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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伯拉土     新世界1620txt下载     新世界162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花落谁家

    有人说,大明王朝是先进的,因为它比之前任何一个中国封建王朝都无限接近近代文明的光辉——能否有自我改变的勇气是一回事,至少它已经触摸到了时代的脉搏。

    有人说,大明王朝是光荣的,因为它比之前任何一个中国封建王朝都死得更悲壮——内外夹击、文攻武斗层出不穷,几十年垂死争斗的历程可歌可泣,虽败犹荣。

    还有人说,大明王朝是罪过的,因为它只是从蒙元手里完成了汉民族的重新掌权,却没有实现宋亡之后的汉民族复兴,反而继续走上了一条因为古典汉统文化断层而导致的历史岔路——在制度设计上丧失了唐宋时期的大气洒脱和精进,光鲜的外表下充斥着蒙元统治残留的愚昧和倒退,思想阉割的枷锁就从大明王朝开始。

    但不管怎么说,站在民族情感的高度,我们有理由为这个寄付了亿万华夏汉魂的东方王朝给予一种入骨的历史认同。至少在那个年代,人们不用刻意去追求一种历史尊严。

    在新世界的蝴蝶翅膀下,除了比原本的历史慢了半个节拍,歪歪扭扭的历史车轮依然没有迈过那道深深的车辙沟壑。

    过去的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统帅的大顺农民军打进了瘟疫肆掠后奄奄一息的帝都北京,大明崇祯皇帝随后坚守了这个帝国“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皇家格言,在煤山一株歪脖子树上结束了坎坷委屈的一生,更留下了“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的满腔遗恨。

    连江山轮流坐的思想都没准备好的李自成,即便顶着一个新皇帝的头衔,在北京城依然展露了一遍封建草根低层的极端短视和暴虐丑态。以暴力追饷模式拷打勒索投降的北京官员,以至于就在李自成的眼皮子底下,北京城内依然流传着“明朝天数未尽。人思效忠”的神秘告示。

    满清此时也迈过了皇权争夺的难关,理顺了内部力量的睿亲王多尔衮,在收到明总兵吴三桂的“邀请信”后,亲领大军南下,并中途改变了行军路线,直取三海关,将历史的偶然变成了必然:一片石大战,李自成的皇帝梦短暂如烟,满清入关。

    对大顺政权咬牙切齿的大明北京遗臣们,此时出奇的团结。迅速叩拜进入北京城的满清军队。吴三桂披麻戴孝领着多尔衮进入北京城,整个北方掀起了一场为大明崇祯皇帝复仇的历史闹剧,在“胡无百年之运”的主观臆导下,也许没人真正认为满清会从此占住大明关内领土不走了。

    获得了超乎想象的收益,在衡量了天下基本势态之后,多尔衮展露出一位时代枭雄应有的目光和胆略。入关清军不顾兵力单薄,穷追猛打李自成溃军,顺带铺开摊子一路圈掉明朝的河北、山东、河南、山西、陕西诸省,将关外关内连成一片。

    “与贼誓不两立”。大概就是此时整个明朝官绅士大夫心头最执着的信念,或者说是历史大背景下最冠冕堂皇的投机心理的遮羞布。在满清铺开摊子全面圈拿北方便宜果子的时候,依然掌握半壁江山的明朝官员们,无论文武。此时也投入了另一场乐此不疲的政治圈地运动——谁在剩下的半壁江山里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不作死就不会死,党争的风潮居然在大厦将倾之时还攀到了历史最高点,而东南半壁的山山水水之间,大明的上上下下还并不知道命运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所剩无几。

    ……

    1645年2月18日。周日,华美香港总督区。

    初春的香港岛,此时一如既往的繁忙。内陆的多个街区建设工地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尾工作。虽然城镇扩建力度比最初几年小了许多,但和前两年相比,香港岛的城区建设又发生了不少变化,显得更加阔气美观。

    香港总督区成立八年,新一轮的定居权入籍法令颁布后,岛上的华美正式定居人口终于突破了10000人,不过依然有超过7000的大明籍流民劳工在此地长期打工生活。这些大明劳工以湖广、江西的南下落难流民为主,在香港从事着码头搬工、车夫、建筑工的底层繁重工作。由于本地粮价较低,人均月收入又超过二两银子,所以生活大都安定,就等着什么时候攒够本钱衣锦还乡。

    优良的港口地理位置加上自由贸易和低税率的发展政策,香港早已取代澳门成为了广东的海贸第一门户。加上东联集团向国内中小企业开放了部分远东业务,香港产业园终于拥有了几家小规模的制造企业,使得香港摆脱了纯粹的贸易消费型城镇的单一发展路线,拥有了一定的自我造血能力。

    港口,东联集团从东南亚最新收购的一批稻米正在陆续卸下,码头上一辆辆板车往返,数百名在香港务工的大明劳工是忙得汗流浃背、脚不沾地。在距离码头不远的货栈仓储区,一群从广州赶来的从事粮食贸易的海商眼巴巴地看着仓库大门,捏着交易合同等着提货。

    和近在咫尺的广州相比,南洋稻米一向价格低廉,每石稻米的批发价格通常九钱到一两银子,甚至某些年份还要更低。不过从去年春季开始,情况开始有所不同。到岸的南洋稻米看起来虽然比往年多了许多,但香港的大宗粮食批发价格却一直在上升,最近一个月的稻米批发价格已经折合每石超过一两三钱,而且出售数量也进行了严格限制。

    再联想到去年琼州秋收后的稻米大部分都被南海商号卖给了东联集团,就让人不由得产生东联集团是不是打算囤积惜售的猜测。

    以琼州为代表的广东这两年的水稻一直收成不错,对外流转量年年大增,加上数量众多的南洋稻米,福建沿海州县的百姓也在受益。广东的大宗粮食贸易出现萎缩,也间接影响到了临近的福建。福州、泉州城内的稻米市场售价已经上涨了两成,达到了每石二两。多年来福建的市场粮价一直稳定在一两八钱以下,眼下这个价格涨幅着实让人有点紧张。

    如今大明只剩下半壁江山,北方难民如潮南下。江南重要的稻米产地浙江又适逢罕见的大面积涝灾,加上江西在过去两年里惨遭兵祸肆掠,富庶的江南之地也隐隐出现了粮食匮乏的征兆,南直隶的粮价甚至一度攀升到每石六两白银。

    江南普通百姓的日子虽然不是很好过了,但香港的南洋中转贸易的却越发得红火。

    吕宋共和国成立之后,正在东联集团的扶持下展开大规模建设和农业开发,南洋华裔海商都一窝蜂参与了从吕宋马尼拉到香港的贸易航线。吕宋拿着大把华美贷款,就如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以华美的香港为中转口岸,大量采购大明的货物和走私人口。在大明东南沿海贩卖猪仔、臭名昭著了近百年的“人牙”甚至都深入到了两广和福建内地。

    不过和吕宋海商的唾沫飞溅相比。大部分从湖广、江西流落到东莞和新安县一带的大明难民大都把广州或香港作为了他们的首选之地。只要不是走投无路,也没多少人愿意卖身漂洋过海去南洋开荒。

    从半个月前开始,一批在港口检疫区附近的窝棚里定居的大明劳工家庭,就被总督府派来的警察给强制迁开了,然后就看到数量超过两千人的华美陆军士兵进驻。站在太平山高处望去,一大片的墨绿色帐篷之间,一群群佩戴华美外籍军团棕熊旅徽章的官兵在走动。

    让香港居民还感到有点惊讶的是,海湾锚地近期又有一支规模不小的运输船队停留,一批批裹着军用帆布、数量惊人的货箱日夜不停地运进当地驻军的仓库。这些商船并不属于常见的东联集团船舶。其中还包括一艘从没见过的巨大货船,比东联集团之前最大的商船还要大出一圈。

    除了去年新成立的国民警备队,香港岛平时最多只有华美陆军东方旅一个营的部队不定期换防驻扎。对于突然大批量出现的华美外籍军团官兵,就连香港定居多年的正式居民都不太了解情况。好在那里地处郊外。远离中心城区,所以这番小动荡也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与此同时,由于香港驻军数量猛增,总督府也加大了新鲜食品和蔬果的采购量。让岛上部分务农的家庭和从事蔬果贸易的广州小商人喜出望外。由于军方所需蔬果数量一时之间超过了当地的供应量,香港城区的农贸市场居然都出现了蔬果紧缺现象,市场价格出现上涨。

    ……

    香港市区西郊的产业园边缘。一座新建不过一两年的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十几位来自广州的海商坐在正堂两侧,仔细凝听一位中年商人的谈话。

    “……诸位,如上所言,眼下不仅是南海商号,琼州各商号大肆圈占两广商路,已是我等广州海商生死存亡之际。”罗惠德放下润喉的绿茶,故意露出一脸忧色,但眼底却闪着几丝不易觉察的偷笑。

    “此话虽然不假,然南海商号有琼州官绅和巡抚衙门暗扶,官面人脉非比寻常,我等小门小户,能混个半饱就已知足,又能奈他如何?罗大掌柜如今家大业大,可有什么好法子?”一个矮胖的广州海商大概听出了些门道,赶紧站起来拱手。

    “说起来,广东、福建商路我等更加熟门熟路,人脉并不逊于琼州商号,然零敲碎打,远不如琼州商号结社共营。不瞒诸位,上元节之时,在下有幸与东联集团香港经理钱三爷同席,谈及南洋商货总代理之约,不过人家东联集团视我罗家单门独户,怕是吃不下那总代理的营生。”

    罗惠德说到这儿,一脸的惋惜加自嘲,但心里却暗暗得意。

    自从和那个华美贵人安邵清有了半个交道之后,不光儿子跑到数万里之外的华美进学,罗惠德本人的生意也突然变得顺风顺水起来。

    就说去年底,罗惠德又从东联集团手里接过了一笔更大的华美军服和民用劳保服合同,春秋、夏、冬三季加起来一共十万套,订单总价值接近十二万两白银,罗家在香港的成衣工坊已经俨然华美在远东最大的服装代工厂。

    总代理!?这三个字一跳出来,在场的广州海商都眼睛一亮。谁不知道华美东联集团贸易总代理资格意味着什么。

    除去特殊地位的大员和吕宋,目前大明沿海甚至是辐射到内地的华美东联集团大明地区商品总代理就琼州的南海商号一家,任何一样从南洋进口的华美海货,无论是数量还是价格,都要优于东联集团香港交易所明面上的交易行情。

    一年中总有几个月会出现南洋华美海货暂时断货的情况,而南海商号在这个时候就会成为华美海货唯一的代理供货方,甚至有时候广州海商跑到琼州进货,几乎能拿到接近东联集团在香港的批发价格。

    除此之外,南海商号作为总代理商,还拥有引进华美工具器械的资格。眼下琼州的华美机械工坊相比前两年又多了一倍。不少原本只能从南洋进口的华美海货,现在琼州都有了小型生产线。从纱料到布匹,从火柴到水泥,从铜铁煤到精糖,背后的琼州乡绅是赚得不知道有多爽。相比之下,如果不是当初钱老三特别照顾,估计罗惠德的成衣厂都不可能有扩建起来的资本。

    “以罗大掌柜的意思,那东联集团还想要多大的广州门路,才舍得给一个总代理?”又有一个人听出了道理。声音都高了几分,在场的广州海商纷纷交头接耳。

    “仿那南海商号,我等广州海商也当联手。一家势弱,怎抵得过它琼州多家之强呢?”罗惠德见在场的人都脑子转过来了。赶紧趁热打铁,“罗某想联合诸位,建一‘广福行’,集多家之财力、人脉、商路。力争总代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心头一热。南海商号能够在东联集团的支持下大红大紫,还不是因为人家有本钱。抛开官面上的关系不谈。单论一家财力,广州海商倒也不比琼州那些乡下士绅差多少,但人家东联集团好像就认个门面。一想到这儿,众人心里都如同猫爪一样蠢蠢欲动。

    “不知这个广福行,可有什么章程?商货、销路又如何分配?”一个上了年纪的广州海商捏着胡须,眉头紧皱,看样子之前大概吃过和同行联合的亏。

    “此番并非结盟,乃是‘合股共营’之举。以南海商号为例,诸位可以银两、商铺等入股广福行,一应人事,皆由股东董事会委任。可月、季、年盘查账册,清算盈亏,岁末按股分红……首创之期,在座凡我广州商界士绅,皆可入股!”

    罗惠德将早就准备好的方案和盘托出,听得在场的广州海商都纷纷点头。这个年代,商业信誉远比后世要坚固值钱得多,有了近些年在香港混得风生水起的罗家牵头,大多数人都心动了。

    在座的大多是在广州地界上并非出名的中小商人,这次罗惠德牵头组建的广福行依然远不如已经筋骨强壮多年的琼州南海商号。但罗惠德却显得信心满满,原因只有一个,他早就得到了东联集团的暗示。

    在琼州南海商号越发壮大的时候,凭着对大明官商文化的理解,“两个鸡蛋绝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观点在东联集团的高层形成了共识。

    从另一层意义来说,琼州相对整个两广乃至大明东南沿海数省,依然还是个比较封闭的小圈子。南海商号充其量只是开明官员赵有恒支持下的地方新兴地主官商势力,这个势力同样也需要一个有着类似性质的战略盟友。

    一个能够和琼州南海商号形成竞争关系和战略同盟利益的广州商人联合体,对打算继续深入控制大明两广、福建市场的东联集团来说,至关重要。由此,东联集团对罗惠德的观察认可基本水到渠成了。

    你一言,我一语,许多罗惠德也未曾想清楚的细节纷纷提了出来,然后大家一起讨论。很快,一场小小的同行聚会就达成了一份共识,未来的广州广福行将成为一家拥有三十万两银两股本的大商行,然后参与东联集团部分远东出口商品的总代理资格争夺。(未完待续。。)

第二章 作死(一)

    南直隶,南京,朱家龙兴定鼎之都。自第三任皇帝朱棣迁都之后,南京依然作为了大明王朝名义上的南方首都,甚至还建立了一套和北方首都北京一模一样的中央政府班子。然后之后两百多年里,南京成为了一班北方政治落选者的安置休养中心。

    大概永乐皇帝自己也没想到,他留下的政治棋局,会在两百多年后真能顶上些作用,只是无论是棋盘还是棋子,都早已腐朽不堪。

    ……

    1645年2月24日,周三,大明帝国历弘光元年正月二十六。

    寒气未褪的初春,秦淮河中微波淼渺,若干画舫随流漂游,丝竹琴瑟婉转起伏。

    一艘画舫内,一位身穿普通衣衫的中年长须男子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秦淮河,身边围绕着几位打扮美艳、娇滴滴的歌妓。

    而在中年男子的两侧席位上,好几位衣着严整的壮汉或是态度恭敬,或是表情肃穆,一个个目不斜视。

    “……大哥,朝中传言果然不假。那广东巡抚赵有恒数月前上书朝廷,请议米番香港租期续约,开埠松江、福州、泉州之事,有邀米夷入援北御清虏之意。只是朝中诸臣因他事争执,还顾不了廷议批复此事……”紧邻中年男子的下首处,一脸横肉的郑芝虎的声音格外低沉。

    “哼,我郑家想要采办军械编练新营,就多番推诿,此次倒有手段走那赵有恒的路子,花言巧语,引两广商号和南洋番商入闽浙,全当我郑家不在眼里!”郑鸿逵也是满脸怨气,自从在胁迫大员事情上被华美摆了一道后,对华美的敌意可说是与日俱增。

    “不错,早有密探回报。米夷至今屯驻南洋、香港之地的陆兵已达数千之多,战船亦有增加,大员、吕宋、淡马锡等地皆马首是瞻。如今米夷假续约通商、海援御虏为名,欲借朝廷之手强入闽浙,不得不防啊!”一边的郑芝豹也在嘀咕。

    郑芝龙没有发表看法,只是把头转向了最末位的一位瘦瘦的中年男子:“郑彩,你刚从吕宋那里归来,诸事可顺?”

    本就是在场情绪脸色最差的郑彩,此时被郑芝龙一问,顿时嘴都在哆嗦。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李家可有书信回复?”郑芝龙大概猜出点名堂,眉头一皱。

    “下官有罪,此番吕宋之行,未曾见到李国助,连港口都险些未入得。”郑彩一咬牙,只能垂头拱手轻声回答,“只带回吕宋马尼拉海关与商部通文一份。吕宋自称已建邦立国,李国助乃国中总理,公事繁忙。无暇接待我等。又言大明外商均遵吕宋国商律法度,我郑家若想要与吕宋通商,须报备海船商货明目,造册定税。此外还须……”

    “李国助这老小子活得越老越没脸了。找死!”还没等郑彩说完,郑芝虎手里得酒杯就猛摔落地,吓得一众歌妓是忙不停地全退了出去。

    “二弟先不急,待郑彩说完!”郑芝龙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弟弟的暴走。

    “此外,还须我郑家开福州、泉州商口,允吕宋跑海商民自由入闽。去郑家私税,平等互市……”郑彩说到这儿,声音已经轻不可闻了。

    “哈哈,区区南洋匪商弃民,假米夷之威,据海外寸土,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已经摔过杯子的郑芝虎此时不怒反笑,“大哥,这定然是米夷幕后之意!又是借赵有恒那狗屁巡抚上书朝廷,又是怂恿李国助狮子大开口。这么多年,想要直入我郑家地盘真是想疯了!”

    静静地看着船舱里义愤填膺的家族子弟,郑芝龙的脸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自西班牙人退出后,吕宋现在的海上贸易是出了名的热闹大方,别说是两广、福建海商,就是大员的颜家都占了许多油头。但偏偏过去一年里,吕宋方面对郑家的通商意愿一直很冷淡。

    如今他的怀里,就早早揣着一封儿子郑森从香港送回的书信:华美香港方面婉拒了郑家打着朝廷的旗号采购重型大炮的要求,理由就是至今未获得大明朝廷对华美方面希望香港租期尽快续约的态度反馈,并希望郑家能允许东联集团直接开通面向福建和浙江的贸易航线。

    与其说这是一种纯贸易外交,倒不如说是华美方面开始有意无意公开加强了对郑芝龙势力地盘的攻势。郑芝龙本人,也在这个过程中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阳谋气息。

    南明弘光皇帝朱由菘登基后不久,两广总督沈犹龙就因丧母守孝归乡。虽然内阁首辅马士英早就有心拉拢掌握广东地方实权的赵有恒,但赵有恒对政治站队十分谨慎。鉴于朝廷内外的权力争夺极为激烈,马士英还是用本派系的丁楚奎迅速填补了这个缺漏。

    几个月前,华美香港总督康拉德向广东巡抚赵有恒正式提出了香港租界即将到期的续约意向。赵有恒考虑再三后,还是把皮球提给了南京,顺势上了一份“外联西邦、内实国用、北御贼虏”的奏折,拐弯抹角地希望朝廷重视这个和华美建立正式官方联系的契机。

    可惜赵有恒长期以来并不参与任何党争,无论是马士英派系还是东林党,对赵有恒的提议都有点心不在焉,或者说是谁都不愿意首先跳出来。这个档口,南明朝廷的权力争夺正是白热化阶段,谁同意,另一方就会坚决反对。

    和马士英派系一味党同伐异相比,长期盘踞江南的东林党倒是更警惕一些,因为他们对华美的认识也不是一抹黑。东林党在江南的许多世族大户都和沿海商人有着不浅的交道。单纯生意都还好说,但宋亡海遗的说法终归有一种让人不踏实的感觉,说不好听一点,引狼入室不是不可能。

    再加上朱由菘登基后,接连出了“大悲和尚案”、“假太子案”和“童妃案”三事,各方围绕着朱由菘的皇位正统性兴风作浪。南京朝堂是闹得鸡犬不宁,斗争双方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极低,才导致香港总督康拉德派出的信使在广州足足等了好几个月。都没有任何有眉目的官方回复。

    华美长期以来就似乎对郑芝龙“不感冒”,或者说是堤防。郑芝龙同样也带着极大的警惕冷观华美在大明沿海的一举一动。

    自打十几年前的东海危机过后,郑芝龙表面上接受了所谓的“私下调停”,但依然死守了福建、浙江沿海乃至琉球和日本的贸易口岸,任何有关华美方面的进出口生意,要么郑家独家垄断,要么各地海商必须给郑家上缴各种私税才能顺利通行。

    整体来说,除了和大员亦敌亦友、互有需求的贸易往来外,福建、浙江沿海州县和日本贸易,还是郑家手上水泼不进的“私人地盘”。

    就算蝴蝶翅膀影响下。更多的商业竞争者有参与明朝边海贸易的空间,但郑家从上述垄断地盘里每年获得的收益也超过了三百万两白银,可谓富可敌国,还养出一支总兵力近十万的陆海军力。

    过去半年里,郑森已经好几次提议郑芝龙,借华美香港租界续约为契机,为朝廷牵线联络华美官方,让朝廷也组建类似广东新军的江防新镇,以抵御满清有可能的南下。

    但郑芝龙的态度却很奇特。一方面极其认同儿子的观点,另一方面又一直以“帝新立,国事尤繁,当以稳为重。今借外藩干涉兵事。靡费艰巨,亦恐朝中非议。”为由搪塞过去。

    郑芝龙本人,也恰到好处地暂时没有在马士英和东林党之间选边站,两头都拿捏着火候。只是表示郑家可以先做表率。不用朝廷兵部费心,单独在福建改编一支郑家指挥的新军。

    比如现在,郑森还留在香港作为郑家的非正式代表在和华美官方私下联系。但很明显。华美方面的策略,就是要打破现状,要郑家放弃垄断,真正开放福建和浙江的海上贸易,甚至是有绕开郑家直接从南明朝廷方面达成目的的举动。

    ……

    “……好了,我已知晓。你们都退出去吧,让人将笔墨纸砚送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沉思中回过神的郑芝龙,挥手屏退了众人,在空无一人的画舫里摊开了纸笔,开始向南京城里急于拉拢自己的马士英派系和东林党同时写信。

    “……有闻米夷借商屯兵南洋边地,多有掠海戮民之举。又暗中收聚海寇,屠南洋麻剌加藩属,窃其国,立伪主刘香……”

    “……得米夷所使,边海劣商李国助等袭占吕宋诸岛,尽屠土民,妄自称国,目无天朝。又与米夷、琼州兵备道沈廷扬等无良官商沆瀣一气,于崇祯十六年起,或劫或贩或诱,两广、湖广、江西、闽浙良民破家出海者不知凡几,行径令人发指,民怨鼎沸……”

    “……先帝念宋亡海遗米夷亦中国赤民,怜之有加,以香港恩养,准其居留营商。然入国数年,悠然海上,不朝不拜,又屡次食言弃贡。今趁国朝危局,米夷得广东巡抚恩推,觍颜求进,欲借租期修约,长时把持……”

    “……南洋之事虽轻远,亦是我大明内守外防之要务。米夷居心叵测,觊觎闽、浙、南直隶之心昭然若揭,巧言海援御虏,实则另有所图。若米夷得入闽、浙、南直隶,则东海国门有危,广东巡抚赵有恒亦有不察之责。倭祸之鉴尚近,望请诸公细查……”

    不光指名点姓把琼州兵备道沈廷扬列入罪大恶极首位,还拐弯抹角地将广东巡抚赵有恒也形容为昏聩官员。足足写了一个时辰,郑芝龙才放下毛笔。捏着手腕看过洋洋洒洒数百言的书信,郑芝龙眼底忽然露出一丝患得患失的忧色。

    东海南洋,非郑氏之地皆敌。这大概就是郑芝龙出道立足以来,至始至终坚持的观点,并传于儿子郑森。郑家四代在明末清初的辉煌,就以此战略思想为基本出发点。

    既然华美想侵犯郑家的核心利益,甚至还有把军力登上郑家老巢地盘的企图,那这次利用南京的党争拿琼州一众官商开刀,就是郑芝龙斟酌再三后打出的牌。

    想了下,郑芝龙又摊开新的信纸,开始给儿子郑森写信,让其继续和华美方面交涉,阐明郑家在福建浙江雷打不动的立场:华美若是把郑家逼急了,大家生意都别想做了。(未完待续。。)

第三章 作死(二)

    1645年3月18日,周六,大明帝国历弘光元年二月二十一。

    香港岛太平山半腰的某座凉亭之中,一场简单精致的户外酒宴正在进行当中。做东的,是即将离开香港的郑森。

    “金先生,可有心事?”郑森见对方明显心不在焉,只是一摆手,身后的两个跟班就退远了些。

    从远方的春色中回过神,金小寒笑着微微摇头:“没啥……听说满清已经从山东和河南两路南下,江北局势紧迫。但贵国朝廷中的某些大人却还有想法,正在联系湖广的左良玉来对付首辅马士英,我在想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贵国朝廷又会如何……”

    郑森表情一下大变,好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江北尚有四镇精兵数十万,然马士英权倾朝野,任人唯亲,东林诸公不满早已有之。恩师(钱谦益)日理万机,亦书信家父,广采正言……”

    “广采正言?呵呵,其实很简单,你们的朝廷大官们正急着借局势和外面的兵马来逼迫马士英下台。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拉拢地方文武,来一场‘以武干政’。有了长江防线,满清的威胁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甚至还巴不得再重新洗下牌吧?”

