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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洚晓     重启大明txt下载     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三)

    过年之前京师出了一件大事,让风雪里添了许多的人声,似乎是太过沉甸甸,连这风声载着,也变得缓了,不再那么凛冽。国子监里更是一片的欢欣鼓舞,他们开始为着过年不能回家而高兴起来。

    明朝的国子监监生,于此年间,可以说待遇是十分优厚的,每月不仅可以补贴数斗米,还有鱼、肉等等奖励,甚至还可以领取一些俸禄。这听着像是奖学金,但这绝对不是后世大学的概念。不单是要穿规定的褴衫,也就是校服;而且出去要获得教员的批准,领“出恭入敬”牌;吃饭时不许议论伙食的好坏……

    不然的话,“痛决”、“充军”、“打五十竹篦”、“处斩”、“割了脚筋”、“罪至死”等等的刑罚便在那里候着。当然,如丁一门下弟子那些挂个名的荫监、贡监之类,那算是有关系人脉,并且现时不是明太祖的年代,只是走个手续,然后方便授官罢了。

    但举监生们,却就依然是这样的生存环境来着,过年想回家?那得皇帝亲批!

    所以,不要想太多了。

    但这一年,他们却都欢欣鼓舞。

    因为朝廷下了旨,国事艰难,为使野无遗贤,所以开恩科,举监生全部得以参与,两京十三布政使司的士林名士,也可由县学之类的机构提名云云。只不过考试时间就定在三日后,别说广东广西这些边陲之地了,就南直隶那边。传旨过去,三天都跑不了一个来回吧,这样的风雪。

    所以基本上也就是国子监的举监生与京师左近的举人、士林中人能够参与。大抵为了防止其他地方的士子不满。又说明年六月会再开一次恩科,到时这次报名应试的人,便不得参与云云。

    “朕要取丁如晋。”景帝对被定为这庚午恩科主考的礼部尚书胡濙,很直接地问道,“计何如?”他不是问胡濙的意思如何,是问他要实现这目标,要用什么手段。景帝面对于谦是弱势。但并不是对于所有大臣都这样,不见他给首辅陈循烧竹沥去?

    老胡濙听着不禁苦笑,这哪有皇帝来问主考。怎么舞弊的?不管怎么样,数朝老臣胡濙或者热衷荐方士、荐什么占星术,但他还是要脸的,所以想了想。却是开口答道。“教丁如晋这数日好好苦读,将一身所学融会贯通,料来身负海内人望,绝非虚士,榜上有名当无难阻。”

    景帝碰了个软钉子,但这数朝老臣,即使没有喷他,真的也不听他的。景帝实在也是无法的,难道叫他辞官么?胡濙在正统年都要辞了。是英宗苦劝才留下,还想他再辞职啊?再说换个人,不定就敢取丁一,因为取丁一的风险实在太大,会被骂趋炎附势的机率是极大的。

    除了胡濙这样的数朝元老,普通官员真的不太扛得住。

    景帝也想过找陈循的,但陈循哪里肯?推说年关将近,部务繁琐就拒绝了。

    此时听着胡濙的话,景帝脸色就有些阴沉了:“若如晋不中,广西军务就烦请胡先生提督了!实在朝中无人可用,便有能臣也非军略所长,先生也知侯逆势炽,非有沙场大略者,安能御之?丁如晋一心科举,不全了他这心愿,只怕便不出仕,到时只有见过太祖风采、成祖雄略的老先生,才能胜任此职!胡先生不必上疏乞归!朕不准!国事艰难,先生安忍弃国而去?”

    胡濙听着真是无语以对了,上疏乞归就是申请退休,这都不成?摆明了,就是要么丁一进士,要么胡濙这老骨头,就埋在广西吧!当下胡濙也只有苦笑道:“是,老臣唯有望丁如晋名至实归,若有虚传,臣便只好为国尽忠了。”

    叫他去舞弊,他真的宁愿去死,这年代的读书人不比明末,还是敢于以身殉国。

    反至丁一相对就要放松得多,如果不是滞留京师的张和,也就是当时在南京国子监的补习老师、后又取他为解元的座师,将他召过租住的小院,强令他恩科开场之前不准回家,必须在那院子苦读,只怕这数日,丁某人还是依旧在烤肉。

    “汝若不中状元,和焉有面目活于世间?”张和气愤地戟指训斥着丁一,因为他发现丁一在试卷里偷偷塞了一份广西地理在边做卷子边偷看,立时气得不行,“某取汝为解元,圣上又为汝开恩科,不得中,世人如何毁我?”

    丁一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两世为人几十岁,被张和骂得狗一样,但这位一只眼睛的张和,不但是有状元之实,而且他开补习班还不向丁一收钱,也极为尽职地教导着丁一,真的找不出籍口来偷懒,丁一只好嬉皮笑脸地说道:“先生,也不见解元……”

    还没说完,张和手拿藤条就抽将过来,这年代,先生打学生可是合理合法的。

    丁一被狠抽了好几下,本来想躲,但张和边抽边骂道:“汝有本事便躲,吾已废一目,又肩厚薄,手大小,足长短,若有所失,汝便是弑师!”这是仗着自己身材不好来要挟丁某人了,要是丁一躲了,他摔着,有个三长两短,就要赖丁一身上。

    于是无法,丁一也只好老实挨打。

    当日丁一做了两份卷子,张和看了,倒也还满意,本来对于丁一请求归家自学,已有些意动了。谁知傍晚时分,胡濙家里来了个管事,一进来见着张和,便是跪倒就拜,口中称道:“张先生慈悲!救救我家老爷!”说着泪涕齐下呈上书信,张和眼睛不好,拆信凑到烛边看了,便将那信引了火,教人送那胡家仆人出去,却从此不再提放丁一回家的事宜。

    因为胡濙的信上说得分明,若丁一不中,他那老骨头就要埋在广西了。

    不论是为了帮胡濙还是为了让丁一能进士,张和都觉得没有理由让丁一这几天舒舒服服地过,于是丁某人又重新进入被学霸蹂躏的时期。似乎还觉得不够,第二日周旋和刘俨这两位状元学霸也来了,连丁一那忙得没空串门,让自己管家有事解决不了就来找丁一的二兄商辂也一并杀到!四大学霸开始轮番狂虐丁某人。

    并且丁某人稍一反抗,商辂就摆起兄长的架子训斥,张和拿起座师的面脸训斥;刘俨、周旋就来和丁一说劝学篇……总之,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一日睡不足三个时辰,醒了就做题,吃饭时还不时考经义,去更衣蹲久,便有人在外面高声问道:“行李之往来,如晋,接下去若何?”

    这是贴经题了,不过先前被虐了年许,丁一这倒也是答得出,“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

    丁一面对万马千军,腿肚子没颤过,被这些学霸虐得真想跳进茅坑里自溺!万幸他想起自己怎么也是能横渡长江的水性,一会淹不死还弄一身阿堵物,那真是太不划算,方才无奈地断了这念头。

    他是无比后悔自己当时和景帝谈时,找的这个烂籍口。

    至于中了进士当总理大臣也好,当首辅也好更为名正言顺,也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不住地在心里悲叹:何其太蠢?枪杆子里出政权啊!什么狗屁进士?只要麾下十万火铳,天下任我纵横!东平倭狗,北镇罗刹,南……

    此时却又听着商辂的声音在茅坑外响起:“如晋,何谓之和?速答,否则为兄便投石入内!”这真是至恶毒的威胁了,这年代的厕所是露天里,下面一个大池子,上面是蹲位,要让他投石子进来,掷中了还好,没掷中抛进池子里,那就溅得一身都是了!

    也不知这连中三元的商某人,哪里来的童趣!

    但丁一却也只好屈服,有气无力地答道:“二兄住手!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出则无敌!”商辂在外面却又来这么一句。

    丁一愣了一下,于是外面又在威胁要掷石入来,在这巨压之下,丁一脑筋转得极快,马上便答了出来:“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喂!哪有人这样无头无尾摘四个字出来的?”

    于是消停了几息,过了片刻,外边又传来周旋捏着鼻子的声音:“拟作殿试策问:汉唐以来兵制,以今日情势证之欤!”这是要叫丁一做策论了,殿试的模拟题。

    丁一感觉封建朝代真的没有人权!

    他不开口了,不在沉默中暴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谁知外面周旋捏着鼻子说道:“唉,说过多少次了?无论如何,开卷便写上诸如‘臣智识愚昧,学识疏浅,不足以奉大问’的句子,而后方自去破题……”

    丁一突然开始考虑,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忘记会游泳这个事实?若是能忘记,说不准往这茅坑一跳,也就一了百了好了!不过想想这么弄也死得太窝囊了,要不学卢忠装疯算了!装疯也不失一个好主意!丁某人可是学过犯罪心理学的,绝对装得比卢忠更象疯子!

    这时却听商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刘兄过来,你我协力,将那大石搬起投将入去……”

    “且住!”丁一不得不打消装疯的念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臣智识愚昧,学识疏浅,不足以奉大问……”

    其实,丁一的解元,除了没有商辂掺和进来作弄之外,也差不多是这般逼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四)

    恩科开得很急,皇帝又决心在年前办完,于是考完之后第二日,也就是应试的人根本就没休息,第二日榜单就出来,然后上榜的就传去殿试了。这虽有点仓促,但倒也没什么,洪武三十年还弄过一次会试之后,进行两次殿试的;永乐七年的殿试推到九年才举行。什么时候殿试,倒也是凭皇帝心意。

    真的到了恩科开考之时,丁一真的神清气爽,只因今日做过一遍题便罢了,至少更衣之时不用被人逼着做贴经、策论,不然就要威胁投石……他真是从进场到殿试,一路的脸上带笑啊,想想被四大学霸每天虐着做无数卷子,跟二天考两场相比,后者真是幸福到不行了。

    结果参加恩科的举子、考官、吏目,但凡见着丁一表情的人,下到考子上到胡主考在内,无不心中纷纷暗叹:这等关节,也仍处之自若,所谓山崩于前而不惊,莫过于如是!真名士自风流!

    其实丁一是真心欢喜,终于解脱了,这回考完中与不中都好,决不再提这个籍口。先前为考乡试的年余,虽说苦累但也就是每天一下午,回去之后还可以训训刘铁作乐,日子还是能过,加上那些学霸毕竟不是商辂,没有恶劣到这样。

    这几天完全是作题作到睡着,醒来接着做,几大学霸轮流看着不教一刻得闲,真是太过非人的日子了!加上商辂一掺和进来,这年头。换了兰谱,那是真当自己弟弟来折腾的,商府有事。那管家去金鱼胡同找丁家人摆平,礼节就跟拜见自己老爷奶奶一样,但那语气是理所当然——主家,小的弄不妥,还得您出马!就这意思。

    所以商辂折腾起丁一,压根没讲究;加上张和这座师,倚残卖残。藤条抽过来还不好躲。其实丁一知道,那是李贤忙,没空来。要是李贤来,那一喷起来才叫狠。这些人,都是一心为了他好的,还能怎么样?又是他丁某人说要科举的!

    从考场出来之后。马上就被张和家的老仆。又“劫”了去张家那小院,一道又一道的策论扔过来,只教他破题,因为这些学霸是很敏锐的,他们发现丁一只要破题做得好,后面起承转合,都能兜得圆——废话,比这时代多出千百年见识是假的么?所以现时一个劲叫他做破题。

    一路把丁一弄到头昏脑张。中间刘铁被允许进来一次,跟丁一报道:“先生!上榜了。第九!”

    谁知做题做到机械的丁一居然应上一句:“臣智识愚昧,学识疏浅,不足以奉大问,然第九卦者,易曰: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是谓引而不发,犹有其健,故于鞑靼应示之国威,又要慎起边畔……”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不对,因为策论不可能就说“第九”两个字,稍一冷静才回过神来,看着口瞪眼呆的刘铁,丁一也只好苦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挥手教他退下。

    “如晋,先憩一憩。”商辂看着刘铁退下,与房中其他几位学霸略一对视,却是这几日第一回这么宽容地对丁一说道,“为兄与诸位先生,有话要与你一述。”边上几位学霸,也纷纷微笑拈须点头。

    丁一苦笑道:“来吧,又是什么题?横竖也就这半日了,终归弄不死我的。”

    商辂却就笑了起来,对丁一说道:“不用再做了。”

    “不用再做?”

    “是,我等这年余以来,实在是过于苟求于你,但你可知何故?”商辂突然之间,转了脸色,甚至说道,“便教我等几个侥幸中了式的,若如你这般熬着,也是扛不住的。只因我等用了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做你这年余的功课。”

    张和也点了点头道:“不错,汝有天资,但先前不遇良师,也多有荒废,之前所做文章,为师也看过,简直不成模样。这年余的时间,你便是吃了别人十年的苦。虽为师自问,若于自身安能如此?每每不能自答,然汝是丁如晋,名满天下的丁如晋!汝是非常人,当做非常事!”

    “这恩科不消他人说,自然也是当今专为取如晋而设的。”周旋在边上笑着轻抚手上书卷,却是说道,“何以会试过后,我等仍要教你做题?”摆明着皇帝就是为了要取丁一,才开的恩科,那么会试过了,只要上榜,进士便无忧了,为什么还要来虐他呢?

    丁一其实也没太往这方面去用心思,都做题做到麻木机械了。

    刘俨却就点破了这一关窍:“只因你必定进士,我等才深恐日后为士林笑柄,到时一发便不可收拾!故知,便是会试已过,也不敢松懈片刻,直至此际,随口一句,也能信手拆解,方才放下心来。”

    什么叫不可收拾?就是丁一会试过了,就必定进士,到时那殿试文章做得太臭,明显比别人差好多,然后却又进士了,以后被人翻将起来,这不是幸进是什么?到时真的是进士比不进士还要可耻啊。

    但刚才听着丁一信手就刘铁的话,随意拆开破题,虽说破得荒谬牵强,但可见丁某人于这等事,已是下意识的行为,众人方才放下心来,知道丁某人的八股制艺总算到了一定的境界,不再担心他殿试上出丑,以至贻笑大方。

    “诸君高义,一铭记于心,不敢或忘!”丁一起身,整了整衣完,长揖及地。

    若是一位学霸看走了眼,那倒也不出奇,但不可能所有活着的学霸尽皆看走眼。

    他们觉得丁一殿试没问题,丁一怎么可能有问题?

    丁某一也不存在紧张什么的概念,没有什么可以发挥不正常的。

    就这么入宫去,真是毫无半点波折,也没哪个太监敢对名动天下的丁容城作什么怪。

    于是就这么上殿,这么平静无奇的答了卷,交了上去。

    只是景帝就演得有点过,一看丁一的卷子,立时抚掌点头道:“好!丁如晋之言,真老成谋国之华章!”当场拿起朱笔,就要圈点下去,这倒是丁一最觉惊心的时刻——后面还有人没交卷啊!这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

    不过当景帝真要落笔点丁一为状元时,却被陈循劝住了,他把另一份卷子放到景帝面前来。而于谦又把手中卷子,其中一份他早先看着觉得极好而掐了指甲印的,也呈上来,结果丁一最后只得了个探花,也就是殿试第三名。

    不过这也已是一甲第三,很不得了的成绩。

    正如商辂他们所说的,别人用了十年,甚至一生的功夫,丁某人不过用了年余。

    状元点的是福建莆田的举监生柯潜,字孟时。此人文墨、用典等等的老到,绝对不是丁一可以比拟,陈循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方才会递了那份卷子给景宗看的;第二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就是明显可以看得出,逻辑通顺能自圆其说,而用典、代圣人言、行文的水平是比丁某强的。

    于是进士及第便赐将下来,皇帝宴请,紧接着三鼎甲,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立时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不对,是披红挂彩,打扮了起来,然后便有一众人等前呼后拥,敲鼓鸣金、骑马游街。

    不过柯潜这状元郎是不太痛快的,因为这日正是天遂人愿,难得在这年关将至,竟收了风雪,只是一路游街夸官而来,人人争看的却不是他这状元郎,而是探花丁如晋,那临街人等将鲜花纷掷,叫喊的是:“平生不识丁容城,自称英雄笑煞人!”柯潜只觉真是斯文扫地,好好的读书人寒窗得中夸耀之际,怎么搞得跟草莽绿林一样的腔调?这倒还好,又有在人群里高呼,“上马击狂胡,下马折桂枝,丁容城,采!”这还喝起采来,游街的到底是梨园名角,还是文魁?再说折桂之人,独占鳌头的,是他柯某人吧?丁某也就是第三罢了!

