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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洚晓     重启大明txt下载     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唱(十二)

    西风愈来愈烈,渐渐已将那一线阵地的战壕上空的浓烟催散了。

    李云聪喘息着停下手来,就在刚才,对方扯着他肩头的同时,他连续捅了十几刀,直到现在,感觉对方的力量开始消失,他才敢停下。浓烟散去,他看见躺在地上的,便是一个蒙古鞑子,硝烟的味道掩盖了对方身上的膻腥气味,在对方的后脑,嵌着的是他刚才掷出的那柄工兵铲,有三分之一的刃,已劈入对方头壳,但李云聪乱跳的心头,却很清楚,如果刚才自己慢上刹那,对方那可怕的力量,绝对能在他死掉以前,把自己弄死。

    他讨厌这样的选择,拼命的选择。

    踩着鞑子的后背,用力拔出那柄工兵铲,他却不得不面对另外的一个选择。

    因为他等待的吴全义,在浓烟散去以后,就在他的前方二十米左右,吴全义和另外两个七连的学生,背靠着背,端着上了刺刀的遂发枪,只面对着前后两个蒙古鞑子。而七连其他的人,大抵情况也是类似。

    这些蒙古鞑子,就是刚才被一连一排的手榴弹炸过去,战马被惊把他们甩飞的倒霉蛋,当然他们相对来说还是幸运的,因为有更多的蒙古骑兵再也爬不起来,被战马当成投石机上的石弹一样甩出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力道。

    而且,这四五十个没有了马的蒙古骑兵,不用去面对已完成整队和重新装填的一连、二连——相比于肥球那三百个血性汉子,取得了喘息空间的一连、二连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轮射,给失了速度的蒙古骑兵示范着什么叫精锐步兵。

    但这五十人左右、失去了马的蒙古骑兵,却要比那些躲在马后或是企图和那两个连的学生对射的几百个蒙古鞑子让人头痛百十倍。因为正如丁一与吞哥儿双方统帅所判断的情况没有什么区别,近身,雷霆书院的学生。压根就不是对手。

    而且这几十个蒙古军兵,就和第七连混在一起,根本就无法以齐射来解决他们,滑膛枪年代只有排队枪毙是唯一可行的路子,或者一定说有别出心裁,那也就是依靠着一条面对敌的战壕来进行预定区域的攻击。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什么散兵阵都是鬼扯,丁一在设计壕沟的时候,什么纵深、火力层次、交叉火力压根不敢想。不是丁某人不懂,他太懂了。正是因着丁某人懂,才不敢想。因为两条战线超过五十米的话,后面那条战线的子弹,打中前面自己人的机率,要比打中敌人大无数倍!而连五十米都没有。有什么意义?跑步也就是几秒的事,还不如甩了手榴弹上刺刀吧。

    所以尽管警调连没有陷进去。但李云聪却根本无法发挥热兵器的优势。

    至于说警调连全体上刺刀。李云聪也有浮起过这念头的,但很快就被自己的理性扼制住了:去送菜给人虐?这可是朵颜卫里,朵**凭仗着安家立命的精锐军马,一伙十三、四岁少年,就算以四敌一,能拿下这些蒙古鞑子?

    这时李云聪便看见有一个同学被鞑子用一块随手捡的石头砸得头破血流。而且手里上了刺刀的遂发枪被鞑子劈手抢去,胡乱挥舞砸倒了四五人……他知道自己得做个决定了,因为他已经看到有同学摘下了手榴弹,开始在拧下后盖了。这是准备跟鞑子同归于尽的心思了。

    回头望向身侧那一号通道,浓烟被风卷开了,便见十数步外开始,尽是鲜红的血和躺倒的鞑子尸体,但有着沉重的脚步声,继续在还没被吹散里浓烟里向前而来,刚才那一波手榴弹,让那段区域变成死亡绝境,几乎没有人能再站起来,但尽管密集,却也只是三五百人,毕竟覆盖的距离就只有那么多。而还有更多的鞑子步卒,正在浓烟里向这边推开。

    “警调连!枪口向东,一排长接管指挥权!”向东,便是向着那一号通道,而李云聪摘了了一颗手榴弹,面对着因为他的吼叫而向他望来的鞑子,他讨厌这种选择,因为每每到达选择的时节,他的血,总是炽热。

    血太热,便死得快。

    军户家里长大的李云聪,听着他奶奶念了无数次,他爷爷是个热血的,阵上去了;他父亲也是个热血的汉子,也去了;他大哥是在土木堡殉国的,听说就是跟着先生后面杀鞑子,然后跑不及被射死。

    所以他不希望自己太过热血。

    只是人生总要他做出这种选择。

    于是他就拧下了手榴弹的盖子,沉默地把拉环套在小指上。

    “撑住!”这时候战壕上方远远传来刘铁的呼吼,却是他带着三百轻兵,为了节省时间,从开阔地的战壕爬了上边缘,冲这边直奔过来。可是怎么撑?那个蒙古军兵不过离李云聪十步左右,也就是二十米,发力狂奔的成年人,正常也就几次呼吸。

    而如果这时那些鞑子步卒重新回到开阔地,只要一轮羽箭在这时候覆盖过来,大抵刘铁和他身后三百轻兵无一幸免。

    不过刘铁从来不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他在那边,没有白烟挡着视线可是看得真切:“鞑子要接着强攻一号通道!顶住!”因为前面一千骑兵被白烟遮去,他们的伤亡倒是没有对吞哥儿所部造成什么震摄,而吞哥儿是个有决断的,原来佯攻二号通道的一千骑兵兜转过来,却就成了那千余步卒的督战队。

    三千步骑来袭。

    李云聪终于没有扯下拉火环。

    因为有一条肥壮的身躯,从地上爬了起,甩着身上的尘土,撞倒了那个向李云聪冲来的鞑子。那便是先前如昙花一现的三百勇士头领,肥球。披着双甲的肥球,捡起地上一块盾牌,任由鞑子的弯刀砍在胸前,然后他用那块盾牌拍塌了那个鞑子半边脸。

    斩破棉甲的弯刀,只在肥球棉甲下的鸡胸甲上,砍出清脆的声响,壮硕的肥球连晃都没晃一下,从壕沟里又再捡起一块盾牌持在左手,咧嘴笑道:“他娘的,这玩意带劲!”说着便呕了一口血出来,毕竟刚才被那些鞑子围攻,他虽有铁甲,也是重伤昏迷过去,刚刚才醒转的人。

    不过他看着飞奔过来的刘铁,他就又笑了起来:“子坚先生,肥球这二百多斤就卖给你了!”他冲了上去,狭窄的壕沟无法发挥军阵之利,零散的鞑子与雷霆书院的学生交错在一起,所有的不利,全是肥球这没事就打架斗殴的刺头的长处,真上了军阵,他便逃不过,所有的武勇都和先前一样,如昙花而逝。

    壕沟里,几乎就是肥球的天下,他很快就救下了吴全义三人,这回直接把那鞑子拍着鼻子都塌了进去,不过腿上挨了一刀。但他还在向前,太高深的道理他不懂,太崇高的理想他也不清楚。

    肥球只知道有雷霆书院的学生活着,他的盼头就能实现。

    刘铁杀到时,肥球一人就做掉了五个鞑子,刘铁砍翻了一个想来趁危偷袭肥球的鞑子,扶着他道:“肥球,撑住啊,他娘的,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你还没有子侄,你他娘的死了,我怎么还你这份人情啊!”

    被创累累的肥球,又呕了一口血,咧嘴笑道:“子坚先生,好困,让俺磕睡一下,再帮你卖命……”

    凭仗着肥球的血性,终于在刘铁那三百轻兵杀到之前,没有学生拉响手榴弹。

    说实话以鞑子的战力,就算三百轻兵,也不见得就能扛得下这五十人。

    鞑子要好打,朝廷早就一统关外了。

    但在冷兵器的战场上,勇将往往能够改变一场战事的胜负。

    肥球也许改变不了太多,但连杀五人的他,还是让这些鞑子胆寒了,三百轻兵手持刀盾从壕沟上方直扑下来,连接又砍杀了七八人,其他鞑子立时就失了斗志,还有三十来人,竟被七连的学生捅翻了六七人,其他都降了。

    而这时通过交通壕翻到一号通道二线阵地的杨守随,带着两个连加入了一连、二连的射击行列,很快最后几百鞑子都跪地投降了,他们受不了,草原的军马,并没有什么血战到底的传统,一旦胆寒,他们就会撤退,而此时被困在战壕里,根本就退无可退,投降就是唯一的选择。

    “整队!整队!”杨守随高声呼喊,边上鼓手也努力地敲打传达着他的命令。

    第七连和警调连此时除去伤患,凑起来也就一百来人了,吴全义挨了鞑子一下近身攻击,都起不了身,于是便把七连也交给李云聪指挥。这时刘铁奔了过来,着急地问道:“杜展之方才领着三百骑向西边兜去,看怕是要找机会从三号通道杀出去!这边得把鞑子缠住了,杜展之才有机会啊!”

    杨守随咬了牙咬,望向李云聪:“你知道我想怎么办。”

    “我没意见。”李云聪手里揣着一把遂发枪,却正在四处翻找不知道掉到哪的枪通条。

    “全体都有了!胸墙前方列队!”

    排队枪毙战法,第一次在沙场上,登上了战场舞台。(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唱(十三)

    列队,相对于蒙古人来说,孤小单薄的雷霆书院,便在一号通道的第一道胸墙前方,抛开了所有的阻碍,能带给敌人麻烦、能保护自己的那些壕沟和工事,堂堂正正地阵列于前。狭窄的通道于双方都是公平的,并不会因为雷霆书院的学生进入通道,便会无缘故地扩大。

    所以当他们阵列于前的时候,六百余人的队伍也不得不排成三十余列。这个时候,从浓烟里踏出来的蒙古步卒,带着混杂了硝烟的强烈的膻腥味道,吼叫着,看上去如同无穷的怪兽从浓烟里冒出来。

    “一连第一排,前列跪姿,后列立姿,预备,放!”杨守随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他身边的鼓手,毫不停憩地敲打着鼓点,“全体都有,向前一步走,一连第二排,前列跪姿,后列立姿,预备,放!”

    单调、冷漠、机械,是杨守随的口令乃至于传令鼓手的鼓声里,全部的感**彩。

    西风劲吹,这一次浓烟并没有维持上几息便被卷散,而那些趴在一线壕沟里看守俘虏的军余,就这么看着两列、两列的雷霆书院学生,沉默地按照口令,越过身前的同学,近乎麻木地发射。

    一轮,又一轮,相比于鞑子的嚎叫、怒骂、叫喊来说,雷霆书院的学生,气势上似乎要弱上许,他们就如果一部庞大的机器,每一个齿轮就按着自己的轨迹,一次又一次的转动,机器不需要有激情,机器有的是效率。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连一线壕沟那些刚刚看不下去的军余,振臂高呼好几声:“大明万胜!”、“大明威武!”的军余。看着看着,也不得不咋舌道,“奶奶的,这不跟抢收时,田地割麦一般?”

    没错,一层又一层的鞑子,就这么倒下,当三十余列的雷霆书院学生,轮番前进了不到四十步也就是大约七十米的距离,便已躺下了一路的鞑子尸体。他们开始踏着鞑子的尸体向前一步。以口令和鼓点中所传递的讯息之中要求的动作要领,跪姿,或是立姿,完成射击。

    然后身后的同学就越过他们,刚刚发射完的学生。便在鞑子尸身上,开始装填弹药。有受伤没有死的鞑子。挣扎着想起身。但阵列于前的雷霆书院学生,可就不象在壕沟里施展不开,十几把工兵铲劈砍下去,本来就负伤的鞑子,没有什么幸免的可能性存在。

    吞哥儿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他处在下方。所以西风把浓烟都向这边卷了过来,使得他对于前方的战况看不分明。但对于吞哥儿这种沙场老将来说,有些东西并不是单单用眼睛看的。

    草原一方的步卒的呐喊声、咆哮声,已渐渐地弱了下来。整个战场之上,除了火铳的开火声,单调而规律的枪声之外,几乎已听不到别的声音,这对于吞哥儿来说,已可以说明很多问题,至少,明军的军阵并没有被攻破,而且,正在缓慢而稳定的向他这边推进,因为枪声越来越清晰了。

    “这怎么可能!”吞哥儿不禁失声这么说了出来,话一出口,方知失言,身为一军主帅,他不应该这样自乱军心,所幸的是边上的蒙古军马都紧张地望着西面,没多少人留意到他方才的话。

    “骑兵撤出来!撤出来!”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高喝起来,于是留守在吞哥儿身边的数百骑里,便响起了号角声,草原上的军马,更加习惯使用这种号角来传达军令,正如丁一领导出的鼓手,敲打着的进行曲一样,都是彼此各自独有的风格。

    这时秋风的风向在渐渐地改变,从西风变成了西北风,这是西伯利亚的高压所致,于是浓白的烟雾开始被抹向南边。

    而蒙古步卒就在西北风把浓烟吹散时,崩溃了。

    因为一阵风的关系,让他们看清了前方的同伴,并不是正冲进明人的营盘里,把明人的好东西往怀里揣,也不是正在把明人细皮嫩肉的女人压在身下——浓烟淹没了真实的战况,而正是这种臆想让他们奋不顾身地向前。

    这阵风让他们看清了,前方就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全是他们的同伴的尸体,没有金银财宝,没有女人,没有粮草,只有,死。然后他们还看见了那杆旗,也正在那些矮小的明军阵尾,缓缓向这边移动,阿傍罗刹的旗。

    自成吉思汗崛起之后,他让草原上的人们,感染上了一种宗教式的狂热,相信草原民族是深受长生天之命,就算是成吉思汗死去以后,在战事顺利的时候,倚仗长生天的力气,依然能给予他们极大的疯狂与嗜血、悍勇。

    但当战损达到一定程度,他们的崩溃,如同吸食毒*品的人,清醒过来之后的虚弱一般,不可避免。

    所谓承受战损伤亡的强度,并非指蒙古军马里有人专门在计算着战损,达到某个数字,便下令:“崩溃吧!”

    而是草原人并没有太强大的家国的概念,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当发现部落里的谁,已经看不见了,部落里出名的勇士,也不知所踪了,他找不到自己的熟人,所有认识的人,都已无音讯。一个接一个认识的人的死,让他们开始怀疑这场战事已方是否能取得胜利……

    而当他认识的人,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回答他的响应时,他会怎么办?

    农耕民族的军队,还有祖坟、祠堂、田地等等要守护,而游牧民族是不存在这些概念的,那么,为什么不逃呢?为什么还要作战呢?何况草原军马向来不是什么服从性很强的团队。除非能带着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铁木真。

    吞哥儿尽管很优秀,但他不是铁木真。

    他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在他跟那些步卒一样,看清了前方惨况的时候。

    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处于前方的步卒崩溃之外,他束手无策,尽管他不停地试图阻止那些四散而逃的军马,但一点用处也没有。没有一个步卒去理会那号角声,就算有人停下,也马上被其他人裹着回逃。

    此战之后,存活的蒙古人,几乎都发誓,那杆旗会收割草原人的性命,吸取魂魄。

    这样会让他们的失败,听起来更好接受一些。

    随着步卒的回卷,和他们高呼着的话:“快跑!阿傍罗刹来了!”、“都死了!都死了!”、“他们是妖魔!阿傍罗刹从地狱带出来的妖魔!”那一千骑兵也极快地随着崩溃了,因为出来的五千人,此时死掉的、被俘的已在二千左右,四成的战损。加上眼前的惨况,还有奔逃的同伴。

    那一千骑兵也找不到再去冲锋的理由了。吞哥儿很努力地派出亲信,收罗着兵马。

    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反而,他身边原来的几百军马,又在这个过程里,跑掉了百十骑。

    不得不说,草原之中,真的是不乏血性男儿。

    吞哥儿就是其中一个。

    当六百来人的雷霆书院学生,走到了通道,在原野上列出六道战列线时。

    吞哥儿抽出了他的弯刀,对着身边最后的五百骑呼吼道:“长天生在上!六百个明人,只是六百人明人!杀光他们!”他身边那五百骑的亲信,呼喊着抽刀而出,跟随着吞哥儿,进了最后的一次冲锋。

    持着明字战旗的骑兵排,护卫着丁一就在这六条战列线的左侧,看着杨守随望向自己的眼神,丁一淡然地冲着对方笑道:“不,这是你的工作,指挥官。”他并不打算去接替杨守随的指挥。

    “第一列跪姿,第二列躬身,第三列立姿,目标,正东方,预备,放!”杨守随的口令随着鼓点响起来,足足三百发铅子,就将冲锋而来的五百蒙古骑兵扫掉了薄薄一层,而随着前面三列的退后,后面三列再一次的发射,又将驰近的蒙古骑兵再扫掉一层。

    但跟随着吞哥儿冲阵的蒙古军马,都是他的亲信心腹,都跟随着吞哥经历过许多的战事,他们爱敬他,也信任他,他们随他赴死,跟他向前,哪怕是踏着自己同伴摔倒的躯体、战马向前,也绝不犹豫!

