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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伯拉土     新世界1620txt下载     新世界162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急功近利

    1643年7月28日,周二。

    一大早,位于曼城湾的南方对岸、后世新泽西半岛的东北部沿海,一座规模不小的“乡村”,即将迎来了一大批“客人”。

    几艘大型机动驳船的身影出现在北面,守候在码头边的德拉瓦雇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准备套马拉车。在他们身后,是整整齐齐堆集成山的苜蓿草捆。

    在当地的德拉瓦印第安老人眼里,这些从海湾北面而来客人中,最早的可以上溯到22年前。记忆里,那数百与自己有着相似面孔的外来者神奇地出现在海湾北岸的长岛土地上,从此占据不走,并渐渐占去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

    “滨州德拉瓦社区保留地”,就是多年之后,数千名仍然没有归化入籍的德拉瓦族印第安人在华美的最大栖身地。

    部分德拉瓦人的守旧与固执也许并非是一种过错,但在某些穿越众眼里却不能成为放任自流的观点。为了自己“心安理得”一些,五年前,华美国会通过了《殷裔部族社区迁置与保护法案》,十分鲜明地将国内所有不愿意融入华美社会的各印第安部族进行了分批迁徙安置。

    滨州东北部的德拉瓦社区保留地、宋州西部的佩科特社区保留地、宋州东部的莫西干社区保留地、海州中部的那拿根塞社区保留地……多年过去,十来个印第安部族保留地建立,这些未计入华美国民人口的北美印第安人,数量超过20000人,比已经归化入籍的华美印第安裔国民数量还多。

    保留地范围的限制,让北美印第安人的游猎区域被人为遏制,这些坚持传统的印第安人不得不告别了他们的生活习俗,过上了固定的农耕生活。在保留地里,打猎营生已经大大减少。大片的农田被开拓出来,牲畜养殖也成为日常劳作的主要内容,并定期保持着和华美商人进行商品贸易的老传统。

    随着时间的推移,还生活在社区保留地的德拉瓦男女老少不断减少,无论是物质生活还是精神生活,越来越多的年轻一代德拉瓦人都选择了离开社区保留地,前往华美城镇生活工作。

    在这个过程中,“殷族社区教育”可谓是功不可没。

    ……

    一位身着华美礼裙的女子静静地站在保留地社区某座小坡上,眺望着码头方向。女子大概三十来岁,容貌清秀。看不出准确的年龄。

    在她的四周,是一片片整齐的青绿色苜蓿农场。距离上次收割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但入眼望去,生命力旺盛的苜蓿已然恢复活力,最多再过两个月,又能收获一批。

    后世的研究表明,1000克的苜蓿能提供相当于600克粮食饲料的能量,但亩产却至少十倍于谷物,而且种植技术极为简单。华美国内牲畜养殖业对青饲、青贮与干草饲料的需求数量极为庞大。长期以来,紫花苜蓿都是德拉瓦社区保留地最主要的农业种植作物,并供应着海湾北岸的华美农业重镇泽西市。而苜蓿对土壤的强大改良和肥田效力,又让这里的农场成为整个华美最肥沃的土地之一。

    虽然保留地的牧草经济看起来很单一。但胜在技术门槛很低,通过出售牧草饲料,保留地能换回包括粮食在内的所有华美生活用品。

    今年的苜蓿长势良好,第二茬已经陆续完成收割并进行了青贮处理。加上少量的青玉米秸秆,上万吨的青贮饲料正陆续由前来的华美商人收购,然后再送往泽西市的各个牲畜饲养农场。而保留地饲养的猪牛羊。每个月也有华美小商人前来收购。

    德拉瓦社区保留地的青壮人口多年来不断下降,田间劳力短缺日益加重。随着牧草种植规模的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华美私营农业公司和华美劳力也开始逐渐进入德拉瓦社区保留地,为当地的德拉瓦人提供苜蓿农作服务,甚至直接就参与当地的农场承包。

    如今在中年女子脚下的,这一大片面积超过3000亩的规整苜蓿农场,就已经不属于德拉瓦社区的自营产业,而是某个华美大户在当地承包的私营农场。按照华美大户和当地长老的约定,这片土地将不收取任何承包费用,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年出产的四分之一的收益要归社区保留地所有,这种淳朴而简单的合同条款,吸引了不少华美农业投资人。

    成堆成垛的牧草整整齐齐地码在田间,依稀还能看到一些华美农业工人和少数德拉瓦族人带着马拉拖车在田间走动。这里农场面积,放在以前,就要占用掉当地大部分的德拉瓦劳力。而现在华美先进的畜力收割设备,已经不大需要保留地的德拉瓦老少们费心了。

    视线里,搭载着成吨牧草的马车正在朝着码头方向远去,几个德拉瓦小屁孩还跟在后面嘻嘻哈哈。中年女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慢慢转过了身。

    “达玛校长!达玛校长!村长叫您赶紧过去!”一个身穿华美服饰的德拉瓦孩子喘着气跑上了小坡,对着中年女子摇晃着小手臂。

    “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吧,哪位老师放你出来的?”达玛脸上的笑意未减,和蔼地抚摸着小孩子的头。

    “听说族长来了,还带了好多人。村长正在和族长说话,学校都停课了!”小孩子的表情很认真,看样子社区里因为某些事终止了一些公共活动。

    “娜答夫人也来了吗?”达玛微微一愣,把头转向了社区居住地的方向。

    ……

    这次抵达德拉瓦社区保留地的华美船队,规模比人们想象得大了许多,不光包括几艘前来收购搬运农产品的机动驳船,还有一艘华美海警队的巡逻艇。从船上下来的人也不仅仅是普通的华美商人,更多了十几名华美警察和几个看起来身份不低的男女。

    视线里已经没有了那种木头、夯土或茅草搭建的原始房屋,除了传统的建筑造型,整个德拉瓦社区保留地的建筑用材基本上都被水泥砖瓦取代。一座最大的砖石大屋里,几个来自曼城的男女正坐在兽皮地毯上。和几个年老的德拉瓦长老进行着气氛略显紧张的交涉。

    “……族长应该为整个部族考虑,我们不可能再搬迁到其他地方。这是当年他们的承诺,娜答大祭司也可以作证吧?”长时间的沉默后,一个德拉瓦长老低沉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都朝向了在座的一位中年华美华裔和一位中年贵妇。

    “老公,村长说得没错,这里经不起折腾了。”中年贵妇有点不忍地嘀咕着,伸手轻轻拽了下丈夫的衣角。

    李想夫妇,大概是这二十多年来,德拉瓦社区保留地里地位最崇高的人物。同时也是名义上德拉瓦部族的领袖和保护人。如今两人已经拥有了六个孩子,长子李殷林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年轻内科医生,今年初迎娶了民政部长霍谦的长女;长女李殷涵也即将出嫁,联姻对象则是总统包子图的养子。

    李想创造了内阁部长二十年任期记录之后,终于在去年国会参议院改选中担任了参议员,而他的妻子娜答,则早早地就放下了一切外部工作,负责整个大家庭的事务。

    几年前的《殷裔部族社区迁置与保护法案》出台,李想夫妇是花费了巨大精力和口舌才说服了各地的部族长老。将宋州一带未归化的德拉瓦人都迁到了这里定居。但现在,在某些人的拾掇下,这片已经成熟的德拉瓦社区保留地又要面临一次危机。

    “现在社区保留地土地收归国有,是国会谨慎考虑后的决定。”李想艰难地点着头。“对于本地居住的德拉瓦族人,内阁提供了多个候选地,由大家任意选择,而且新的保留地面积不会比现在小。内阁那边还会按照现有的社区财产。给予额外的土地或货物补偿。”

    “可是……”娜答的脸色有点略微泛白,拉住李想衣角的手使上了劲。

    对于国内某些人打算将这些土生土长的德拉瓦人彻底分解到偏远海外领地的企图,李想在国会上也据理力争过。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华美再怎么想表现出和历史上不同的善意,那些已经开拓出的肥美土地,依然会引起国内的觊觎。

    在某些人眼里,放任这种低效而懒散的原始部族生活,本身就是对华美本土资源的一种极大浪费。

    “会补偿更多的土地和货物吗……”几个老人彼此交流着眼神,仿佛觉得条件还不错。

    “那都有什么地方可选?”一个长老伸长了脖子。

    “嗯,加勒比海外州、南山海外领、印度洋总督区、月山岛海外领……距离越远,补偿越多,最多可达三倍。”李想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到了兽皮地毯上,表情有点干涩,“以我的个人建议,巴巴多斯岛比较好,不光土地面积比现在保留地大一倍,还可以拿到双倍的财产补偿。”

    巴巴多斯岛,小安的列斯群岛最东面的岛屿,面积430平方公里,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一直被英格兰用于抵押国债,只有一座小得可怜的沿海殖民据点。由于英格兰内战导致的国债偿还中断超过六个月,根据爱尔兰战争后双方修订的抵押协议,巴巴多斯岛已经在两个月前被华美加勒比舰队合法占领,上面百多名英格兰移民被幸福地强制迁往南非总督区的金沙港和苏兰港,从而留下一片空白。

    对于这些足不出户的德拉瓦老人来说,这些地名没有一个是熟悉的,至于气候环境和本地有什么不同,距离有多远,就更没有概念了。

    “另外,为保证大家搬迁后的生活,国家将在未来五年不收取任何税收。”见大家都有点心动,李想赶紧趁热打铁。

    “李先生!这是对这里所有人的不公正!政府应该听听更多的声音。”正在此时,一个衣着打扮体面的女性走了进来,朝着李想夫妇行礼。

    “达玛也来了。”娜答赶紧让开一截,脸上的歉意更浓。

    “您刚才所说的地方,这里的人们都没曾体会过。”达玛已经身为德拉瓦社区保留地学校的校长,多年来的与时俱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想口中的“未来新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李想口中的地名全是在遥远的海外,气候环境和北美截然不同。

    “那里没有任何敌人。冬天都很温暖,而且雨量充沛、土地肥沃。国家会继续在那里帮助你们,修建学校、农场……”李想撇了眼达玛和在场脸色再次发生变化的德拉瓦长老们,语气显得很镇定。

    “但那里根本就不是我们熟悉的环境,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他们从没有经历过没有冬天的生活。政府是要强行赶走大家吗?!共同生活在文明的世界里,不是当初大家说好的吗?”达玛苍白着脸,全身都在颤抖。

    “达玛,李想就是来和大家商量的。如果需要更多补偿,相信国家也会考虑的。”娜答在一边赶紧拉住了达玛的胳膊。

    “族长,是不是我们必须服从?”一位长老似乎弄懂了达玛争辩中的暗示,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这是保存部族完整性的唯一方法,我必须为大家的未来负责。”李想斩金截铁的回答。

    “如果我们不愿意呢?”另一位长老在角落里低声问到。

    望着四周投来的目光,李想低下了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果周可民还在,他是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的!他答应过我的!”达玛一字一句地说完,就走出了长老们开会的大屋。头都不回地朝社区学校走去。

    不知道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当天下午,上千德拉瓦社区保留地的男女老少就围住了李想夫妇等人的住所,十几个负责保护李想夫妇的警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码头的海警队巡逻艇见情形不妙,赶紧朝海湾东北岸的长岛西区而去。

    就在李想夫妇坐在这里和大家商量的时候,在几百公里外的海州,人口最少的那拿根塞人社区保留地。已经被荷枪实弹的华美陆军和国民警备队包围。成片的土砖房屋被蒸汽推土机给铲平,上千男女老少被集结起来分批送往津门港。他们将和部分判决流放的易洛魁印第安战俘一起强制装船,然后运往加勒比州的安提瓜岛。

    安提瓜岛面积280平方公里。和巴布达岛一起在爱尔兰战争后回到华美手里,目前属于华美加勒比州的行政管辖范围。当地的加勒比人早被肃清一空,如今岛上除了早期英格兰人留下的一座人去楼空的殖民村庄遗址,几乎还是一片未做任何开发的处女地。

    ……

    第二天,从首都赶来的国土安全部军警和闹事者的交涉失败后,从泽西市和首都调来的两个中队的国民警备队在德拉瓦社区保留地登陆。

    国民警备队直接开进了居民区,将李想夫妇的临时住所保护起来,并强行将一众德拉瓦长老们拘禁在了大屋里。

    更多的社区保留地德拉瓦人涌进了居民区,将200多国民警备队官兵和几十名军警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在人群的最前面,一位身穿德拉瓦传统服饰的中年人,正冷冷地盯着对面黑洞洞的枪口。

    “……再警告一次,所有人马上返回自己的家,不得聚集围堵在这里!”一个军警举着铁皮筒,站在一座水井边大声喊着,四周的国民警备队官兵或军警都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大家都散了吧。”在军警的身后,娜答和达玛都在焦急地喊着。

    “不,娜答大祭司,达玛校长。”德拉瓦中年男子站在人群前,歉意地朝着两位身份颇高的女性笑笑,然后把头转向了对面的华裔军警高官,“警官先生,我们很努力地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和平相处,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生活,要赶我们走。”

    “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是,哈本,你身为保留地税务官,属于国家公务员,不应该参与组织这种暴力抗法聚会!你应该知道这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华裔军警高官铁青着脸,对着不远的德拉瓦青年露出怒容。

    “大家都是自发的,并没有针对您和族长,没人充满恶意。”被称做哈本的德拉瓦中年人走到一排军警面前,用手摸着其中一支步枪的枪口,面带微笑。“我忠于这个国家,但同样必须保护这里的民众。族长和娜答大祭司,你们不也一直坚持如此吗?”

    似乎是为了呼应哈本的宣言,四周的德拉瓦男人们都发出了高亢的欢呼,并纷纷向前迈步。国民警备队官兵和军警们都心里一紧,纷纷后退,手里的武器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

    “哈本,让孩子们都回去!”达玛挤开军警,冲到了哈本面前。

    “达玛校长,难道你忍心看着所有的老人和孩子。被抛弃到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岛上吗?”哈本从兜里摸出自己的国家公务员证,直接丢到了地上,“这和我小时候在学校里学的不一样,和我在陆军服役时学到的也不一样。”

    “这不是驱逐,国家会妥善安置的,哈本。”李想也走了出来,把手搭在了德拉瓦税务官的肩头。

    “妥善安置?这里的土地一眼望不到边,为什么就容不下这里的几千人?”哈本后退了一步,慢慢摇头。

    “最后一次警告。马上散开,否则将全部予以逮捕……”华裔军警高官举起了手,一排排国民警备队官兵和军警开始上前驱赶。

    “啊!”

    一个国民警备队士兵发出一声惨叫,一块石头不知道时候从人群里丢出来。直接把这名士兵的脸打了个大开花。

    “驱散他们,逮捕哈本!”

    华裔军警高官愤怒地下达了命令,荷枪实弹的国民警备队官兵和军警一涌而上,直接用枪托朝那些身强力壮的德拉瓦青壮砸去。

    鸣枪示警不可避免。企图肢体反抗的德拉瓦年轻人更是被一一揍翻在地,而那位领头闹事的保留地税务官哈本则被几个国民警备队士兵用武器抵在了墙头无法动弹。

    短短十几秒内,人群发生了极大的混乱。老人、妇女孩子都发出了惊恐的呼喊,到处都是拥挤碰撞乱跑的人影,不少体弱的人被挤倒在地,任由他人践踏。

    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德拉瓦青年蜷在地面,老人东倒西歪,和家人挤散的妇女在尖叫,孩子的哭泣此起彼伏。混乱之中,达玛还在声嘶力歇地劝说着身边的军警,而李想夫妇早就被军警们护在了中央。

    一声幼嫩的哭泣声吸引了达玛的注意,只见跑动碰撞的人影之间,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襁褓落在地面,四周是密密麻麻跑动的脚步,每过一秒都有可能导致婴儿被踩死。

    达玛脸色瞬间大变,死命挤开四周的士兵,朝着婴儿襁褓跑去。一个被军警揍翻的德拉瓦青年撞到了达玛的身上,达玛柔弱的身体瞬间倒下。似乎脚踝被人狠狠踩了一下,剧痛之后,达玛发觉自己已经无法起身了。几秒钟后,达玛还是奋力地朝婴儿襁褓爬去,在这个过程中,身体又不断被人踢踩着。

    终于将婴儿搂到了怀里,无法起身的达玛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孩子,任由越来越多的人踩中自己。

    “你疯了吗,拉格尔上尉,马上停止这种暴力,他们全是印第安平民!”

    不知道什么时候,针对混乱人群的枪击也出现了,若干抵抗激烈的德拉瓦青年被击伤在地。大屋里,李想朝着面红耳赤的国民警备队指挥官大声呵斥着,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烂,脸颊还带着一丝擦伤后的血痕。身后的娜答看着屋外哭声惨叫一片的混乱人群,更是两眼无光地瘫坐在地面喃喃自语。

    “我很抱歉,参议员阁下,我想这个时候很难停止下来了,不过我会尽力的……”

    协同国土安全部军警维持秩序的国民警备队欧裔上尉尴尬地连声道歉,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混乱冲突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收拾了。

    ……

    几十分钟后,在拉格尔上尉的干预下,这场由冷血的国土安全部军警启动的**活动才真正停歇下来。以哈本为首的三十多名德拉瓦青年被逮捕,混乱甚至还波及了居民区一侧的农业区,一座大型鸡鸭饲养场不知道被谁趁乱破坏点燃,燃起的大火黑烟遮天蔽日,离舍的鸡鸭飞得到处都是。

    当位于社区保留地中央的广场再次恢复平静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狼藉。丢弃的棍棒石头,撕碎的衣服布料。间或还有几顶漆着国民警备队徽章的钢盔,被践踏而死的平民更是触目惊心。在收起武器的国民警备队官兵的注视下,几十个德拉瓦老人正默默收敛着在场的死者。初略看了下,超过百名保留地的老弱妇孺在这场混乱践踏中死亡。

    在几个军警的保护下,娜答面色苍白地跪在已经气若悬丝的达玛面前,怀里还抱着那个劫后余生的婴儿。

    此时的达玛身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身体多处骨折。娜答现在根本不敢轻易碰达玛的身体,只是抱着婴儿一个劲哭。

    达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反而平静地看着身前的贵妇,以及自己救下的婴儿。嘴角是一丝血痕和若有若无的微笑。

    “达玛,坚持一下,医生快来了。我会向内阁和国会发电报,不让大家迁离了。我保证,国会一定会仔细调查这件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想也蹲到了娜答身边,轻轻握住了达玛的手。

    “族长、娜答夫人,谢谢你们……不过,应该不需要医生了……周可民为这个国家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那么我也可以为这里的人们付出我的生命,如果这样可以换来更多的公正和怜悯……”

    轻轻说完几句后,达玛渐渐合上了双眼,嘴角的微笑不曾消散。几秒钟后。娜答嚎啕大哭起来,四周的军警都纷纷低下了头。

    ……

    发生在七月底的滨州德拉瓦社区保留地冲突惨案,导致一位颇有社会地位和声望的印第安裔女性去世,在华美国会引起了不小的震荡。

    达玛的哥哥法提玛。是目前华美国内唯一的一位印第安裔高级技工,也是当初第一批和华裔移民通婚的印第安青年,很多年前已经改名为华提玛。正在国有重型机械公司担任一个项目小主管。

    法提玛和达玛母亲早亡,而父亲也早已在一场由穿越众引发的传染病中离世,如今两兄妹中的妹妹又死于非命,引起了国会两院上下的不胜唏嘘。尤其是达玛曾经的老师,海军司令王铁锤的妻子、常春藤高校校长项薇,听闻消息之后更是当场流下了眼泪。

    达玛这位由穿越众看着成长起来的女子,在华美一直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在周可民牺牲后,达玛选择了终身不嫁,所以在大部分场合,穿越众们都视达玛为周可民的遗孀,哪怕他们从没有真正生活一起。

    本以为关系最亲密的德拉瓦族会在李想的影响下继续逆来顺受,没想到却产生了如此恶劣的后果。李想爆发出有史以来最为激烈的指责,终于让某些觊觎德拉瓦保留地肥沃土地,打着稳定新占领土地旗号并煽动国会通过迁置法案的议员羞愧难当。

    虽然部族人口更少的一些印第安保留地可以比较轻松地强硬拿下,但对于数量众多、分布范围更广的德拉瓦族来说,强行迁徙就是一种带有潜在危险的激进行为。为了打败北方的易洛魁印第安联盟,华美近二十年来投入了数百万军费并承受了不小的伤亡。即便华美目前在北美已经站稳脚跟,拥有绝对的武力优势,但任谁也不愿意看到类似弗吉尼亚包哈坦人那样连绵不绝地敌视攻击。

    尤其是如今在华美的国防军或国民警备队里,就算早已停止直接招募印第安裔兵员,但现役官兵里带印第安血统的混血士兵数量依然不少,大约占2%,这又会影响到军队的稳定。

    包括德拉瓦保留地在内,随着殷族社区教育的持续推广,北美印第安人的归化其实并没有中停。效果是慢了点,但对华美而言,人烟稀少的广袤国土之内,还并不存在和北美印第安人争夺生存空间的你死我活的矛盾。华美的成长之路还很漫长,所以这种急功近利的民族政策目前看起来,确实有点不顾实际情况,自以为“尊重历史规律”东施效颦过了头。

    几天后,在参议院议长齐建军的亲自主持下,华美国会为达玛举行了国葬,以彰显她对“殷人归化教育”和国家稳定做出的巨大贡献。

    亲赴滨州德拉瓦社区保留地的众议院议长张明澄,则正式宣读了国会暂停保留地迁徙的处理态度。滨州的地方议会,也出台了继续降低德拉瓦社区保留地税收的三年期地方法案,算是从多个方面化解彼此之间的矛盾。至于那场冲突暴乱事件的所谓认真调查,也不过是选谁来当替罪羊的问题。

    达玛,最终安葬在了周可民的墓旁,在她的墓碑上,清晰地刻着“周可民之妻”几个字,算是彻底了结了这对男女那份穿越时空的凄美情缘。

    达玛临终前救下的那个男婴,经调查,其父母也不幸在冲突中踩踏身亡。经华美高层内部做主,孩子由李想夫妇负责抚养长大,并永久保密。

    婴儿身份定为了周可民和达玛的孩子,取名为周海,长大之后将继承周可民在这个新世界的一切。(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以何为本

    对于大部分华美本土大学的学生来说,从七月中旬持续到八月底的暑假,是一个能够和家人开心相聚的时段。而来自遥远海外领的大学生,虽然学期已经结束,却不得不继续留校生活。

    今年暑假期间还留在首都各大高校校舍的学生,约莫三百来号,为了不让这些千里或万里迢迢前来就读的学子暑期生活太过无聊,文教部特地和校方一起,组织学生前往周边城镇或企业观摩。一方面是增长学生见闻,另一方面,也是让偏远地区的学生对本土提高理解认识。

    第一站是曼城西面的农业重镇泽西市。适逢玉米收获季,以千亩为最小单位的广袤农场里,一排蒸汽拖拉机拖曳的玉米收割机展露出横扫千军的气势,钢铁与蒸汽的力量迅速改变着农场大地原本的样貌。

    割秆、摘穗、运卸打包,整个玉米收获工作几乎一气呵成,千亩玉米田半天就一扫而光,入眼的只有不到百个农场工人。

    玉米收割一过,当最后一批玉米秸秆送入青饲料加工处理场后,又是一排蒸汽拖拉机带动的旋犁机进场。翻土整地,将残余的玉米碎叶或根全部绞碎翻埋入地下,再倾倒一批增加腐殖质的粪肥,以待一个月后进行马铃薯的种植。

    如此气势磅礴的农业生产,让来自土地狭小的百慕大海外领的若干学生是嗔目结舌。就算是来自农业规模更胜一筹的南山海外领的学生,也对清一色的机械化农业生产印象深刻。相比之下,南山海外领的内陆大型农场,蒸汽拖拉机的数量还不多,畜力农机依然是占了相当比重。

    “……同学们现在所见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泽西市是宋州重要的农业城市之一,农牧业总面积超过90000亩,基本实现全机械化……首都市民每年食品消耗的百分之四十。都由泽西市提供,每年出口欧洲的玉米和马铃薯淀粉,泽西市也占了百分之十。此外,皮革、罐头、蔬果、毛料也是泽西市的重要产出……”

    “……泽西市拥有农业部直属的国家级育马基地和农作物种苗中心,玉米和小麦都建有一二三级育种园。波特市农业大学也在本市成立了多个农业研究基地,长期进行高产作物育种试验。”

    带队的文教部文员,在学生参观团中不断讲解着泽西市的农业发展现状,学生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假如他们早一个月前来泽西市的国有小麦农场,估计还会见到气势更加恢弘的小麦收获,届时以万亩计的浩浩荡荡的小麦收割画面。绝对会让人过目不忘。

    人群中,顾继坤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十几部蒸汽拖拉机以及拖曳的农业机械,表情虽然平静,但眼底却是满满的震撼。

    “一马平川、一气而成……起初还道各家各户沃田为何不隔田起垅、精耕细作,原来如此啊。忠清兄,有此精铁巨力农车相助,恐怕华美一户,就可一日耕种田地百亩,省时省力。一亩之产,成本极微。”王夫之就更加不淡定了,直接围着农场边堆叠开的以百吨计的玉米苞是连连赞叹。

    “西平,这等汽动铁车与农机。待你学成之后,回大明可否制之?”顾继坤目不转睛地目送蒸汽拖拉机顺着作业车道远去,最后看住了身边的罗建,满脸的热忱期盼。

    “汽动机巧传动之学。又岂能依瓢画葫芦……若无机械、物理、冶金、机匠全科之学,别说是钉螺、齿轮、转轴、汽缸、旋耕刀片等精细物,就是那看似粗陋的精钢犁头都做不出来。”

    经过一年刻苦学习的罗建。此时红着脸,露出一丝愧疚。在自己山寨过一具简陋的小型蒸汽机后,罗建还一度萌发了打造更高大上蒸汽机械的念头。但随着学习的深入,才真正意识到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仅仅旁听了两堂物理系力学的大课,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知识浅薄到什么地步。

    “哎,照此说来,怕是要在大明做一钉铆之物,就需数十上百大明学子、工匠远渡重洋了……”顾继坤听完,忍不住叹了口气。

    罗建没有跟着感慨,他怕打击到同伴,因为他清楚要做出对方口中的钉铆零件,又要涉及到更多的基础加工机械和机床技术。现在眼里看到的每一个东西,几乎都是一个庞大的工业产业链的产物。

    以一个大明熟练工匠的双手,或许可以精雕细琢出几样让人惊叹的物件,但这些根本就不是能够用以工业制造的产品。他之前的自学自制成果,和华美的相比,说是云泥之别都有点贴金了。

    只有充分掌握基础科学知识,才能谈得上触类旁通。也正因为如此,罗建数月前就鼓起勇气给自己又增加了物理学、化学两门选修课,并找来华美中学的物理和化学课本,每天攻读到深夜,其读书的劲头把寝室里的同学都吓坏了。

    ……

    下午,学子们又在文教部文员的组织下,来到了曼城市外岛区,参观外岛区工业园。

    虽然去年秋季入学的军训期在外岛区度过,但由于严格的学生管理制度,罗顾王三人除了在外岛区商业街溜达了一回,并未真正进入过工业区。所以这次进园参观,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近距离认知华美的工业。

    国有重型机械公司的某座大型厂房里,重型牵引拖拉机组装线上,一排排高大的车架半成品正在工人们的上下忙碌中渐渐“生骨长肉”。头顶是一根根蒸汽吊臂来回调运的蒸汽机动力组,身旁是一筐筐堆满小零部件的斗车,背后是码成整齐小山的钢制轮辋。

    各种机油和工业涂料的味道是那么浓厚,让人有点难以适应。和大部分学生都有点看腻味的表情相比,罗顾王三人没有丝毫倦色,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工人们的手,脑补着整个制造过程。

    “……国有重型机械公司,是国会科工委点名重点建设的蒸汽车辆制造中心。年产各型拖拉机近400台,但依然满足不了全国需求……此外还拥有蒸汽机组和工业机床生产线,年产各型蒸汽机、锅炉和中小型机床300余套。其中船舶用重型三胀蒸汽机组的性能已经不逊于国内同行业水平,为国家船舶制造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届时欢迎各位同学们加入这个光荣的企业!”