    队伍去到醉仙阁、倚红楼这些章台走马之地,更有烟行媚视的女子从二楼探将出来,更是高呼:“容城先生方才看了奴奴一眼了!”、“汝这妮子煞不要脸!容城先生看的明明是奴家!”竟有女校书便这么在二楼上撕打起来。

    丁一倒是面带微笑,一路抬手向四周作揖,柯潜却是觉得那血一口口往肚里咽着。

    万幸到了日暮,风雪便又起来,第二、三日的游街便就作罢,而这时也到了除夕之际,柯潜总算不用再憋到咽血。只不过若是柯潜知道,当晚丁一又被召进宫里去,大约真怕会有一口血喷将出来:凭什么!凭什么他一个探花又比这状元风光,又让天子信重?

    “凭他是丁容城,凭他辞了五品官不做来科举,凭他杀了许多的草原人。”在这院子里,满面于思如戟的拓跋真戈,便是这么说道,只不过他不是与柯潜说,而是与榜眼欧阳豪这般说道,“状元是个没用的,俺看你还有几分性子,便甘心被这姓丁的,压之于下?”

    一身书生文士打扮的慕容秋水,哪怕在这严冬,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扇子:“欧阳兄,你可要知道,丁某人此后必定青云直上,鹏程万里,若是留得此人在,庚午恩科天下人便只知道一个丁容城。”(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五)

    拓跋真戈与慕容秋水这两人,他们自从草原入关以后,于京师和丁一打了个照面,便出京而去,一直没有参与到巫都干与双乎日的行动之中。时间可以让一切消逝,他们祖辈里曾于北魏时期埋下宝库,早已连找都找不到。

    正如往往挖开地基,会掘出千百年前遗址一样,埋藏宝库的标记已在千年的战火之中,消失贻尽,不知多少次的残砖断瓦,把藏宝图上一切掩尽。没有,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如果不是那二十两巫都干给他们的银子,也许早就去偷,去抢。

    但他们遇上了欧阳豪,当其时欧阳豪正撞上仙人跳,慕容秋水刚好穿着儒衫,便被欧阳豪以为是士林中人,连忙呼救起来,而设了仙人跳的局,却勒索钱财不成的混混,竟也以为慕容秋水,真是欧阳豪的同年,于是他们向慕容秋水动手,向拓跋真戈动手,那么他们的下场,自然是义庄里多了几条无人认领的尸体。

    “柴兄,学生……”欧阳豪悻悻地向拓跋真戈作揖,他并不知道这两位不是华夏人氏,只以为是江湖大豪,“……当日答应两位,必要教两位在这北直隶站稳脚跟。钱,学生是不缺的,如今也中了榜眼,只要授了官……”他家里本是大盐商,自然是不缺钱银,这也是拓跋真戈和慕容秋水跟着他的原因,“两位在江湖,学生在庙堂,两相协力,十年之内。经营出一番局面,应无甚么难处。”

    慕容秋水轻摇着扇子,却是笑而不语。拓跋真戈可没有那么多客套:“有丁一在,北直隶江湖谁会听我们的?这样,你去替我们跟丁容城约斗!我等帮你杀了他,士林里,少了丁容城,你这新科的榜眼,自然就惹人注目;江湖之中少了丁容城这人物。我等兄弟,却也就好出头。”

    欧阳豪苦着脸道:“容学生再想想。”便籍故入房中去了。他是很后悔招惹了这两个莽夫的,怎么会去想弄死丁容城?这脑子里全是腱子肉么?这名满天下的人物。被他压上一头又如何?

    他却不知道,天井里,抱臂倚着槐树的拓跋真戈,与袖手立于檐下的慕容秋水。正相视而笑。自从得知这欧阳豪是盐商出身。两人就开始行为愈来愈粗俗,不时提出一些夷匪所思的说法,例如恩科之中,提议去把素有文名的柯潜等人杀了,这样欧阳豪便有更多的机会中式云云。

    吓得欧阳豪魂不守舍,这京师之地,他的从人去杀士林之中应试的生员,这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是怎么的?再说欧阳豪自己对于文章也是极有自信的。着实不愿去沾染这等事,于是便拔了五百两银子给两人。

    于是两人今日食髓知味。却就又来了这么一出。

    他们怎么会想去刺杀丁容城?便是疯了,这两位也当是臆想重建旧国才对,怎么会去弄这等刺客死士的事?若说原先还想着干掉丁一能搏些江湖名声,如今在大明呆了些时日,穿街过巷听闻着,方知丁容城的名声,可不是如草原上流传那般,杀人如麻的阿傍罗刹凶名,无论州府还是在乡野里,都是极受人崇拜的英雄。

    何况如今又是进士,杀了丁一,那是引起大明朝野的公愤,同时打朝廷和大明江湖的脸——这种自取灭亡的事,又不是风三公子那脑子,便真是欧阳豪跪下来磕头,这两位也是断然不会干的。

    果不其然,不一阵,欧阳豪的管家便教人捧了两个盘子过来,打开却是四个小金锭,每个大约十两的左右的模样,与他们两人说道:“这是我家公子送与两位的盘缠,在此祝两位南下,鹏程万里!”

    这就是赶门客的架势了,两人却也不矫情,拿了金锭便走。

    江湖,要闯出名声,除了拳头,还得有钱。

    拳头他们有,只是先祖宝库一场空,于是便落在这里。此时有了钱,哪里又愿在这大明腹地呆下去?自然远远避开两京,去边陲之地啸聚贼匪、乱民,以聚起班底人马方才是正理。但也许他们与丁一,有着宿命中的缘遇,因为他们两人选择的方向,正是广西。

    无他,广西侯大苟正逢势大,那纷乱之地,便是男儿谋取功业的好地方。

    景帝召丁一入宫,说的却也正是广西。

    “如晋素有开边之愿,掏心窝子的话,朕是不太愿意的。”景帝这夜似乎兴致很高,不知道是犯了痰,还是想跟丁一拉近距离,在乾清宫侧边生了一堆篝火,与丁一就坐在台阶上,景帝垫了个锦墩,高一些,算是上下有别。

    兴安劝过景帝别这么干的,结果被踹了个跟头,好半天才爬起来,其他内侍谁还敢去劝?

    两人头顶有飞檐遮着风雪,烤着火,倒也惬意,却听景帝又说道:“开边拓土,自然能青史留名,朕自然是懂的,但战端一开,却不是想停就能停得下来,所打下的地盘,不是蛮子放牧,就是刀耕火种的贫瘠之地,税也收不上来,年景不好,还要去救济,唉!若不是这回广西逆贼害了宋爱卿,朕真不想理会那所在啊……”事实上,原本的历史,宋钦被杀是到了天顺年间的事,景泰年间,广西那边,就是侯大苟在纵横。

    丁一笑了笑,却没有去接嘴,他能明白景帝的意思,不外乎就是省钱省事四个字,意思就是让丁一打上几场胜仗,然后把侯大苟锁在梧州一带,别让他们流闯到广东、湖广之地就好了,让他们去折腾吧。

    湖广就是湖南湖北,所谓湖广熟,天下足。那是很重要的产粮之地,要是任由侯大苟去掠夺,那真是就动摇国本了。至于贫脊的广西,景帝倒不是不珍惜自己的家当,实在是被于谦劝说到怕了。

    大明再富足,也耐不住前年英宗败过一次家,再打了一回京师保卫战,又平了黄萧养,同时还在云贵开打,广西也没消停过。这玩意又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摆得平的,总得有粮草装备兵源才能打啊。这时要再凑到十数万大军、外加数量不下于此的民夫所需粮草来支持一场大决战,单是粮草已是力有未逮,所以总有个轻重急缓的次序。

    “臣前番所提,万人为一师,便是以此万人,再加些许民夫,便是足够了。”丁一缓缓地向景帝这么说道,“诚然,还需要另外万人训练齐备,等待补充。臣之所需,便是这二万人的粮草装备,还有一批铁矿以便打造火器……若得左江道太平府,则于当地征发民夫开矿,或可自足……然后火药还需湖广、广东支援这二万人所需……王恭厂处,最好能派一队冶铸能匠随军……若有匠师技艺超群,臣则为其表个从九品的官职……”

    丁一零零碎碎地说着,景宗倒是听得仔细,这年代的军略,许多时候还是靠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也就是超过敌方的实力,硬碾压过去为主;说起数目字,往往也是千许、万余、若干等等,并没有很确切的数字。

    听着丁一的述说,连同光复一地之后,如何治理:“若能光复一地,则尽诛首恶,推举土人自治,分田到户,若不事农耕,则从广东、湖东请老农前去教导……那老农做得好的,到时臣也当为其表个从九品的官职……开办学院,使土人之子弟学习大明官话文字,学优者或奖其肉食米面布匹……待其成长,自然于大明有亲近之感……”

    景帝等丁一说完,却马上就点头道:“好,朕皆准之!”大明再怎么艰难,二万人的粮草还是筹得出来,要知道此时的大明,整个国民生产总值占全世界的三分之一这么恐怖的程度,二万人的用度要是凑不出来,那真是笑话,再说景帝寻思着,二万人能用多少铁?总不能每人一门火炮吧?总不能全都用火器吧?

    所以他对丁一说道:“只是火器怕要就近运输铁矿,再以工匠铸造,京师储备已然不足。”

    他却不知道,丁一说的火器,是火铳,可不是什么百虎齐奔之类的玩意。

    “无妨,便就地打造好了。”丁一点了点头,那些什么把手铳、连支架也没有的小炮、百虎齐奔这以吓人为主的乱射型原始火箭炮,他真的半点兴趣都没有,“最好过年之后,教工匠先简拔出来,臣可派员加以训练,否则一听要离京南下,只怕路中便会逃失不少……”

    景帝自然毫无异议,这一晚的篝火,景帝是烤得极为惬意的。

    他在尝试着相信丁一,信任丁一。

    在他现在需要丁一的此时。

    而毫无疑问丁一也很清楚这一点,绝对不会认为景帝真是跟自己交朋友:“臣还有一请,万望圣上恩准。”

    “如晋何必如此?当讲无妨!”景帝今晚心情舒畅,却是极好说话。

    丁一起身长揖:“若臣偷天之幸,能将广西平安,愿永镇广西,为国屏障,以护家邦。”

    景帝听着,一下子抬起头,死死瞪着丁一。

    丁一也凝望着他,丝毫不理尊卑有别。

    这是最后的试探。(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六)

    说什么都是假的,丁一的意思很鲜明,他想看看景帝到底想不想给他一个下场:远离中枢,不用惹得景帝不快,所居又是山蛮之地,也算是自请流放了吧。若是景帝愿意真的容下丁一,这就是一个绝好的台阶。

    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一个能接受的台阶。

    景帝自然也是明白这丁一话里的意思,这个时候若是说些什么“何忍弃朕而去?”那真的就是逼丁一养匪自重了,丁一又不弱智,哪里会这样哄得来?就算景帝答应让他当首辅,丁某人也是绝对不会信的。

    “如晋何至疑朕如斯?”景帝苦笑着摇了摇头,拍着丁一的肩膀说道,“若是如晋真在京师住不惯,想为国守,那便依如晋所请吧!广西战事一了,按着沐家的旧例,如晋也当封王了,到时朕便将大明南门,交托于如晋了。”

    丁一微微泛笑,躬身作揖道:“君恩深重,安敢不碎身以报!”

    景帝站了起来,一把按住丁一的手,无比落寞地说道:“不当说这样的话啊,你须好好的活着,国家危难还需凭仗卿等啊……再说,母后那边,也就你能教她开怀……”然后他似乎很伤感,不愿再说下去了,摆了摆手,自行入乾清宫而去。

    宫钥已下,丁一这除夕夜自然也就不能回家,于是便由兴安带着他去安置,虽说原则上皇宫之中除了皇帝之外再无男人,内侍太监都是阉割过的。但皇城守卫的军人总还是必须的,所谓“更番上直”的宿卫,所以丁一随兴安去的。就是腾骧、武骧四卫与那些带刀散骑舍人的宿处。

    与掌书写诰敕的中书舍人不同,带刀散骑舍人是武职近侍,对于丁一,这些武人自然是很有好感的,看着丁一过来,都纷纷行礼。丁一笑着一一回了礼,到了房间内。却对兴安说道:“圣上憩下之后,还请公公过来一趟,学生有些体己话。要与公公说说。”

    兴安听着,急急往后退了一步,张头左右打望了一下,然后立时仆倒磕头:“容城先生。放过奴婢吧!先生所托。奴婢都已依嘱而行了,何必来为难奴婢这么一个残缺可怜人儿呢?先生慈悲啊!”

    他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丁一为什么要让他过来。丁某人又没有特殊僻好,找他过来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了。而在宫中,丁一能用得到兴安,无非就是通行无阻的这张脸了。要知道担任宿卫的腾骥、武骥四卫,该管上司就是御马监,而作为司礼监太监的兴安。实质上的内相,除了慈宁宫之外。去哪里会被阻拦?

    丁一想要的,无非就是让兴安带他去南宫找英宗!

    兴安哪里敢去?而至于他为什么要对丁一这么低声下气?内相啊!至于么?普通的皇家子弟,他一样可以用下巴看人的。想想王振当权的年代,谁不服就弄谁吧。问题是此时不同往日,兴安的景帝,跟王振的英宗,在正统性上就有根本不同。

    而且更重要的于谦握紧了相权,景宗想要给兴安如王振当年的权力,也是在所不能的。

    但这不重要,太监也是有尊严的!

    或者说,他们因为身体上的残缺而产生的自卑,让他们心理扭曲而生出一种变态的自大来取得心理上的平衡。

    所以兴安这做派,要让别人看到,绝对眼珠子掉一地了。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不能给皇帝添堵,若是景帝不痛快了,他这太监也就到头了。太监的权力源头就是皇帝,而景帝现在要想方设法让丁一去广西,连恩科都能鼓捣出来,兴安这么有眼色的人,哪里会不懂得,这关节,万万不要去触丁一的霉头?

    所以南宫他肯定不会带丁一去的,那也是会给景帝添堵的事;但态度上,丢脸一点无所谓——我都这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丁容城你便免开尊口了!至于说行前所托,是丁一上回要挟他,让他暗中帮补南宫一些东西,别搞到钱皇后去做女红来补贴家用,他的确也是有帮补过的,想想英宗和钱皇后还有那些侍候人等,单就温饱来说,能吃用得了多少东西?司礼监大太监只要一个眼色就能办妥的事情,只在于他愿不愿办罢了。

    丁一也没有受他这礼,侧身避让过去硬把他搀起来:“公公不必如此,若有不便,就作罢了。学生此去,生死不知,原想若是方便,就去与好友相告一声,如是让公公困扰,便当学生没说过好了。”丁某人这次,却是出奇的好说话。

    兴安听着也有些愣住了,没想到丁一这么好说话。不过,此时不走,还等丁一回过来神再行纠缠么?所以连忙打了个哈哈,作了揖便抽身要走。却听丁一在身后笑道:“不知公公以为,丁某能不能平得了广西的乱局?”

    这话不可能不接吧?充耳不闻转身就走的结果,兴安觉得丁一到时必定会在景帝面前递小话!他可不同于世间其他人对于丁一的感观,在他心里,丁一就是一个啥也干得出来的恶棍,甚至他犹豫了一下,直到觉得很可能到时丁一推辞去广西,会以此为由说:“连兴安都不看好学生平叛,还是另择贤能……”那就麻烦了。

    所以兴安极为无奈回身强挤出笑脸,但刚要开口,却又马上捂住了嘴。

    因为他本来是想说”丁容城名动天下,一旦出马,自然手到擒来。“但想着一会丁一倒打一耙,来上一句“如此轻易不若请公公前去,也好为国分忧。”那怎么整?所以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也顾不上失态了。

    “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兴安憋了一阵,挤出这么一句,却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话,又苦着脸道,“此乃军国大事,安是奴婢能插嘴的?容城先生,看在奴婢仰慕先生,礼节不曾有亏的份上,还是放过奴婢吧。”这句朱元璋留下的话,其实早成扯蛋玩意了,从王振开始,连那刻着这句话的石碑都被挖走了。兴安这么说,只不过是不愿去涉及丁一所问的问题。

    丁一听着笑了起来,指着兴安道:“丁某于公公心中,便是如此不堪么?故意诱问,再陷人入罪?”兴安自然是连道不敢作此想,只不过脸上表情却是明明白白地表露着:是啊,咱家心里丁容城就是这等人!