    金小寒冷冷一笑,又把头偏向了窗外:“既然大明朝廷上下都很忙,并不关心华美政府对香港租界的续约和外交提议,那我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再等了。赵有恒先生那里,我们也会告知的。郑先生,十分感谢过去半年来您的热心帮助,也感谢您的父亲郑芝龙先生对我们的‘友好’态度。”

    听到金小寒不冷不热的回答,郑森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直在暗中阻扰华美有可能和朝廷达成的官方联系,不由得有点气堵。

    “不过,对于郑先生想要建立新军的想法。我个人是极为赞赏的,如果有机会,我们希望由您来领导这支新军,而不是您的父亲。”

    金小寒端起酒杯,倒酒入口的瞬间,还偷偷看了眼郑森。

    不出金小寒所料,此时的郑森虽然看似镇定,但眼里却闪出几丝惊愕,似乎还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

    凉亭外,郑森呆呆看着金小寒远去的背影。心里蛮不是滋味的。他知道对方说得都很正确,但他却无能为力。

    前年跟随浙江陈子龙镇压苍山起义,郑森多少积累了点功绩,也借着父亲郑芝龙的影响力正式踏入仕途,得授了一个早已在大明职场泛滥了的南京翰林修撰的文职。北都沦陷,福王朱由菘于南京即位,为拉拢福建大军阀郑芝龙,郑森又得到了一个名义大于实际的南京锦衣卫佥事的官衔。但所谓的官二代身份,还远远谈不上参与国家中枢政治的地步。

    以游学为名长期观察了广东新军和驻香港华美陆军之后。郑森就一直在努力游说自己的老师钱谦益和父亲郑芝龙,推进和华美在内的南洋外邦的关系,也进行类似广东新军的编练事务,以防满清南侵。甚至必要时还可以邀援南洋兵马。在得知华美正式派遣了外交信使进入广州后,郑森就整天四下打听进度。

    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让郑森失望了,因为就在几天前,两广总督终于得到了南京的回复。在父亲郑芝龙的阻扰破坏下。南京朝廷拒绝接受华美方面任何外交意向,并以“租期待尽,限时离境”的冷淡口吻对香港租界修约打了个句号。

    国家危难。郑森心急如焚。但父亲郑芝龙的立场,郑森也十分理解,假如真如华美希望的那样,那郑家在大明的立足之本也就基本去了一大半。

    郑森在发呆,而站在郑森身后的另两位青年则表情各不相同。

    年纪和郑森差不多大的青年,是一脸凝重,而另一个身材壮硕、又明显小几岁的高大青年却脸露不屑。

    “大公子,这米夷好生狂妄啊!若不是靠着亲近大公子,还有广东巡抚赵大人上言抬举,他还能在香港久待这些年?由古至今,外邦藩属求贡舶,能否应允当在朝廷决断,哪由得了他们自行判论!”

    历史上的郑家重将刘国轩,此时还只是个刚满十七的青年,因为远超出同龄人的胆略和心智,在郑森参与镇压苍山民乱的时候被寻招到身边,如今和施琅一起成为了郑森的心腹跟班。

    “此言差矣,我等跟随大公子,难道还不知这华美海邦的底力如何?往大了说,若离了这些人,两广还有如今太平盛况?往小了说,没了那些南洋海商的背后捐助,广东巡抚赵有恒又安能练出广东新镇?朝廷‘联虏驱寇’之论,以在下所见,实是荒唐!当是金先生已知我大明朝廷孤守半壁、内争不绝、难以成事,故有此一说……华美自诩宋裔之后,纵横西海南洋,论势当在郑总兵之上,心气之高恐怕亦不逊朝中诸公。”

    另一边,态度更加沉稳的施琅则另有看法,甚至还能猜出金小寒这次放弃和朝廷建立官方联系的想法。施琅一套“短视内争,难以成事”的跟风评价,顿时让郑森脸色极为难看。

    “哼,区区海外遗民番邦,光天化日之下大言不惭论我大明国事长短。如今除了大明朝廷,他还能有其他门路不成?”

    刘国轩在战场上算得上勇猛多谋的人才,还现在终归还只是一个没见过多大市面、更没有多少政治敏感度的毛头小子,此番说出的话若是让金小寒听见了,估计会让后者大笑三天三夜。

    “尊候(施琅的字),小心隔墙有耳!观光(刘国轩的字)所言不假,若不寻得我郑家在朝廷的门路,自恃清高,香港十年租期将尽,怕是金先生日后又会追悔不及。”

    一想到如今江北的各路危机,满清一步步赶着李自成溃军的脚后跟在朝长江推进,外加湖广总兵左良玉在东林党的“劝说”下越来越有以武干政的跋扈举动,郑森就心情极差,连带着对施琅说出的现实道理也心下不悦。

    ……

    两天之后,3月20日,农历春分,广州府新安县,一座占地不小的堂皇商铺正在举行开业典礼。

    在看热闹的新安县百姓的围绕下,大红绸缎遮盖的门匾在敲锣打鼓中升到商铺正门上方。喧嚣的爆竹声中拍扁露出本来面目,只见上面写着“广福行”三个烫金大字。

    在广州动用一些人脉后,罗惠德终于把广福行的架子搭了起来,虽然加入这个新兴集团的商人大都是广州地界不太出名的中小商人,但总人数却不少,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被琼州南海商号这些年挤得眼红的人。罗惠德自信只要从华美东联集团那里获得不亚于琼州南海商号的优待政策,那广福行的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东联集团虽然没有直接派人到新安县为广福行开业进行道贺,但却早早将一份商业合作意向书通过私下渠道交到了罗惠德的手上。

    按照东联集团总部的指示,东联集团香港分公司给予了广福行一大块未曾想到的大蛋糕。

    首先,东联集团东方实业公司将向罗惠德个人投资五万两白银,以不记名的形式占有广福行5%的股份。然后东方银行香港分行再公开给予广福行五万两白银的低息商业贷款,以帮助广福行扩增海上商业运力。

    但这笔贷款仅限于广福行在雅城船舶公司明珠岛造船厂订购一批简易中型纵帆货船,此外东联集团还将在华美国内为广福行代购一些淘汰的老式蒸汽商船。

    其次,东联集团香港分公司将吕宋马尼拉、明珠岛海外领公主港(巴拉望岛公主港)相当数量的商品物资采购和运输合同,承包给了广福行。

    吕宋对大明商品的需求过去大半个世纪以来就十分旺盛,现在更是翻了好几倍。加上华美明珠岛海外领正在巴拉望岛上兴建的港口城镇公主港,海量的物资采购和商品运输需求也足够广福行吃上好几年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东联集团将在下半年调整远东地区的业务,按照华美在欧洲实行的以单种商品为单位的代理授权模式重新划分总代理权。这样一来,曾经被琼州南海商号大部分垄断的热门商品将分出相当品种交给广福行。

    此外,东联集团香港分公司还将向广福行逐步开放华美工业机械代理引入资格,允许后者在香港岛产业园招揽广州士绅,按照琼州的“竞标转股”模式开办工坊。相信以广东巡抚赵有恒的宽容默许态度,加上罗惠德的前期示范效果,更多的广州士绅会放开心怀,在香港置业。

    广福行成立后的第一家门店在新安县开张,对长期商业兴旺的广州府而言还有点微不足道,但一大批从香港转来的华美海货在开业当天搞起的打折促销活动,还是引起了新安县百姓的极大关注。

    当经纬细密的华美高质量印花布以近似大明土布的价格在广福行新安县门店开卖的时候,附近几家商铺老板都黯然闭门。(未完待续。。)

第四章 作死(三)

    1645年4月4日,周二,大明帝国历弘光元年三月初八,清明。

    清晨,广州府新会县崖门水道出海口的崖山之上,出现了一支游春的队伍。

    除了领头的广东巡抚赵有恒等官员,就是若干广州有身份的大海商,此外就是一大队抚标营官兵随行护卫。

    “……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酾酒人人喜。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望着山南崖壁外的涛涛白浪,赵有恒是脸色凝重。焚香祷告一番后,赵有恒这才回身看住了身后的众人,嘴里缓缓念出一段南宋文天祥的诗篇。

    虽然人人表情不一,但现场的气氛不得不让人采取了一致的行动,只见无论是官员还是海商,都纷纷低身拱手。

    “忠烈公取义成仁、就死如归,实为我等后辈之楷模。宋之君臣殉国于此,蒙胡沐猴而冠,窃据华夏。我大明太祖高皇帝重铸神州几近三百年,如今虽国疲几许,然君民一心,皇明中兴亦不远矣。”

    短短一年时间,赵有恒似乎就老了许多。崇祯皇帝已经驾崩近一年,近半国土沦陷,此时说出这种话显得有点自欺欺人,但赵有恒依然强振精神,在崖顶慷慨陈词着。

    “诸位大人可与众人山下凉亭歇息,我与赵先生还有些杂闲私话。”

    见不少人都有点兴致阑珊,赵有恒也不好继续拉着大家伙,只是略微交代了一下,就独自一人朝远方的崖门古战旧地缓缓走去。

    见对方似乎有话想和自己私聊,赵明川也赶紧跟了过去。

    一柱香之后,赵有恒和赵明川就寻到了一块大石坐下,负责护卫的抚标营官兵则远远地站在百步之外。

    “赵先生,听闻你祖上就在新会世代耕读。也该是宋赵之后吧?”

    看了半柱香的风景,赵有恒捏着胡须把头转向了一边的赵明川,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

    公元1279年,南宋流亡海上的最后力量,和蒙元大军在广东新会县的崖门(崖山)爆发决战。双方共投入兵力20多万人,1600多艘战船和1000多艘民船,历时23天,尤以二月初六最后一天的决战最为惨烈。

    此役南宋最后的主力全军覆没,南宋小皇帝、太后和众文武大臣及随军士子、百姓数十万人或战死或蹈海殉国。崖门海面浮尸万计,海水赤红。绵延三百余年的宋朝彻底灭亡,也宣告了古典中国的结束,东方文明从此被异族统治带入了另一条分岔口。

    但赵家遗族却并未死绝,为缅怀故国,凭吊先人,他们从四面八方陆续前来新会扎根,从而形成广东新会的赵氏一脉。

    “不过是乡野匹夫之家,曾祖之时分户迁往新安县。虽同为一府内邻,平生也是极少来此地。”赵明川一愣。尴尬地拱手垂头。

    “呵呵,不瞒赵先生,鄙人祖上河南开封,洪武年间迁居山东清河。细究起来也算前宋汴京赵姓后人。说不得你我数百年前,亦是一家啊,哈哈!不过,赵先生不用拘束。此番凭吊崖门有感,非大逆妄言。想我皇明承接天命,开继汉统。想必赵家先祖泉下有知亦感欣慰。”

    今天的赵有恒似乎有点和往常不一样,居然在赵明川面前大谈前宋之事。看到对方那神秘的笑容,赵明川心里生出一丝疑惑。

    “赵先生,记得前年与新镇华美教头闲谈,华美海军有一儒将姓文名拓,据称乃文忠烈公之后。听闻此人战绩彪炳,扬威西海……”赵有恒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说出的话也有点沉重,“先帝驾崩,今上南狩,天下士民莫不盼兴复北土,然朝中诸公内争不止……久闻华美以前宋遗民自居,这故国危难之际,难道就真只顾奔走东西南洋商营,冷视东土?”

    说到这儿,赵有恒想起了前几天从朝廷那里转来的公文,得知自己费尽心力说服朝廷“接纳”华美的外交失败,甚至还有训斥的意思,心里就隐隐作痛。而赵明川,也终于明白了赵有恒拿文拓做开篇的原因了。

    “巡抚大人心忧天下,陈述要害,力推大明朝廷与华美国府联势御虏。然朝廷不量轻重,听信偏言,视华美如夷,只谈贡事,又有人屡次阻挠,冷待外使。此次无果而终,错不在大人……”赵明川这几天心情也不好,对南京方面的大明权贵居然瞎了眼没把华美这次主动上门当回事十分气恼,眼下只能硬着头皮说实话,“赵大人数年来也知华美国势非比寻常,海外生养数百年,如今于亚美利加洲辟疆万里,安居一方,早已无心东土。若能平等待之,结为兄弟之盟,通商迎援,天下危局又何足道哉!”

    “这些道理,本抚也知晓。”赵有恒打断了赵明川的抱怨,叹着气连连摇头,“如今只望赵先生从中周旋一二了……本抚打算日后知会两广总督丁楚奎丁大人、广西巡抚瞿式耜瞿大人,待朝中诸事平息,再上书朝廷,明言轻重。若能得二位相助,想必事情尚有转机。”

    眼前的赵明川影响力再大,毕竟还只是一个商人身份,但赵有恒在没有得到朝廷明确肯定态度之前,也只能通过赵明川和华美官方保持间接往来。所以在商业上给予东联集团尽可能多的开放优待,就是赵有恒拉近和华美官方联系距离的最好方式,为有那么一天直接交涉做好准备。

    还没等赵明川欣喜之余起身道谢,就看见一名巡抚衙门幕僚从小道上急急走来,脸色十分紧张。

    “大人小心脚下……”赵明川赶紧从大石上起身,向跑来的官员拱手行礼。

    “抚台大人,大事不好了!”幕僚此时也急得忘了礼仪,直接就走到赵有恒面前,“南京有京使、锦衣卫缇骑抵广州,将赴琼州捕沈大人!”

    “啊?!”

    赵有恒和赵明川同时发出一声惊诧。

    ……

    崇祯十六年末到崇祯十七年的两广难民大迁徙,最终还是被人抓了把柄。因华美迂回外交而撕破脸的郑芝龙,一番幕后奔走下,南京方面对广东的第一份“罚单”终于出台。

    西面是蠢蠢欲动的左良玉,东南有了急于拉拢的郑芝龙的立场。如此“大义”在手,东林党发起了咄咄逼人的质问。为缓和内部压力,死握大权不放的马士英也不得不让步。

    对于当初赵有恒无可奈何、甚至还有点“鬼迷心窍”的举动,沈廷扬也曾有过艰难的劝阻,但最终还是默认了赵有恒的行为。大部分流落在广东的湖广、江西和两广北部难民,大都借道琼州流向南洋,从而换回了大把的银粮。

    大概是怕波及范围太广,南京这次的“罚单”拿捏得十分到位。斗争双方还没人真正下决心去动赵有恒本人,眼下这些纸包不住火的内情,就顺着郑芝龙的指名点姓、很巧妙地全落在了沈廷扬和琼州南海商号的头上。

    似乎早就有所觉悟,沈廷扬收到一些风声之后,在南京锦衣卫抵达琼州当天就在官衙里自尽身亡,留下了一份“悔悟书”,几乎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以期望保住挚友赵有恒。

    大概是得到了马士英的提醒,两广总督丁楚奎的动作更快,马上就将自己和赵有恒撇开了关系,先一步就上了奏折弹劾赵有恒和已经在家守孝的前两广总督沈犹龙。

    历史上沈廷扬在南京沦陷后积极投身抗清复国运动,壮志未酬。而在这个时空,他也走进了命运的分岔口,一腔“以海兴国”的夙愿随之而去。赵有恒本人,则以御下不严的罪名遭到严厉训斥,来旨就地罢官免职,可谓潮起潮落只在一念之间。

    甚至就在赵有恒被罢官免职当天,丁楚奎就派人封了琼州南海商号在广州、琼州、肇庆、惠州四府多个州县的商铺,断了新安县通往香港岛的九龙贸易口岸不说,还以禁私盐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在番禺没收了广州海商从香港采购的两万石精盐。

    最后,丁楚奎还派人给香港华美总督埃尔森送去了一份“义正言辞”的公文,严禁华美商船进入广东,已在陆上的商人则勒令离境。

    好在赵有恒就任广东巡抚后不久,就将山东老家的孤母一并迁到了琼州。如今山东早已沦陷,赵有恒也没了回乡的去处,罢官之后也就只能待在了琼州。

    按照南京的指示,广东地方和华美签订的那份香港十年租界条约将不再续期。也就是说到了1647年8月,如果华美要尊重那份外交条约的话,就必须撤离香港岛。至于什么福建、浙江通商,还是华美愿意出兵帮助大明抵御满清,都成了脑后一阵清风。

    而就在沈廷扬服毒自尽的当天,华美外籍军团棕熊旅东调的最后一批官兵乘坐的运输舰才刚刚通过淡马锡海峡抵达明珠岛。(未完待续。。)

第五章 预料之中和意想之外

    “平均下来,几乎每个月,曼城都有一个节日值得大家投入。剧院里人满为患,富人们愿意为了一段提神的音乐而付出好几个里佛尔的代价。”

    “每天都有从世界各地开来的商船,为这座城市运来源源不断的商品,以满足人们幸福而奢靡的生活,人们每年为此付出的消费税估计高达300万里佛尔。”

    “在曼城市民眼里,这个世界就是由一座曼城、几片海洋和数十万个乡村构成的,除了他们,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是乡巴佬。”

    “从新大陆、欧洲到亚洲,有数百座城市和上千万人在直接或间接为这座城市的15万市民服务。毫不客气的说,只要曼城市民对某种生活稍微有所厌倦,那就意味着将有上万个法国家庭的生计由此陷入困顿……”

    这是法国驻华美外交官在1644年圣诞节日记中的记述,包含了夸张溢美与惊诧嫉妒。当然仅以他在华美首都的见闻,就算心细的统计毫无误差,依然不能尽情概括华美超越欧洲平均民生水平的生活。

    作为这个时空全世界经济最发达的国家,华美国民收入和消费能力也居于时代的最前列。华美家庭年平均可支配收入达到了320美元,家庭年平均消费也超过200美元。

    过去的1644年,不算相关的工业消耗,华美全年总计消费掉谷物12万吨、鱼肉蛋类7万吨、蔬果25万吨、各类酒3万吨、奶制品8万吨、各类布料90万标准匹、盐糖油茶2万吨、烟花爆竹5000吨……

    生活水准最高的首都曼城,上述消费就占全国总消耗量的20%。每天有超过5000头奶牛为这座城市源源不断提供奶水,每天有超过40万只鸡鸭为这座城市使劲下蛋,每天有超过300头牲畜和15000只鸡鸭被屠宰……

    ……

    1645年4月14日,周五。

    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笼罩了华美首都曼城,南区商业街广场才新立的几块巨幅手绘广告牌,大概因为防水漆涂刷不到位,广告图案在雨水的冲刷下花了颜色。看起来格外滑稽。

    街头的报亭正在发卖每周五出版的《曼城金融报》,报纸头版对于敖广号商船在北大西洋海难失踪的报道还在持续。

    在华美大西洋贸易史上鼎鼎有名的敖广号大型飞剪商船,一个月前从海州青城市出发,前往美属亚速尔,结果一去就没了音信。华美本土大西洋舰队随后派出了两艘护卫舰,徒劳地在航线上溜达寻找了一圈,就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搜救,宣布敖广号因海难失事沉没。

    除了40名船员和若干随行商人,敖广号上还满载着分属十几家国内小型贸易公司、总量接近800吨的货物。这场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的海难,直接导致承租商船的几家小贸易公司因为未购买保险而宣告破产。

    报纸第二版的内容也是有点触目惊心。历史上从墨西哥发端的加勒比黄热病,借助比历史同期更为繁荣海上贸易提前好几年泛滥。如今黄热病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华美加勒比海外州登陆,造成了数十名国民或奴役劳工病亡的惨剧,据说传染的最前锋甚至都已抵达葡萄牙首都里斯本。

    虽然北美本土目前尚未有黄热病疫情出现,但内阁卫生部从开春后就已经向全国发布了紧急通告,港口卫生检疫工作的等级大幅度上升。

    但人们更关心的,大概还是如今英格兰、法国的战事,因为这两个国家最近一年来和华美的大西洋贸易已经陷入了半停滞状态。

    英格兰内战还在持续,对战双方都在竭力封锁围堵对方获取外来任何物资的渠道。平常每年能够输入英格兰、苏格兰的大批民生商品如今都积压在美属亚速尔或是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加上民生经济遭到重创,英格兰出口华美的诸多工农业原料更是下降了80%。

    法国就更悲剧了,西南大西洋沿岸数个贸易港口城镇都陷入了新教徒暴动战争,难民遍地。当地经济生产被严重破坏。再加上西班牙在意大利等边境地区发起的大规模反攻、以及法国和华美关系的持续恶化,华美对法国的进出口贸易也受到了极大冲击。

    两厢加在一起,虽然和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三家大客户的贸易还在稳步提升,但华美在过去的一个季度里蒙受的对欧进出口贸易的直接损失额就超过了150万美元。潜在的经济损失还有待估量。数家主要业务都在欧洲的大中型贸易公司或生产企业,股价都发生了不小的跌幅。

    当然,除了这些让人不快的新闻外。好的消息也有。比如经过外交部和商务部的不懈努力,葡萄牙王国将在明年向华美有条件开放葡属印度殖民地首府果阿在内的印度港口。之后华美东联集团的商船可以直接在上述港口展开进出口贸易,从而能够避开许多葡萄牙商会中转垄断带来的利润流失。

    再比如国有邮政公司和国有远洋运输公司联合开通国内大城市间的高速客运商业服务,总共6艘平均航速超过18节的高速邮轮负责运营曼城-美属亚速尔总督区、曼城-南山海外领的航线。

    从曼城发出的高速邮轮,经百慕大、蝴蝶岛、桃源岛(费尔南多.迪诺罗尼亚岛),再到南山港的时间,仅仅只需要20天,当然票价依然不是普通国民能够承受的。

    至于从去年夏季开始,一度受人瞩目的远东局势,则在各家报纸中逐渐淡化下来。除了知道国家正在加强远东军事部署,因吕宋、大员和兰芳的大力建设项目使远东的商品物资运输需求翻了个倍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动静了。

    ……

    春雨还在继续,东联集团总部大厦里,一场核心董事会议也在进行中。

    “一群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家伙,居然又整到我们头上了!”东联集团董事会轮值主席观云,此时正冷着脸举着手里一份电报,“沈廷扬自杀。赵有恒也被罢官了,两广总督丁楚奎借着整顿吏治的名义,开始大肆向广州、琼州的商号搞摊派勒索。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可是个历史上出了名的贪官坏种,据说他投降李成栋的时候,身边可是带了数百万两金银的私货!”