    不得不说,这种悍勇绝对不是无用功,相反,它对于整个战事来说,就是一管兴奋剂。

    那些四散的骑兵,千来人马大都停下或放缓了溃逃的马蹄,他们在回首,在张望。

    吞哥儿成功地唤起了这些溃散军马的血性与斗志,以燃烧自己为代价。

    如果他们能冲到阵前,就算他们都死了,也许那些蒙古骑兵,也会被他们这五百军马的血勇所感染,重整旗鼓再杀回来!

    只可惜,离吞哥儿一百步外,趴在长草之间,只有十二人的小小队伍,他们的指挥官却不这么想。丁君玥沙哑地对着身边的小队成员说道:“每刹那五步左右,进入五十步,自由射击。”然后她自己却握住了枪。

    看着缺口、准星和远处的吞哥儿,她觉得,这只兔子很活泼。(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唱(十四)

    她所说的数字,是风速,就是根据那杆明字战旗,旗帜下底边和旗杆所成夹角来推算的。

    一百米以内,正常来讲可以不计算风阻,因为风力还没作用,子弹就命中目标了。

    而两百米,却就不得不计算,四点四米每秒的风速,会让飞行三百多米的现代枪械发射的七点六二口径子弹,移离目标三十四厘米左右。而对于丁君玥他们手中这种直线膛的枪械来说,这种影响,只会更大。

    但她还是举起了枪,尽管距离百步,二百米,九米每秒的强风。

    然后压下了扳机,大约在离这个狙击阵地一百五十米的距离、杨守随那六条战列线八十米的距离上。

    首发命中。

    然后跟随着吞哥儿的骑兵下意识地拔转马头向两旁兜过去,他们不可能连主将也一并踏死。

    然后他们就溃散了。

    吞哥儿倒下了,全无声息,没有呻吟,也没有惨叫,大抵被子弹掀开了头盖骨的人,都会这般的沉默。那么,他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他们就四散而逃了,把已经下令:“手榴弹预备”的杨守随,呛得口瞪目呆愣了至少二秒,才重新下达了命令,“取消!取消!拧回手榴弹后盖!”

    “那鞑子头目的运气很差。”丁君玥在事后是这么说的,“看着是个大官,我本来是瞄准他的马头……”她很伤感,因为她有着莫名的担心,“先生说,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是错误的胜利了……”的确,这就是一次错误的胜利。

    “胜利者不应该被指责。”丁一微笑地安慰着她。“哪怕是来自于自己的指责。”

    这场战事,最后以杜子腾先前领着的那三百骑,兜出去之后准备来个背后一击,却发现正好收拾溃逃的草原军马为最终的音符。杜子腾是这么评价这场战事的:“所谓虎头蛇尾,不过如是了,不应如此啊!……”杜子腾的话,很让刘铁有同样的感叹,刘铁觉得,最后六百人在通道的推进,以至于草原兵马的崩溃。让先前所承受的攻击,学生们流的血,伤亡的军余,都似乎没有意义。

    甚至他抱怨道:“连阵地上的壕沟,还有陷马坑。都似乎成为了多余的东西。”

    丁一笑了起来冲着杜子腾问道:“展之意下若何?”

    “弟子不敢苟同。”杜子腾倒是很清醒,抬手作揖道。“学生以为。若无先前阵地构筑、学生、军余喋血死战,便无最后鞑子之溃。”

    丁一点了点头,他终于在沙场上实现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不必抽刀。

    比起这场胜利来说,丁一更在意这一点。

    这不仅仅只是一场以弱对强,以少敌众,以步对骑的大捷。更是一场不需要丁一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的胜利。它的意义不仅仅是沙场上的战胜,更是雷霆书院的军校式教育的战胜。

    “战斗总结尽早提交上来,不论是杨守随还是李云聪。包括展之和子坚,丁君玥你也一样要写的。所有雷霆书院的学生,都必须提交,我自己批审,手臂受伤的,口述,由班排长记录。”

    丁一并没有马上去指出他的学生们在战事里所体现出来的不足,他们能够取得一场胜利,他便期望他们能够做到更多,比如说发现自己于战事里的缺陷和弱点,如果他们能完成这一点,才是丁一所想要的军官团和参谋团。

    这让丁君玥一脸快要哭起来的表情,她对于书写报告,向来有着致命的恐惧。其实先前她对那个夜战之中失控溃逃身死的排长的好感,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着那排长能够不时给她抄作业。

    至于那千来名临阵决定跟随刘铁一搏的军余,还有跟着杜子腾冲杀的正军们,他们都在咧着嘴笑着,尽管有不少袍泽逝去了,但上得了阵,哪有不死人的?按首级和俘虏算下去,每人的功劳都不少,这赏赐是可期的。而且许多军余还同意了留在关外,组建新的卫所之后充当骨干,因为他们每人至少都分到了两三匹战马和几副弓箭,包括鞑子身上的一些盔甲。

    战马和驮马可不是一回事,在这年头能拥有一匹战马,对于华夏人来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鞑子的骑兵通常都是有着三四匹马的,甚至在成吉思汗的年代,还有携带着十几匹替换战马的骑兵。

    五千草原骑兵,除了被当场击毙的,余下的战马,丁一让雷霆书院的学生每人挑了两匹之后,还足够让这些正军、军余再每人分上几匹。简单地说,他们发财了。这可不单单是马啊。

    弓也是一笔财富。

    古代的冶弓,是需要一个漫长的周期的,冬天剖析弓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寒冬时把弓臂置与弓匣之内定型,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批量作业自然可以每年都出产一批弓,但每把合格的战弓,都是需要二到三年的时间来完成制作的。

    极少有人不希望发财,特别是作为社会底层的军余。

    也极少人嫌自己拥有的财富更多一些,至少,密云前卫这些军余,是不会这么想的。

    “回关内去,学生先前答应下的东西,自然是会兑现的。”刘铁对帐篷里的十来个军余连长说道,“不过,回去了,就在州府下面的县城里,当个巡捕头子的角色,恐怕要想再往上爬,就有点难了,除非民乱,否则哪有军功给你晋身?真正民乱了,指望那些捕快和差役,能跟这里的弟兄一样,同心同力去杀敌?”

    他的话,倒让那些军余低头思考起来。

    “自己想清楚吧,听着先生的意思,除了密云前卫,关外大约还要再办一个卫所起来,要是留下,怎么着也是一个出身之路。学生向来不作妄语的,你们下去,好好想想,不过决定了,学生把名单往先生那里递过去之后,便不能改了,故之,要自己掂量清楚。”

    于是这便成了那些军余苦苦思索的事情了,不过他们大都在骂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肥球:“入他娘的,死了几百军余,连雷霆书院的小先生死了十几人,这便宜就全让肥球占了去!”、“当时老子是晕死了,要是能醒过来,操,也不见得老子的身手就比肥球差多少!”

    肥球被丁一收为弟子,就是这些军余,甚至正军诅咒他的根源。

    对他们来说,跟着名动天下的丁容城,那可要比分上几匹马或是从小旗迁总旗,盼头来得大多了。

    他们并不知道,丁一之所以会收肥球为弟子,倒并不是因为他的悍勇搏杀,而是去看望负伤将士时,询例问了肥球一句:“好一条大汉啊,好好养伤,有什么要丁某办的事么?”而这个时候,肥球说出了让丁一动容的话。

    “先生,指挥使出去这么些天,携带的粮草只怕早就吃完,此时还得凑出一支兵马,挟大捷之威,去接应指挥使才是!”虽然丁一在打扫完战场,就让杜子腾领着一千正军,还有骑了马的五百雷霆书院学生,前去接应丁如玉了,但以一个军余,能想到这一节,还是马上吸引了丁一的注意力。

    所以丁一便问他道:“壮士大名?”

    “不敢当先生动问,小人姓厉,贱名剑南。”

    “可曾开蒙?”

    肥球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小时曾读过几年书,后来家父在阵上没了,家道中落,便读不起书了……小人向学之心,不曾消减,可惜家贫……”边上负伤的雷霆书院学子倒是不知情,要是让外面那些军余听了,只怕得连连撇嘴:这死刺头还什么向学之心?

    丁一看着肥球这模样,倒也猜到了一二,不过他却不计较这节:“可愿随丁某读书?”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肥球挣扎着从榻上爬了起来,就是冲丁一磕头。

    丁一笑着止住了他,告诉肥球好好养伤,等回京师时,再行拜师之礼。

    等丁一走了,刘铁才酸溜溜地告诉他:“你这厮倒是命好,到时怕是于先生也会来的……”等听着于先生就是指于谦于大司马,肥球往自己伤口用力捅了一下,痛得惨叫起来,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自那日起,时时胖脸上都带着笑,脾气好得不行。

    密云前卫清点俘虏、缴获,安抚出了力的正军军余暂且不提,杜子腾领着一千五百骑去援丁如玉,却是过了五六日就回来,只是回来的人马,有点多得夸张,不止丁如玉带去的三千步骑和他带着的一千五百骑。

    足足有近二万骑!

    尽管那“丁”字的将领认旗打在前头,仍旧吓得密云前卫的前出游哨拼命吹动铁哨,了望台上的军兵,也死命敲打着铜锣;那些在养伤的雷霆书院学生,只要能动弹的,都挣扎着去摸榻边的遂发枪。

    连丁一也一言不发着甲备马,准备随时从西南清出的通道,撤回铁门关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唱(十五)

    不跑?雷霆书院的学生,把轻伤能动弹的算上,也不过二百把遂发枪;倒有几千军余,指望这二百把遂发枪和几千军余,在没有城墙的情况下,去扛住二万草原骑兵?至少丁一不觉得是个正常人能做到的事。

    万幸那边来报,来的真的是丁如玉无疑,才教名动天下的丁容城,没有上演胜利转进的戏码。

    “没有打,本来还想给那个阿儿乞蛮一个教训,谁知道王世昌这厮,半路突然领了五千手持大棒的家伙跑了出来;从宣大那边,石帅又派了一支兵马过来,结果阿儿乞蛮就软了,还派了他的儿子,带着几十骑,说是要来拜访少爷。”如玉在帐篷里,爽朗地对丁一这么说道。

    丁一看着如玉,这个当年的小丫环,那脸孔上终于不再是如往昔,白瓷一般吹弹可的肌肤了。草原的风,连接的征战,让她的双颊上,也带上了一些红色,眉角也多了一些风霜的印记,只是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却仍旧如那时一般的温柔。

    望着身披甲胄英气逼人的丁如玉,丁一长叹起来,摇头道:“丁某负你良多。”

    如玉听着,几乎所有的刚强,便在这一句话里都融尽了,她环抱住已解下甲胄只着长衫的丁一,这个动作使得她身上甲叶相磕作响,但她丝毫不管不顾,只把螓首深埋在丁一的胸膛。

    她没说一句话,她不想开口,只因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少爷,知道她的心,说多一句,都多余;他也没有开口。尽管其实他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那个丁一,但他真的能懂她的心,可是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若他真是那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少爷,倒就简单了。

    偏生他不是,他自觉已负了天然呆,势必不愿再负如玉。

    他只是轻轻地抚着她除下头盔的秀发,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她开口了:“如玉会打下去,一路打下去,打到少爷不想打了,便回家里的院子。给少爷带小少爷玩耍……若是她们惹少爷生气了,少爷便来奴奴的院子,总能整治出一两味合小爷胃口的小菜……”

    丁一苦笑起来,这就是她纯朴又谦卑的爱情,也许原本的年月上没有出现这么一位女将军。只是因为她失去了她的少爷之后,心如死灰。只是爱情。这就是华夏传统女性的爱情。更多的是给予,而不索求,她甚至为了怕丁一为难,除了和巴达玛斗气之外,完全没有提过自己归宿的去向。

    这让丁一从何说起?休了柳依依?不,他做不出来。先不提柳依依的相貌。很符合丁一的审美观,单就是柳依依在他身上所付出的,也是毫不保留的全部。他连纳妾都觉得对不起柳依依了,别提是休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最难消受,美人恩。

    丁一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待得诸事停定……”

    “不,少爷。”如玉从他怀里直起身来,“奴奴只愿少爷快活,却不要少爷为难。”

    丁一听着,不禁眼眶一热,两行泪便垂了下来。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报告!”这时门外传来了刘铁的声音。

    丁一摇了摇头,拭去眼角的泪,轻咳了一声,方才开口道:“进来。”

    却是刘铁安置好了王越带来的那些俘虏,还有阿儿乞蛮派来拜见丁一的儿子,以及宣大方向赶来救援的二千官兵,正过来问丁一,各方人等,大致上该怎么对待?这一点上,刘铁可不敢胡乱揣摩丁一的心思,他是分得清轻重的人。

    “分些首级给边军,不要钱,要粮!”丁一皱着眉头,在心中推敲了一下,“边军那头看看晚上你安排个烤全羊的酒席,总要教人家痛快才是;阿儿乞蛮那边你可以去谈谈,原则就是如玉所说的边线,不服就打,不过最好拖到明天吧,若有五千装配遂发枪的龙骑兵,到时根本就不用多说什么。王世昌那边你先帮忙安排下,尽早开始训练。还有,让世昌过来,你好好办事,别老玩这些东西,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王越的事,何必他刘某人来找丁一禀报?这厮就是想利用自己狗腿子身份,玩些小花活,让其他人觉得丁一特别信重他,又想让丁一觉得他特别有用罢了。别小看这个,一旦丁一使唤习惯,以后也就会渐渐通过他去分派其他人办事。

    刘铁看见自己那点小心思让丁一识破,倒也不尴尬,摸着头作无辜状:“弟子也是想为先生分忧……”不过说了一半,看见丁如玉在边上似笑非笑的俏脸,却不禁打了个寒碜,不敢再卖弄嘴皮子,连忙出去叫王越过来了。

    丁一只要不是战阵,平日里说多一句说少一句,便是开开玩笑,也不会计较的;丁如玉可不同,在金鱼胡同里的时节,特别是如玉从淡马锡回来之后,刘铁是让她收拾怕了,只要让她发现训练、办事之中偷奸耍滑之类的,直接就是上拳脚,连陈三都被打到怕,别说刘铁了。

    “过冬之前,无论如何,我会遣人再运一批粮草上来,开春之后,应就能好些了。”儿女情长是无法一时弄个分晓的,但这密云前卫,生生多了五千解救出来的俘虏,却是五千张要吃饭的嘴,所以丁一必须就这个问题去考虑怎么应对。

    丁如玉听着笑了起来:“少爷迂了,这样与朝廷官军养兵有何区别?却和咱们先前所定的不合。”她与丁一定下来的,就是以战养战,如同草原民族一样,去抢,去掠夺,以战争红利来养活军队,而不是跟华夏的军队一样,每一打仗,总是耗费大量的粮食钱银。

    “不,我们得先有打下来的本钱,这五千救回来的明军,就是我们的本钱。十月之前,我会尽可能地组织宣传队上来,给这五千明军做一个宣讲……杜子腾他们弄了诉苦大会,效果很不错,刘铁也跟着办了,你一会派些得力的人手,找他们问问经验……队列训练办得如何?”

    丁如玉笑道:“若不是按着少爷的练兵的法子,这三千军兵安能从兴隆卫杀到关外来?那队列的法子,看着没什么新鲜,只是每日练习下来,这军马掌在手中,却就自有一番不同。少爷放心,除了上阵之外,队列之法,无有一日不练的。”

    听着她这么说,丁一方自点了点头,慎重对她道:“如此就好,入关内时,雷霆书院所有的遂发枪,都会移交给密云前卫,每一把遂发枪都是有编号,绝对不容有失。咱们这些年,暂时也就是这八百把枪了。要看看接下的铁矿石弄得如何,若是关外的矿能够采出来,暂时还得运回容城……看关外能站稳了脚,把冶炼厂完全搬过来,这样成本才低些。所以暂时不要大开杀戒,还是要把这朵颜卫人心扰起来,让那些牧民有归属感才成啊!”

