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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洚晓     重启大明txt下载     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八)

    在这一夜,没有人意识到什么。就连丁一自己,也不过是希望不要在同胞之中制造太多不必的杀伤,争取一些可以争取的人员罢了。连那场演讲,也是胡拼乱凑,怎么合适怎么来,但是往往燎原的,便是这么无意之间洒落的星火。

    没有人离开,直到第一缕曙光出现,也没有人离开或是走出那北面的庄子。并非他们都有着极高的觉悟,有一部分的人是为着丁一的名号,毫无疑问在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就发现一个问题,不是丁一所提出的穷人的声音,或是立宪什么的,而是丁一的名声:在江湖上,名动天下的丁容城,要比偏居一隅的侯大苟,名号响亮得多!

    打过鞑子,考了进士,千军万马救出上皇的丁一,比起造反的侯大苟,也靠谱许多。

    按着他们的想法,侯大苟是造反,要是弄不成,到时要杀头连坐的啊;丁容城这听着不是造反——跟着丁容城,就算最后那啥穷苦人的声音弄不成,大约也能混个官做吧?丁容城的弟子,不是个个都有官身了么?就这么平庸,就这么俗气的理由,他们留了下来。

    而那些死去的侯大苟军兵,已在天黑的时候,由丁一领着人,用马运到了东南边的房屋里。这时候从怀集方向,便有七八人骑着马过了桥来,昨夜的喧嚣让怀集县城里的守将,在天亮之后马上就派人过来询问查勘,到底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丁家哥哥。小弟入云龙柳三强,愿领人过去,把这队人结果。作个投名状!”这位就是原来桐油坪里,军兵原来的领头,听着他的话,那二百多条汉子,无不纷纷地和应起来,入伙,交投名状。于江湖上本就是常有的事。

    丁一微笑着摇了摇头,对柳三强说道:“咱们不是土匪,不是江湖上的帮派。大伙是为了天下穷苦人谋个出路,才跟着丁某人来做这档事,咱们是堂堂正正的大义,不用搞投名状这等东西的。”

    他去见了那队骑兵。在入云龙柳三强带着那班江湖汉子。突然出手把那伙骑兵制住之后。

    “我姓丁,叫丁一,我要找侯大苟说话。你们能把话传给侯大苟么?”丁一微笑问着那被拿下的那几个骑兵,那几个听着,茫然摇了摇头,他们哪里能见得了侯大苟?丁一点了点头道,“那你们把马留下来,回去吧。叫怀集的头领来见与我说话。”便对柳三强说道,“放这些弟兄回去。莫要为难他们。”

    于是这队被制住的骑兵,就这么昏头昏脑地往回走了,走到一半突然有人回过神来:“丁一?丁容城?”立时有三四人奔了回来,纳头便拜,口中称道,“小弟拜见哥哥!方才有眼不识金镶玉,险些错过了哥哥当面!”

    更让人无语的,是其他几人,犹豫了一下,居然也一起奔了回来,还有人埋怨入云龙柳三强:“丁家哥哥在此,你这厮竟也不跟我等提点一句!真真是可恼!”不单如此,这七八个来探查的骑兵,有两人死活是不愿回去怀集了,一定要留在这边跟着丁一。

    其他五六人原也是不愿走的,却是丁一劝他们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正是所谓一诺千金重,无论如何,便是要投过来,也总需要把事情交代好啊。”方才劝了这几人回去报信。

    那回去的人里,甚至有人这么说道:“怀集里的兄弟们,听着哥哥在此,只怕都不愿跟着柴头领了!”其他人也附和着道,“那是二千余人里,与我等一同来投的兄弟便足足有四五百人……”于是便商量着,如果带着那数百江湖好汉,来投丁一,是破城而出,还是拿下怀集来献与哥哥?

    只可惜这话他们走远了方才说起,若是丁一听着,必定是劝他们绝对不能这么干,或者压根就不让他回去了。因为能被侯大苟委来守卫这怀集县的,绝对不是弱者,这处便是广西、湖广、广东,三地结合部,占据了怀集,东可以沿江直下,挥兵广东,也可以北上杀入湖广,这所在的守将,哪里会是庸才?