    “肯定是郑芝龙在从中使坏,伙同东林党拿着一些破事阻扰赵有恒向南京的进言。看样子,他这个大军阀是铁了心不会允许我们直接进入福建和浙江。这次拿琼州官场和南海商号做文章,是故意给我们看的。”任长乐皱着眉头,仿佛还不是很理解如今南明朝廷的奇葩反应以及内阁方面的立场方针。

    “没什么好奇怪的,大乱之世。有点势力的人都心存侥幸,总认为自己的机会最多,自己的选择最正确。历史上东林党赌输了,吴三桂赌对一半,郑芝龙也差点赌对了。除了我们,没人知道真正的结局,所以郑芝龙大概也认为他胜算很高。”新华化工集团董事会主席周君庭笑着接过电报,才看了几眼,就满不在乎地丢到了一边。

    “忍了那么多年。再不能让这个要死不活的南明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了!严晓松那里,必须要尊重我们的立场才行。他们这样把南明和郑芝龙逼急,纯粹在拿我们的心血在挥霍,把我们顶在枪口上!南海商号要是被整垮了。这些年就白干了。”

    华美木业集团董事会主席邓明权,此时难得露出一副阴冷表情。如今邓明权的养长子邓嘉强,不久前才西点军校毕业分配到东方旅。

    “严晓松正在积极准备远东军事干涉,如果我们给他过于施压。恐怕不好吧,而且上面还有个关如中……”和严晓松私人关系最好的任长乐,知道观云等人打算动用国会的力量来改变内阁的方案。此时表情有点犹豫。

    “外交部已经吃了闭门羹,沈廷扬挂了,赵有恒被罢官,南海商号被严重打压,香港也快保不住了,这些还不够吗!”观云冷笑几声,指了指国会方向,“只要报纸刊登出来,他们再要装聋作哑不可能,主动权必然在我们手里。”

    “大家的意思都一样吗?”任长乐看了眼一直不做声的北美标准石油集团的大富婆张丽,又环视着在场的众人。

    “恐怕这些也在内阁的预想之外吧……说实话,南明走马灯一样换人坐庄,不一定就有适合我们的。”周君庭点燃了雪茄,笑得很诡异,“以我看啊,这反而给了我们另一个思路。反正都是个不可救药的烂摊子,与其在烂和更烂当中做选择题,为什么不换一批心甘情愿和我们打交道的对象呢?都被动选择那么多年了,现在付出一些代价能换来一个我们需要的老老实实的大明政治环境和优质资产,就像大员、吕宋和兰芳一样,我觉得值得。”

    “再说了,那个什么广福行不是没事吗,正好我们可以重新安排整合下两广的市场。”

    周君庭另类而简单的计算方式,让在场的人都暗暗点头。

    ……

    东联集团总部的抱怨和鬼算盘还没有停歇,华美国会的内部争执也没有消停。

    外交部远东事务负责人金小寒整理发来的情报,事情的“戏剧性”进展,让国家安全委员会远东战略小组的成员们都有点苦笑不已。

    作为内阁不管部长,严晓松被总理关如中授予了专职处理远东和明朝事务的职权。针对过去二十年来的远东运作情况,严晓松很快就定出了一个军事干涉明清战争的基本思路。

    这个思路的突破口,就是华美借香港岛租界续约的契机,通过广东巡抚赵有恒的进言和南京方面正式沟通:南明以正式开放两广、福建、浙江的商口为条件,换取华美的军事援助。

    在这个过程中,必然要触碰明朝东南沿海第一走私垄断军阀郑芝龙的核心利益。可以说,迄今为止,除了华美影响力最大的两广,华美在福建和浙江的海上进出口贸易,其总开关还是掌握在郑芝龙集团的手里。

    甲申之变,导致明朝权力棋局从北方转移到长江以南。类似郑芝龙这种曾经的“偏远军阀”一跃成为核心力量,就必然会投身江南政治利益的斗争漩涡中。

    郑芝龙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影响力是南明举足轻重的变数之一,更是南京沦陷马士英党和东林党同归于尽后的最大利益获益方。历史上先扶持隆武帝登基,打压迫害其他抗清力量,后又投降满清,导致浙江和福建沦陷。

    再延伸开来设想,如果没有把持隆武帝在前,就不会有绍武帝(隆武帝的弟弟)和永历帝的自相残杀在后的闹剧。更别提之后年轻的郑森(郑成功),继承郑芝龙的战略思想继续玩弄南明永历政权平衡的一些小动作。说起来,这些都和郑芝龙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在严晓松的长期计划里。政治、经济、军事实力远超大员颜家的郑芝龙,其明末走私垄断军事割据集团的封建军阀本质,是无法真正带来华美和明朝关系进步的。无论是明朝本身的政治重整和开放,还是华美远东布局的经济利益,郑芝龙集团都是必须打破甚至是排除掉的对象。

    在华美的远东布局还未到位前,严晓松不得不在当初构建的“远东3+1+1”模式下运行一套相对保守的远东机制,迁就背靠明朝官方门面的郑芝龙集团的垄断地位,默许郑家继续吃大头。只以两广、大员和吕宋的海商贸易代理人搞一些渗透,并不愿意主动挑起明朝海贸主动权的争夺战。

    去年开始。严晓松领导的国家安全委员会远东战略小组,就希望利用明清战争的机会,顺带分解掉历史上导致南明政治、军事全面溃烂的郑芝龙割据集团。

    对于外交执行方案有可能出现的变数,远东战略小组一共分析出了三种结果。

    第一种结果。南明政权接受华美的正式通商外交条件,郑芝龙屈服,并积极配合华美的军事行动,以华美部署在远东的陆海军为主力。在长江沿线阻挡满清南下。在成功帮助南明站稳脚跟之后,再借助已经打开的商业贸易口岸,对南明新兴势力加以长期扶持。肢解顽固守旧派,完成战略投资的利益回收。

    这个结果属于最佳预想,大概就连最乐观的严晓松本人,对此成功率估算也只有一成不到。

    但这却是华美军方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因为依照华美军方的多年经验,尤其是在南非总督区的几场小规模战争证明,华美陆军的作战后勤保障严重依赖战区水陆交通和大量劳力。如果没有明朝官方组织的后勤支援,单凭华美陆军旅级编制部队自身的后勤运输能力,其最大作战半径不能超过登陆场200公里,根本无法深入明朝内陆作战。

    第二种结果,南明政权因内部斗争和天朝思维无视华美的利益交换外交,拒绝开放福建和浙江,但出于紧迫危机感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华美主动对满清的打击。

    以东林党士大夫为代表的南明官僚的自我清高姿态,这种结果出现率较高,但会形成华美热脸去贴冷屁股,南明安枕无忧继续玩内部pvp,郑芝龙继续把持福建的局面。

    也就是说,华美军队要独自作战,在单方面付出巨大的军事和经济成本后,无论是华美在远东的利益格局,还是明朝本身的毛病依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甚至华美在明朝官僚眼里的威胁性,还将随着满清的败退而上升到首位。

    不到万不得已,华美是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去进行后续操作的。

    第三种结果,南明政权出于安全焦虑和固执思维,不光拒绝华美的利益交换外交,同时也拒绝华美的军事援助。

    这种结果的发生几率可以说是华美国家安全委员会估算最高的,但可操作性反而也比前两种结果更灵活。原因就在于和对手比烂的南明一旦长江防线崩溃,郑芝龙等军阀被迫顶在战争最前沿,回头再考虑华美的提议就很容易了,例如历史上南明永历皇帝饥不择食的对外求援就如此。

    综合起来,无论是国内的亲东方派,还是保守冷漠派,第三种结果看起来都是华美切入明朝事务的最佳途径,所获得的回报甚至会超过第一种结果。

    到时候只需要一两次关键性军事打击,就能帮助吓个半死的南明士大夫们重新守住半壁江山,而阻扰华美的守旧势力也必然会在这个过程中遭到严重削弱,从而实现华美的远东战略利益诉求。

    但是目前来看,这三种结果都没有出现,大部分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南明朝廷和郑芝龙在这个过程中的自主性判断。

    也许是华美方面还是把郑芝龙想得太随和了些,在郑芝龙恼羞成怒的动作下,南明内部斗争的副作用居然转到了华美的代理人头上,以一种杀鸡儆猴的模式企图逼迫华美转向退让。

    在郑芝龙的手段拿捏下,第四种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虽然华美没有直接成为南明现有执政者的敌人了,但华美在明朝南方的最大商业利益代言人赵有恒和南海商号被重创。

    不光香港租界续约外交中断,福建和浙江通商的利益交换被人无视,甚至连现有的两广利益都快要保不住了。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兵抵御满清南下显得自我犯贱不说,还有极大可能被南明斗争双方当枪使,成为铲除异己的工具。(未完待续。。)

第六章 另一条路

    1645年4月20日,周四。

    “《最荒唐的国家》——法国王室再次拒绝我国外交部对北美南方半岛的主权声索!”

    “《要钱还是要命》——鉴于英格兰和法国西南部局势恶化,外交部和商务部发布联合通告,向前往欧洲的我国商船发出安全警示!”

    “《傲慢与偏见》——大明帝国的官僚主义和地方**正在葬送他们仅有的希望!”

    柔和的春风中,熙熙攘攘的曼城大街上,报亭里的小伙子使劲吼着的宣传噱头,以吸引路过的市民购买报纸。

    路边绿化带的一座凉亭里,三位身穿曼城首都国立大学校服的青年,正聚集在一起,默默地看着手里的报纸。

    “西平,国难当头,大丈夫当为国尽绵薄之力,游学已是小节。我与而农兄商议已定,意近期返归大明,不知你意下如何?”

    顾继坤脸色郑重,继续劝说着同室好友,而一边的王夫之,则紧握着拳头,希望罗建能给出最终的态度。

    其实早在半年前,顾继坤和王夫之就屡次向学校提出了归国的想法,但学校一直劝说他们安心学习。随着报纸的不断披露,顾继坤和王夫之的情绪反应就越发激烈,甚至写信到《观察家》报社,畅言华美出兵救助大明的种种必要,据说一度都惊动了内阁文教部。

    华美内阁有什么阶段安排,普通民众自然是只能了解个皮毛,文教部更不可能给予顾继坤和王夫之什么具体回复意见。眼见国家危难之际自己还远离故土,顾继坤和王夫之最终选择了退学,给闻讯前来过问的华美参议院安邵清阐述了自己的意愿后,坚持要返回大明。

    罗建,则显得有点犹豫,因为从他个人角度来讲。他对家国政治的热情和投入远比不了顾继坤和王夫之,甚至因为学习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大三毕业期,就更让他难以取舍了。结果这半年来,一心想明年就读物理系研究生的罗建,一直心神不宁的,就连最后半学期的大三毕业考试论文都没有动笔。

    看着同伴那认真的表情,罗建的脸微微抽搐着,一直等到王夫之带着失望的表情背过身去,这才低头叹着气微微点头:“好吧,等过几日我向安老先生道别。再一起归乡。”

    见罗建在王夫之的逼迫下不得不表态,顾继坤心里也十分不忍。他一直认为罗建所学至关重要,将来的重担不亚于保家卫国,但又不好去针对王夫之的立场,只能选择态度一致。

    ……

    内阁中央大型会议室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又一次紧急会议正在举行当中。

    “这群作死的糊涂蛋,半壁江山都快保不住了,他们居然还在瞎闹腾,那个郑芝龙果然是个赌徒。现在好了。国会在考虑终止远东的军事行动。”刚从欧洲返回不久的外交部长史文博,此时苦笑着指着上午国会大会的最终表决文件,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他们如果并不在意我们的存在,那我们又何必硬舔他们的屁股呢?我建议不用管他们。我们自己行动得了!外籍军团棕熊旅的部队上周就全数抵达香港,我们在远东就拥有两个旅的陆军兵力,加上亚洲舰队的掩护和大员的支持,执行第二套行动方案、在北方发起一次登陆作战困难不大。应该能够阻止满清南下!”

    郑泉的脾气还是那么硬挺,直接掰断了手里的铅笔,鼻腔里发出冷哼。

    “老郑。你那么热心地去顶着满清,然后护着一帮子大明官僚继续在家里折腾?还是说,等打退满清,就和南明、郑芝龙开战,来个新账老账一起算?东联集团现在吃了一鼻子闷灰,也许巴不得国会对南明用兵呢。”新一任国土安全部长范力笑呵呵地点上香烟。

    “事情分轻重缓急,哼……他们要是有什么幺蛾子,我就不信揍不清醒他们……”郑泉冷冷一笑,一巴掌拍到桌上,“准备了两年多,费了那么大劲调兵遣将,就玩出这么个名堂!”

    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当了一年内阁总理的关如中是眉头紧皱,目光一直在地图上游走。

    话说了一大堆,最终还是没个定数,不少人都把目光转向全权负责远东战略的不管部长严晓松、以及国土安全部长范力脸上。从十多年前开始,远东战略的基调就是二人琢磨成型的,尤其是在远东待得时间最长的范力,更是亲历过许多明朝事务。

    “其实我们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明朝局势发展到现在,早在朱由菘登基那天就注定了。无论是哪一任南明皇帝,整个南明政权就处于极度混乱的内斗状态。我们选择在这个时候介入,无论是何种立场,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

    “更关键的是,我们会原封不动地保下一大堆我们最厌恶的人,用我们士兵的生命和巨额的军费去保护那个不堪入目、对我们轻易就上升到敌意的政权,甚至还有可能被人当枪手去铲除异己。郑芝龙的过激反应是有点出格,但这也正说明了他们对待我们的基本态度。”

    “换句话说,我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导致对明朝事务的根本性误读,从而对南明和郑芝龙的反应出现误判!”

    看了眼一语不发的严晓松,范力知道对方也在举棋不定,只能微微一笑,打算为好友解围。

    “误读?”包括包括内阁总理关如中和严晓松在内,在场的所有成员都露出疑惑。

    “抛开历史真实进程不谈,明清战争的格局,其实和一千多年前的东晋南北朝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长江依然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上最稳固的军事地理防线。东晋南北朝、五代十国、南宋,历史上凡是以长江为分界的军事对峙,都会持续至少几十年、上百年,鹿死谁手都不好说。”

    “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南明士大夫眼里,现在的形势也不会例外。除了我们心知肚明,谁会相信南明的长江防线会在几个月里就崩溃的奇葩故事?马士英不信、王铎不信、拥有南明最强水上力量的郑芝龙更不会相信。假如抹去这段历史认知,估计我们也很难理解。”

    “所以,我们所推演的一切。纯粹是我们先入为主的‘预知’,而不是他们眼里的‘现实而正确’的策略。如果郑芝龙知道我们就是要把他往死里逼的话,估计这次就不是赵有恒罢官、南海商号被欺负那么简单了。换到他们的角度来看,我们和葡萄牙、西班牙人一样,就是一群贪便宜有野心的商人,就没有让他们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就范的任何可能性。”

    “南明朝廷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天朝立场,郑芝龙倒是显得更油滑了一些,用打击赵有恒和南海商号的方式来谋求讨价还价的生存空间,他倒不会认为自己把事情做绝了,还真有点我们的做派。我们可以笑话他们发傻。但不能否认对历史走向一无所知的他们所作出的选择。”

    “满清,或者是我们,谁出手都能把南明打下深渊,但在座的各位不会去抢着当南明覆没的第一个打手吧?”

    说完一大通后,范力悠然地端起了茶杯。对于国内接触明朝时间最久的范力说出的话,在场的人都若有所思。

    “难道说就这样看着?”郑泉的脸色有点难看,手掌禁不住就捏紧成拳。

    “当然,也许这样会面临一个矛盾:不阻止满清过江,就无法阻止明末的最大人道主义灾难和历史遗憾。无数的大明百姓会死于屠刀之下。”范力突然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不过,过去那么多年。明朝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悲剧,真选出一两个,都不一定会亚于扬州、嘉定……历史永远都只记载胜利者的正义立场:对我们而言,南明和郑芝龙的命运是注定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的历史还在惯性当中,那未来几年会有许多更有价值的机会可以利用,而不是现在饥不择食地去做出选择。不客气地说。时间越拖下去,事态会越清晰,我们的可操作余地反而越大、准确性越高。”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只有他们眼见为实、生不如死、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是我们真正掌握主动权的开始。在此之前,任何强行介入行为,不光会引发南明内部更加混乱的分歧,也会对我们的战略准备制造巨大的麻烦。”

    范力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个尺度,指了指地图:“目前来看,无论是弘光、隆武、永历甚或是绍武,都没有资格继续领导大明,围绕在他们身边的老旧官僚阶层,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范力的意思太过直白冷酷,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沉思。尤其是严晓松,眉头皱得更紧了。

    “以国会吵了那么多天的意见,在这个局面下,不在南明背后捅刀子都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没有能力去应对强行介入后的更烂的摊子,也不打算去做南明的敌人。我赞同老范的意见,放弃军事行动,重新制定应对方案。”

    半响,见所有人都不愿意表明立场,内阁总理关如中终于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无论这个决定有多艰难,关如中都认为自己必须站出来扛上最大的责任。

    ……

    两天后,周六,结束了一周繁忙工作的严晓松,在自家庄园里宴请好友苏子宁。前天的会议,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长的苏子宁,因为在新罗谢尔镇做社会调研视察从而错过。

    “……范力提出这种意见难能可贵,看来他对明朝的看法要比我们更深入一些。”

    听完好友的讲述,苏子宁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思。

    在他印象里,范力属于比较铁杆的亲东方派,能在远东一待就超过十年、中间只回过寥寥几次本土,这可不是一般穿越众能坚持下去的。华美在东南亚和两广打开的局面,身为前远东外交事务负责人的范力的贡献几乎无人可比。

    “确实,结果没有最坏,只有更坏。郑芝龙大概得到了足够的支持,才敢在十多年后和我们摊牌,不过从他只针对赵有恒和琼州南海商号来看。还有回旋的余地。只是对我们来说,这已经不是他用讨价还价可以弥补的过错了。”

    严晓松仔细琢磨着手头的资料细节,对郑芝龙以及南京的选择到现在都有点心里不顺。

    “重点不在南京或是郑芝龙在玩什么危险的政治把戏,而是范力本身已经对这套东方官僚行为失望了,郑芝龙也必须到了应该排除的时候,否则后患无穷。”苏子宁笑着掩上了会议纪要,突然指了指对方身前的抽屉,“严晓松,你说如果按照范力的观点,我们会承受多大的损失?”

    严晓松赶紧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以国会的最新意见。哪怕动用武力,最坏的情况也不能允许我们放弃两广。也就是说,我们保持观望的话,福建、浙江、江西三省都将被满清占领。按照往年的贸易数据分析,一旦上述省份沦陷,假如没有任何挽救措施的话,明朝生丝、茶叶、丝绸、瓷器、生药材的进口量将下降80%,生漆、松脂、棉麻进口量减少50%。其他工农原料进口下降幅度大概也在30%到40%之间。此外,对明朝的商品出口会下降60%。也就是说。东联集团在远东的进出口贸易额总损失估计在一年300万元左右,关联到的本土企业也会损失不少,影响数千个国内就业岗位。”

    “呵呵,其中大部分估计会落在东联集团头上。任长乐他们能坐得住才怪。”苏子宁仿佛看到了任长乐等人暴跳如雷的样子,笑着比了个手势,“我在想,范力脑子里的新点子要多惊世骇俗。才能让东联集团心甘情愿接受这些损失啊!”