    “学生是在想,若能平定广西,占城稻颇为出名,何不兵锋南指,把占城也纳入王化?须知河北这边收成不好,南米北上是常况了,若有占城这产稻之地来帮补一番,想来也是有益于生民的……”丁一摸着短短的胡茬子,这么笑着说道。

    兴安听着赔笑道:“容城先生,这占城是在天竺,该是兵锋西指才对。”

    “学生看来,应是南指才是。”

    “南边是安南啊!”

    丁一点头道:“便是安南,安南虽有不臣之举,也有不臣之心,这侯大苟,内中怕就是有安南人支助,否则,安能为祸经年?恐是反贼军中将佐,都是安南将领担任,也说不好的……征平安南,而后再兵发占城!”

    “先生,过了。”兴安终于收起脸上那歉卑的笑意,冷起脸来这么说道。

    这方才是一个司礼监 大太监的气度。

    因为他觉得已没有必要再赔笑脸了,丁一越线了,在兴安来说,他是这么认为的。

    安南,兴安就是安南籍。

    丁一倒也没有跟他扛下去,点头道:“公公说得对,是过了,毕竟广西犹在逆贼手里,什么南下西掠,言之过早。”

    兴安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一些,但就在他要告辞的时间,丁一却又开口:“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兴安听着,气得全身发颤,咬牙道:“丁如晋!汝欺人太甚了!咱家身为司礼监太监,也不是你随手便能揉遍搓圆的,与咱家结怨,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尤其是你即将南督广西,远离中枢之际,何必来与咱家结怨!”

    因为丁一所吟的诗,是一首唐时的古诗,韩愈所作的诗。

    这首诗的原由,是韩愈上《谏佛骨表》,力谏唐宪宗“迎佛骨入大内”,触犯“人主之怒”,差点被定为死罪,经裴度等人说情,才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也是抑佛、辟佛,以此为已任,被问罪也不改其志。

    而兴安这人,不贪财,但他也有自己的喜好,就是佞佛,不是好礼佛,而是执迷到佞佛的地步。他借着皇后的名义,去度了数万僧人的事,于谦也是很看不顺眼,发过火的。只不过内廷是皇帝家奴,只要忠心,其他事,官府衙门真管不到。

    在兴安面前,丁一吟愈诗,什么意思,这已经很明白了。

    所以兴安才会与丁一陈说利害,劝他不要跟自己作对。

    “长揖蒙垂国士恩,壮心剖出酬知己。”看他认真起来,丁一却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再次用了一句李白的古诗来回答兴安的诸多疑问。(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七)

    当越来越融入这个年代之后,丁一也越来越习惯于那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事实上丁一感觉这年代的人,那名字取出来似乎就是为了著书立传还是名留青史用的,基本上没啥人管某人叫名字。他丁某人也是一样的景况,景帝或是于谦、王直、杨善这种长辈或是身份高贵的,就管他叫如晋;同年、朋辈一般都以字称某兄、某先生;地位或是辈份比他低的,便称容城或是先生,或是两者组合;至于舔菊的,直接称晋公了。

    事实上这个年代就单个称呼就这么复杂,要是一七品官直接喝:“丁如晋!”后面绝对不会是跟着问“早上好”的,必定是要发作喷人吵架之类。因为称别人字也得看开口的人有没有资格。让丁一奇怪的是,似乎跟千百年后基本是个人就会上网一样,这年头许多大字不识的人,这么复杂的规则,却都能弄懂,实在弄不懂就磕头吧。

    当然了,也是限于士林的圈子,要连取字都没资格的二狗子,大约是不会有如此的困扰。

    丁一开始是很讨厌这种玩意的,后面却也不好特行独立,只能被这个年代潜规则。

    他和兴安的事,原本就三句话:“你带我去南宫转转。”、“不成,咱不敢干这事。”、“不干削你丫的!”【作者注:原本是打算这么整,怕你们削我】结果来来回回,说了大半天,又是诗词。又是显摆地图知识,又是太祖遗训云云。

    但他们不得不这么干,因为若真三句话说完。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大约是:兴安从了丁一;要不丁一就不能让兴安活着走出这门;要不兴安弄死丁一。

    可在如此这般兜了一大圈以后,谈不成,兴安并没有再说什么话,但他还是可以走,丁一也不用去弄死他。

    因为兴安要去告密,也无从告起,丁某人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要去南宫。

    所以他便走了。

    丁一笑了笑,也和衣在床上躺下。

    壮心剖出酬知己,他和英宗还没到这份上。尽管在英宗被俘的时间里,两人的交情算是不错,特别是英宗让丁一背叛他投向景宗,以免连累丁一的时间。丁某人是有感动的。但没到这个点。

    当身上有银子时,他不介意分一些给英宗;但要没银子,叫他去抢银子来给英宗,丁一绝对不干。他要去南宫见英宗,自然不是为了什么与知己话别。而是要问问英宗,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脱柙而出,他愿不愿意出来。

    不出丁某人所料,大约三更时分。丁一原先就没闩上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灯笼映出朦胧的光。入得房内行到床边去推床上人,却觉肩上一沉,丁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兴安公公,怎么来得如此之晚?”

    那提着灯笼的兴安显然被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来,却冷哼了一声道:“咱家只是担心这除夕夜里,那些猴崽子闹腾,出来巡一下,免得走了水惊了圣驾,年年如是。容城先生好生安憩着吧,入娘贼的,天天有人偷衣裳,得小心提防才好,别让歹徒穿了宫里衣服,混将进来就不美了。”说话间却就将一个小包裹扔在丁一床上,压低了声音说道,“这边巡上两刻便要走了。”

    兴安现时不自称奴婢了,看起来他对丁一硬要拖他落水的行径是很愤怒的。因为这等事他完全无好处,都做到司礼监太监了,他还要谋求什么?安安稳稳,就是至大的盼头。所以他虽然过来,却只是把一套内侍的衣服扔在床上,示意丁一换上,跟着巡夜的队伍,并告诉丁一,两刻钟之后就出发。

    看着兴安出门去,丁一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他压根就没打算去碰那套太监衣服。

    丁一只要把外袍前后袍襟扎好,使得自己行动利落,然后便出门去了,随手也将兴安带来的小包裹,远远投了出去。不管兴安是不是出于好意,丁一都觉得这内侍的衣服,就是个祸害。

    一旦换上这太监衣物,如果兴安于中搞鬼的话,丁一就百口莫辩了——身着太监服饰,潜入宫中,这是有预谋的作案,图谋不轨是跑不了的。若是穿着自己的衣服,拉下脸还能嘴硬说夜来观雪诗兴大生,不觉迷路。

    雪,就是给予一身白袍的丁一,最好的保护色,尤其是在这样的黑夜里。

    他远远地跟着兴安巡夜的队伍,留心记录着这支队伍在各处停留的时间,利用这支巡夜队伍吸引了哨卫的注意,丁一在这雪夜里的皇宫,就像是一个白色幽灵,便是有哨卫警觉,也尽为兴安那支打着灯笼的巡夜队伍,尽数引去注意力。

    不过有些人是瞒不住的,例如在这深夜,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怎么回事,于南宫外面提着那把大刀,来回巡行的七十多岁老王骥。丁一也压根没有想瞒过王骥,他直接从黑暗中走出来,对停下了脚步的王骥说道:“是我,妨请看着滴漏,大约过三刻左右,请知会我一声。”

    须发皆雪的王骥没有说话,只是撩起袍襟,在风雪里向前踏出一步,大刀在手,哪怕年已七十,王骥仍有无尽战意,何况那十来个一直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的亲兵,只要听着动静,即刻便会奔来,就算拿不下丁容城,也能伤了这赤手空拳的丁某人!

    “你想一辈子就这样过?老死在这里?”丁一淡淡地这么说道,从容走过蓄势待发的老王骥身边,连为他停下一步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叮嘱上一句,“记得,一会帮我把墙上的脚印抹掉。”

    然后丁某人快步冲向宫墙,借力在墙上蹬了三步,探手扳着青石砖缝,如壁虎一般爬了几步,腰腹用力整个人空翻过了墙头,避过了墙上那些防盗的铁刺,再搭着内面的墙檐,贴着宫墙落下地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三两秒的功夫,这还是丁一为了避免太大声响,刻意的放缓了脚手。老王骥回过头却就不见了丁一,心中大骇,低声自语道:“真他娘的见鬼了!”不过墙上的脚印,还是让他很清楚,他不是见鬼了,不是日思夜想出了幻觉,而是如他一边用雪抹着脚印,一边念叨着一样,“老了,真的老了。”至少在丁某人前面,王骥不得面对这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确已然老去。

    丁一跟英宗谈话的时间并不太长,这还得益于英宗除夕之夜,敦伦之后心情郁结,出来看雪没有入睡的关系。英宗在南宫唯一能做的正经事和消遣,大约也就是敦伦了,历史上这期间他很是努力的壮大了自己的后嗣队伍。

    而他见着丁一的第一句话,就是急急地压低声音,推着丁一催促道:“走!快走!”

    当被丁一伸手抱住不得动弹时,英宗所说的仍是:“你别陷进来,赶紧走!”

    “刚行房?”丁一扯着他到了屋檐下,自己缩到墙角的黑暗之中,“嘴很臭啊!”

    英宗没有想到丁一见他之后,所说的第一句竟是这个,愣了半晌苦笑道:“不然我还能做点什么?”

    “有些人在鼓捣个章程,想救你出去,重新坐上那椅子,不过,按这章程,只怕你出去以后,皇权会大大地被削弱,国家大事尽操于首辅,一任四年,不得连续两任以上;勋贵居明堂,庶民望人居论道堂,此两堂为立宪;御史以唐制,有封驳权。皇帝保留否决政令之权……”丁一择得要点,尽可能简洁地与英宗说了一下。

    英宗的记性是极好,不管一时是否明白,都默然记下,丁一说完,他也简略复述了一番,几近无误。丁一点了点头,对他道:“你想清楚,如果一心只要出去,过上数月,我领上一些死士,把你劫走,去关外、去海外,弄个地盘,让你当皇帝不成问题,不过你我有生之年,要反攻回来,只怕就希望是不大,只能看机缘。”

    听着丁一的话,英宗苦笑道:“若如此,当日在土木堡,我便随你溃围而出了。”土木堡英宗不愿走,就是不想放弃这大明天下。所以丁一提出这方案,他纵在囚笼之中,也是毫不犹豫地否决。

    这却就让丁一不得不高看了他几分。

    人一旦被囚,渴望自由的**,往往是会让人抛下一切的尊严的。

    但英宗这大忽悠,这一点倒是很不错。

    事实上,原本的历史之中,英宗复辟之后,干的事,勉强是能算得了明君,从一开始说的“谦实有功”,但因为刚出来谁也使不动,所以隐忍着,到了后来慢慢跟石亨和徐有贞他们算总帐。总算把石亨和徐有贞这些奸人清除去,任用李贤和商辂这些贤臣等等。

    人有所短,亦有所长,至少英宗的心理素质是很不错。

    “那么我先跟你说,按那班人鼓捣的章程,大约过上二年就可以发动了。”腾骥、武骥四卫不是摆设,没有内应的话,要杀入东长街,是不太可能的事,英宗听着点了点头,却听丁一又开口道,“不过就算成功了,一旦你出得去,只怕石亨等人,我是无力抗衡的,只怕到时,皇帝那否决权,也是名存实亡。”(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八)

    风雪渐大,丁一吸了吸鼻子,又与英宗说道,“若我能让石亨不敢太过,恐怕还得再过三四年,这还要诸事皆顺。”三四年,丁一是往宽里说,英宗等得了那么久,丁一自己也等不了那么久。

    “先前那宫娥传信,不是说要六年么?”英宗倒是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来,“如晋莫急,三四年,我等得过来,便是六年也是无妨的,万事小心,切切以保全自身为先!尽人事,听天意便好。”

    这不禁让丁一有些感动,也许英宗是习惯性忽悠,也许是为了笼络他,也许……但从一见面就赶他走,到商量复辟时对于丁一的安危,更重于他自己的那张椅子的这种态度,反正,丁一是受不了这个。

    所以他说出来先前原本并没有准备说出来的话:“若是等上六年,便不需要那劳什子章程了,到时候,我自有办法教你出去。”丁一这么说,是因为原本的历史上,六年以后英宗就复辟了。

    他突然感觉如果让英宗等六年,还让他同意那份协议,自己,对于英宗,对于这个让自己背叛他,叫自己快走,叮嘱以自己安危为先的朋友,是不是太不仗义了?自己是不是太过无耻了?

    “那章程,无关紧要。”英宗笑了起来,身为皇帝,坐过那龙椅,于政治上面他要比丁一成熟太多了,什么章程?实力,才是一切。他低声对隐身黑暗里的丁一说道,“关键在于。如晋能与石亨等人相抗,若是三两年能得脱囚笼,我自然不愿等六年。好了。快走吧!”

    他再一次催促丁一离去。

    而丁一也没等到外面王骥看到时候,出声提醒再离开,因为他不知道兴安是否真的会如他跟东华门守军所说的:“半个时辰之后,咱家还要再来巡过一回的,汝等好生办差,若是有人敢于疏懈……”

    东华门,没有兴安带着那群内侍吸引注意力。并且有意地掩遮守卫视线,是不可能悄然无声地潜入的。就算有排水沟、有狗洞、有暗门等等,因为皇城整个结构来说。南宫是最外围一圈,然后东华门前是护城河,东华门内才是皇帝、太后、后宫嫔妃的宫殿。兴安巡夜,正常也不可能出东华门来的。所以在东华门停下的时候。他就跟守将这么说道,也是在给暗中潜行的丁一打着招呼。

    所以反正与英宗把事交代清楚了,丁一也就马上潜回东华门外,蜷缩在黑暗里远远等着东华门内的喧哗,以便他可以越过护城河这段桥面。兴安的巡夜队伍倒是没有什么变故,如期而至,丁一自然也不放过这等待已久的机会,活动了一下脚手。便于雪夜里借着兴安的掩护越入内城之中。

    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一。去给孙太后请了安之后,景帝就教兴安把丁一送出宫去。

    之后不几日,便有旨意下来,丁一复任国土安全衙门大使,奉议大夫,这是他辞官之前的职衔,倒也是情理之中,难道教五品退休的官员,进修完回来去做七品翰林还是县令?这倒没人觉得有什么。

    而同时刘铁却就去王恭厂交接了一批工匠,约有百人左右,连同他们的徒弟、家眷等等,数百人模样,从京师卫所调了几百正军,由着刘铁领着,先往容城而去,接受流水线作业的培训和熟悉。

    又过了几日,从开恩科之前,在吃烧烤时节,丁一就跟景帝说过的胡山、邢大合、许牛等人,年前就接着旨意的,此时也已到了京师。

    于是便又有旨意下来,授胡山为柳州卫的指挥使、昭勇将军;而南宁、桂林中卫、桂林右卫的指挥使,则授予邢大合和许牛、刘铁。初十,杜子腾从关外领着五百护卫回来的时候,把这五百亲卫在城外安置好了,刚到金鱼胡同给丁一磕了头,便有旨意来,虽战功升授广西都司都指挥使,上护军,总兵官。

    武职的晋升,只要有战功,很容易的,丁如玉是身为女性,才吃了大亏,被疯狂压制。

    至此,基本处于沦陷的广西境内,名义上的卫指挥使和都司的都指挥使,除了驯象卫之后,其他便尽出丁一门下。

    而丁一也旨意下来,迁左副都御史,嘉议大夫,总督广西军务事。

    丁一等人,在十五就离京了。

    随着他们一起出京的,还有一杆战旗,硕大的“明”字在中央,靠近旗杆是一行明黄竖排小字:大明第一师。这是在丁一要求之下,景帝御笔亲题的。

    “不要去想任何关于官职之类的事情。”丁一骑在马上,对着身边的杜子腾和胡山等人说道,“我们要做什么事,你我师徒心中明了,皇帝虽未必明了,但不见得有什么信重,只不过此时我等有用,广西战局不堪,方才有此番的旨意。”

    杜子腾在边上点了点头,胡山却就笑道:“先生,弟子虽愚钝,不至如斯。”

    丁一微笑着,北风如刀刮于脸上,却让丁一觉得无比的惬意。

    这是他年余以来,终于第一次,真正的挣脱无形束缚。

    先前不论是在容城,还是去南京,其实都有着层层的约束。

    “先生,容城有信使来到。”邢大合听着前头亲卫的禀报,向丁一说道,“七日之前,刘子坚领教官十二人,率警卫队、工匠队,从容城出发,于安东卫上船出海。这是王世昌的传书。”

    丁一接过书信,展开看了,却是王越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调整,他不但按丁一所说的,把一部分铁矿也运向广东,而且除了留下这批新到工匠的家小之外,容城工场由李匠头的媳妇掌总,领着三十来个学徒在维持运转。整个工匠队,由李匠头带队,基本原来容城的工匠,和这次的一百工匠与他们徒弟,全都随队出发。

    “越以为,广西远离中枢,方是积粮之所。”王越的书信上是这么写的,容城太近了,实在一旦有什么闪失,是不可能当得起朝廷大军的攻击。因为丁一的命令,有教他便宜行事,所以王越就做了这样的调整,“待广西稍定,再将工匠家眷迁去……”

    丁一对邢大合道:“使世昌启用第二套密码。”

    “是!”