    “回来了!回来了!”京师安全衙门里,朱动的手下飞奔到金鱼胡同的宅院里,冲着朱动报道,“禀副使,先生前些日子已经过了铁门关,只不过雷霆书院的学子,有百余伤患,所以行得慢了些,想来明日便能到达京师!”

    朱动舒出一口气来,这总算是把丁某人盼回来了,丁一就这么扔下不管走了,结果于谦那边募了款子,那些富商、乡绅,对于能参与这士林盛事倒是热心得很,再说于大人和丁一的名声也不是说笑的,钱交给这两位,有什么不放心?

    结果他这身为丁一弟子的安全衙门副使,几乎每隔一两日,就被于大司马叫去兵部训斥,因为朱动不敢收钱,这钱收回来之后怎么用,怎么办书院,他又不懂。几乎可以预料的,柳依依看着这钱,肯定会把它拿去投入生意运营之中。

    不论是朱动还是于谦,都不敢让柳依依接手这笔钱,生意终是有赚有赔,到时这笔钱要是赔了,于大人怎么拉下老脸去跟募款的人交代?虽说总也扯得过去,可那不就是一个洗不脱的污点么?

    至于说让官府先收下这笔款子?当了二十年侍郎的于谦,自己不贪钱,可是官场如何他还是很清楚的,给官府收着,不如给柳依依吧,至少丁一回来多少还有点东西留下;真给官府了,今天河道要清,没钱了,这边有钱先拔点吧;明天哪里受灾了……

    一时间变成富商和乡绅天天来问什么时候可以捐钱?这边一路没答复。

    所以时时敲打着朱动,教他拿出一个办学的法子,可怜他哪里拿得出来?

    丁一之所以敢甩手就走,不外乎就是怎么办一个现代化或者说近代化的少年军校,除了他之外,这时代没有什么人玩得转么?让于谦去弄,最多折腾出个武学之类的东西,或是国子监的民间版本,于谦虽不知道怎么弄,但也清楚,无论是国子监还是武学,都不可能在最后培养出如丁一所说的那些各行各业的能手,到时把钱花了,却办不成事,于大人老脸往哪搁?(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唱(十六)

    其实除开这事,还有鹿鸣之喜的问题,鹿鸣宴是作为地方长官宴请乡试中举的学子而举行的。丁一不消说自然中了举,可要是丁某人不来,这鹿鸣宴开着也总归不对劲,这可不单单因为少了一个举人的干系。

    也不单单是因为丁容城名动天下,少了他让鹿鸣宴失色不少的原因。

    最根本是原因,是原本应该去江西当主考的张和,成了顺天府的主考,这位是因眼疾而失了状元的学霸,根本就不避忌他曾在南京国子监担任过丁一实质上的老师的事实,把丁某人取了头名解元。

    副主考在揭名之后是有提出异议的,这玩意虽无师徒之名,虽然可以说是文人酬唱,但这个中实情,士林之中又怎么会没有议论?若是换了个人,恐怕为了声名,都至少把丁一排到第二名的份上,所以提议道:“不若移为经魁?”乡试三、四、五名就唤作经魁。

    但张和却是这么问:“朱卷抄录可有暗记?”

    考生答卷是要由书吏用朱笔抄录出来的,连华夏亡国的元代乡试,也是这么执行的。所以馆阁使的流行,很多时候也是为了抄录时不被录错。考生想要在卷上留下什么暗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曾有。”副主考强笑着答道。

    张和便又问:“糊名者可有渎职?”

    糊名,就是把考生姓名贴掉以防恂私,张和这么问,却就是问到底有没有人恂私了。

    副主考的脸色比吞了苍蝇更难看,至于么?都是士林中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摆开说?得这么直捅得来?不过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不曾有。”

    “吾辈有与考生五服内干系人等?”张和又这么问道,亲戚关系是要排出五服。五服是什么概念?【作者:这要说清五服,篇幅太长怕读者围殴作者,从简吧。】直观一点吧:也就是甲乙的祖父的祖父是同一个人,那么就是五服内了,包括同族兄弟的妾、同族姐妹也算。

    “不曾。”

    “可有犯御名庙讳?或文理纰缪、涂注文字逾越?”不单是皇帝姓名庙号要缺笔,涂改太多,超过额定字数也是不成的。各学霸开始狂虐丁一,就在于缺笔避讳这一节上,花了许多的功夫,丁某人就是头猪。也该知道遇着哪些字要绕着走了。

    “不曾。”副主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本也是出于好心,才来劝张和的,以免将来士林非议,谁知道当场被这么一层一层发作下来。要知道被夺状元的事。是张和极为痛苦的往事来的,十年寒窗。一个有眼疾的人。他肯定比起别人来,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心血的,就因为这缺陷,这荣誉被剥夺了,那是气到官都不愿做,自请回家读书啊。

    他极为反感这样因着这样那样缘故。把人家明明该得头名的卷子,移到后面的行径,故之才会这般发作起来。此时听着副主考一路地答下来,张和却就不怒反笑。点了点头拍案笑道:“公言大善,如此,便依旧例,将丁生移至第四吧!彼有缺,能得经魁想来也是天心仁厚!”

    副主考听着,那汗水从额头不住渗下,他终于知道怎么自己会无端端中箭了。眚目抑传置胪移至第四,这不就是张和的经历么?。

    可是他没有说要把丁一压到第四啊!第三第五不也是经魁么?为什么张和就这么怒了?

    此时另一位副主考却就不得不在边上说道:“丁生不曾有缺啊。”进场考试都有验身的,到时说丁一有缺,谁去顶丁容城的怒火?人家辞了五品官来科举,还弄出一个贡院受戒的典故来,明明验身就没写人家身体有缺陷,平白来这么一出,到时发榜怎么交代?

    那个被张和呛到一头汗的副主考,也不得不厚着脸皮说道:“不曾闻丁生有缺。学生妄言,望公海涵!”说罢长揖及地,这是彻底服了软。

    张和傲然笑道:“彼无缺,安不得解元?”

    于是,这年的顺天府乡试解元,便取了丁一丁如晋。

    解元不赴鹿鸣宴,这算什么事?鹿鸣宴为丁一改期却也必成笑柄的。

    所以不论是顺天府尹还是同科举人都在盼着丁某人赶紧回来,倒是座师张和不以为意,对人说道:“区区解元,于丁如晋何足道?来得了便来,来不了他日折桂再饮不迟!”折桂,这是说丁某人来日必定能中状元啊!

    丁一刚到京师,便被候在城门的于谦家的老仆扯过来,对他说道:“老爷说道,万事皆可推,入京先拜张篠庵!”因为张和这么举贤不避亲的圈了丁一解元,这是件非常大的事情,虽说张一在一众学霸的狂虐下,文章是看得过去的,但换了个人来,便如张和这么干?未必,至少连石亨举荐他儿子都怕恂私的于大人,就铁定不敢的。

    “中了?”丁一下意识脱口就这么一句。

    老仆苦笑道:“好教先生知晓,中了头名解元。”

    丁一听着,喃喃念叨了一句这年代里没有人听得懂的话:“我还真成谢耳朵一类的人物了?”

    顺之而来的喜悦,一瞬间便洋溢了丁一的胸间,不过他还算冷醒,把着老仆的手问道:“王世昌若何?”

    “也中了,亚魁。”解元第一,亚元第二,经魁三四五,亚魁就是第六名了。

    “好,便依老先生所言。”丁一点了点头,招手让王越过来,却对他说道,“老先生有个喜讯要告知于你,你少不得请老先生一副席面了。”说罢就招杜子腾过来,让他带领那些学生回到金鱼胡同去安置,又叮嘱若是天然呆已到了京师,马上就让她给那些受伤的学生动手术,能救回几个是几个,都是丁某人以后的凭仗啊。

    王越听着自己中式的消息,那可真是欣喜若狂啊,只觉一团火在心中烧一般,不禁策马走到队列边,跟刘铁说道:“中了!中了!哈哈哈哈!”刘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就听着丁一唤他和王越离了队伍,带着骑兵排,先往张和宅里去了。

    丁君玥等人好奇,不知道为何先生匆匆而去,她这等胆大的,走过边上偷偷冲还在城门处的老仆询问,听着消息,便在队伍里传将起,一时之间,不禁那些学生都欢呼起来:“先生中了!先生中了!”整整八百人,吓得城门守将好一阵惊慌,以为出了什么事。

    英国府的后花园里,带些疏懒之态倚在椅上,不时拔弄着杯里六弦吉它的佳人,听着下面奴婢来报,便直起身来放下手中的琴,笑问道:“噢?丁容城在城门口有没有欢喜得发了癫?”

    没有等奴婢回答,她却又摇了摇头道:“想来不至于的,此子真乃治世能臣乱世枭雄,那心胸,却是能容下许多的事。”奴婢禀报道丁一倒没有失态,只不过是王越叫唤了几声,然后便从容而去了。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别说王世昌,公爷被我与长辈多番抑制,也能沾染了许多的习性……”她轻挥素手教那奴婢退下,拿起吉他,指间拔动却就流淌出一串和弦来,丁一昔日教与她的和弦。

    只是,笑意很快就从她面上消散了。

    因为她知道,丁某人总归是不安生的角色,这等人,恐怕会在最灿烂的时刻,消逝而去。而越来越多的荣誉,越来越大的名声,她忧心着,便是丁某人消逝的时刻在极快地加速到来。

    这样的人,不是她能劝得了的。

    这样的人,她只能尽力地扯住自己的弟弟,以免在丁某人最灿烂之际,英国公府也成了,和他一起消逝的物件。

    她拔起吉它,是一串忧伤的曲子,如哭似泣,若丁一听着,会惊觉当时故意作怪给她写下的《拉利亚的祭典》,她居然已能弹奏到这种程度!也许,是她的心思之中,便是祭奠着某个人,虽然他仍活着,但她已在祭奠,为着赴死或将死之人的祭奠,是谓生祭。

    丁一并不知道这位在这年间,教他一见倾情的佳人,在此时为他弹奏着这首曲子,他领着王越策马奔到一条胡同,却教刘铁领着骑兵排留在后面,师徒对视,突然之间狂笑起来:“中了!中了!王世昌,丁某终没有误了你啊!”王越本来就该这一年中举的,丁一倒是很担心,是否自己会误了王越该得的荣誉,然后他接着不禁笑道,“老子也成学霸了!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高兴?全省第一没什么好高兴?至少丁某人没有高大上到这地步,军伍中的比武拿第一他倒不是没经历过,这文科考试拿第一的,丁一其实就是兴奋得不行。

    “先生天纵之才,区区解元何足道!学生顽劣,想不也能附骥尾中式!全蒙先生教导有方啊!”王越拍了丁一两句,终于也忍不住心中喜悦,大笑起来。这倒也不是完全拍马,丁一被学霸们虐完之后,回来不时虐王越,也是让他有所得益的。

    “好了,好了,世昌,吾等师徒,可要端住,莫让人看了笑话。”于是师(zhuang)徒(bi)两人好不容消停下来,方才吹了哨子教刘铁他们赶上前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隔着几家宅子的小楼顶层上,有一双森然的眼睛,正在阴影之中凝视着他们。(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唱(十七)

    那是双乎日的眼睛,而他正在慢慢扯开那张能射杀飞雕的大弓。

    “不。”小楼之内,一只手按住了那慢慢扯开的弓弦。

    那是巫都干的手,按在了双乎日的手上:“他着了甲,你无法在这个距离一箭命中他的眼睛。还是依照章程,从那些娃娃下手,把他引出来,记住,我们只有一次的机会。决不容失。”

    双乎日点了点头,他是草原上最好的猎人,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丁一松懈的刹那。

    丁一与王越去访了张和,自然是相谈融洽的,身为座师本就是对于丁一很欣赏,来访者心里又是感谢,实在很难不和谐。丁一选了两匹马送与张和,与他说是:“关外强梁夺道,被学生随手斩了,所得的缴获。”

    张和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对丁一叮嘱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劝他不要涉险,这等事交待护卫去做就好云云。丁一和王越自然是持礼极恭拜领了赠言,再蛮撞的人,也不会在这当头来跟张和分辩这话题。

    随后又去拜了于谦,紧接着是诸多同年的宴请应酬,丁一去赴了两次,便教王越代自己前去应付了。中举的喜悦,说不高兴是假的,但对丁一来说,他很清楚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自己的实力,才是关键的所在。

    他回到京师的第三天,就进宫去找景帝了。

    一到宫中便请屏退左右,景帝的情绪倒也不错,点头应了丁一之请只留兴安太监在边上。

    “臣要造船。”丁一很直接地省去了过场,因为从柳依依那里,他得知负责和柳依依接洽的嫔妃,似乎皇帝有所赏赐。给她们额外增加了侍候的宫娥和例钱等等。柳依依在丁一指派下,自然除开帐面之外,私下当然不忘塞给那两个嫔妃好处,所以皇帝对这生意的收益很满意的态度,丁一是很清楚的。

    没有等景帝答复,丁一却就接着说道:“春闱之后,不论中与不中,臣请重复旧港宣慰司!若事不可为,臣以身殉之而无憾;若能托圣上鸿福,则开安洋大都督府!臣愿世代为国而守。”

    大明也不是一开始就弱。从开国就弱的。那也就是死得不明不白的宋太祖立的宋朝,而在宋太祖还没有死的时候,大宋也不弱,是到了宋太宗得了位,才开始打败仗而变得弱势。明代开国时期。国力算是很强盛,就算朱元璋登基之后。为了怕权臣为祸。把将相都杀得差不多了,到了燕王得位,还是很强的。

    至少那时三卫不服就打到服,草原上也不敢闹什么妖蛾子,而且,还能弄出当时的无敌舰队下西洋炫耀武力。旧港宣慰司就是大明开国强盛时代。所留下的一个步迹,直到洪熙元年,也就是一四二五年左右,旧港宣慰司还因为印信被焚。来求重赐官印。

    但自此之后,大明开始过了全盛时期,旧港宣慰司也很少来朝贡了,基本就是名存实亡。

    这时听着丁一的话,景帝就皱起眉头来,不过他近来心情很好,因为石亨和孙膛都运回了许多首级,也就是说,大明能成车成车运回鞑子首级的,能打仗,打胜仗的,可不止丁容城兄妹两人。

    于是他决定对丁一好些。就算丁一这言论,显得狂妄不知规矩。

    这本来不太合理,但事实上,做为统治者,皇帝就是这么个心思,若是大明朝里,丁某人的战力远超同侪,那皇帝要容下他,就得很有量度了;不过当丁某人兄妹也只是能打仗的人里的一份子,那景帝倒觉得丁一可爱起来。

    “如晋,那偏远的一点不毛之地,为其造船派兵,不值当啊!”景帝笑着对丁一这么说。

    但是,旧港宣慰司真是一点不毛之地?旧港宣慰司有多大?这一点,丁一要远比这个年代所有明朝人更清楚,按千百年后哈佛大学考证出的地图,淡马锡不用说了,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大部基本都是大明之地!只不过这个年代,那里都是不发达地区,又是飞地,对于华夏的天子来说,那是真的不感什么兴趣的,除了来朝贡时,享受一下万国来朝的面子之外,也没什么用,所以旧港不来朝贡,也就罢了,这年头华夏的君臣都极好面子的,来朝贡一定不会让他们吃亏,绝对是数倍于他们朝贡的价值。

    不来朝贡,还能省点钱不是?谁爱去管那块飞地?

    “臣能教它生财。”丁一从容禀奏,他对景帝说道:“只需朝廷予远征之船只、军兵……”

    景帝这下就不开心了,直接否决了:“春闱之后再谈吧。据军报来说,似乎密云前卫那边的境况不是太好?”景帝马上就转了话题,“如玉妹子若是撑得太苦,不若便撤回来,总不能为了你我君臣的钱银,教那女孩在关外支撑啊,朕,于心不忍!如晋啊,下去之后,你跟如玉说说,若是太难,就算了,密云前卫收缩到热河防御千户所来,如是不愿解甲,仍愿为国分忧,朕给她在北直隶安置下来,挂个都督佥事之类也无不可啊!”