    尽管这位柴真戈,丁一并不知道是什么人物,江湖上也没怎么听过他的姓名——其实在京师是见过的,只不过丁一着实很难去记住,只有一面之缘的每个人,但正如侯大苟,甚至有人说他叫侯大狗,苟字是造反之后方才改的,但若以他名字粗俗就小看他,大约下场总归是不太好的。

    但丁一没有听见那些人的话,他在忙碌安排那二百余人回乡去。

    “我等是为生民请命,是为开万世的太平,这等大事同是天下穷苦人的人,不是你我这二百多兄弟能肩负得起的……若是学生能平定广西,至少这广西地界上,必定就能让百姓有个说话的位置……诸位回去乡里,要把这道理与江湖上的兄弟,家乡中的父老讲清楚……”

    丁一不厌其烦地跟着那二百多人,一次次的分说,又再让他们复述了,大致上是无误的,便取出银子来,分发下去:“这点盘缠大伙不要推辞,却不是学生与诸家兄弟的,是天下穷苦的百姓,凑将出来,教我等为他们请命……”又叫诸般人等报了自己江湖绰号,姓甚名谁,什么门派,方便日后联络,这倒是无人作伪,因为他们本是一伙,若是作伪,立刻就被他人揭穿。

    拜别之下,这两百多汉子,无不含泪哽咽,纷纷冲着丁一磕头,称道是:“此去必定不负哥哥所托,不负这天下穷苦百姓的托付!只教活着一日,便要把这道理说与人听,教兄弟朋友,父老乡亲,都不要迷迷糊糊地活着!”

    等得他们走尽了,文胖子却略有些微辞:“侄少爷,这些货色,几十个同伴让我们杀了,硬没人提过一句,也没人问过一声,只怕这些人,却是势利得很,见高就拜,见低就踩的货色,如何信得过?”

    丁一却笑了起来:“那我们就永远站于高处就好。”

    “只是他们传扬出去,虽然方才叮嘱了,不要太过提起侄少爷的名号,只是这些人哪信得过?到时各地衙门、厂卫听着风声,万一这伙人真的去说与人知,有人来军务总督衙门投军之类,只怕不单厂卫,就连风闻奏事的御史,也会弹劾侄少爷……”文胖子在东厂做到颗管事的,这些东西他是想得清楚。

    “若有人要以莫须有治我的罪,我是不听十二道金牌的。”丁一的笑意依旧在脸上,并没有什么担忧,“若不是怕做岳武穆,先前又何必辞官?”他就是因为后勤的问题无法解决,才会广积粮,辞官回容城的,至于进士,这其实是意外之喜的锦上添花罢了。

    丁一这二年之中,所完成的是工场和书院。

    这解决了装备生产和基层骨干的问题,只要再给他一两年时间,那些书院的几千学生,就有十六七岁,那便是足能济用、受过正规操典培训的军人。而占城等地的海上粮道,经过这段时间,在广东已然有所储备;何况关外还有丁如玉的朵颜卫与陈三统领的都音部落,若是景帝敢以莫须有来弄他,他就敢于两广自治!

    黄萧养的一些骨干手下的家眷,都让丁如玉悄悄养在南海卫呢,只要丁一决心起事,至少在军事上,席卷半个广东,不见得就有什么难处。当然,如何治理,如何防守朝廷的攻击,那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不过丁一清楚,景帝是不会在这个时间问他的罪,只要广西的战事略有进展,局势没有再度恶化下去,几百年后,崇祯都能忍得了袁崇焕杀毛文龙了,别说这当口还是一些江湖人,无凭无据的言语,他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文胖子听着丁一分说,笑道:“侄少爷心里有数便好,胖子这嘴就是贱……”

    “不,你做得对,一个参谋军士长的职责,你的确应该提醒我,如果到时成为千人级别的队伍里的参谋长,你应该在主官决定放这二百多人走之前,就履行你的职责,提醒这么做的后果。”丁一郑重地对文胖子说道,“切记,切记!”

    “唯!”文胖子难得规矩地应了,却又问道,“侄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丁一的笑意愈浓了:“侯大苟不是这些江湖人,他不会就这么出来跟我谈的。那么,我们得让他明白,他有出来跟我们谈的必要,例如是……”

    可惜他没有听到刚才回去那几个江湖汉子的对话,否则的话,也许他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至少不会在这时候去出击。但丁一没有想到,那几个江湖人,对于政治和军略上的觉悟,如此的幼稚。

    这不是丁一的错,他不是全能全知的神,尽管他要去承受这结果。

    但所谓英雄,从不畏惧风浪,从不畏惧敌人。

    “过桥,拿下怀集县城。”丁一对着李云聪和文胖子他们,毫不犹豫下达了命令。(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十九)

    镇守怀集县城的柴真戈,或者说拓跋真戈,尽管侯大苟并没有给他加上什么县令还是都督的头衔,其他士兵称呼他时,有的叫头领,有的叫大哥,有的叫阿兄,有的叫大侠,但毫无疑问,他有能力控制着这三个承宣布政使司交汇之处的中枢之地。

    那些回来报信的江湖人,说完了丁一要跟侯大苟对话的要求之后,就大大咧咧地抱拳对着柴真戈说道:“柴大侠,我等先前随你来投侯大哥,却是不知道丁容城丁哥哥是要保朱家江山,如今晓得这事,我等是要随丁家哥哥去了!”