    水路要比陆路便利很多,并且有着淡马锡那队对于沿海极为熟悉的海船队,又是有皇命、兵部调令的、丁容城的名号,水师也不敢相阻。所以当丁一由五百护卫去到广州府时,刘铁他们早就到了多日,并且已由西江,从广州沿水路去到肇庆府。

    而当丁一抵达肇庆,还没等刘铁、丁君玥、文胖子他们见完礼,李匠头这个科研疯子就冲了来,又是处于颠狂状况,根本不讲究礼节规矩的,一把扯着丁一的手道:“来来,快来,咱听这边当地人说,怀集有铁矿!先生快来,看这铁矿石是不赖的!”

    无论刘铁还是杜子腾等人,听着都是苦笑,怀集此时是属于梧州府,可见与梧州的距离有多近?而梧州府不是刚被攻破,连致仕布政使也被杀了么?兵员还没征募,警卫队刚到这里,真的一点也不敢张扬的,还担心着侯大苟趁虚来攻,这位却已在想着怀集了。

    丁一倒是很欣赏李匠头的这点疯劲,人若是真心投入一个领域,不疯魔不成活。

    “这等事,你拿主意行了,你看着那矿色成色可以,便写个方案,尽量详实一些,到时看看咱们有没有气力,要是有气力就把怀集先行光复,一并交由你去打理就是了。”丁一和颜悦色地对李匠头说道,这让后者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因为这些日子里,不论是刘铁还是文胖子、丁君玥,都没人理会他这疯话。

    刘铁却就报道:“知府及乡绅来拜……”

    “许牛,领一百亲卫,赴湖广征募军兵;胡山领一百亲卫、丁君玥领警卫队一连,于广东征募兵员;杜子腾领三百亲卫,与邢大合一同赴梧州,与兵部张主事、王公公一同去梧州宣旨。”随行的兵部主事和太监,就是去宣旨免掉陈泾的总兵官,由杜子腾接手,毕竟龟缩在府里不敢出战的总兵官,哪个皇帝会看着不管?

    杜子腾等人纷纷领命,率领亲卫分道去了。

    没有人去说什么五百亲卫分派完了,丁一的安全如何是好云云。

    别说有警卫队在这里,这关头,可不是发挥战前民主的时节,随时都可能有侯大苟的兵马杀过来的危险,哪里有时间在这里扯来扯去?丁一敢这么分派,就必须信任丁一有这个把握。

    倒是邢大合在去梧州的路上向杜子腾问道:“展之,那些梧州的军兵……”

    “能用则用,不能用则遣送回家。”杜子腾脸上的笑意显得他胸有成竹,“宁缺勿滥。”

    他很清楚丁一把他从关外叫回来的原因,那便是广西这边,相比于关外,更为重要,也更有利于发展。粗俗些来说,便是天高皇帝远!无论如何,广西这块地盘,只要丁一一脉能咬得下来的话,谁当皇帝,也绝对不可能轻易重新拿回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九)

    “信仰,军兵之中,必须按先生所嘱,建立起共同的信仰。”这是杜子腾在赶赴梧州路上对邢大合所说的话,也是他一次次在心里重复的话。因为他领着宣传队,在密云前卫那五千明军俘虏之中,开讲宣传这段时间里,通过丁一编写那些样板戏、诉苦会等等手段,杜子腾是亲眼看着那五千俘虏的改变,特别是几次派出小队与密云前卫周边小部落作战的战绩。愈更坚定了他对丁一的崇拜,也愈更使他认识到,一个拥有信仰的军队,是如何可怕。

    那些明军俘虏,从一开始五倍兵力都不敌草原部落;到后来四倍兵力就可以战得不分上下;而随着对骑术的增长,有了信仰的明军,使用冷武器,居然能在二到三倍兵力的情况,血战之下击退击败那些草原骑兵!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没上过沙场人,对于这年代军力不清楚的人,听上去,感觉很无趣:两到三倍兵力,能击退对手,这有什么值得夸耀的?粗俗一点地说,这不是他娘的很怂、很挫的事儿么?击退啊,还不是击溃或是全歼呢!

    事实上,抛开明太祖、成祖的洪武、永乐年间不提的话,用两到三倍兵力,能击退草原骑兵,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京师保卫战就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况,但是,京师保卫战是大量火器设伏,又是朝廷中枢就在身后,有着不得不背水一战的决绝,否则就是亡族灭种的结局。

    如果不使用火器。能以两三倍兵力击退击败鞑子的话,大约不用去到万历年,北方草原就该尽为大明实际控制的地盘。应该考虑改土归流的问题了。土木堡之前,派出去断后的五万精骑,被也先的二万铁骑全歼,并且还没给也先造成什么伤筋动骨的创伤,以至也先仍能得以把土木堡的二十万明军吞掉。

    所以二到三倍兵力能击退草原上鞑子,绝对在实战上,已是不得了的事。

    而且随着那些明军骑术的纯熟之后。这种优势还将进一步的增长,这仅仅就是训练了一下队列操典,再让他们参加诉苦大会、谈心大会、看一下样板戏之类的。杜子腾很清楚地看到,当军兵有了信仰之后,很多不可能的事,变成了事实。

    死战不退。战至一兵一卒。之类热血沸腾的话,在数千年的人类历史上,往往就是一句屁话,凡能做到的,基本都是载入青史的了。但当军兵知道为什么而战,死战之后他们能得到什么,可以改变什么,能为家人留下什么之后。杜子腾便亲眼看到,那些明军俘虏。在战损近五成的情况下,那带队的百户,还能组织起一次冲锋,硬硬把对阵的草原骑杀到胆寒崩溃。

    在此后征途,面对高官厚禄、美人珠玉等等的诱惑,他对丁一死心塌地,从不犹豫马上拒绝了对方的信念,不是平白而来的。便是从这一次又一次的化腐朽为神奇,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中,慢慢积累起来的,在他一生之中渐渐不可磨灭。

    在京师郊外的杨府里,果园之中石亨正在咆哮着:“某去要粮草兵马,居然说什么,丁如晋只要一万人马,便敢去平广西之叛!丁如玉只有一卫,便能肃清朵颜!身为天子,竟说出这等话来!某听着性发,若非当时皇帝接了一句,说是宣大之外鞑虏势大,却实在也不好以密云前卫与广西都司相提而论,当真其时某就要乞骸骨了!”就是要当场闹辞职。

    “你能灭了丁如晋么?”杨善看着杯中的茶水,头也不抬地冲着怒气冲冲的石亨问道,“不必分说什么,侯爷只须答老夫一句,能,或不能便好。”他的语气平缓而冷静,象是在述说着一件与他全无相干的事。

    一月的风极为冰寒,但石亨发了性,连皮裘都扯开了,任风灌进去,也吹不冷他胀得通红的面庞。只是杨善的这句话,却让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襟,因为冷静下来,便感受到了风的寒意。

    “某不会如此幼稚!安能不知道这是故意挑起某与如晋之间的争斗?岂会了中了这等肤浅的离间!”石亨想了想却是这么吼了起来,只是他实在太生气了,又不忿地抱怨道,“呸,国事艰难,还不忘教臣子相互仇视,望之不似人……”

    他是要骂“望之不似人君”,这是孟子骂国君的话。但一个“君”还没口,被杨善截住:“武清侯,勿左右而言他,能,或不能?“他根本就不理会石亨的说辞,当石亨再一次开口时,还没等他发出声,杨善便第三次提出这个问题:”能,或不能?“

    “不能。“石亨终于不得不正面去回答这个问题,“怎么可能?彼于国家有功,便是当今,也不好动手加害,某又不是傻子,如何会去做这等事?何况阿傍罗刹之名,也是鞑子的首级和鲜血铺成的名声,哪里有那么好杀?便是下手去做,不顾朝野纷议,不顾丁如玉的报复,只要被丁容城逃脱了,某一辈子也不得个安稳,要知道,那是能在十万鞑子铁骑之中,护着太上杀出来的人物!”

    所谓十万鞑子铁骑之中护着英宗杀出的事,这世上除了丁一,大约没有人会比杨善更清楚来龙去脉,但他并不打算去和石亨解说其中真相,只是点了点头,拿起杯子,一口喝尽了凉去的茶:“若是如此,为武清侯计,最好送些兵员、装备、粮草去与丁容城为好。今日皇帝与武清侯所说的话,如老夫所料无误,只怕不到下月此时,就会传入丁容城耳中。”

    石亨一下子完全消停下来,下意识所做的动作,仍旧是再一次扯紧了皮裘。

    这天,冷啊。血气一旦退下去,这寒意便是实实在在的。他说不会被离间,事实上他自己很清楚,如果不是景帝看着他要暴发,赶紧加上一句“宣大敌炽”云云的话,他当时真的一怒下之,如果控制不住,很有可能真的会说出“乞还骸骨……教丁家兄妹去为国征战好了!”之类的言辞。

    甚至在出宫之后,他还在心里不住咒骂丁一,同时也咒丁如玉,还扇了亲兵一巴掌,骂他道:“入你娘的,当初叫你这厮去传令,也不知道匀口气!”那亲兵不知道奉天殿上的事,被扇得莫名其妙,其实石亨是记得,当时教一队兵马去关外救丁如玉,便是使这亲兵去传令的。

    亲兵一时想不通,丁一可不见得想不通。

    这桩事传到丁一耳里,天知道丁某人会怎么想?若说军中势力还是手里兵权,石亨自然全然无畏丁一的,但丁一在士林和民间的声名,如他所说,皇帝都不好动手,加上丁某人阿傍罗刹的凶名,也让石亨颇为忌讳。何况于,丁一手上还有他附署了,与谋逆无异的文书!

    并且丁一的性子石亨也是了解的,丁某人于京师保卫战,星夜出行救回战俘,也是石亨亲眼所睹,这不由得他不顾忌——若是到时丁一认为石亨要对他不利,按丁容城的性子,只怕不声不响,也不会派人来问上一声,黑夜里的长刀抽将出来,便先见了血再说。

    “思公说得是,某这就教人安排些兵源与军器送去广东,丁容城在那边,也实在不易的……”石亨的心思绝对不象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粗豪,他甚至还举一反三,“雷霆书院京师分院的那些娃娃,过了年也得添双鞋了;密云那边的丁如玉也是难啊,看看教人送上一些布匹……”

    当石亨辞去之后,杨善看着石亨座位面前那杯从头到尾没有动的茶,苦笑摇了摇头。

    他只能期望,丁一真的能做到。

    很明显,石亨已经下意识地与杨善不如往时的亲密。

    只不过他已经把宝押在丁一这一边,自然也不可能两边不得罪。杨善这奸滑似鬼的,看过无数事,看过无数人,十分清楚,宝押两边,往往就是血本无归,除非,是大功坊那样的勋贵世家,才有资格这么做。

    大功坊徐府,大明只有一家。

    杨善选择丁一,不单单是因为他和丁一合作过,他历经数朝,共事过的人实在太多了。

    之所以会让他选择丁一而不是石亨,是因为杨善十分清楚丁一所说的问题,若是复辟成功,石亨怕是一定会杀掉于谦的,而以于谦那性子,劝他逃亡之类的必然行不通,到时就是顺者昌逆者亡,而其他人根本没有能力去抗衡石亨,那么大明中枢,必然陷入一个极为混乱的时期,武夫当国,唐朝藩镇为祸的例子,活生生就在眼前。

    所以他选择丁一,至少丁一是士林出身,至少丁一与陈循、于谦都有着不错的关系,至少丁一治事之才,远胜于石亨。只不过,丁一跟杨善所说的,三五年之后,便有抗衡石亨能力,杨善仍是抱着一个疑问。要知道石亨在土木堡之前,就是军中宿将,人家是有人脉在那里的,丁容城,受命于广西沦陷之际,身边仅有五百亲卫……三五年,能成得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

    而刚刚散了的朝班,正准备回去自家公事房或是归家的大臣里,却就听着于谦于大人朗声叫道:“元德,借一步说话。”李贤听着,皱了皱眉头,他以为于谦又要找他吐槽老王直怎么还不自己申请退休?

    这玩意很无奈,尽管他跟于谦有许多观点一致,但也有许多东西看法是不一样的。例如对于王直便是这样,他可不觉得老王直就是如于谦所形容的,贪恋权位不去之辈。不过于谦叫着,李贤也只好过去,抬手打揖道:“见过先生。”

    “老夫昨夜查阅往昔军报,广西那边的景况,是不太好的。”于谦的眉头也是紧皱着,边说边摇头道,“老夫担心如晋的性子,在君前许下了快则三五年的话,到时贪功急进,却便是失策了。这等话,由老夫来说,只怕太重,元德是彼义结金兰的长兄,依老夫看,不若来往书信中,提点一下,应以十年平乱的章程来做,进退当有法度,莫使国家空耗钱粮,战士热血白流方是啊!”

    李贤听着不是吐槽王直,却便恭恭敬敬行礼道:“是,贤回去,就按先生说的,给他写信。”于谦便又问了一些相关的部务,又勉励了李贤几句,便就冲李贤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自行离去,又叫了另一官员过来说话。

    虽然李贤是个爱好喷人的性子,但他历经官场这么些年,于谦这话他是听得明白的。这事已经到了比较危急的地步了,于谦哪里是怕丁一冒进?这是在叫丁一养匪自重啊!

    于谦有这么好心?于谦当然有这么好心了。保护自己的弟子,大明能督军的文臣……或是从最阴暗的角度来出来:丁一是他的亲传弟子,若是景帝或石亨对丁一不利。他身为授业恩师,是绝对脱不了干系了;所以他会想插手雷霆书院,会想控制丁一,但别人要把丁一送到火架上烤,于公于私,于谦绝对不会看着人家把绳套放到他自己脖子上的。

    再结合着今日殿上,景帝对于武清侯石亨的奏对。看似无意的那一句话,把石亨憋得就要当场辞官了。要知道丁一就领着五百亲卫去广西,这边景帝就把他拎出来与手掌兵权的石亨来打对台。这要是说景帝真心对丁一好,鬼才信吧!

    李贤暗暗也认同丁一现时的处境,是不太好的。所以也不再迟疑,赶紧就修了书。想了想。只觉一些东西,丁一不一定看得明白,他和商辂,始终对于丁一用典的水平,是很不放心的,于是又添了一句:“弟当精忠报国,不负君恩,若他日平乱功成。或能在而立之年总督两广,也未可知!”然后便教心腹立刻出京。把这书信送到广东。

    而的的确确,当丁一收到这封信时,他马上就明白了李贤和于谦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这不必涉及到什么典故出处的解读,也没有什么七拐八弯的隐晦,李贤已写得很明白“或能以而立之年总督两广”就是三十岁左右成为两广总督,“也未可知。”也是有这种可能的啊。

    “则是说,或平定广西,也不一定便会授两广总督。”丁一微笑着抖了抖信纸。

    事实上,景帝只让丁一总督广西军务,本身就有问题的了。

    因为广西本身就是处于几乎全境沦陷的地步,丁一又不是带着十数万朝廷军马南下平叛的,身边只有五百亲卫,委他总督广西军务,他怎么督?从何督起?而现时把总督行辕放在广东承宣布政使司肇庆府,就是一个很滑稽的事:广西军务总督的治所在广东。

    当然,现时这总督行辕还有一个名目,就是平叛募兵练兵衙门,也就是说,二万军兵征募完了之后,丁一就要滚出广东了。这是极为不公的,正常来说这样的情况,应该让丁一总督广东广西军务才对。

    毕竟总得有个后方可以退啊,这又不是评书。但景帝就这么下旨,丁一也就这么听着。

    因为丁一从景帝告诉他,如果平叛成功,就让他依着沐家的例子——沐英是马皇后的义子,丁一是孙太后的义子,然后平定了广西,就如沐英一般封王,再让丁某人从此为大明永镇广西之时起,丁一就不觉得,自己和景帝可以有什么共存或妥协了。

    此时能和明太祖朱元璋的年代相比?扯吧,那时朱元璋大将随便杀,徐达就不要说了,常遇春也不要提了,刘伯温也不要提了。但是,蓝玉也好,汤和也好,邓愈也好,傅友德也好,郭英、郭兴兄弟,李文忠,包括燕王朱棣……真的还有许多,根本数不完啊,随便扯出一个,就闪耀的将星名帅!

