乱兵抢劫和纵火,超过3000担、价值35万美元的待运生丝被烧了个精光,几乎占去华美每年生丝进口量的四分之一。

    不知道是信息筛选工作没有做仔细,还是媒体对东方悲情的渲染过了头,消息在报纸上登出后,曼城期货交易市场的生丝价格就连续出现4个涨停板。

    要死不活的是,当前华美制定的期货交易日涨跌停板幅度为5%,也就是说,20%的大涨让不少恰好必须在这段时间里买入对冲平仓的期货商们懵了头。其中就包括自以为对期货经济了如指掌的史文博家的期货交易基金。一夜之间就损失了上万美元,气的正在筹备女儿嫁妆的史文博差点找上《曼城金融报》去骂人。

    当然,在金融活动越加频繁的华美,这种大起大落也不一定是多大的稀罕事,对大多数普通国民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但来自英格兰的一则消息,则在华美高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英格兰,耀武扬威了大半年、连续攻克议会军地盘的王党军遭受了一次重创。王党军刚刚占领英格兰第二大港口布里斯托尔,连同港口的所有船只在内,截获了大量战争物资。但还没来的及庆贺,就发现一支议会军赶到了北方几十英里外的重镇格洛斯特。

    连续作战了好几个月的王党军,此时正处于急需休整的极度疲劳状态。这一支前来会战的议会军看似弱小,却到的恰到好处,而它的指挥官,则是沉寂已久的克伦威尔。

    只要牢牢控制住格洛斯特,就等于切断了正在英格兰西南和威尔士作战的王党军主力和北方王党军老窝约克郡的联系。似乎为了呼应格洛斯特的议会军,另一支由沃勒将军指挥的议会军残部也在布里斯托尔南方几十英里外的布里奇沃特重新集结,大有北上策应的动向。

    眼下王党军只要一鼓作气再击溃克伦威尔统帅的议会军。就算是彻底奠定了英格兰西南部的胜局,届时王党军就能从西面和北面两个方向对伦敦构成合围。而在伦敦,埃塞克斯伯爵匆忙组建的几个民兵团队连一半的武器还没有凑齐,还面临北方王党军的压力。根本无法分兵增援西部战线,悲观的气氛弥漫整座伦敦城。

    一方是咬紧牙关需要再接再厉,另一方则是实在输不起了。历史上本应该坚守待援的格洛斯特防御战,这次变为了决一死战。格洛斯特的议会军由克伦威尔亲自编组训练了三个多月。克伦威尔将其自豪的称为“模范军”,因为这支人数不过4000多人的议会军,几乎完全按照克伦威尔自己多年来总结的经验在训练。除了极少的骑兵和炮兵,几乎所有的步兵都装备着清一色的美式21b燧发枪。

    一场人数相差几乎一倍的格洛斯特会战在7月1日那天爆发,克伦威尔将麾下的3500名燧发枪兵排成了薄薄的四排线列阵型,之后跟着可怜巴巴的4门12磅加农炮以及不足200名的骑兵。而克伦威尔的对手,王党军赶来会战的兵力超过了6500人,但燧发枪数量只有不到2000支。

    一边是纯燧发枪兵组成的线列步兵阵容,另一边则是改良自西班牙大方阵的莫里斯方阵。双方的炮兵在1000码的距离上就展开了互射,议会军单薄的阵型损失轻微不计,而王党军的第一线部队则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当双方阵列逼近到100码后,克伦威尔在几年前成名的线列步兵墙式推进抵近齐射再次大发威力。只是两轮齐射,近千名王党军就非死即伤,第一线部队迅速崩溃,然后克伦威尔抓住时机发起了刺刀冲锋,骑兵也趁势包抄突袭对手的炮兵。前线溃败的王党军又波及了后面的部队,最后引发全军崩盘。

    是役,克伦威尔以伤亡300多人的代价,毙、伤、俘王党军3000余人,并缴获对手所有的大炮,打了个酣畅淋漓的大胜仗。两天后,克伦威尔收复了布里斯托尔,但王党军在撤离前将堆积在港口来不及运走的所有物资都付之一炬,大火几乎焚毁了整座港口。