    车间里,国有重型机械公司的一位管理员说得唾沫飞溅,早早地就在为吸引优秀人才在做企业宣传广告了。

    不过他口中的企业产能,根本不值得吹嘘什么。以华美目前超过40座城镇来算,每年的蒸汽拖拉机产能平摊下来,每座城镇只能分到不足10台,更别提各行各业需求量更大的各式蒸汽机和工业机床了。尤其是工业机床,产品种类和产能更是有限,许多部件还无法自产。依然没有打破华美工业巨头之一的通用工业集团的技术和市场垄断。

    参观完国有重型机械公司后,文教部又将众人带到了大名鼎鼎的通用工业集团的厂区。蓬勃的蒸汽动力驱动下,惊心动魄的金属锻压机械的轰鸣与火光四溅的原材料切割加工场面,让学生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震耳欲聋的工厂噪音让所有的口头介绍都是白费功夫,看着一大堆让人云里雾里的生产制造场景,除了罗建因为早早接触了相关知识还有点理解和定力外,顾继坤和王夫之二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一直到接近黄昏,罗顾王三人才来到今天参观的最后一站,杨雯雯生活艺术集团下属的曼城纺织公司的厂区。

    更加壮观而赏心悦目的布匹纺织加工画面出现在眼前。上百名纺织女工游走在一条条机械排成的通道中,数以百计的织布机在动力传动下整齐划一地摇摆、穿梭、提举……耳边是一阵阵极富节奏的机械摩擦做工噪音,巨大的纱锭飞速转动,无数雪白的布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延长。

    大部分学生此时都随着参观队伍继续朝另一个染布车间走去。只有王夫之还掉在最后面发呆。相比之前见到的那些东西,眼前的华美布匹生产线,才更让人容易理解和感同身受。愣了足足一刻钟后,王夫之突然跺着脚狠狠叹了口气。

    “……仅此一地。百余女工,恐怕年产精细布匹就不下五十万大匹。听闻近年浙江一带华美名贵精布价高难求,更有长匹布料物美价廉、横行于市。广州、泉州、松江、嘉兴、湖州织户所产粗布弃逐甚多。小民织户难以糊口,饮恨罢产、自毁织机者不知凡几,棉丝麻料尽行外输……今日一见,当知原委,哎,大明小门小户何以抗衡,安能不败!又沿海诸省官府听任布商随意采办华美布料,流转内省州县。如此下去,不出十载,我大明民利尽失,破产小户难免流离失所,终酿大祸矣!区区布帛之物,比之刀兵之害更甚!”

    (注:华美布匹的宽幅和长度都远远超过明朝标准,算起来一匹相当明朝五匹,故明朝沿海布商常用“大匹”来形容华美布料。)

    回过头看着同伴,顾继坤的脸色也不好看。王夫之突然冒出那道可怕的预言,虽有所夸张,但也让顾继坤的心里渐渐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

    一年的华美生活,看到的大多是充实、奢华、光鲜、精巧、优雅和富贵,一个洋洋自得的繁华社会。而今天所见的,则是缔造上述感觉背后的真实力量,一种让人难以喘息的、无比沉重的强大压迫感。

    听说下周还要去参观长岛西区的北洋船舶集团和华美木业集团,顾继坤忽然有一种想要回避的感觉。

    “这该是学府教授所称之‘工业的力量’吧……”罗建也在呆滞中喃喃自语。

    一列环工业区火车此时刚好从附近开过,有节奏的铿锵轰鸣声中夹着一道龙吟般的汽笛声。威武的蒸汽机车泛着雪白的蒸汽、喷着黑烟、拖曳着一节节长长的货车厢,如长龙一样朝港口方向而去。

    不多时,没有任何心思继续参观的罗顾王三人,已经脱离了大队伍,只是远远站在纺织车间的大门外,眺望着西面山峦群峰上正在缓缓下落的夕阳。

    ……

    完成毕业论文后,安洁就在母亲张丽的亲自安排下。进入自家的北美标准石油集团总部做行政管理实习。

    安洁是安家第一个大学毕业正式进入集团管理层的子女,加之身份特殊,整个集团总部的各级经理或主管都在小心翼翼应对,让安洁有点无法适从。

    虽然安洁学的是地理地质综合学,但看样子家里并不打算让她过早进入国土资源部,或是留校担任教学助理并继续攻读硕士。

    头几天的实习工作显得很清闲,安洁就主动向张丽提出想去生产企业看看,顺带着出去散心。见女儿愿意关心基层的企业生产,也就顺势给了个“部门绩效管理总监”的虚衔,好方便女儿熟悉集团设置在外岛工业区的各个生产部门。

    在好几个部门经理的伺候下。安洁花了大半天时间才走完所有的车间,具体能管理什么她自己也是感觉稀里糊涂的,只能礼貌地代表总部和董事会对员工进行了一番慰问后,就坐车前往码头,打算返回曼城南区。

    名贵的高头大马拖曳着豪华的车厢、迈着优雅的小步跑进了港口。安洁发现自己晚来了一步,当前班次的外岛区大型渡船早已经开走了,离下一趟班轮还需要等至少半个小时。

    “黄伯,谢谢大家今天的招待,希望我不会影响到您的工作。回头我会向母亲建议。工人们每班最多在车间里呆三个小时。”

    安洁走下马车,向着全程陪同自己参观的部门经理提裙行礼。见集团千金如此彬彬有礼,黄姓老人更加毕恭毕敬。

    “大小姐真是体贴员工啊,这一趟也累着了吧?赶紧回家歇息。莫让老爷和夫人担心。以后少来这里,那雾气闻多了对身子可不好啊。”

    这位黄经理是1626年度落户曼城的大明移民,最早只是安家聘请的普通仆人。因为年纪较大、性格谨慎、做事细心,不到两年就坐上了安家庄园副总管事的位置。去年更是被张丽选为了外岛区生产企业的后勤部门经理,负责打理一些并不重要的行政事务,享受着每月80美元的高薪。算是彻底翻了身。

    说起来,黄经理也是看着安洁长大的,自然对这位安家大小姐有着比常人更亲切的关爱之情,就像对待自家女儿一样。

    只是微微一笑,安洁就在贴身女仆的陪伴下,提裙朝码头栈桥走去,打算去呼吸点新鲜的海湾空气。之前在页岩油处理车间里,就算戴上了口罩,要不是贴身女仆反应快递上了手绢,安洁差点没忍住想吐。

    身后不远传来了一阵年轻人嘻嘻哈哈的笑声,安洁好奇地回过头去,只见大约百人的佩戴首都国立大学校徽的大学生,也站在港口等待渡轮。

    人影摇动之中,安洁的目光突然停住了,脸上露出一丝惊愕。

    某个方向,几十米外,另一双眼睛也呆呆看着安洁,同样是一副略显不自在的神情。

    低头想了下,在暗示贴身女仆之后,安洁还是提裙朝罗建走去,然后在快要接近对方的时候,转身朝一边某辆大型平板车退了几步,刚好挡住了其他大学生的视线。

    “安小姐……别来无恙。”罗建也慢慢走了过来,几步之外停下,双手合拢,微微行了一礼,“今日学府与文教部带我等观摩工业区,没想到能与安小姐碰面。”

    打去年某场生日宴会后,两人就没了联系。如今又是大半年过去,相见时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罗先生好像瘦了,学习很艰苦吗?”静静地打量了一番对方那张年轻的脸和略微凹陷的双眼,安洁的声音有点微微发颤。

    “区区疲累算得了什么,只恐学业不精,有负安世伯和小姐厚望。”罗建低头说着,人已经在微微转向,“直到今日,在下才知华美盛世之所在,大明远不及也……在下当刻苦求学,不虚此行。”

    “罗先生在后悔吗?”见对方情绪低落,明显有一种逃避心态,安洁忍不住轻轻问了句。

    “得识安小姐,人生之大幸,何来悔意?”罗建停住脚,有点心不在焉,“在下心意已定,学成归乡之后,当潜心研学,兴华美之格物于大明。”

    没有什么营养的回答,或者说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安洁呆呆地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心里猛然一疼。

    “安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问候,安洁转身的同时赶紧换上了微笑。只见不知道时候一艘渡轮已经靠上了码头,一位身着海军军装的帅气青年正带着礼貌的笑容朝自己走来。

    “文中尉,您怎么来了?”

    安洁行礼之后,不得不用手搭上了对方伸来的胳膊。这是两人早已公开的关系,无论如何,安洁都必须遵守这层关系捆绑的相处态度。

    “听张阿姨说你今天在外岛区参观,就来接你。长岛西区商业广场那家‘拉拉珍食店’已经装修好了,听说有新菜品推出,可以去尝尝。”文宇军带着未婚妻一边朝渡轮走去,一边笑着回答。

    国内对军人的尊重已经形成了某些约定俗成的规则,虽然这波上船的人很多,但无论是下班的外岛区工人,还是返校的大学生们,都自觉地为登船的海军中尉和他身边的美丽少女让路。

    “那位小姐真漂亮……”

    “刚才那辆马车好像是安家的,那就是说……”

    “也许我应该大学毕业后也加入海军,真威风!”

    年轻的学子们都在窃窃私语,纷纷露出羡慕的目光,而人群里某个人,此时却拼命低着头。(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大募兵

    1643年8月23日,周日,农历处暑。

    去年《国防兵役法》修正案出台后,每年秋季的陆海军募兵工作正式定为每年8月下旬,相比往年而言,提前了整整一个多月。

    喧闹的联合市西点区商业广场上,大型的国防部募兵巡回宣传活动正在进行当中,这也是联合市成立一周年后当地举办一次最大规模的官方活动。

    广场搭建着一座规模不小的高台,国防部直属军乐队在台下排成方阵,演奏着气势如虹的军乐。围在广场四周的联合市民,已经超过了万人,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年轻男女,现场气氛极为热烈。

    “现在,有请本年度国防部特别代言人爱丽丝小姐上台!”

    军乐告一段落,广场广播里传来了一个让人为之激动的信息。然后就看见一位身穿特制军礼服的少女带着轻巧活泼的步伐走上高台。黑色长裙外加一套装饰华丽的军装上衣,右肩到胸口纽扣牵着一根流苏,腰间系着一根精致的武装带,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庄重洒脱,和以前的甜美清丽的青春少女形象又有不同。

    “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象飞翔在辽阔天空;就象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广播开始播放爱丽丝翻唱珍妮的女生版《怒放的生命》,极具感染力的歌词伴随着少女上台的靓丽身影,让台下的民众如痴如醉。

    “爱丽丝!爱丽丝!”

    自打爱丽丝出名并在首都就读常春藤高校后,西点区的民众已经极少能在公开场合看到这个被誉为“西点公主”的高贵少女。如今爱丽丝一身军人的打扮出现在西点区,顿时引发了如海潮般的狂热。

    “不知道是谁想出的主意,居然募兵还有代言人了,听说爱丽丝小姐会给每一位领取报名单的人签名……很明显,爱丽丝小姐今天首选陆军风格的衣服上台。对我们海军不利啊。”

    主席台上,担任海军募兵主官的唐汉娜少校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滑稽而亢奋的一幕,简直不敢想象传闻中的西点民众会对国家募兵狂热到这个地步。

    “如果斯科特将军是海军,而且不是西点人,也许爱丽丝会第一时间考虑我们海军……老婆,不如让我们女儿长大后也当明星吧?”

    唐汉娜的老公胡焕少校,这次代表海军陆战队来联合市做募兵宣传,也在不断自嘲。再看看一旁的陆军代表席上,几个陆军的募兵主官都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在他们眼里。爱丽丝天生就应该是陆军的一员。

    台上,爱丽丝非常大方地在音乐声中展露着她的个人魅力,还时不时朝台下的汹涌人群做出几个类似军礼的俏皮动作,然后又引发了一阵阵海浪般的欢呼。

    “……勇敢的西点人,加入国防军,展示你们的忠诚和力量吧!”

    爱丽丝在台上的表演告一段落,退场前的最后一句台词刚落下,无数的男青年都抛出了他们的帽子,在广场上腾起一片帽子的海洋。

    台下人群的最角落里。一位青年紧紧地盯着坐回主席台的爱丽丝的身影,拳头渐渐握紧,而他身边的某个女孩,则搂着他的胳膊。

    “哥。你干什么啊?!”见兄长似乎被“忽悠”被进去了,张小芸赶紧死死拽住张牛娃的胳膊,“舅舅让你照顾好麻袋公司,可没让你参军的。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我靠近看看……你先回家。帮舅娘做饭。”张牛娃赶紧低声辩解着,然后松开妹妹的手,开始挤进人群。

    耳边妹妹的急切呼喊早就被广场人海的呼啸给淹没了。张牛娃费劲巴拉地花了几乎半个小时,才走到了高台一侧的队伍里。放眼望去,已经有超过三百名西点青年排起了厚厚的长队。

    “一个个来,爱丽丝小姐会给所有报名参军的人签名!”一位曼城娱乐公司的员工在军方的陪同下费力地组织维持着现场秩序,他根本没想到爱丽丝今天的第一次登场,就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

    几乎所有的人都选择了国防陆军的报名单,然后涌到了签字台前。而在胡焕和唐汉娜面前停步的人都少之又少,让唐汉娜没辙的同时,肚子里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爱丽丝小姐,要不休息一下?”密密麻麻的手臂举着募兵报名单伸了过来,一位国防部的女文员忙得晕头转向,还颇为羡慕地向身边奋笔疾书的少女问着。

    “谢谢,我不累。”爱丽丝的小脸上已经出现了几滴香汗,虽然手指都有点发麻了,但还是咬牙坚持着。

    “怎么全是报名陆军的?”另一侧的国防部男文员撇了眼当场伸出的手臂,也有点吃惊陆军在联合市的吃香程度。

    “那么,请问有报名海军的吗?我可以提前先签哦!”爱丽丝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赶紧抬头环视着台前拥挤的西点青年,她的话一出,现场的嘈杂噪音就一扫而光。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多人都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难道西点人不应该加入陆军吗?

    “我……我……我是报名海军的!”

    快要排到领取报名单位置的张牛娃此时大吼一声,几步挤到唐汉娜和胡焕的面前,也顾不得询问什么,抓起一张海军募兵资料就跳了起来。

    有了爱丽丝之前的表态,队伍自觉地让开一条人缝,张牛娃终于挤到了签字台前,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报名单放到了少女面前。

    “啊,上帝保佑,我终于看到海军陆战队了……嗯,都是最帅气、最英勇的人!”

    大概听说过海军陆战队在接管弗吉尼亚的军事行动中大出风头,爱丽毫不吝啬地就给出了一个她自认为最恰当的赞誉,然后非常认真地在张牛娃的报名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帅气而英勇的海军陆战队?该死的……爱丽丝小姐说得对,我也应该成为其中一份子!”

    眼睁睁地看着被人“插队”。挤在最前面的几十个西点青年都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般纷纷丢下手里的陆军报名单,一窝蜂地又拥挤到了唐汉娜等海军军官的桌前,也不管是什么,拿起一份募兵资料就走。

    “我的天啊,这不公平!”现场正在乐的陆军募兵主官一下就傻眼了,他简直没想到爱丽丝小姐仅仅是嘀咕了一句,就引起那么多“叛变革命”的行为。

    爱丽丝不经心的一说,瞬间改变了很多人的选择,台上风向的变换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嘿嘿。如果能再多宣传一天,也许陆战队扩编的初招人数在西点区就招够了。还能让我们好好选!”

    胡焕现在可算是开心死了,因为他的位置比唐汉娜更好,所以刚才张牛娃抓起的单子,刚好是他的海军陆战队宣传报名单,不过几分钟时间,整整两百份单子就一扫而光。

    发现妻子好像没有做出积极的应答,胡焕好奇地扭过头去,一看不打紧。发现妻子唐汉娜的脸色更加发黑。原来海军舰队的募兵单子,依然没人去碰。

    再次挤出广场人海的张牛娃,此时紧紧捏着手里的海军陆战队报名单,小心而心满意足地看着上面的爱丽丝秀气的签名。心里一阵阵激荡。

    “哥……”不知什么时候,张小芸又出现在张牛娃的面前,吃惊地看着对方手里的单子。

    “妹妹,哥打算志愿参军!我会给舅娘说清楚的。”脑海里依然是爱丽丝之前对自己露出的甜蜜微笑。张牛娃一咬牙,对着妹妹狠狠点头。

    “可是家里并不缺钱,而且舅舅说过不想让你……难道仅仅因为爱丽丝小姐?”张小芸看着兄长那副坚毅而陶醉的样子。嘴唇都咬破了。

    “不,是我自己选的!呃……暑假快完了吧,走,哥给你买件新裙子!”

    见妹妹一副紧张地想哭的表情,张牛娃赶紧摸着对方的头安慰。

    ……

    曼城南区,苏家庄园。

    客厅里,苏子宁夫妇和严晓松夫妇都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两家几个子女也站在客厅中央,现场的气氛有点奇怪。

    苏家次子苏方玮,严家长子严书明,此时身板挺直地站在两家父母面前。而苏家长女苏方琪,则站在稍远的一侧,偷偷打量着两个不知天高地的同伴。

    “爸爸,我和书明哥已经决定了,大三休学,报名陆军西点军校军官短期速成班,过五年再退役回学校。”似乎准备了很久了,苏方玮此时已经没有一丝紧张,反而显得踌躇满志。

    看着丈夫那平静的表情,再看看女儿紧皱的眉头,袁欣艺握住苏子宁胳膊的手越来越紧。

    而严晓松,则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注视着长子的双眼,仿佛在探究对方此时此刻的想法。

    “上帝保佑,勇敢的孩子,你们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性格豪气的卡特琳娜第一个打破了平静的气氛,居然对儿子休学参军的选择还有点喜出望外。在她看来,优秀的儿子能以在校大学生的资格进入陆军西点军校军官短期速成班,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国家长期以来的宣传,军人的社会地位很高,在大部分普通市民看来,不光意味着高收入,能成为一名军官也几乎等同于一只脚踏入了上流社会。

    唯一的遗憾,就是儿子似乎对海军兴趣不大,而作为海军的卡特琳娜倒很希望严书明能成为海军军官。

    和好友对视了一眼后,苏子宁终于站了起来,慢步到儿子面前,抬手摸上了对方的肩膀:“军队不是你想象的自由放纵之地,你所保证的服从与勇气不是重点,自我约束与自律才是根本。”

    “爸爸,严叔叔,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不正常吗?!”突然,一边的苏方琪喊了起来。

    两家人回过头去,只见苏家长女脸色有点泛白,一双捏着裙摆的手在微微发颤。不远的身后,苏家的另几个小辈孩子在走廊转角处露出一排脑袋,也在看稀奇。

    苏方琪今年大学本科毕业,而且非常顺利地又考上了研究生。苏方琪并不反感军人,但在她眼里,无论是弟弟苏方玮还是**男友严书明,都应该和她一样在象牙塔里攀登。他们以后不光是家族的继承人,也应该是这个国家上流社会理所应当的精英知识分子。

    “他们早已度过成人礼了。作为成年人,有选择自己道路的资格。”严晓松也走到儿子面前,笑着整理着对方的校服。仿佛已经在脑补儿子身穿军装的样子了。

    “太棒了……”见事情一帆风顺到这个地步,严书明偷偷朝同伴递了个得意的眼神。

    “难道校园就那么没有吸引力吗……为什么他会向往那个职业……”

    苏方琪低下头,掩饰着自己落寞的表情和发红的眼圈,嘀咕完一句后,转身就朝通往花园的走廊跑去。

    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袁欣艺也露出一副苦涩的笑容。

    ……

    建国二十多年,在外部低威胁的大环境下,为经济发展而刻意压制的军事建设,终于得到了一次释放机会。这里面固然有欧洲三十年战争临近尾声。以及远东局势的需求,但本质上,依然是华美为展开下阶段外部扩张所必须进行的提前战略准备。

    1643年度最大的兵员扩充对象依然是海军,舰队水兵募兵量提高不少。海军总兵力上升到9000人,其中海军陆战队也将把原本的轻型营扩编为重型营。国防陆军则在去年底就成立了东方旅,总兵力也达到了7500人。

    除去外籍军团5500人,虽然陆海军兵力规模一下子扩大了不少。但去年开始调整兵役合同档期后,现役官兵“快进快出”的模式反而降低了国内青壮的服役强度。目前全国人口超过78万,不算外籍军团。陆海军现役总兵力只占总人口的2.1%(略低于后世以色列的现役军人比例),还在良性范围,对劳动力的占用影响不是很大。

    国内军用制式单兵武器30a步枪的生产,随着最后一批预备库存合同交付,在1643年夏季宣布停产。从正式列装到现在历时十三年,连同储备量在内,30a步枪总计生产了40000支。虽然军火企业经营税收高达30%,但研发生产商北方工业集团在这型武器上也狠赚了上百万美元。

    昂贵的32a转管机枪就没那么幸运了,即使国民警备队和海军也进行了采购,总生产量也才不到500架。加上国会科工委在最初拨给的一些补贴,研发生产商通用工业集团也仅仅只收回了成本,盈利几乎忽略不计。

    但通用工业集团董事会主席姜兆龙一点都不担心亏本,因为30a步枪和32a转管机枪通用的11毫米卷铜皮直筒子弹的“耗材生意”十分合算,陆海军采购的子弹总数迄今为止已经超过了1500万发,税后利润也有近百万美元。

    似乎早就预料了一些事,进入1643年后,华美两大工业集团都开始陆续准备增添弹药生产线,因为随之而来的,必将是炮弹、子弹的海量订单。随之受益的,还包括军火生产延伸的周边供应商。就连杨雯雯生活艺术集团下属的皮革制品公司,都早早地提前收到了为陆军生产一大批军服和军靴的订单。

    唯一揪心的还是陆海军的后勤部门,因为他们手上压住了超过30000支换装淘汰下的22a步枪和几百架管风琴机枪,以及数量巨大的、封存保养成本很高的纸弹壳子弹,价值至少百万美元。

    好几次游说国防部和国会将这些积压货销往外部友好国家的意见都被驳回,理由就是目前暂时不适合开放先进武器出口。弄得陆军司令陈礼文只能每年继续花费大量经费进行保存,一度都忧郁了。

    其实真正的答案很简单,国防部,甚或是国会两院,在这个关键问题上都不可能得罪目前底气十足、掌握大量工业实业的中立派。目前国内两大军火制造商在欧洲的军火生意做得不要太爽,这些库存数量巨大的先进二手武器一旦在欧洲转手出售,两大军火集团赚不到一毛钱不说,反而21b和34a燧发枪的现有销路都会受到影响。(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更糟糕

    就算是蝴蝶翅膀越来越频繁搅乱着这个世界,但崇祯十六年的阴影,依然推动着大明帝国蹒跚的脚步迈向悬崖。

    肆掠明末的瘟疫在崇祯十六年入秋后达到了最**,从山西到河南,从北直隶到山东,汹涌而来的病魔狂风骤雨般扫荡着大明帝国的北方大地,百万计的民众就这样化为了乌有。

    ……

    1643年9月5日,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七月二十三,河南汝州。

    斑驳荒芜的河南平原,卷动的风尘弥漫着天地,掩盖了入秋后的阴凉。剥去树皮的枯树如一座座墓碑一样歪七八扭地插在干涸的河床和村落废墟之间,尘土吹拂,依稀露出一具具枯骨。

    无论是天还是地,都是模糊的一片灰黄色,几乎任何事物都如海市蜃楼般的扭曲成破碎晃荡的影子,有气无力地漂浮在天地之间。

    沉闷的声音在地面滚动着,之间夹杂着弗朗机炮发射后碎石弹飞翔时特有的破空颤音;飞舞的箭矢漫无目的地穿过风尘,又时不时会在落下的某一刻带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的枪炮声、金属与肢体碰撞声、歇斯底里的喝骂声交织在一起,演绎着一曲杂乱的丧歌。

    数万的陕西、河南明军官兵就这样和数倍于己的李自成农民军战成了一锅粥,而这样的战斗,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已经持续了好几场。

    战场的一角,又是一波过万的饥民大军被一小撮农民军骑兵给驱赶出阵,向着几百米外数千名陕西官军排成的大阵冲去。

    几排三眼铳的烟尘火浪喷涌而出。鲜血淋漓的饥民身体在弹雨中扭曲翻滚,哭号声四起。一片片飞溅的血雾将风沙染得更加肮脏不堪。被集火攻击的饥民浪潮顿时一停,无数张因饥饿或是兴奋而扭曲的表情变成了恐惧和迷茫。然后十几秒钟后又如回潮的浪头朝后翻去。

    火器射击过后,对阵的官军大阵中几声沉沉的重鼓声响过,数千陕西官军刀枪齐出,越过守阵的火营战车朝对面溃退的农民军冲去,将那些头绑红布带的暴乱饥民冲了个七零八落。

    但不过十分钟,滚滚的马蹄声又在战场的另一侧响起,一眼望不到边的农民军骑兵如一股粘稠的脓液冲进了官军的前军大队,马匹的冲撞和践踏,让将刚刚发起反冲锋的官军又死伤枕籍。而此时在官军前军主力侧翼掩护的另一部官军骑兵,早已经发生了崩溃。

    “报效朝廷,杀贼啊!”