    “嗯?你觉得范力已经有方案了?”严晓松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

    “国家,或者说东联集团。其实在远东的盘子还远没到真正的规模。去年东联集团经香港出口到明朝的布匹有90万标准匹,按明朝的小匹尺寸来换算,大概450万匹。要知道明末光是松江、苏州一带的手工织造产量,一年就是2000万小匹。我们的布匹出口量,理论上只是两广市场就能轻松消化掉,何况平摊到几个沿海省份就更少了。”

    “经过我们的粗略统计,两广现在的总人口大概1200万到1400万之间,即使每人每年只购买50美分的华美民用商品,光民用商品进口市场都是至少600万。目前是多少,东联集团的股票交易所年度报表显示,连同军火和大宗粮食交易,去年东联集团对大明地区的所有进出口贸易全加起来只有才500万出头,而从整个远东运回本土的工农业原料也仅仅价值90万。”

    “由于明朝落后的商品物流、自给自足的农村小农经济,针对明朝的民用商品生产和出口,连两广市场的三分之一都装不满。东联集团的盈利大头依然还在印度、东南亚、欧洲甚至是本土市场。”

    “按照商务部的推算,在丧失福建、浙江之后,我们对明朝的进出口贸易额会下滑一半以上。明珠岛海外领的五金、盐糖、烟草、纺织、油脂、建材等支柱产业会受到较重的打击,但也是局部经济发展的影响,其和欧洲战争导致的全国性影响相比还算可以承受。不过,能挽回多少损失终归是我们最关心的,所以范力必须创造出一种尽可能丰厚的分支或后期收益,而且还必须是能够说服国会和东联集团的超级大蛋糕。”

    说完,苏子宁端起了茶杯,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细细品饮着,仿佛这一杯之后,就再也无法喝到地道的大明绿茶了。

    “照你这样说,我们停止现在的军事准备,等于放弃了弘光、隆武,乃至绍武和永历都从名单里删掉了……”严晓松紧皱着眉头,在仔细回想范力在昨天的发言。

    “他打算重新烤一炉历史上没有的蛋糕,而不是我们之前一路按照历史的节奏在找蛋糕。”苏子宁露出神秘的笑容,点了点严晓松手里的文件,“经过这次的明朝外交事件冲击,现在的弘光、将来的隆武、绍武或永历,在范力眼里都不合格。从无到有,全新扶持成立一个我们中意的明朝政府,大概这个想法很多年前就在范力的脑子里成型了。”

    “之前我们一直以为顺着历史脉络走才是最好的,但我们的明朝商业代理人太脆弱了,导致我们和明朝官方的交往一直处于实质性的被动层面,全是在别人放好棋子的棋盘上做选择题,从未真正掌握过主动权。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全新的明朝政府出来,估计国会和东联集团都会欣喜若狂的。”

    “至于满清,从一开始大概就不是曾经的远东情报头子范力真正担心的对象,军方的远东军事行动预案里,早有无数套方案可以让满清流尽最后一滴血。”

    说到这儿,苏子宁一口气将剩下的茶水全部吞下,又意犹未尽地咀嚼起茶叶。

    听完苏子宁缓慢的讲诉,严晓松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未完待续。。)

第七章 刹车

    1645年4月26日,周三。

    两天前,一场擦边而过的热带风暴给华美的远东明珠岛海外领带来了一场声势颇大的降雨。补足了水分的热带山林到处流淌着溪水,岛上开垦的各个农场正在手忙脚乱地排涝,从低洼蓄水库里游出的人工饲养淡水鱼甚至都钻进了城区的输水渠。

    精心设计的城市排水系统经受了一次难得的大考验,拥有35000多市民的明珠市被大雨洗涤得格外亮堂,各个街区的商铺、银行、医院、学校以及港口都恢复了正常运行。

    港口的海军锚地中,早两个月就集结起来的亚洲舰队主力战舰,在风雨后两天里一直在紧张检查各舰的状况,为随时可能到来的出航任务做准备。

    过去两年来,随着4艘和平级轻巡洋舰在本土陆续入役,亚洲舰队又编入了更多从本土“淘汰”而来的战舰,如今已经拥有包括细君公主号、金城公主号在内的14艘作战舰、3艘运输舰、1艘医疗舰、1艘工作舰。

    而现在,就有8艘作战舰在明珠岛海军基地集结整备,连同临时征调来的商船在内,停泊在明珠岛的民用或海军运输船也达到了12艘,足够一次性搭载一个旅的兵力和作战物资前往东亚任何一个港口。

    只要国防部的正式命令下达,这支舰队就将运载齐装满员的国防军东方旅官兵前往大员的鸡笼港,并和香港岛出发的外籍军团棕熊旅完成汇合。接着就会按照陆军司令部曾经制定的二号方案,直接前往天津登陆,对立足未稳的满清来个釜底抽薪,就算无法进行持久战,也能打乱满清南下的所有部署。

    ……

    鼓点军乐从华美陆军远东地区司令部位于郊区的军事基地中传出,穿过湿润的森林,又飘进被大雨清洗后的市区。一场例行的大型队列操演正在进行中。

    驻扎在明珠岛海外领的华美国防军东方旅,年初增编了轻型辎重营和旅属骑兵连后,总兵力达到了2850人,此时绝大部分官兵都在军事基地的广场上做着队列行进操演。

    整齐的鼓点中,一个个以连为单位的陆军方阵在缓慢移动交错,年轻的官兵全副武装,聚精会神地踏步行进。密密麻麻的步枪和钢盔下是一张张布满汗水的脸,臂章上的东方旅徽记清晰可见。

    场外的观看席上,除了新晋为陆军少将的远东地区司令邓剑外,还包括亚洲舰队司令李帆准将。以及一周前才从本土赶到的“国会远东调研组兼远东盟国外交团”总使、参议员狄祖恭。

    和表情悠哉的狄祖恭相比,邓剑和李帆的情绪都不太好,而分别站在二位地区军种司令身后的其他陆海军官,也同样是一副奇特的肃穆表情。

    “……既然内阁叫停了计划,那这里的军事行动只能无限期后延。”狄祖恭喝着冰茶,若无其事地翻看着从邓剑等人手里传来的国防部电文,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这么弄一下,好像我来这里也有点多余了。”

    “别说这里。棕熊旅在香港也休整完毕了。这下可好,大半年的准备和折腾,一封电报就全不作数了。不过,吕宋和大员那里还是要辛苦老狄你跑一趟看看。这仗迟早还是要打的。到时候他们两家必须要提供支持。”

    又一队官兵从观看席正面走过,官兵们集体举枪行注目礼,邓剑一边回礼,一边嘴角蠕动着。

    “国内还没有说香港的事怎么处理啊?听说现在南海商号‘停业整顿’。两广总督丁楚奎还禁止我们的商船在广州和琼州靠岸,连葡萄牙的澳门都被拉下水了……”李帆有点气呼呼地摘下军帽把玩着,嘴角一丝无奈。“煤炭供应量一下少了一半多,海军基地的存煤只够六个月。是不是过几天,就要我们去炮轰广州,也帮东联集团上门砸砸场子?”

    李帆不经意的嘀咕,顿时让不远处几个军官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位佩戴上校军衔的中年陆军军官眼神微微一黯,身旁另一位海军上校更是目瞪口呆。

    “上校,作战计划无限期延迟,在接到陆军司令部最新指示前,部队解除战备,继续休整。”

    再怎么脾气好,大概也觉得这段时间忙得有点自作多情了,邓剑没了心思继续观看部队操演,索性向现任东方旅旅长乔肆下达了取消战备的命令。

    “纪上校,舰队解除三级战备。”李帆也无聊地向另一位华裔海军上校摆了下手。

    “是的,将军。”

    乔肆和纪朝海两位陆海军上校同时上前一步敬礼,其中乔肆还顺带偷偷看了眼身旁的旅军士长马卡洛夫。

    “该死的,这是我度过的最无聊的两年,国会难道在东方就找不到敌人吗?”马卡洛夫望着天空,满脸的失落。

    东方旅成立两年多,除了去年下半年以实弹演习为名全旅前往淡马锡,帮助兰芳自由领的刘香打了一场针对马来半岛柔佛王国残余势力反扑的小规模战争,大部分时间都无所事事。

    为兰芳和吕宋训练军队、分守驻扎明珠岛海外领和香港岛,成为东方旅大多数军官和士官的日常,对于马卡洛夫而言,这种生活甚至还远不如待在本土发霉。

    唯一让马卡洛夫还觉得有意义的,就是他和于山在远东的私人贸易收入丰硕,两年之内,他和于山就已经赚了好几千美元的利润。为了巩固商业成果,马卡洛夫甚至继续拉着乔肆和于山入伙,三人在明珠市专门注册成立了一家小贸易公司,聘请了一位当地的小商人做管理。

    于山,眼下正在大员颜家担任军事顾问,顺带着继续发挥无孔不入的精神,在东宁城拓展自己和马卡洛夫的商业门路。

    ……

    入夜了,明珠市区的主要街道和港区又亮起了电灯,最为繁华的一段商业街上,一家过去两年来已经沦为陆军俱乐部的酒楼。又迎来了一波客人。解除战备的国防军东方旅低级军官们,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紧张兴奋过后的失落发泄场所。

    偶尔几个热血上头的非分小动作,掀起了昏暗角落里一阵阵嬉笑和花枝乱颤。流落到明珠市的亚洲年轻女子,单从面孔来辨识,看不出到底是明朝人、日本人还是朝鲜人,只是身着华美流行的东方风情裙装在酒吧里游荡,为一位位年轻的陆军军官端酒上菜。

    一座雅间里,三位陆军青年军官正在喝着闷酒,一个年幼的少女服务员在角落里静静服侍。从他们面前的空酒瓶来看,已经喝出了新纪录。

    “任哥。听说这次终止军事行动,是明朝拒绝了我们的好意,还封了商业合作对象到香港的贸易口岸。”说话的是去年底才分配到东方旅一营的少尉军官邓嘉强。

    邓嘉强是华美木业集团董事会主席邓明权的养长,今年才21岁,长得细皮嫩肉。和安邵清家的安洁一样,邓嘉强2岁时就失去了亲生父母,在邓家长大后早就遗忘了幼儿时的所有记忆。

    由于任家和邓家的私人关系非常紧密,邓嘉强小时候也没少见过任兴忠,所以对任兴忠的称谓也更亲热些。

    “那东联集团在远东的贸易会损失不小。恐怕国会在考虑动用军事手段来解决吧?”吕玉舟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习惯了国家在对外贸易利益上的强硬立场。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吕玉舟还偷偷看了眼对面一语不发的任兴忠。在吕玉舟的眼里,任兴忠作为东联集团大佬任长乐家的长子身份。要远远大于一位陆军上尉的分量。

    “嗯,看过本地的报纸了。明朝政府拒绝了香港租期续约的外交方案,抓捕了和我们关系不错的明朝地方官员,现在还僵持不下。”任兴忠没有觉察到同伴的异样。皱着眉头还在沉思。

    “那就头疼了,我们到底是帮他们打野蛮人,还是打他们?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敌人是谁?”邓嘉强摸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庞大的帝国有它的顾虑和自尊,也许我们正在触犯他们的传统秩序。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和正在入侵他们的野蛮鞑靼人大概差不多吧。”

    和两位出身地道的军人相比,刚晋升为中尉的吕玉舟还更像是一位才走出校园不久的高级知识青年,此时摸着酒杯露出无奈的笑容。

    “哈哈,吕哥好像更了解那个国家。”邓嘉强笑嘻嘻地看了眼包间里服侍的酒楼女招待,然后突然伸手摸住了对方的下巴,布满酒晕的脸颊上带着一丝戏谑,“小姐,你是本地人吗?”

    年纪看起来最多有十六岁、身着华美东方衣裙的少女脸色一红,赶紧埋下头:“不是……奴……奴婢是山东青州人……去年和弟弟一起被卖到这里的……”

    “呵呵,那你觉得我们像野蛮人吗?”大概酒性上来了,血气方刚的邓嘉强一把将酒吧女招待搂到了怀里。

    这个动作顿时吓得少女眼泪都快出来了,全身都在颤抖,但丝毫不敢挣脱邓嘉强的手臂,只是拼命低着头:“奴婢不知道……”

    “够了,少尉!她只是这里的普通女招待!”吕玉舟脸色一沉,一把抓住了邓嘉强的肩膀。

    “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嘛。”邓嘉强尴尬地笑笑,松开了怀里的少女,又抓起了酒瓶,“看到了吧,一个落魄到连女人都要卖掉的虚弱帝国,有资格和我们讨价还价?”

    “奴婢听说,各位军爷是要去大明打鞑子的……奴婢的爹娘几年前就被鞑子给害死了……”被人贩子远卖到南洋,和弟弟相依为命在明珠岛打工过日子的酒楼女招待,似乎也早认命了,此时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在呜咽,“若军爷能为爹娘报仇,奴婢下半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恩德。”

    说完,柔弱的酒楼女招待就捂着脸退出了包间。一时间,邓嘉强、吕玉舟和任兴忠都面面相觑。

    “一个女人都记得国仇家恨,他们的政府官员怎么就那么没脑子呢……”被这一幕弄得酒都醒了不少的邓嘉强,突然嘀咕了一句。(未完待续。。)

第八章 思变(一)

    大明广东省,琼州府。

    热带岛屿季风性气候下的海南岛,短暂的春季一晃而过,此时气温又攀升到了接近30度。绿色的原野大地上,第一季水稻已经进入了抽穗灌浆的关键期,丰沛的水肥滋养下,每一株稻子都带着沉甸甸的碧绿穗子。

    初步估算,琼州乡绅手里掌握的集约农场,今年第一季的稻米产量就将突破150万石,加上其他稻米种植户,当季可对外的稻米出口量预计超过50万石。对于连同生黎在内也不过60多万人口的琼州府而言,这种爆炸性的农业恢复增长速度十分惊人。而两广和福建稻米价格的连连上涨趋势,也让所有安顿到琼州的外来屯垦流民感觉生活大有盼头。

    但事实上,琼州的乡绅们过去一个月却伤透了脑筋。因为琼州新政十几年来,从没有像今年这样开张不利。

    作为琼州最大护身符的前兵备道沈廷扬和广东巡抚赵有恒黯然收场,暂代琼州权责的琼州同知是万万不敢在这个档口去忤逆两广总督丁楚奎的意思。华美东联集团被勒令撤出琼州州县的所有代表,这些年实力大涨的广州和琼州海商也被迫当起了缩头乌龟在看风向,对外的最大稻米收购渠道被迫关停。

    第一季稻米还要个把月才能收获,但失去了大宗流转能力后,琼州本地的米价已经是提前一落千丈,跌到了每石不足五钱银。更关键的是。琼州各个农场如今的各类华美化肥库存已经见底,如果此时没有外来补充,那包括第二季水稻、棉花、亚麻、甘蔗等农作物的种植将在下半年受到极大的影响。

    除此之外,经南海商号流入两广的各类南洋商品数量大减,南海商号在两广主要州县经营南洋商货的商铺也被查封,这对于曾经垄断大半个两广南洋进出口贸易的南海商号来说更是致命一击。

    儋州和琼山港里,本应出口到东联集团的货物已经积压成山,琼州各地乡绅们置办的工坊或矿场不得不暂时停业,雇工们被迫回家,到处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在南海商号的账薄上。这种状况每持续一天。都是数千两白银的损失。

    ……

    儋州昌化县内陆腹地,一片山林小丘坡旁,一座只有三百来户、名叫长坡的村庄又迎来了一天的清晨。

    十三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人烟的原始山林。随着一条修入东南山林腹地的小道路过。最初迁到长坡村居住的是几十户琼州失地破落户。后来又有一批来自廉州的流民户入住。到了崇祯十六年的时候,长坡村又一下涌入了更多的外来流民,有湖广的。有江西的,如今已经超过了千人。

    因为地处丘陵边缘的原因,村外的农田极为稀少,只有几百来亩村名们自行开垦的瓜果菜地,此外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椰林,以及种植规模稍小一些、曾经在琼崖腹地深山里分布的奇特树种。

    当地的熟黎农户叫这种树为“油脚树”,是十年前华美木业集团的林业技师从琼州生黎山区移栽、并在明珠岛热带林业试验区花费了六年时间才成功实现人工育苗后的产物。而在后世,这种树正是大名鼎鼎的“油楠树”。

    油楠树在后世被称为石油树,其树干木质能产出一种性质及其类似柴油的天然油料。几乎不需要任何加工,油楠树油简单过滤后就能直接替代柴油燃料。一株成年油楠树每年至少可以钻取超过20公斤的树油,而且具备天然耐腐防潮特性的油楠木还是一种高优质的建筑用木料。

    动辄就是成千上万亩的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甚至许多种类还需要好多年的时间才能看到效益。华美木业集团南洋业务代表向琼州乡绅承诺,今后每担树油给予一两银子的收购价,折合每吨树油约25美元,算下来整体收益比耗费大量青壮劳力种植水稻高了一倍,而且还是年年不断的长久安稳生意!

    琼州乡绅起初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在吃了椰子树、橡胶树的甜头后,这种长期回报产业早已经在琼州乡绅中达成了共识。何况在油楠种植养护的过程中,华美木业集团承诺还要给经营油楠树林场的琼州乡绅一笔聊胜于无的“育林钱”,以坚定琼州乡绅们的投资信心。

    各种承诺虽然很美好,但由于华美木业集团提供的树种也不是免费的,所以南海商号和琼州乡绅出于保守起见,只圈占了六千亩不适宜种植水稻的丘坡荒地来试手,算起来今后每年可以收获至少3500吨树油。

    最大的油楠种植区就在儋州,其中分布在长坡村的油楠大概有五百亩。这些油楠树已经栽种了有四年时间了,按照当初华美林业技师的说法,大概还要两年的时间才能真正取油。一旦实实在在地体验到效益,那继续扩大种植面积也在情理之中。

    琼州乡绅能在这个过程中赚多少,将油销往北美和欧洲的华美木业集团又能吃出多大的差价暴利,对于长坡村百姓而言基本属于一抹黑的事。他们只知道这些年一直在没头没脑地种树养树,而且这大片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树木,并非当地村民所有,而是儋州一家张姓大户在这里买下开办的垦殖林场。

    几年下来,长坡村外的油楠树已经长大成林,眼下部分老农还在精心维护。没有了寻常一亩三分地的劳心劳力,也不用担心田地收成,年老农工们的工作,就是照顾这里的两片林场,一年四季采摘椰果或是养护油楠树,然后将椰子送往村里专门的收储点。虽然收入低了点,但也算旱涝保收。靠着每月两钱银子的收入,也能一年给家里多少添补一些。

    ……

    天才微微亮,刘黑子就吃完媳妇做的米粥和窝头,披着件打满补丁的简陋汗衫,带着十七岁的长子出了门。

    刘黑子一家五口,就是最早流落到这里的廉州难民。刘黑子的本名,基本上村里人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这个高高大大的壮汉子性格耿直,干活麻利,又有领袖气质。是村外那座露天煤矿的一名小工头。

    由于长坡村大多是十几年来陆续迁来的外来户。最初基本是一无所有,所以在此地安家的村民们也就过着似佃户非佃户的生活,靠着给张家垦殖农场务农,或是在村外不远的煤矿里挖煤做工过活。

    走过一片椰树林。刘黑子按照习惯向几个垦殖林场的年老农夫打招呼。那些原本都是昌化本地的佃户。因为年纪大了。没力气像刘黑子一样去采煤做重活。所以成为了张家垦殖农场养护椰林的农工。

    而青壮们,则大多数在村外的煤矿采煤。矿区是南海商号旗下的南海矿务从官府那里买下的地,同样由儋州张家负责运营。刘黑子是最早一批参与开矿的煤工。

    刘黑子到现在还记得,十年前几个奇装异服的南洋番商在村外一片洼地里指指点点,然后刘黑子等一干青壮就混在一大群招募来的黎民中间抡起各种工具开始挖土。拨开一丈深的土层后,刘黑子等人终于看到了厚厚的煤炭。

    随后的日子,刘黑子等煤工就依赖上了挖煤的活。每挖出一担煤,就能从张家拿到八厘的工钱。类似刘黑子这样身体素质好的汉子,一天最多能挣到一钱银子。中途歇上一两天养身,一个月努力干活也能拿到至少二两银子的工钱,对于每石稻米市价不过一两银子的琼州来说,这种收入简直是以往不曾想象的。

    久而久之,挖煤效率最高的刘黑子,每天的标准形象就是从上到下全身漆黑。加上脑子灵活,是少数几个学会使用那种南洋矿坑抽水机的人,刘黑子被提拔为采煤工头,名气也传开了。

    不久前,刘黑子将大儿子也带到了矿上,媳妇和二女儿也在村上的选煤场帮点短工,负责将那些据说能“熬出油”的粗煤石给挑出来,一年也能挣上一二两的碎银。

    刘黑子一家五口的日子过舒坦了,不光远离饥荒,一年到头还能买上不少鸡鸭鱼肉、花布、精盐等家用杂货,连二女儿的嫁妆也早早筹备齐全。

    说起来,整个长坡村的百姓过去十年来都过得很顺利,大部分村民都抛弃了祖祖辈辈承袭下的耕种技艺,靠天吃饭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

    但最近一个月,刘黑子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村外采摘椰子慢了许多,往来长坡村搬运精煤的板车也稀疏了。最明显的改变,就是负责矿区的儋州张家,开始宣布减产。煤工们由每天上工,改为了隔天交替上工,自然收入也就减半。只有类似刘黑子这样的矿上老手,还能保持每天出工的机会。

    越是临近矿区,人就越多,当刘黑子和长子走到熟悉的采煤工棚外的时候,发现上百名长坡村和来自附近熟黎村落的采煤工都站在了外面,人群里似乎还传来了吵闹声。

    “黑子叔来了!”

    人群里一个年轻的煤工看到了刘黑子两父子,赶紧喊了起来。煤工们似乎看到了希望,赶紧分开一条道。

    工棚里出现了十几个衣着不差的男人,中间既有熟悉的张家矿区管事,也有护院家丁打扮的精壮男子。

    “张管事,莫非坑里又积了水,抽水车坏了,没法上工?”