    这便是景帝觉得丁一变得可爱的原因了。

    他有了石亨和孙膛送回来的首级,腰杆子便硬了,在丁一面前说话便从容许多,好象现在,就是在嘲讽丁某人,甚至直接开口要夺了丁如玉的军权,挂个都督佥事,正二品,可以说位极人臣,又是女人。但事实上呢,也就是宣布丁如玉基本和军队不沾边了,大约除了丁如玉身后时,送葬队伍里加两面牙旗之外,不可能再有她的舞台。

    丁一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道:“如玉实在太倔强,却是听不下臣的话啊,还得教她受一受关外的风霜,方才会有醒悟。臣这次也与她说了,宣大不可能时时有兵马来救,朝廷给了饷粮,也不可能再有其他援助。”

    景帝听着丁一服软,没有再张扬地回复什么以身殉国的话,倒也满意地笑道:“饷粮不必担心,朕开了口,自然不会短缺她的,若能站得住,大明不缺她那一个卫所的钱粮,也算是为国拓土啊,朕也是欣慰的!”君臣相谈自然是颇为欢愉,末了景帝又教丁一去孙太后那里哄老太太开心再出宫,丁某人也依言去了。

    但是待得丁一离去,景帝的脸上却便尽是冷笑。

    他觉得看透了丁一。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么?”景帝便是这般冷笑着说道,却踹了兴安一脚,问他道,“厂卫可有消息回报?”不论是南京书院还是容城书院,景帝都让兴安派了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盯着的。

    兴安见景帝问到他头上来,却就跪下答话:“回爷爷的话,却是无甚么异动的,都是宣讲一些为国尽忠的话,以岳武穆精忠报国教导学生,以重现汉武之威为已任。倒真没有什么奸邪之论。”

    景帝点了点头道:“他是觉得丁如玉军阵不力,恐是朕觉得他兄妹无用,便容不下他了。所以全了科举之志,便自请流徒。哼,朕是何等人,岂无这点容人之量?他若好好替朕办差,安能亏待得了他?”

    “爷爷圣明!”兴安一边颂圣,一边在心里苦笑,这真是伴君如伴虎,一开始觉得景帝容不下丁一,后来丁家兄妹都能打能杀,又能赚钱,觉得丁一是要被器重的,景帝自己不也开了口么?谁知道密云前卫战事不太得力,这又改了,希望丁某人老老实实当个生财童子就好……

    其实,若是景帝知道孙膛和石亨的首级,都是从丁一那里买来的,大致上他便不会这么开心了。只可惜边关将帅,这等事做得极为熟手,派去救援丁如玉的,也是石亨的心腹,出得关去,一个个满身浴血带着首级回来,哪里会让厂卫有机会捉住把柄?

    丁一并不知道景帝对他的评价,他出得了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教杜子腾回容城去:“模头挤压法或是冷锻法都好,最迟在今年新符换旧符之前,我要拿到第一批试验性枪械,你回去告知李匠头,不要再去打那边炼钢的主意了,便从熟铁枪管下手,尽早出东西。”

    丁一之所以敢这么要求,是因为他有铁了。

    柳依依赚回来的生铁,二十块玻璃镜,所得的钱财,尽数换购铁矿石,运到容城,大部份此时还在路上,若是全部运到了,足够打出几千条枪管来。没错,就是二十块巴掌大的镜子,有什么比奇货可居,再加上皇帝嫔妃参与买卖,更加能让货物的价值瞬间被炒起?

    “师母说此项可一不可二……”杜子腾有些犹豫,他并不清楚几千条枪管,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概念。而且是用丁一所说的模头挤压法或是冷锻法整弄出来的几千枪管。毕竟这次密云前卫的战事里,八百遂发滑膛枪,并没有压倒性地于战场上占据优势,还是依靠着战壕、陷马坑等等工事,还有那些被唤起血性的正军、军余协力,才赢得战事。

    对于杜子腾和那些正军、军余来说,倒是手榴弹让他们更为喜欢一些,觉得那玩意更加能改变战局。(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唱(十八)

    早在一年前,丁一就用粘土给李匠头和其他几个工匠,示范过模头挤压法或是冷锻法的工作原理了,当然也包括了拉削法,否则李匠头也不会突发奇想去弄那些金刚石钻头,就是因为丁一在他们面前示范过。

    而模头挤压法或是冷锻法就是大批量制造螺旋膛线枪量的工艺。这个过程跨越了单拉削和多刀头拉削等等的弯路。当然如果一旦开始试制,就必须动用比较多人力物力,去弄机械装置,那不是李匠头去赊几个金刚钻头,用个木头机床就能实现的东西。原本丁一是准备等炼钢到达一定水平之后,直接上硝*基火*药之后,再来从这工艺入手,开始后装枪栓式步枪的生产。

    但时间等不及了,看起景帝和英宗是有本质上的不同,景帝时时想着的,是怎么把位子坐稳,他不会支持丁一出海的。不出海,无法大面积地控制海权,无法提供大量的运输吨位,橡胶、稻米、白银、香料……靠着淡马锡那民间船队,远远不能满足丁一的需求。

    至于说国内想办法,那是扯蛋。

    皇帝没了,朝廷文武就再推举一个嘛。

    试试去动士大夫和勋贵的田地?王安石不是没试过的,他从皇帝那里得到的支持,可要比丁一现在强上无数倍。结果如何?弄了半辈子,除了赔上自己的青春之外,人死政息,丁一可没有王安石那么伟大的情操。

    要不就造反吧。能不能打下江山不说,就算能打下来,用多久的时间?然后再整治地方,再肃清残余势力等等……打仗死的人,可不会复活啊,为了驱逐鞑虏。华夏儿郎死了一拔,朱元璋坐稳位子,那些功臣什么的,又杀了一大拔,丁某人再来弄一回,就算能赢,就算这期间鞑子不会趁乱入关,这华夏的刚刚恢复过来的丁口,只怕又得折损无数。而且就算丁一,还无法知道五年内能不能弄得成。要是弄不成,那还不如等景帝自己死掉!

    丁一需要劳动力,需要钱银,需要粮食来供养职业军人,不出海。在大明折腾着,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看景帝这模样。压根就不是有个常性的,如玉要是捷报连连,那么必定他就对丁一更加猜忌;密云前卫若是维持不下去,丁如玉退出行伍,丁一安心当景宗的生财童子就是必然的下场。

    “组织一支宣传队,人员由你自己选拔。你到容城把工场的事情交代好之后,马上带队去密云前卫,那五千解救出的俘虏,要强调一点。就是为什么要解救他们?到底是谁放弃了他们?为什么他们会被俘?要把人心收起来。”丁一已经不打算再拐弯抹角,他对杜子腾说道,“展之,这事的轻重,不必我多说,若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提出来,放你去南边当个千户,我现在还是办得来的。”

    杜子腾咧嘴一笑,却把脚后跟用力一靠,对丁一站得笔直,然后他举起右手抬到胸际,再举到额角。这是当时丁一收下他和陈三的时候,曾经教他们的军礼,后来恐与朝廷礼制不合,惹起非议而让他们不要行使的礼节。

    丁一下意识地抬手还礼。

    “先生果然也不曾忘怀。”杜子腾在丁一放下手之后,平静地说道,“二年多前,子腾只是个有些气力的军户,这一生,想的就是娶个婆娘,生些孩子,孝顺自己的老娘……凭仗自己偷师来学的几个字,看看能不能供一个小孩去当读书人,能这么过一辈子,子腾就知足。先生,子腾回不了头的。”

    他说的回头,不是指生活上的由奢入俭难。

    相反,杜子腾比起丁一要节省得多,他更加象于谦。

    他所说的回头,是指丁一给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已不再是那个军户杜子腾。

    以前,要是有着当个总旗的意淫倒也罢了,若有人跟他说这辈子能当个千户或是县令,那时的杜子腾听了,铁定立马就往说这话的人脸上来两巴掌,消遣人也不带这样!祖坟上再怎么冒青烟,也不敢想啊!

    现在,让他这辈子就当个千户或县令?他怎么甘心!跟丁一日常兵棋推演的,是如何训练、指挥成千上万人,在战场上以阵列、以奇谋、以正合、以奇胜,如何保障后勤,如何攻城掠地之后安抚民心;跟丁一讨论的,是如何改善一府乃至数府的民生,如何修缮水利工程,修筑连同全国的公路网、铁路网等等。

    澎湃的是壮志,燃烧的是热血,眼中看的是天下,期待掌握的是权柄……

    他怎么回头?

    “走下去。”这是丁一对于杜子腾所说的话。

    “是,先生。”杜子腾和刚才的举手礼一样,用上丁一曾经培训过他们的应答方式。

    而不是用这个时代所习惯的“唯”或者“诺”,他在做一个切割,把自己从景泰元年切割出来,以让自己可以明明白白地,站在丁一这一边。他不去问丁一要做什么,私制火器,私屯文胖子那批人、密云前卫那五千明军,是要做什么。

    不是不敢问,不是怕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答案。

    而是不必问。

    就算丁一要造反,杜子腾也绝对不会犹豫地跟随,因为他不单崇拜丁一,信仰丁一,他也比其他人更清楚丁一在这些时间里埋下的棋子,丁一的实力,可远远不止表面上两个书院和那个大工场。

    看着杜子腾坚定的背影,丁一便也愈加坚定了自己信念。

    那就是加紧赚钱,他实在太穷了。

    不论每个月固定支出给那些先前撒下的弟子的费用,还是科研上的经费,还是书院上的花费。

    所以他派人去叫英国公张懋过来,这是很少见的事情,丁一近来都是刻意疏远张懋,以免到时自己出了什么事,把人英国公府连累了就不好了。但要赚钱,他不得不去把张懋叫过来,因为他代表着大明最有钱的一批人。

    勋贵到底能多有钱呢?按着后世发现的文物来看,单是沐公府唤作梅氏的夫人,黄金为底装饰各类珍稀宝石的头饰,就有许多件,每一件无不价值连城的。而这位梅氏,仅仅只是妾,根本就不是正妻。

    开国战事中掠夺的财富,还有圈下地的良田,使用勋贵身份获得的利润和特权,都带给了他们无数的财富。当然,那些家阀传世下来的士大夫阶层,自然也大都是累积了不少财富,但相对来说,丁一更愿意和勋贵打交道。

    因为勋富不怕谈钱,也不忌世人知道勋贵好财。

    勋贵不好财,才是所谋者大吧,好财好色的勋贵,才不会被皇帝猜忌啊。

    而那些士大夫,总还是不可能直接敞开谈的,多少要遮掩一下,丁一不喜欢这样,而且他认为,大明前期来说,勋贵还要比士大夫屯积的财富更多一些。

    “治疟疾的病,你能说动勋贵出钱来合股么?”丁一在张懋请完安以后,直接就点题了。

    复方蒿甲醚从黄花蒿中提取的青蒿素,大约如何制作出这味中成药的工艺流程丁一是知道的,当然,其中一些关节是需要摸索,不过他是有比较大把握,来制作出这味专治疟疾的药物:“如果成功的话,三到四天就能把疟疾发作的人救回来。”

    张懋倒是直爽:“先生,这得回家问我姐姐。”十一、二岁的孩子,他还是明白这些东西,是不能胡乱拿主意的,不过他很快就表了态,“弟子还有一些私房钱,如若先生允许,弟子想把这些钱拿来入股。”

    “有多少?你那点小小私已!”丁一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不过很快丁一就笑不出来。

    因为张懋扳着手指算了一下:“银子有十来万两吧,还有一些我房里的字画什么的,要是发卖出去,应该还不止……”十来万两,朱元璋虽然杀功臣,但穷苦人出身的,赋税还是要比建虏时期低得多,所以明朝的岁入也才每年几百万两啊!张懋能有私房钱才几年?就算从他出岁就开始有私房银子吧,那一年也得一万两啊!

    要知道这是张懋的私房,也就是他自己可以处置花销的钱,可不是英国公府的家底。

    他开始以为张懋有千把两银子就很不错了,要知道,二十面玻璃镜,除了柳依依换成铁矿石的,分给皇帝的几十万两,都把景帝哄得很快心了,那相当于一个布政司的岁入银子啊,当然明朝还有收实物税的,收起来不全是银子。

    丁一现在也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人,但真的被吓到了。

    接着张懋再继续说下去,他说自己可以找一些勋贵家的世子之类,一起出来,他念出来十几个名字,然后对丁一说道:“至少能凑到五十万两,沐家有些钱,弟子再去说说,怕还能再多点……”

    “为师还有一味药,专治刀伤!你去联系沐家,这药有几味主材,其中一味就在云南,二百万两银子!你去说动他们,先生一拿到钱,便把十万两提成交付给你!这药绝对可行,若是他们有意,为师可以先制出成药,给他们试验效果……”丁一越说越感觉自己丧心病狂,可根本停不下来啊!(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唱(十九)

    其实复方蒿甲醚丁一也就是知道制作工艺流程,因曾参与过某些保卫工作。但并不是说看过别人射了好几次箭,就能百步穿杨;去兵工厂各个车间转了若干回,就能造出枪炮;坐在边上看人写了一个月汇编,就成黑客……这用于意淫自然没错,实际操作就不见得是那么一回事。

    丁一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专门和张懋提出,可以制作出成药。对疟疾有效果的药,还有许多其他的方子,丁一在热带雨林呆了那么久,治疟疾除了复方蒿甲醚,也知道些别的办法,不见得就非复方蒿甲醚。但要有复方蒿甲醚疗效的药,真的就没有其他了。

    他想着就是先把钱套进来,再慢慢研发去把药理吃透。

    但到了最后,他放弃了开始的想法。

    何止复方蒿甲醚?片仔癀丁一还略知一二呢。但没有必要了,因为远远不如抄袭云南白药靠谱。这玩意丁一可是真明白怎么回事,一药化三丹一子的程度或者没有把握,但是云南白药的前身百宝丹丁一还是山寨得出来,这个他跟张懋提了,可以弄出成药来!

    所以他就跟张懋说道:“就沐家吧,你去找他们说说,刀伤箭创止血药,这事为师是有把握的!两百万两,除雷霆书院自用之外,两京十三布政使司,所有销售都归他们所有,为师决不会制作出成药,用于销售或馈赠,卖给他之后,这边就算制作,也只限雷霆书院学子自用,决不外传。你那私房钱。就先留着吧,那个以后再说。”

    但张懋却不乐意:“弟子尽力去说,可先生,那个治疟疾的药,听着也不错啊,您不能就把弟子拉下……”他这架势,感觉是丁一说完媳妇就忘记媒婆,便不开心起来,他却不知道,那复方蒿甲醚。丁一有个鬼的把握……

    这是第一回对着张懋,丁一感觉到不好意思,下意识揉了揉鼻子说道:“那个,要是弄不出来,会亏完的。还是不要了。那东西没这么容易弄出来,你想想有史以来疟疾死了多少人?这玩意不比要卖给沐家的……”

    谁知道丁一越往下说着。张懋眼睛就越亮。他激动地问道:“先生,要是这药成了,弟子不就留名了?是吧?名留千古吧?跟那麻沸散一样啊!”说着他就高兴起来了,“先生,这事整吧!”

    张懋这回真是比谁都殷切了,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对于华夏人来说,还是影响很深重的,听着这玩意。弄成了就是于国于民大功一件,绝对名留千古,张懋真的就不犹豫:“亏就亏了!”

    “别瞎闹,赶紧去找沐家的人,人在云南,你捉紧点办。”

    张懋笑了起来:“先生这就不知道,沐家在京师也有人在的,一会弟子差人过去教他们到府上,想来应没什么问题,先生又可以拿出成药出来……”勋贵自然有勋贵的路子,沐家在京师有个类似乎驻京办的机构,也是极为合理的事情,只是说着张懋又开始纠缠起治疟疾的事。

    丁一无法,只好对他说:“你回去问你姐姐,她若是同意,为师便替你张罗。”

    这事情上,丁一真的就不懂勋贵圈了,毕竟两世为人他没也过上勋贵日子。

    当天下午张懋带着钱初九这个小尾巴,兴冲冲又跑了过来,一进来就直奔书房去找丁一:“先生,我姐姐说,自个的私房钱,喜欢怎么扔就怎么扔!”边上钱初九也急巴巴地说道,“师公!徒孙也有私房!不过就比不了我师父,只有二百两!亏就亏了!”

    “一百万两,你能筹到这些银子,就张罗着来弄,先说好,不一定能弄得出来,弄出来了,还得批量生产再销售,这玩意不一定就卖得好,跟卖给沐家那止血药不是一回事。”丁一这回感觉真的被玩到有气无力了,“疟疾又不是天天有人犯!倒是刀伤箭创的,上得了沙场,总是难免。所以弄出来,卖不掉也是常事。”

    这回不等张懋说话了,钱初九那小胖子在边上就抢答:“师公宽心,只教有一场疟疾发作,咱就赠药!不要钱!这名声就起来,以后哪个大户人家,敢不备着一些?咱们有了名声,到时何愁不能卖个好价钱!”