    明军主阵的一辆战车上,须发皆白的大明川陕总督孙传庭还是挥舞着他的宝剑,声嘶力歇地喊着口号,而在他的胸前,因为呕血而湿红一片。上千督标营的官兵,都死死围在孙传庭的车旁,神色紧张地注视着远方的大战。

    “督臣!陈永福被冲散了。白广恩的骑兵也败了!前军和左军也快支持不住了,还是撤了吧!再不撤,后路就要断了!”

    一位孔武有力的军将披头散发地从前方跑来,几乎是滚下马跪到了孙传庭的战车前。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不能退……不能退啊……本督若是退了,还有何面目面见圣上、面见陕西父老……”

    望着四周疲惫而虚弱的一张张年轻的脸,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孙传庭眼角悄然流下。手里的宝剑还固执地指着远方的混战战场。

    “快带督臣走!”军将一咬牙,跳上马的同时。朝着督标营的官兵狠狠一挥手,然后领着自己的大队亲兵又朝战场方向冲去。

    明军主帅大旗终于开始移动。不过让前方血战的明军官兵失望的是,大旗是朝西北而去,也再没有任何生力军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

    比历史更早提前出关的大明帝国川陕总督孙传庭,统帅牛成虎、白广恩、高杰等部明军,在连续收复了洛阳、汝州,解围开封之后,就陷入了严重的危机。

    去年国内国外的四处败仗,加之准备匆忙,使孙传庭出关大军的兵力比历史少了近一半,但赤地千里的河南依然无法保障六万大军的粮草供应。而李自成又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拖延和粮道偷袭战术,导致孙传庭大军在郏县(洛阳东南约百公里)附近进退不得。

    但最恐怖的,也许还不是饥饿和疲劳导致的军心涣散。当军中官兵出现咳血、呕吐、腹泻、高烧等症状而大批死亡的时候,孙传庭才知道自己被一场规模空前的瘟疫所包围了。而他更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北京城,也早已在瘟疫中尸横累累,十几万京营官兵病亡过半。

    打算回军汝州打通粮道的孙传庭,被如狼一样尾随等候时机的李自成抓住了战机,血战进行了一整天,大批染病的士卒严重削弱了官军的战斗力,李自成驱赶饥民强攻官军、精锐主力伺机而动的狡猾战术终于见效。

    河南总兵陈永福临阵脱逃,蓟镇总兵白广恩放弃中军车营,近六万被瘟疫折腾得半死的官军终于发生了大溃败,只有副将高杰力战断后,才没有导致更严重的结果出现。

    比原本历史提前了一个月爆发的郏县-汝州之战,虽然因为时间问题没有遭遇那场让人悲愤的数日大雨,但还是在困兽犹斗的李自成、饥饿和瘟疫的夹攻下功败垂成,孙传庭的大军被迫朝洛阳方向撤退。

    几天后,精疲力尽的孙传庭大军在抛弃了大量辎重和部分病危的官兵后,终于摆脱了李自成的追击,到达洛阳附近时,出潼关的六万大军,只剩下了三万多点。而此时,洛阳城周边村落也有瘟疫侵染的迹象,当地活动的农民军都吓得没了影,城内官吏百姓更是紧闭城门。死活不让孙传庭进城。

    入夜的孙传庭大军营地,为数不多的粮草稀释在一口口大锅里。然后被可怜巴巴的明军官兵默默围着。挺过溃逃的部分轻伤员在唉声叹气,但凡发现有人出现瘟疫的症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整座大军营地都笼罩在一片阴森的绝望气氛中。

    历史在这里再次出现了细微的分叉,因为孙传庭在退到洛阳后不久也病倒了。消息目前还被封锁着,主营帐之外,几十名督标营官兵是刀出鞘、弓上弦,人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守着帐门,一群军将都带着紧张而恐惧的表情散在主营帐四周来回走着。

    被隔离的主营帐内,除了卧躺在榻上的孙传庭,只有监军副使乔迁高在身侧。此外就是一名随军郎中和几个亲兵在伺候。

    “乔监军,洛阳还未开城送粮吗……军中粮草还能支撑几日。”孙传庭半躺着,双眼空洞地看着帐篷顶,脸上是凄然而悲愤的神色。

    “若是俭省支用,还可顶上七八日吧。听闻贼复占汝州,兵马探哨距洛阳城南不过四十里了。不如我等暂且退避一下?”乔迁高低着头,声音轻不可闻。

    “数万秦川子弟,损兵折将,不胜而退。有负圣恩啊……”孙传庭强撑着支起身体,嘴边的雪沫清晰可见,“传本督军令,明日全军饱食。与贼誓死一战!”

    “督臣不可!”乔迁高一听孙传庭又要和李自成决战,顿时脸色大变,“现今瘟情未去。兵马疲顿,粮草不济。兵将皆无战心,实难再战了!”

    “呵呵。难以再战。奈何乎……奈何乎……本督早知往而难返,然大丈夫岂能再对狱吏乎!”

    孙传庭身体摇摆着站了起来,发出一声惨笑。话刚说完,就猛然咳出一口血,然后面朝对着帐门缓缓倒下,吓得一边的随军郎中是连滚带爬凑上去把脉探气。

    “孙督……督师大人去了……”一分钟后,随军郎中颤颤巍巍的手才从孙传庭头边移开。

    几个亲兵围了过来,然后朝着已经停止呼吸的孙传庭跪下连连磕头。而乔迁高则目瞪口呆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一日后,乔迁高朝北京城派出快马的同时,带领残余的大军悄然开拔,朝着西面潼关方向缓缓退去,而一路丢下的病患官兵不计其数。

    孙传庭含恨去世,陕西明军黯然收场,临阵脱逃留在河南的总兵陈永福,则在不久之后被迫投降李自成。潼关以东的大明北方数省彻底失去了控制,也宣告崇祯皇帝手里最后一张尚有战力的主力牌打掉了。

    ……

    距离洛阳几百里外的陕西华阴县,汉中兰成商号包下的客栈里,跑进来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

    “冯站长,西北情报站留守员送来了国内急令!”

    很快,一封高级加密的信件就摆到了冯梁的房中,同时本次随行的几个情报站特工都齐齐到场,都屏住呼吸小心看着正在破译密码的冯梁。

    一个小时后,冯梁将破译后的信件用蜡烛点燃,然后缓缓下达了命令:“金司长有令,待洛阳消息到手,我们就撤出大明。”

    “为什么?”一个特工露出惊奇的表情,赶紧连上几步,“站长不是才接到指示,为孙传庭准备一批军火吗?”

    为获得明军和农民军交战情报,冯梁算是尽了最大努力。他过去一年来给孙传庭的大军提供了不少帮助,光是粮草就提供了近万石。这其中包含了他对孙传庭不断攀升的敬意以及对大明保有的那一丝感情。但他并不清楚,他积极主动的情报工作,只是迎来了一场比原本历史更加恶劣的结果。

    冯梁负责的西北情报站,是深入大明腹地的华美情报单位,几乎每一样送达汉中的物资,亚洲情报司都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金钱。为了寄希望于扭转历史,亚洲情报司负责人金小寒甚至还同意了往汉中紧急输送上千把21b燧发枪的提议。

    “这大明的仗没法打了……北方站传来消息,现在大明河南、北直隶瘟疫突发,已经无法收拾。北方站几个外出的兄弟,都染病死在了山东。金司长命令所有长江以北的人手都撤回去。”

    冯梁苦笑了几声后,无奈地摆了摆手。一说起瘟疫,屋子里的几个特工都面露恐惧。

    华美国有医药集团在一年前才初步获得了链霉素的菌株培养与提取工艺,这一能够化解古代鼠疫绝症的治疗药,如今只有极少量的国内储备和结核病临床试用,根本无法大规模生产,更别说配发给遥远的亚洲情报司了。

    命令明确,华美特工马上就开始了行动,烧毁一切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然后带着一帮子还没搞明白的兰成商号伙计和护卫开出了华阴县城,朝西而去。

    ……

    冯梁主持的亚洲情报司西北情报站的撤离工作开始没几天,孙二喜负责的东南情报站又收到了坏消息。

    干掉楚王、大发一笔横财后,张献忠农民军在江西一带是兵强马壮、横冲直撞。虽然兵力发展到20万以上,但还是在明援剿总兵左良玉的威胁下由江西转战进入湖广(辖湖北、湖南全部)。如今已经攻占岳州(岳阳),兵锋直指长沙,驻湖广的两位明总兵官尹先民、何一德几乎一触即溃,然后迅速投降。

    两湖之地属于大明帝国的南方核心利益,几年来各路农民军在两湖游来游去,成为早就揭不开锅的崇祯皇帝心中的一块痛点。看张献忠目前的活跃劲,大有席卷整个湖广的架势,吓得各地地方官朝周边使劲求援。

    好不容易才把张献忠这尊瘟神给送走的江西总督吕大器,虽然手里有左良玉的大军,但依然如历史上那样打起了太极拳。不是吕大器求自保,而是左良玉大军比张献忠还难伺候。为了收复武昌,左良玉已经榨干了吕大器手里能找到的所有粮饷,而且肆掠地方的本事不比张献忠差多少。

    但为了有所交代,吕大器还是催促左良玉的部队朝江西、湖广边界处移动。在他眼里,就算吓不跑张献忠,也坚决不能让张献忠再返回江西,不然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至于湖广迅速糜烂开的局势,吕大器只能爱莫能助。

    江西总督吕大器极其不厚道的自扫门前雪,结果把两广总督沈犹龙给吓了一跳。湖广一旦任由张献忠乱来,那紧邻湖广的两广菊花就大开了。两广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起色,如果一不小心被张献忠捅了进来,那沈犹龙基本上就只能选择上吊了。

    而历史上,张献忠也确实在此次进军湖广后又南下占领了几乎半个两广,如果不是因为张献忠不想让李自成一家独大从而改变了战略方向,恐怕整个两广都不过是张献忠顺手牵走的东西。

    但可惜的是,目前的两广,同样没有足够的兵力去抵御那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新军出动

    今年是个早秋,而且气温也比往年更低了些。此时的广东琼州府是凉风习习,体感适宜。

    数月前编组完成的广东新军琼州新营已经更名为琼州营,三千余官兵终于顺利地走上了日常训练道路。以往不曾想象的每日高负荷操练,在琼州营也渐渐被人习惯。

    天才蒙蒙亮,琼州营的营地里就响起了军号和鼓点集合令,然后身穿崭新鸳鸯战袄、头戴范阳帽的士兵就会在低级军官的指挥下在操场列成方阵,接着以把总队为单位依次开出军营,全副武装绕着整个琼州城早跑一圈。

    几个月来,琼州城的百姓已经见惯了这些精神风貌与众不同的大明官军,尤其是这支在晨雾里整齐跑步的官军,全是清一色的黑沉沉南洋火枪,曾经刀枪旌旗林立的花哨画面消失无影。

    随后的早餐,普通士卒是菜叶、玉米、米糠和大米混煮的浓粥,外加管饱的粗面玉米窝头和一些咸菜,军官则一如既往地可以享受更好的配给。

    为节省开支,琼州兵备道沈廷扬发现东联集团从西洋运来的玉米口感不错,而且价格比本地稻米还要便宜一些,于是一口气订购了大量玉米。加之华美方面超低价处理了一批还差半年就要过期的军用干粮和罐头,沈廷扬干脆大笔一挥,除每旬一日的休整,新营操练期间全部一日三餐。

    这些南非总督区运来的硬邦邦的玉米,总数约莫3000吨,和琼州方面的交易价格是每吨15美元,折算成明朝的市价大概每石一两,比琼州的稻米平均市价低了两钱银。摊上占成本大头的运费,从账面上算,东联集团每吨玉米亏损了6美元,已经属于东联集团能够承受的最低供应价格。但这3000吨玉米对沈廷扬来说。却能足足养活琼州营两年。

    只需要简单磨碎,就能够混着稻米熬出香喷喷的粥。再磨精细些,混着点粗面粉,做出的窝头也滋味不错。再加上偶尔一顿的华美罐头和军用干粮,再分上几片咸肉,或是南海商号本地熬糖作坊剩下的边角余料酿成的甜酒,琼州营的伙食待遇远比寻常大明兵镇吃得好。

    早餐结束之后,在十几名华美军事顾问的带领下,官兵们又分别开赴营地各处训练场,展开了军事训练。

    靶场之中。一个把总队约500名琼州营明军在军官带领下,正在做着实弹射击训练,靶场的边缘,一位看起来身份不低的中年军官正在另一位华美军官的陪伴下在观看。

    整齐的鼓点声中,数百明军排列成五排横队,从靶场另一头开进。虽然没有其他乐器伴奏,只是单调的鼓点,但极富节奏感的鼓声让官兵的行军十分有序,只要踏着鼓点节奏迈步。就能保持基本的队列完整。

    “全体立定!”

    “枪下肩!”

    随着把总官一声大喝,鼓点也随之一停,五排横队只是微微一晃,就稳稳地停在了距离靶子大约百米的一道横线后。然后数百官兵整齐划一地从肩头卸下了34a燧发枪。

    “第一、二、三百总队。举枪!瞄准!”

    命令声中,前三排明军纷纷举起了手里的燧发枪,第一排蹲下,第二微微屈身。第三排站立,一层层翻下的枪管和刺刀看起来气势十足。 而后两排待命的明军,则个个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

    “射击!”

    军刀挥下的瞬间。明军步兵线列阵中就喷出三排翻滚的火焰浪花,然后百米外的数十个草靶就碎屑乱飞。

    “第四、五百总队,预备!射击!”

    还未等硝烟散尽,前三排明军已经自觉地全体蹲下,将射界让给了后面的同伴。军官的命令在硝烟中传来,紧跟着又是翻腾蹈海的枪口焰喷涌而出。

    “全体冲锋!”

    最后的冲锋命令下达,数百明军齐声狂吼,挺着刺刀就冲了出去,然后将早已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草靶一个个捅烂掀翻。

    紧接着鼓点和整队哨音又响起,完成一轮冲锋的明军官兵纷纷撤回,不过两分钟,又重新排好了队列。然后一名负责军纪的百总就走了出来,将十来个在之前齐射和冲锋中不守战术纪律的小兵提出,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靶场边缘脱掉小兵的外衣开始鞭打。

    被鞭打的小兵是呼天喊地,列队旁观的官兵更是一个个表情木讷,仿佛熟视无睹。毫不留情的鞭打结束后,几个胳膊缠着白布的明军跑进场,将行刑后的小兵抬下去敷药。

    看着眼前如行云流水般进行的虚拟作战和残酷的军法执行,新任琼州营主官的中年军官是目瞪口呆。在他看来,刚才那一切除了很新奇外,似乎没有任何瑕疵。

    这位名为周桥的游击将军是前广东镇的一名守备,被两广总督强插到了琼州担任琼州营主官。对这一强硬任命,广东巡抚赵有恒和琼州兵备道沈廷扬都深为不满,明末各地的督抚之争在两广依然不可避免。

    “按部就班,倒也有几分气势。张守备,我琼州营每日就如此操训?就不怕兵疲将乏,心声怨恨?本官所见,操演所用鼓号,均非我大明经制之法。操习番军范例,越矩之举,不妥啊。”

    周桥捋着他的短须,懒洋洋地看着身边态度恭顺的一行中小军官,对另一侧几个来自华美的军事顾问没有丝毫搭理。

    “足饷足粮,赏罚分明。约法三章,官兵一体。令行禁止,号令如一。全营上下无不遵守,此乃华美友邦提点之功。”

    张建业笑呵呵地上前解释,一边还对乔肆等人露出几丝歉意。

    “将军,我们只是根据已有的经验和装备状况,有针对性地安排训练内容。并不改变大明官军的指挥体系。”乔肆这几个月已经见识了太多明军中老旧军官的观点,对此也淡然了,“另外,军事顾问团的任职期限已到,我们也该回去了。”

    “呵呵。尔等军械精良,厚养士卒,但一日三餐,酒肉铺张,太过奢靡,如今军中银饷不足,本官看还是减为两顿为好。”说完,周桥甩过披风,悠悠然地带着几个从广东镇跟来的心腹走远了。

    “我呸!什么玩意儿,人模狗样地到我们琼州营来耍威风了!一来就把每天三顿给改回两顿。张守备大人。难道巡抚大人和兵宪大人就要让这等喝兵血的货色来咱们琼州掌军?!”

    一个从本地卫所提拔而来的百总官在张建业身后突然低声骂了一句,脸上黑得能拧出水来。

    “本官只管教习,这营将任免乃朝廷和督抚大人的事,哪由得了你我做主……”张建业早就知道这广东新军会引起各方觊觎,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只是觉得对方当着千辛万苦的军事顾问团的面说一些话有点过了。

    “这位将军似乎并不认同这支军队的表现,难道他们觉得士兵们很懒散?”马卡洛夫在一边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在嘀咕,脸上满是疑惑。

    “恰恰相反,他觉得士兵们表现得太好。吃得太好,每天的实弹训练也太浪费了。”于山笑着坐到了一块大石头上,满脸嬉笑,“不过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我们马上就要回明珠岛了。”

    几个钟头后,华美军事顾问团结束使命准备离开的消息就在琼州营传开了,午餐时分,十几名低级军官都自发围到了军营一角的军事顾问团营地前。眼巴巴地看着乔肆等人在收拾行李。

    “乔长官、马教头、于教头……你们以后还会回来吗?”看着四周默不作声的同伴,一个旗总官终于大着胆子走上一步小声地问到。

    “除非你们吃了败仗,否则你们千万别指望再挨上一顿我的鞭子。”马卡洛夫放下手里的箱子。走到明军小军官面前,用力拍着对方的肩膀,“这些日子我嘲讽了太多军官,说不定回去会上军事法庭的。”

    “马教头,有空来定安县,我请你喝我家的烧酒、去逛窑子!”

    一个琼州本地乡绅子弟出身的队官在人群里突然大吼了一声,结果引起一阵大笑。只是笑声听起来并不轻松,还隐隐有些泪点。

    几个月来,所有的琼州营官兵都习惯了马卡洛夫和于山的呵斥与教导,无论平时有多么凶狠,几乎每场训练,两位来自外邦的教头都是身体力行做表率。就算是看起来比张守备的官还大的乔肆,那种看似严肃但又随和无比的隐隐关切,和他们见过的大人物都截然不同。

    琼州营的低级军官是唏嘘不已、依依不舍,这副送别的场面让乔肆都有点眼睛发酸,似乎想起了每年那些退役的华美陆军官兵走出军营的模样。

    “大家伙,我说,都别闲着,帮乔长官他们搬东西。今天晚上咱们给教头们办一次送别宴吧!”

    一个百总挤出人群,张开双手,大声倡议,听到的小军官们都纷纷举拳呼应。

    就在乔肆站出来准备谢绝的时候,突然大营的上方传来了一阵阵低沉的军号,然后就是紧急集合的鼓点声响起。

    围在乔肆等人四周的明军小军官都条件反射般朝大营中央的操场跑去,不过十几秒钟,乔肆眼前已经空无一人了。

    “好像今天并没有安排这种训练科目,难道要开战了?”

    马卡洛夫连上几步,眼里露出精光,而乔肆,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营深处那杆高高的大旗在深思。

    ……

    1643年10月8日,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八月二十六,寒露。

    琼州城内最大的南海酒楼大堂里,今天是座无虚席,老老少少超过百人,几乎每位客人,都是衣着精细的富贵大户。

    大堂的正前方的主席之上,坐着如今琼州乡绅的领头人、定安王家的当家家主,此外还包括而南海商号大掌柜刘耀禹、定安黄家、儋州李家、万州孙家等在琼州数一数二的大户,其间甚至还有几个来自雷州、高州的关系户。

    “诸位,流寇张献忠已陷永州、衡州等地,兵锋已至郴州,再下去,可就是我两广州县了!贼兵如蝗而过、生灵涂炭。湖广商路断绝,衡州分号已毁。对我南海商号颇为不利!”

    定安黄家家主和刘耀禹以及定安王家老人交换了个眼神后,慢慢站了起来,对着在场的琼州乡绅露出一副痛心的表情。

    “呃……那韶州分号,岂不危险了!”一个中年琼州商人站了起来,一脸的紧张,“衡州分号所存商货甚多,如今没入贼手,损银岂止万两,若韶州分号再不撤回,这多年心血可就白费了啊!”

    半年来。南海商号已经好几次为广东巡抚和琼州兵备道解决难题,今年的收益大减不说,还眼睁睁地看着南海商号的资产不断发生重大损失,在场的每一个南海商号股东都是一副愁容满面死了亲爹的模样。

    “我等士绅多年含辛茹苦,商铺分号广布两广,湖广亦有建树。前有闽浙许都民乱,如今张献忠贼寇又犯两广。哎,时局之危,朝廷若是坐视不理。怕是到头来我等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万州孙家家主也是个年纪不下定安王家家主的老头,此时捏着白须唉声叹气。

    “禹儿,你刚从兵宪大人那里过来,可有其他听闻?”定安王家老人此时睁开了双眼。面对在场一双双企盼的目光,把头转向了身后的女婿。

    “听闻总督沈犹龙数日前督令分巡南韶副使王孙兰,领南雄、韶州一带官军御贼,然那王孙兰未尸餐素位。生生的惊弓之鸟,还未见贼兵即自缢而亡,南、韶诸县官军群龙无首。弃郭逃城者众,或乱兵抢劫乡里。韶州恐是不保,州县百姓沿途南下广州避难,以十万计。”

    得到岳丈首肯后,刘耀禹站起来,将自己打听到的局势一一说出,现场的琼州乡绅的脸色更加难看。

    “王老大人,此番兵危两广,我等可有法子?若朝廷官军举措不当,任由贼兵破韶州南下,那可就糟了!”一个琼州布商站了起来,脸都涨红了。

    “诸位先别急。”刘耀禹回身朝岳丈轻轻行了一礼,然后笑着对在场的人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沈廷扬大人已经得两广总督沈犹龙大人、广东巡抚赵有恒大人之命,不日即派琼州营入广,与广州营合军北上韶州!不过这大军开拔,粮饷所费数倍于驻训,所以……”

    话才落音,现场的许多士绅就如同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难道还要我等捐粮献饷?!这半年,琼州捐助的钱粮岂止十万!”

    看着这些平时依附着南海商号在两广一带吃香喝辣的乡绅,刘耀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我等此前所助,仅是采办华美军械弹药就耗费几尽,兵宪大人和巡抚大人数月来筹措粮饷,已然白头。此番关乎我两广生死大事,还须地方乡绅同心协力。”

    “既然如此,黄员外与各位就再合计合计吧。这朝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又是我琼州子弟,自然不应上阵之日还忍饥挨饿。禹儿,你且给沈大人回个信,官军尽管开拔,银粮自会准备妥当。”

    在琼州一言九鼎的定安王家老人再次开口,终于按下了在场的部分不满。

    ……

    此时此刻,广州巡抚衙门里,赵有恒也拿着从肇庆来的两广总督沈犹龙的书信在发愁。

    “巡抚大人,采办下一批南洋军辎的银子还未着落。琼州营正待船运,但广州左右两营军械,只有半营之数,粮草只够三月之用,恐怕总督大人的兵马调令难以成行。”一位幕僚捧着账册,在赵有恒身后毕恭毕敬地说着。

    “不是南海商号那里应承着补上吗?”赵有恒眉头一皱,转身死死看住了幕僚,“若是查出有人贪墨大军银粮,本抚必严惩不贷!”

    “下官知罪!”幕僚吓得赶紧跪了下来,“下官每次催问,南海商号都满口答应,然后补上一点点,却总是不足数。若是问得急了,闭门不见亦是常事。”

    赵有恒一愣,不再责备下属,只是慢慢转过身,脸色渐渐苦楚。

    如今广东新军算是慢慢成型,但为了处理一些尾大不掉的破事。前期获得的钱粮,基本上都消耗一空。来自朝廷的那点点拨付,打发现有的兵镇都不够塞牙,如今全靠着南海商号的支撑,才能硬挺着继续走下去。

    从华美那里采买的军械一到,赵有恒就不得不优先供应给琼州营,也是为了保证南海商号能继续支持自己。弄到现在,人数多出一倍的广州左右两营,居然还只装备了不到三成军械,日常训练都没办法正常进行。待在营地里的华美军训顾问都有点无所事事,而他赵有恒还必须每人每天支付一两银子的顾问金。

    东联集团那里,赵有恒也屡次派人去香港打听,可惜那位赵明川如今跑去了吕宋,让赵有恒厚着脸皮再找对方打秋风的想法泡了汤。

    听说华美军事顾问团已经完成琼州营的操训,从沈廷扬反馈的信息来看,琼州营的训练成果远远超出广州左、右两营。现在韶州军情紧急,能调动的兵马,就只有琼州营了。如果自己拒绝派出。那等于彻底得罪两广总督沈犹龙,万一有个什么不测,沈犹龙只需要一道奏折上去,自己就会担上守土不力的罪名。

    但让人郁闷的是。沈犹龙只管吆喝,却根本不提供一分银子和一升粮食,完全逼着自己找出路。

    “传本抚手令下去,琼州营并广州左营一部。七日之后开拔。先拨一月银粮,待破贼之后,再补缺数。”

    觉得自己再不能耽误军情了。赵有恒还是下定了决心,打算调刚出炉的新军北上韶州,抵御张献忠。

    ……

    琼州码头,人声鼎沸,一队队琼州营官兵正在列队上船。

    有节奏的吆喝声中,炮队的六门华美8磅野战炮正在官兵的推搡下压着船板缓慢上船,一箱箱高价进口的原装弹药小心翼翼地堆放在专门的海船货仓里。

    大量的弹药辎重从军营驻地转运而来,此外还有琼州城内的马车运来一车车粮草,无数的民夫都在紧张地搬运中。南海商号雷厉风行,几乎一天之内就给沈廷扬筹集到了一万两开拔银和五千石稻米。

    这些开拔银粮,理论上足够琼州营在外作战三个月以上。但实际上,银粮上船之后,又必须分给那些承担海运的海商和广州海防水师部分。剩下的,还要给广州左右两营新军分走一些,基本上这次出兵全是琼州兵备道在承担开销。

    琼州营主官周桥,此时带着自己的几个亲兵站在码头边,从脸上表情来看,有点面色不佳。周桥是广东镇的老油子了,也是个十足的草包,只是靠着贿赂上司在两广总督那里获得了琼州营主官的推荐职位,结果才到了几天,还没来得急捞到一分银子,就要带兵去和威震湖广的张献忠交战,心里是惊得七上八下的。

    “周大人,还有半个时辰就能了。”张建业身穿甲胄,带着几个琼州营的低级军官幕僚走了过来,朝着周桥低头行礼。

    “呵呵,本官初来乍到,听说张老弟熟通兵事,这次剿贼,就靠张大人多多费心了。”周桥压下内心的恐慌,对张建业等人首次露出善意。

    “为国尽忠是末将本分,周大人尽管放心。”相处不过两三天,本身就是老人精的张建业也看出了周桥的底细,心里不由冷笑。

    张建业和周桥彼此称兄道弟打着哈哈,而身后的若干琼州营的低级军官,均露出一丝不屑的嘲讽神色。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琼州本地子弟,才顾不了大人物所操心的钱粮问题,就等着上阵大干一场。

    几日后,在广州完成汇合休整的广东新军,正式开出广州城,沿官道朝广东北部边界的韶州而去。因为广州左右二营新军的军械配发没有到位,赵有恒只能从中凑出一个步军把总队、一个骑兵百总队和一个辎重把总队。北上兵力总共只有4000余人,其中琼州营就占去了四分之三,而随军的粮草,只够一个半月。(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危险的私心

    1643年10月19日,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九月初七。

    一支由北而来的船队,缓缓进入了厦门岛的水寨,几个风尘仆仆的军将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急急朝厦门城而去。不多时,福建海防总兵府大堂内,就聚集起一大堆将校,纷纷等待着郑芝龙登台露面。

    当郑芝龙身着一袭青衫、带着一位青年书生步入大堂的时候,在场的将校纷纷单膝下跪行礼。

    郑森,此时就站在父亲郑芝龙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家族一众心腹将领。郑森的脸上,残留的稚气早已散去,在陈子龙军中待了大半年,参与了数场对农民军的镇压行动之后,郑森已经隐隐有了一丝军伍之人的严峻气势。

    “大哥,五弟的船队从辽东回来了。”郑芝虎身为郑家部曲的头号重将,此时第一个站出队列,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奴酋黄台吉已于上月初九归西,如今东虏八旗均人心思动,伪王豪格、多尔衮等竞相争位,怕是内斗就在眼前。”

    “又能如何,如今除宁远关外尽失,清虏重兵在境,河南、山东、北直隶又瘟疫横行,朝廷未必有可乘之机。”郑芝龙叹了口气,还偷偷看了眼身侧的长子,“许都之乱还未平复,福建沿海州县商事凋零,对我等也是不利。”

    说着,忽然发现本应该出现的五弟郑芝豹不在场,又见堂下某几人的神情有点不对,郑芝龙就眉头暗暗皱紧。看了下默不出声的长子郑森,郑芝龙缓缓摆了下手:“森儿刚从浙江陈子龙军中回来,也正好听听叔伯们的军议大事。另外,五弟为何不来见过?”