    刘黑子第一个反应,就是朝矿区深处那架竖立的蒸汽抽水机看去,只见以往常见的水蒸汽没了影,也听不见那有节奏的熟悉的汽动声。

    “刘黑子,我家老爷说了,这煤石运不出去,采一天就亏一天银子,今天开始封矿,大家伙该干嘛就干嘛。你是我张家选的工头,还不快把这些人都散了去?”大椅子直接挡住了所有人进入采煤区的道,张家管事正坐在上面漫不经心地喝着茶,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

    “不是说隔一天上一次工吗……”回头看来眼一众眼巴巴的煤工。刘黑子心头一沉,赶紧压低了声音。

    “就是隔十天也没用。”张家管事有点气呼呼地指了指远方的堆煤区,“瞧见了没,那里还堆着八千担呢,如今官府封了南海商号出海的路,我家老爷也急呢,你们就别添乱了!”

    “不让我们上工,就没工钱了!张管事,行行好,别封矿啊。就是三天上一次也行啊!”

    张家管事话音才落。一群煤工就嚷了起来,不少人甚至还跪了下来,苦苦相求。

    “张管事,这煤不让挖。总也给个活路吧……这村里乡亲。可都是给张家做了十来年的工了。要不您说个准数。什么时候能复工?”

    刘黑子早就磨掉了年轻时的血气方刚,此时还在赔笑。虽然他很在意这些共事了多年的工友,但也不敢得罪在矿上一言九鼎的张家管事。

    “你倒问起我来了?要不你去县衙问问?大伙老老实实先等一个月吧!”张家管事翻了白眼。不再搭理眼前毕恭毕敬的刘黑子,直接朝身后的护院家丁下达了封矿的指示。

    十几个精壮护院此时一涌而上,直接用铁链给矿区大门上了锁,似乎觉得还不够,还在围栏上钉上一圈厚木板。

    “一个月也就罢了,要是一年半载出不了工,那可怎生是好……”

    一个年级略大的煤工此时在人群里嘀咕着,身边的人都默然垂头。见刘黑子都碰了一头灰,在场的煤工们更是神情沮丧。

    刘黑子带着儿子踏上了回家的路,望着身前身后唉声叹气或是惶恐不安的工友,刘黑子心头突然泛起一丝强烈不安,仿佛自己多年来的好日子,会随着煤矿停工一去不复返。

    ……

    刘黑子等儋州煤工心里沉甸甸的,琼州乡绅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虑不安着。

    定安县的某座大户豪宅里,王家老人正在庭院里闭目养神,几个小丫鬟正在轻摇羽扇。银白的发须和飘逸的长衫,让老人看起来很有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

    下巴已经蓄出胡须的刘耀禹,此时也默然地站在老丈人的身后,目光则落在不远处焦躁地来回踱步的黄员外和几个琼州乡绅的身上。

    “王翁,此事万万不可再耽搁了!”捏着一本账册的黄员外脚步一转,离开同伴走到王家老人的身前,深深一鞠,“朝廷这么一弄,琼州商货出不去,南洋海货又进不来,两广各地分号是封的封,停的停。银子也打点了不少,何时才能松口啊……若是肇庆方面还不给个准信,这下半年可就过不下去了!”

    “你当老夫不曾上心吗……”王家老人微微睁开双目,冷冷地撇了眼庭院里窃窃私语的琼州乡绅,语气依然平静,“两广总督那里,老夫也曾去过书信询问,然那丁楚奎推诿不见,又能如何。入春以来,朝中对南洋一事颇多顾虑,有人问罪流民借道琼州出海,把南海商号架在火上烤。如今沈廷扬已去、赵有恒罢官在家,我等也要从长计议了。”

    “哎,说起来,还是那米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下可好,生生撞了朝廷的门柱,逆了南京的心思。”

    “听说两广地头都在看我们的笑话,到头来,说不得好处全部被广州那些人给圈了去!”

    “老夫这里还要糟呢,预收的二十万石新米可是全砸在手里了,损些钱财也就罢了,万一朝廷还要深究我琼州乡绅外运流民一事,那真就回天乏术了!”

    几个琼州乡绅老少也围了过来,有埋头抱怨的,有担惊受怕的,也有痛心疾首的。

    “老爷,琼州营张建业大人求见!说是香港有信使来琼州了。”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家管家带着一个拜帖走进了庭院,毕恭毕敬地双手捧到了王家老人的面前。

    “老夫先去会会张大人,诸位还是稍安勿躁,暂且回去稳住人心。”

    听到琼州营的主将张建业前来拜访,还带来了南洋的消息,王家老人的双眼猛然闪出一丝精光,然后不动声色地起身朝书房而去。而刘耀禹,则在思索几秒后也紧步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九章 思变(二)

    1645年5月10日,周四,大明帝国历弘光元年四月十五。

    紧邻文澜河的临高县,位于海南岛西北沿海,地势平坦,是整个琼州土地最肥沃、气候最适宜热带作物的宝地。在琼州府大兴农工新政的十几年里,临高乡绅是紧跟定安乡绅的步伐,创造诸多第一的记录。

    第一家大型橡胶种植园、第一家胡椒种植园、第一家椰子榨油场、第一家两季稻大型农垦场、第一家大型养猪场……诸如此类,临高县也成为琼州府对劳力需求最大的地区。

    自打二十多年前的生黎暴乱之后,临高县的外来迁居人口就不断增多,到了崇祯十七年,临高县人口已经一跃成为仅次于州府的第二大县。胡椒、椰子油、猪鬃、橡胶生胶,是临高县出口华美最多的四大商品。

    赵有恒担任广东巡抚后,安顿老母妻儿的新家就落在了临高县城。赵有恒在琼州良好的口碑,让一家老小在县城里过得非常舒坦。在和赵有恒攀交情的过程中,临高乡绅也享受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深夜了,白日里热闹非凡的临高县城也只剩下了敲梆打更的单调声音。

    一座据说风水极佳、占地辽阔的大宅院外,停靠着几辆马车,车夫靠着车厢昏昏欲睡。宅院内,一间楼窗还透着烛光,在漆黑一片的县城中显得鹤立鸡群。

    正堂上,一身寻常衣衫打扮的赵有恒,捏着长须,正坐主位闭目不语。左侧,是赵有恒的小舅子刘耀禹,右侧,是一位武将打扮的中年人和一位不满二十岁的青年书生。

    “恩公,总督丁楚奎大人扣下驻韶关广州新镇左右二营下半年三成粮饷。又调挪营中军械辎重入肇庆督标营……两日前下官接丁楚奎手令,嘉赏白银五百两,领琼州营去高州驻防,将另遣广州海防营入琼。”

    张建业并没有因被人刻意笼络后的喜悦跋扈,反而很不开心地在赵有恒面前长吁短叹。

    “姐夫,琼州同知已私下知会我家老泰山,丁楚奎有意清查琼州乡绅与南海商号旗下各地工坊、农场。非本地籍流户雇工,须纳三年‘落户银’,每人每年取银三钱五分……琼州地广人稀,若无这些外来流难庄户。又哪能开工?名为清查丁口、治保地方,实为巧立名目、摊派索取。如今琼州商货销购门路均断,各地农工作坊歇业者十之有三,民怨日积。”

    刘耀禹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把这些日子琼州乡绅共同的麻烦事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恩师有所不知,那丁楚奎媚颜迎上,罔顾民生,日前遣前抚标营部曲入番禹市舶司,以查禁华美私盐为名勒索广州、潮州、琼州等各商号。又于虎门设关。船商只需出银百两,即可免查禁物出入香港,月余已盘剥商民银两上万……如此横征暴敛、掠刮民膏,恩师数年心血恐怕毁于一旦!”

    说话的是坐在最末尾的青年书生。只见面貌冷峻,有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英气。

    陈上川,字胜才,历史上投身南明抗清的广东高州书生。曾被郑森任命为高廉雷总兵,在永历帝时代是一位活跃在广东省的抗清名将,更是率部出海殖民南洋的明末华人传奇之一。

    陈上川年少聪慧。为人正气,很小年纪就考取了秀才,几年前父母双亡,不得不随亲戚流落肇庆,随后被爱才的赵有恒偶然看上,年初被带入前广东巡抚衙门,举荐成为一名从九品的小官,参与新军辎重采购的书记工作,与香港方面的华美东联集团联系较多。可以说,蝴蝶翅膀已经改变了陈上川的命运走向。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自始至终都是对如今两广总督丁楚奎的不满,甚或是话中带刺。

    “老夫罢官在家,已是无官一身轻,你们所说之事,又与老夫何干……”赵有恒叹了口气,站起身背对三人。

    “恩师,朝廷奸佞之徒横行无忌,不顾两广民情,各地新政大业若是前功尽弃,这大明南疆的根基可就没了。恩师名满东南,若是袖手旁观,学生打算不日辞官归乡,免得在丁楚奎帐下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歹事,有辱家门!”

    陈上川正义凛然地站起来,对着赵有恒的后背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出了正堂。

    大堂里又剩下了彼此最熟悉的三个人,只见刘耀禹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悄悄地送到了赵有恒身侧得桌案上。

    “这是华美东联集团钱三爷日前托人送入琼州的书函,姐夫可帮着看看信中所说是否妥当……”刘耀禹和张建业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

    “此等海外之人,锱铢必较,不通事故,眼下招惹是非的本事倒是年年看涨了,哎……”赵有恒撇了眼手边的书信,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取过在手。

    “断南洋粮路货道,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那东联集团也能做得出来!?罔顾老夫多年来倾心相交,此番却如此恶毒!”

    半柱香后,赵有恒猛然将书信拍在了桌案上,气得胡子乱颤。

    钱老三的信,转述了东联集团总部的一项重要业务调整:鉴于明朝政局的不确定性风险,且大部分东联商船临近维护大修期,东联集团远东分部将暂时取消远东的粮食运输和位于香港的大宗粮食批发业务,其中包括对琼州的稻米保护价收购。

    过去三年来,除大力扶持琼州府和大员、吕宋的粮食生产外,东联集团加大了整个东南亚粮食贸易的拓展切入力度。从占城、安南到真腊,从暹罗、婆罗洲到缅甸,每年通过香港输入到两广、福建的东南亚稻米总量超过100万石。

    以两广或福建海商往返东南亚的南洋贸易流转能力,放弃其他生意能达到每年30万石就是极限了,一旦华美东联集团停止香港的大宗稻米运输和中转贸易批发业务,那意味着两广、福建两省每年将失去近百万石粮食的供给,沿海州县的粮价将发生不可预知的涨幅。

    在福建、浙江、江西三省粮食连续减产,满清南下的档口,这种事情不亚于对明朝后背狠狠踹了一脚,本就摇摇欲坠的大厦将变得更加破败不堪。

    谁都知道大员、吕宋和淡马锡是华美秘而不宣的跟班,只要这三家也找理由停止往大陆运粮,那相信这个缺口还会增大。不光首当其冲的两广海商,东海南洋的粮食交易超级大户、福建的郑家也会被顶到风口浪尖。

    “南洋米粮尽断,别说是平民百家,怕是新军军械粮秣也难以为继。”见赵有恒情绪大动,张建业赶紧趁热打铁,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狰狞,“当下形势紧迫,总督丁大人阻绝香港粮道商路,冒犯友邦海商,又不体恤军兵,肆意挪扣军用,若是百姓闹腾起来,新镇营兵又不服朝廷调令,下官就很为难了……”

    言下之意,由郑芝龙挑起、丁楚奎在两广趁势而起的贪赃敛财行为,已经对两广的社会民生和安全稳定制造了巨大的隐患。

    “时至今日,琼州、高州、雷州各地已积压精糖、麻棉、椰果、椰油、煤石数以十万担计,积而无用,空耗财力。若南海商号依然无法复业出海,则琼州各地乡绅有意散工停业,毁烧半数冗货……”

    “华美钱三爷还有口信,东联集团于琼州诸商工坊皆有股权,若地方官府肆意损减,当求南洋华美兵船入琼护产。如此以来,难免引动刀兵之祸,可就真难收拾了……”

    刘耀禹轻声嘀咕着,仿佛华美东联集团这些咄咄逼人的声明在南海商号看来是反而最好的结果。

    “好狠的一招……郑芝龙跋扈,丁楚奎昏聩,竖子不足与谋!若是处置不当,岂不是两广大乱,他丁楚奎的项上人头,就等着朝廷去收吧!”

    在东联集团几乎把持两广和南洋大宗商货进出口的现在,无论是两广总督丁楚奎不要脸的趁火打劫,还是东联集团针锋相对地回击,都无疑是两广普通百姓的灾难。越想越心惊,赵有恒已经忍不住在大堂里急促地走来走去。

    见火候差不多了,张建业终于笑出了身,然后迎着赵有恒的怒气拱手说道:“下官倒觉得事情尚有转机。丁楚奎初来乍到,不明两广民事与南洋商情,当在意料之中。恩公名扬两广,士绅百姓皆沐恩公之惠多年,只要恩公愿意到时挺身说服一二,想必丁楚奎迷途知返于时未晚……下官已与广州左右二营同僚商议已定,当多事之时竭力保土护民,不由丁楚奎乱来……”

    “你等身历两广军民事多年,当要以国体民生为重,莫要辜负皇恩,辜负两广千万父老啊……”

    猛然回过身,死死看着张建业和刘耀禹二人的脸,赵有恒想起了多年前导致大量琼州新任官员惨死的百花居大火案,心里升起一丝苦楚。说归说,但赵有恒知道琼州乡绅乃至广东新军已经准备私下向丁楚奎发难了。

    这大大小小逼宫的事,在如今的半壁江山小朝廷早已经不是稀罕事了。但这次又有不同了,而是广州海商、琼州南海商号、广东新镇将借助华美东联集团的声明一起联动。

    通过兵不刃血的经济战来向如今的南明朝廷表达立场,大概就是华美方面精心摆出的一道。只是接盘者不光有忘乎所以的郑芝龙、丁楚奎,还包括了两广、福建的普通百姓。(未完待续。。)

第十章 生存的奥义

    短短几天过后,又是一片雨云笼罩了明珠岛,不过和不久前的那场热带风暴相比,此时的雨情显得柔和得多。

    距离明珠市政厅不远的一处豪宅,面积宽阔的草坪区中,竖立着一顶巨大的遮阳伞,绵绵的细雨在伞面敲出轻微的滴水声,一缕缕细水又顺着伞沿悄然落入翠绿的草地。

    狄祖恭,此时正悠闲地靠在躺椅上,翻看着明珠岛海外领第一份地方报纸《东方时情》,鼻尖的老花镜后是一副微笑的表情。

    “……南海商号和香港的贸易中断已经超过一个月了,连澳门都被肇庆的两广总督丁楚奎派人盯着;据说福建方面,也有郑芝龙胁迫明朝地方官府禁止吕宋商人的传闻,但还没得到核实。参议员阁下,东联集团已经正式向明朝广州政府提交了商业声明,是否我们也施加一点压力……”

    一名国会调研组的书记官,毕恭毕敬地站在狄祖恭一侧,捧着一份文件轻声念着。

    摘下老花镜,丢开报纸,端起今年的新茶舒服地喝了一口,狄祖恭这才把头转向了另一边,看住了一大早赶来的赵明川,脸上的微笑不减,仿佛早就知道对方此次前来的目的。

    “恩师,眼下满清南侵,大敌当前,若国府只为商事意气用事,将失东土人心!”

    多年来,赵明川一直视狄祖恭为自己人生师长,平时有什么困惑,总会第一时间想到对方。在赵明川眼里,狄祖恭不光是将自己引上了“从商观天下”这条路,更给自己带来了用新眼光、新思维体会大明问题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讲,赵明川把狄祖恭作为了自己人生改变的最大诱因。

    “你看看,国防部前脚才调来一个外籍军团旅,打算帮一把。枪不离手、马不卸鞍地准备得热火朝天。这头就闹出那么大动静。看来老天也不打算帮大明了……”狄祖恭又捧起了茶杯,嘴角一抹冷笑。

    “赵明川,你认为大明现在的局面是谁造成的?真是我们吗?”

    几个手势后,旁人纷纷退去,遮阳伞下又只剩下了赵明川和狄祖恭两个人。

    “恩师,大明朝廷虽有内争,然民间大义尤在,若满清南下,乾坤倒转,怕是集团十六载两广经营亦受其害……”赵明川知道对方也接到了华美外交官从广州无功而返的消息。心里也忐忑不安。

    “我承认这是一场大明普通百姓的灾难,也是南海商号最大的一次危机,但也是一个历史机遇,就看大明朝廷怎么对待了。和我想得差不多,郑芝龙的私心,外加南京方面的利益争端,已经波及到两广了,玩着杀鸡给猴看的把戏,而且快要没有底限了。”

    “于公。我是华美国会的参议员;于私,我是东联集团的董事会成员。但整体来说,这两个身份所牵扯的利益是一致的。”说着,狄祖恭还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郑芝龙已经打算在两广和福建给我们下死套,想让我们退步;丁楚奎贪得无厌,自以为逢迎上意,趁机中饱私囊。”

    “还可以做一个假设。如果我们心血来潮不打任何招呼,向柔佛或苏禄宣战,估计兰芳或吕宋第二天就会主动把报酬准备好。那你说。大明能有这个态度吗?”

    “恩师,事有轻重……若真是琼州闹出什么乱子,岂不是害了赵大人?”赵明川大概听出了一层意思,赶紧硬着头皮拱手作答,希望能改变对方的立场。

    “轻重?国家在这种事情上,损失可不是几十万上百万那么简单吧?如果需要我们主动出面干涉满清南下,那就意味着这场拯救明朝的主动权也必须归我们。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我们还可以再等等。我们已经做了二十年的选择题,现在该大明做选择了。”狄祖恭打断了赵明川了表态,神色逐渐严肃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背后捅大明的刀子,已经留了情面。相信国内的争论一直没断过,都在重新评估热脸贴冷屁股的必要性。”

    “两广是个好地方,赵有恒也是一个好官,但我们并非是鼓动赵有恒或南海商号闹事那么肤浅。如果赵有恒代表的进步意愿被扼杀掉,那才是这个大明最大的悲哀。无论是国家还是东联集团,都绝不会允许几只破碗在这个时候还不知深浅地在两广随便捞来捞去!”

    说完,狄祖恭站了起来,朝着北方眯起了双眼,心思也飞到了国内。

    “恩师,此事就无可回旋了吗?”赵明川还不死心,甚至他知道整个华美兴师动众在远东布局,也绝不是真正对大明朝袖手旁观。

    “这不是你或者我单方面的意愿能够决定的……赵明川,东联集团费心经营远东十几载,构建了如今琼州的繁荣格局。南海商号辛辛苦苦那么多年,赵有恒兢兢业业半辈子,怎么就能一夜间被人拍得那么死?”狄祖恭突然冷不丁地问了句。

    “……”赵明川一愣,好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知道答案?那我再问你,在华美,谁敢对我们这样做呢?”狄祖恭继续追问着。

    “华美以商立国,以法立国。国府行民本宪政,又岂能自绝国本……”赵明川垂头拱手。

    “胡扯……你真当民本宪政就是我们的护身符?你太天真了!”狄祖恭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提点成长起来的赵明川,眼里露出一丝失望。

    “还望恩师为明川解惑。”赵明川猛然抬起头。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们掌握着政权!或者说,我们所处的阶级,才是这个国家的政权主体。我们拥有制定法律、发动战争、调整税率、定义对错的一切权力。”

    “什么样的生产力,就决定什么样的社会阶级构成,从而决定权力的阶级归属。华美是个重工商的资本主义国家,我们就是掌握社会生产和工商业资本的资产阶级,主导这个国家的一切运作,所有的基本国策都必须符合我们的阶级利益。”

    “说不好听点,假如你赵明川真是写一份报告去抱怨吕宋的贸易关税太重。也许几天后这封信就会让国会特地召开一次大会,考虑是否动用军事或外交手段让吕宋减税。而在大明,琼州的南海商号没这个本事,赵有恒也没这个本事。”

    “由古至今的中国,商人一直活得很奇怪。风平浪尽的时候,富甲天下、逍遥快活、鱼肉乡里,可以通过钱去买通一切,似乎无所不能。甚至商人们可能还会有个错觉:这天下,就是为他生的,什么官府、什么大佬都是给他们玩耍在手掌之上的。但是。当朝堂里面真正有人不想按规则玩的时候,封禁捉拿是信手拈来,他们就得人头落地、抄家灭门、一片片凋零掉……明朝一代巨商沈万三的下场,刘耀禹一家的下场,你应该还能记得吧?”

    “全世界的商人都有个共同点,就是他们掌握着世上最万能的东西。但是,封建小农经济社会的商人手中的钱,和资本社会的商人手中的钱,其实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前者只能从统治者手里买自己的命运。后者则是主导他人的命运。换句话说,当大明朝廷不卖的时候,大明的商人就会瞬间走投无路。”

    “无论是广州的商人、琼州的工厂主,还是赵有恒这个重视工商业的进步官僚。他们可以说是这个古老帝国的新兴群体。虽然本质上是地主买办,却已经显露出超越寻常大明旧地主的先进生产力和社会组织性。但是,他们归根到底还只是这个帝国的依附者,而不是主导者。既没有规则的制定权。也没有真正的政治参与权,只能被动接受别人的统治,按别人的需求出牌。别人高兴时给条活路。就能过得开开心心、趾高气昂;别人看不顺眼时,马上就是阶下囚,被人剪羊毛,根本无从反抗。”

    “在统治秩序下苟且偷生,除了死命捞钱,梦想有朝一日摆脱商人身份回归地主士大夫统治阶层,就很难拥有真正的社会责任感、使命感。你说,这样的中国商人,脖子上套着别人的权力绳索,只为一家一姓而活着,能不被玩到死吗?”