    现在呢?都到了要开恩科让丁一来平叛,要不然按原来历史轨迹就得等到成化年才能有气力来管广西的事,这能跟明太祖年代一回事?在这个时候,景帝都不肯下达让丁一永镇广西的旨意,还指望平叛以后?得了吧,要是坐龙椅上的是宣宗、英宗倒还信得过,就算是崇祯也还靠谱,景帝这位?丁一是真信不过。

    何况于有李贤这封书信?

    不过丁一只是笑笑把这书信引着了火,便看着它化为灰烬。

    “文胖子你不要闹腾了,总得有个人在这看着。”丁一没抬头,看着那封信渐渐地燃烧,一边对边上的文胖子说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啊,你这胖厮,何必在这当口跟小孩一样来纠缠?”

    文胖子也不害臊,胖脸上堆着笑:“侄少爷,您也不必哄胖子,这机会以后怕是随着家业越来越大,那是越来越逮不着了!这会要是杜展之还是王世昌在这里,咱看连侄少爷您都捞不着这机会,他们都是名帅的胚子,必定不会放任您这么干的!哈哈哈!要您不让胖子跟着,胖子也长进一回,学学展之跟世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您老人家以身试险啊!”

    说着文胖子就七情上面,撩开袍襟当场跪下,一把抱住丁一的大腿,那胖脸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开口嚎道:“侄少爷啊!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啊!何况您身系广西安危,多少百姓翘首以待王师,安能弃生民于不顾!……这成不?不成给您换一个!这门下多少弟子,书院多少学生,或是侄少爷您有什么不忍言之事,立时烟散云散……”

    丁一受不了了,一把踹开文胖子:“停!带上你便是了,别嚎!”

    文胖子利索地爬了起来,胖脸上马上就堆起了谄媚:“是、是、是!咱不嚎,全听侄少爷的!”

    “行了,赶紧下去,把人员装备都点齐了。”丁一没好气地对文胖子吩咐。

    后者乐呵呵地行了礼下去,丁一不禁笑骂了一声:“文胖子,你也是当过多次硬探的人,能不能有个正型啊?”文胖子听着立时腰板笔直,目不斜视,手按刀柄,昂首阔步好不威风,只是行了几步出了丁一视线,立时如同漏了气一般,又恢复原状了,这便是老兵油子了,要他行,他便行,但若没人看着,便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丁一听着转角后变得趿拉的脚步声苦笑起来,这文胖子是算拿住了丁一的短处了。

    因为丁一打算组织一次特种小队作战,而且他准备亲自带队。

    文胖子说得很对,不论是杜子腾还是王世昌在这里,绝对不会同意这么干。

    哪有总督广西军务的左副都御史,带上一支小队,去弄特种作战的?不论是于谦、李贤、商辂,谁要听着见着,都不会同意他这么干。便是景帝知道,也绝不同意,这太扯蛋了,完全是匪夷所思。

    也只有文胖子这没心没肺的,才会跟着丁一这么干。

    “报告!”门外传来李云聪的声音,当到达了广东之后,警卫队与五百亲卫,基本已完全按照丁一编写的操典来作为行动准则了。

    “进来。”

    李云聪入得内来,脚后跟一靠,冲着丁一行手敬礼。

    “坐。”丁一对他说道,“我要一个狙击手,你觉得谁合适?”

    “回先生的话,警卫队里,雷霆书院里,枪法最好就是丁君玥,报告完毕。”李云聪老老实实地回报。

    丁一摇了摇头,丁君玥的枪法好,没错,也许再过几年,她会是一个好的狙击手,但现在来说,她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一个狙击手,要的不单单是枪法:“这次行动不可能等她回来。枪法不是首要的,伪装、耐性、稳定性……你下去之后,晚饭后就必须给我一份名单,三个狙击手的人选,二十个枪法好、体力好、服从命令性高,忠诚度高的人选,就这样吧。”

    侯大苟能够把广西的明军打得稀烂,绝对不是平庸之人,能在史册上留名的人,没有哪一个是平庸的。何况侯大苟足足在广西纵横了二三十年,他会让丁一在广东把军兵训练好了,把水力机床,治炼工场搭出来,再造好上万火铳,然后再来开战?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丁一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之上。

    这次也不会例外。(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一)

    夕阳的光辉,笼罩在无雪的南方肇庆府城,使得这古城平添了一层绚丽的外壳,看上去似乎有着上天某位神祗的赐福,让它在这纷乱的世间得以苟存一般。只可惜这总归不过是一种视觉上的逸思,在没有丁一的时空里,这座古城一直去到成化年,都是处于明军与侯大苟的此进彼退的争夺之中。

    “这西江的水流很是要得!”李匠头颇为高兴地为丁一指点着那些架设于江畔的硕大水轮,笑着说道,“这可比咱们在容城时,用的尺寸大得多了。”水轮堪堪架起了三个,周围的渔船都远远地看着三架不务正业的“水车”指点着,离得远听不清他们的言语,但无疑必然有着许多的不解和议论。

    水流冲刷着大水轮的叶片,而在转动之中,水轮上的皮带,就带动了安在岸边小得多的铁轮飞速运转,铁轮中心的粗大铁轴,就把这动力输送到工场里去,使得那些原始的车床、钻床、铣床得到可以工作的能量。

    “磨损怎么样?”丁一向李匠头低声问道。

    李匠头倒是成竹在胸,一听着丁一的话,随口便答了上来:“半个时辰,各个关节都要注油一次。磨损最厉害的是这个被大轮扯着的小轮,每二刻就要注一次油,三天得换一个,不过拆下来以后,只要把里面变形的铁珠取出,研磨之后装上新的铁珠,注入牛脂,便又可使用。大约这么更换十次以后,这个小轮就没法再修,得重新回炉……”

    丁一点了点头。这个年代的技术,做到这样也算到顶了。他不是没想过弄出金属机床,但没有蒸气机,没有电力,真的意义不太大,加工精度也不见得就能有多大的提升:“拉线那块、还有蒸汽机那块,你得捉紧弄。这样其实很没着落,你要知道侯大苟那边是有水军的。”

    水军要是过来射上一通火箭的话,那这水轮就立马玩完了。而丁一连军兵都没招募好。怎么弄水军?海船他倒是淡马锡那边还有的,不过海船要开进西江来?那么大吨位,别说搁浅,就算不提这茬吧。单那吨位发现敌情了。等出水寨去扯起帆来,侯大苟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先生,那劳什子火车蒸汽机没法搞……”李匠头说着有点丧气地拉起袖子,那小臂上面有一片红肿,他埋怨着丁一,“您弄那图样是不是错了?老是有热气漏出来……要不整着整着,它就散架了……咱用绸子试过,不行!用皮子煮出胶来。也不行!羊毛毡子勉强能用!总不能全用紫铜吧?照咱看,还是架多些水轮实在……废了好些钢、石炭。都是钱……”

    丁一长叹了一声,蒸汽机到可以实用,这中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变革,他这算不算拔苗助长?很明显李匠头他们因为没有经历蒸汽机的变革历程,从原理上就根本不太明白,只知道按着丁一的图样去弄,出了问题,也只能去对照丁一的图样。

    “先弄那个先前给你画的,一马力蒸汽机吧。”丁一也很无奈,只好这么对李匠头说,“把那个一马力蒸汽机弄出来,没有问题了,你们也能明白了,再弄后面那个。”一马力蒸汽机,就是瓦特式双动蒸汽机,转速不过每分钟四到五十转,而丁一先前提供的是每分钟达到二千转的二十世纪火车蒸汽机。

    尽管对丁一来说,每分钟二千转的蒸汽机依然很落后,但李匠头他们这些属于这个时代顶尖的机械师们,实在无法一下子就跨越几百年,而且,没有硫化橡胶,管道就很难解决漏气的问题。瓦特蒸汽机是不用橡胶的,所以它的功率小到不行了,只能带动纺织机。

    但也只好让他们先去弄瓦特蒸汽机来练手了。不过看着李匠头那被蒸汽烫红的皮肤,丁一却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扬手让李匠头不要嚷嚷。在丁某人手下干了这么久活,李匠头是知道每到这种时节,必定是先生有什么奇思妙想了,自然也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杜仲,叶、皮、根、果,皆可出胶,用碱液浸洗便可出七成左右的胶,至于怎么弄,你们自己去试试。”丁一搜索着头脑里回忆,却实在没有更多的资料可以供他选择,“先弄那个一马力蒸汽机吧,弄成了,再弄那个火车蒸汽机。”

    事实上瓦特蒸汽机和二十世纪火车蒸汽车,中间还隔了许多的进化过程。但丁一真的就不懂了,瓦特蒸汽机倒是好说,有转过这类博物馆的,或是对工业革命有兴趣的,有制图基础画出图来倒不难;但火车蒸汽机,要不是在特种部队充任卧底任务时,看着那毒枭因为地形的关系,要修复一台蒸汽机车来运货物,他又被派去参与其中,连这火车蒸汽机都画不出来。

    这只能去靠李匠头他们模索了。

    “要弄不出来,也不打紧,指不准是我弄错了。”丁一说到这里,心里实在也有点露怯,要说枪械,从前装枪和重机枪或是突击步枪,哪怕是复杂得跟钟表一样的g11都好,他有那个底气,绝对有把握不会出错的。但蒸汽机这东西,原理是懂,工艺制作真的只能靠记忆了,“只要能拉出粗细均匀的铜线,蒸汽机这里先放放也无不可,反正我们现在就是要摆脱水力驱动的问题,铜线拉得出来,咱们看看用电来驱动也是一个法子……”

    电动机的原理丁一还有把握一点,再说水力发电、风力发电、火力发电,也都是可以想的。蒸汽机对于丁某人来讲,是一个没什么把握的事情,但拉不出粗细均匀的铜线,电动机也是抓瞎。

    “就这样吧,杜仲的胶,如果没记错是很不错的,平时是硬的,但加热到六十度,它就软了,可以用了,总之你试试。”丁一这里可是早就发明了温度计的,听他这么说,李匠头倒是接受起来毫无阻碍,丁一招手让李匠头靠近些,压低了声音说道,“铜壳底火有二千颗,铜壳子弹也有一千发,不要再生产了,就那点铜,你看着拿去试试拉铜丝吧;还有就是一旦叛贼打过来,不要理会其他所有的东西,把人员看齐,跟着吴全义往广州府退就是,人比东西金贵,你千万记着这一点,就算东西全保下,只要死了一个学徒,都是划不来的!”

    丁一的想法,是这些铜质底火和铜壳子弹,足够他这一次特种小队行动所需,再生产的话就没意义,毕竟他不可能整天带着特种小队四处游窜。而且铜质底火还好些,那些子弹,一颗子弹,光弹壳算下来就是一两银子,并且每颗都要手工精加工的,要不是景帝给了他一百工匠,根本就搞不过来,弄个弹壳,几乎就是用千百年后,手工制造出精密数控机床母机零件一样的代价,一个工匠要花几天才能弄出一个弹壳,冲出来后不手工精加工,一会大了填不进左轮里就不知道怎么弄,要是小了,漏气什么的,又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哪耗得起?

    再说,一旦侯大苟打过来,要让对方把库存抢走,那就麻烦了。

    但听在李匠头的耳里,他却一下子眼泪就流下来,扑通跪倒在丁一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地冲着丁一磕头,丁一吓得连忙把他搀了起来,好声劝说了一通,才把这位劝住。

    “先生,他娘的,谁敢不出死力给先生卖命,老李就敢捅个透心凉!”李匠头抹着泪,咬牙挤出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却就转身回工场去了,把丁一弄得愣在那里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年头工匠地位是极为低下的,可不比现代,现代别说工程师,随便一个八级机械工人,申请技术移民基本去哪,只要外语没问题的话成功率都很高的。这时节的工匠,说不好听,真是低贱得不行了,惨到什么程度?比军户还惨。

    若要较真说惨多少?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只要可能,谁都尽量供子弟去读书,以期出人头地。那么,终明一代,据说庶吉士一千多人,农户子弟六百多人,军户子弟三百多人,匠户子弟呢?只有三十七人。也许这庶吉士的比例,就能大约看出,军户生存环境是要比农户差的,而匠户……

    所以当丁一说出那大批的铁、石炭、绿帆都可以不要,却不能教一个学徒死时,李匠头真的就死心塌地了。在李匠头的人生里,他从来见过或听说过有一个上官、一个东家,这么对匠户的。

    他们这些工匠说不出“君以国士待我,当以国士相报”之类的话,但李匠头回去工场,把这话跟那些工匠一说,人人都愣住了,回过神来,真是一百多工匠,无不落泪,原先那些在容城就跟着李匠头干活的,倒还好些。刚刚从王恭厂出来那批人,无不纷纷说道:“这一百多斤,这辈子就得卖给丁容城了!”、“老爷要公侯万代啊!俺等这些苦命人,才有个盼头!”、“二妞啊!你死得冤啊,要是你爹早遇上老爷,你就不会活活饿死了!”

    丁一并不知道这些工匠的情绪突然高涨,因为他没有空理会这些,他马上就要出发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二)

    便是夕阳之下,他看着面前列队的三十六人,其中由李云聪带领着的雷霆书院学生二十四人,由文胖子带着那些王振时期的东厂好手、后来又去军中充作硬探的壮汉十二人,这就是丁一要带着他们去执行这次特种作战的全部成员了。

    李云聪所带领着的二十四人都没有披甲,其中四人如丁一在腰畔、腿侧各挂了一把兴安太监以为是铁如意的左轮,腰上缠着两条五十发弹带;十二人背着钢质枪管步枪,但其中只有四把是螺旋膛线;其他八人则是携带了普通的遂发式前装黑火药步枪,并且都携带了四柄装填黄*色*火*药的手榴弹。

    这是一个很不理想的弹药配备,因为这三组人员的弹药都是互不通用的。但没有办法,这就是丁一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所能够搞出来用于实战、最为高尖端的全部家当——其中那八把左轮和五百发子弹,相对之于丁一那第一把左轮来说,会便宜许多,大约加起来,差不多五万两银子左近,原始冶炼工场、木头机床和手工制作造成居高不下的报废率,让这些枪械的成本,变得极为高昂。

    一把枪造好了,实弹射击测试炸膛,结果发现是原本炼出来的钢不过关,无法承受弹药爆炸时力量所致,在丁某人的工场里,真的没什么出奇。至于膛线问题,加工用于黑火药的枪管没问题,可是加工钢质枪管只能用手工。好了,因此而导致精确度接近滑膛枪的,就更是多到不用提了。

    几百年的工业进程。不是那么好跨越的。

    而文胖子那边十二人就全部装备了弩弓,大量的手榴弹,长刀、甲胄,看起来文胖子他们,倒是要比李云聪这些少年,威风许多。

    “出发。”丁一平静地下达了命令,一人三马。开始奔向了肇庆府城将要关闭的城门之外。

    不需要豪言壮语,也不需要问是否有人想退出。谁都知道这次行动是九死一生,这三十六人除了文胖子这个赖皮蛋之外。都是写了血书来请战的。他们跟随着丁一,披着霞色,冲向了渐渐黯黑的天地之间,义无反顾。

    当胡山和丁君玥带着三千多招募或是诱拐过来的丁壮。还有二百多个胡山在安全局衙门广东行局当大使这二年里收养的少年。回到肇庆府的时间,已经是丁一他们离开肇庆府的第五天。

    胡山在听完吴全义的汇报之后,“啪”当头一巴掌抡了过去,将吴全义扇得一下子瘫倒在地,然后他一把扯起吴全义的头发,将后者嘴角溢血的脸扯到自己跟前:“你可知道你干了什么?你怎么能让先生走!入你娘的!老子全家都被你害死了!”说着叠臂肘击,一下砸在吴全义的颈间,生生将他打得昏死过去。

    胡山起身对丁君玥怒吼道:“还他娘的站在这里立什么鸟规矩!召集所有人手!马上向西去接应先生!对了!派人去给杜展之他们报信。报信,赶紧去啊!”他乱了。正是因为在广东呆了这些时候,正是因为他是安全衙门的大使,他才知道侯大苟的军兵有多能打仗。

    要知道攻破梧州城,侯大苟也仅仅用了七百人!他觉得丁一此去,必定凶多吉少,或者说,肯定完蛋了!丁一完蛋,他胡山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在淡马锡的家人妻小,那绝对是死定了。

    他所能做的,就是想着不惜代价把丁一救回来,或者,跟丁某人一起去死,以期淡马锡那边,看着自己追随丁一而去的份,善侍自己的家小妻儿。除此之处,他已经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可以拯救自己,拯救自己的家人。

    丁君玥的表现倒还是让胡山松了一口,她向外奔出高喊着:“警卫队集合!”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出乎了胡山的意料,警卫队集合之后,许多根枪管就捅破了窗帘纸,然后在胡山要冲门口奔出时,房间的雕花镂空的正门和两个侧门都被推开,半蹲、躬身、直立的三排火铳,每排七根总共二十一火铳,就在门坎外对准着他。

    “把手放在桌上,动作慢点,你应该清楚,四十步内我不会打偏,你快不过奔跑中的兔子。”在那第三排火铳的中间,就是丁君玥,她把握着那钢质螺旋膛线枪管的遂发枪,机头大大的张开,只要一扣扳机,击针就会撞击在铜质底火上。

    “你他娘的疯了!”胡山戟指着丁君玥怒骂。

    而丁君玥并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不,你才是疯了。先生出发时已安排好了计划,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按着先生的计划行事,而不是趁机擅行改动。再说一次,把手放在桌上,动作慢点,否则我马上以图谋资敌、谋逆、弑师,将你击杀当场!”