    见父亲认同自己的参与,郑森赶紧拱手向在场的家族军将们施礼:“小子见识浅薄,还望诸位叔伯提点。”

    见大哥似乎打算从今天开始让大侄子参与军议,郑芝虎赶紧将手里的密信交到郑芝龙的手上:“有船队密报。五弟在辽东宁远城外,与清虏暗中倒卖商货……我已将他拘在水寨,等候大哥发落。”

    此话一出,不光是部分军将脸色大变,郑森的瞳孔也猛然一缩。正要开口发问,就看见自己的父亲抬起了一只手,于是只能闭上嘴。

    “都是些什么商货?”郑芝龙慢慢坐回自己的主位,漫不经心地端起了茶。

    “本应运给宁远守军的茶叶、粮食、精盐和火药……约莫卖了半数给清虏。”郑芝虎气呼呼地走上几步,声音低沉,“这小子狂妄过头。质问之时还道并不知对手是清虏。大哥,应该如何处置?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对大哥不利!”

    “亏本了吗?”郑芝龙轻轻吸了一口茶,依然表情平静。

    “这个……大概比平常价高出六成。”郑芝虎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有点搞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嗯,知道了。既然大赚了清虏一把,那也是为国出力了。”郑芝龙微微一笑,语出惊人,“晋商自万历年起。偷出关口倒卖盐茶铁帛,岂止百万。清兵数次入关,掠走钱货又何止千万。此等小数不足挂齿,芝豹年少无知。暂且闭门思过。”

    “父亲!先贤有言:勿以恶小而为之。这滴水穿石、蚁穴之害……”郑森终于忍不住了,当场高声喊了起来。

    “大家散了吧,森儿留下。”

    郑芝龙放下茶杯,慢慢起身背了过去。在场的郑家部将你看我,我看你,然后悄然退出。

    “父亲!”等人都走光了。郑森赶紧上前几步。

    郑芝龙转过身,表情越加严肃:“我问你,大明国势如何,清虏又如何?”

    郑森一愣,低头想了下,只好拱手作答:“我大明万里之疆,千古丰饶,民口岂止亿万。清虏苦寒之地,杂胡混处亦不过数十万之数。加之北地塞外亦是连年荒灾,清虏才有亡命寇边之举。大明若能稳守不动,待天时转安,民心安定,兵马复强,必定此消彼长,清虏可一战而灭。”

    “嗯,此言有理。大明之难,乃在内虚,大明之兴,也在内强,而非清虏之独强独弱。如今海陆商事鼎盛,我郑家年贩粮布盐铁油茶数以百万计,清虏所获区区小数无碍,所以你五叔倒也无多大过错。况且此番你五叔还从辽东赎买数百青壮男女,也算为国积功。”

    看着儿子那副愤青的模样,郑芝龙只是笑笑,就轻描淡写了过去。他口中的赎买辽东沦陷难民,不过是和吴三桂私下做的猪仔生意。

    郑芝龙如此一番牵强附会的掩饰,粗一听还真有点听头,但郑森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见儿子还有点不服气,郑芝龙的笑容就渐渐褪去:“你五叔之事不要再提了。如今天下不稳,四方危机四伏,郑家可容不得内耗。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道理你应该懂得。”

    “是……”郑森见父亲有心把此事盖过,也只能遵从,不过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拱手,“听说广东巡抚赵有恒大人在广东编练新镇,聘华美老军操习,行泰西练兵之法,儿子想去看看。”

    郑芝龙很满意儿子对军事方面的兴趣,毕竟这个郑家迟早也要交到对方手里,于是欣慰地点头应允:“多多游历也好。两广总督沈大人曾为福建巡抚,与为父颇有些交情,就书信一封带去,若能在新军之中谋一参赞之职更好。”

    “多谢父亲!”见父亲全力支持自己,郑森大喜过望,赶紧低身行礼。

    ……

    此时此刻,大员岛东宁城外码头,前宣慰司幕府都事曹秀林,正带着家眷向前来相送的部分同僚辞行。

    自从华美返回后,曹秀林在大员官场就渐渐低调起来,除了完成指定的政务,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翻看从华美带回的大量书籍。有了实际的认识之后,对比大明和华美的诸多不同,曹秀林不再热心于大员的仕途。

    在漳州的老父亲过世,终于给了曹秀林退出大员的机会。大概颜思成也早看出了曹秀林的思绪。也没有过多挽留,同意了对方返回大陆的请求。

    码头上,曹秀林最后一次向着曾经的伯乐颜思成鞠躬行礼,千言万语已经化作了默默无言。

    “曹兄此番辞官回乡,守孝耕读,大员失一梁柱,余失一肱骨,可谓痛心。若曹兄将来有意复来,颜某当倒履相迎。”颜思成一边命人将自己赠送的大量礼物搬上船,一边依依不舍地说着。

    这一年。颜思成也迅速老了些,才不到四十岁就出现了大量眼角皱纹,曹秀林知道对方在应付华美东联集团大量“入侵”的政务中身心憔悴,心里也暗暗不忍。

    “多谢颜大人厚爱……不过以在下所见,派送大员官家幼童赴华美进学,乃是极大的好事,同知大人万万不可错过。”

    和颜思成一直耿耿于怀不同,曹秀林反而认为大员加大和华美的来往,是利大于弊的选择。大员虽然物产丰饶。但人口稀少,大部分地区还是蛮荒,如果不借助华美东联集团加大本地开发和人才培养力度,就凭大员本身的能力。根本无法达到颜显屏口中所说的自强自立。用华美的话说,就是没有强健的“自我造血”能力,目前的大员和虎视眈眈的郑芝龙比起来,都差太远了。

    “呵呵。那就记下曹兄的临别肺腑之言了,一路保重。”颜思成笑着拱手,对曹秀林从华美归来后始终坚持的观点不置可否。

    曹秀林走了。颜思成不做丝毫停留,就带着一群官吏又匆匆赶往东宁城府邸,准备接待从吕宋来的商使。据说此次从西班牙人手里夺占吕宋的华人,将和大员商定正常互市。

    ……

    几日之后,北上的广东新军官兵在兵备道沈廷扬的带领下到达曲江县,并随之渡过武江。此时的韶关守军早就风声鹤唳,紧闭城门不说,当地守备甚至都逃进了曲江县城,守关兵丁更是跑得没剩几个,到处都是人心惶惶。

    对行军作战一抹黑的沈廷扬,想当然的将大部分辎重队留在韶关,和当地守军布置关口防御,然后亲带主力在后世五里亭的附近丘坡上扎营,打算和韶关来个“互为犄角”,然后又派出探哨往北往东分别侦查。

    营地俯瞰武江,北面是地形复杂的原始山林,西面是狭窄的河道平原,南距韶关不过数里地。理论上,只要扼守住这里,从郴州进犯的农民军就无法威胁到广东腹地。在以文驭武的原则下,全军都只能按照沈廷扬的想法部署。

    北上途中之时,就不断遭遇大量南下的难民。这些来自湖广内地或广东北方边界州县的难民潮携老扶幼绵延上百里,武江和北江河畔,到处都是被人遗弃饿得精疲力尽的老弱妇孺。沿途县城都生怕这些难民会闹事,不给予赈济都算了,还紧闭城门派出兵丁驱散那些在县城外聚集休息的难民。

    到处都是流离失所后的哀叹哭泣,体弱而亡的人沿途比比皆是,彼此残杀抢夺食物的事更是在北上官军的眼皮子底下到处发生。凄凉的画面,让在琼州日复一日过着相对安定生活的官兵一时之间都无法适应。军中粮草紧巴巴的,想要赈济难民也是杯水车薪,沈廷扬是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又过了两日,沿武江涌来的难民数量骤然增加,然后探哨也带回了消息,一股兵力超过万人的农民军正紧跟在逃难百姓的身后急速南下,其中还有过千的骑兵。

    扎营后还有点嘻嘻哈哈的官军这下子莫名其妙的紧张了,尤其是琼州营主官游击周桥,更是一天到晚神经兮兮地站在营外的高坡上眺望韶关方向,仿佛早就在找退路。

    在最后一波难民从官军营寨的西面通过后,天地之间忽然变得空旷了起来,空气也似乎在凝固。不断派出的探子又不断返回,报告着一个个农民军逐渐逼近的消息。

    很快,数量接近两万人的一部农民军终于出现在距离琼州营官军营地西北不到二十里的武江东岸,然后安营扎寨,和官军对峙起来。

    率领这股农民军的,是张献忠收养的四位义子之一的孙可望。为配合张献忠在湖广东南对江西官军主力的作战,孙可望奉命率领1000精锐骑兵和3000步兵主力,裹挟着新近招募的12000多归降官军或青壮乱民,准备南下进入广东,然后占领韶关,并伺机经南雄朝江西赣州的侧后方迂回。

    占领郴州之后,孙可望就不断排出小股部队恐吓周边的州县,基本上只要骑兵在县城附近跑上几圈,烧掉若干村庄,第二天城里的官员就会落荒而逃。孙可望就靠着这种声势席卷掉湖广和广东交接的大量州县,收刮抢夺的钱粮不计其数,但也耽误了相当的时间。

    一路上追赶着逃难的百姓,孙可望一部是过得十分滋润,虽然跨越广东交界山区费了很大的劲,但不费吹灰之力地享受了大量的强奸和杀戮,掠夺的粮食财物装了满满两百多辆大车,就一门心思顺着难民的脚后跟直接攻进韶关,然后好好享受一番。

    不过这次似乎有点不对劲了,按道理只要自己的哨骑出现,当地的官府官军就应该望风而逃的,怎么临近韶关,反而还会遇见一波死硬不退的官军?

    但孙可望这个人本性就是一个既胆小又很狂妄的人,在他眼里,这次南下佯攻所造成的声势已经超出了原本的预想,就算广东边界真有那么一支能打的官军,那以他手头掌握的兵力,不能全部吃下也能全身而退。

    而且,他也不相信广东的官军能比湖广和江西的官军更有能耐。

    夜色降临前的最后一次偷偷抵近侦查,孙可望得知眼前的官军还不到4000人,骑兵百人出头,顿时就定下了第二天发起全力进攻的决定。

    此时此刻,广东新军官兵的营地里,游击将军周桥也正在找理由跑路,不断游说军中中层军官和沈廷扬身边的幕僚,希望能说服沈廷扬退守韶关。

    面对超过16000名农民军的强大压力,就算是大批低级嫩头青军官有些盲目的自信,包括沈廷扬和守备张建业在内的大多数明军中层军官,还是赞同了周桥的退守方案。

    依仗着自己的主帅身份和大量旧军官的支持,沈廷扬拒绝了琼州少壮军官的请战,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撤营南下。不过他没想到,对面的农民军也打算在那个时候发起进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一战而定

    清晨,粤北山区的微寒秋风悄然吹散了薄雾,滚滚的武江水声搅拌着几丝人呼马叫的杂音,飘进了正在做撤营准备的广东新军营地里。

    “兵……兵宪大人……不好了!献贼趁雾前来攻营了!兵马过万,离营不到十里!”

    一个哨探连滚带爬地跑进主将大帐,正在吃饭的众人是面色一变,尤其是游击将军周挺,手上捧着的粥碗更是连连颤动。而沈廷扬,则呆呆地看着哨探一语不发。

    “大人,快下令撤营吧!”

    一听敌人离自己居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周挺也不敢继续吃了,也不管沈廷扬还坐在主位上,就一把丢开饭碗,然后招呼亲兵给自己批甲,更是后悔今天为什么不再起早点。

    “不可!昨日探查,献贼精骑过千,此时仓猝离营,恐遭掩杀!届时大军不战而溃,韶关就难保了!”再怎么不懂军务的人,也知道周挺这个建议简直就是在找死,尤其是张建业,直接就挡在了周挺面前。

    “那……那迎战可有胜算?”沈廷扬捏着胡须,脸色也有点发白,望着一帐的军官,万全没了抓拿。

    “献贼并不知我军底细,以末将看来,当可一战!”张建业是在场官职身份仅次于周挺的武官,此时一咬牙下了狠心,双手抱拳大声作答。

    再看看其他人,除了广州营的部分军官脸色发白外,大部分琼州营军官是宁可打一仗再说的立场,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公然选择风险极高的弃营逃跑行为。

    “哼……那不如张守备就领阵出营破贼……不过,为防韶关有失,末将愿护送兵宪大人退守韶关。”周桥狠狠地瞪了眼张建业,赶紧朝沈廷扬抱拳。

    静静地看着张建业和一众琼州兵将的脸,沈廷扬陷入了两难。不过一分钟后,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的沈廷扬。还是下达了迎战的命令,而他自己则接受了周桥的意见,带着辎重队和骑兵退往韶关。

    ……

    哨探带来的消息,也引起了广东新军营地里的骚动不安,低级军官是默不作声,普通小兵则是东张西望,彼此窃窃私语。张献忠的大名可是在过去几个月弄得整个南方都风声鹤唳的,仿佛这就是一群无法理解和战胜的恶魔。

    呜呜的军号和强节奏的军鼓响起,正在营中紧张不安的广东新军官兵们身体一震,尤其是琼州营的官兵。如条件反射般就抓起身边的燧发枪,开始在低级军官的组织下列队。

    “快!快!琼州营在前,广州左营在后,炮队放列随行!”

    全身甲胄的张建业脸色死沉,带着几个中层军官在营里疾走,随着一声声命令下达,之前还有点不稳的大营渐渐恢复了正常。不过十来分钟,五个步兵把总队总计2500名明军官兵就开出了大营,然后在薄雾笼罩的缓坡上列阵。琼州营那支未满编的炮队。则将此次携带的六门8磅野战炮向西一字排开,开始清刷炮膛。

    周挺也带着自己的亲兵在紧张准备,不过他们不是准备交战,而是匆忙将大营中唯一的一支广州左营骑兵百总队带在身边。马上就要和沈廷扬退往韶关。

    “哎……这种酒囊饭袋,就是十万新军,也糟蹋了……”张建业回头看了眼正在撤退南下的周挺等人,深深叹了口气。

    “全体都有。向西列横阵,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军旗升起,2500名官军在缓坡边缘排成了五排横队。然后在整齐的鼓声催动下集体迈步前进。线列之后,几门大炮也在官兵的推动下缓缓而行。

    虽然严酷的队列与军纪调教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但绝大部分的广东新军官兵,在入伍前都是普通的自耕农或佃户,更别提那些比纯农还纯农的少数前琼州军户了。如今身临实战,人人步伐紧张,线列不是很整齐。但此时张建业已经不敢苛求太多了,只希望对手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发动全面冲击。最差的结果,就当自己为沈廷扬断后了。

    让张建业松口气的是,薄雾同样影响了对面的孙可望的决心。

    当耳边传来官军那奇特的整齐鼓点时,孙可望比张建业还更早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选择就地列阵观望。孙可望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大兵压境,官军还能保持镇定。

    全军停步的鼓点一响,广东新军官兵就齐齐立正,然后静静地看着远方近一里外的黑压压人群。

    江畔的狭窄平原和缓坡的交界处,此时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对峙状态,双方都不敢轻易动作。

    一炷香之后,薄雾渐渐裂开更多缝隙,相聚不到一里地的双方阵型才真正现出原貌。

    “哈哈,少帅,这些官军怕是吓傻了吧?还是说两广总督下了重赏格,居然三千不到的人马就敢和我等对阵!”

    一个粗犷的农民军头目此时在阵中哈哈大笑起来,四周包着头巾、胸前缝着块破烂黑布的农民军小兵都举着刀枪跟着起哄。

    看着对方那稀薄拉长的火红色官军阵型,孙可望也笑了。他这次出营进攻官军,足足带出了14000人马,营里只留了2000人看管数百辆辎重车和沿途掠来的上千妇女。

    孙可望的列阵还是农民军的老套路,最前是10000名收编的新附军或新近招募裹挟的青壮炮灰,其后是3000精锐步军,而自己则带着1000名精锐骑兵压阵。

    用上万炮灰去冲阵,就算战斗力羸弱,也能消耗掉官军的力气,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让3000步军冲杀,最后再是骑兵包抄断后。这种战术屡试不爽,就算偶尔碰见个硬的,孙可望也能带领骑兵迅速逃走。但目前来看,面前那不满三千的官军。估计也就是两三次冲阵就能彻底打垮。

    “听本帅的军令,杀上去!”孙可望再一次望了望几百米外官军大阵中的那杆大旗,轻蔑地吐了口唾沫,下命令的时候连自己的腰刀都懒得拔了。

    “哈哈!杀官军,再进韶关摆大宴!”几个农民军头目都争先恐后地拔出武器,然后带着自己的队伍押着上万炮灰朝前行进。

    “杀啊!”

    刀枪剑戟,各种武器五花八门,上万的农民军前阵士卒早就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享尽了追赶和杀戮对手的快感,曾经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一旦尝过了某种滋味,就彻底变成了恶魔。

    厚厚的炮灰大军就这样小跑着朝广东新军的线列阵奔去。一想着今天晚上就能在韶关尽情吃上一顿。甚至还有可能玩到女人,此时人人都眼珠子发红,面色狰狞,嘴角带着恶狠狠的坏笑,脚下是跑得飞快。

    剩下三百米,雾气更遮掩不了什么了,农民军眼前的宽而稀薄的官军大阵是清晰可见,眼尖的甚至都看到了官军扛在肩头的颤抖火铳和夹在队列中的黑洞洞炮口。部分聪明的开始故意放慢脚步,慢慢将自己落在后面。

    浓稠的农民军炮灰们就这样拥挤成一团厚达半里地的集团。朝前滚滚而去。

    官军阵列中的六门8磅野战炮,之前只完成了火药装填,此时正紧张地等待着装填何种炮弹的命令。而在炮兵身后几百米外的山坡大营里,已经空空如也。主将周挺的那支骑兵百总队早就不见了踪影。

    “张大人有令,上霰弹!步军齐射后立即开炮!”

    一个传令兵扛着一杆小旗骑着快马从阵后跑过,高亢的声音让待命的明军炮手精神稍振,六个灰黑色的铁罐子立马塞入炮口。然后炮杵捣紧。

    “枪下肩!瞄准!”

    呼啦的抬枪声在前三排官兵中片片响起,如林一样的34a燧发枪纷纷翻下,带着微微的颤动对准了正在冲跑的密密麻麻的农民军。面前不是稻草人。也不是木靶子,而是活生生的呲牙咧嘴的敌人,面对远方黑压压的人群,不少明军官兵的嘴都在哆嗦。

    同样紧张的,还有那些嘴角嫩毛都没有褪尽的琼州年轻队官或旗总们,他们一样捏紧了自己的佩刀,不停地侧头看着阵列的号令旗。

    “杀官军啊!”

    距离一百多米,无数的由远及近,呐喊声汇集成一股无形的潮汐,朝着广东新军的大阵冲去。

    “射击!”

    距离九十米,训练已久的翻滚火海终于在官军阵前出现。一道道喷涌的硝烟、火舌和密集的铅弹组成了一道蓬勃的浪潮朝着前方的混乱人群涌去。

    无数的铅弹以超音速出膛,然后编制成一道密集的弹雨打进了汹涌的人群。在这个距离上发起的第一轮齐射,34a后装燧发枪的杀伤威力和精度都发挥到了最佳,抽搐破碎人体如被迎头巨浪拍碎的礁石纷纷滚倒在地。

    农民军炮灰大队的前部微微一顿,然后就是无数道飞溅的血箭和碎肉炸开,被打爆开花的脑浆飞舞在炮灰们的头顶,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们手里高举的兵器。临死的惨叫几乎盖过了一排排的枪声,数以百计的农民军炮灰就这样趴了下去,然后将身后同伴的步伐牵绊减缓。

    第一批官军已经蹲下,然后掏出弹药迅速装填。虽然实战紧张导致的装填速度大幅度下滑,但比起老式火铳而言,也就最多半分钟。

    “预备!射击!”

    第二批两排官兵也加入了齐射,硝烟已经让广东新军官兵看不清什么了,但随着命令下达,官兵们只是保持着最初的瞄准线又抠动了扳机。

    更多的烟雾和火光喷出,然后就是近在咫尺的惨叫和人体翻滚声。

    农民军炮灰的最前方,更多的尸体倾倒,避过弹雨的人们那一张张狰狞的表情变成了惊愕或是恐惧,然后就是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但几秒钟后,又被后面涌来的人群强迫压向了前方。

    “开炮!”

    终于,不到八十米的距离上,六门8磅前膛野战炮发出了怒吼,每发出膛的霰弹分解出上百颗子弹,山呼海啸般临头罩去。超音速飞翔的霰弹掀起了比之前燧发枪齐射还要壮观的血肉之海。

    比燧发枪铅弹更重的霰弹子在这个距离上穿透力惊人。往往能打碎击穿好几个人体。打断的肢体和切碎的头颅如风吹的碎叶一样混合着血雾腾空而起,厚重的冲锋人群瞬间就被拨掉了一大层。

    “射击!”

    似乎还不够,第一批开火序列的新军官兵再次起立抬枪,这次的齐射整齐度稍微差了点,而且官兵们在硝烟弥漫中已经看不到任何敌人,但超过1500支34a燧发枪的火力,再次把被8磅野战炮霰弹洗礼过的农民军炮灰又横扫了一遍。

    “啊!”

    第一把长矛丢在了地上,一个在弹雨中幸免于难的农民军炮灰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声尖叫之后就扭头就跑,然后一种难以忍受的恐惧在几秒钟之内就弥散开来。越来越多的乱兵丢下手头的武器转身朝后逃跑。迎面而来的友军也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不许逃!给我冲!”

    不过十几下呼吸的时间,冲阵的炮灰就被打倒了至少上千人,掉在炮灰后方一两百米外的几个农民军头目,此时也吓得脸色惨白。但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而是命令部下将刀挥向了正兵败如山倒的炮灰身上。

    又是一阵隆隆的炮声传来,然后在密密麻麻的乱兵和督战队之间炸开了六道爆炎,一个农民军头目刚把手里的腰刀切进一个溃兵的肩膀,就感觉身体被无数把灼热的锋利匕首给削中了。

    爆炸撕裂了肢体,血肉混合着燃烧的泥沙腾空而起。就剩下一个脑袋在半空中飞扬,在下落中欣赏着尸横遍野的战场。

    “上刺刀!击鼓!前进!”

    呼啦啦的燧发枪上刺刀声翻过,然后2500名广东新军官兵就挺着刺刀林、踏着鼓点朝着溃败的农民军炮灰发起了墙式推进。

    “少帅,扎手啊!他妈的官军全是火铳!”一个农民军头目灰头土脸地跑到孙可望的马下。脸上抽动着满满的恐惧。

    “让步军快押住阵!给我放箭!”孙可望心里腾起一丝不妙,习惯性地就想拨转马头逃路,但一想着大营里的抢来的数百车的钱粮和上千女人,心里依然带着一丝侥幸。

    3000的农民军精锐步军开始上前。纷纷砍翻那些企图冲阵的溃兵,然后部分弓箭手也朝冲来的溃兵放箭。可惜距离太近了,孙可望的命令也下得太过仓促。许多精锐步军的队伍还是被溃兵给牵绊拉扯得不成样子了。

    踏过尸山血海,走出硝烟的广东新军官兵,终于看清了眼前乱七八糟的农民军。此时每个官兵的脸上,都洋溢着紧张、惊讶和得意交织的复杂表情。惟独不变的,是鼓点声中不能停下的脚步。

    “全体立正!瞄准!射击!”

    距离至少一百米以上,看到对面乱哄哄的场面,张建业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马上就下达了最大有效射程齐射的命令。

    连续两波齐射,这次连同孙可望的精锐步军在内,又是几百人发出了惊悚的惨叫,一具具血肉横飞的身体扭着各种姿势栽倒,其中大部分都是企图压阵的精锐步军。

    “少帅,快撤吧!顶不住了!”