    四艘受雇于美属亚速尔总督区的某家华美小商会的荷兰籍风帆盖伦船,刚刚到达布里斯托尔卸货,就在这场大火中遭殃。一名假扮荷兰商人的华美特工葬身大火,该商会承运的市值近百万美元的粮食、药品和军火全泡了汤。在幕后,这家皮包小商会其实是国防部军情局注册的,船里的物资全是准备交付给王党军的。更恶心的是,查理一世还没有来得及付钱,华美方面第一次吃了个大亏。

    英格兰内战的历史已经面目前非,模范军横空出世,议会党提前一年转败为胜。战争的天平又开始向议会党倾斜。这场布里斯托尔大火固然让那名大意的华美特工丢了命,但除了向交战双方抗议之外,华美外交部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好理由来宣泄,因为现在华美还有一系列更为重要的工作要完成。

    ……

    1643年7月19日,周日。

    约克城,算是英格兰历史上最古老的城镇之一,后世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父亲乔治六世曾经说过:“约克的历史就是英格兰的历史。”

    古罗马帝国统治不列颠岛时,约克城就是英格兰北方的重要军事重镇,更是英格兰中世纪以来制约苏格兰的政治前沿。英格兰王国权力的数次变更,也和约克城有着无法分离的缘分。

    约克公爵。就是英格兰王室在当地长期有力的统治象征。打爱德华四世开始,约克公爵头衔就成为了王室的专属,通常都授予国王的第二个儿子。有意思的是,查理一世曾经就是约克公爵,只是因为他的哥哥病亡,他才有机会成为国王继承人,当然也为这个国王位置倒了血霉。

    现如今,古罗马时期的城墙依然围绕着约克城,建于中世纪的圣彼得大教堂钟声嘹亮。一队队英格兰王党士兵忠诚保卫着教堂大门,数十位衣着高档的英格兰贵族都面带焦虑地守候在大门旁。

    “他们(议会党)的兵力又增加了,正在反攻,我们快要失去整个威尔士了!克伦威尔绝对是一个最危险的对手。国王陛下应该考虑一下上个月埃塞克斯伯爵提出的和谈意见。”

    “嗯,也许我们还应该派使者去苏格兰和爱尔兰,只要条件合适,那里有更多支持国王陛下的人。”

    教堂门外的英格兰贵族们窃窃私语。各种意见层出不穷,几乎没人觉得可以和挟大胜之威北上的克伦威尔的模范军有一战之力,因为此时的多支王党军都被议会军击败了。

    教堂的大门打开。一身戎装的查理一世依然是那副阴沉苍白的脸,但眼里却闪着不屑的目光。

    “……我不会接受任何王室名下的殖民地做出任何改变,这有悖于我们当初的约定。他们的殖民地自决书是不合法的!”查理一世看了眼在门外守候的贵族们,回头对着一位华美外交部信使露出不容商量的神色,“相反,我觉得无论是弗吉尼亚,还是基拉尼男爵领或是整个爱尔兰,都应该为我提供尽可能的帮助。那些议会败坏分子,会知道和他们的国王作对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转达我国国会的基本态度,至于您,有权作出任何选择。弗吉尼亚殖民地议会申请领地合并议案,也确实让我国国会感到困扰,但我们必须尊重北美土地上的民意。”华美外交信使也是面无表情,在简单行了个礼后,就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这群玩把戏的北美小丑,他们一边支持我,却一边在给议会叛乱分子送去一船船粮食、火药和火枪,现在已经把手伸向了弗吉尼亚!但这一次,他们却连一门大炮都没有付出,就拿去了我的弗吉尼亚!”

    望着远去的马车,查理一世那忧郁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怒色。

    ……

    就在查理一世还在纠结是否前往苏格兰寻求支持的时候,北美弗吉尼亚殖民地已经挂上了全新的头衔——“中华美利坚共和国江州”。

    就在两个月前,经华美国会的正式批准,华美内阁总理吴元一正式接受了英属弗吉尼亚自治殖民地地方议会的合并归附书。这个纯属过场的政治动作已经足足持续了半年,而在之前,华美海军陆战队和外籍军团野牛旅的部队早就控制了弗吉尼亚的汉普顿港和詹姆斯敦两大重要城镇。

    新成立的江州一下就填满了滨州以南的大片版图空白,将整个英格兰弗吉尼亚殖民地囊括的同时,还加入了后世北卡罗来纳州的部分土地。当然这些版图领地切割划分,更多还是图纸作业,离实际控制还差了不少。