    “你想真正改变大明,那你就先从帮助赵有恒或南海商号获得这个帝国的权力开始吧。什么时候他们拥有真正的权力了,不用华美去越俎代庖,才能真正决定他们的命运,决定大明朝的命运。”

    “这次有人逼着赵有恒抛头露面,并非我们想耍手段,其实就是再给大明个机会,看看他赵有恒到底有多大的决心想要改变。他有心,自然一切都能继续走下去,否则……”

    说着说着,狄祖恭脸上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如电一样的感觉从头顶直透身体,当狄祖恭已经走进庄园别墅的时候,赵明川还呆呆地站在草坪区里一动不动。

    ……

    1645年5月13日,周六,大明帝国历弘光元年四月十八。

    就在狄祖恭领导的国会远东调研组在明珠市休息妥当,准备动身前往吕宋共和国首都马尼拉的时候,香港码头上,一支挂着郑家旗号的船队大摇大摆地靠岸。

    在一众心急火燎的广州或琼州商人的嫉妒目光下,郑家如大扫荡一样将成堆成堆滞纳在香港的华美商品收入囊中。东联集团香港商品交易所的职工,一如既往的礼貌热情,为郑家贸易代表办理一系列交易手续,似乎生意当前根本就不用在意对方的身份。

    “非官府准允,一人一货不得入关。”两广总督丁楚奎的手令,此时仿佛就是琼州南海商号头上的一座大山,而郑家的行为则超脱在外。

    这大概就是郑芝龙向华美方面传递的一种信号,展示着郑家在大明东南的真正影响力——华美要做生意就好好做,只有郑家拥有主导大明东南沿海贸易的权力,任何想要挑战郑家利益核心的过分行为,都不是明智之举。

    待在广州城里的郑森,此时也收到了来自父亲的一封信:朝廷升任郑森为福建同安游击将军。郑芝龙正式给予郑森独自在同安编训一营新军的权力,并可以动用郑家所有的内外部资源。

    同安是郑家集团在福建的老巢势力地盘,临近厦门,往东几十里外的安海镇就建有郑家的私家造船场,历史上每年都有几艘郑家的战船在此下水。

    有意思的是,就是这个郑森正式掌权建军的同安,在后世建起了一座“郑成功之墓”,以纪念这位明末奔走在大明复兴一线的伟大民族英雄。

    心情振奋的郑森,带着施琅和刘国轩匆匆离开广州城,短短几天之后,上千里外的湖广,即便时间略有差池,总兵左良玉还是终于做出一件在明末历史上最最恶劣的决定:清君侧。

    5月16日,农历四月二十一,左良玉不顾江北逐渐逼近的满清英亲王阿济格的主力,发布檄文讨伐马士英,率领湖广明军主力从武昌出发,沿江而下向南京进军。。

    与此同时,满清豫郡王多铎也率领东路主力快速推进。分崩离析的江北四镇早已在内耗和满清的紧逼下乱成了一锅粥:刘良佐和刘泽清不战而降、狂妄的高杰死于叛军之手、黄得功孤军作战。满清主力轻取徐州后继续南下,兵锋直指扬州,江北战区彻底没了收拾。

    最后关头还想着给多铎写信谋求“联手驱寇”的江北督师史可法,大概除了选择做一个道德楷模,此时已经没有任何方法阻止事态的恶化了。

    “明末南都之亡,亡于左良玉之内犯。”

    评价虽然是建立在历史既成事实之上,如同对万历皇帝的评语,并且回避了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这场用正常逻辑无法梳理清楚的奇葩作大死内乱,让无数明代历史学者都感觉无力吐槽。但对于半壁江山的大明朝廷而言,确实是加速了长江防线的崩溃,使明朝滑入了更加无法挽回的深渊。(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新增长点(一)

    “……经过统计,过去八个月内,抵达塞维利亚的热那亚籍商船数量增加了50%倍,而抵达里斯本的威尼斯籍商船数量则提高了20%。伊比利亚半岛的两个盟国分别联系着东西地中海的贸易强国。”

    “……热那亚和威尼斯商人基本垄断了大半个地中海的海上贸易,后者和奥斯曼帝国的商人更是有着超乎我们想象的微妙商业合作关系,他们的银行家甚至早就是西班牙、法国王室的座上宾。本人认为,国家开通建立‘大西洋-地中海-利凡特贸易航线’至关重要,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扩大国家影响力、改变因欧洲战争导致大西洋贸易疲软的良好契机。”

    “……从热那亚到佛罗伦萨,从西西里到威尼斯,地中海航线上覆盖上千万的人口,粗略统计每年的地中海贸易额超过一千万美元。航线沿海大城市长期缺乏优质的纸张、肥皂、灯油、棉花、羊毛和皮革的供应;意大利的明矾、奥地利和匈牙利的铜、北非的谷物、奥斯曼帝国的金银……这些都是我们可以获得充足利益的参与点。”

    “……最后,向尊贵的国会参众两院议长致敬,向内阁关总理及史部长致敬。感谢诸位用宝贵的时间审阅本人的述职报告。”

    ……

    放下笔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漫天繁星。松开领带,常玉揉着手腕端过桌上的茶杯,才发现茶水早就凉了。

    “玉儿,才回来几日,就如此熬夜费心,明日还要去王家赴宴呢,还是早点歇息,可不要累坏了身子损了气相。此番在家休养,该要细细考虑下婚姻大事。若是再忤逆你爹爹,少不得还要被训斥。”

    书房的门开了,只见常玉的母亲吕氏带着一名女仆走了进来,后者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看着儿子略微发红的双眼,吕氏一脸的关切。

    母以子贵,作为常坤的几位老婆之一,吕氏打23年前生下常家第一个儿子开始,就彻底翻了身。华美建国后针对移民旧有婚史“既往不咎”的婚姻法,使常家倒也过得平平稳稳。靠着一堆女儿的批发联姻,吕氏等一众妻妾也个个在家抬得起头来。常坤更是混得风生水起。

    在移民途中出生的长子常玉,就被常家赋予了最大的期望。常玉从小就接受了常家非常严格的家教,加上常坤积极推进家族融入华美上流社会,常玉中学毕业后就考取了常春藤高校国际关系专业。

    大学专业的缘故,常玉熟通拉丁语、葡萄牙和西班牙语,成绩优异,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内阁外交部工作。先是担任外交部公共事务司文员,接着两年后又担任华美外交部驻西班牙塞维利亚领事馆商务助理,年纪轻轻可谓前途无量。

    虽然常家和颜公馆七姑的女儿周若的联姻企图在颜显屏的暗中反对下最终泡了汤。但随着不断在外交部受到重用提拔,常玉就渐渐成为了曼城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之一。据说东联集团加勒比分公司总经理王贵,已经有意将大学刚毕业的二女儿嫁给常玉。

    这次常玉结束了在塞维利亚领事馆的一年任职期,回国休假并等待新的工作安排。休假期间。常玉开始认真总结自己在欧洲的工作状况,甚至还开始给外交部和国会办公厅写了一份述职报告,阐述自己对欧洲贸易现状的新看法。

    “妈,明天的宴会我会去的。不过我对王家的女儿一无所知,就不要指望我能当场答应什么。”常玉喝着母亲亲手端过的鸡汤,还在检查自己述职报告里的错别字。对母亲的话有点心不在焉。

    带着些许鸡肉的香汤里还有几片人参和参须,这种来自远东的高档滋补药材在曼城可是售价不菲。联想到母亲大半夜还亲自为自己下厨,常玉就有点愧疚。

    “哎,你娘老了,你爹爹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好,还整日望着东面叹气,唠叨着离乡数十年,想想还有没有机会落叶归根……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爹娘也不想着你飞黄腾达,就盼着能早点抱抱孙子,了一个心……”

    说着说着,吕氏突然眼睛一红,就带着女仆退出了书房,只留下常玉在书房里苦笑不已。

    ……

    热那亚和威尼斯这两个传统的地中海贸易强国,长期以来就是伊比利亚半岛两个老牌殖民帝国的天然盟友。

    当迪亚士和达伽马开始远航非洲的时候,里斯本挤满了来自热那亚的赞助商,以等候消息;西班牙在新大陆获得的贵重金属,大部分都交给了热那亚商人去操作。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热那亚商人的鼎力支持,新大陆的发现可能还会延后不知道多少年。

    在东地中海一度被威尼斯、奥斯曼帝国挤压丧失了贸易优势后,热那亚的贸易重心就开始朝西地中海大幅度转移。早在16世纪,热那亚商人参与的地中海贸易总额就高达数百到上千万佛罗林。

    和热那亚一样,数次闯入西地中海竞争的威尼斯受到了极大的排斥甚至是卷入战争,威尼斯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商业命运压在了东地中海区域。在商业利益高于一切的指导思想下,威尼斯早早抛开了宗教上的对立,从而和奥斯曼帝国形成了亦敌亦友的关系。

    奥斯曼帝国从16世纪开始渐渐被欧洲主要国家接纳,成为地中海乃至欧洲国际地缘政治的一极。三十年战争前后,这个曾经和欧洲誓不两立的伊斯兰帝国也多次和法国、威尼斯等国结盟,以对抗欧洲的哈布斯堡王朝。

    在这个过程中,威尼斯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贸易与外交衔接作用,它的贸易区域广布整个东地中海到黑海一带,尤其是来自中亚的优质香料货源,更是葡萄牙、荷兰在欧洲香料市场上最强有力的竞争者。而产自中东欧、南欧的许多商品,也被威尼斯商人独家包办销往利凡特(中东地区),从而积累起惊人的财富。

    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威尼斯的铸币厂每年都要新铸数百万的金币。但依然无法满足商业贸易的需求。货币金融发达程度仅次于荷兰的威尼斯银行家们,业务范围甚至已经深入到北欧地区。

    面对这样一个孕育了欧洲商业文明与巨大经济利益的地中海区域,要说华美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常家长子的述职报告提到的开辟新贸易航线,在近几年的时间里,就是一个很有代表性、但绝不是唯一一个对地中海贸易有想法的建议。

    早在三年前华美和西班牙、葡萄牙的《海乡和约》谈判期间,华美就旁敲侧击地提到过希望能开通意大利贸易的事宜。只是当时西地中海和意大利西部基本上属于西班牙控制下的热那亚共和国的贸易垄断区域,加上热那亚大商人与银行家和西班牙王室延续了近两百年的密切关系,所以当时华美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强硬的进入意愿。

    目前的地中海贸易圈,华美充其量还只能算最外围。通过葡萄牙、法国、西班牙王室垄断代理商会的衔接,华美商品也能多多少少地进入地中海和北非市场。同时也是地中海特产橄榄油采购的大户之一。

    经过地中海商人的中转贸易,类似华美军火之类的畅销品,已经在奥斯曼帝国的军队中少量出现。但无论是贸易主导权还是商品利润,华美商人在其中获得的收益,都远远不如上述三国的王室垄断代理商会。

    和法国撕破脸皮只在朝夕,西班牙在深陷三十年战争后对华美的贸易依赖已经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葡萄牙也早就成为了华美欧洲利益的桥头堡和捆绑体。所以目前来看,为了弥补欧洲三十年战争导致的对欧贸易损失,华美直接开通面向热那亚、威尼斯贸易航线的条件已经趋于成熟。

    但要考虑的政治、外交与经济因素还远远不止这些。毕竟一旦深入地中海航线,就不得不受到热那亚、威尼斯一些传统大商人和银行大家族的关注,一旦操作不好就会引发不必要的贸易冲突,从而影响到这两家实力仅次于荷兰的贸易大户的关系。

    最关键的是。除了葡萄牙在北非直布罗陀海峡的殖民地丹吉尔港,华美并没有在地中海航线上能够有效立足的商业据点。而且到目前为止,葡萄牙还没有对开放丹吉尔港的自由贸易入港权松口,毕竟葡萄牙王室在北非和地中海的贸易中有着不容割舍的份额。

    ……

    1645年5月29日。周一。

    当周国会例行大会上,参众两院正式通过了为期五年的《国家交通建设投资补助预算案》和《劳工法》修正案。

    《国家交通建设投资补助预算案》规定,从明年开始。国家将对国土基础交通建设加大投资。主要内容包括加快宋州“联合市-波特市铁路”的施工进度,以及提前开工海州“青城市-伍德市铁路”。

    前者将进一步增强宋州内陆乃至国土北方区域经济联系,工程量巨大,将至少创造上万个直接工作岗位;后者则让宋州前往海州的海上交通里程一下减少数百海里,以往需要绕行海州鳕鱼角前往青城市的商船,之后只需要在伍德市(后世的普罗维登斯)靠港卸货,就能通过铁路几个小时抵达青城市,反之亦然,从而节省大量的商船运力和时间。

    过去的1644年,华美年度新生儿数首次超过移民数,达到了41000多,总人口在1645年开春就已经超过90万。人口增速超过财政增速,华美国内的城镇基建、卫生、教育、妇幼保障投入这些年已经有陷入泥潭的迹象。

    华美国内的货币金融发展速度相对较快,国内货币流通量达到了2亿5000万美元,类似“中央银行储备凭证”之类的记账货币比例已经达到了40%,快要接近17世纪末英格兰的国内记账货币比例,由此极大地促进了金融发展。但1645财年编列的国家中央财政预算,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6600万美元,终于挣扎无效一脚踏入了赤字财政的大门,但各方面的需求依旧无法满足。

    要致富,先修路,通过扩大国家基础交通建设,创造就业需求、刺激生产消费,这个道理无论是深是浅,所有穿越众都明白。但这一五年期预算案又将每年额外支出150万美元,万般无奈下参议院同意该项预算资金继续以发行国债的方式向各个商业银行筹措。

    《劳工法》修正案的出现,算是关如中内阁为解决国家财政缺口、以及改善国内工薪阶层民生,在不增加税率的情况下做出的变相调整策略。

    修正案的主要内容,是将延续了十多年不变的本土最低工资标准从16美元提高到18美元。因为着重牵扯到国内十几家用工规模达到数千人的大型企业集团,这一修正案经历了长达九个月的激烈争论。

    民政部下属的统计局的社会统计摸底数据显示,除去海外总督区,全国目前大约有25万国有或私营企业用工,其中60%约15万人依然拿着每月最低16美元的工资。虽然国民平均工资水平超过欧洲3到5倍,更是明朝的10倍,但华美本土的社会生活成本也是全世界最高的。

    如果这些人的最低月工资能提高到18美元,那就意味着本土大大小小的企业每年将新增至少360万美元的工资开销,并使大量国民家庭获得更多的消费能力、提高生活质量。

    保守估算,在不改变任何企业或消费税率的情况下,仅仅2美元的最低工资提升幅度,所带来的社会消费效应,国家每年就能多出100万美元的中央财政收入,可谓润物细无声、一举多得。

    关如中的小算盘是打得啪啦啪啦响,但包括国有大型集团在内,许多穿越众都面带不悦,关如中过去几个月里几乎是每逢周末就挨家挨户的上门说道理。

    今天国会例行大会所通过的两项法案都是内阁硬着头皮死劲花钱和捞钱的命题,按常理也应该是各种推诿或转移话题。但实际情况却出乎意料,恰逢端阳节,几乎所有的国会议员都有点心不在焉,两项法案的表决都很顺利,除了完成最后的举手表决外,都颇有心事般在散会后早早回家,仿佛之前的纠结和争吵都消失无踪。

    ……

    偌大的国会大厅里只剩下了参议员苏子宁一个人还坐着,此外就是寥寥几个打扫会场的工作人员。

    再次翻了遍面前的国会内参文件,苏子宁也不由得苦笑摇头,也知道本次国会大会过于“认真团结”的原因了。和以往充斥着各种大小事的国会内部文件不同,这份最新的内参文件只有明朝的局势,几百个字,字字沉重。

    长江防线恶化,引发军事内斗的左良玉在九江暴病而亡,近二十万大军停止了前进,如今左军统帅由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担任,军中已有内乱迹象。

    招降了几十万江北明军的满清东路军主力兵临扬州,江北督师史可法屡战屡败困守城池,黄得功救援扬州失利,被迫回守瓜洲渡口,但全军上下已经绝望、毫无战心。

    长江南岸,郑芝龙麾下的镇江总兵郑鸿逵、江阴总兵郑芝虎不光按兵不动,还有后撤的迹象;泰州总兵郑彩和南通副将郑芝豹更是在扬州被围前就渡江逃跑。

    虽然时间、细节上和真实历史有了不少出入,但大势依然,长江两岸的军事部署已经全面崩溃,南明朝廷覆水难收。(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新增长点(二)

    桌案上依然摆放着前塞维利亚领事馆商务助理常玉的述职报告,严晓松对这个小后辈超出同龄人的胆略和细致用心颇为赞赏。

    “年轻人很有想法,常家总算出了匹千里驹,常坤也不用整天‘歪门邪道’地为他一家子找出路了,估计内阁会同意他‘告老还乡’的报告。”

    苏子宁端着茶杯,也在一边轻笑着。就在昨天,内阁收到了泽西市长常坤的辞职信。大概是年近花甲的缘故,加上并没有在本届政府内阁继续得到重用,一向很喜欢表现自己的常坤终于显示出了疲态,开始“乞骸骨”,然后花了很大价钱在长岛东区的郊外买地,打算修一座纯纯东方风格的大宅院。

    “是啊,如今最早一批入籍的华裔移民,相当部分都已年过半百了。落叶归根、求葬祖地的想法很多。人啊,过得太安逸了也不太好,这种思潮可不是用法律能够平息安抚的,连我有时候都甚至都在想这种问题……看来我们还需要通过媒体进行疏导,出一些振奋人心的政策,或是让他们了解到外面世界的真实情况,不然会引发更多的消极心态和不恰当舆论,尤其是对孩子们的影响。”

    望着远方的熙熙攘攘的市区,严晓松仿佛想起了当年那批老国民踏上北美土地时的场景。再揉揉发酸的眼睛,窗外的大街上又出现了不少在老师的带领下准备穿越街口的活蹦乱跳的孩子。

    “话说回来,关如中是如何看待外交部和商务部提议的?”一番感慨之后,苏子宁拿起了桌上的常家长子报告,在严晓松略微出神的眼前晃了晃。

    “虽然葡萄牙被迫接受了我们对于印度航线的谈判,但西班牙怎么也是这个时代的超级大国,要分割他们在地中海贸易的利益难度不小。就算我们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和热那亚或威尼斯商人签订贸易协定,也没有直航意大利的航线补给和贸易中转站。要让西班牙允许我们在地中海建立贸易中转站。恐怕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目前国内经济发展的压力很大,关如中上任以来做了许多调整,虽说是做的有道理,但一直在得罪人。如果这次无法通过海外新利益增长点来弥补西欧和远东的贸易衰退缺口,恐怕他这一届就到头了。”

    严晓松想了下上午的内阁会议讨论内容,将目前内阁的局势分析和难题一一摆了出来。因为远东事务的巨大心理压力,严晓松头上也出现了几丝白发,苏子宁叹着气,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地图册。

    “地中海贸易,从欧洲古典海上贸易史开始。就有着四条清晰的利益线。”苏子宁指着夹在欧洲和非洲之间的大澡盆轻声说着,“向西和向北,连接西欧和中南欧,有着成熟的市场;向南,是北非,南欧地区的纺织业原料和谷物的重要供应地,也是欧洲黄金的来源之一;向东,则是东欧和闻名遐迩的利凡特东方贸易航线,从两千年前开始。亚洲的丝绸、瓷器、香料就从这里源源不断进入欧洲,然后为东方带去了海量的金银,造就了千百年来阿拉伯商人们富甲天下的传奇,但也是一条充满血腥的贸易线。”

    “时至今日。地中海两端的宗教信仰冲突早已经让位给欧洲的国际地缘外交和经济利益上的需求。奥斯曼帝国已经成为影响欧洲政局的举足轻重的地区力量,更是掌握地中海贸易利益东端源头的霸主。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奥斯曼帝国从16世纪后期逐渐开始的宗教宽容和世俗化开放姿态,地中海贸易绝对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繁荣。西欧与东欧、中近东的商业联系也绝不会像今天这样紧密。”

    “换句话说,其实切入地中海贸易的核心着眼点,不应该局限于西地中海方向。而是更东面的奥斯曼帝国!这个人口接近2000万、连接欧洲控制北非的中近东帝国,才是真正的地中海贸易发动机!再延伸到外围,还有一个连接中东和南亚、人口超过1000万的波斯帝国。这两个帝国,可是在历史上喂肥了半个欧洲。”

    看着好友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严晓松猛然站起身,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似乎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嗯,有道理,即使不通过热那亚和威尼斯,只要掌握了通往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帝国的贸易航线,我们的商品就能源源不断地直接进入地中海和利凡特贸易圈……让我再好好想想……”

    说着说着,严晓松又把目光移到了地图册上,眼睛在地中海两端仔细打量着,接着目光落在了印度洋方向。

    “西面渗透,东面突破,我们来个两头包抄!苏子宁,这次任长乐他们可不会再认为内阁对他们有偏见了。”抚摸着硬挺的地图纸面,严晓松终于笑出了声。

    “另外,还有个方向应该关注,我想在范力的方案里,会是弥补远东商业利益损失的重中之重,而且抛开顾虑后唾手可得。以前我们没精力顾及,现在果子差不多成熟了,为了完成国家的远东战略,给郑芝龙一个完美的谢场,就必须有所考虑。”

    苏子宁又翻过几页地图,指向了东北亚的一片岛屿。

    “日本……”

    小小的地图册上,日本列岛静静地横在东海之侧。看着看着,严晓松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里的笑意也越发明显。

    ……

    周五,六一儿童节的第二天,关如中再次召开的内阁临时会议上,国土安全部长范力以及不管部长严晓松,同时提交了一份海外贸易拓展方案。两人的方案虽然不在一个方向,但某些关键思路却不谋而合。

    几年前荷兰东印度公司发起的日本开关交涉提议,如今再次受到了内阁部长们的注意。曾经因为欧洲和北美事务无法分心的华美国会和内阁,这次不得不重新重视远东利益格局的大调整。

    日本在17世纪中前期,是世界上最大的白银输出国之一,一度占有全世界白银产量的三分之一。无论是葡萄牙还是荷兰,都在这个过程中吃得脑满肠肥,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养肥了以李旦、郑芝龙为代表的明朝海上武装商人集团。

    仅以后世的简单历史资料来推断,郑芝龙集团在17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的短短二十年时间里,每年从日本航线中获得的白银就不下一百万两,还不包括从日本运回的商品在明朝的销售利润。

    放在这个时空,虽然华美切入了远东贸易地盘,并初步建立了东南亚的贸易主导秩序,但依然没有动郑芝龙的传统势力地盘。

    荷兰和葡萄牙在日本贸易活动已经随着日本的锁国令陷入历史最低谷,大员颜家在上述航线上最多只能算吃点残羹冷炙,而郑家则垄断了华美和大明商品在日本贸易航线上的绝大部分交易利润,所以郑家在日本的收益只会比历史更多。而不会更少。

    经范力的粗略估算,郑家每年通过琉球、日本贸易航线,获得的收益接近200万美元,占去郑家每年收入的近一半!

    在华美下阶段的远东战略中,郑芝龙集团已经是铁定的瓦解对象,那这个时候对日本进行贸易开关攻略,打破郑家手里最大的一个铁饭碗,就成了必须的手段。

    将日本直接纳入华美远东贸易大盘中,可以对郑家赖以生存的海外收益进行釜底抽薪式打击。日本拥有约2000万人口。社会民生物资匮乏,完全可以成为明朝市场阶段性萎缩时的最佳替代品,使华美商品在远东的销售利润尽可能地实现最大化。此招一出,可谓杀人不见血、一举多得!