    还不等孙可望回过神来,几个之前一直得意洋洋的头目直接就拨转马头就跑。

    孙可望的马队开始离开战场,失去指挥的农民军彻底溃败,张建业适时地发起了刺刀冲锋。2500名挺着刺刀的广东新军官兵,此时发出震天怒吼,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体力充沛的官军迅速追上了被枪炮打懵了的败兵,一把把刺刀捅进对手的身体,又抽出一股股血箭,战场上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败兵哭喊,以及少数负隅顽抗的拼杀声。

    孙可望带着骑兵跑了,连他留在大营里的2000兵马和所有的辎重钱粮财物都不顾了。当最后一个败兵丢下武器跪地求饶的时候,出战的14000名农民军所剩无几。

    超过2000人直接被广东新军官军的枪炮击毙,至少3000人因践踏而亡或被追赶途中慌不择路跳入武江溺死,又有5000多人就地投降,其他的则全部逃散。张献忠派遣企图进入广东的孙可望部,就这样灰飞烟灭。

    至于孙可望放弃的大营,则在三个小时后被张建业不费吹灰之力攻破,缴获了数百车钱粮财物,以及解救了上千落难女子。

    是役,北上的广东新军官兵只伤亡了几十人,还是在刺刀冲锋时被少部分穷凶极恶的农民军给弄的,整场战斗打得如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

    一直到入夜时分,战场才算打扫完毕,缴获十分丰厚。张建业将宿营地干脆就放在了孙可望的大营里。当日在最前方打头阵的琼州营官兵,无论是队官、旗总,还是百总、把总,都捧着缴获的美酒和肉食哈哈大笑,那些初战大胜的琼州乡绅子弟更是趾高气昂。就连训练程度稍差点的部分广州左营的官兵,也个个自信心爆棚,幻想着回广州后的丰厚打赏。

    琼州营给自己大涨了面子,接到战报的沈廷扬也是摸着胡须乐不可支,仿佛早忘记了自己一大早胆战心惊的样子。而真正苦闷的,则是临战前劝说沈廷扬溜回韶关的游击将军周挺。

    周桥初来乍到,对下属的控制力还十分薄弱,写战报的笔又在沈廷扬的手上,周桥趁势占大功的成功率极低不说,还极可能被人捅出临阵窃战的丑事。虽然主帅沈廷扬的文弱表现也未必上得了台面,但琼州营里相当多的中层军官是赵有恒和沈廷扬的人,所以周桥被人落井下石基本是注定的结果。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还没等周挺想好怎么个说法,沈廷扬已经派出快马信使赶往广州报捷,其中对琼州营和张建业的表现是大书特书。(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开枝散叶

    1643年11月10日,周二,大明帝国历崇祯十六年九月二十九。

    对于以琼州营为主力的广东新军的表现,赵有恒起初还半信半疑。这数年来,除了少数几个猛人,面对狡猾而凶狠的张献忠之流,内省官军几乎就没打过多少像样的胜仗。在他眼里,能坚守不败就是最大的胜利。

    再三确认战报是沈廷扬亲笔书写之后,广东巡抚赵有恒终于确信自己组建的新军以一场绝对胜利歼灭了张献忠的南下流寇,保住了广东的北大门韶州。六百里加急通报江西总督吕大器和北京的皇帝是不必说了,面对下属传来的战报细节,赵有恒也更有底气清除一些碍眼的东西。

    在琼州营私下的传播中,游击将军周挺等一批怯战的中级旧军官基本上全军皆知,就连广州城内的茶馆,都在笑谈周挺等人放着大功劳不要,吓得逃回韶关的傻逼故事。作为周挺的直接任命人,肇庆的两广总督沈犹龙也沉默了,大有不再管的意思。

    周挺被边缘化甚至卷铺盖走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守备张建业临危受命,以少胜多显示了真本事。周挺称病不出,有了沈廷扬的有意提拔,赵有恒大笔一挥,委派张建业统领琼州营,并将在日后向朝廷保举为游击将军。广州左右二营,赵有恒也趁势将主官换成了自己抚标营的心腹。随后在琼州连屁股还没坐热的周挺就转任广州虎门巡防营。

    据说经此一战,张献忠已经放弃了南下两广的路线,现在正转头重新和江西的左良玉交战,两广转危为安。原以为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没想到如此轻松就解决了难题,粮饷的消耗远低于最初预期,反而还缴获了数量不少的钱粮,就算进行封赏也有了底气。

    ……

    广州城里是一派欢喜。守在琼州城等消息的乡绅更是趾高气昂。琼州营如此涨脸,带来的收益是显而易见的,那些塞进去的毛头小子,基本上人人都是战功在身,少不得会得到赵有恒的大力提拔。

    但对广东巡抚赵有恒来说,当前最重要的还不是处理广东新军的后续事务。张献忠此番掀起的惊涛骇浪,从湖广、江西到两广北部,都引发了庞大的难民潮。近一个月来,涌入两广地界的湖广、江西难民超过了三十万,其中直接通过韶州向南逃难的难民。就有近二十万之多,其中半数已经到达了广州外围,而且还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难民流入。

    以前两广也有灾荒年的流民潮,但无论是数量还是分布,都在可承受范围。眼下可不同了,这些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湖广、江西或两广北方难民,几乎是瞬间爆棚涌入,而且大部分都冲着广州府而来,已经成了广东最大的负担。一旦处理不好,那可能酿成不亚于流寇造反的天大祸事。

    赵有恒也自认为是一个体恤百姓的好官,不得不派出大量人手和钱粮前往广州府附近州县赈济难民。打败张献忠孙可望部缴获的钱粮马上左手进右手出,还显得远远不够。由于突然一下多了那么多张嗷嗷待哺的难民。又正值粮价最高的入冬期,大量赈济粮食采购之下,广州城的稻米市价一下攀升到了每石二两白银,并还有继续向上的趋势。

    看着下属给自己递来的钱粮账册和北方难民涌入聚集的情况。赵有恒是眉头紧皱、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提笔给这段时间关系不太好的两广总督沈犹龙写信,期望对方能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姐夫!”

    笔尖才刚刚在宣纸上点下第一滴墨。就听见书房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刘耀禹正笑嘻嘻地捏着一封书信走来。

    “托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赵有恒赶紧放下了笔,顺带着推上了自己未喝的茶水。

    “思成兄还未从吕宋归来,不过,我遇见了东联集团的香港分公司经理钱老三。”

    大概是走得急了,刘耀禹此时也不管什么礼数,直接就牛饮了一大口茶水:“下一批华美军械已经运抵南洋,不日即可到达香港。东联集团已经答应货款可暂缓半年支付。至于粮草供应一事,钱经理所言香港储备不足,难以筹措,不过他倒是想到个万全其美的法子……”

    说到这里,刘耀禹略微迟疑了下,但见赵有恒脸色十分平静,知道对方在和东联集团几次接触之后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这才堪堪坐下细说:“钱经理说,南洋一带水土丰肥,农垦所需劳力甚多,若是允许东联集团在广州募工屯垦南洋田土,以工代赈,当可解决姐夫心头大难。”

    “自万历年起,东南数省边民即常于灾荒年出洋屯垦,每岁少则数百,多则数千,朝廷亦屡禁不止。崇祯二年起,此数已逾万……”赵有恒摸着胡须,脸色十分严肃,“灾年战祸频起,百姓流离失所,我等朝廷命官已难辞其咎,若再放任海商番船募工出海,不顾我大明百姓生死,岂不是罪莫大焉!”

    “钱经理有言,东联集团愿一力承担募工所需耗费,每募一人,无论男女老幼,均出银二两、粮一石……”刘耀禹说着,还偷偷看了眼姐夫的脸色,“我家老泰山亦愿组织琼州乡老士绅,接纳湖广、江西、两广流民屯垦琼州,不过银粮倒是提不出来。”

    迁徙流民屯垦地广人稀的琼州,早已证明效果突出,还是得到崇祯皇帝首肯的老政策。要是往日,赵有恒接到表态后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大部分难民分流送进琼州安顿,依靠如今工农大兴却劳动力严重短缺的琼州来解决流民隐患。但偏偏此时,刘耀禹把东联集团募工的价码抬出来做比较,一瞬间就显得琼州士绅做得太抠门了。

    每募一个难民,还无论男女老幼,广东巡抚衙门就能收到二两银子和一石稻米,一算不打紧,再算就让赵有恒不得不认真考虑。不说多了,只要让东联集团从广州城北拉走五万难民。就是十万银子和五万石粮食!有了这么一大笔钱粮,那不光明年的新军粮饷压力大减,眼下还能迅速解决难民的赈济问题。

    仔细盘算了很久,赵有恒才不动声色地摊开了笔墨,当着小舅子的面开始写信,一边嘴里还轻声说着:“既然南海商号和王老大人愿意分忧,自然是求之不得,少不得本官还得书信一封言谢一番。湖广一带百姓极善农事,对琼州而言亦是大事所需。若能备齐舟船,本官当上报朝廷并着人安排……东联集团若想雇工或募农屯垦南洋。倒可等百姓安顿琼州之后,与沈大人再议……”

    几十万的湖广、江西或两广流民,赵有恒可不敢轻易放任外洋番夷指点。说好听点,是以工代赈,分流减压,说不好听点,这种行为和那些成天在广州城里游荡、勾结海商往海外偷偷贩卖猪仔的“人牙”几乎没啥区别。

    名义上全部以朝廷迁徙流民入琼的老政策来掩人耳目,流民以送入琼州为由离开广州,至于之后的事。就和自己无关了。所得到的钱粮,就当是南洋海商乡绅对朝廷的捐纳。

    做官到这个程度,该油滑的时候,也是迫不得已的。至少自己不能让两广总督沈犹龙抓到大把柄。再说这些年琼州一直在公开引入流民屯垦,每年也有大量活不下的两广州县百姓跑去琼州或是香港做雇工讨生活,两广总督沈犹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真正干预过。

    打定主意后,赵有恒顿时UU小说如飞。很快书信就完成,一封交给刘耀禹送给定安王家,另一封。则准备快马送往肇庆的两广总督府。

    ……

    一周后,上万名来自广州的难民登上船只,然后半天之后又进入了华美香港总督区的西郊码头。一下子涌进那么多人,香港总督埃尔森不得不向才抵达香港不过两天的国防军东方旅第一营的官兵求助。

    在广州府地界停留的难民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为运输这一批难民,南海商号和东联集团都调集了不少运力。光是这头一批上万人的难民,就动用了东联集团好几艘大中型商船,如塞沙丁鱼一样一船至少装一两千人。好在几个小时的路程极短,这种不顾难民生死的运输还没出现什么大的惨剧。

    携老扶幼的湖广或广东北部难民打逃出生天之后,上船之前每人每天只能喝上一碗稀稀米粥,生生掉着一口气,如今看起来人人皮包骨头,惨不忍睹。

    香港总督府为难民准备的赈济食品比大明广州府可谓足足好上几个档次,大米菜叶粥浓浓一大碗,粗面玉米窝头人人有份,妇女和小孩还可以额外领取一点咸肉、干鱼或是几颗冰糖补充能量。如此天大的差异,让下船之后惊恐未定的难民们都感恩戴德。

    吃饱了饭的难民,又在香港警察的组织下,分别送去附近的几座大棚轮流洗澡,然后更换新衣物,再以家庭为单位,带到码头另一侧的募工棚里接受问询。因为难民数量实在太多,东联集团香港分公司甚至还从广州城请来了不少人牙帮着挑选。

    “之前是做泥瓦匠的?愿意全家出海吗?人家华美可是前宋之后,在那里可什么都不愁的,你家儿子还能读书呢。”

    “木匠好啊,听说在华美那里,木匠可都是有身份的人家!签了这个,到地方一百两安家银可就到手了!”

    “华美那地方的地可是肥得流油!像您这样的老把式,在那里可是全家吃香喝辣啊……卖身佃户?不不不,人家叫国有农场职工,拿月钱的,算下来大概每个月十两银子吧……”

    “做了三十年铁匠?不错,只要你愿意出海,到了地方每月至少十五两银子的工钱!安家费还能额外增加呢!”

    一天下来,林林总总,移民部驻远东事务部委托东联集团香港分公司筛选的新移民总数就超过了2000人,如做梦般的未来承诺和雪花花的银币让一份份移民签证盖章生效。被选中的移民家庭被人领出港口,前往临时宿营地安顿,然后又会在不久之后,分批乘坐东联集团的商船前往淡马锡的移民中转地集合。

    当然,更多数量的大明难民家庭则没有获得移民签证。而是被领到另外一片营地住下,等待他们的将是另外一条命运线。

    ……

    临近黄昏,距离临时难民营地不远的一座大棚里,一群奄奄一息的难民正在少数香港警察的组织下排队,接受驻明珠岛的国防军东方旅第一营野战医务所的军医诊治。

    少尉军医官吕玉舟,近一年来形象发生了不少变化,严格的军队生活让曾经的文弱面白青年壮实了些,身形显得更加匀称高大。

    此时此刻,吕玉舟正小心翼翼地将青霉素注射针管从一个脸色紫乌的大明难民儿童胳膊上抽出。望着已经沉沉睡去的病患儿童,吕玉舟对着身边神色紧张的一对大明难民夫妇微微一笑:“夫人。我已经给孩子处理了伤口,用了退烧药和抗生素。你拿好这个单子,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换药打针。记着让孩子多喝干净水,过两天就能好转,别担心。”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救命之恩!”大明难民夫妇赶紧跪到了地上,拼命磕头,眼泪和灰尘混在一起糊了一脸。

    “中士,赶紧换下一位病人。”目送病患家属远去,吕玉舟深深叹了口气。眼见大棚外聚集的大明难民越来越多,已经忙碌了好几个小时的少尉军医官赶紧又投入了工作。

    “少尉,有从明珠市远东地区司令部转来的电报!”这时候,一位下士从外面走来。一个立正后,递上了一封电文。

    拆开看了几眼,吕玉舟的脸色大变,甚至捏着电文的手指都有点颤抖。

    “获准调离东方旅。速办理手续归家。”电文只有不到二十个字,但落款并非只有陆军司令部,还多了自己的妈妈汤月。

    “吕玉舟少尉。晚上去城里打台球吗?”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佩戴上尉军衔的年轻军官也走进了大棚,正笑嘻嘻地看着吕玉舟。进来的人是东方旅步兵一营副营长兼一连连长任兴忠,中远国际集团任家的长子,在国防军中的资历比吕玉舟强了何止十倍。

    吕家和任家在华美国内的往来很少,吕玉舟比任兴忠小几岁,两人的交道估计也仅限于小时候屈指可数的几次节日聚会。但这些并不妨碍吕玉舟和任兴忠在数万里之外的香港岛成为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尤其是吕玉舟还属于东方旅步兵一营的营军医官,同属一个部队的战友兼上下级关系。

    “上尉,您看看这里的架势,恐怕会一直忙到很晚了。病人太多,香港医院根本应付不过来,不然也不会让我们赶来帮忙。”吕玉舟赶紧起身向任兴忠敬礼,然后招呼其他医务兵接手工作,接着带着对方走到医疗大棚之后。

    “一到香港就那么忙,真是辛苦你了……嗯?家里来信了?”见对方实在脱不开身,任兴忠也不好勉强,反而为自己不能为对方分忧而有点不好意思。

    “呵呵,我妹妹的,她今年考上首都国立大学临床医学专业了……”吕玉舟嘴上打着掩护,电文轻轻放入口袋的一瞬间,已经被手捏成一团。

    “你一家就出了两个医生了……哎,这里医生太少,听说好多人在上船前就死了……”说到这儿,任兴忠略微伤感地坐到了吕玉舟身边,摘下军帽缓缓捏着,“据说香港总督府会把挑剩下的人卖去吕宋,吕宋已经有船停在香港了。”

    “卖?!”吕玉舟吓了一跳,然后马上觉察到自己的话可能会被医疗棚外的大明难民听见,又迅速压低了声音,“上尉,确定是东联集团干的吗?”

    见对方的表情有点难看,任兴忠知道对方误会了:“刚成立的吕宋共和国需要大量的明朝移民,所以他们出钱,委托东联集团远东分部负责运输。听说是国防部和外交部的联合决定,不是我爸爸的意思!”

    看着东联集团大佬家的长子,吕玉舟沉默了,他知道这些事都是手握国家权柄的父辈们的决定,他们这些小字辈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力改变。他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天职,为这些排队的大明病患尽可能地解除痛苦。

    ……

    东联集团东方实业公司香港分公司大楼里,经理钱老三正陪同南海商号大掌柜刘耀禹。以及另一位来自吕宋的代表在进晚餐。

    “……这次多谢钱经理和刘大掌柜了,可真是为我吕宋解决了大难题啊!李总理那里,在下也好交代了。”吕宋代表再次端起酒杯,朝着刘耀禹和钱老三满脸堆笑,“不过,吕宋各家海商船力有限,还望钱总监多多帮衬些。这样吧,东联集团和南海商号每运一名移民,吕宋愿出运资十美元、稻米五石!”

    为解决吕宋华裔人口不足的情况,眼前两位都是吕宋共和国目前要拼命巴结的对象。见对方承诺未来两个月为吕宋弄到至少两万大明难民。来自马尼拉的吕宋代表是千恩万谢。不然以现在吕宋的能力,就算借助一些大明的海商老关系户,两个月能搞到几千猪仔都算不错了。

    有了华美的大手笔贷款援助,加上独立时小小发了笔战争财,现在吕宋临时政府可是腰包鼓鼓的。为短时间内充实吕宋各地的华裔人口,加快地方建设,以李国助为首的吕宋权贵们可是下了血本。不光开出大价钱请大明的老关系户四处拉人,还找上了南海商号和东联集团,希望凭借对方在两广的强大影响力扩大吕宋获得人口的渠道。

    “那是自然。两国建交本来就要互相帮助嘛。东联集团很愿意为吕宋共和国和李总理排忧解难。”和刘耀禹对视一眼后,钱老三轻笑着点着桌面,“不过现在正是贸易运输繁忙期,如果全力投入移民运输。恐怕东联集团力有不逮……”

    吕宋代表一愣,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开价还是太低了,低头思索了一阵,一咬牙就又抬高了些:“既然如此。每运进一人,吕宋愿出十八美元,稻米十石!”

    吕宋要用钱的地方还多。但稻米却是廉价得很,此番吕宋代表提出的价位,也在李国助等人的事先承受考量范围之内。

    “哎,都是为天下落难同胞着想,我钱老三也没啥可说的了!”得到了更好报价的钱老三,此时老油滑般哈哈大笑起来,仿佛之前的“力有不逮”瞬间消失。

    南海商号以琼州安置流民的名义获得了未来一年迁徙15万流民的首肯,中途怎么暗中分流完全就是南海商号和东联集团说了算。吕宋能吃下大概20000人,每个人出价18美元和10石稻米,赵有恒却只能收到3美元和1石稻米,东联集团是赚得盆满钵满,南海商号也能跟着喝点汤。

    这样一运作,不光两广官府的麻烦可以减轻不少,琼州也能获得更多的流民屯垦劳力,广东巡抚赵有恒更是轻松得到大量的赈济经费和新军粮饷,就连海外立业的吕宋也可以获得期盼已久的移民,所谓皆大欢喜。而在这中间,东联集团才是最大的收益方。

    对此,同在酒宴的刘耀禹只是微笑不语,只是暗中对东联集团几头讨好又厚颜无耻大赚一笔的手腕暗暗吃惊。

    虽然眼睁睁地看着流民像被卖猪仔一样运向南洋,但目前大明也实在无法养活这些可怜的百姓。已近不惑之年的刘耀禹,此时也看开了,至少以他的所见所闻,那些流入南洋的华民,日子终归要好过在大明自生自灭,而能被华美看中移民到泰西的,那就更是翻天覆地的好运了。

    而更让刘耀禹和吕宋代表意想不到的是,同样的交易还在明珠岛东联集团分部里进行,兰芳自由领的刘香和大员岛的颜家代表,如今也在和东联集团讨价还价,打算各“收容”10000人的大明难民。

    大员多年来费尽心力派遣船队四处收罗流民,也一度是华美移民的主要来源渠道之一,成本平摊下来大约每人15美元。这次东联集团居然还反过来向大员“兜售”,倒让大员方面愣了半响。好在正在大量引入华美工农业资本的大员岛也巴不得获得更多难民劳力,所以谈下来,大员颜家愿意以每人12美元的价格收容10000人。

    淡马锡的刘香更穷一些,平日里四处收罗大陆猪仔的手段也更上不了台面,虽然出价不比其他几家阔绰,但也达到了每人10美元的价位。

    ……

    随后几个月里,广东巡抚赵有恒麾下的抚标营全体出动,稀粥、窝头外加拳打脚踢,总共超过8万的大明难民被送出广东。一时间,广州沿岸码头是哭爹喊娘,催人泪下。

    东联集团远东分部的半数运力都投入了难民的海运工作,南海商号也召集了尽可能多的南洋海商,使出吃奶的劲往琼州和香港运人。而停留在香港等候装人的船只则充满了各路牛鬼蛇神,有淡马锡的,有大员的,有吕宋的。

    在这段时间里,陆续有超过20000大明难民通过海路运抵吕宋,小心翼翼下船的难民们见到的大多是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的吕宋华民,再捏几把脚下肥沃的土壤,心里的忐忑才稍稍安顿了些。

    琼州本身,短短数月之内,就运进了40000多难民,然后分散进入琼州各地州县安置,稍微填补了下当地的拓荒劳力缺口,也让一门心思打算大规模屯垦、为朝廷分忧的沈廷扬大感“中兴有望”。

    华美移民部,则通过东联集团一口气获得了10000多素质不错的新移民,堪称单位时间的最高纪录。只是因为远洋运力不足,除了少量直接安置在明珠岛海外领和香港,目前大都只能在刘香的淡马锡移民中转基地暂时安顿,全部运走大概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就连为充实南非总督区劳力而私下派遣代表到达远东的华美国兴集团,都一咬牙跑到香港,从东联集团手里“拆借”了2000号选剩下的难民。

    广东巡抚赵有恒也成为了小小的赢家,总计收入8万两白银和4万石稻米,不光大大缓解了广东地界的难民滞留和赈济难题,还为广东新军解决了部分军械的货款。大概赵有恒从来没想到,处理这些麻烦不光如此简单,还能大大赚上一笔,说是发国难财也不为过。

    这一场完全是大明自作孽的大规模难民迁徙潮,放在整个明末百姓颠沛流离、人命如草芥的历史大背景中或许毫不起眼,但没人清楚崇祯十六年底到崇祯十七年初到底有多少来自湖广和两广北部的难民流落到海外。

    唯一的输家,大概还是这个大明帝国和皇帝本身。

    连番的噩耗在入秋之后就不断传来,首先就是川陕总督孙传庭军败病亡,河南大部分州县再次被自称“新顺王”的李自成占领,然后就是潼关失守,陕西官军土崩瓦解,李自成大军冲进陕西,西安乃至陕西全境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南方,自称“大西王”的张献忠南下广东失败,又回头和江西总督吕大器督令的官军打在了一起,目前还难分胜负。只是湖广和江西交界的州县,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无论是流贼张献忠还是官军左良玉部,都展示出最为暴虐的一面,当地百姓如猪狗般任人践踏,生不如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大手笔的开始

    1644月1月1日,周五,元旦。

    又进入了一年一度节假日最为密集的时段,无论是西历还是农历,一大堆花样的节日名头会让每个曼城市民都过得乐滋滋的。

    但就在这个家人团聚的日子里,曼城南区的苏家庄园里,却显得略微单调了些。由于苏方玮和严书明因为陆军西点军校的加时授课没有假期,所以平日里苏方琪欺负苏方玮的欢乐场景没有了。

    大概自家的儿子也是一样的情况,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驱使下,严晓松一家子也在元旦节这天跑到苏家蹭饭。卡特琳娜在厨房里跟着袁欣艺学习最新的菜式,两家大大小小加起来九个孩子,则分着年龄段在屋里屋外玩成了一堆。

    午餐时间还未到,苏子宁和严晓松两人单独呆在了书房里。两人这些年都不知不觉地抛弃了大量饮用咖啡和抽烟的“恶习”,喝茶再次成为了生活主旋律。

    “亚速尔那边传来消息了,爱尔兰议会和公教(天主教)联盟已经发表公开联合声明,宣布爱尔兰脱离英格兰,比历史晚了几个月。查理一世估计正在大发雷霆,但他目前正在和苏格兰交涉,无法分心。不过,现在爱尔兰的局势和戴卿卿一家没有任何关系,戴卿卿还没有覆盖整个爱尔兰的政治影响力。”严晓松翻着报纸,若无其事地说着。

    “如果历史没有任何改变,爱尔兰议会和爱尔兰公教联盟的这场政治闹剧持续不了多少年。不过,克伦威尔比我们想象得更厉害,尤其是沾了我们蝴蝶翅膀的光。”苏子宁轻轻点头,对严晓松现在越来越淡定的装逼态度心里想笑,“你是不是已经在和腓特烈五世那里联系了?”

    “嗯,这老头现在风光得很,因为和丹麦交战。他已经从神圣罗马帝国那里拿到了王领侯爵的头衔,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埃姆登国王了。他的儿子鲁珀特亲王很神勇,带了不足万人的部队,就打得丹麦人溃不成军,反而瑞典军队成了配角。现在埃姆登军已经攻入丹麦境内,我估计丹麦会比历史上更早投降,而且好处会被埃姆登占走一大半。”严晓松放下报纸,露出神秘而得意的笑容,“腓特烈五世的老婆是查理一世的姐姐,他的儿子可是拥有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国王继承权的……也许我们会提前几十年搞出一个光荣革命出来。如果戴卿卿不反对的话。”

    “没我们的支持,查理一世的失败是注定的,克伦威尔野心很大,而且他的作风思想,在现在的欧洲肯定是离经叛道的。所以按照计划,接下来几年就是煽动欧洲君主们去干涉英格兰内战,我相信腓特烈五世对此的兴趣最大,而且他也不会反对让自己的家族在欧洲更风光一些。只要有人干涉英格兰内战,戴卿卿那里就可以趁机切入爱尔兰的政局。这件事。月底会在史文博女儿的婚礼上提出来。”

    严晓松继续说着,对这场筹谋了十几年的长线剧本表现出极大的自信。

    “嗯,用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为一件事布局、铺垫。才能达到一点点效果。而只要中途稍微松懈或妥协那么一次,整个历史的脉络就可能从我们手里脱开。无论是外部,还是内部……”苏子宁没有直接评点好友的外交工作,反而有点似是而非的嘀咕着。把手里的报纸翻转一面,放到了好友的面前,“看看。我们的宋州地方议会已经在向我们‘开炮’了。”

    苏子宁手里的报纸上,露出一大段文字,写着“对于内阁降低明年州财政保留比例的决定,宋州地方议会担忧会减慢宋州经济增速,并导致北方白马河运河第二期工程再度拖延……”

    “呵呵,他们也在关注州财政保留比例的问题,但我们却难以解释其中的合理性。不过是好事,至少证明有普通人在主动操心这个国家的事了。”严晓松轻声读完苏子宁递来的内容,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嗯,我们迟早会隐藏在这个国家的背后,但前提是,我们能不能留下一个尽可能让我们自己都看得顺眼的规矩,一个可以继续被我们影响的未来。”苏子宁的表情有点严肃,手指点着桌面,“至少目前来看,我们大部分人都在得过且过,为许多不恰当的事情做出不恰当的妥协,换个角度,我们自己都看不顺眼自己。这是我们应该传下的规矩?”