    丁一愣住了,还真是好心思,前期广告投入都算上了。

    张懋和钱初九行了礼就辞了出去,头一回这两个小色鬼不是在讨论哪家大姑娘小媳妇的身段,而是在争论着,这治疟疾的药要是弄出来,起个什么名字好:“师父,您这张懋丸的取名不好,懋字太难写了,一般人都不会,还是叫初九丹较为易流传一些,初九,您听着,就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的乡下老太婆,都知道的,初九丹,您看多上口?师父!不许打人!”

    丁一苦笑着摊开桌面的图纸,他不得不要在撰写云南白药制作工艺的同时,努力去回想记忆里复方蒿甲醚的生产过程,再加以推导看看能不能整点靠谱的东西出来。因为现在他已经不敢小看张懋这小家伙的筹款能力,一百万两,指不准这家伙还真能鼓捣得出来啊。

    事实上丁一原本是准备在关外陪如玉几天的,那情意他哪里会不懂?只是他得回来赚钱,而且柳依依一见他回来,就跟他说了,镜子下个月一定不能再拿出来卖了,直接就是给丁一来上一句:“夫君莫忘,谷贱伤农。”

    丰收年,收成好,谷子一多不是价格就贱了么?结果农民的收入比起往年还更差了。这个丁一怎么说也是学过《多收了三五斗》的,道理当然明白。所以他也很认同柳依依的做法,镜子要继续谋取暴利,就必须控制它的出产,否则的话,每个月都有固定的产出,买的人也就不急,这价格自然也上不去。

    “先生,这是容城送过来。”刘铁匆匆进门来,呈上一个铁盒,打开之后,帛布棉垫衬在里面,却是一根四寸长的管子,黄铜的外表被打磨得锃亮,还雕着写意的山水画和线条。丁一将它取了出来,拉开却是三节的伸缩望远镜,大约是制作的工匠为了炫技,不论这望远镜拉长或是收缩在什么角度,外壁那些线条都能构成一幅不错的山水画。

    丁一对于望远镜自然是玩到腻的份上,什么主动红外、被动红外都玩过的人,自然不会对这单筒望远镜有什么新奇,看了一下放进棉垫里,却就教刘铁在边上侍着,取了绘线的铁笔,在纸上开始绘制起双筒望远镜来,这个不比药物,他倒是熟手至极,加上望远镜的机械原理也不复杂,不一阵就弄完,这份图纸上,丁一便写了那款双筒望远镜的编号:景泰元年一式。

    他倒是想写公元纪年或是干脆从汉代算起,不过这年头“习历者遣戍,造历者诛死”。

    等得墨线干了,丁一便对刘铁说道:“快马赶上杜展之,教同时制作单筒与双筒两款,双筒一律编号禁止外流,外壳涂黑漆或以他法,使其不反光,除编号之外,不得雕刻其他线条。”

    工匠炫技不是不好,单筒的望远镜丁一准备用于销售,雕刻上这些线条花纹,也好自高身价,至于技术保密倒是不怕,就这个年代而言,技术全在玻璃上,不说制作出凹凸度合适的镜片,光是如何弄出透明玻璃,大明也就仅此一家。

    连赚了许多钱的镜子,都是偏青色的玻璃为原料的,这是丁一故意造成的技术封锁。

    想仿制?行,无色的天然水晶慢慢去磨吧,磨到最后,凹凸度不对就废了,看看是找丁一买便宜,还是自己弄便宜?单是这原材料,就不比丁一将要推出的单筒望远镜价格低上多少,加上废品率,不会有人想不开这么干的。

    张懋第二天一早就来到金鱼胡同了,因为他的筹款任务已经超额完成。在京师的勋贵圈子里,哪怕只是纨绔圈子里,要筹到一百万两并不是一个太大的问题,甚至他没有让自己之前说的那些世子都参加进来。

    “连弟子在内,五个人,先生是要折成实物还是银子?若是要银子,马上就可以搬过来。”张懋很有底气地向丁一询问,这五个人里,还包括了只出二百两的钱初九,“文书什么的便不需要了,反正弟子跟他们说好,若是成了大伙便能千古留名,若是亏了,就算了。”

    这日跟着张懋来的,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看上去颇有些行伍风范,见着比他大不过一二岁的丁一,却是很规矩地跟着张懋跪下磕头持着晚辈的礼节。丁一看着心中便有了几分好感,大致有着行伍经历的人,看着行动举止利落干脆的后生,都会略觉顺眼。

    谁知跟着这少年一述起话来,丁一却便心中一震。

    他叫朱永,他父亲是朱谦,镇守宣府的总兵官,左都督朱谦。(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雄鸡一唱(二十)

    朱永这少年此时尚未发迹,他父亲朱谦虽是边关将帅,但也不见得丁一就要给个什么好脸色。之所以会教丁一心头一震的,是因为朱永就是王越同时期的名将。原本的历史上,王越获罪之后,抗击鞑虏,基本就是靠朱永了,此人前后八次获佩将军印,在内总管十二团营兼掌都督府事,死后封王。

    喜欢古代战例的丁一,自然不会不认得朱永此人。

    所以言谈之中,丁一却也没有因为年轻而小看对方——虽然丁一也就大人家一二岁,但他却实实在在有这资格,可以拿起腔调来。而朱永本来就对丁一很仰慕,自然相谈之中便是融洽无比,宾主尽欢。

    朱永拿出了二十万两银子来入股,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拜入丁一门下。

    丁一不觉大奇,自己徒弟的名额看起来比朝廷的官职还好卖么?二十万两,有这么奇货可居?丁容城名声再大,丁一也有自知之明啊,不至于这样吧?当下干脆开口向朱永问道:“何至如此?”

    何至于用二十万两银子,来买一个学生的名额?

    “先生过谦了。”朱永听着丁一问到他身上,立时不敢坐着,马上站了起来,肃立在边上,这年代的人,规矩是极多。虽不至于如建虏窃国时,上下都成磕头虫,但也有许多讲究,例如讲究礼节的人听别人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都是要避座的。

    接着得了丁一点头示意他说下去,朱永才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家严论天下名士,首推容城先生,以八百学子,野战以步对骑。破五千鞑虏,纵观今古沙场名帅,也唯陈白袍可相提并论,且陈白袍身手安能望先生项背?钱银不过阿堵物,能入容城门,却是弟子之幸!”

    陈白袍是南北朝时期的陈庆之,那是一个史书上记载得如同神话人物一样名帅,他“本非将种,又非豪家”,而且如朱永所说的。他身手是极差的,“射不穿札,马非所便”,但这位总是搞几千军兵,去破十万、几十万的敌军。并且还战无不胜。

    丁一听着倒没有马上自谦几句,而是眼睛瞇了起来。似笑非笑看着朱永。张懋在边上看着不好。他怎么说也是跟了丁一这么久了,这先生的习惯他还是很清楚,每每丁一浮现出这样的神情,便是要发作,一发作,就是要杀人。

    朱永不论如何。也是他招揽过来的朋友,千万别说带来能见丁一,然后等下出门时脑袋和身体不在一块,那就真是大麻烦了。张懋连忙在边上抱着丁一的臂膀说道:“先生、先生。这位是真仰慕先生风采,恳弟子带他来,可是说了大半年的,咱武将世家不比读书人,说话粗俗些,您老人家看在弟子份上,多包涵……”钱初九看着自己师父卖萌,连忙扭头望向别处去,以免被张懋事后算帐。

    丁一微微笑了笑,抽出手来捏了一下张懋的脸蛋,对他说道:“为师自有分寸,稍安莫躁。”却是望着朱永问道,“令尊恐是误信传闻,某何时曾有这等战绩?至于比肩陈白袍之事,切莫再提,某些许贱名,经不起此等毁誉啊!”

    “谨从先生教悔!是永做得差了,此等仰慕应铭心中,宣之于口落了下乘,谢先生正我。”朱永说着,便很有礼貌地长揖及地。只不过很明显,他在传递着一个信息,那便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丁一之所以会对他起了杀意,便是因为关外之战,是严格封锁消息的,他不打算过早暴露出雷霆书院学生的实力来。便是孙镗、石亨派去的兵马,对于那一战的细节,也是不能得知的,是雷霆书院的学生做下的,还是密云前卫留守军马的战绩,绝对是搞不清楚,因为他们到达密云前卫时,丁一就很小心的隔离了驻扎的区域,朱谦是如何知道这消息?

    而密云前卫的军马,如今仍在卫所,难道是自己的学生走漏了消息?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丁一在入关之前,对于保密条例方法,是再三宣讲过的,现时搞到边镇大帅都知道实情,这保密工作是差到什么地步?面对丁一的否认,朱永却说他铭记心中,那便是他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所以才会完全不顾丁一的否认,只是检讨自己不应宣之于口罢了。

    丁一沉呤了一阵,方才开口道:“敢问贤侄,是何人传出些等荒谬言语?”

    朱永倒是诚心实意的仰慕,听得丁一问他,却就回答道:“是有一个唤七受挞的鞑虏头目请求内附收容。此人原本是朵罗干下面的部落小汗,后来又投到阿儿乞蛮手下,阿儿乞蛮畏惧先生之威,恐先生日后责怪,撤到全宁时不敢携带这厮,此鞑虏便率了几十部众来乞命……”

    阿儿乞蛮本来是要趁丁如玉灭了朵罗干之后,军马虚疲的当口,挥军来战丁如玉的,谁知道,这边宣大派了兵马去,那边王越领着数千人来,密云前卫又派了千多骑,立时阿儿乞蛮就怯了。

    他本来就压不过朵罗干的,现时看着密云前卫能派出兵马来助丁如玉,那就是朵罗干持之为本的五千精锐军兵,已被密云前卫那边的阿傍罗刹整没了!何况那时身周大明的兵马足足是他数倍,哪里敢打?虽然没有如丁如玉所说,退出朵颜卫区域,但也老实缩到全宁一带去了。

    能破得了朵罗干老窝的数千军兵,还有能灭掉朵罗干精骑的阿傍罗刹,阿儿乞蛮要是不害怕才有鬼。七受挞他必是不会带着的,以免丁一以此为籍口生出事来——这就是弱者的逻辑了,没有籍口,丁一也自然可以生出事来,但于势弱的一方,总是希望至少自己不要给丁一这籍口。

    被抛弃的七受挞就犯难了,他觉得自己要被丁如玉捉住,肯定死得很惨的,他听说过丁一战后杀俘的事情,所以便去了宣府的边镇,请求内附以求保住自己的性命。自然也就把铁门关外的夜战、他留下的眼线观察到的密云前卫与吞哥儿之战,老老实实和朱谦这位他要投奔的恩主说了。

    丁一听着,脸色总算缓和了下来。

    只要问题不是出在书院内部,倒便不是什么大事。

    连同密云前卫留守正军、军余,双方合总万人左右的战事,指望瞒得过天下人是不可能,总是会有人知道真相,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永恳请跟随先生前后,以听教诲!”朱永看着丁一神色稍缓,却就下了决心,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若说朱永为何这般神真意切,逼不急待地要投入丁某人门下?只是朱谦是沙场的常客,他深知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一次胜利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有的时候,运气也能铸成大捷。

    但于猫儿庄救出上皇,以朱谦这种老将,是绝对不会相信丁一单刀匹马护着英宗杀将出来的,只不过再怎么算计,丁某人能用的也就那三百名当时跟随了他一年左近的军户,三百骑全算进去,能从猫儿庄救出英宗,朱谦也觉匪夷所思了;

    何况还有京师保卫战一系列的表现,丁一如同陈庆之一般,擅于抚兵的结论,朱谦不是平白无故下的。如果还不够,那么以八百学生敌三部联军,这是七受挞亲历之事,和七受挞留下的眼线,远远观察着吞哥儿所部的交战,这战果就更加足以坐实朱谦的判断。

    这不由得朱谦不动容。

    他自问国朝此时是绝对无人有丁一这份抚军之能,所以方才对来京师的朱永吩咐:“若得机,投丁容城门下,则今后沙场之上,至少可保活命。”朱永就算从军,有着朱谦荫护,也不会从小兵干起的,只要学得丁一几成本事,至少手下军马遇敌能抵挡,至少能保得自己周全。

    这便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心思:自身周全。

    什么豪言壮语,都是虚的,能保得自己的周全,才是根本。

    丁一看他这般作派,倒也有些感动,要知道张懋当时是被他自己硬诓入门下的,至于陈三、杜子腾、胡山等辈,那是拔之于艰难困苦中,就是说,投了丁一,他们的生活就得到了飞跃,他们的人生,便提升到另一个层面去。包括丁君玥她们也异曲同工的,要不入雷霆书院,指不准其中大半人,都得被父母卖掉,家里顶梁柱在土木堡倒了,本来艰难的生活愈加困苦,哪里养得活他们?哪里能供得起他们读书?

    包括杨守随这些学生,也是慕名来投的,丁容城名动天下,当了他的学生,总归是有好处的,连父母说起自己孩子,也多几分得意:“去了容城门下读书!”怎么也是个有面子的事体啊。

    但朱永却是不同,投了丁一,他也不见得有另外的好处,他父亲就是宣府总兵官啊,人家本就是官二代,用不着仗着丁容城的招牌来威风。花二十万两银子,却是看得出,真心实足是要来求学问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其血玄黄(一)

    这样的弟子,丁一就算不知道他日后的成就,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所以便教他起了身,闲来不妨前来走动,至于拜师,丁一想了想便笑道:“便与厉剑南一起吧,教子坚去操持便是,待某近日忙完诸般琐事,就择吉日办了。”

    朱永听着是极欢喜,便要给丁一磕头,还好张懋在旁边扯住他道:“先生却是不喜欢以头抢地的,若是敬重,心中有师胜于磕上千万个头。”朱永听着,愈更觉得丁一是真名士。只是张懋心里却在偷笑:等入了门下开始训练,朱大个你就知道分晓了!

    丁一的研发工作,基本就是靠他自己当文抄公,所以筹集的银两,自然是折成铁矿、硫磺等等物体,运往容城而去,至于拜师礼仪,刘铁自去寻士林名宿,例如周旋、张和等等虐过丁一的学霸,至于李贤、商辂这自家人,自然就更加不必说了,暂罢不提。

    沐家那边总要遣人回云南报知,故之一时半刻倒也急不来。

    于是丁一便着手分派朱动等人,开始操办雷霆书院京师分院的事宜,一时间慕名来投者众,多以贫寒家境的子弟为主,还有家里生了七八女孩的,一气就来了四五个适龄的,甚至有人直接把自己女孩扔在正在修缮的书院工地上,却道是:“俺是不指望闺女能给丁容城这等大人物当学生的,但当收到府里当个粗使丫环就好!”百姓,什么年景,都活得不轻快。

    丁一手下有安全衙门朱动的人手使唤,于谦又怕误事,差了兵部两个主事带着吏目过来帮手,一时间丁某人倒也闲了起来。抚着那前日从容城送来的单筒望远镜,手指从那精美的雕刻线条上划过,却就动了一些心思:也许,把这个小玩意送给英国公府的她?

    但还没想清楚,却就听着刘铁来报:“先生,左都御史差人送信来。”

    左都御史,却就是和丁一共同谋划如何把英宗从猫儿庄弄出来的那位杨善,年过花甲,却硬从死人无数的土木堡平安溜回来的人物,也是大明少有秀才出身。做到正二品高官的角色。

    他差人送信来,却是邀丁一去京师之外的府第赴宴,那是一处位于京郊的大宅,园中有各种果树,杨善更喜欢在那里宴客。话说除了王振。其他一般人想和丁一在金鱼胡同弄那么个宅院,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在京郊结第也是常有的事。

    丁一对杨善颇有些好感。此人虽只有秀才功名,却极有见识,所谓不学有术,大致就是这等样人了。而且不单有识,也是有胆,寻常人。谁敢去瓦剌营里,配合着丁一去诓也先,把英宗弄出来?

    九月,正是诸多水果成熟的季节。所以杨善便邀丁一前往,便也是应景合时的。

    只不过丁一隐隐觉得这份帖子,有一些另外的意思。

    为何是在这时节?雷霆书院京师分院筹建之中,又逢招生,报名的学生繁多,工地事务也是繁琐,诸多事务要丁一来决策,又如国学的先生,是请秀才出身来教,还是请举人出身的?国子监那边的举监生,那些热血的,前几年被丁一煽得脑袋发昏,都纷纷表示愿来任课,到底这师资如何筹办?又有骑射等课,是去团营请教头,还是怎么办?