    胡山长叹一声,他知道,丁君玥真的做得出来。

    她和警卫队这些学生,跟陈三一样,对于丁一的崇拜已经到了迷信的程度,他们似乎觉得丁一无所不能。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侯大苟是如何可怕的对手!他们根本就无视了广西都司那么多个卫所,正军加上军余,就算缺额吃空晌喝兵血,但也是有着几万人的正军,加上那不下于此的军余,还有总兵官手下的募兵,根本拿侯大苟毫无办法,被打得落花流水,以至几乎广西全境都沦陷了。

    三十六的队伍,能做得了什么事?一旦遇上侯大苟的军兵,怎么可能全身而退?要知道这是广西,不是关外可以仗着马速而逃亡,这里都是山路,失去速度的骑兵,面对侯大苟手下的军队,哪里有什么胜算?

    但他还是把手放在桌面,然后瘫坐在椅子上。他没有选择,因为丁君玥无意中击中了他的软肋,图谋弑师的罪名张扬出去,他的家小肯定完蛋,这不止是他自己的生死问题,而别说二十一根火铳,就算只有丁君玥手上的那杆枪,这样的距离,胡山也知道自己绝无幸理。

    当警卫队的军士过来将他反剪缚起时,胡山毫不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扔到柴房。

    “先生若回不来,你他娘的等着回去讨饭吧!”胡山只是惨笑着对着丁君玥这么诅咒着。

    而回答他的不是丁君玥,而是边上一个愤怒的雷霆书院学生给他的一记枪托:“狗贼,安敢诅咒先生!”如果不是丁君玥挡着,很可能胡山会被这些警卫队的学生打死也说不定,正如胡山所知道的:他们对于丁一,有着近乎于迷信的执着。

    丁君玥在把胡山关到柴房之后,就在这个广西军务总督行辕开始了布置。

    “弹簧扭炮,大明之怒,现在一天能生产多少?”丁君玥向着被传召过来的李匠头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李匠头并不是太害怕丁一,就算他没有发疯,心里面也不见得害怕,但他怕丁君玥,怕雷霆书院的学生们。也许是因为丁一发自内心,就不觉工匠是一个低贱的职业,而这些在这个年代长大的学生,从懂事开始,就知道匠户是低贱的。

    所以丁君玥一问,李匠头压根不敢打马虎眼:“弹簧现在冶炼工场还没搭起来炉子,没法整,不过有存货,当时京师保卫战之后,先生教我做一些备用的存货,四五十根,炉子没搭起来,只弄个铁匠炉子手工来打那些配件,一天能弄四架;大明之怒就真的弄不出来,没有石脂啊!”

    “火绳榴弹一天能产出几柄?”

    “回小先生的话,那也造不了,冶炼工场没弄起来,真没法造这些,不过先生之前让小的弄一些火绳榴弹,是准备给那掷弹筒用的,现时掷弹筒还没弄出来,这里几百枚存货,小先生看合不合用……”李匠头是越说越谦卑了。

    丁君玥很快就截断了他的话,直接对他说:“你现在就去码头,我从南海卫带回来一些船,是师叔打黄萧养时的缴获,你选一些合用的,在船上安上一到两架那弹簧扭炮,每架扭炮五颗火绳榴弹……”又安排每架扭炮就搭乘警卫队的一个班,教李匠头按着标准去选船,“至少要保证四艘安装两门扭炮的大船、安装一门扭炮的十艘小船……按西江的江面,得有这么多船,才能护住水轮……”

    又向扭着脸的吴全义吩咐道:“有一些同学水性不佳的,别安排在船上值勤……派出哨船,发现逆贼水军来,装备了扭炮的十四艘船再去迎战,先生说过的战列线,你还记得吧?就这么去办,水上十四艘船和其他哨船由你指挥,先把旗号练好,赶紧和李匠头去码头吧!”

    接着她又安排那一百亲卫分出四十骑巡逻陆上各处云云,丁君玥对于军略,不见得有着她在枪法上的天赋,她只不过是如胡山所看穿的一样,迷信于丁一,她深信丁一所安排的事情,只要照准了去做,就必定是没错的。

    其实,若是丁一死了,她把水轮保护得再好,把这广西总督军务行辕守卫得再滴水不漏……

    便如胡山所担心的:有什么意义?

    丁一死,一切烟消云散。(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三)

    广西军务总督行辕的后院,两个持枪守卫在柴房门口的学生,看见丁君玥行到,立马就行了持枪礼。胡山在柴房里听着动静,不禁苦笑,这哪里是学生?这是兵,这是精兵!出身军户世家的胡山觉得,这就是史书上,汉代的羽林孤儿,唐末诸藩镇仗之横行的义儿都。

    柴门被推开,丁君玥走了进来,她没有开口,只是拔出了腰间的刺刀走向胡山。

    灯笼的光芒,映照到丁君玥的侧脸上,不知道为什么那桔黄的光并没有使得她的脸变得柔和,而是与黑暗的四周比之下,被照亮的脸显得愈加的冷漠,就象她提在手上的刺刀刃缘,冷漠而锋利。

    她走到胡山身后,便挥出了刀,锋利的刺刀一下子就割开了缚着胡山的麻绳。

    “君玥错了,莽撞无礼,请胡教官责罚。”她将刺刀入鞘,然后冲着胡山行礼,不是这个时代女性的叉手微蹲,也不是丁一出京之,麾下学生、亲卫所流行的举手礼,更不是磕头跪拜,而是长揖及地。

    她在提醒着胡山,自己是雷霆书院的一员。

    胡山再度地苦笑起来,抖开身上的绳索,摇头道:“你的心思太多了,不要这样。等修完学业,你也是要管我叫大师兄的,我不怕跟你直说,你大师兄我,大约就是先生弟子里最没出息的一个,不,比刘铁还没出息,你先别动你那点小机灵,你在想什么。都几乎全写在脸上了。”他身为最早跟随丁一的弟子,在丁某人身上学到的东西,绝对不少。

    丁君玥站直起来。沉默地听着胡山继续开口述说:“我的牵挂太多了……给我一匹马,我去追先生,一个人也不带,你干你想干的事就好了。”胡山并不傻,什么人,什么性格,在想什么。他其实心里都亮堂,只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牵挂太多了。

    他压根就不是理想主义者。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是因为信仰才跟随丁一的。

    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没错,就是这么庸俗。这就是他所有的追求。他当初也是因着这么直接、平庸的原因,而投入丁一门下,当年的丁一,不过是一个容城来的乡下秀才,理想?信仰?要胡山他们五人真的因为这些才跟随丁一,那才真的有鬼了。

    “教官,现时还要和肇庆知府、卫所等等衙门交接、迎送,君玥做不好这等事。”丁君玥并没有去理会胡山所说的。给他一匹马之类的说辞,“今天下午就有两艘行踪可疑的小舟随流而来。看着我方的哨船要上去问话,便远远隔岸起了水,连船也不要地走了,怕就是侯大苟的水军探船。”

    胡山没有回应她的话,再怎么说也好,不论是水轮的安全、探子船的到来都好,这根本就是一场鸡同鸭讲两不相干的事。胡山是执着于丁一出事一切皆休;丁君玥是要按着丁一的安排,把这工场、水轮、工匠保护好。

    “这些并不打紧。”胡山是这么对丁君玥说道,“只要先生无恙,一切尽毁也可重来。”

    丁君玥望着胡山那比丁一还成熟的脸庞,良久才开口道:“大师兄,先生也是人。”

    这句话却把胡山的火气尽数撩了起来:“你也知道先生也是人么?那你跟我说说,那三十六人,如何在侯大苟能够几乎全陷广西全境,还有余力杀到广东、湖广的兵马包围中,全身而退!正是先生……”

    “去哪接应?怎么接应?”丁君玥截断了胡山的话,语气里却有遮掩不住的哽咽,“大师兄,你这是要带着大伙去死啊!根本就不清楚先生往那个方向潜入,整个广西承宣布政使唤司这么大,咱们是冲着怀集方向去?还是冲着桂平方向去?或是冲着梧州去?”

    本来胡山就是求死,他压根不认为丁一可能全身而退。不过此刻他就难免老脸发红,被这么个小女孩拿下,他倒真的无所谓,不过是师门里的纠纷,算不得什么,在胡山看来。但被丁君玥这么揭开来逼问,他就有些无言以对了,只好喃喃地强辩道:“我等出兵,也好为先生吸引些敌军……”

    “只怕没找到先生算好,要是找着先生,咱们带着这二三千人新丁,想不引起侯大苟注意是绝不可能的,到时把敌人引到先生跟前,那些未经训练的新丁,是必定崩溃的,到时你倒死了干净,先生如何收拾这残局?”她说着说着,竟泪水也垂了下,“我好不容易有了个爹,你以为我不担心么?大师兄,你就不能振作一些吗?”

    胡山沉默了。

    但丁君玥却边抹着泪边说道:“好,咱们听你的,把这几千新丁带上,都去死!等先生回来了,人也没有了,工场也没了,新丁也没有,你当先生是神仙,吹一口气这些就会回来吗?大师兄……”

    “好了,不要再说了。”胡山站了起,拍打着身上沾着的草芥,冲着丁君玥说道,“你要我帮手做什么,就说吧,不过话我先说在前面,你别搞什么众人之前,让其他同学给你打上若干军棍,还是抽上几鞭向我赔罪的把戏……”他看着丁君玥惊愕的表情,无奈地苦笑,“你大师兄虽没出息,又不是没脑子。”

    只是胡山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丁一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他便要了断自己随丁一而去,这是对于他的家人来说,最为安全的措施,他可不比其他的弟子,淡马锡现在主事的是谁?忠叔只管军兵,他们五人的家眷和淡马锡的民生,可是在某位已“殉国”的司礼监前太监的管理之下。

    胡山不认为丁一出了事,以那位的性情,听着他还没死,会对他的家眷留手。

    总之,他是一个没理想,没信仰的人,他对于丁一,就是一种旧式的效忠。

    相比之下许牛要比他强出许多,没有如他这般的慌乱。不过关于丁一又是亲身冒险的事,在许牛的坚持下,还是修了书信,教人传到南京给魏文成,再由魏文成和在京师的朱动、在容城的王越一起商量,南京、容城、京师三地的雷霆书院,应做如何的布置和反应。

    因为许牛担心着,一旦丁一出事,朝廷会不会派人下来接替丁一的职位,接管他们招募到的军兵?到时籍口他们失了主帅而由杜子腾开始,丁一的弟子全部被一撸到底呢?不论如何,要让京师和容城那边做好反应的准备才是。

    至于胡山则完全表示他不管了,他只负责丁君玥交给他的任务,跟当地的衙门的接洽和后勤上的事务。

    而不知不觉之中,在广西军务总督衙门行辕里,竟成了丁君玥这个女孩在操持着诸般事务的决断,许牛更是直接向丁君玥提出:“你虽从入门来讲,是我等小师妹,但你是先生认下的女儿,先生没有指定谁来负责,那便由你来决断就是。”

    丁君玥在处置事务时若是有所差错,他倒是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幕僚的位置,一一为丁君玥指出,后者自然也觉受益良多,于是不论军兵训练还是工地也都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肇庆的知府、卫所、厂卫等衙门,背地里无不暗暗称奇:难不成这姓丁的,不论男女,都是将帅之才?

    事实上,胡山是不想管,许牛则是不敢管。

    许牛的脑子向来是很灵活的,连胡山都想得到的东西,他没理由想不到。

    他更担心自己与丁君玥提出诸般事务的决断权柄问题,丁一回来之后,会不会认为自己在争权?会不会认为自己在急于培养派系?聪明人总有想到许多的可能。他甚至怀疑丁一是否真的带着那三十六人向敌境渗透!也许丁一只是故意地离开,来看看门下弟子的反应,有没有这种可能呢?许牛不知道,但他便不去争了,只要把事体办好了就成,他很了解丁一的评判标准,所以他便尽量地去帮丁君玥。

    实际上丁某人远没有许牛所想像的那么腹黑和老谋深算,至少对于自己的弟子,丁一并没有去计算到这一步。他真真切切地向着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出发,而他的目的地,就是据说有着成色不错铁矿石出产的怀集。

    但是,在许牛回到肇庆的时候,丁一却刚刚抵达横山镇,这年代可没有高速公路,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沿着江水行军。而当他们在一处叫黄田的地方,却就发现河上出现了几艘明显不是为了打渔的渔船,于是只能远离江流,取路山中,这便让他们前进的速度更慢了。

    饶是如此,到了横山镇,文胖子所带的十二人,手上已皆有了人命。侯大苟的兵锋之利,以及群众之中的基础,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只不过半程,就至少遭遇了八拔侯大苟手下的探子,其中有一拔实在避不开,只好把他们结果,再弄出一个山石崩落的意外死亡现场来。

    “你们留下来看马,你们的任务,就是在我们回来以前,把这些马养好,陈禄,可能成么?”丁一对着那个文胖子的手下问道,当然留下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八个装备着普通前装滑膛枪的少年。接下来的路途,便要往山上走了,又要避开探子的耳目,否则越来越多的探子失踪,侯大苟那边必定会有所警觉的,弃马步行,是唯一的选择。(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四)

    被唤作陈禄的军士,生着一张焦黄脸皮,听着丁一问到他头上,立时笑道:“侄少爷放心,再怎么说,小的也是东厂混了十余年,一会把这位小先生扮成少爷,其他七人扮成书童、小厮,小的扮成管家,折回去前头的镇子,买个几个丫环当使唤丫头,再到这横山镇落户,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破绽的。”

    丁一听着点了点头,毕竟是东厂出来的,干这种行当倒也是熟络的。于是教李云聪取了携带着的盘缠,分出来一些给那陈禄,原想把文胖子他们的甲胄也留下来,谁知道文胖子那十一人死活不肯:“小的扛得住,这保命的甲胄,任是山高路远,俺等也不嫌重!”丁一便也只好由得他们。

    这甲胄份量可不轻,虽然说一次成型的工艺,让它比传统甲胄要轻,但文胖子他们披挂着的,这可是“三层铁甲”啊。后世有个普遍性的误解,例如说到建虏的白甲兵,身披三层铁甲,便望文生义,以为是穿上一层铁甲,再于上面套一层铁甲,接着再一层。事实上别说是铁甲,就是镶铁的棉甲也不可以这么穿,里面先穿一层细薄链子甲衣的就有,若是说一层套一层的铁甲——试试穿上三件大棉袄,那手还能动弹么?