    “你是指前几天吕胜强家的事?”严晓松笑笑,大概明白对方所指。

    “你觉得又猜中我了?”苏子宁一愣,露出一丝尴尬。

    “你写在脸上的东西太多了,绝对比外交部欧洲情报司的密码本要简单。你要想吐糟谁,肯定会先说上一大堆高大上的话。”严晓松故意哼哼两声。

    吕胜强,在几天前的国会年度总结会议结束后,截下了总统和两位议长,以及参与国会听证的国防部长郑泉等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

    由吕胜强发起的内部小范围讨论,主题就是希望国家出面,强制将所有军队中的穿越众子弟调离危险岗位。理由说出来很正常,穿越众子女是这个集体最宝贵的财富,思想与生活习惯最接近第一代穿越众,对国家的未来意义重大,不应该像普通人一样置于危险的境地。

    吕胜强的长子吕玉舟,如今就在东方旅担任营级少尉军医官,但一番走动之后,吕玉舟断然拒绝了父母的态度,甚至还亲自向远东地区司令部表态,要求继续留在东方旅。来自陆军司令部的调令最终被邓剑给搁置下来,还一度引起了小范围的争吵。

    对于东方旅今后的作战任务,所有穿越众心里都一清二楚。总统和两位议长是没有当场表态,国防部长郑泉却在内部狠狠喷了吕胜强一顿,并坚决拒绝作出这种“无耻而懦弱”的决定。

    要说吕胜强明明因为自私而夸夸其谈,大家都明白,但这里面透出的现实意义,几乎没人可以反驳。甚至不少人还私下赞同吕胜强的观点,只是因为之前没人第一个说出来。所以一些小心思、小动作都没有直接上台面而已。

    “我们有资格享受历史的补偿感和特权,也必须享受。我想这是这些年来,大部分人都坚持的观点。而且连同你我在内,都也习以为常了。任何清高的态度,都无法掩盖我们内心的自私和狂妄无畏。”

    “但是,我们终归会老去,乃至消逝。那我们把持的历史补偿感和特权,是否应该传下去?又传给谁?”

    苏子宁淡淡说着,目光转向了窗外,只见几名警察站在自家庄园之外。凡是路过的普通市民,都是一副惶恐而小心的形象。

    “也许,我们是特例。”严晓松想了下,还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虽然我不认同吕胜强的方式方法,但我理解吕胜强的意思。我们的事业,终归还是要有人继承下去。”

    苏子宁见好友居然这么回答,不禁愕然:“除了这个封闭的集体,谁会知道我们是特例?谁会理解我们是特例?”

    “小时候。我家有个远方亲戚,是某县的工商局长,手里权力很大,没几个人管得住他。后来他退休了。没了权力,受了点委屈,就开始喷政府权力不被监督,喷官员**。丝毫忘记了他的继任者做的不过和他当初一样罢了……所以,新的接班人并不清楚真相,可不会觉得我们是特例。而是觉得这个国家的规则就是如此,继承下来也是天经地义。他们如果继承我们的特权,必然也是为所欲为的结果,那我们就无法真正隐藏在幕后,甚至对我们而言,还是最危险的。”

    “我们要想达到真正隐藏在国家的幕后,就意味着要将这个国家的统治秩序和规矩都交到新的接班人手里。我想,在我们这些人里,没人会觉得敢把自己的历史补偿感和独有的待遇也传下去吧,让后面的接班人也变成我们一样为所欲为。”

    “要顺利完成我们这代人的谢幕,乃至我们子孙后代的顺利而安全的形成幕后合法把持国家,就必须将我们习惯的某些特例从传递品中剔除出去。否则,今天我们想杀一个市民,没收市民的财产,没人能反抗,以后他们想杀我们的子孙,没收我们子孙的财产,也没法反抗!”

    “我们把历史补偿感、报复感、特例感加在一起,妥协成我们天经地义的特殊待遇,这个特权在传递的过程中总有一天会变质……再过几年,就是第一批民选众议员进入国会。在他们进入之后,我们必须抛弃自己的部分特例特权,否则这些特例特权的危害会有那么一天降临到我们后代的头上。我们报复历史,厚着脸皮享受那些曾经讨厌过的、曾经害怕过的东西。但为了不让我们的后代讨厌和害怕,就千万别留下来。”

    说完,苏子宁深深吸了口气。

    “苏子宁,我想明年参选内阁总理,你帮我,怎么样?”

    书房里沉静了很久,突然,严晓松开口说了句。而苏子宁,则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

    元旦节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二天,来自外交部远东情报部门的消息终于让华美一众顶级权贵们感受到了压力。

    李自成已经攻占陕西西安,还在分兵横扫整个大西北,顺带着筹划自立为帝。张献忠在湖广和江西一带和左良玉血战了好几场,最终出于战略考虑,放弃了东南方向,开始主力向西,准备入川。从北到南,整个大明帝国已经在连绵的战火中千疮百孔,覆水难收,历史上的明末甲申格局呼之欲出。

    值得庆幸的是,华美本身的战略大调整还算及时,去年一整年的各项政策准备工作都在陆续展开。尤其是国家财政方面,参议院通过了内阁财政部长周启丰制定的国家税收调改意见,并在上个月末就正式发布。

    经过多年不断的调整打磨,如今华美的财政税收制度已经基本成熟,按照《国家财政管理法》的规定,华美的财政收入主要分成两个级别,并最终汇集成国家中央财政收入。

    第一个级别,是“城级财政”,也是华美财政收入的最基础面。连同国有企业在内。所有管辖范围内的企业和个人税收均直接纳入地方城镇财政收入计算,然后再依照规定的上缴比例提交给州政府,剩下的才是地方城镇真正能够自留使用的财政资金。

    其中本土建制城镇,财政收入的80%须提交给州政府,自留20%用作城镇财政经费。

    第二个级别,是“州级财政”。州所属地方城镇上缴汇集而来的财政收入,州政府又会将其中的90%提交给国家,留下10%算做州财政经费。

    海外总督区,属于非本土性质的殖民行政区,执行的财政税收政策和本土不同。总督区所辖城镇的地方财政收入必须100%分文不留地上缴总督府。而总督府也只能留下10%的数额用于本地开销,其余的统统上缴给国家。

    海外领相当国家海外直辖领地,行政地位介于地方城镇和州之间,地方财政收入的80%直接提交给国家。

    国家的中央财政收入,又会在年度预算中,适当拨出一部分投向州或海外领,作为发展补贴,从而形成从中央到地方的财政收支闭环。抛开后娘养的海外总督区不谈,单就本土地方城镇和海外领而言。留下的20%财政收入还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争取州财政或国家财政的支持就成了地方城镇发展的关键。

    为应对未来几年极可能的庞大海外军事行动开销,经国会同意,内阁开始未雨绸缪。从1644年开始。州财政保留比例从10%降低到7%,海外领由20%降低到12%,等于进一步减少了地方政府的自留财政资金。

    这些“多收了三五斗”的资金,将汇集划归到内阁的“特别储备预算”中。用以未来几年指定的产业扶持和军费预备金。

    其中最大头的,就是在1628年度《鼓励航运法案》的基础上继续加码,新增了一系列造船补贴和减税政策。以刺激远洋商业运力的扩充。国家不光对若干指定远洋船型进行补贴,还把造船企业的民用船舶业务税收,从25%降低到20%。

    在这种政策的指导下,国有青城船舶公司再次“剽窃”成功,在北洋船舶集团为国有进出口集团建造的大西洋皇后号大型商船的基础上,继续玩弄简化结构的微创新把戏,推出了满载排水量达到6300吨国标3000型大型干散货船,并申请指定补贴船型成功。

    擅长风帆商船的雅城船舶公司也不甘落后,马上推出了满载排水量3800吨的2000型五桅纵帆货运商船。该船同样有剽窃北洋船舶集团历史船型的嫌疑,也同样玩起了多快俭省的套路。

    不过比起老式的东联大型五桅纵帆商船来说,2000型纵帆商船还是用上了诸多先进设计。虽然这种船型需要不少优秀的水手,但除了简单的蒸汽助力设备,对燃煤的消耗几乎为零,所以性价比依然是出类拔萃。

    这两种大型远洋船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专门运输大宗干散货物,几乎没有什么客运能力。但对于不承担客运业务的大多数船运企业来说,这恰恰是他们最喜欢的船型。

    利好政策一出,国内大型海运公司都动了起来,将自家依然还舍不得淘汰的部分旧商船一股脑地排进了国有进出口集团的二手船舶交易清单里。然后再拿着国家的造船补贴去船厂订购新船,而资金缺乏的中小型贸易公司则乐于廉价获得那些二手的淘汰商船。

    光是政策出台的1643年11月,国有青城船舶公司和雅城船舶公司就总计接到了12艘大型商船的建造合同,其中东联集团和国兴集团就各下了3艘的单子。乐得雅城船舶公司的董事会主席石益格直接宣布将扩建在雅城和明珠岛海外领的造船分公司。

    北洋船舶集团继续被竞争对手排挤到了一边,除了技术垄断的高速客运商船外,没有什么像样的民用船型入国家的法眼。但北洋船舶集团上下却并不嫉妒眼红,因为他们手里接到了大量的二手船舶改装翻新合同,而且海军八年扩军计划中,该企业几乎包揽了其中80%的订单。军用船舶可不比民用船舶那么简单,利润远比争得你死我活的民用船舶市场要高得多。

    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将来运量需求猛增的远东航线准备的。按照国家安全委员会远东战略小组的预测,未来远东战争一旦大规模爆发,加上对各个远东代理人势力的扶持,各类物资运输量将达到每月1万吨,单凭东联集团的运力调配周期,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这一波鼓励政策过后,华美的大西洋商业海运费将很可能打压到每吨每百海里18美分以下的水平。在物流水平决定经济发展效率的铁律下,这无疑将是华美自第一次东方远征之后迎来的第二次大发展机遇。而对于希望尽可能减少运输成本的国内大小贸易公司来说,也算是天大的福音。(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世纪大婚

    欧洲北海之滨,埃姆斯河口北岸,经过十几年的大规模建设,曾经偏僻的德意志乡下,此时耸立着一座繁华的城市——埃姆登港。它的统治者,是正式重返神圣罗马帝国选侯序列、德意志“下萨克森-埃姆登王领侯爵”的腓特烈五世,一位丢掉了普法尔茨领地和波西米亚王冠却因祸得福的弄潮儿。

    欧洲三十年战争给埃姆登港带来了巨大的机遇,作为华美在西欧的第三大贸易通商口岸,拥有40000人口的埃姆登港成为沟通大西洋和德意志地区贸易的枢纽,其繁忙程度已经快赶上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蒸蒸日上的海上贸易提供了大量的工作机会,加上周边烂如稀泥的战争,埃姆登港由此吸引了大量人口劳力,城区和港口一再扩建。

    城内既有大量常见的西欧传统建筑,又有外形简练的华美式建筑。其他欧洲城市不曾拥有的宽敞的水泥或碎石沥青大道,将整个城区划分成若干区域。小河水道或通水渠纵横交错,又勾勒出一块块街区,极度模仿华美城市的几何造型的绿化带四处可见。

    过去的近一年时间里,借助无脑的丹麦王国,腓特烈五世很快就从弹丸之地迅速扩张出去,又连续占领了不莱梅、吕纳堡和汉堡,打败丹麦军队,兵锋直入石勒苏益格。大概连腓特烈五世都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那么神勇,只是在华美进学了五年,就带领埃姆登军队横冲直撞,丹麦军队在儿子面前就跟纸糊一样不堪一击。

    当了好几次搅屎棍,但从来没赢过一次的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四世,已经在卑颜屈膝地祈求和谈。就连心情复杂的神圣罗马帝国,也不得不承认并归还了腓特烈五世更多名义上的权力。

    腓特烈五世此时已经兴奋得无以复加,但唯一还能清醒认识到自己能走到这一天。全是大西洋彼岸的华美给予的巨大支持。从最落魄的时候开始,一点一滴重新站立,哪怕任何一个环节少了华美的帮助,恐怕自己都会惨淡收场。

    德意志地区的历史倒没有多少认干爹的习惯,但并不妨碍腓特烈五世用更传统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向大债主华美摇尾乞好。鉴于华美权贵史文博家族对自己至关重要的支持,腓特烈五世做出的讨好举动也层出不穷。

    比如眼下,自己的子女,就成为了埃姆登王国联系华美最重要的纽带,并和史文博家族建立了联姻。在获得下萨克森-埃姆登王领侯爵头衔不久。为庆祝即将到来的伟大胜利,腓特烈五世正式对外宣布两个重大喜讯。

    首先,腓特烈五世将自己的小女儿索菲亚交到了华美外交部副部长史文博的长子史安文的手里。史安文身居西班牙王国圣克鲁斯公爵高位,家族地位显赫,目前还在华美攻读硕士学位,而索菲亚也在华美常春藤高校留学,所以暂定两人在华美曼城完成订婚仪式。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腓特烈五世宣布自己的小儿子鲁珀特亲王即将完婚的消息。未来的儿媳也是史文博的女儿。作为西班牙圣克鲁斯公爵的妹妹,史安莉的血统加上华美顶级权贵家庭长女的头衔自然也是不可小觑,放在欧洲,那也是半个公主级的人物了。

    ……

    1644年1月23日。周六,埃姆登王国。

    今天的埃姆登港是分外热闹,大量的装饰填满了港口的每个角落,意气风发的埃姆登士兵身穿华贵的军服昂首挺胸。在港区整齐排列,将一大片铺满红色地毯的港区围了起来。

    无数的埃姆登港市民都拥挤在外围,兴奋而好奇地望着港外渐渐靠近的大西洋皇后号商船。巨大而优雅的船体此时妆点一新。除了装载2000多吨谷物和战争物资,在最高档的客舱里,还乘坐着华美外交部副部长史文博一家,其中就包括一身婚纱即将出嫁的史安莉。

    虽然目前还是遍地的战火纷飞,但这并不妨碍欧洲传统贵族应该享受的富贵生活和重大交际机会,尤其是精疲力尽中不断寻求外部支持的各个参战国。此时此刻,在港口的红毯迎宾区,十几位来自欧洲各国的外交官也顾头探脑,对着如山一样缓缓入港的华美大型商船指指点点。

    在史文博一家牛气哄哄地走上港口的时候,为大西洋皇后号护航的华美本土舰队玉露号护卫舰,开始鸣响礼炮,港口顿时欢声雷动。时至冬季,鲜花什么的无法指望了,但当地的迎宾官员还是别出心裁地给市民们分发了多种颜色的碎纸片,随风乱舞之下,倒也显得缤纷绚烂很是出彩。

    一袭粉色婚纱的史安莉刚一踏上红毯,特意换上华美陆军军礼服、佩戴上尉军衔的鲁珀特亲王,就赶紧迎了上去。在鲁珀特亲王看来,自己最值得炫耀的身份,还是华美陆军西点军校的毕业生和名义上的华美现役陆军上尉军官。

    同样,首先出风头的也不是万众瞩目的史安莉。只见发福的史文博在妻子安娜的陪同下,先是和腓特烈五世夫妇笑谈了一番,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份盖有华美国防部和陆军司令部公章的晋升令,走到了女婿鲁珀特亲王的面前。

    煞有介事的一番宣读之后,史文博就从身后的外交部文员的手里接过一对肩章,为鲁珀特亲王换上了华美陆军少校军衔。接着史文博再次取过一个礼盒,拿出一个华美国会荣誉勋章,代表华美总统别在了女婿胸前,以表彰对方在对丹麦战争中无以伦比的表现。

    说起来,现年25岁的鲁珀特亲王可是埃姆登王国的军队高级统帅,手下有着埃姆登王国最精锐的部队。但在华美眼里,还是只能算华美陆军少校这种中层军官。这里面的装逼自得气息,浓浓得让人无法直视。在授衔授勋过程中,鲁珀特亲王是昂首挺胸,表情极为庄重。

    再往后就是繁复的迎宾礼节,几番折腾之后,鲁珀特亲王牵起了史安莉的手。迎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朝一侧的豪华马车走去。

    华美驻欧洲总领事官代伯童一家,此时也站在迎宾区,乐呵呵地看着史文博一家意气风发的穿过人群。

    “今天绝对是往后欧洲历史学家要大书特书的节点。”代伯童用胳膊带着妻子戴卿卿的手,嘴角一抹微笑,“腓特烈五世可是咸鱼大翻身,就看他能拿出什么回报了。”

    “嗯,我已经看到英格兰的代表了,王室和国民议会都有。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好像这次就来了两个人……”戴卿卿撇了眼贵宾区的若干身影,脸上也泛起一丝冷笑。“也不能光让史文博这个种马出风头吧,我们的儿子将来也不会差的!”

    侧头看了眼妻子的认真表情,代伯童心里暗暗苦笑。

    ……

    古典高雅的埃姆登宫,就坐落在城区西北一条内河河畔的大片丛林绿茵之中。从六年前开始,腓特烈五世就投入巨资打造这座豪华的宫殿群,不光聘请了若干华美的建筑工程师,还进口了大量的华美高档建材,并以以工代赈的方式拉起一支上千人的难民劳工队伍,日夜不停地赶工。

    可惜随着对外战事异乎寻常的顺利展开。奥尔登堡在1643年夏初就轻松地就落入了埃姆登的口袋。腓特烈五世基于加强内陆领地统治的需求,将行宫搬到了前奥尔登堡伯爵的宫殿,结果才竣工不过半年的埃姆登宫就没了主人。现在,腓特烈五世就将埃姆登宫送给了小儿子鲁珀特亲王和儿媳史安莉。作为新婚夫妇未来的居所。

    作为一位在华美留学数年的欧洲贵族青年兼业余艺术家,鲁珀特亲王对华美有着异乎寻常的亲近和崇拜,不光自己的生活习惯全盘复制华美,还将大量华美时尚都带到了埃姆登。

    埃姆登王国的贵族阶层算是整个欧洲华美风最盛行的团体。其模仿跟上华美时尚的节奏甚至比塞维利亚和里斯本的伊比利亚贵族们都要快。基本上华美首都曼城新出不久的高级服饰,很快就能在埃姆登贵族圈里出现。喝茶这种还只是在葡萄牙和西班牙上层社会少量流行的风雅嗜好,也在埃姆登迅速铺开。并向周边的德意志邦国扩散。至于普通民生商品,在埃姆登国内更是司空见惯。

    无论是华美东方式华贵到让人咋舌的宫装,还是华美维多利亚式典雅精致的宫廷礼裙,成为有资格进入埃姆登宫的贵妇们的唯一选择。那种俗气的各种颜色单调而乱七八糟拼在一起的17世纪贵族服饰,在这里完全不存在,偶有外来的贵妇以传统衣着进场,就会迅速被当做私下的嘲讽谈资。

    精致的大型玻璃煤油灯悬挂在宫殿正厅的立柱上,将宽敞的埃姆登宫照得亮堂堂的,红毯之上,来来往往着大量仆役,为那些衣着鲜华的欧洲权贵们送上酒水饮食。腓特烈五世此时已经掩去了酒会最开始的高高在上姿态,满脸堆笑地陪同史文博一家在聊天。

    “……是的,丹麦王国必须为他们的无耻付出代价!他们必须放弃下萨克森的一切权益,另外,石勒苏益格也应该属于埃姆登!对此,帝国皇帝必须尊重我的立场!”

    腓特烈五世略显高亢的声音引起了大厅里自由聚会的欧洲外交官们的注意,这种在谈和期间故意散布的言论,让角落里缺少谈判筹码的丹麦外交官是胆战心惊。而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的外交官,则用幽怨的目光死死盯着腓特烈五世的后背。

    “我国政府一贯坚持的用和平手段解决一切争端,但绝对尊重德意志下萨克森地区和石勒苏益格地区普通民众的自由选择,愿意为埃姆登王国和丹麦王国的重归和平做出不懈努力!”

    史文博有板有眼地说着客套的外交辞令,渐渐地不少欧洲外交官都围了过来。

    “但是,对于法国王室无视我国政府在北美佛罗里达半岛领地的合法主权,我个人继续保留强烈愤慨的立场,也希望能获得埃姆登王国与腓特烈五世陛下的公正支持。我国政府和法国首相马萨林阁下在多年前签订的美法香林友好条约,彼此尊重各自的领土权益,但法国在佛罗里达半岛的军事侵占行为无意在践踏条约精神!”

    史文博还在夸夸其谈,几个常驻埃姆登港、此次跟随华美代表团来采访婚礼的《曼城周报》记者。赶紧掏出纸笔记下,也许过不了几天,这些内容就会出现在北美街头。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华美向法国展露獠牙似乎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那当然,我一直以为,无论是下萨克森、石勒苏益格,还是北美的佛罗里达,都应该尊重它们的合法拥有者。”腓特烈五世赶紧跟着附和,其厚脸皮程度让围拢的各个德意志邦国的外交代表是嗔目结舌。

    “那么,请问陛下。您对如今发生在英格兰王国的内部争端,有什么看法吗?”

    大概是得到了官方的授意,一个华美记者极为巧妙地顺着话题凑了上来,一副认真凝听记录的表情。

    “他们(议会军)侮辱了所有的欧洲贵族,向一位合法的国王开战,是一种无耻的叛逆行为。”腓特烈五世几乎不假思索,就找到了一个说法,包括之前神色不悦的法国王室代表在内,许多国家的外交官都在微微点头。

    “具我所知。英格兰国王查理陛下也派来代表参加鲁珀特亲王殿下的婚礼,那这是否暗示拥有联姻关系的英格兰和埃姆登,会对这一事态做出一致反应。”记者嘴角出现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又步步紧逼地问了句。

    此时的欧洲政治家。哪遇见过记者这种万恶的物种,腓特烈五世顿时脸色涨得通红。过去的一年里,一路顺风顺水的腓特烈五世,也曾暗地里觊觎过英格兰。但这样被人**裸地提出来,还是头一遭,顿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呵呵。我们会持续关切英格兰王国的事态,并相信陛下会给出公正明智的评判,谢谢你们的采访。”

    见气氛滑稽起来,暗中偷笑的史文博赶紧伸手护过了腓特烈五世,一副世交的模样肩并肩走开了。围拢的欧洲外交官们眼见好戏戛然而止,都有点意犹未尽的味道。

    走过一根立柱的瞬间,史文博停住了脚步,对着腓特烈五世露出一丝微笑:“英格兰议会军宣布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的声明无效,苏格兰长老会也要求查理陛下废除在苏格兰强行推广的祈祷书……我国政府不愿看到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因为一场内战打破各自的合法独立性,所以希望埃姆登王国能发挥更大的地区影响力。至于英格兰议会的诉求,我想可以有一个更体面的方式来处理,您觉得呢……”

    腓特烈五世一愣,细细咀嚼着史文博的暗示,一分钟后突然眼睛一亮,露出一脸欣喜:“确实!没人有资格破坏这三个国家的一切!那些乡巴佬发动的叛逆战争,在损害自詹姆斯陛下以来的英格兰王权!”

    腓特烈一口咬定三个国家的概念,回答得十分巧妙。

    从詹姆斯一世开始,英格兰王室就拥有苏格兰、英格兰和爱尔兰的三个国王头衔,英格兰王室从那时起也长期致力于三国彻底合并。对于国教改宗的英格兰的野心,许多爱尔兰和苏格兰的公教贵族都十分警惕。

    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宣布脱离英格兰王室,等于不承认英格兰现任国王查理一世拥有的爱尔兰国王头衔。苏格兰长老会长期以来就很讨厌英格兰对苏格兰内部事务指手画脚,所以历史上也不得不支持查理一世对抗企图全盘吞并苏格兰的克伦威尔。

    历史上,英格兰内战期间并行发生的“三王国战争”,就是苏格兰和爱尔兰力图摆脱英格兰控制的有力证明。

    现在正是查理一世最艰难的阶段,如果说现在谁拥有合法干涉英格兰内战的资格,那非埃姆登王国的腓特烈五世莫属。因为老婆是英格兰公主的关系,腓特烈五世的几个子女理论上拥有英格兰和苏格兰国王的合法继承权,更关键的还是能够得到英格兰贵族认可的新教派系。

    无论怎么看,只要自己能在关键时刻帮助查理一世解决问题,那查理一世让出一个国王头衔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从过去十几年来看,英格兰国民议会已经对斯图亚特王朝和查理一世本人失望到了极点,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查理一世咎由自取,从这点上看。华美给出的暗示诱惑可是太大了。

    腓特烈五世现在还只能是瞎歪歪,但实际上,假如历史没有改变,半个世纪后,正是腓特烈五世的小女儿索菲亚的后代入主英格兰,创建了汉诺威王朝。

    ……

    埃姆登宫的深处,另一座偏僻的大厅里,爱尔兰基拉尼女男爵正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代欣志,和几个从约克郡赶来的英格兰国王查理一世的代表坐在了一起。

    “尊敬的勋爵夫人(大多数情况下,英格兰男爵被称为勋爵)。希望您能谨慎考虑下,对于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的忤逆决议,国王陛下希望您能出面,说服他们放弃。另外,国王陛下正在苏格兰重新集结军队,现在急需您的支持。”

    一个英格兰王室代表,低声下气地将临出门前查理一世的交代一一托出。因为王党军在威尔士地区的连番战败,多支精锐部队被克伦威尔歼灭,局势突然恶化到让人猝不及防的地步。而这个时候。偏偏爱尔兰又冒出脱离英格兰王室的破事,顿时雪上加霜。

    查理一世不得不再次用他惯有的胡乱承诺的把戏,来寻求苏格兰长老会和贵族的支持。苏格兰长老会再次尊重了查理一世的苏格兰国王地位,但贫瘠的苏格兰哪有什么财力去帮助查理一世组建想要的军队。

    “我已经和爱尔兰芒斯特省科克郡自治领议会讨论过。对于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的决议,我们决定采取中立立场。而且就我本人而言,虽然我是天主教徒,但并不具备在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提出异议的资格。”

    戴卿卿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微微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资格?谁不知道整个基拉尼和科克郡自治领的军队都受你影响,要说在谁能威胁到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除了你还有谁?听到戴卿卿一番解释。几个英格兰王室代表都暗暗翻着白眼。

    “如果要维护国王陛下在爱尔兰的地位,那我需要能够与贵族议会和公教联盟对等的谈判资格。难道您认为一个基拉尼男爵外加一个肯梅尔男爵就能压倒一切?爱尔兰还是个讲究秩序的国度。”

    说着,戴卿卿还温柔地摸着身边年纪不过七八岁的儿子的小脑袋,脸上的表情格外轻松。

    几个英格兰王室代表面面相觑,终于明白了查理一世之前暗中交代的条件意味着什么。其中一个年老的慢慢站起来身来,朝着戴卿卿深深行了一礼:“尊敬的勋爵夫人,这次国王陛下让我带来一个好消息,陛下愿意重新考虑伊丽莎白公主殿下和肯梅尔男爵阁下订婚的事情,对此国王法庭也裁决有效……”

    伊丽莎白公主,才七岁,是查理一世的第二个女儿,历史上未成年就夭折了,此时正跟着父亲查理一世在约克郡过得胆战心惊。

    “很抱歉,无论是伊丽莎白公主殿下,还是我儿子,都未成年,这不符合我国的《婚姻法》。”戴卿卿故意一愣,好半天才幽然叹了口气,“如果陛下同意婚约,英格兰国王法庭裁决有效,那作为他们的婚姻和家庭合法监护人,我希望同时获得伊丽莎白公主殿下的抚养权,和我儿子肯梅尔男爵一起在华美上学。”

    再次彼此交换了眼神,当头的英格兰王室代表赶紧低头:“感谢上帝,全英格兰都期待陛下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我也很期待……另外,对于国王陛下的正义事业,我会积极准备的。”

    戴卿卿按下内心的激动,表面上依然平淡地说着,但搂住儿子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人都陆续走光,代欣志也被仆人领走了,大厅里又只剩下了戴卿卿一人在独自饮酒。

    门开了,代伯童带着略微的酒气走了进来。

    “谈妥了?”戴卿卿看了眼丈夫微微发红的脸颊和嘴角的微笑,知道对方同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的谈判有了进展。

    “爱尔兰议会很好说,他们本来就是墙头草。公教联盟方面,希望你能明确表态支持爱尔兰的天主教地位。禁止英格兰国教祈祷书。”代伯童笑着坐到了妻子身边,揉着酒后略微发酸的胳膊,“他们还希望和科克郡自治领一样,获得我们的直接支持。你这边呢?”