    别人或者不懂,丁一不相信杨善不懂,说不好听的,要是放开了让杨善去容城书院呆上个把月,只要有钱在手,让杨善来京师把这分院的硬件搭起来,丁一都觉得杨善绝对是毫无问题的,这人的眼光毒得要命,决不是什么纯良的角色。

    他怎么会这当口,来拖丁某人去尝什么鲜果?

    “带上骑兵排,让王越随行。”看着刘铁一脸的失望,丁一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这工地少了你能行么?你是从头到尾跟着我的,别人哪有你清楚这个来去?”刘铁摸着脑门却便有了笑脸。

    光天化日之下,又有王越领着二、三十骑,外罩儒衫内着铁甲守卫着,一路倒也实在不可能有波折。只是一到那府第,杨善便教府里养着的清客去与王越答酬,又教管家安排那些亲卫,自己引着丁一去了果园坐定。

    茶还没未上,杨善拈须望着丁一,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失无踪,未等丁一询问,他当头就是一句:“如晋,善此番请汝请来,却不是为了用茶或是品尝果鲜之意。看在昔日共事的缘遇上,有一言相赠。”

    昔日共事,就是两人合谋把英宗弄了回来的事,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丁一听着笑道:“前辈,何必作惊人语?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却当不起了,往日你我皆是秀才,蒙你唤我一声前辈,老杨还厚着脸皮应上一声。”杨善说着渐渐就诙谐不拘于礼,他这人本来就不是一本正经的作派,“现时如晋是头名解元,这声前辈老杨再不要脸,也不敢应的。”

    丁一听着就乐了,这杨善别看六十多,大明朝里丁一觉得跟他说话还真最轻松,当下也不与他客气,直接便道:“杨哥,别玩了行不?至于么?再怎么说,咱俩也是共赴过生死的交情,你这一玩就不打算停了?”

    杨善一吹胡子,翻了翻老眼笑道:“是你进门先要叫什么杨公的!你想怎么玩,老哥哥还陪不起你不成?”杨善敢说这话却是有底气的,他当然陪得起,他是燕王年代的臣子,几十年里什么官场套路不懂的?

    丁一遇上这老嬉皮腔调的,也只好打揖求饶。

    “如晋,你时日无多了。”杨善终于不再嬉闹,很认真地对丁一说道,为防丁一以为他又在耍宝,专门又回了一句,“这次可不是说笑。”但他这性子,越是这般说,越显得滑稽,看着丁一在强忍笑意,杨善就脸上生出怒意了,一把扯着丁一的手,“有什么好笑的?皇帝的心思,你还看不透?书院闹得那么大声势,你想干什么?你去容城也就罢了,去南京搞别人也能忍你。在京师显示你丁如晋登高一呼,万千来投,你要造反么!”

    丁一听着,方才憋着的笑意顿时消融。

    “大司马为何不结党?为何石亨要请封他的儿子,他反而斥责石亨恂私?”杨善毫不客气地对着丁一说道,“如晋,你有才,但世间有才的人,着实太多了!开平王有没有才?你再打,胜过常十万?但是茂太爷,比之于你又如何?世间岂无英雄?”

    开平王就是常遇春,在生曾自言能将十万众,横行天下,所以世人又称常十万。茂太爷就是常遇春的儿子常茂,也是有名的猛将。结果常遇春说是得了卸甲风死了,常十万一生纵横天下,不死,得了卸甲风死?常茂是开国公,结果因为砍伤一个想要叛逃的鞑虏将领,说是使得其部众溃逃而被治罪——要知道这将领本来就是要叛逃的啊。

    丁一听着不禁心惊,尽管他心理素质很好,没有显露出什么来,但却也是知道杨善不是虚言,于是便开口问道:“杨哥,这事是你推断出来,还是真有实据?”他问罢便一手搭上杨善的脉门,双眼死死瞪着杨善的脸,无论多么善于言辞,要连脉搏的频率和面部肌肉的活动都骗得过丁一,那绝对是极为困难的事。

    这件事,终于是不容轻视打哈哈的,如果真的是景帝要动手的话,丁一能去则去,若不能去,必要在景帝动手之前一搏!所以丁一需要一个真实的答案,而不是说信不信得过,能不能相信之类的概念。

    这关系到柳依依的家族,还有书院数千学生还有他们的家人。

    杨善一点也不慌张,居然极为好奇地问道:“如晋此法,是能辨出人言真伪的神通?教我、教我!”

    “是有实据而是杨哥推断出来?”丁一这时脸上全无表情,只是重复着前面的问题。

    杨善毫不回避望着丁一的眼睛:“大体是推出来的,实证也有。有内侍言道‘天下有不知天子者,无不知道丁容城’,有太监言雷霆书院盛况,犹盛于国子监,‘今后士林翘楚,皆出容城门下!’,上闻之,教彼等皆领十鞭,曰‘内臣不得涉政事!”又曰,‘如晋纯忠,若疑彼,天下无不可疑者!’,便如此。”

    丁一听着便松开了拿着杨善脉搏的手,摇头道:“所谓实据,只两句’有太监言雷霆书院盛况‘及’如晋纯忠,若疑彼,天下无不可疑者‘,是真的,其他都是杨哥你自己编出来的罢了,何必诓我?”

    杨善大奇,连连追问丁一是怎么知道的?丁一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他?虽然只有两句是真的,但是,足够了。

    一个皇帝,不是昭告天下,而是向内臣说某个人纯忠的时候,大约也就是他开始怀疑这个人的忠心了。真的觉得某人纯忠,皇帝绝对不会这么说。

    杨善这个老嬉皮是真的没心没肺,扯过丁一的手搭在自己脉博,然后在那里叫道:“吾乃崇宁至道真君关羽!如何?可是真的?再来,吾乃浮黎元始天尊,尔等凡人,还不速速跪迎!如何?这句很真吧?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很真啊……”(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其血玄黄(二)【月票还债】

    【五月月票还债1】

    京郊杨家的别院里,各类挂于枝头的鲜果,格外装点出金秋的硕硕丰饶。红泥小炉方自煮沸的山泉,冲泡出来茶香更添几分儒雅,何况于座间便是名动天下的丁容城,连边上那些侍妾,也觉身处于这所在,平白沾染了几分名士的风流。

    “杨哥,让她们退下吧。”丁一颇有些闷闷不乐,不过他实在也是拿杨善没有法子。刚才说了皇帝猜忌他,然后就缠着丁一,要试验能不能说谎而让丁一无法从脉搏和面部肌肉上察觉,接着又是叫了十几个美貌女子上来,其中不止有几位京师青楼的红牌,还有梨园的当红戏班子的角儿。

    可是杨善仍旧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是真名士自风流,不就你说的么?你这名士试试能不能把她们弄得悲秋了?老哥哥最不耐烦人哭哭啼啼了,那就让她们下去。要不然的话,佳茗丽人,有什么不好的?你我两个相对,有什么戏耍?难不成如晋你有龙阳之好?老哥哥我可不好这个,不行现就让下人给你找两个俊俏的后生来?”

    真是越说越不象话,丁一能做的,也只是澄清自己绝对不好男风,然后便只有苦笑了。边上一堆莺莺燕燕,看来都是不乏出入应酬的场景,温声软语捡着好听的话儿说着丁一的得意事,变着法儿夸着杨善的才识之类,真教人难以生厌的。

    只不过丁某人先前被杨善来了一句时日无多,实在心头堵得发慌,他虽然整天着迷模仿首辅气度,但骨子底却还是没有人家首辅的城府,这时候便是强笑着,也遮不去眼里几分落寞神情。

    可是给那些女子看着。却于风流名士的底子上,又多了三分遗世人独立的味道,本来,便是丁容城三个字,都已是许多青楼女子梦里的呓语。男人,有名,有钱,有权势,这就足够让人沉迷了。

    她们臆想着,期待着。这样的男人,在某一天,带着她们走出销金窟。

    何况于这两年来丁一从不曾松懈的训练,让他看起来格外骁健修长,于名士的光环下。更有一副好皮囊,怎么能不教这些女人倾心?这便愈加的让她们着迷。她们围绕在丁一的身旁。卖弄着混身的招数……

    不要以为这些女郎都是娼妓。一个人字旁和一个女字旁,是有很大区别的。她们都是不卖身的,卖不卖身自然不是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能说了算,只不过一旦明码实价卖身,这身价自然也就跌了下去。

    贫苦人儿聚集的棚窝之中,撩倒处里的苦命女人。要接多少生意才能顶上一次醉仙阁里女校书诗琴夜谈的缠头?她们是多才多艺的,琴棋书赋都是信手拈来,绝对不会教人腻得生厌。

    此时便有人挤不到丁一身边,取了一把琵琶倒持。随手一拔,却便是丁某人处流传出来的那曲《烽火扬州路》,便有女郎听着,取了两根筷子,就着身边盛装果疏的盘碟敲击起来,那鼓点合着急催的琵琶,真个丝丝入扣,使得丁一听着,不觉回首张望,却迎上明眸亮齿的展颜一笑。若不是心中有事,丁一只怕也会醉倒在那倒持琵琶的女郎,那一剪秋水也似的眼神之中。

    丁一只觉这般下去,自己终是难以挣扎这温柔乡的纠缠,若是身边环绕的女子,都是面目丑陋可憎的,或是言谈媚艳俗庸的,那他倒也可以视之无物,偏偏都是肤肌如雪面目如画,何况人家是投其所好,说的是“平沙万里余,飞鸟宿何处。虏骑猎长原,翩翩傍河去。”唱着的是“”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末了呤上一句“男儿何不带吴钩!”再持觚在手,脆生生断喝一声:“壮哉!若教生为男儿,敢不效丁容城?”过来劝酒,只是男人,如何拒绝?

    除了仰首饮下这一杯,丁一还能如何?就算要焚琴煮鹤,也要有个发作的由头,总不能无故拔拳而起,给这些娇滴滴的女郎饱以老拳吧?那传将出去就不是名士狂态,也不是焚琴煮鹤,而是撞了邪、鬼上身了。

    装疯的下场是不好的,卢忠便是一个例子,丁一可不打算这干。

    “诸位盛情难却,学生便献丑一番。”丁一对于群美相邀他谱上新曲新词,沉呤片刻之下,却便点应头,只是说道,“一时之间,有感而发,词句直白,还请诸校雅正才是。”立时便有人去寻笔墨,有人去拿乐器,只教新词一出,便好学去。

    杨善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在一旁煽动着:“以白话来谱词者,如晋是古来第一人,便是白居易,论起这直白,也要退让三舍。”这哪里是赞叹?这分明是嘲讽了吧,再加上杨善又添了一句,“直白之中韵味,老哥哥是太俗,品不出来,不如还是依着格律来吧。”

    丁一却不去管他,屈指在几上敲了几下节拍,便低低呤唱起来:“这样深的夜,下过雨的街,连星光就要熄灭……”他抬起头来,望着那些已依着旋律开始伴奏的女郎,却唱出一句,“你赴的,是什么样的约?”

    本就说是有感而发,加上这样直白的词句,却让那些女郎不觉听着心头一颤。

    丁一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唱了下去,当他唱到最后:“若是我身在诱惑的街,若是我生在沉伦的午夜,你的心是否会为我而淌血?从此心绝……”却又抬头顾盼四望,身周丽人竟皆垂下螓首,隐约有哽咽之声。

    让人低泣的,不是丁一略略走调的歌,不是直白得如市井间说话的歌词,而是她们自己的影子,她们那在午夜里孤单的身影,她们那合了眼缘却因着钱财、家世无能相守的良人,她们弦上的珠泪,本便在心田,只是此时被丁一抹出来而已。

    “唉,煞风景的丁如晋!”杨善无奈苦笑起来,挥了挥手教那些女郎退下。

    只是她们抬起头望着丁一,却不再是看着那个名动天下的丁容城。此时的丁一,对于她们来说,却已不是方才的丁一,有丽人从他身旁行过,掩泪低叹:“若有容城相守,奴自是无一所缺!”却掩泣顿脚而去。

    也有人袅袅拜下,却是称道:“容城先生可恨,奴是命薄,安是心野?”可恨是在于丁一偏偏勾出她们刻意维持的笑脸,点破心间那线世故,生生把这悲伤泄了出来。也有佳人苦笑道,“容城先生威镇关外,名动天下,如何又来做柳七变的行径?唉……”

    丁一也只能苦笑着一一答礼,只不过对他来说,这些女郎总算退下,使有了难得的清静,方才能与杨善说些正事:“杨哥,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对我说一声‘时日无多’,叫得小弟来,想是有教于我,何必如此相戏?”

    “是,老哥哥请你来,自然不会是为了吓你,也不是来领教你丁如晋弄得佳人垂泪的本事。”杨善终于难得好好说句话,叫过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却连侍候茶水的奴婢也打发了下去,这硕大后园,便又只余得他和丁一。

    然后杨善自己冲泡了一轮茶水,方才开口道:“便是时日无多,如晋你又待如何?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安有他法可想?所以佳茗、丽人相伴,以慰这短短的时光,又有什么不好?”

    丁一端茶喝了一口,失声笑道:“至少,我还能把杨哥你拖下水来,黄泉路上咱俩一起走,杨哥出些鬼点子,丁某卖些气力,指不准,把那十殿阎罗弄下来,换咱俩去当当,按着我看,也不失是一条好路子,不知道杨哥以为如何?”

    杨善听着脸色大变,说的是十殿阎罗,指的是谁,不言而喻的事,这不是近乎谋反的话,这就是谋反的话!丁一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与他说出这样的话?杨善心中急转,左思右想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柄落在丁一手里,方才呼出一口气来。

    谁料丁一放下茶杯,却又说道:“杨哥邀我来此,便是与我图谋黄泉路上谋弑阎罗之事,这等事,却是要好好宣扬一番,以教天下无人不知才是。这等壮志,安忍埋藏胸间?哈哈哈哈!”说着竟长笑拍案。

    无他,只是方才被这些女郎纠缠之际,丁一心中念头数转,却已隐隐感觉出来,杨善这老家伙的心思,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真的是为了皇帝要动丁一而来警示他,就不会教人送帖去请丁一过来。

    “无赖!”杨善瞪着丁一,挤出了这么一句。

    什么图谋阎罗?丁一说的是,要去宣传杨善谋反!就是死了要拉杨善垫背。

    “杨哥过奖了,愧不敢当啊!所谓近朱者赤,与杨哥过往甚密,总是难免沾染……”

    “那两句话,是如晋办雷霆书院南京分院时……”杨善往天上指了指,“在宫里说的,却是不是近日所言。”这就有了很大的区别,当时说的,也就是丁一当时面临的问题,说不定现时,早已过了这一关。

    丁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自从那些女郎退下,丁一已猜想到这种可能。

    这方才符合杨善的心理侧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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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其血玄黄(三)【五月月票还债2】

    尽管刚才从脉搏和面部肌肉来看,这两句是真话。但是,如果景帝真的在这几日说出这样的话,依着杨善这老狐狸,怎么会发帖子来请丁一过府?杨善难道就不怕自己沾染上麻烦?