    三层甲,说的是上身甲、股甲、胫甲。

    文胖子他们这一身下来,得几十斤重,现时没有马了,负着甲箱,长途跋涉。又是越野,也是极大的负荷。丁一去到一处叫做“狮子头”的山脉,真是看着连文胖子都见瘦了。不禁再次劝他们道:“咱们要干的,不是冲阵的勾当,完全是可以不披甲的,不要把人弄垮了,这甲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谁知道文胖子那十一人听着,明明行得艰难,却仍是异口同声:“侄少爷。有钱也不兴这么败家的!这么好的甲胄,哪能扔啊?您放心,到了地头。只要让小的们憩上一两天,这精气神就自然回来了!”这些都是去军中多次充当过硬探的人,对于这样一身甲胄带来的优势和防护性,心中分明。那是说什么也不肯扔的。

    丁一除了摇头。也是拿他们没有法子,对于战场,这些人比起李云聪那些学生,是全然不同的。他们对于沙场有着自己的认知,并不完全盲从于丁一的命令,相对而言,李云聪他们那十几个学生,一路走来。要激昂得多。

    在崎岖的山路上,李云聪前跑后窜的。不时给同学们鼓劲打气、拉歌,那模样丁一看着都忍俊不禁,仿佛李云聪他带着不是一个班,而是一个团似的。好几回要不是文胖子和丁一伸手扯住他,背着沉重装备的李云聪,都差点失足跌落山崖了。

    但他就没个消停,看着走在前面,那装备甩动着,教人都担心着,山风吹过会不会这少年就直接被那沉重的装备带着飘落山下。丁一不得不再次对他说道:“好了云聪,你要折腾下去,一会下山找个小镇你就留下做群众工作吧。”这才把他劝住。

    当去到旦家坪地界,丁一这支小队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因为坚持背负着甲胄的十一个成年人都已累得脱形了,而李云聪那些少年没有负甲倒还相对好些,只是走了这么长的山路,也已然是神情枯槁的模样。旦家坪的百姓开始对于丁一这一行人是很提防的,尽管他们把甲胄火铳都装进箱子里,但是一行数十人,风尘仆仆的外乡客,对于这个少数民族聚居的所在,依然显得极为醒眼。

    丁一有点无可奈何,如果对方是说闽南语系还是广东话,他倒还能搭上腔,但这旦家坪的口音,很显然并不是这两种语言。而这个时候,文胖子却就站了出来,笑眯眯地跟着当地的旦家坪百姓聊了起来。

    其实文胖子对于这种口音很独特的方言,丁一明显看得出来,也就是略知一二罢了,中间还夹杂着许多肢体语言的比划,但胖子在这年头吃香,能吃得这么肥的,只要不是水肿,相对来说,都得富足人家才有可能。

    富足人家作奸犯科的可能性不见得就少了,但一个富足的外乡人,总比那些眼露凶光的小崽子、一个个肌肉盘虬面目凶悍的大汉,可亲得多吧?何况文胖子这厮说着还摸出吃余的两三个白面炊饼,立时当地百姓就拍打着文胖子的肩膀,连神情都变得可亲起来。

    “他们说桐油坪那里驻着大军。”文胖子和那些村民聊了好一阵,居然还忽悠到免费住宿,虽然只是几间草舍,上面还有些漏着天光,不过也算有个落脚点,那些百姓很热情地抱了稻草过来,示意李云聪他们赶紧把草铺到上面去,文胖子无奈地说道,”我说侄少爷是家里的西席兼账房先生,李云聪是我儿子,其他这些小先生是我儿子的伴读书童,兄弟们你们就委屈一下吧,只能充当护院了。”

    众人倒是哄然大笑起来,别说这种奔波三四百里的任务,就是关外十数的硬探,也是怎么哄得过牧民就怎么说,哪有计较一个称谓说辞的?于是丁一和李云聪、文胖子便只能在边上站着看,其他人动手把茅草摊上,又抹上湿泥,等风干了,便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文胖子又拿出一袋酒来,说他是要到怀集来卖酒的,这一袋就让大家尝一尝。这让那些当地百姓很兴奋,老老少少都争着过来喝一杯,有好几个女人都挤了过来,不一会那酒就喝得见底了,统共也就那一皮袋,哪里经得起周遭百姓都来倒上一小杯?

    “按他们说的驻扎地盘,应该有四五百人的驻军,是侯大苟那边的军马,不是朝廷的军兵。”文胖子自然也在喝完了酒的百姓嘴里,套出了他想要的情报,“说是有好多骑马的,这些老百姓也说不清到底步骑各有多少。”

    老百姓又不是斥堠,哪弄得清到底有多少兵马?能探查到这消息,说起来还真得益于文胖子的富态——就算这些天瘦得脱形,还肚子还在,看着象有钱人,又会搭话来事,若是换别人来,怕连话都搭不上。

    “胖子做得不错,先住下来,联系去长沙府的船只,就按着做酒的营生来,大伙这些天,努力把这里的方言都学上几句。”丁一冲着这支小队的成员吩咐道,“做戏就做全套,李云聪和文胖子一个房,我一间房,其他人就委屈一下。”又跟李云聪吩咐,“学会当地话之后,在这怀集地界,你就管胖子喊爹了,懂吧?”

    李云聪苦着脸应下,文胖子却就高兴了起来,笑着道:“咱可是生了好几个闺女,就盼着有个儿子……”立马就占上口头便宜了。哪怕李云聪冷冷回了他一句,“我爹可是死在沙场上了。”文胖子也一点不以为意。

    他笑着说道:“战死沙场忌讳个鸟啊?爹不怕!该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啊,孩儿啊……”这充过硬探,不知道多少回死里逃生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个?只是一个劲地占着嘴上便宜,一个劲的贱笑,把那一路上激情高昂的李云聪,郁闷到变成锯嘴葫芦一言不发了。

    丁一站在江边,尽管语言不通,他还是笑着跟在江边打水的当地百姓点头打招呼。只可惜这个年代在普通百姓的眼里,丁一远不如文胖子的富态来得吃香,特别是在走了二百多里山路之后,灰头灰脸的情况下。

    但他并不在意,出发之前丁一就知道,这一趟来回恐怕得大半个月了,但他必须得花费这个时间,不通过实战的话,他很难确切地把握李云聪他们的特种作战水平,也无法确定文胖子的步兵战术到底能在实战中用上几成。

    至于新招募到的军兵,有胡山、许牛、丁君玥他们在,警卫队那两个半连,又都是经历过关外血战的学生,如果还得丁一亲自过问新丁的训练,那也真的是这二年多的时间,对门下弟子的培养,实在是太过失败了。

    于是这支小队便在旦家坪驻扎了下来。到了第三天,丁一已经可以用半生不熟的当地方言,用一钱半银子,跟这里的百姓买上几只鸡来打牙祭了。当然,小队里的其他人,却就做不到这一点,只能学上几句骂人的粗口之类。不过最让文胖子那十一个成年军士妒忌的,是梳洗了旅尘的丁一,许是这二年多来被学霸们蹂躏的结果,很是显出几分书卷气,而看上也绝对不柔弱,姐儿看着俊俏后生顺眼,倒也是千古不易的事,于是丁一走到江边洗衣服时,居然已有大闺女小媳妇叫他把衣服留下,顺手就帮他洗掉。

    丁一微笑着冲着那些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跟他开着玩笑的洗衣女人作揖致谢,回头却对来寻他的文胖子说道:“明天就出发吧。”除了英国府里那佳人,已难再有让丁一心动失神的颜容。(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五)

    桐油坪自然便是盛产桐油的所在,尽管这里驻扎着侯大苟的四五百军兵,但显然他们对于由旦家坪百姓引路领来的丁一等人,并没有太加关注。特别是在这些军兵的头领,喝了一碗文胖子斟上的酒之后,很大度地对文胖子说道:“这等酒,只管运来!多少都卖得掉!”

    这就是他们一行人尽量避开侯大苟的探子的好处了,因为探子没有发现异常,除了那组死于“意外”的,其他都没发现什么动静,这离着肇庆三四百里路程的桐油坪,哪里有人去想到,这支二三十人的行商小队,有大有小的,却是索命的判官!在尝过酒之后,都热衷于来买文胖子的酒,连那独轮上堆着的大小箱子,也没有去查看,倒教按着长衫下左轮枪的那四个学生、袖子里扣着手榴弹拉环的七八个军士,白白紧张了一番。

    大致是因为出产桐油,所以不时有往来客商,这桐油坪倒是有着一间小客栈,文胖子便把唯一的小院子租了下来,二三十人安置下来,倒比在旦家坪舒服一些。只不过文胖子却苦着脸对丁一说道:“侄少爷,这一小瓶酒精兑出来十瓶酒,除开在旦家坪请乡亲喝掉那袋,刚才小的把一瓶提到三钱银子,都已让买了八瓶,再来买如何是好?总不能凭空生出酒来吧?”

    丁一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咱们带着那么多箱子干什么?里面不是酒,难道是刀兵甲胄啊?”里面当然不是酒。当然全是甲胄火铳,只不过听着丁一这么提醒,文胖子一拍大腿。就往外奔去了,有那些箱子,便有说辞,自然可以接着兑。

    蒸馏之后再蒸馏度数极高的酒精,虽不至于如后世的工业酒精一样能喝死人,不过单是文胖子就带了两皮袋酒精,倒也不怕兑不出酒来卖。寻得一个木桶洗干净了,兑上井水,从中午到傍晚。便一路卖出四五十瓶,竟让文胖子收了几十两银子,把他乐得不行。

    若不是李云聪在边上低声说了一句:“爹,你算过这酒精的成本没?”文胖子卖完一桶酒。还想接着让人到院子里兑了提出来卖。这年头。用米酒反复蒸馏出来的酒精,可不比工业酒精,成本是极为高昂,绝对比文胖子收的这些银子要多得多。

    “各位饶过小人吧!”文胖子冲着那些提刀持枪、身着各色服装的军兵打揖道,“总得留点酒,让小人去怀集和商家谈啊,要在这里卖光,小人就只好打道回长沙府了。下回来却不知是什么时节,若是能跟怀集的商贾谈好。收了订银,那走水路,一船船地运过来,到时也不用这么贵啊!”

    这些军兵却都能说官话,并且有的还带着燕地的口音,听着文胖子的话,当下便有军兵告诉他,去到怀集可以去莲花庄,那是有钱的地主老爷;又有军兵跟他说,现时驻扎在怀集的头领柴真戈柴大侠,便是酒中豪客,只要教柴头领喝高兴了,这水路的打点,却就方便了许多了。

    文胖子堆着笑,但凡有告诉他消息的,都把原先收的银子硬塞了回来,称道是:“军爷把这关窍教了小人,已是受惠良多,这点劣酒孝敬军爷是应有之理,哪里还敢收钱?若是收了钱,小人哪还有脸皮在?”

    那些军兵看着文胖子这么会做人,自然又纷纷出言提点着,有人说自己同乡的伙伴,颇得柴头领看重,到时可以让文胖子去寻那同乡说话;又有人拍着胸膛说文胖子仗义,明日要去县城,他送文胖子过桥去,免得被守着木桥的兄弟为难。

    月色黯然的天际,漆黑的穹顶,似乎连星星也快要被掐得窒息,丁一和文胖子、李云聪就在那院子低声商量着,李云聪思索着他下午所见到的,缓缓说出了他认为有用的情报:“大约有三十匹马,十来个哨骑,他们就憩在桐油坪的北面,靠桥那一头的房子。”

    “没有四五百人,最多三百人。”文胖子这时全然没有了兜售酒水的笑脸,在黑暗里扳着手指数道,“并没有在一起扎营,有几十人聚集在东南侧,还有二百来人住在北边那个庄子里,据说那庄子原来的主人,心怀朝廷被他们杀了……江边有个小码头,看着有三五艘哨船……”

    丁一点了点头,对文胖子说道:“李云聪他们暂时先不动,一动火器的话,怀集那边就听到动静了,你来定行动计划。什么不会?这会是说这种话的时节?大明第一师搭建起来,你就是团一级的参谋军士长,要给领着千把号人的将领出谋献策,你不然以为我真的手痒,带你们出来过杀人的瘾?还是你想当一辈子硬探?”

    文胖子自然不想当一辈子硬探,要不他在边军那里混着就好,也不用跑到丁一手下来了。这时听着丁一的话,胖脸上一对眯缝眼都能发亮了,过了片刻便开口:“侄少爷您要胖子说,您是硬赶鸭子上架……成、成,不废话!依着咱看,那几艘哨船得先解决掉,然后再把那十来个骑兵再干掉,让李云聪带着人,就在那些骑兵的房子里设伏,若是漏过了几个,十来把刺刀装在火铳上捅过去,保证也透心凉的……要是咱漏的人多了,也顾不得什么声响,直接上火器,那怀集县里就算听着动静,谅他黑夜里也不敢派兵过来,咱们把这边杀乱了,抢了马就往回走吧……”

    认真地布置起来,文胖子也是颇有些章程的,毕竟沙场见过血的角色,又领过人马去出过硬探活计的,不至于胡乱安排凭着一腔血蛮干。便是丁一说不要动的李云聪,也被他尽可能地运用起来。

    丁一并没有否定或赞同文胖子的章程,而是冲着李云聪这么问:“说说你怎么看。”

    “先把哨船解决了,再解决骑兵,然后把一路上的狗都用弩射死,直接在路上,用手榴弹设下绊雷,先解决北边庄子里的敌人,再看情况解决东南庄子里的敌人。”李云聪也有他自己的想法,直接用绊路来守路,这样所有人都可以投入到行动之中去。

    “下午来买酒的那些军兵,是驻在哪边的?”丁一冲着文胖子问道。

    “北边庄子里的居多。”

    “我带李云聪去解决哨船,文胖子给我留一把弩,其他人,先把东南那边的几十个敌人解决掉,不到最后关头,不允许用手榴弹或是其他火器。”

    桐油坪里并没有什么巡夜的队伍,梧州虽还有朝廷的官军,但早就被吓破胆,哪里敢出城来?便是那些没胆子的孬货出城,这一路上的探子也不是吃素的,几百里路大队人马的行路,这年头没那么好遮掩。

    江边的枯黄的长草在风里轻轻摇曳着,丁一低声地对李云聪说道:“有人影出来,只管击杀,若我得手,自然会发出暗号。”李云聪微微有些发颤,因为这一次,他不再是跟同学一起并肩,在战壕里向敌人射击,在丁一出发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一个人面对可能出现的敌人,面对所有的黑暗。

    但他咬着牙,还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便是丁一带着他们出来的目的。

    如果可以的话,很少有人愿意在船上睡觉,特别是在这寒意很足的初春,江水在黑夜,更是透着凉气,更别提船上的地方能伸个脚翻个身都不太宽裕了。所以哨船上原本留在船上值夜的人员,半夜里就跑上岸来,虽然怕头领责骂不敢进那茅草土房里睡觉,但也在房外生了一堆火,坐在火边倚在墙上瞌睡,总也比船上舒坦许多。

    这夜那两个守船的人等,到了半夜便有一个被尿憋醒,起来走到江边撒了泡尿,回到火堆边,却突然发现有点不对,他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总之只觉得黑暗之中似乎有着某种不好的东西,只在暗暗侵袭而来。

    他狐疑着,却又往火堆旁边行了半步,似乎那燃烧着的篝火,能带给他某种莫名的安全感。渐渐地,他抽动着鼻子,终于找到了让他恐慌的根源,血腥味!在那房子里,有着一股血腥的味道透出来!