    “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伊丽莎白公主马上就会送到我们家了。完成订婚后,爱尔兰就是我们儿子的了,亲爱的……”戴卿卿露出神秘的笑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爱尔兰亲王,只要贵族议会认可。以后还会拥有爱尔兰国王的继承权。”

    “哎,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

    对多年来妻子不遗余力的借助国家在爱尔兰的布局一步步向上爬,甚至还要搭上自己的亲骨肉,代伯童就十分心痛。但他确实太爱戴卿卿了,每次想要反对的时候,都一心不忍的压下了。

    爱尔兰始终只是个华美在欧洲政治版图上的棋子,就算儿子以后名义上拥有了爱尔兰王国,那也只是个华美的傀儡跟班,今后低声下气不会比现在的腓特烈五世差多少。

    “大不了再生一个。他不会孤独的……”戴卿卿一口喝光手里的葡萄酒,醉眼朦胧地摸着丈夫的脸,仿佛在自言自语。

    看着妻子不同往日的风情,代伯童有点发傻了。

    ……

    1月30日。正式的婚礼隆重开幕,作为新娘的父亲以及华美外交代表的双重身份,史文博给出的嫁妆和国礼让参加婚礼的各国外交官都羡慕不已。

    史文博为女儿准备的嫁妆,是位于美属亚速尔总督区的亚特兰蒂斯休闲山庄的一处地产。史文博直接将其中环境最好。面积最大的一座别墅庄园送给了女儿女婿。

    华美外交部和商务部代表国会送出的国礼就更光鲜了,直接就是5艘经过简化改装翻新后的国标650蒸汽商船,对外声明价值达到40万美元。虽然都是运营十五年以上的二手船。但涂刷一新的船体还是让港口围观的欧洲商人们羡慕不已。

    靠着这些平均航速8节以上、不依赖风力洋流的蒸汽商船,腓特烈五世的贸易代理人商会能够极为轻松的建立起从埃姆登到葡萄牙、再到美属亚速尔的贸易航线。

    此外,腓特烈五世再次拿到了华美大西洋银行提供的一笔长期贷款,用以巩固新占领领土的建设。至于腓特烈五世私下又做出了多少回报承诺,目前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按照婚礼计划,完成结婚仪式后的新婚夫妇,将前往亚速尔度蜜月,同时鲁珀特亲王还将代表埃姆登王国,参加华美主持斡旋的埃姆登、瑞典和丹麦的三方停战和谈。

    至于一直谋求埃姆登王国在对丹麦战事结束后,也加入对神圣罗马帝国作战的法国代表,则遭到了腓特烈五世的直接拒绝,算是空手而回。

    ……

    就在大西洋皇后号再次在万众瞩目中满载原料和新婚夫妇离开埃姆登港口的时候,近千公里外的法国西南港口城市波尔多,突然爆发了新教徒起义。

    经过半年多精心准备的法国西南新教徒,这次拥有了让法国王室军队目瞪口呆的强大火力,各个渠道弄来的华美军械打了当地王室军队一个猝不及防。保守估计,起义的新教徒武装多达一万人,燧发枪装备比率超过30%,甚至还有若干大炮,法军主力正在北方和意大利作战,波尔多、罗谢尔等西南部城镇很快就落入新教徒起义军的手里。

    与此同时,似乎约定好了般,西班牙王国在意大利战场也发起了大规模反攻。(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动脉开通

    1644年2月5日,周五。

    还有两天就要农历春节了,首都国立大学早一周就宣布寒假,大量学子陆续离校归家。极少数留校的海外领学生,开始收拾自己的寝室,打算聚在一起过节。

    已经废寝忘食全身心投入学业的罗建,趁这个档口,又跑去参观在罗伯特镇举行的“罗新铁路开通首发仪式”,只留下顾继坤和王夫之上街采购过节用品。

    由于大学食宿包干,所以顾继坤等人每月从华美文教部领取的留学生生活补贴,除了购买书籍纸笔外,少有花销。加上刚刚下发的留学生过节费在内,顾继坤和王夫之此时每人身上的钱袋子里都攒出了上百美元。

    昨夜才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但除了银装素裹的林荫和绿化带,清晨的曼城南区商业街却不见多少积雪,显得异常干净。曼城南区的市民大多是这个国家的高薪富裕阶层,此时往来商业街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衣着不差。

    商业街广场的一片绿化带边,一群清洁工还在处理清扫的雪堆,另一头,一波身穿厚实劳动服的工人也在绿化带中搭建一架高高的广告牌,将涂刷了防水漆的牛皮纸广告小心地拼贴在广告牌上。广告版面是手绘的大幅彩色海报,内容是梅林食品集团在今年冬季新推出的几类果酒和火腿品牌。

    商业街的一头,两辆重型驮马板车分别停在大街的两侧,正在挨家挨户上门服务。大街左侧的商户从店里取出装满垃圾的麻袋,堆放在门口的重型板车上,然后在一张垃圾代收单上签字;右侧的重型板车,几个大汉则卸下装满竹炭的麻袋,十分麻利地扛进商店,为商家的大厅取暖炉提供燃料。

    又一辆来自港口的满载货物的重型板车停在某家饭店门口。然后又是七手八脚地将顾客购买的冰块、蔬果或鸡鸭鱼肉送入后堂。而这家饭店门口,则张贴着一张雇人海报,加聘春节期间的饭店洗碗工和清洁工。

    望着人来车往的商业街,顾继坤是若有所思,而王夫之更是捏着铅笔,颇为费力地在手里的小本子上快速书写着,还不时拉过路过的陌生市民小声询问。

    “而农兄,华美京邑之地秀美大气,人人丰衣足食。这一年又半载,你可曾悟出其中精妙?”见王夫之还在埋头苦写。顾继坤忍不住轻声问了句。

    “忠清兄,学府教授所言,天下产业一分为三。一曰‘第一产业’,为农林渔牧之农事,主天下衣食;二曰‘第二产业’,为营造、制工、冶金等工事,主百货生产。”王夫之笑笑,嘴里喷出一口雾气,指了指西面的泽西市和外岛区方向。“华美格物机巧之学精深,无论农事或工事,一人之产当比他国十倍。如此高产,自然薪资优厚。一两劳力,即可足养全家。”

    “呵呵,以而农兄所言,那‘第三产业’即是商事了?农、工两业各司其职。经商者穿针引线,从业之民各取所需。”顾继坤想了想,还是摇头。“然曼城五区之地,有民十四万。除外岛区与长岛东区外,市民也并非尽是工农,其余各区无工坊、田农之业,所见全是亭楼宅院、商市店铺,或酒肆饭庄。有民一户,年耗炭薪、米面、油盐、蔬果何止千斤。纵使华美商路通达、百货丰饶,又岂能人人经商贩物,民若无工事、农事可做,只出不入,生计何以为继?我大明亦不缺此三业,为何城乡饿殍遍地,民难以为生?”

    望着好友认真而严肃的表情,王夫之慢慢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示意坐到了街边的长椅上。足足坐了半柱香时间,王夫之这才笑着开口:“第三产业即是商事,但又不是。以学府教授之见,第三产业可分为‘流通业’与‘服务业’两类,商营只是流通一环而已。”

    “工、农、商事,以我大明来看,一户之民即可自成一脉。男丁主田地谷麦桑麻耕种,民妇纺纱织布、碾米磨面。再挑米面布麻进城贩卖,采买其余家用。看似一气呵成,不劳外力,自给自足。然产效均低,稍遇灾荒,一家之产即溃。”

    “华美工农高产,足以抵补灾荒,曼城商货流通胜过大明江南州县数倍,岂是一家一户之力所能周全?民生繁杂,细分再所难免,故‘服务业’大行其道,贯穿其中。”

    王夫之说着,指了指远方还在挨家挨户收垃圾的重型板车:“沿街商铺,人来客往,日生垃圾无可计数,若是冬寒,厚雪覆街,更难以成行。市府难以亲为照应,故有私营‘曼城百花劳务公司’等专营清理。市府聘城市劳务公司若干,清扫大街、收运垃圾、疏浚沟渠、护养林荫绿地,年支二十余万元。仅此一业,即可养活千余户。”

    随之,王夫之又指向了为某座饭店送货的重型板车:“那家‘凤来居’,一年所需食材数万斤,只需一纸合同,商贩将诸货运抵市集货栈,自有‘曼城农贸物流公司’运达。只是帮运采办全城食材,此公司月进斗金,又有百户人家不愁生计。”

    从每天半夜清晨打扫大街,疏通排水管道,到上门收运垃圾;从清晨黄昏挨家挨户送牛奶送桶装水,到为指定商家店铺制作广告牌;从街区私立幼儿园,到家政公司为各个富裕家庭修整花园草坪打理家务……林林总总,王夫之在一个小时里足足讲述了几十个在工农商业之间立足的私营服务行业。光这些行业,就已经足够提供曼城半数市民家庭的就业问题。

    “……服务业虽不事生产,不生百货,然不惧灾荒,衣食住行之间诸多民生杂事统统排解,亦是有利于民,有功于国。我大明亦有些许,然大多官府指派老弱操办,效绩远不如曼城,还视为累赘。故华美第三产业之重。非我等想象!”说罢,王夫之一之手握拳,眼露精光:“工业化、城市化、大兴第三产业,百货丰足,加之高薪于民,民生诸业流转如环如圈。其间服务业亦有课税,看似轻微,然日积月累,市府年入亦有二十余万元!仅此税摊算下来,曼城市民无论老幼妇孺。一人头上即有白银一两!远比东土历朝历代丁税为重,却无人生怨,堪称怪哉。”

    第三产业,那也是建立在发达的工农业基础之上的吧……顾继坤听完王夫之的讲述,慢慢理解了自己在大街上所见到的一切,也弄懂了十几万曼城市民的生活秘诀。

    “呵呵,既然如此,我等何必劳心费神自行扫除家务?记得校外有一‘曼城家政劳务公司’分店,只需一元。即可清整全屋,何不请之代劳?你我二人就安心修学、游街采买。”

    几分钟后顾继坤突然笑了,反应过来的王夫之也频频点头。

    ……

    此时此刻,与曼城外岛区仅隔数百米水道的罗伯特镇西郊。一场盛大的铁路通车仪式正在举办中。

    连接宋州罗伯特镇到滨州新堡镇的“罗新铁路”,经过两年又两个月的紧张施工,终于赶上了为春节献礼,迎来正式通车的日子。

    连接宋州和滨州的陆上交通动脉。又是国家第一条正式铁路工程,罗新铁路一来就是复线设计,还外加一条高标准的辅道公路。就算中途加入了大量的战俘劳役,工程总造价也从最初的320万美元攀升到400万美元。要不是铁路债券发行顺利,很难说能在预定工期内完成。

    罗伯特镇车站还未完全竣工,许多地方还在搭建车站设施,已有的建筑还在粉刷装饰,看起来十分粗糙简陋。但前来观礼的宾客,早就把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只见车站发车线上停靠一辆粗大的蒸汽机车,如同即将出赛的长跑选手一样慢吞吞地散逸着丝丝雪白的蒸汽。蒸汽车头后面来挂着长长一列车厢,除了载煤和沙石的辅助车厢外,还包括2节客车厢、1节餐车厢和20节货车厢。

    而在南方85公里外的滨州新堡镇,还有同样一列火车蓄势待发。预备在同一时间,同时从两头发出的列车,都装载着至少1000吨货物和两州的地方议员,以实现华美陆上铁路交通史上的第一次握手。

    警察团团保护的贵宾区里,一众从首都赶来的穿越众权贵们在寒风下依然是春风得意的派头,有幸作为第一位贵客乘车的总统包子图更是笑声朗朗。

    人群里,苏子宁正在默默数着车厢的数量,对第一次首发就如此大规模感到吃惊。不过再看看为大家讲解的国有铁路运营管理公司的工作人员那自信满满的模样,苏子宁才觉得自己有点操心过头了。

    “昨天下午,内阁就正式通过了关如中辞去海州州长的申请,毛建会在春节大假后接任关如中的职务。”正目送包子图在一行警察和宋州地方议员的围绕下登上列车,苏子宁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嘀咕,一扭头,发现严晓松正站在身后。

    “老关终于在海州待烦了,老包和老齐也等不及了。”苏子宁笑笑。

    “也就是说,关如中准备正式参选内阁总理了?”大概是感冒了,此时严晓松全身都裹在大衣里,说话也有点不顺畅。

    “嗯,听说周毅也准备辞去南非总督区总督职务,董久楠他们打算推举周毅当众议院议长。”苏子宁点点头,也说出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脸上还带着戏谑的笑容,“这两个人可都是干实事的,怎么,你还真打算抢别人的饭碗?”

    “关如中虽然立场中立,但一直和任长乐他们关系不好,我担心会影响到未来几年的大事……”严晓松苦着脸,仿佛在为自己做辩解,“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远东战略可经不起什么折腾,如果某些人和东联集团闹别扭,吃亏的可不止一个国家。”

    “问题也不在关如中吧?说说,任长乐他们给你做了多少承诺,让你最终选边站了?走,去那里聊。”苏子宁笑着指了指还在装修的车站候车室,带头走了过去,并拒绝了警察的跟随。

    空旷的候车室里,只有几个工人在整理搭建长椅,苏子宁和严晓松就走到最角落已经完工的贵宾室里坐下。

    “东联集团对远东战略的实施推进必然是贡献最大的。我没有带其他意图,只想把事情做好而已。”严晓松露出认真的表情。

    “好到什么程度?还要再给东联集团多大的蛋糕做回报?要知道东联集团已经有点超出一个正常企业的体格了,它帮你做得越多,将来长出的尾巴就越长。他们利用远东独家垄断合同的书面漏洞,公然排挤掉国有大西洋银行,让兰芳、大员和吕宋共和国只能从东方银行贷款,好几次都气得老吴摔杯子了。”

    “虽然他们让出了许多项目来取悦国内其他企业,但却把本应该归属国家控制的金融外交武器握在自己手里……我对任长乐他们没偏见,但在最初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这是双刃剑。无论是东联集团,还是国兴集团,决不能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关如中和周毅如果打算适当的收口,我会赞同的!”

    苏子宁并没有直接评点好友的观点,而是思索了一分钟后,才轻声提醒。

    “我会和任长乐他们沟通的,但这些事,不应该在这几年动吧?老吴当了两届总理。已经让任长乐他们不满了。国家政治是需要平衡的,不能老是让看不顺眼东联集团的一派人在当政吧?我来假设,如果不是国内逼得太过,也许他们并不会在远东国家贷款问题上拿着政策漏洞公然叫板。”严晓松突然有点不耐烦起来。

    “未来几年的远东战略放在眼前。就必然有你要坚持的观点,你要利用东联集团,拉拢他们,我理解。”看着窗外正在缓缓发动的火车。苏子宁叹了口气,“但你更应该清楚,这个国家的未来远不止远东战略一个方向。也不止是阻止一场历史悲剧那么简单。除非这个观点能同时被任长乐他们认可,否则你就是在饮鸩止渴……”

    看着好友严肃的表情,严晓松也默然了。他无法反驳苏子宁,也无法说服自己回头。

    在施工队伍和罗伯特镇居民的欢呼声中,车次编号为“s-01”的列车开出了罗伯特西车站,然后慢慢加速到每小时35公里的速度。800马力的蒸汽机车拖带着长龙般的车厢,带着隆隆的声响朝着南方而去,它将在两个多小时后抵达新堡镇。之后再通过内河水陆,为滨州金谷市送去所需的民用商品和大量工业设备。

    而车次编号为“n-02”的列车,也同时从新堡镇出发,满载着上千吨燃煤和数百吨滨州商品,轰隆北上。

    ……

    白雪覆盖的北美大陆上,两条钢铁长龙正在奔驰,而在遥远的东南亚海面,来回往吕宋倒腾大明流民的各色船舶也在忙碌着。大明,则在寒冬中战栗着满目苍夷的身躯,迎接无法回避的宿命。

    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国号大顺,开始指挥大军东征。在湖广、江西和两广一带被地方官军死命围堵的张献忠,也终于看清局面,调整了最终战略,挥兵向西,准备入川争得一席之地。

    而在更北方的关外盛京,经过数个月的明争暗斗后,黄台吉死后的皇位之争也尘埃落地。新春正月,满清改元顺治。

    执掌正白旗的睿亲王多尔衮,与黄台吉长子肃亲王豪格之间的比拼,还是以多尔衮的随机应变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在勾结郑亲王济尔哈朗获得支持后,多尔衮拥立黄台吉第九子福临成功,并与济尔哈朗共同辅政,让豪格一拳头打到了棉花团里。当然,这里面自然少不了那位传奇女人、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福临之母)的政治功力。(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异己

    1644年2月29日,周一。

    又一年的春节过去,华美各行各业的冬歇结束,海州首府青城市又进入了繁忙期。结束冬季维护的商船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港口,堆积成山的货物正在陆续装船。

    关如中在春节大假后就正式卸下了自己的海州州长职务,位于青城市西郊的庄园正在组织搬家。关如中本人将在今天正式离开海州,重新回到首都曼城那闲置已久的老窝。

    老州长的卸任离去,让青城市的老市民们都十分惋惜,所以春节期间,不断有本地的名流或老市民上门送别,其密度之大,直接耽误了关如中一家的搬迁计划。

    穿越二十多年,人高马大壮实的关如中,此时也年过五十,显露出了丝丝老态。但关如中的生活也不孤单,1624年娶了一位最初是纺织女工身份的穿越女性,除了养子身份的长子关展云外,夫妇二人还另有四个亲生子女。

    长子关展云和儿媳程媛都在曼城国立第一中学任教,马上也快拥有孩子了;次子关展鹏今年20岁,明年就将从复旦大学数学系毕业。三子关展河还在就读常春藤高校预科班,未来将报读法律专业;剩下两个女儿都还在读中学,基本上也早早地定下了人生的基调,不用关如中太过操心。

    书房里的大多数书籍都已经搬空,关如中还一个人坐在书桌后翻看着一本自己最新出版的科普书籍——因为关如中在穿越前拥有机电工程硕士的头衔,所以他本人还身兼复旦大学高级教授。

    “关老哥,怎么还舍不得走啊,我可是为你的二手房出了高价哦。”

    书房的门响了,只见新任海州州长的毛建走了进来,嘴里还说着玩笑话。毛建是关如中这二十多年关系一直不错的朋友,不光在穿越时同为码头工人,还曾经一起打造了著名的西点镇。更是在最初那场奸杀印第安佩科特族少女的阴暗历史中一同背负过罪责的难兄难弟。

    比起苏子宁和关如中等人,毛建算是很年轻了,今年也才43岁。作为码头工人出身,毛建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脑子灵活,跟着关如中在西点积累了丰富经验。后来不光亲自打造了榆树市,在曼城市长的任上也颇有建树,旗下的西点烟草公司和榆树建材公司也一直是国内响当当的纳税大企业。无论从政还是从商,毛建都走在了许多人前面。相比之下,关如中虽然政治风评更好。但私人产业就弱了一些,除在海州购买了一批农场外,只拥有一家全国零售连锁品牌公司和一家毛纺企业。

    毛建这次就任海州州长,为图方便,直接买下了关如中空出的庄园房产,就等着关如中一家“人去楼空”。

    “州长官邸可不必我这里差,你何必非要花钱买我的房子?”关如中笑着招呼仆役上茶,一边点了点窗外的方向,“这里是郊区。要指望地产升值,估计要等你孙子辈了。”

    “我要在这里任职好几年,再说我女儿快嫁人了,我打算把这里当做她的嫁妆……对了。关哥这次回首都,以后有什么打算?”毛建笑嘻嘻地环视着书房,对关如中留下的东西很是满意,然后捧起茶杯。故意漫不经心地说着。

    “不明摆着吗,老齐和老包他们,希望我在四月份众议院选举后出任新内阁总理。”关如中也没打算对好友过多隐瞒现在的内幕。哪怕毛建因为东联集团扩股在几年前加入了东联集团董事会,已经在国内归为了自由派。

    “以关哥的资历和政绩,一个内阁总理是轻而易举,国内经济第二发达的海州可不是吹出来的!”毛建眨巴着眼睛,频频点头,“不过,关哥,我觉得这次你要再多考虑一些……”

    “嗯?”

    看着好友有点神秘的笑容,关如中心里突然微微一跳。手里的茶杯也缓缓放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毛建的脸,希望得到进一步的解释。

    “老吴当了两届总理,海外到处开花,很是挣了面子。现在无论是东面还是西面,都干得热火朝天,老包和老齐他们现在把你推出来,有点别人盘子里抢食的味道。”毛建按下声音,小声说着,还不断在桌面点着手指,仿佛这些话早就准备了很久。

    “抢谁的食?该不是任长乐和观云他们请你来当说客的吧?”关如中冷不丁地问了句。

    关如中很清楚目前内阁权力变更的游戏法则,以包子图为首的保守派大概已经和董久楠等人达成了利益交换协议,有了人数较多的进步派支持,才有自己代表保守派高调参选内阁总理的机会。从这点上看,自己同意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任长乐等自由派的对立方。

    毛建一愣,几秒钟后讪讪一笑,就避过了关如中的脸,手里把玩着茶杯:“老齐和老包一直在强调稳固发展政策,尤其是加强海外集团管制、取消海外企业税率优惠政策。我觉得这有点破坏团结。”

    “这思路没问题吧?不然一些妖蛾子迟早会出来。如今国家底子还不够厚,过度的海外扩张会降低本土投资建设速度,海外企业的低税商品也会挤压国内中小企业的生存空间,加快垄断企业对中小企业的合并,不利于健康发展。”

    关如中扯过一边的内部文件,丢到了毛建的身前:“虽然现在每年本土的新增中小私营企业很多,但被垄断寡头合并掉的数量也在年年增加。因为某些人海外直接设厂,控制原材料和市场渠道,导致国内的纺织业规模连续四年没有增加不说,一批小型纺纱企业还消失了,纺织业基本被少数几家寡头给垄断。另外,还有建材业、木材加工业、制革业……”

    “但也大大降低了产业经营成本,拓展了国外市场,增加了国家的税收,丰富了国内低价商品的供给。”毛建一本正经地打断了关如中的话。

    “嗯,好处是很多。但这些带来的后果,就是绑架了本土。建国这么多年,海外扩张发展迅猛,普通国民家庭的收入却连续十五年几乎没有增长。人口总量增加是一个因素,但更多的财富去哪儿了?”关如中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把话锋转向了某个方向,“无论是东联集团还是国兴集团,已经获得了海外垄断经营权,却还要享受除原料贸易以外的商品进出口低税政策,本身就是不合理的现象。看起来国家税收年年攀升。但国家还要消耗大把预算去支持他们的海外扩张。提升军备、频繁用兵,受益的依然不是普通国民。通过海外扩张和低税政策,实质上将国家和普通国民的心血都转进了个人的腰包,而海外扩张的成本,绝大部分却是国家和普通国民在承担!”

    “那也是为了民族复兴啊!”对方一针见血,毛建有点脸红地赶紧辩解着。

    “算了吧,口号和实质我们都清楚。海外一旦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到时候还要国家去擦屁股,那些在海外吃得脑满肠肥的。却只赚不赔。我从不反对从战略利益角度实行积极主动、有针对性的海外政策,但加强海外集团管理、提高海外企业的产业税率,不过是让大家也承担一些应有的义务,而不是一味地享受成果!”

    “哎。关老哥,你说的我也懂,但现在大家不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么?老齐和老包都半截子进土了,你又何必这个关键时期站出来得罪人?大家也就还能再风光二十多年。到时候再调整也不迟。”毛建叹了口气,显得语重心长。

    “规矩越早立,对国家越好。现在资本都在我们手里。想怎么弄都好说。但等到几十年后,更多的企业壮大后丢开本土,资本纷纷往外面跑,海外集团尾大不掉,这个国家就会越发‘空心’化,到时候再调整,得罪的可就不单单是自己人了!”