    此外。以日本为中心的东北亚贸易主导权一旦抓在手里,朝鲜半岛那近千万人口的市场也就自然而然地收入怀中。朝鲜一直是华美影响下的大员最重要的贸易对象,在过去二十年里,大员颜家平均每年从朝鲜半岛收罗超过五千人的明朝辽地迁徙难民。其中大约半数都输往了华美,这无疑也是一个极为廉价的人口获取渠道。

    范力对日本的惦记,完全可以成为东联集团积极配合国家完成远东战略事务的补偿回报之一。相信已经对郑芝龙恨得入骨的任长乐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绝对会举双脚赞成。

    范力的方案立马获得了绝大多数内阁部长的赞同,只是对着郑芝龙的收益来算,日本和朝鲜市场一旦全面打开,东联集团能轻易挽回经营损失不说,还能获得更大更长远的收益。

    更重要的是,明珠岛海外领虽然产业较为齐全,但也仅仅只是解决了有无问题,产业规模完全无法和本土比,商品生产制造能力其实很有限。远东市场得到大幅度扩张的直接好处,就是华美本土的生产企业也能从中得到大量实惠,增加更多就业岗位,未来中央财政收入每年多出几十百把万也轻轻松松,何乐而不为呢。

    眼下华美在远东部署了两个陆军加强旅,总兵力超过5500人,亚洲舰队的实力也比几年前增长了近一倍。该花的军费一分钱没少过,如今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抽调出来遛一遛。在这个过程中,再拉扯上吕宋、兰芳、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葡萄牙人,丢上几块骨头来个“利益均沾”,就能以最低的成本完成这个计划,从而真正形成由华美完全掌控的远东贸易格局。

    只是在时间上需要拿捏好,必须在郑芝龙自顾不暇的时候出手,否则容易引发不必要的冲突成本,至少华美目前还不打算脏了自己的手去欺负一个明朝封建大军阀。大致的时间点,也许就会定在满清大举进犯福建的时候。

    至于严晓松提出的开辟从印度洋总督区到红海、波斯湾的中东新贸易战略航线的提议,内阁部长们就谨慎了许多。

    经过修改润色的印度洋-红海/波斯湾-地中海东路航线可谓魄力十足,一下就切进了地中海-利凡特贸易圈的后院。覆盖数千万人口的广袤市场,而且可以绕过欧洲的主要竞争区域,想想就让人心旷神怡。而另一头的地中海西路,华美则只需要象征性加强与地中海贸易合作伙伴的合作力度就够了。

    至于曾经一度称霸印度洋-红海/波斯湾的葡萄牙,如今早就人老珠黄,在红海和波斯湾的存在感已经降到了最低。葡萄牙人在波斯湾的霍尔木兹贸易据点早在几十年前就被英格兰暗中支持的波斯帝国给连根拔起;阿拉伯半岛的马斯喀特,当地的葡萄牙控制力也摇摇欲坠,无论是如日中天的奥斯曼帝国还是野心勃勃的阿曼伊斯兰教长国,将其赶下海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让关如中担忧的,主要是印度洋方向的后方战略支撑还不够稳固。这一战略计划需要动用的财政、外交和军事资源将远远多于日本方向,更要面对诸如极端宗教主义的排斥和战争风险,毕竟那里有着两个影响力巨大的伊斯兰帝国。

    要开辟印度洋-红海/波斯湾的东路新航线,华美的后方支撑点只能选在南非总督区、月山岛海外领和印度洋总督区,目前这三者的综合实力还不足以支持这种战略拓展。

    华美在南非总督区的殖民地统治政策十分强硬,所以一直饱受周边恩古尼人的侵扰,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好几起冲突暴乱。虽然每次都会遭到华美军队残酷无情的清剿镇压,但也导致向远东转移军事部署时,华美只能舍近求远从大西洋抽调棕熊旅,而灰狼旅根本无法脱身。

    印度洋总督区的马达加斯加岛殖民地这些年的发展也很快,苍角港和桑海镇的总人口加起来已经过万,但和当初的南非总督区一样,华美殖民地当局和当地梅里纳王国的矛盾正在日益加深。尤其是华美通过多年的军火交易挑起了梅里纳王国统治者和周边多个不甘心该国统治的土著小邦国的冲突,对这一点,梅里纳王国的强硬派很是不满。如果马达加斯加岛的殖民统治无法安稳下来,恐怕东路贸易航线就很难提上实施日程。

    换句话说,这一地区华美的屁股还远没有擦干净,要再抽身北上红海或波斯湾,基本没有多大可行性。

    而且,这里还涉及到东联集团和国兴集团的利益博弈,这么大的一块蛋糕,如果仅仅以旧有的垄断经营权划分方式分到东联集团的手里,恐怕会更加激化一些内部矛盾。

    许多欧洲事务正面临最后的紧要关头,远东的纠结也才刚刚开始,华美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多点照顾。严晓松的提案虽然引发了许多无责任美妙遐想,也获得了许多人的认同,但考虑深入到细节,要真正实施起来,恐怕还要内部认真沟通或是阶段性延后几年。

    唯一能够先期操作的,大概就是先启动西地中海贸易,和葡萄牙达成直布罗陀海峡南岸的丹吉尔港的开放谈判,再与意大利几家主要商会建立初步的贸易协定,指导国内中小贸易公司去试水,为以后大规模进入西地中海做铺垫。(未完待续。。)

    ps:  时间很少,存稿很慢的说。为了保持存在感,今天先发三章。10点、11点、12点各一章。

第十三章 侵害

    当西班牙殖民者皮萨罗血洗印加帝国的首都库斯科城后,南半球最大的城市化为一片废墟,能代表南半球的人类城市文明从此跌入低谷。时至今日,人口超过40000的华美南山海外领首府南山港,就成为了这个新世界17世纪最大、最繁华的南半球城市。

    从南非总督区分离10年后,提升到国家直辖海外领地地位、享受国家正规行政政策待遇的南山海外领,终于变为了一座经济发达程度不亚于本土城镇的大型港口城市。

    从地理上看,南山港是17世纪东西半球的海上航线交界点,是华美大西洋和印度洋航线的核心战略枢纽,自然也是华美历届政府的重点经营对象。

    这里集中了南山海外领90%以上的人口和工业,拥有比较完备的农工商产业体系,前年第一所南山市立大学落成,南山港最后一项城市功能空白也被填补。

    除了大力发展的农业,立足于南非和远东拓展的国兴集团和东联集团,直接将这里作为了本集团向东经营的后方基地,是当地最大的两家投资者。

    东联集团不仅将旗下的东方银行总部设在南山港,在这里还拥有和北方工业集团合资的五金制造厂、和杨雯雯生活艺术集团合资的纺织厂、和华美木业集团合资的造纸厂、和张氏建材集团合资的建材厂、以及和梅林食品集团合资的罐头厂和酿酒厂。眼下东联集团和北洋船舶集团合资的南山造船厂也进入了最后的施工阶段。

    后来居上的国兴集团也没有示弱,一些重磅级的工农业项目在南山港也是数一数二的。

    和国有农林渔牧集团合资的大型农业联合公司,拥有南山海外领最大的纤维作物和油橄榄种植园,在这里生产的麻纤维和橄榄油已经占国内供应量的三分之一;和国有重型机械公司、通用工业集团合资的南山机械制造公司,是唯一一家能在海外领组装蒸汽机组和蒸汽拖拉机的企业;和国有医药集团合资的南山医药公司,是整个南半球唯一能生产抗生素和医用消毒用品的企业;国兴集团旗下的非洲投资银行,不光垄断了南非总督区的绝大多数金融投资业务,甚至触手都扩展到了大洋彼岸的葡萄牙巴西殖民地。

    据说就连国家安全委员会都在不久前通过了内阁的提议。允许国防部出资购买相关专利使用权,在南山港建立一所军械修理与弹药生产车间,以解决非洲以东的军事耗费,避免本土军火的长途运输带来的无谓高成本难题。这算是华美军方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军工企业,当然这里面自然又必须借助几家军工寡头的合作。

    林林总总,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私营集团,10年来大大小小的国内企业都在南山港进行了大量的产业项目投资。虽然单个产业项目的规模和本土相比都小了好几个数量级,但也让南山港拥有了较为完备的工业基础,将支持华美在非洲以东的战略拓展。

    ……

    1645年6月10日,周六。

    冬季多雨的南山港正笼罩在一片烟雨中。比起北半球本土许多城镇的冬季大雪纷飞,南山港的地中海气候即使在冬季,近些年的最低气温也在摄氏5度以上。

    由于东面的印度洋已经进入了西南季风期,将要跨越印度洋前往远东的欧洲商人一下子增多起来,进入南山港上湾的欧洲船舶开始船满为患。除了常见的葡萄牙、英格兰、和荷兰商船外,今年还多出了两艘埃姆登商船——带着明显华美风格的中型三桅纵帆商船。

    埃姆登王国去年初在华美的幕后支持下,从战败国丹麦手里拿到了印度的特兰奎巴,今年正式组建了自己的东印度公司。这个埃姆登东印度公司的幕后最大股东,就是华美外交部长史文博的女婿鲁珀特亲王控制下的商会。据说就连史文博本人,都看在女儿的份上在其中参了一些小股份。

    从大老远的德意志派来的商船还搭载着数百名埃姆登士兵,他们将成为埃姆登王国在印度特兰奎巴殖民地贸易堡垒的防卫兵力,更是华美私下刻意削弱葡萄牙在印度次大陆影响力的重要棋子。

    新登上华美港口的埃姆登士兵们是瞠目结舌。他们怎么都无法想象在遥远的非洲南端,还会存在着这么一座繁华的华美城市。论规模和繁荣程度,不比他们路过的华美加勒比州的首府双子港市差,论气候。除了寒暑颠倒,这里明显更像欧洲一些。

    这些“有幸”被调派到印度的埃姆登士兵,已经出航了三个多月。一路上基本都只在华美的港口停留休整,也享受到了连绵不断的盟国优待,感觉就跟贵族花钱请他们做远洋旅游一样。只是他们不知道,最多两个月后,他们就将面对南亚次大陆那野蛮而难熬的生活。

    入港的埃姆登官兵受到了当地的华美国民警备队的欢迎,虽然对方措辞礼貌,但埃姆登官兵们无一例外都被请入了港口的卫生检疫区,一个个脱了个精光进行消毒防疫工作。就算一路上经历了多次这种有伤尊严的“礼遇”,但包括未来的特兰奎巴总督在内,埃姆登人还是表现的极为配合,因为每次丢面子之后,他们都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最繁华的南山市中央广场的北端,曾经的南山总督领官邸,早已经改建成为了南山海外领政府大楼以及首席执政官的府邸。而在斜对面的街口,也修建着一座连体双栋多层建筑,门口有警察在站岗,双栋建筑上都飘扬着华美国旗,看起来也是一处政府办公地。

    这是半年前才竣工的政府办公楼,但其所有者却不是南山海外领政府,而是属于南非总督区和印度洋总督区共有。

    经过华美内阁的调整,两个总督区的行政办公地如今都一起迁到了南山海外领,今后的南非总督和印度洋总督都可以选择这里处理各自的总督区政务,也算是和南山海外领政府一起集中办公,以提高地区管理和信息沟通效率。从另一个层面来解读的话。受到严格的海外殖民地产业发展限制的南非总督区和印度洋总督区,也只能依附在南山海外领之下。

    在西面临近中央广场的顶层房间,壁炉里的高档竹炭将房间烘得暖融融的,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位华美中年官员正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在打量港口的欧洲商船。

    “总督阁下,孙总督大人来了。请问茶会现在就开始吗?”一个欧裔侍从走进房间,向着南非总督区总督许文鞠躬敬礼。

    一听自己的同僚兼老上司孙弘毅来了,许文赶紧整理了下衣衫,然后快步朝大门方向走去。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面对二十年前大力栽培自己的银谷镇老上司,许文一直保持着一种下属后辈的姿态,哪怕他现在也是国家的部级高官,而且还比孙弘毅大一岁。

    孙弘毅和许文两个关系渊源颇为紧密的人出任华美两大核心殖民地总督,算是总理关如中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这里面会涉及到东联集团和国兴集团的利益纠葛,有了这两个关系不错的组合,许多麻烦事都容易解决。

    多年官途成长,身为第一代移民的许文也是老人精了,不光对孙弘毅一如既往的尊重。甚至还在对方的暗示下痛快的接受了两家联姻。许文的三女儿许晴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就说给了孙弘毅的次子孙之麟,据说订婚仪式的举办日期都选好了。

    “老许啊,你还是改不了的臭毛病。好歹也是一方封疆大吏。我们马上又要成亲家了,怎么还那么客气?”

    48岁了还没有留须的孙弘毅笑呵呵地在几个下属的陪同下,出现在许文的总督办公室里。眼前的许文看起来似乎比他老多了,虽然孙弘毅表面上故意认真了一番。但对方的态度还是让他心里很满意。

    “多年来都受孙督教诲,许文可不敢造次啊。”

    许文客气地和孙弘毅握手之后,就邀请对方落座。然后几个侍从就端来了热腾腾的茶点,在温暖如春的办公室里开始茶会。

    “马岛(马达加斯加岛)又发生战争了,南方和西方几个小土邦宣布不服从梅里纳王国的统治。”孙弘毅从身后官员手里接过一份文件,在许文的面前晃了晃,“梅里纳王国拒绝我们在马岛北部的土地购买提议,这次他们的内部战争,是我们的好机会。我们可以寻找任何一种借口,逼迫他们退步!”

    许文一听,就知道这次老上司又想借机从南非总督区抽调兵力了。只是礼貌地接过文件翻了几下,许文就笑呵呵地点头:“我也听说了,不知孙督打算怎么处理?”

    “需要兵力,我已经和总理进行了沟通,国会也在考虑我的意见。今天来,是希望老许你给点支持。”孙弘毅也不打算绕弯子,直接就比了个手势。

    华美外籍军团灰狼旅,如今分拆成两部分,其中大多数兵力都在南非总督区,以镇压内陆最新一轮的恩古尼人暴乱。对于南非总督区的内陆拓展,无论是周毅当政期间,还是许文上任之后,国兴集团可没少花心思在国内游说。

    苏兰港以西内陆的乌姆孙杜济河畔,在华美陆军的军事推进保护下,前年终于建立起一座新的农业拓殖城镇“金河镇”。大批恩古尼黑人战俘的利用,乌姆孙杜济河南岸通往苏兰港的陆上交通终于有了些模样,肥沃土地上建立起了几座大型拓殖农场,周边的小岩金矿的开发也一下提高了一个档次,去年一年里,国兴集团就从中获得了近1吨的黄金,价值超过60万美元。

    无论是主力驻扎在金河镇的灰狼旅,还是从苏兰港调来的国民警备队,过去半年里已经疲惫不堪地数次继续越过乌姆孙杜济河,执行了好几次大面积的军事肃清作战,但糟糕的陆上交通和层出不穷的恩古尼人偷袭,还是让灰狼旅吃尽了苦头。

    眼下南非总督区的麻烦还在继续,印度洋总督区也出现了重大军事干预的需求,就让华美高层捉襟见肘了。在许文看来,孙弘毅今天明显是想让灰狼旅主力转移到马达加斯加岛上去。这里面。自然是东联集团的利益诉求在起主导作用。

    “可是陆军司令部已经下令要让灰狼旅休整半年,恐怕我也没资格说服他们转到马岛去吧?”

    许文尴尬地笑了,因为根据规定,灰狼旅属于国防部和陆军司令部双重管辖,即便是南非总督区总督,也只有协调部署和后勤支持,而没有军事调动权。说直白点,灰狼旅要去什么地方,可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不,你理解错了。”孙弘毅知道对方会错了意。赶紧摆了摆手,“不需要正规军,你只要从金沙港、苏兰港调国民警备队就行了!”

    许文一愣,总算明白了孙弘毅的打算。海外总督区的国民警备队,总督是有权力调动的,专用于殖民地的治安防务。孙弘毅是打算用一班子二线准军事力量,来完成对马达加斯加岛的殖民扩张行动。

    “需要多少?”许文沉思了片刻,终于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借调南非总督区、南山海外领、月山岛海外领各两个国民警备中队(连),加上灰狼旅留在马岛的一个步兵营。还有苍角港和桑海镇的国民警备队,以及黑水保安公司的一个雇佣兵大队,就有至少一个旅的兵力可用!不需要太多正规军,一样可以办到。”

    说到这儿。孙弘毅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仿佛这次干涉马岛土著王国的战争,他早已谋划了很久。

    历史上19世纪末法国对马达加斯加的入侵可是耗尽了多年的国力,吃尽了苦头才算拿下。但眼下孙弘毅显然对17世纪土著总人口还不到百万,而且内部正在严重内耗的马达加斯加岛很有信心。

    究其原因,多年来一直善于迂回取巧发展的孙弘毅。对马达加斯加的胃口其实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因为在孙弘毅看来,马达加斯加资源极其丰富,而且地理环境封闭,完全可以全面侵占,打造成为华美最大的海外领。

    这点上,倒是和十年前的华美内阁总理吴元一定下的马达加斯加岛占领路线的基调一致,但华美在马达加斯加深化殖民统治的最大障碍就是当地最大的梅里纳土著王国,也让吴元一的马达加斯加海外领构想多年来进展极慢。

    唯一的方法,就是尽最大的可能地制造和激化当地土著内部的矛盾,肢解17世纪初完成马达加斯加内陆统一的梅里纳王国的统治基础。

    桑海镇内陆的铅锌铜矿和砂金的开采一直受到当地土著政权的干扰、苍角港周边的煤炭资源开发也进入了一个瓶颈,两地有超过5000名马加什土著劳工在没日没夜地劳作,但产量一直无法得到质的提升。

    整个印度洋航线的城镇都严重依赖苍角港的露天煤矿供应,光是每年往返印度洋和大西洋的华美民用蒸汽船舶的燃煤补给需求,就达到了60000吨。再加上工业消耗,无论是南山海外领、月山岛海外领还是印度洋总督区,都开始面临“弹药不足”的情况。

    与其说是孙弘毅对马达加斯加的资源垂涎三尺,不如说是华美印度洋航线的经济发展有了不容妥协的硬性需求。借助一场干涉马达加斯加土著王国的战争,来拓展该地的殖民地发展空间和劳力需求,才是孙弘毅和国内部分人达成的一种共识。

    “老许?”见对方似乎有点走神,孙弘毅略为不满地提高了音量。

    “哦,好的,既然孙督有意,我会尽量想办法,大家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许文回过神,赶紧点头。

    简单的茶会结束了,孙弘毅心满意足地走了,只留下许文还在总督办公室里继续沉思。

    上任不过一年,国家在南非总督区和印度洋总督区的存在印象,在许文眼里就是一个字“抢”。不光当地土著人饱受各种侵害,各个殖民城镇的基础建设、居民生活水准也和本土城镇有着相当差距。经济发展单一不说,绝大部分成果都输送到了本土,留给总督区的地方发展经费是捉襟见肘。

    经过十年前的那场南非黑人暴动战争,面积已经扩展到近两万平方公里的南山海外领,世代生长的土著几乎被连根拔起。本就人口稀少的当地黑人部族,不是在武力镇压中灰飞烟灭,就是被驱赶到遥远的北方。如今南山海外领已经很难见到土著黑人了,新成长起来的一代南山海外领华美青少年,几乎如看稀奇动物一样看待那些在港口中转的黑人奴役劳工,仿佛根本不相信他们生活的土地上会存在这种人类。

    脑海里仿佛又出现了从苏兰港大批外运土著战俘劳役的凄惨景象,那成千上万的土著被押送到北美本土或其他海外领参与各项工程,化成一个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数字。即便能活下来,最终的命运依然是被卖到加勒比或巴西的矿场、种植园,又有多少能活着回到他们的故乡呢。

    眼下,一座更大更封闭的马达加斯加岛,是否也要迎来一轮残酷的淘洗呢?(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不列颠的宿命

    1645年6月16日,周五。

    代表英格兰王室在不列颠岛传统影响力的约克城,城头终于飘荡起议会军的旗帜。在过去的一年里,克伦威尔带领的英格兰新模范军已经粉碎了查理一世的多次反攻,可怜的查理一世在苏格兰的支持下依然在纳斯比会战中一败涂地,那些忠诚而顽固的王党骑士们一次次在新模范军的线列步兵的排枪和大炮面前功败垂成。

    约克城的攻陷,象征着英格兰议会军终于获取了内战的关键性胜利。苏格兰长老会和贵族议会为支持查理一世而拼凑的那支军队在约克城下几乎全军覆没,如今查理一世已经如丧家之犬般逃到了苏格兰的爱丁堡。

    克伦威尔意气风发地站在约克城头,身后是一众新模范军军官,甚至其中还有这支军队名义上的最高统帅费尔法克斯爵士和另一支议会军主帅桑威奇伯爵,但克伦威尔此时仿佛视而不见般高高在上。

    “伦敦希望派遣使者去爱丁堡,查理国王必须纠正他的所有过错,才能获得最终的和解,否则这场战争将无休无止。”

    作为克伦威尔老上司的桑威奇伯爵,此时刻板而谨慎地在人群里阐述着“大多数人”的意见,尤其是当战争旷日持久之后,伦敦国民议会中已经充满了各种惋惜和后悔。

    三年的内战,英格兰遭受了重创,四分之一的城镇和半数的乡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伦敦的谷物价格已经攀升到过去二十年的最高点,比现在正在闹饥荒的欧洲大陆还要高出一倍不止。

    不仅保王党被战争榨干了最后一枚银币,掌握国家财政重要来源的议会党们也在歇斯底里中摇摇欲坠。伊丽莎白一世和詹姆士一世在位时创造的经济繁荣,如今被遍地瓦砾所代替,百业凋零,英格兰的经济几乎倒退了二十年。

    几乎没人在战争开始之时期望得到这个结果,为阻止国王查理一世那些“我行我素”的加税法案和行为。英格兰议会党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可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桑威奇伯爵的意见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中老年将领的赞同——国王的错误,应该有个头,吸取教训万事好商量。

    但没人会想到除了和国王谈判以外,这场战场还会有其他的解决途径。

    错愕和愤怒的表情在克伦威尔的脸上转瞬即逝,再次眺望了眼北方地平线之后,克伦威尔发出了一声冷笑。

    “先生们,如果国王再次回到伦敦,那麻烦永远都不会解决。人们依然会在贫穷和懦弱中麻木不仁,这将是伟大的英格兰经历这场战争后依然无法摆脱的巨大耻辱!”克伦威尔转过身。提高了音量,人群最后面的一批年轻的新模范军军官们都露出了狂热的表情,“胜利已经在眼前,国家的命运应该由我们主导,不能再交给那个整日只想着用国王的身份盘剥市民的人!”