    于是他便想去叫醒火堆旁边的同伴,但当他想弯腰的时候,只觉得左眼剧痛,然后便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他跌落地面的声响,让他的同伴惊醒了过来,但还没等他伸手去揉眼睛,身后的土墙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破洞,持刀的手从破洞里探出,刀刃准确切割在他的脖子,这剧烈的痛楚,使得他想惨叫,但被割断了气管、声带的他,实在无法发出声音,他伸手想捂住不断喷溅出鲜血的创口,但血仍然不可抑止地从他指缝间透出,直至带走他最后一丝生命力。

    在那房里的丁一从破洞收回了战术直刀,却皱了皱眉头,李云聪太紧张了,这一弩尽管因为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射得极准,但毫无疑问,时机掌握得并不好。

    “杀人,不是首要的事。”就站在那十来个于睡梦中,被无声无息杀死的水军尸体之间,丁一这么对着李云聪说道,“是否能完成作战的目的,才是首要。”这让李云聪在理解上有点困难,特别看着一地的尸体。(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六)

    但不论李云聪能不能理解都好,他都知道刚才自己那一弩是太急了,而无声无息干掉十来个人的丁一,也没有再去训斥李云聪什么,只是对着满地的尸体,向他挪挪嘴。李云聪心神领会,拔出战术刀,开始模拟丁一潜入之后的动作,要在睡梦中杀死一个人,也许并不是很难,但要连续杀死十来人,而且没有引发一声惨叫,就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别说上过阵见过血能把大明军马打得屁滚尿流的兵,就是普通人,于睡梦里也是有一种第六感的,当身边的人出现扭动、挣扎时,往往其他人便会下意识地醒来。所以李云聪很用心地模拟了两次丁一的手法,虽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提升得了什么技艺,但他身体,不再颤抖了,他的手,也稳定了下来。

    丁一冲他做了一个战术手势,示意他跟上。丁一并不打算等着文胖子那边办妥了,再会合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他对文胖子他们实在放心不下,有许多东西,是通过现代对人体结构分析之后,总结出来的技法,不是单靠杀过人,就可以弥补的,但丁一又不得不让文胖子他们去尝试,因为他不可能有时间和空闲,又是亲自来指导这种小队战术的问题,所以他得允许文胖子他们犯错,而又要尽管把可能出现的问题补上。

    靠近桥头的马棚里,马匹打着响鼻,不知道是它们预知到正在接近的危险,还是这夜里的寒意使得它们无法好好地入睡。两条狗从屋子的后面走了出来,它们抽动着鼻子,四处张望着,往往动物在某些方面,要比人类更加敏感。

    丁一按下了李云聪抬起的弩弓,在这个距离里,弓弦的崩响,很难保证不会让房子里的骑兵惊醒。丁一调节着着呼吸。这两条看起来很是彪悍的狗,并不太好对付,至少要比两个壮汉难对付得多,尤其是要让它们不发出一点声音。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吠。

    凶猛的狗如果进入攻击状态的话,它们就会专心地对付出现的敌人,除非它们感觉力不能敌,才会选择示警。当呼吸急促,身形不稳的丁一从树后闪出的时候,这两条狗扑了出来,数步的距离,它们极快地完成了加速、跃起的动作,一左一右,张大的嘴巴咬落的位置。正是丁一的脖子。

    这就是丁一所想要的效果,就在这两条凶残的狗扑近的瞬间,突然矮下身体的丁一,让这两条狗在滞空之中无法改变它们的方向,丁一手中的战术刀向上捅出。刺进前头那条狗的咽喉,然后他松开战术刀,将后面跟进那条将要落地的狗夹在臂弯,在先前那条狗摔落地面的时候,他已拗断了夹在臂弯下那条狗的颈椎。

    从狗的下颔拔出战术刀的丁一,冲李云聪轻轻摇了摇头,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把弩弓背负起来,于是李云聪便拔出他的战术直刀,如同他的先生一般反握着,跟在丁一的身后,踏入了这间房子。

    此起彼落的鼾声和让人闻之欲呕的脚臭味,是进入这房间之后。李云聪的第一反应,这时丁一已闪到门边那堆干草上,一刀刺了下去,那人只有轻微的抽搐,然后就再也没有动弹了。而丁一拔出刀以后抓起一把干草塞在那正在涌出鲜血的创口上,指了指边上另一个人,示意李云聪动手。

    如果有一个优秀的教练可以做出正确的示范,并且在边上制止初学者的错误;而又有着足够实际操作让初学者练习;只要学习者专心致力于此事,往往这件事很快就能上手,不论是千百年后学习驾驶车辆,或是在这大明年间,学习如何杀人。

    应该说,后者会更快上手,当李云聪第四次出刀时,丁一已经不需要再为他补刀,而免于被刺杀的目标挣扎起来。于是很快的,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们师徒两人,便没有活着的生命。

    房边的马棚里,血腥的味道让马匹的响鼻频繁起来,而李云聪则是亢奋地望着丁一,只可惜后者并没有给他期望中的激励,反而低叹了一声道:“答应我,杀人是一件不得已的事,不是乐趣,也不是一种炫技,它不会给你带任何快感,你出手,只是为了更多如你一样的少年,可以不用杀人或被杀。”

    李云聪不知道丁一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说出这段话,他也一时之间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出于习惯性的服从,他点了点头并压着声音答道:“弟子谨记,不敢或忘!”但其实他看着星光下,刀刃上的血,却有着某种疯狂,在心中淌动。

    丁一望着他,知道李云聪毁了,他不再是一个正常的少年人,他再也无法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便如他当年一样,而更为残忍的是,当年的丁一至少已经成年,而李云聪……他不愿再想下去。

    他只是感觉自己的肩膀,有着更重的压力,他已经毁了许多人的生活,如果他能拯救这个民族,一切功过可以留给后人评说;如果他失败,不必历史来判断,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原谅的。

    不过,丁一不会放下手中的刀。

    他就在这房子里,等着文胖子他们过来会合,对于气味,在作战的时候,丁一有着超乎常人的忍耐人,这让刚刚被血腥味混杂着臭味,熏得禁不住呕吐起来的李云聪,望着丁一的眼光,愈加的崇拜。

    正如丁一所预料的,这少年已不再是一个正常的少年,他正在开始向一名杀手,职业杀手转化,他象一块海绵,吸引着所有他能吸收的东西,开始效仿着丁一,调整自己的呼吸,平息心情,以让自己渐渐适应这个环境。

    李云聪本就有着这样的天赋,如果不是看出这一点,丁一也就不会让他跟着出这次任务,又让他单独跟着自己行动。天赋往往比无数的汗水更重要,这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如果这种天赋能被发掘出来的话。

    终于,丁一所担心的事发生了,桐油坪的东南面,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腑的惨叫。

    所幸的是,在那声惨叫之后,又有人用当地方言含糊地咒骂道:“你娘的!你踩到老子的鸟了!”然后又夹杂着几声含糊的叫骂声,大约就是骂着那个惨叫的人,扰人睡梦之类的,然后便静了下去。

    丁一看着,桐油坪几扇亮起火光的窗户,又恢复了黑暗。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深夜里,去关心别人的鸟。文胖子不错,这是丁一给予的评价,他听得出来,惨叫之后的声音,就是文胖子的腔调。

    又等了一阵,听到隐约脚步声的丁一,冲着李云聪做了个手势,后者拿起一根火把,在房子门口按着约定的暗号挥舞了几圈。很快地就传来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文胖子领着那二十余人,混身浴血摸了过来。

    丁一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文胖子他们跟着他前进。

    尽管北边那庄子里,倒是门口和墙头都有哨兵,但瞌睡让他们连弩弓都不必动用,几把战术直刀,很快就收割了他们的生命。丁一并没有把那二百多人都杀光,事实上,在进入那个庄子之后,只干掉了一个企图反抗的人。

    “你们为什么要谋反?”丁一问着被捆绑起来跪在院子中间的两百多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得到想像中类如“活不下去!”、“苛捐杂税太重了!”、“苛政猛于虎!”一类的回答。大多数人是茫然的,惊恐的,不知所措的。有个别回答的,说出来也让丁一不知道做什么反应的答复:“侯大哥仗义,有肉有饭都分给大伙吃……俺看着,就跟着侯大哥干!”、“那些官兵一打就散,打跑他们,就有饭吃……”看着丁一并没有责怪,渐渐才有人开口,说起原行军兵的不义,官府压迫等等,但毕竟都只是个别人。

    这让丁一不知道怎么接话下去。

    “跟着我干,有饭吃。”他只能这么对着这些人说道。

    而让他啼笑皆非的,他们拒绝了,拒绝的原因是:“侯大哥是知根知底的好男儿,教我跟你这酒贩子卖命,却是不能。你只管来杀我便是了!”看着这些人,大都不是被压迫起义的农民、山民,而是江湖上慕名来投侯大苟的人等,怪不得白日跟文胖子买酒时,都能说官话。

    “学生姓丁,单名一,丁一。”无奈之下,丁某人也只好报出自己的名字,并向他们说道,“学生不是酒贩子……”

    谁知道已有人抬头道:“丁如晋丁容城?”边上人纷纷抬起头来,望着丁一问道,“真是丁容城丁大侠?”

    丁一苦笑道:“这名字,又有什么出奇?不错,学生便是丁如晋。”

    “小弟叩见哥哥!”之声不绝响起,又夹杂着许多自报家门的,例如“河北某处的刘七,叩见哥哥”等等,一时间这些俘虏全没有半点身为俘虏的自觉,一个个往丁一身边挤了过去,竟如闹剧一般,有人叩头,有人唱名,好不混乱。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七)

    摇曳的火把光芒之下,映照出李云聪等学生脸上的愕然来,这些军兵不是孬种,得这么说,都是睡梦里刀架在脖子,再由文胖子这些在东厂折磨久了人,用刀柄一家伙往肋骨之类的地方砸下去,绝对痛到倒吸凉气,再塞上嘴的。

    押出来之后,基本也没什么求饶的声音,想不到丁一报了名字,一时就成这样了?倒是文胖子他们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只因他们对于这种江湖人物的认知,要远比李云聪他们深刻得多。

    越是低层的江湖人物,越是有着一腔热血,有是容易见着悍不畏死的好汉,等爬到北直隶朱大爷那样的位置,倒是刀子挨得多了,江湖事见得多了,背叛、出卖之类的东西经历过了,血也便渐冷了,开始用着自己的名号来捞钱。

    而这些热血的江湖人,他们往往是仰慕豪侠、大侠,他们希冀的,就是名动江湖,对他们来说,江湖就是一切。他们真真是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真的可以不爱其躯,要不然,宋时的河北忠义社,是如何存在的?国土都沦陷了啊;辛弃疾听到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义军溃散的消息,便率领五十多人冲入几万人的敌营,把叛徒擒拿带回建康,难不成他那五十多人都是铁打的?这就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子啊!

    而丁一,毫无疑问,就是江湖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两个字了。

    这些先前没有服过软的军兵,听着丁一名号。便全然变了样:“小弟愿随哥哥去!”、“哥哥何必亲身前来?二指宽的纸条送到来,便是刀山火海,小弟也自去见哥哥的!”、“愿随哥哥做一番大事!”

    但也有人问道:“哥哥为何要保这朱家的江山?”声音不大。并且立时被边上人踹倒,狠狠踩上好几脚,还骂道,“哥哥是做大事的人,他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还要你这腌臜货来嚼舌头?”至于什么道理。大抵这些打人的,看怕也是讲不出来。

    “住手。”丁一看着,连忙开口制止。又教文胖子给这些人松了绑,只不过黑暗之中,十几把弩弓上着弦,依然瞄准着这里的人群。而在李云聪手势下退入黑暗的十几个学生。也是已把子弹装好。铜质底火装好,机头扳开。

    但在火光之下,丁一站在一张饭桌上,七八根火把的光芒将他照亮,看上去他就象这个黑夜里的神祗,是大海之中唯一的灯塔,特别当丁一开口向那二百多个江湖汉子问道:“学生为何要保这朱家的江山?诸位可曾想过,到底是为了什么?”

    便这一句话。就吸引了所有的江湖汉子的注意力,这是一个让他们感兴趣的问题。鸦雀无声不单单是因着丁一的敬仰,更是因为他们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便连那几个先前叫喊着:“丁一哥哥,不如和侯哥哥联手,掀翻了那皇帝,夺得那鸟椅子,两位哥哥轮流坐!”而被人打了一顿的家伙,也静了下来,期待着丁一的答案。

    “只因这世上,好皇帝最多也就一个!”丁一便给了他们,与这些热血的江湖说话,引经据典是没有用的,“太祖皇帝是苦出身,对百姓好吧?谁有不平的事,顶着《大诰》,就能上京去告御状!这样的皇帝,好不好?”

    “那是,太祖那年月,听说是日子比现时好过……”便有人在下面点头,也有人说道,“那时当官的,说不准哪个就拎出来杀了,倒是不敢跟现在一般,欺负人……”其实当官的是否有欺压百姓的劣迹,只不过那官在当地呆的时间更为重要一些,当时,明太祖剥皮实草的反腐,也是有着很强的震慑意义,这倒不容否认的。

    丁一却站在饭桌上,向着下面的那些江湖汉子问道:“现在,还有听说剥皮实草的贪官么?没有吧?难道天下就没有贪官了吗?”这下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天下之间无贪官?三岁小孩也知道那是扯蛋吧?

    “为什么太祖一去,那些照顾贫苦人的法子,不论是顶着《大诰》上京告状,还是剥皮实草整治贪官,还有许多的办法,就都行不通了呢?”丁一停了下来,望着那些江湖人,过了半晌才接着说道,“把这皇帝掀下椅子,换个人来坐,就算他一心给贫苦人活路,等他死了,还不是一个球样?大伙说说吧,是不是这道理?”

    “对,对!太祖对贫人不错的!”这倒是说到这些江湖人心坎上,话说要是家里富足,千田万地的,谁愿意来江湖上,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也许个别人是有,但至少场中这二百多人,谁不是穷苦的出身?

    “丁家哥哥,那这咋整啊?”便有人这么问道,这个问题,立时也成了其他人所关心的事,丁一说了,换个皇帝也不成,的确是太祖的好多法子,到了这年月,都成了形式上的存在了,“太祖那年月,卫所的兵也没这么好打!俺村里有个老梆子,就是太祖那年月的兵,七八十岁还凶得要死,要都跟那老头一般,侯大哥的人马,只怕也不这么好弄。”不知道是谁,还举一反三冒出这么一句。

    这却就是丁一所要的捧哏了,听着他便笑道:“得有个规矩!朝堂上,要是没有穷人说话的声音,你们说,穷人的日子怎么能好过?卫所的兵,得有粮草,得有操练,要不知道,鞑子都打进关来了!你们要想跟着我干,咱不是为了龙椅上给换个人,而是为了朝廷上,有穷人的声音,我们要立宪,不论谁当皇帝,都不能全让大老爷说了算,穷苦人得有自己的代表,全听读书人的,你说都中举进士了,还有几个人能记得自己的本分,给老百姓说话?代老百姓说话,他官都升不上去啊!”

    下面那些人听着,无不纷纷点头称是:“是!给穷苦人说话,官升不上去,谁干啊?”、“对,指望穷苦人的孩子当了官,给咱们说话,也是白搭的!”他们开始渐渐进入角色了,开始跟丁一的思路走了。

    “得有声音!穷苦人的声音!要怎么收税,税率怎么订,得听听交粮的人怎么说!”丁一挥动着手臂,激动地叫喊起来,“而不是朝廷想要多少钱粮,咱们穷苦人就交多少钱粮,交不出就卖儿当女!读书人,凭什么不交税不纳粮?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有功名,越来越多的人不纳粮,而朝廷总得养兵,得给官员发俸禄,这笔钱是少不了的!那就是穷苦人,要交的粮,要出的役,就越来越多,这么弄,换谁当皇帝,咱们穷苦人,也好不了!”

    “对!对!”

    “这么弄,穷苦人终归好不了!”

    道理很浅白,也没什么引经据典的,读书人越来越多,那就越来越多的人不纳粮不出役了,大明还是要收那么多税,不就是穷苦人交多一些么?大家都听得懂,这会愈加激动,纷纷地喊叫起来。

    丁一平伸出双手压了压,对他们说道:“话就说到这里,今晚,想走的人就过桥去,要去让怀集县里的军兵打过来也好,要回家去也好,丁某人绝不阻拦,大伙也别拦,让他们走就是;想跟着丁某,为穷苦人在朝廷里,挣个说话的位置,立个穷苦人能出声的规矩,那便留下,不过这条路不好走,只怕会流血,会死掉!一切,自己想清楚……但若天亮了还没离开,以后要是再想走,那可就不行了……留下来的弟兄,丁某有一口吃的,便不会亏了兄弟们!”

    这场临时起兴的演说,丁一不但没有事先准备,而且简直就是大杂烩,开始说着政治纲领,接着又煽动民情,最后来了个江湖大哥的结语。但丁一不得不这么干,他不得不在一场漂亮的演说,与一场有效的演说之间去做一个选择:跟这些江湖人提一二三四五六点?跟他们详细分析君主立宪的意义?

    就扯吧,这可是一群以武犯禁的侠。

    这年头的侠,可不是什么好词。

    跟这些人讨论立宪的意义?兴许在丁一的名号下,他们能耐着性子听着,但要能听得进去,才见鬼呢。

    丁一说完抬手一拱,撩起衫裾就跃落那张饭桌,对着黑暗中叫道:“走!都是自家兄弟,守着干什么?想走就走。”话虽如此,但跟着丁一离开的人里,李云聪和文胖子,还有其他两个军士,都没有出现在丁一的身后,他们依旧在黑暗里。

    因为丁一在跃下桌子之前,就很隐蔽地做了一个手势。

    也许有人想走,便让他们走,但丁一不可能一个人不留,若有人走,总要有人回报。

    但对于李云聪和文胖子他们来说,他们却觉得黑暗之中,总有一些事是不在亮光下的。

    而这些事情,总归得有人去做。

    他们愿意去为丁一做这样的事,而让丁一,在光明之中,洁白无瑕。(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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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历国难、同行军伍、同为囚友、同受膻腥之苦——如此君臣谁可离间?忠勇丁一长在帝心;厄难处,英雄只手擎天,重启帝国篇章; 征平南北、纵横四海、降税除役、解生民之倒悬——千古良相万姓传诵!腹黑丁一汗青重墨。得志时,大明日月旗扬,汉人热血烧燃!重启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启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启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