    关如中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已经站起了身。

    “老关,港口来催我们了,该上船了。”

    正陷入僵持的时候,突然书房门又推开了,只见关如中的老婆打扮妥当站在门口。

    “呵呵,嫂子就是麻利啊,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正好我今天有空,就送送关哥和嫂子吧!”毛建很精明地调整了情绪,对着关家夫妇露出微笑。

    ……

    几个钟头后,某场私下会谈的主要内容,就通过加密电报发往了曼城的东联集团总部里。而电报收件人,则是东联集团的一众核心董事,其中还包括退职多年的前国土安全部长刘云,以及一位在东联集团总部罕见的客人——外交部长严晓松。

    “关如中是拒绝退出总理竞选……大概他的想法,是早就和老齐、老包他们沟通好了的。听说他们还打算通过降低国内生产企业税率来拉拢林有德和游启他们。”东联集团董事会主席观云无奈地晃着电报,“老齐和老包支持周毅当众议长,董久楠他们自然也会支持关如中出任总理。”

    “开什么玩笑,加强海外集团管理、提高海外产业税率,对他们国兴集团也没好处吧?!董久楠他们脑子进水了?!”华美木业董事会主席邓明权一拍桌子就喊了起来。

    “恰恰相反,无论是国会还是内阁,对工农业原料输入的税率一向是铁打不动的超低政策。国兴集团现在的海外产业布局,绝大部分都是开发南非总督区的工农业原料,关如中的立场对他们的影响基本忽略不计。如果要调整提高海外产业税率,根本打不到他们头上,却明显对我们不利!现在老包和董久楠、林有德他们有可能联手,我们要拿下众议院议长和总理的希望很渺小了,我们竞争任何一个位置,都没有胜算啊。”

    接到电报后,任长乐的面色就很不好。严晓松则捏着电报一语不发,因为他知道周毅和关如中平时所奉行的理念,虽然会得罪在场的部分人,但对国家并没有任何坏处。谁要和这两个人竞争议长或内阁总理,是拿不出更多更有说服力的东西。

    “如果我的观点和关如中类似,提出一些类似的条件,去争取林有德他们的支持,大家会放弃一些继续支持我吗?”严晓松将电报揉成一团,十分艰难地站了起来。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已经极少抽烟的任长乐都抓过了香烟,坐到一边吞云吐雾去了。烟雾缭绕之中,几道目光不停地交错,但就是没人表态。

    “哥们儿间还开始讨价还价了?依我说,就算我们顺着他们的胃口不要那两个位置,又怕啥……”突然,坐在角落里的刘云站了起来,笑眯眯地环视着在场的同伴。

    “嗯?老刘你有好办法说服其他人?”任长乐眉毛微微一跳,就看住了刘云,严晓松更是若有所思。

    “我可没本事说服他们。不过让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出来,又不掉块肉。终归都一条船上的,难道我们现在掌握的东西还不够影响国家?”

    说完,刘云嘿嘿一笑,就穿起外套离开了会议室,一屋子的人在面面相觑一阵后又纷纷笑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分蛋糕

    经过简单的筹备后,由华美外交部主持的瑞典、丹麦和埃姆登三国和谈在美属亚速尔总督区首府英雄港拉开了帷幕,并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

    其实在更早的半年前,三国彼此之间就已经在欧洲展开了多次接触,只是因为瑞典对埃姆登“偷摘桃子”的行为深为不满,一直以自己的要求无法满足为由,反过来阻扰埃姆登和丹麦方面的和谈。

    历史上让瑞典一战暴富的瑞典-丹麦战争,被搭乘蝴蝶翅膀的埃姆登中途捡了便宜果子,不得不让瑞典上下火冒三丈。眼下不光是埃姆登的军队在石勒苏益格境内虎视眈眈,就连一支瑞典军队也贴到了战线附近,威胁着埃姆登军队的侧翼。

    丹麦挪威联合王国现在就如同一个被剥光衣物的少女一样,在两个强邻的淫威下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到底会被蹂蹑成什么样子。14世纪起丹麦人建立的强大北欧国家,几百年后已经沦落到了任人宰割的最低谷。

    历史上,瑞典王国靠着一笔丹麦人送上门的战争赔款一跃成为北欧第一强国,而现在却多了个“分食”的竞争者。

    无论是瑞典方,还是埃姆登方,提出的战争赔款都让人不寒而栗,要求赔款数量加起来远远超过历史同期,以斡旋方华美方面的计算,达到了2500万美元之巨!

    丹麦王室这个小身板,三十年战争中屡战屡败背了一身的巨额债务,基本上等于把整个国家卖了都拿不出这么多钱,和谈就此陷入了僵局。

    平心而论,腓特烈五世确实是中途趁火打劫,让丹麦迅速战败。而瑞典在付出了两线作战的巨大代价下,要被人抢走肥肉,肯定会剑拔弩张。主持斡旋的华美外交负责人史文博。这次也表现出很为难的立场。

    很明显,丹麦这次的大出血数量,大概除了荷兰的银行家,全欧洲就没有一个国家有能力接盘买单。唯一的可谈点,就是要说服丹麦同意两个战胜国的割地条件,以尽可能高的“地价”来折算赔款数额,从而减少国家债务。

    瑞典基于自身的战略考虑,自然把领土诉求全放在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历史上的挪威地盘就屡次在丹麦和瑞典之间切来割去,这次瑞典直接大刀阔斧地提出了好几处和瑞典接壤的挪威领土。代表埃姆登的鲁珀特亲王。则坚持父亲的立场,要求占领整个石勒苏益格。

    三方比着地图是磨叽了好几个月,连史文博都快看不下去了,只能将女婿拉到小黑屋里好好攀谈了一夜。然后又让副手带瑞典外交代表去亚特兰蒂斯度假山庄里**了一周,最终瑞典向丹麦出示了最后的让步条件。

    经过艰难的说服,1644年3月15日,瑞典王国、丹麦-挪威联合王国、埃姆登王国,终于在美属亚速尔总督区英雄港签订了《亚速尔和平条约》。

    瑞典的回报最大,丹麦将把包括哈尔登、萨尔普斯堡、阿西姆在内的超过3000平方公里的挪威领地割让给瑞典。再附加赔款200万美元。这些土地,一直是瑞典过去上百年里死盯不放的争议之地,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埃姆登的漫天要价打了很大折扣,丹麦在华美的斡旋下终于保住了石勒苏益格。割让给埃姆登的土地只有象征性的大约200平方公里的边角余料。但作为弥补,丹麦将把本国东印度公司位于印度东南海岸的贸易基地特兰奎巴割给埃姆登,付出的赔款金数量也比瑞典多一些,达到300万美元。

    丹麦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短暂繁荣被淋了一头冷水。埃姆登则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了一个成熟的远东贸易基地。

    这样一来,丹麦只需要总共付出500万美元的现金,就能彻底了结这场噩梦。但丹麦已经带了一屁股的债。就连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都拿不出来了,荷兰的高利贷是没敢去碰的,自然只能向在场的华美举债。

    丹麦代表灰溜溜的态度迎来了华美的亲切关怀,不过一周时间,1644年3月25日,丹麦代表就和华美外交部副部长史文博签订了《美丹冰岛永久租借协议》。

    按照该协议规定,丹麦将把北大西洋海外领地冰岛的“塞尔蒂亚纳半岛”和“雷克珍半岛”以每年5万美元的“租金”永久租赁给华美。然后华美大西洋银行再为丹麦提供一笔500万美元的低息贷款,还贷期二十年,用于支付瑞典和埃姆登的战争赔款。

    当华美国有大西洋银行向丹麦发放贷款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丹麦将在未来至少二十年里都必须低声下气、束紧裤腰带过日子。因为加上原有的未偿清贷款在内,丹麦要偿还的华美债务连本带利超过了1600万美元。

    虽然永久租借给华美的冰岛土地比割让给埃姆登的土地大了何止十倍,但那里的重要性远比不了石勒苏益格。为保住心头肉大举借贷的代价,则是失去了一个长期独享的渔业区域。不过在17世纪,冰岛的捕鱼业还远不像后世那样繁盛,所以对丹麦而言,那个偏僻荒凉的北大西洋岛屿,是不足以牺牲整个石勒苏益格去抵充的。

    华美要债的能力,在九年前的爱尔兰战争期间就向全欧洲展示了一番,以丹麦现在的身子骨,再给个几十年时间都没那个胆量赖账。

    而瑞典和埃姆登这两个战胜国,除了各自的土地收益,获得的现金赔款则左手进右手出,相当一部分又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华美——因为他们的华美贷款也到期了一部分,这两个国家欠下的华美债务,加起来也超过了1000万美元,没个十年八年的也难以还清。

    在埃姆登的搅屎棍下,丹麦和瑞典战争就这样落幕了,华美收获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块蛋糕。

    ……

    1644年4月14日,周四。

    波涛滚滚的北大西洋深处,北纬64度。一支华美国有远洋运输公司的中型船队在苜蓿号护卫舰的护航下,出现在冰岛的西南部海湾里。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港湾,港湾的两侧是塞尔蒂亚纳半岛和雷克珍半岛。

    两个连接一片的半岛陆地总面积超过2500平方公里,拥有地形优越的天然不冻港。后世的雷克雅未克在此时还只是一座偏僻的小渔村,以及那随处可见让人不敢接近的地热泉,当地的维京人后裔还不到千人。

    当着上百名冰岛渔民的面,两个华美外籍军团野牛旅步兵连气势汹汹地登陆,迅速占领了重要制高点,然后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华美华裔官员在一个丹麦驻华美外交官的陪伴下进入了渔村。

    由丹麦方面进行简单的政令宣读后,负责勘测土地的华美工作组携带着仪器登陆。然后就是双方的土地移交手续。至于这个过程中是否征求当地冰岛人的意见,早就被人丢在了脑后。维京人后裔在华美外籍军团的枪炮面前,将没有任何意义。

    美属冰岛总督区,就是如今华美在北纬64度的北大西洋深处占据的最新领地。第一任冰岛总督将是当初第一批移民华美、并担任移民部华裔事务司文员的谭举,一个早就胖得面目全非的五十岁老男人。

    头顶是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远方的森林河流和冰川雪盖交错组成了一副让人印象深刻的美景。除了风有点大,登岛的华美大肚子官员忍不住连连点头,然后实在受不了渔村的鱼腥味迅速缩回了船舱。

    不过和其他总督不同,谭举大部分处理公务的时间都将在本土。只有每年夏季才会在冰岛停留两个月。但谭举现在看来,这里的气候环境显然比他想象得要舒适太多了。

    随同国有船队下船的,还包括一支华美东方建设工程集团的小型建筑队,以及从本土海州招募来的500名老国民。他们必须抓紧未来四个月的春夏期。将港口第一期工程和居民区建设起来。

    一周后,又是一支从爱尔兰开来的小船队,为谭举领导的雷克雅未克港建设队运来了更多的木材、谷物、蔬果、水泥和煤炭,以及100多名爱尔兰契约奴。爱尔兰基拉尼玫瑰商会承接了相当部分的美属冰岛总督区的建设合同。算是又开拓了一条前景广阔的贸易商路。

    ……

    和许多人想象中的寒冷荒凉不同,冰岛的气候其实比挪威大部分地区都要好。虽然维度很高,但因为北大西洋暖流环绕。反而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冬季气温极少低于零度,夏天也有至少10度以上,个别日子甚至还能接近20度。相比之下,北美加拿大魁北克气候还显得更为恶劣。再夸张点说,此地居然比华美宋州的波特市还要更宜居一些,因为后者在冬天经常会冷到零下20度。

    冰岛附近海域是世界有名的几大渔区之一,北大西洋暖流造就的丰沛鳕鱼和鲸鱼资源能给华美带来持续数百年的庞大收益。

    有限的耕作土地上,极其耐寒的黑麦将是冰岛的主要农作物。黑麦和小麦并列为最适合做面包的谷物,而且还具备极高的饲草价值,十分适合发展畜牧业,古代维京人在冰岛繁育出的牛羊马品种在欧洲历史上也是鼎鼎有名的。但这些依然不能改变冰岛将从外部进口粮食、蔬果的宿命。

    此外,雷克雅未克附近山谷的地热泉附近,还有丰富的露天硫磺矿藏,这对于华美来说又是一项极为重要的工业战略资源。

    唯一要解决的大难题,就是华美要为古代维京人不懂科学的冰岛原始森林大破坏买单。曾经的冰岛森林覆盖率超过25%,而维京人到来后短短两百年时间,就减少到不足2%。好在冰岛人早在11世纪就后悔了,并自发地禁止砍伐森林、限制放牧,华美到来后,大规模移栽挪威树种保护水土是必须的。

    至于冰岛本地的维京人后裔,从公元前9世纪开始,一直到20世纪初,冰岛人口都半死不活的只有几万人,极难增长。在17世纪,因为大饥荒,冰岛的对外粮食获取渠道锐减,人口更一度下降到了只剩下万把人,用地广人稀都不足以形容冰岛的荒凉程度。

    不过让冰岛出名的并非是维京人胆子颇大的北大西洋迁徙运动,而是欧洲历史上最早的民主议会就出现在冰岛,成为冰岛维京人后裔团结求存津津乐道的历史写照。

    华美将把雷克雅未克打造成一座大型港口,建设成华美在北大西洋的远洋渔业基地,加速发展华美的远洋捕渔业,甚至在未来还能成为华美海军的海外军事基地。

    无论是经济联系,还是军事威慑,从这里前出英格兰、爱尔兰和苏格兰的航程都很近。美属冰岛总督区的雷克雅未克,将和美属亚速尔总督区的英雄港一起,组成对欧洲的海上战略包围圈。(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该来的总会来

    1644年5月5日,周四,立夏。

    这一天,是中华美利坚共和国新一届国会众议院议员和内阁成员就任的日子。经过一个月的两轮选举,前南非总督区总督周毅轻松就任众议院议长。

    经过几次起伏后,与董久楠私人关系密切的周毅获得了国内的广泛支持。本身的能力加上基本早就内定的票数,周毅入主众议院属于没有悬念的结果。

    在事隔八年之后,保守派卷土重来,在董久楠等人投桃报李的高调推送下,关如中也成为唯一的内阁总理提名候选人,就任新一任内阁总理。

    繁杂的就任典礼在曼城国会大厦举行了一个上午,随后关如中宣布了新的内阁成员名单。

    郑泉作为政坛常青树,继续担任国防部长,保持着内阁部长在职时间最长的记录。早已步入花甲之年的郑泉,除了两鬓斑白外,依然显得身强体健,说话中气十足。

    前滨州州长林朝恩首次进入内阁,担任民政部长。林朝恩今年49岁,还算是年富力强,为人潇洒大方,在处理滨州各种繁杂事务上展露出不俗的手腕。

    移民部长,由前宋州州长唐科担任。唐科在二十年前就曾担任过内阁部长,性格不紧不慢、冷静心细,也算是岗位契合。

    林朝恩和唐科长期以来都受到包子图和齐建军的器重,早就被归为保守派,此番进入内阁,保守派在内阁中的位置略有增加。但除此之外,其他部长职务的更替却不大,也算是一种继续保持上届内阁整体工作氛围的姿态。

    最重要的职位变化,当属严晓松辞去外交部长职务,出任本届内阁开始新设置的不管部长。史文博正式接过了严晓松的枪,出任外交部长。副部长则由代伯童担任,就像接力棒一样延续着外交部的“老传统”。

    而地方行政职务的变动,则比之前大了许多。

    前海州和平市市长许文调任南非总督区总督,接替了周毅的位置。作为“西点系”出身的许文,是前商务部长孙弘毅最早从银谷镇提拔起来的第一代移民,更是华美内阁培养了几近二十年的优秀官员。

    前印度洋总督区总督、荷裔移民老惠更斯因病退养,孙弘毅主动上岗接替。孙弘毅今年也才47岁,在地方发展上是有名的古灵精怪,此番自愿出任偏远的印度洋总督区总督,不知道肚子里又在卖什么药。但没人会怀疑孙弘毅的地方管理能力,尤其是和前老部下许文做起了“邻居”。

    有意思的是,老惠更斯的大儿子也就职华美外交部,精通多国语言,如今也首次出任华美驻瑞典领事官。小儿子小惠更斯年纪不过15岁,成为了华美家喻户晓的小小发明家,其琢磨发明的简易式自动编绳机和手推式除草机甚至还获得了专利。

    属于自由派的康拉德出任香港总督区总督。康拉德今年34岁,是五月花运输公司总经理阿德莱德的长子,之前已经在滨州花田镇担任了近三年的镇长。属于新生代官员中的优秀代表,更是自由派努力栽培的对象之一。

    这一变动,预示着东联集团在未来的远东发展上,将更加积极主动地借用国家行政权力。据说这也是关如中对放弃内阁竞选的任长乐等人的缓和态度之一。

    前香港总督埃尔森。则转任宋州州长。从跟随范力在荷兰参加工作开始,埃尔森就在外漂泊了十几年,此番终于修成正果,成为华美建国以来第一位担任本土州长的欧裔。

    从本届政府开始。海外总督不再强制要求常驻任职地,任期内只需要在任职地累计待够10个月,就可以在本土进行远程管理。

    ……

    就职典礼后的第二天。关如中就召开了新内阁第一次部长会议,并在会议结束后推出了一份重磅会议纪要:内阁将在不久之后调整国内与海外垄断集团的税收法案。

    这一消息顿时让多方都感觉愕然,因为在之前的派系交手中,这一直是最敏感的话题,而且最大的阻力就来自自由派。

    关如中在保守派和进步派的奔走下就任新内阁总理,依然延续着保守派和进步派长期把持国政的局面。但像今天这样一上台就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而且明显是对以东联集团为代表的自由派不利,露骨到让人有点摸不到头脑。

    除去国家规定的特定行业,目前国内的生产企业所得税为20%,而类似东联集团旗下的海外产业,根据吴元一上任时做出的相关产业解禁和垄断经营授权法案规定,却只有12%。

    贸易方面的税收,除去原料和半成品类商品单独享受1%到5%不等的超低税政策外,华美本土的商品进出口税率为16%到30%不等,而东联集团和国兴集团根据垄断经营授权法案的规定,只有8%到15%之间,依然远远低于国内的水平。

    两厢叠加起来,东联集团的企业税负可说是极轻。结果就是东联集团设置在南山海外领和明珠岛海外领的生产企业的出产商品,以及从海外输入国内的商品价格明显低于国内同类产品,加上本身经营成本也低一些,其财报收益一直让国内眼红。甚至许多依附自由派的中小贸易公司,都故意利用这种漏洞,借东联集团的壳进行进出口贸易,以规避税负。

    在这种不平等的税收水平下,东联集团输往本土的布匹、香皂、肥皂、香水、五金制品、火柴、香烟、玻璃制品、成衣、纸制品等等多达二十余种商品普遍占有了相当份额,将许多同行中小企业的收益压缩了不少。

    按照内阁的会议纪要透露,关如中将把海外两大垄断经营集团的生产企业所得税提高到16%。同时,关如中列出部分本土企业能够生产的商品清单,竖起了进口贸易壁垒,将其进口关税直接拔高到35%的水平,可谓税率猛增,以保护国内相关产业。

    海外集团产业阶段性解禁松绑时。东联集团一共获得了17类商品的海外投资生产许可,这次进入该清单的商品就达到12种之多,可算是一下掐死了东联集团抢夺本土市场的渠道。至于通过东联集团输往欧洲或远东海外市场的商品,如果是非本土制造的,则加征5%的出口附加税。

    除了给海外集团加税,关如中也没忘记给本土企业实行一定程度的减税政策,以鼓励国内投资和商品出口。国内大量中小私营生产企业算是受到了新政府的照顾,但其中大为受益的,还是垄断许多重要商品制造业的林有德、游启等人。

    曾经居高不下军火税,关如中做了降低调整。将从35%降低到28%,也算是让贵得离谱的陆海军武器装备有了更多降价空间,让军方也从中获益,极大得迎合了中立派和军方。

    假如这几项税改政策调整得以通过,虽然不足以彻底改变现状,那也意味着东联集团每年的税负将增加至少70万美元,放大到整个自由派阵营,这个数字会增加到100万以上,算是为国家新添了不少财政收入。而对于海外产业投资薄弱很多的国兴集团来说,则影响甚微。

    综合起来,在进步派、中立派和保守派加起来占绝对优势的国会,关如中提出的一系列税改法案铁定会无障碍通过。这一大动作。怎么看都是关如中毫不留情地一刀砍在了自由派的脖子上。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有一条让人感到几丝诡异的小道消息,在关如中高调公布内阁会议纪要的时候出现。据说严晓松和任长乐,曾亲自跑到关如中家里,三人促膝长谈了一夜。至于交谈内容如何,无人知晓。

    一周后,内阁正式递交税改法案。众议院多数票通过,参议院复核也很顺利。

    又是几天后,关如中在国会例行大会上,宣读了自己的海外政策备忘录,提前延长东联集团和国兴集团20年垄断经营许可证的时间,并正式以垄断协议补充条款的形式,确认了东联集团和国兴集团金额小于100万美元的主权国家海外放贷业务的合法性。

    至于从今以后针对远东吕宋共和国、兰芳自由领乃至可能的大明朝的主权国债放贷权,超过100万金额的则收归国有大西洋银行。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明白了关如中的用意。以东联集团为代表的自由派,通过一种利益交换模式,获得了国会中立派和保守派的谅解,而在其中也得到了许多实惠或是出了口气的国兴集团,也无法去指责内阁。

    客观历史证明,自由资本主义所倡导的自由竞争,将无可阻挡地进入垄断资本主义。关如中所做的这些调整,大概也只能延缓这个阶段的演进速度而已,但也至少为今后推出反垄断政策留下了预备可操作空间。

    ……

    6月上旬的曼城,又早早而诡异地进入了高温天气,虽然这种气候变化这些年时有出现,但对于居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市民而言却是再正常不过了。

    长岛西区商业街广场上,一场别开生面的“集体成人礼”正在举行当中。只见数百名普通家庭出身的年满16岁的曼城少女在层层看热闹的市民围绕下,站在了礼仪会场。

    少女们依然身着那些曾经让新移民们脸红耳热的、乖巧可爱的无袖或短袖裙装,蓬勃发育的靓丽身段在阳光下透发着让人赏心悦目的青春气息,类似后世现代风格的各式少女裙装无疑是曼城街头最大的亮点之一。

    一番向父母敬茶的仪式过后,数百位曼城少女依依不舍地走进了一边的某座大型商场。半个小时后,更换了风格更为端庄的夏季薄纱长袖长摆时尚礼裙的曼城少女们,又俏生生地齐齐出现在人们视线里。

    这是曼城普通市民阶层近十年来不知道怎么兴起的一种大众习俗:只有未成年的女孩才能被长辈宽容身穿露胳膊露腿的服饰,以作为童年无忌的生活象征。而一旦女孩成年,无论是什么族裔,都必须尊重这个社会的基本伦理尺度,必须像保守淑女一样衣着得体而优雅。

    从某个方面来看,穿越众们强行带入的某些时代元素,不得不接受本地化社会越来越强势的筛选和妥协,他们的子女也无法例外。

    一下子外观气质发生大变的曼城少女们,从今天开始告别了她们的孩童时代,以真正淑女的仪容迎接新的生活,此时一个个微红着脸,低头紧紧捏着裙边。

    突然,一声“号外”打破了集体成人礼的气氛,只见一名年轻的卖报者从商业街一头跑入,手里还挥舞着刚刚刊印而出的报纸号外。

    “号外!号外!东方大明帝国首都被叛军攻占,帝国皇帝自尽身亡,新政府被迫迁都!大明帝国内乱继续引发野蛮人大规模入侵!”

    猛然间,无数从大明移民定居曼城的新老市民都脸色一变,无论是行人还是商店里的顾客,都纷纷站到街头,吃惊地盯着卖报者一路跑过。而对远东局势早就不再陌生的欧裔市民,则紧皱眉头若有所思。

    正陷在成人礼羞涩环节的曼城少女们,更是在不明就里中花容失色,纷纷抓紧了身边同样面色紧张的父母的胳膊。

    几分钟后,商业街上的人群围堵了卖报者,纷纷掏钱买报,然后带着各种表情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国家对远东的局势渲染,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如今一个远远超过欧洲战事的重量级消息传来,对普通国民来说,无论是华裔还是欧裔,都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

    但绝大多数国民并不清楚,其实早在半个月,这份沉重的远东情报就到了曼城,而且已经在华美国会和内阁经过了数场重要的秘密会议讨论。

    又一声惊雷响过,淋漓的大雨倾盆而下,商业街上又是一片惊慌失措,市民们纷纷用报纸遮头,朝着两侧的店铺蜂拥而去……

    (第六卷完)(未完待续。。)

第六卷结束语

    第六卷的更新过程中,有一件事让我极为开心:再一次成功地将篇幅压缩到了72章,太给力了。

    但又有一件事让我很悲愤:从开卷的40多章存稿,到现在只剩下了10章……加起来有近三个月时间几乎没写一章新内容,断更指日可待。

    说完废话,再谈谈目前的写作想法。

    有时候,我自己也在回顾篇章内容,这些穿越众果然是一群渣(至少突出了很多渣的地方)。说是故意和读者对着干,我想自己还没那么变态,只是不痛不痒地偶尔现实了一把。

    在社会学里,有个很诡异的“二八原则”,这个理论很残酷地用一种量化指标将社会各阶层和社会若干现象进行了定义。假如不纠结于到底是“二八”还是“三七”这种抠字眼的比例问题,那我们大可昧着良心做出以下的三种概念判定:

    【社会人群,大致可分为20%的成功者,还有80%的**丝。】

    【**丝里面,20%的可以通过努力或抓住机会实现逆袭,步入成功者的行列,80%的依然是苦苦挣扎。】

    【苦苦挣扎者里面,20%的尚有自知之明,80%的依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把这个计算方式带入到新世界1620里的500废中,那可以得出一个数值,无论他属于哪个群体,总共有256个人属于彻底的那啥。

    以上的推断,似乎很反社会、反人类。不过我估摸着,也许在新世界1620里,差不多三代,某些个人或家族就会被淘汰沉寂下去。弱肉强食,并不以穿越的金手指能够改变最终命运。

    历朝历代,乃至解放新中国的数百万大军,政权更替后真正改变自己命运的,我想远没有一半吧?这些人最终只是社会洗牌时用掉的水,留在牌面上的依然是少数。

    虚拟的华美成长之路即将迎来最后一卷,我们的现实生活也走到了一年的最后一段,当与读者诸君共勉。(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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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的某一天,某港口的码头发生了奇异的大灾难,数百各色男女来到了17世纪20年代的北美新大陆。于此同时,历史上的五月花号也刚刚起航。
文青屌丝游天下,五百民工霸美洲。一群茫然的现代文青与屌丝,一块蛮荒般的新大陆、一众贪婪的欧洲乡巴佬殖民者,一个新的大时代悄然揭幕……新世界1620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世界162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世界162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