    经过近半年的统计整理,并入江州的前英格兰殖民地人口,总计9000余人,此外还包括以“劳务外派”为由已经在汉普顿渗透定居的近2000号华美国民。为顺利完成行政落实。所有前英格兰殖民地居民都被授予了临时定居权。而近些年经过政策打压后的近千名种植园黑人奴隶,则被华美政府强制收买,并送往加勒比州的“劳教农场”或是卖给中南美的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地。

    至于前弗吉尼亚的其他资产,华美内阁则进行了一番整合。

    首先,并不适合大规模定居建设的詹姆斯敦,以及詹姆斯河两岸若干偏远的以烟草种植园为主的殖民据点将废弃,州首府迁往詹姆斯河口的汉普顿,而后者已经改名为“江城市”。

    江城市跨詹姆斯河口南北两岸,其自然地理条件当然是出类拔萃的,后世鼎鼎大名的大西洋诺福克海军基地。如今就算是江城市南区,未来将成为本土舰队的第二母港。

    其次,整个江州的定居人口将进行为期两年的结构性调整,除了安置更多新移民,大约半数的前弗吉尼亚老居民会被迁置分散到其他州。然后再以低廉的土地价格,从若干人口较多的其他本土城镇吸引新的国民家庭迁入。而之前,在国家刻意的宣传下,提前预定土地准备迁居江城市的国民家庭已经超过了200户,半数以上都是曾亲自来过江州跑贸易的百慕大海外领的华裔老国民。

    百慕大海外领双湾市稀缺农业土地。和江城市的土地相比完全就不在一个数量级,只能走特色微型工农业、金融贸易和消费型城市路线。江州的气候比本土北方要温暖适宜,这点上很讨华裔老国民的喜欢,让早打算大规模扩张农业种植的百慕大华裔民众翘首以盼。而且双湾市政府也鼓励国民外迁。毕竟这些年本地人口增长很快,截止1643年6月份,在籍人口就已经突破了12000人,城镇再度扩建的成本压力很大。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在詹姆斯河口上溯100多公里的北岸、后世的里士满城址上兴建一座新城镇,并命名为“周可民市”。以纪念1625年出使伦敦不幸牺牲并追授为海军少校的周可民。

    周可民市的建立,是华美向江州内陆拓展的核心桥头堡,城镇四周自然资源丰富,土地肥沃,无论是发展农业还是工矿业,都具备不错的发展前景。而且水上交通十分便利,在后世就是美国南方的著名河港。

    经济方面,鉴于江州已经成熟的农业基础,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农业依然是其经济支柱,其中棉花种植、林木将是重点,只要人口增长能跟上,农业类型和规模总量也会不断扩大。

    工业则以矿石开采、建材、木材加工、纺织、造船为主。至少在17世纪,詹姆斯河口南北一带的高品质铁矿还是较为有名的,而且还是难度极低的地表开采,虽然储量上远无法和滨州金谷市比,但持续年产几万吨也不是难事。而早在去年,北洋船舶集团就在当时的汉普顿港投资了一家小型造船厂,目前已经承接了欧洲国家订购的几艘三桅纵帆商船订单。

    行政管理方面,江州州长由前滨州江陵市长姚忠林暂时担任。姚忠林今年才32岁,是当初大灾难时的九名孤儿之一,后被姜兆龙一家收养,但姜兆龙却并没有改变孩子的姓氏。

    姚忠林性格沉稳,学习成长能力很强,拥有常春藤高校工商管理和物理系双学位,是穿越众继金小寒和胡焕之后全力培养的第二代接班人之一,也将在未来几年在江州继续积累行政经验。

    江城市的临时代理市长,则委任前弗吉尼亚殖民地自治议会议员费尔纳担任。以费尔纳在当地的良好口碑,以及和华美高层多年来的紧密关系,这种行政任命将是最好的过渡。

    至于江州地方议会,根据前弗吉尼亚殖民地自治议会和华美国会达成的合并协议,将有几年政治缓冲过渡期,1650年才会正式成立州地方议会。

    江州市的建立,宣告华美北美战略拓展中威胁最大的一块骨头被彻底消化,剩下的,就只有北方的法国殖民地魁北克,以及目前正被法国严重军事渗透的佛罗里达半岛,尤其是后者,将成为华美未来几年必须优先解决的对象,从而完成华美北美主权的“全面统一”。(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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