    丁一起身冲着杨善作了揖,对他道:“若无事,小弟先辞去了。”

    “好啊,闲时多过来,都是自家人,不要老是要派人送帖,却就显得生份了。”杨善却也没有挽留,似乎今日请丁一过府,但是为了吓唬丁一,再弄一大班歌伎来跟丁一嬉闹。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连起身也没有,便教管家把丁一送了出去。

    出得府去,方才园中那些歌伎竟都有一大半候在马边,刚才杨善叫管家问她们,愿随丁一去的,就都留了下来在这里候着。这些丽人倒让那二、三十名亲卫,都颇有些尴尬神色,只有王越处之泰然,于莺燕群中周旋自如,看着丁一出来,轻咳一声行礼道:“先生,却是左都御史所赠,脱籍文书已一应皆全。”

    脱籍,就是脱了乐籍。杨善这二品实权大员,不论景帝多不侍见他,于谦多不理会他都好,要给这些女郎办个脱籍文书,又是转到丁一名下,倒真是一个眼色就有人去办妥的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丁一想了想,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开始融入也了解这个时代,对于这些女郎来说,也许丁家府宅,便是她们一个好的托身之处,若是丁一高呼“自由万岁”,一定要让她们离开丁府自由地生活,对她们来讲,也许就是噩梦的开端。因为她们美丽。她们年轻,她们柔弱,她们无所依靠而且声名远扬,有的是居心莫测的人,抱着玩弄她们的心态,来狩猎她们,或骗财,或骗色。

    不过一路回到丁府,丁一却还是禁不住把这些女郎召集了过来:“有意中人的,愿自归家的。不愿寄身于此的,请原地莫动;愿意在丁家住下的,请往这边一步。”丁一话音方落,几乎所有的女郎,都站到他指定的位置。

    只有两个女郎。在原地没动。

    其中一个凄然笑道:“老爷,奴已二十有五。又不如这诸位姐妹是完璧之身。愿请老爷将奴安置到庵庙之中,剃去这三千烦恼,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便罢了。”这位就是刚才在杨府园中,说丁一可恨的女郎。

    丁一听着点了点头,挥手教她站了过去。余下那个女郎,却是有了意中人,丁一点头笑道:“好,你把他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写将下来,若他肯娶你为妻,教他上门求亲,某当送你一份嫁妆好好去过日子便是。”那女郎自是欢欣不提。

    其余女郎,丁一却也有安置,问答了一下文字经义,只要四五人开口应问,这四五个女郎的国学底子真是极好,才情比起寻常举人都不多让,若为男儿身,能不能中举不好说,毕竟中举就是每省三年里那几十人,但考个秀才感觉真的易如反掌。丁一就分派她们去书院教那些学子识字,他实在是不放心那些招募的举人,天知道里面有什么是景帝、于谦或其他人分派过来的人手,到时灌输给学生一些什么君君臣臣的东西,却就不是丁一所想要的了。

    “这小册子,你们几个现时就拿下去看,若有不懂,明日可来问我。”丁一把关于书院学生之中,对于外族的理论,结合皇汉理论编写的小册子,也算是教学大纲,交给了这几个女郎,自教人带她们下去安置。

    不是所有人离开欢场,都是为了脱离那不堪的生活,例如余下十数女郎,她们便是仰慕丁一方才来的,哪里肯去教书?不是学问不行,而是她们都很聪慧,听着丁一的问话,大约就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了,所以刚才文字经义的问题她们根本就是不想答。

    “你们想跟着我?”丁一微笑着向她们问道,那些女郎听着展颜,这金秋室内,宛如春花开放。丁一点了点头,对她们说道,“那便去萧氏处,想跟着我,有些场面,你们却是要经历的。”各女郎不知就里,倒也是颇为高兴。连丁一问她们,“汝等可会后悔?”都纷纷摇头。

    王越在边上看着却是苦笑:等她们去了天然呆那里,大约后悔是来不及了。

    天下之间,如丁如玉那样会打仗的女将军,想来是不多了;但象天然呆这样,面对刀伤箭创的伤口,一点怯意也没有,反至有心思练习针脚的女子,想来也是极为少数的存在。王越几乎可以想像这些女郎花容失色的场面。

    余下那个说她年已二十五的女郎,丁一问她有何所长?却是梨园里名角,唱的是青衣一类,丁一听着却来了兴致,对王越示意了一下,对那女郎说道:“尔且安心,教尔等居于宅中,丁某却是怕你等出了去无所依靠,现在几场戏,是要演与士卒、学生看的,你好好去排,演得好了,日后丁某门下弟子、从人,如有中意的,某也自然为你作主……”那女郎听着拼命点头,她之所以想去尼姑庵,是一路而来,觉得争宠争不过那些姐妹,此时听着丁一如同朋友一般的说话,不禁泪如雨下,却是喜极而泣。

    但此刻的京郊杨府园子里,除了杨善之外,却又赫然有两人在座。

    作文士装束的,便是宦官头子大太监曹吉祥,另外那人,却就是此时京师手握兵权的石亨,他是个急性子,当即就向杨善问道:“思公,如何?此子看来,是否我辈中人?”杨善教丁一过来,自然不是为了送他一堆歌伎。

    曹吉祥看来也是个胆大包天的,开口更为直接:“我辈中人?侯爷不免太小心了些。思公,丁容城此人能否随我等举事?”他干脆捅破那层窗户纸了,这家伙是真胆大,后面还居然妄想帝位,真是什么事都想得出来的。

    谈及这等事,杨善自然不会留着下人在这里侍候,所以他正持壶冲泡茶水之中,听闻两人的话,笑了笑没有回答,似乎眼前这壶茶,要远比他们两人说的谋反之事更为重要也似的,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冲到把茶泡好,方才抬手道:“请茶。”

    杨善诙谐,便也看人,不是个个都有资格如同丁一一般,管他叫杨哥的。

    两人听着他的话,也只好耐着性子,取茶饮了。

    “丁容城,非常人啊!”杨善却悠悠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抬眼扫去,却教急急要开口的曹吉祥和石亨两人,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只听杨善喝了一口茶之后说道,“与他为伍,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此子不单能辨言辞,更有处惊不变之能。武清侯,若知皇帝将于你不利,并有实据,来源可信之时,敢问武清侯,是当如何?”杨善淡然地向石亨问道,“此间便我等三人,直说便是了。”

    石亨沉吟了一阵,却是开口说道:“若真是如此,也只好上疏自请去职,乞还骸骨便是了……”乞还骸骨就是自请退休,也就是自己上折子求解了兵权,以免皇帝生疑,然后就老老实实退休回家养老。

    曹吉祥听着,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用他那公鸭嗓说道:“武清侯真忠臣!”

    大约从他的角度来看,他觉得石亨绝对是放不下兵权的。

    石亨略有些尴尬,不过看着杨善也是似笑非笑打量着他,却也只好咬了咬牙说出实话:“好吧,若是皇帝当真起了杀心,某也不是束手待毙的人,自然是轻骑快马,速归营中,召唤从人心腹,不能养匪自重,便也只有拥兵自保了。”

    听着他这话,杨善方自点了点头,觉得这样才是真实的写照。

    “汝等可知丁容城听着之后,是什么做派?”杨善拈着胡须,轻笑道,“他请老夫屏退周遭歌伎,老夫不允。丁容城居然还有心思,临时新谱一曲,填上一首白直的词儿,硬把边上二三十个歌伎,弄得哭将起来。”

    曹吉祥和石亨听着,不禁大奇,但片刻之后,曹吉祥却问道:“如此说来,此子不知轻重……”

    “不然!”石亨马上截住了话头,对着曹吉祥沉声道,“丁容城安是不知轻重的人?只怕是对于这等事,他早早就预备下了多番手段,听闻着这消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在几种手段之间,权衡一下,到底以何为行……”

    杨善苦笑起来说道:“等着歌伎退下,丁某人便说要去四处宣扬,老夫谋反。看他的腔调,是真真切切决了心要这么做的。此等人,若真是大祸来了,其他人等,要不便只能坦坦诚诚与他共进退,要不便是被他当成鱼饵!”

    不论皇帝是不是真的要对丁一动手,只要他去出首杨善谋反,只要丁一出示一点哪怕捏造出来的证据,皇帝当然是先查露出水面的乱臣贼子。于是丁某人自然就有了反应的时间去完善自己应对的手段,也可以试试看皇帝到底有什么本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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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其血玄黄(四)【五月月票还债3】

    正如当年建文削藩,看了周王、代王、齐王、湘王等王的下场,燕王就毫不犹豫地起兵了,因为没活路了。丁一要把杨善抛出去,依后者想来,也就是这个念头,看看皇帝到底要下什么药。

    “王尚德很后悔当初在南京与丁容城的订盟。”曹吉祥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挤出这么一句,王尚德就是现在名义上在南宫把守、实质与英宗同囚的王骥了,“彼犹言道丁容城自身难保,只望他日丁某事败,莫要祸彼,能保家宅平安,便已是所求。”

    杨善听着笑了起来,不单是于谦看不起战功赫赫的王骥,杨善似乎也并不太感冒这位宣德年就挂了兵部尚书衔的文官伯爷,尽管从现在看起来,他和老王骥是同一个山头的人马。但正如斯言“派对内无派,千奇百怪”,就算是同一派的,里面也自在有着各式的派别、山头。很显然,杨善并不觉得王骥跟自己,就是这个山头里的同一派。王骥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事实上他也不见得,有多看得起秀才功名的杨善。

    “路怎么走,还得自己看。“杨善看着水又沸,便拈起壶来,边冲泡着茶水便笑道,“摔了跟头,总是自个身上的痛啊。老夫没有什么学识,圣人之言是不太懂的,不过若是丁某人真的事败,呵呵,依老夫看,那只怕天下大乱。”

    这话石亨听着就好奇了:“思公,何至如此?于容城虽说名动天下,现在官也辞了去,不过区区一介举人,安能祸及天下?”如说他这样的手下虎贲以十万计的大帅,一旦起事。祸乱天下还是有可能的,丁一凭什么?

    杨善并没有解释下去,伸手让了一下,端起茶杯轻笑道:“两位若是信得过王尚德,便请自便吧,此事也不必提了。自此之后,也莫要再与老夫提及此等事,不然的话,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却就莫怪老夫不顾旧谊。出首告发两位了。”

    所谓翻脸比翻书快,大致也就莫过于如此了。

    曹吉祥和石亨听着都愣住了,杨善基本就是他们这一山头的谋主,就这样说不干就不干?还说以后再提起,就要去出首告发?石亨听着不禁强笑打着圆场道:“思公向来诙谐。某当真是被吓了一跳。”

    “武清侯,老夫非戏言。”杨善很郑重地对石亨说道。

    曹吉祥听着。不禁勃然大怒。冷笑说道:“思公,这也不是您说不提便不提;您想抽身而去,就能抽身而去的事!”这是什么事?这是谋反的勾当!哪里容得他杨善说抽身就抽身的?别说曹吉祥不答应,这一整条线上的人,谁能答应?

    “老夫想抽身,便抽身。曹公公如若不信。有什么手段不妨使出来试试。”杨善一点也没在意曹吉祥的威胁,很平静地这么应对着。他不用去和曹吉祥对视,也不用回应石亨在边上的充满疑惑的眼神,“曹公公若是愿意。还可以拉上张都督一并商量,诸般手段只管使将出来。”

    张都督,指的就是张辄了。

    这位是军纪有问题,征苗里纪律败坏,结果被于谦弹劾,而景帝对于谦的信宠,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出来,所以这位张都督,自然也是曹吉祥这一山头之中的人物,属于利益共同体的关系。

    石亨眼珠转了转了,却按剑拍案道:“曹公公,汝失言了!还不快向思公赔罪!”

    曹吉祥不料石亨会向自己发作,不禁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起身长揖及地向杨善赔礼道:“吉祥言行无状,冒犯思公,还请看在吉祥残缺之人的份上,思公大量,莫与吉祥计较……”这话算是很重,太监的残缺是他们最为在意的事情,一般是不会拿出来说的,要被别人提到,往往还会翻脸。

    杨善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道:“曹公公,你我之意不用这些客套,快请坐。只是老夫说的是肺腑之意:若两位信得过王尚德的话,真的从此不用再提此等事。”他第三次提起,可谓是毫无回转之地了。

    石亨和曹吉祥真的就不明白了,到底得跟王骥怎么看不对眼,才会这样?不禁问道:“某等愚钝,还请思公教我!”弄不懂啊,再怎么私怨,怎么看不顺眼也不应当是这一时节来发作的。

    “总而言之,于丁容城此事,以王尚德之言为准,则不必再提。”杨善干脆挑明白了说,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说,“不妨想想,丁容城此时如何?王尚德此时如何?”这算是摆出事实。

    王骥现在就老实呆在南宫,丁一还在风风火火办学校,和皇帝合伙做着生意,边镇军将无论是绳式手榴弹还是鸡胸甲之类,都少不得与丁一的产业有所沟连,何况还刚刚得了解元,哪里是王骥此时可以相比的?

    不单杨善这边在说着丁一的事,回到雷霆书院京师分院的王越,也正与丁君玥、刘铁在说着类似的话题,虽然没有这么直接,但当丁君玥提出一个问题:“京郊杨府好大的宅院?对了,先生为何不把分院建在京郊,这不得省下好多银子,也少了大师母诸多念叨么……”

    无论是王越还是刘铁,都下意识对她低叱道:“闭嘴!”、“啉声!”

    刘铁脸色极为难看地对她说道:“一些事心里亮堂就好了,这是什么场合?人来人往的,有担沙的,有筑瓦的,有报名新生,有兵部吏目,你发哪门子疯?再不知道轻重,你也不能要这样,要管不好自己的嘴,回容城去!”

    莫名其妙地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也亏得是丁君玥这心理素质过硬的,还能昂着脑袋,要换个学生来,怕是训哭了都没什么意外。不过刘铁临走还对王越说道:“世昌,你看着这妮子!这等事,安能在这地方说?”

    刘铁忙得不行,那边又有帮工要来结钱,又有担沙土的要来结帐,又有买卖菜疏肉食的来联络着能不能给这书院供货,一会那边带着在改建的工头,又来问这环形跑道要怎么修?否则的话,恐怕还得接着训下去。

    “你得当心了。”王越看着神经大条的丁君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低声对她说道,“我等身为先生门下弟子,一言一行,都必要小心,别给先生招惹了什么风言风语,你要知道,倾巢之下无完卵。”

    王越说罢便也去支应事务,丁君玥却就不得不好好去反省,为何刚才那一句话,会引起这两位,如此大的反应来。若是刘铁训她,丁君玥倒也不怯,反正刘铁就一狗腿子的形象,虽然密云前卫那战事里,雄起了一回,但真的不单杜子腾看不上他,丁君玥这些稍为出头的学生,其实也真没把他当一回事。

    可是王越对于丁君玥来说,却就是不同。

    别看丁君玥吃百家饭长大,骂起粗口比军户还狠,但女孩本就早熟,加上看遍底层的各种黑暗面,可以说,该懂的她都懂,不该懂的多半也是懂的。她很明白王越是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特别关照的意思,是不是情愫她不知道,但至少王越是不会害她的。

    丁君玥坐在工地上,也不理会别人招呼,就在那里傻呆着发愣,足足坐了一刻,却失声惊叫起来,然后马上掩起自己的嘴巴。旁人问她什么事,她说有老鼠。女孩怕老鼠是天经地义,只是善剥老鼠皮,做烤鼠串的丁君玥,怕老鼠就是瞎扯了。

    她并没有去跟其他人说什么,不过对于警调连的训练,她越发的上心了,每旬的诉苦大会,每月发放例银的时节,她都有意无意地,说上几句跟那骑兵排亲卫一样意思的话:“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开我蒙沌,壮我体魄,师恩如海,唯以死报!”渐渐地,这便成了雷霆书院京师分院助教们的口头禅了。

    所谓助教,就是随丁一出关,阵列而战的警调连学生们。

    除了伤患之外,杨守随领着其他六百人,已回容城书院去了。

    这倒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最多也是觉得有些戾气,这年头,除了个别豪富子弟有对西席不好的,那也不是正面形象,不会有人觉得老师该打。正常来说师徒的关系,近于父子。特别丁一收的大多是孤苦的儿童,若是长大了有点出息,报答丁一也是情理中事。

    对于杨善的言行,丁一并不害怕,但他还是生了几分提防的心思,这一次筹建京师分院,他就请了景帝题写校名,又请于谦写了校训。毕竟在南京办分校时,景帝有着这样的猜忌,现时在京城又办一所分校,却总不要去试探景帝的底线。

    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节,丁一不介意表现得温驯一些。

    “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或曰,准备扑上去撕咬的狗,是不叫的。”杨善坐在丁一的书房,却是闲闲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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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其血玄黄(五)

    十一月的京师,早已飘起雪花来。丁一的书房里早就搭了地龙暖道,杨善入得来,因为岁月老去而带来的关节僵硬,被那暖意一烘,倒是消散了不少,一杯热茶喝下去,不觉便有了些瞌睡。

    丁一倒也没去叫醒他,只是杨善瞌睡醒来,当头却是来了这么一句。

    “杨哥,这是没睡醒吧?要不接着再睡一阵?”丁一在书桌上写着自己的方案,一点也不在意杨善这一惊一乍的说话,这两三个月来,杨善来金鱼胡同的次数很密集,每回都是这般做派,丁一听着也早就习惯了。

    杨善也不以意,“呵呵”笑着,自己便大声叫嚷着外面侍候的奴婢过来换茶水,他来得勤,连侍候的下人都能叫出名字了。看着换了茶水,杨善啜了一口,放下茶杯却对丁一道:“不是么?如晋前些年方来京师之际,日日生事,与锦衣卫争论,与商贾同窗争论,与鞑子争论,与国子监学子争论……如今却就一声不发,书院办好了,也不见你去上几趟,按老哥哥看,你是准备咬人了啊!”