    “正是他的不作为、谎言或是懒惰,苏格兰和爱尔兰正在脱离英格兰的统治,在他手里,英格兰丧失了几乎所有的海外领地。难道我们还要继续把整个不列颠的未来交给这样一个践踏国家法律正义、为所欲为的人?”

    “先生们,尽管我们依然面临许多困难。但这一刻,我们必须团结并且深信自己的能力,我们有理由为这个国家的真正未来战斗到底!”

    克伦威尔的发言让在场的保守派将领们目瞪口呆,这话里话外都要和英格兰国王查理一世不共戴天打到底的节奏。而那些年轻的新模范军军官们。则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欢呼。

    斯图亚特王朝从一开始就是以苏格兰王室的身份入主英格兰的,苏格兰长老会和贵族议会认同斯图亚特王室的苏格兰国王地位,并以此作为抗拒英格兰侵蚀的合法手段,所以才有继续支持查理一世的理由;爱尔兰公教联盟和贵族议会则干脆否定了查理一世对爱尔兰王位的拥有权。拒绝接受一位新教徒的统治。

    所有这些加起来,其实本质上都是苏格兰和爱尔兰寻求脱离英格兰共主统治的借口。三王国战争和英格兰内战就这样纠结在了一起,而这个死结的中心。就是查理一世为打赢这场内战而毫无底限的各种胡乱承诺。

    “上帝啊,奥利弗疯了吗?难道他打算动用军队彻底驱逐一位国王?”

    人群的最前面,新模范军名义上的主帅费尔法克斯爵士吃惊地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后辈,更对身后那些嫩头军官们没来由的狂热感到害怕。

    “向苏格兰进军,国王必须投降!”

    “对!审判,他应该接受全体伦敦市民的审判!”

    由自耕农、伦敦小市民以及底层手工业者组成的新模范军官兵的呼喊在约克城的各个角落里回荡。他们相信只有克伦威尔无比坚毅的信念和大无畏的独立个性才是这个国家最终的出路。

    当天夜里,一众新模范军的底层军官带领士兵封锁了议会党保守派将领的住所,拘禁了包括桑威奇伯爵在内的所有高级将领,宣布实行特别军事管制,推举克伦威尔为新模范军最高统帅,直到克伦威尔获得最终胜利。

    贵族军官们是如何在私底下诅咒唾骂自己,克伦威尔已经不在乎了。胜利就在眼前,哪怕此时此刻来自国外的军事援助几乎断绝,但他相信查理一世和苏格兰已经失去了和他继续作战的能力,英格兰内战即将结束,他的理想就将实现。

    ……

    几个时区以外,北美曼城还是阳光灿烂的下午。毗邻曼城北区森林公园一侧的高档别墅社区里,一辆黑亮的马车正缓缓地驶进一座豪华庄园的大门。

    一位侍从走到马车前,十分小心地打开车门,放下踏板,然后恭敬地向车厢里伸出了手。与此同时,庄园主楼门前,另一位贵妇正笑容满面地看着马车方向,身后还站着几位欧洲服饰打扮的中年人。

    一男一女。两位身着常春藤高校附属小学制服的儿童走下了车,其中一位金发小女孩那粉嫩精致的脸上还带着青涩而腼腆的红晕。

    “男爵阁下、公主殿下,请小心路面。”白发苍苍的欧裔老管家十分谨慎地招呼着下属将马车带开,一边态度极为恭谦地跟在两个小祖宗的身后。

    “今天考试顺利吗,孩子们?”

    戴卿卿快步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蹲下身一人亲了一口,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

    “伊丽莎白的国语考试肯定不及格!笨死了!”

    代欣志一脸天真的古板,年少老成地撇了眼身边的英格兰公主,发出了不屑的鼻音。

    伊丽莎白.玛丽亚.斯图亚特,今年9岁。是英格兰国王查理一世的第五个孩子。伊丽莎白比戴卿卿的长子代欣志小几个月,历史上本应该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的,但在这个时空,却幸运地长大。

    作为政治交换,伊丽莎白被查理一世送到了戴卿卿的家庭,而且经过英格兰王室法庭的公证,如今伊丽莎白已经是爱尔兰贵族肯梅尔男爵弗兰克.欣特.维特尔斯巴赫.代(代欣志)的法定未婚妻。两人的正式订婚仪式将在他们年满16岁后进行,距今还有7年。

    一旦两人正式订婚,那查理一世亲笔签注的一份王室法律文书将正式起效。届时代欣志将成为爱尔兰的凯里公爵,整个芒斯特省凯里郡都将是代欣志名义上的公爵领地。

    “可是我确实不知道卷子上写的什么……”才定居华美不到一年的英格兰公主,此时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负,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嘴里还轻声嘀咕着几句英格兰语。

    “那需要时间,亲爱的伊丽莎白,不要着急。”戴卿卿温柔地摸了把未来儿媳的金发,顺带着将孩子们的手放到了女仆长的手里。“带孩子们去休息,约娜。”

    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戴卿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勋爵夫人。国王陛下现在急需您的庇护!”一位英格兰王室的使者愁闷苦脸地在身后嘀咕着,仿佛此时整个英格兰的命运都压在了眼前的女人身上。

    “国会的中立姿态是不会动摇的,但如果希望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重新认同你们的国王,那需要付出许多代价。”

    戴卿卿嘴角一抹冷笑,姿态优雅地转身朝门内走去,几个英格兰王室使者都面面相觑。

    “夫人,有外交部的信件转给您。”刚一走进书房,一个等候已久的侍从就双手奉上了一封电文。

    打开只是看了一眼,戴卿卿就带着笑容坐到了沙发上,手里夹着电文轻轻摇晃:“先生们,埃姆登的腓特烈国王陛下已经做了回复,他依然不认同英格兰议会对一位合法国王作出的叛逆之举。他愿意为英格兰王室的安全作出承诺,但是……”

    一个“但是”就让本来充满希望的英格兰王室使者的心又掉了下去,几个人的手心都捏出了汗。

    “抛开那些空谈的理想不说,查理国王应该给予埃姆登、爱尔兰一个书面的外交邀请,而不是私下的胡乱承诺,否则这将是一场并不光彩的入侵。先生们,你们认为呢?”

    “另外,我个人建议查理国王应该考虑更长远的安全问题,比如让威尔士亲王殿下(查理二世,查理一世的长子)转移到基拉尼或是锡利群岛去。”

    戴卿卿的目光不经意地从远方墙上的欧洲地图上掠过,最后停在了英格兰的某个地方,脸上的讽刺笑意不曾减弱。

    又是一阵沉默,英格兰王室使者知道这是基拉尼女男爵对英格兰王室所能做的最大安全承诺了。现在爱尔兰已经公开和英格兰划开界限,查理一世在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威望已经跌入深谷,理论上如果保王党想要东山再起,除了保护查理一世本人,就必须考虑几个王位继承人的安全问题。

    “那么援兵什么时候能出发呢?”一个年轻点的王室代表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遣词造语,直接就高声喊了起来。

    “资金,还是资金问题,当然还有时间。”戴卿卿优雅地从侍从手里接过葡萄酒,满不在乎地说着。“爱尔兰贵族议会已经和科克郡自治议会达成了协议,将在今年组建一支军队,但就算我本人给予充分支持,要采购到足够的军需也需要时间,但谁能保证几十万英镑的军费花销能一个月就到位呢?除非有人能担保,我才能从大西洋银行获得资金,但明显这个担保人不能是我。而且迄今为止,英格兰王室的贷款信用已经所剩无几,还有200万美元的欠款未还呢……”

    对视了一眼后,一位年老的英格兰王室代表从怀里缓缓摸出了一份文书。只见上面用花体字写了几行,内容是英格兰国王查理愿意将以下的王室领地作为担保,获取任何一方的资金援助,其中担保地和援助方都留空未填的。之后还有王室法庭的公证纹章,以及查理一世自己的亲笔签押,一旦援助方签字,就算是合法的。

    典型的查理一世在内战期间病急乱投医的风格,不过模式倒是这个时代最为通行的。

    “英格兰王室的海外直属殖民地还有吗?如果您是指新普罗维登斯岛,那很抱歉。那太小了,各种罪犯横行,很荒凉,甚至还不合法。所以不具备完全担保的资格。”戴卿卿果断地摆手拒绝。

    新普罗维登斯岛,后世加勒比海巴哈马群岛的首府所在地,一座面积200多平方公里的风景优美的岛屿。巴哈马群岛海域长期以来就是欧洲海盗横行的区域,英格兰在新普罗维登斯岛的殖民就是一群英格兰海盗做的先锋。如今那里依然是英格兰海盗的聚集地之一,只是因为远离华美加勒比舰队的巡航区,而且并不威胁华美在加勒比海的主要贸易航线。所以长期以来一直被兵力不足的华美海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

    好玩的是,新普罗维登斯岛提前好几十年被英格兰王室认定为王室海外殖民地,也算是沾了华美的蝴蝶翅膀的光,且一直都未正式出现在法律文书里。至少在17世纪中前期,那些放纵的英格兰海盗,只是借助了这个名头在给自己的海上作恶行为做包装,但却给西班牙的加勒比殖民地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让西班牙的加勒比舰队一直疲于奔命。

    “那您的意思?”似乎觉得对方并没有直接否定这份担保文书的意义,英格兰使者赶紧压低了嗓音。

    “再加上印度的苏拉特和马德拉斯贸易站!”戴卿卿毫不客气地指了指远方的世界地图,脸上的笑容渗入了一丝不容拒绝的严肃。

    苏拉特和马德拉斯,是英格兰东印度公司在17世纪初开辟的印度贸易据点,因为得天独厚的地位条件,为该公司的初期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比如利润丰厚的印度硝石贸易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

    为全面破开印度的市场又不想直接承担什么成本,那从英格兰人手里合法接手两座现成的成熟贸易据点就是华美方面背地里选择的最好方式。

    “可那是东印度公司的产业,那里并非王室所有。”一位英格兰王室代表吃惊地长大了嘴,无法想象眼前的贵妇会贪婪到把手伸向印度。因为英格兰王室已经不具备任何债务偿还能力了,所谓的抵押担保,其实和出售没有两样了。

    “有区别吗?这是整个英格兰的前途,难道那些商人董事们已经忘记了他们从谁的手里获取的东印度贸易特许权?而且,即便是用它们做担保,那也远远不够的吧?”

    连续的反问,让在场的英格兰王室代表无言以对,局势糜烂到这个地步,连伊丽莎白公主都被卖到了爱尔兰,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在随后前来的华美律师的公证下,这份只能算私底下非官方的抵押借贷协议正式签署了,英格兰王室的援助方依然是爱尔兰基拉尼女男爵,新普罗维登斯岛、印度的苏拉特和马德拉斯贸易据点都作为了贷款质押物。

    按照贷款协议,爱尔兰基拉尼玫瑰商会将支持爱尔兰议会和公教联盟组建一支干涉军,并在“准备妥当”之后进入苏格兰,为查理一世保住最后的家业。其中部分资金,将分给埃姆登的腓特烈五世,以满足腓特烈军事干涉英格兰内战的花销。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场英格兰王室拿海外产业做担保、爱尔兰商会凑款出资、爱尔兰和埃姆登出人的武装大游行,而在表面上,并没有和华美的官方立场有任何冲突。

    但英格兰王室代表并不清楚,玫瑰商会的幕后所有者,依然是华美外交部。(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拉罗谢尔的代表

    在任何国家或者地区的人民斗争中,都不难找到一批象征着斗争精神的地理标志物。因为各种原因,它们不光成为斗争群体的栖身之所,更是承载了斗争群体的坚守意念。人类文明无论如何发展,宗教如何演进,从远古文化基因中传承下来的拜物信仰依然让这些地理名字成为了一种寄托。

    在以天主教为国教的法国,绝大部分信仰新教的居民都集中在法国南部和西南部,人数超过百万。他们的核心群体由手工业者、小商人或底层贵族组成,思想上更为活跃开放,还是法国16世纪以来积极投身海外贸易的主要力量组成部分。

    1568年,法国西南部沿海城市拉罗谢尔成为了法国新教胡格诺派的核心据点,为法国16世纪以来宗教改革风潮的中心之一,也是胡格诺派获得英格兰、荷兰等新教国家外部支援的主要港口。

    在绵延了数十年胡格诺战争中,拉罗谢尔的胡格诺教徒是斗争意志最为坚定、态度最为激进的群体。镇压新教运动的法国天主教军队曾经于1572年和1627年两度包围拉罗谢尔,并爆发过惨烈的攻防战。

    第二次拉罗谢尔法国新教暴动在十几年前被老狐狸黎塞留给镇压下去,超过十万的法国新教徒被放逐或被迫离开法国,其中少部分工匠家庭就通过大西洋航线被华美接纳。

    蝴蝶翅膀扇起的第三次拉罗谢尔新教徒暴动在1644年初春爆发,这一历史上本没有的大规模新教武装起义,算是法国新首相马萨林掌权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对法国而言本来前途乐观的欧洲战争,因为内部又出了这么个马蜂窝,一下子打乱了整个节奏。

    不光拉罗谢尔周边再次被起义的新教徒全面控制,就连临近的西南港口重镇波尔多都被新教徒占领了。调去镇压起义的法国王室军队,惊讶地发现曾经粗糙到只能用木棒和粪叉战斗的胡格诺信徒们居然拥有着大量美式燧发枪,甚至在波尔多的围城战中还出现了大炮!

    由于北美土地控制权的争议。华美和法国的外交关系一年不如一年。华美大西洋银行中断了对法国王室的一切贷款资助,对法国的军售基本中断,双边贸易额也在年年下滑。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导致深陷战争泥潭的法国经济雪上加霜,法军在战争前期所占有的战略优势已经所剩无几。

    ……

    位于华美首都曼城东北几十公里外的新罗谢尔镇,最初就容纳了一批来自法国的胡格诺新教徒难民。这些在法国和天主教权贵们斗争了半个世纪的法裔移民在最初的几年,依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冲动好胜,也导致新罗谢尔镇发生过多起极端暴力事件,还把不少老国民都拉下了水,也变相诞生了华美有名的“海外流放城镇”——南大西洋绿岛镇。

    直到1637年后华美民政部和移民部逐步调整和稀释来自法国西南部的新教难民的安置。新罗谢尔镇才逐渐走向了平稳发展道路。新罗谢尔镇在1645年元旦正式改镇建市,在籍国民人口约14000人。如今华美全国的法裔及其后裔大约15000人,其中居住在新罗谢尔市的约占五分之一,依然是法裔人口最多的城镇。

    有了杨雯雯生活艺术集团和康乃馨集团的大笔投资,新罗谢尔市成为宋州乃至全国有名的成衣制造业城镇,尤其是女性就业率为全国最高,无论是欧裔难民的后代还是心灵手巧的东方女工,都在这里一展所长。进入17世纪40年代后,新罗谢尔镇发展成华美成衣、针织品和高级皮毛加工制造中心之一。相关从业人口占去全市劳动力的50%。

    到了最近两年,由于国内妇幼纺织用品的需求量出现暴涨,新罗谢尔市大大小小十几家制衣企业迎来了大发展机遇,劳保服、婴儿尿布、床单被套、棉毛针织品几乎占有本土三分之一的市场。尤其是完全包办了华美中小学生的校服,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城市产业品牌。

    海风习习,新罗谢尔港口停靠着十多艘内河或近海商船,一箱箱刚从制衣工厂运出的纺织用品被工人们码进集装箱吊上商船。然后不久之后就将送往全国各地。

    一艘同时悬挂华美国旗和爱尔兰基拉尼玫瑰商会旗帜的远洋商船,也停靠地在码头卸货。来自爱尔兰的优质毛纱、麻纱以及美属冰岛的高档羊毛正在上岸,并在不久之后还要装载一大批华美绒毯、呢绒、皮毛制品、针织品和谷物返回美属亚速尔。

    忙碌的港区一侧。一小块区域被临时隔离清空,几个华美外交部和基督教协会的工作人员正静静地注视着港外的海平线,似乎正在等候什么人。

    此时此刻,在曼城刚刚发行的《曼城周报》上,一个不起眼的版面角落里,正刊印着一小段新闻:“法国西南部城市代表即将访问本国宋州新罗谢尔市,并将就法国西南部的人道主义危机寻求新罗谢尔市政府的帮助。在此之前,我国外交部多次重申过中立立场,并希望法国西南部冲突双方用和平手段解决争端……”

    ……

    两天后,一份由国防部军情局整理的文件和一封书信放到了内阁总理关如中的办公室桌上。

    署名为“拉罗谢尔市民委员会”书信是来自法国西南部新教徒控制下的拉罗谢尔港,信使如今正在军情局的安排下在新罗谢尔市政厅里居住。

    “格罗佛少校的工作很出色嘛,看来我们的‘雄鸡’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关如中翻看着军情局的文件,对办公室里单独会见的国防部军情局长李铭杰少将连连点头。

    “现在聚集在拉罗谢尔和波尔多周边的法国新教徒人数已经超过了七十万,约占法国新教总人数的五成,其中武装人员就有三万。军情局两个月前通过一家葡萄牙商会又向他们提供了3000吨玉米、4门12磅炮和2000支产自荷兰或西班牙的二手21b燧发枪。”李铭杰谦虚地微微欠了下身,但眼里闪着得意的光芒,“法国首相马萨林大概没想到这次新教徒暴动的强度会超过以往任何一次,法国西南部的军队已经无法对拉罗谢尔构成大的威胁。”

    “那位杜蒙代表倒是彻底认定了只有我们才能给他们带来最终的出路,他们野心不小心啊……”关如中看完经过翻译的法国书信。笑着点了点桌面,“他们的后台老板希望获得我们的继续支持,争取拉罗谢尔和波尔多实现胡格诺新教徒的地方自治。原本我们只是打算借他们的手搞乱法国的战略节奏,没想到打出这么个结果出来,倒出乎我们意料。”

    “法军现在采取了围困战术和战区三光政策,从陆路截断了胡格诺新教徒获取粮食和军用物资的通道。理论上,如果我们中断对他们的物资支持,他们最多还能坚持一年。毕竟当地的民生经济已经趋于崩溃,他们再有狂热的斗争意志,还是必须要吃饱肚子才能和法国王室继续打下去。”

    “但从前年到现在。军情局一直很谨慎地操作物资输入渠道。没有国内的允许,我无法组织更多的物资提供给杜蒙他们。如果内阁正式认可他们的诉求,那倒是个低成本整垮法国的方案。反正我们也快对法国动手了,正好趁它病要它命,把这个蝴蝶翅膀给做足。”

    李铭杰摸着下巴,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嗯,大西洋银行年初已经向法国方面发出了催缴到期国债贷款的公函。虽然他们一直没有回复,但我相信法国首相马萨林现在就算没有我们的讨债,也是焦头烂额。”关如中拿出一本情报资料。笑着翻到法国那一页,指着一大行数据,“具我们推断,别说是欠我们的几期贷款加起来超过800万美元。他们今年上半年拖欠的荷兰银行家的到期债务也超过了500万美元。”

    “虽然西班牙是天主教国家,但我相信西班牙人更希望法国在这个时候生不如死。说起来,因为战争强度远超历史同期,所有参战国的战争潜力都快打光了。也就是说,欧洲三十年战争并不会被我们拖延超过1648年。”

    看完法国那一页,关如中又顺势翻开了西班牙的一页。粗略扫了几眼,西班牙王室背上的华美债务比法国更多,达到了1000万美元,只是因为利息有优惠,而且还是长期还款协议,所以压力比法国要稍微小一些。

    “那关哥的意思是?”李铭杰大概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赶紧压低了声音。

    “西班牙一直在说服我们共同对法国作战,但我们公开介入的时机还要再等等,只有借口做足了,才能真正开工。在此之前,你们国防部军情局继续和拉罗谢尔保持暗中联系,他们的问题我会提交到国家安全委员会上去讨论。”

    ……

    又是几天后,安顿在新罗谢尔市政厅的法国拉罗谢尔胡格诺教派起义代表终于收到了华美方面的回复。

    回复信的官方身份依然是华美新罗谢尔市政府,按照承诺,华美方面将以华美基督教协会和新罗谢尔市政府的名义,通过欧洲商会向拉罗谢尔捐赠或很低的价格提供一批粮食、衣物和药品等人道主义物资。

    跟在官方信后面的,则是华美国防部军情局的另一封秘密支援物资清单。拉蒙等人看过之后全部笑开了怀,因为信里承诺将向拉罗谢尔的新教民兵提供一批在欧洲战争中最先进的34a型后装燧发枪和少量新式大炮,以坚定新教民兵继续抗争的信心。

    至少到目前为止,华美方面还未直接提出什么回报条件。唯一的硬性要求,则是这批武器必须受华美情报人员的监管,没有华美方面的允许,拉罗谢尔的新教民兵是不能启用这些武器。

    为回报这一大批在欧洲用钱都难以得到的大批物资援助,拉蒙等人抬出了几个随船而来的箱子,并当着华美情报人员的面打开。超过100公斤的各种金银饰品、珠宝和钱币,假如金银成色有保障的话,粗算总价值约10万美元。

    至于呆在曼城南区外交领事馆的法国外交官,则在过去几个月里都很安静。不光是华美公开媒体对法国的口诛笔伐节节攀升,更关键的是,华美国有大西洋银行的上门要债次数也是越加频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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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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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1620介绍:
21世纪的某一天,某港口的码头发生了奇异的大灾难,数百各色男女来到了17世纪20年代的北美新大陆。于此同时,历史上的五月花号也刚刚起航。
文青屌丝游天下,五百民工霸美洲。一群茫然的现代文青与屌丝,一块蛮荒般的新大陆、一众贪婪的欧洲乡巴佬殖民者,一个新的大时代悄然揭幕……新世界1620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世界162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世界162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