    “这么说,杨哥今天不咬人了?”丁一微微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笔,把案上文书略为收拾,便走过来和杨善述话。别看杨老头儿疯疯颠颠,他是很有分寸的,丁一书桌上的东西,他从来不会主动凑过去,看丁某人在写画什么。

    杨善点了点头,却一点也不避忌丁一把他骂成狗,只是笑着说道:“对,今天不咬人。其实老哥哥过来,只是想提醒你,别和那些勋贵走得太近了。沐家远在云南倒也罢,这下你又收了朱永,不见得便是什么好事啊。”

    沐家对于丁某人所提出的云南白药的方子,终于有了回应,他们当然不会看不到这药的好处,只不过他们的着眼点和丁一不同,不是卖出多少钱,而是他们为大明镇守云南,有了这药,不知便有多少士卒的命能活得下来。

    尽管丁一很低调。但架不住沐家的人高兴啊,于是一张天价的方子,虽然不知道多少钱,但也成了轶事,在北直隶市井之中流传。于是有心人又发现。好些勋贵家里的少爷,以英国公为首。前几个月把自己私房都掏了出来。说是要试出一个新方,造福百姓以期千古流名。

    一时之间,丁容城三字,便又和勋贵圈子连在一起。

    “有什么打紧?张懋那些小友,与徐府那边又搭不上干系。”丁一也没有对杨善做什么遮掩,徐府。就是中山王徐达那一脉,一门两国公,定国公这一脉居于京师,正统十三年死的徐显忠。是最近的一代定国公,至今还没有人袭爵。其实明成祖封的定国公这一脉,没什么出色的人材,但如果是南京大功坊那边魏国公的一脉,却就代有贤才,正统十三年袭爵的当代魏国公徐承宗,也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丁一在南京除了去大功坊依例拜访了一回,基本也是不愿去和这样的世家有什么冲突。

    所以在京师来说,英国公府算是勋贵圈子里的领头,但如果纵观大明,算起根深脉远、门生子弟等等,自然就是徐家最为强势无疑。

    丁一看着窗外雪花飞舞,北风呼啸,却想起此时关外如玉,不知道又当如何?一时不知道为什么,便失了谈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但杨善很显然却不打算这么作罢:“勋贵,式微必是大势。当今暂无大的举措,只是派出监军等事,不过是恐动荡,但醉翁之意,大家还是看得明白,只是那些勋贵却不懂得,无论是谁……”其实杨善看得很清楚,自正统年英宗在位时,就有向这方面动手的趋势了。如果真正的往上推,应该是从永乐年开始,成祖就开始这么干了。

    太监监军于明一代,就是自成祖年间开始的。

    可是这当头上,丁一却真的不想再继续谈下去,所以摇了摇头道:“杨哥,小弟还要为明年春闱……”这玩意还是一个正统性的问题,成祖这么干,宣宗也这么干,英宗的正统年,借着王振的手,也在继续这么干,为何到了景帝这节,勋贵们就不满意?不外乎成祖足够强悍,宣宗、英宗得位又是无可指责,大伙找不到籍口,总不能说少点限制好让大家有谋反的可能性吧?

    到了景帝就不同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景帝这位子来得不太正,加上相权又被于谦他们捏在手里,勋贵看着景帝这天子也不见得强势,还不停地又是派文臣监军,又是派太监监军,自然就生出不满来。

    丁一如果接着话茬,那就难免扯到景宗合法性的问题上,他现在没心思去谈这个,丁一更在意的是,容城那边,大批量的线膛枪管,进度到了哪一步,那才是他的凭仗,什么合法性,见鬼去吧,枪杆子里出政权才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故之,若是如晋准备咬人,最好别和勋贵行得太近,否则的话,当今圣明啊!”杨善不理不顾,接着径直说了下去,“虽说臣不密则失其身,但有一些事,不在于说不说,而更在于做不做,三缄其口也是无用的,如晋当细思之。”

    丁一很有点拿这个不教人生厌的老头儿没办法,不过也不得不感叹,这杨善当真是有本事的。只不过他不清楚,为什么这老头儿,一口咬定丁某人就是要帮英宗复辟!他有好几回是直接说出来“如晋要助太上出南宫”之类的话语,丁一当场给予否认,也改不了这老头儿的心理。

    “杨哥到底是凭何认定,小弟要做那大不敬之事?”丁一无奈也只好这般问他。

    听着丁一的问话,杨善也没有客套,直接便是答道:“欺天、欺地、欺世,终是不能欺心。若论忠贞,吾辈无出如晋之右者。并非如晋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教老哥哥认定这等事,而是如晋立于世间,便是不食周粟的作派。”

    丁一不禁为之言塞,却听杨善摇头晃脑说道:“别跟老哥哥说什么立志,我不是君子,这些道道你留着侍候于大司马去。天下之间,有人考上进士,或有觉得名次不好,下科重考的;却无做到五品官的十九岁少年,辞了官重新走科举路。说白了,便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却不愿立于这景泰朝的朝班之中……老哥哥心中所惑的,却是如晋何以坚信太上终能出南宫?难道鞑子所传闻的,阿傍罗刹之事确有其事?当真是有神通?”

    “无稽之谈,杨哥莫要相戏了。”丁一再一次截住了话题。

    奈何杨善不罢休:“便看那徐珵拜入如晋门,原也是以知天相而闻名的,说不准,如晋是窥得天机一二?”

    丁一不得不再一次疾口否认:“安有此等事?徐大人乃是进士出身的左佥都御史,丁某何德何能?敢收这等门人?杨哥,这玩笑小弟真的当不起啊!”徐珵去治水,所以升了官,据说他认为几年后黄河会有决堤之险,主张修广济渠,倒是做得风生水起。

    话到这里,杨善也就止住了,然后开始谈论风月世情等等,恍如方才的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很懂得把握一个度,每一次的试探都会进一步,这一步不大不小,恰恰是丁一所能忍受、不至于翻脸的范畴之内。

    聊得差不多,便起身告辞了去,在外候着的从人给这六十多岁的杨善披上重裘,他却回首很认真地对丁一说道:“老夫近日来,多有骑乘,若真纵马起来,王尚德怕不是老夫对手,哈哈哈!”

    “他似乎大你十来岁。”丁一不冷不热回了这么一句,送了杨善出去,却就招手让刘铁过来,随他一同回到书房里。杨善的意思他明白,不外就是说自己还骑得动马,真个有事,他绝对不是只有一张嘴,丁某人在南京能跟王骥结盟,为何却就不能与他杨善同进退?

    他却不知道,南京之时,丁一结交王骥,更多是为了绿矾。

    只不过听在丁一耳里,却就有着不同的味道。

    杨善是咬死了他要帮英宗复辟的。

    其实丁一早就想到这老头儿为什么这么肯定了,想来,他肯定有着什么渠道,和朱永那镇守宣府的父亲朱谦一样,得知了密云前卫那一战的真相。只要知道雷霆书院学生在那一战发挥的实际战力,再看着丁一把书院选址在京师之中,自然就有想法。

    按着雷霆书院京师分院的所知,如是八百足以与五千鞑子铁骑野战的学子,从东安门外稍北,与礼仪房相隔不远的这分院出发,只要杀入东安门,从东安里门一路从东长街杀过去,到了东华门口南转,便是重华宫、洪庆宫了。

    重华宫,就是南宫。

    幽禁英宗的南宫。

    关窍一捅就破,只要知道雷霆书院学子的真实战力,连丁君玥这小女孩都想得明白,何况于历经数朝,以区区秀才混到正二品大员的杨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其血玄黄(六)

    雷霆书院的学子,家在京师的多少是有些沮丧的,因为过年书院并不准许他们请假。入学时是签下文书的,颇有点类如这年代,去当学徒时所签的契约,无非就是任由书院管教,只要不是杀死,打打骂骂绝对是不相干的,自然还有就是没有出师,无书院许可不得回家等等。

    这些送孩子来的人家,绝大多数都是希望家里能少一张口,把小孩交给书院养活,特别是女孩子,预备着给丁一当丫环的心都有了,还在意这个?再说丁一的名声也真的不错,没有谁顾虑什么的。

    所以一听不许回家,他们就有些无奈了。当然家里人是可以来看他们,这倒也让他们存了几分希冀,期待家人来访时,可以把在书院里省下的炊饼,都捎回家去——没错,他们苦恼于不能回家,便是为了这个,穷人的小孩早当家,都是逼出来的。

    不过这日离年关还有二旬,助教们却就告诉大伙,这个年却要到容城去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丁君玥这么对着新生说道,“老是窝在京师,能学到什么东西?我等还随先生出关,见识了塞外风光,更在密云前卫,亲眼看着军将如何抗击鞑虏……”接在又再蛊惑着,容城有着温泉,有着游乐场,有大大的校舍等等诸般好玩事物。

    十三四岁的孩子听着远足,又有众多的新奇玩艺,自然便又高兴起来。

    丁一又进宫去求景帝,给这京师分院的学生题上一面大旗,以期一路上沿途官府巡检不会为难。其实也是给景帝插手书院的机会,否则的话,凭着丁容城三个字。谁真的不长眼,凑上来给他打脸?

    不过景帝乐意干这样的事。

    请他为书院题名时,他就把雷霆书院写成:大明皇家雷霆书院京师分院。

    丁一倒也凑趣,景帝去书院看看时,安排了几个学生,说些什么:“吾等身为大明皇家书院学子,看着天子亲笔所题的校名,也该苦读经书,将来不论做得何等营生,也当争为翘楚。这才报得皇恩浩荡!”

    景帝听着很是高兴,此时丁一来请他题旗,自然是不会推辞的了。

    只不过题完之后,景帝却就淡然对丁一说道:“如晋啊,母后那里。难得你来,她老人家方得展颜。以朕想来。汝双亲已然仙去,母后与李原德的母亲,都是你的义母,都在京师;于先生是你师长,也在京师;柳氏、萧氏现今也在京师,不若这个年。你便留在京师过吧!也好陪你的义母和师长,尽上一份孝心啊,如晋以为如何?”

    丁一听着,面上便露出喜色来。却是道:“这,合适么?犹是年关,安得入宫?”

    景帝看着丁一的表情,心中倒是略略安定了些,脸上也有些笑容:“如何入不得宫?哪个敢阻朕的义弟?兴安,你下去查查,哪个狗才敢难为如晋,给朕打死了。”丁一愿意留在京师,景帝自觉先前的厂卫的禀报,便有些不诚不实了,所以也是借机敲打内廷一番。

    “不、不!臣只是担心有违于礼……圣上,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丁一连忙为兴安解脱着,一脸掩饰不住的欢欣神情。他之所以会让京师分院的学子去容城,是因为他前些日子已收到容城传来的线膛枪样品。

    丁一早就料到,景帝大抵会留他在京。

    因为密云前卫的局势,必定已经瞒不下去。

    密云前卫的棱堡群于十月底就已然完工,丁如玉霸据朵颜卫的事实,就算不派兵出关侦察,只要铁门关那边有几个锦衣卫出关略为查探,都能有所察觉的。所以丁如玉也没打算瞒下去,和阿儿乞蛮明里暗里做了几场的战报、捷报、鞑子首级都连连送了到京师来。

    而密云前卫也就成了第一个孤悬关外的卫所,丁如玉的捷报里,还提到缴获,说是如果到了明天开春,密云前卫应能自给自足,不必依赖关内输送物资,这么弄着,颇有一些听调不听宣的味道。

    事实上,兵部让丁如玉回京述职的公文,就被拒绝了,理由就是关外鞑虏猖獗,正在肃清余敌。只不过丁如玉又自请御史、太监监军,意思无非就是真的走不开,但还是服从朝廷命令的。

    但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形式。

    于谦也好,景帝也好,没蠢到那程度,真派了御史和太监去了,出了关外,还不得老老实实听丁如玉的分派?要真敢拿起监军派头,丁如玉把他们一刀杀了,真的埋都不用埋,直接把尸首扔进关来,说是鞑子偷袭便是了,了不起再送一百几十鞑子首级,说是为这监军报了仇,朝廷能拿她怎么样?

    所以景帝要做的,就是看住丁一,他很清楚,丁一就是丁如玉的命脉所在。

    厂卫是有来报,说丁一挟徒南下,怕是惊恐丁如玉的事连累到他头上,要逃窜回容城,凭仗着在当地的势力,以使着朝廷投鼠忌器;或是说丁一准备半途独自离队逃脱,再伺机潜逃出关云云。

    景帝本就不太相信丁一会干出这样的事,因为他很清楚丁一的身手如果要偷偷溜走,只要把柳依依和天然呆送走,以他丁某人雪夜踏敌营的本事,有的是办法可以溜走。并且景帝感觉就是柳依依和后宫这边合作的生意,单这收益也足以保丁一不死——他很清楚,丁一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兴安不见得就不知道这些事,只不过下面报上来,是通过金英的路子,他自然也不可能阻拦,内廷的斗争不见得就比外廷斯文,往往这些被阉割了的太监,手段更加残忍。兴安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树敌,丁一又没有给他什么好处,再说这种限制军将亲人的手段,向来也是潜规则的。

    丁一出得宫去,刘铁早早就候在那里,却是暗地里给丁一做了一个手势,丁一微微笑了起来,紧了紧身上的皮裘,一按马鞍跃身上了马,在那些亲卫的护卫之下,马蹄纷飞踢起街面的积雪,一路向前去了。

    这批书院的学生去了容城,回来的就不是这些人了。

    刘铁这个手势,是线膛枪的量产样枪,已经送到京师来了,等这些书院的学生去容城过完年,丁君玥带回来的,便将是随着丁一出关与鞑虏交战的那八百学生,当然杨守随这样并非军户、战争孤儿出身的,会被留下来。

    按丁一的估计,大约能随丁君玥上京的,至少有四百人,加上在京师分院中转为助教的警调连、在金鱼胡同养伤,已差不多康复的近百人,他将拥有六百人左右的队伍——五个装备了前装螺旋线膛的遂发枪、使用条状底凹弹的步枪连。

    丁一奔回金鱼胡同,马上屏退了无关人等,与刘铁吩咐道:“此去,一定要六百人全员都装备上景泰二年式步枪,才回京;教文胖子他们也跟着上京;你不要上京了,容城那边是我们的底子,文胖子他们一走,工场也好,产业也好,就全指望你了。”

    “弟子明白。”刘铁知道这时候不是卖口乖的时节。

    丁一点了点头,取了直尺和铁笔,用了半个时辰,又画了一份图纸,等得墨迹干了,方才交给刘铁,对他道:“若一月底仍不能成行,则由丁君玥按定下章程,带人上京,文胖子等人暂不上京,工场那边生产出所需枪械之后,教他们生产这东西,五十具,火绳引信的硝基榴弹五百枚,不必送来京师,你按图中所示试验,能顺利发射,便批量制作。”

    “是,先生。”刘铁郑重地把图纸叠好,放到贴肉的口袋。

    他不明白这个按图纸所示,这用手持的铁管有什么用,为什么木柄的手榴弹又改回成火绳的。其实只不过是丁一目前能实现的工艺,要制作卵形的延时引信或是碰撞引信手榴弹,都有着不小的难度。

    而掷弹筒,就是刘铁觉得没什么用的手持铁管,适合它抛射的,便是卵型的手榴弹。

    五个步枪连,尽管仍是遂发枪和黑色的火*药——因为熟铁枪管根本不太可能承受得了黄色火*药的爆炸而不变形,至少丁一没有这种把握,而这种装量的试验,不单需要成本,也同时需要时间。

    虽然仍是一分钟两发左右的速度,但有了膛线的步枪,可就不比五十米外只能靠着齐射杀伤的滑膛枪了。加上如果理想的话,还有掷弹筒的面杀伤压制力量,丁一觉得,只要杀入东安门,便有极大把握杀过东大街,冲入重华宫。

    把守东安门的将领,恰恰就是王骥在南京给他那份名单里的其中一个。

    景帝已经要让他留在京师,不让他回容城了,丁一便也不再准备虚与委蛇下去。

    对于一心想坐稳位子,想把皇位留给自己儿子的景帝,丁一感觉他实在无法忍耐下去。

    景帝,事实上也不见得会让他再忍多久。

    这不是丁一与景帝之间的战斗。

    而是一个民族复兴的第一步,与历史车轮惯性轨迹的抗争。(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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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历国难、同行军伍、同为囚友、同受膻腥之苦——如此君臣谁可离间?忠勇丁一长在帝心;厄难处,英雄只手擎天,重启帝国篇章; 征平南北、纵横四海、降税除役、解生民之倒悬——千古良相万姓传诵!腹黑丁一汗青重墨。得志时,大明日月旗扬,汉人热血烧燃!重启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启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启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