    站在拓跋真戈身边作文士打扮的慕容秋水,摇着折扇不解地问道:“跟着侯大哥有什么不好?这些日子里,酒肉也好,钱财也好,甚至那些狗官的女人,侯大哥何曾亏待过我等?兄弟们可想清醒了,不错,丁容城好大的名头,但听说丁容城麾下有个叫魏文成的弟子,做到安全局南京行局大使,强索了个民女,还是给足了彩礼,只是那女人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故之不愿意,结果这事被丁容城知道,足足打了三十军棍,听说大半月下不了床,还说若有下次,便要把魏文成阉了送进宫里当差……”

    江湖上的汉子,除了勾引二嫂这种犯忌的事之外,其他的,老实说大多数人也是不怎么讲究的,当下听着无不缩了缩脖子,但是慕容秋水却仍在说着:“……还有当朝的英国公,因为阻拦学员入贡院考试。想给丁容城占个位子,当朝的英国公,亲传的弟子。都当街挨打罚站,这位可真是没什么情面可讲的,你们想清楚了才好。”

    “罢了,强拧的瓜不甜。”拓跋真戈举手示意慕容秋水不要再说下去,对着那几个江湖汉子说道,“丁容城也是一等一的好汉子,你等要随他去。便自去了,老子却不耐烦守那些规矩,江湖上的好男子。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这一辈子,过得有什么滋味?好了。好聚不如好散。秋水兄弟,给他们点盘缠,教他们收拾了东西便去吧。”

    慕容秋水应了一声,自带着那几个迟疑着的江湖人退了下去。拓跋真戈身边一个土头土脑的山民模样的中年男子,却就低声问道:“柴头领,这等反骨仔留不得,俺下去叫着兄弟把他们都做了吧!”

    拓跋真戈摇了摇头,笑道:“侯大哥不说了么?以德服人嘛!放心。没几个人愿意随他们去的,到时江湖上流传着。好汉子都愿意跟着侯大哥干,连丁容城也拉不走,侯七哥,到时来投咱们的人,便愈多了啊!”

    侯七哥听着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看着侯七的背影,拓跋真戈却就是一脸的冷笑,他可不是如脸面看上去那么粗豪,这些大刺刺在他面前说要去投丁一的家伙,依他心性,真是杀了都是便宜他们。

    只是怀集县城之中,本来就有一千候七带领着的蓝受贰当年义军的老底子,这些老底子可都不是善茬,要知道广西起义,从洪武到崇祯都陆续有的,但要说真正有气象的,也就是蓝受贰和侯大苟这个时期了,之前有过大亨老鼠、韦保蓬、覃公专等等义军首领带领的起义军,便要不就是声势不大,要不就是很快就被扑灭了。

    而蓝受贰留下来给侯大苟的这老底子义军,是不可能听拓跋真戈的话的,他们连侯七这位侯大苟的远房堂兄弟,都不见得会给什么面子,这是杀得了官军破得了城的人物,也只有侯大苟手下的郑昂与黄牛儿这两位得力助手,才能使唤得了这一千老底子。

    而拓跋真戈自然不愿凭仗着江湖上的名气,来投侯大苟之后,做一个傀儡头目,所以他广纳江湖豪雄,桐油坪的数百人加上怀集县城这近千人,这些就是他的嫡系,让他可以在这怀集坐稳头领位置的本钱。

    把这几个传信的江湖人杀了,总得有个名目吧?说他们要去投丁一么?一会城里近千江湖人,要都说想去投丁一怎么办?都杀了?那他拓跋真戈还怎么可能呆在首领这位子上面?他是不可能在现在这时候,来杀掉这些江湖人的。

    也不可能去封锁消息,反而,他要让这些江湖人下去之后,念着他的好处,主动跟其他江湖人宣讲如果去投丁容城,是如何的不好、如何的不自由,这样把人心安定下来,才是拓跋真戈要做的事情。

    慕容秋水很快就回来了,冲着拓跋真戈拱了拱手,又摇起他那把折扇了,并没有说什么话,因为没有必要,这等事都在预料之中的,倒是拓跋真戈想了想道:“去与郑昂和黄牛儿报知一声,名动天下的丁容城,要教他们传话给侯大苟。”

    “好啊!”慕容秋水仍旧笑了笑,收起折扇便自去办了,他清楚拓跋真戈的想法,不论是让郑昂与黄牛儿杀了丁一,还是丁一杀了这两人,对于他们都是极为有利的,若是郑昂和黄牛儿死在丁一手里,那么籍着给这两个报仇的名义,拓跋真戈就有可能支使得动那一千义军老底子了。

    兵,用久了,跟随着将领取得一次又一次有胜利,便会渐渐的产生出归属感了,只要领着这一千义军老底子北上湖广,杀下几个州府,这一千悍卒,便算是拓跋真戈手底下的儿郎了。

    至于郑昂和黄牛儿杀了丁一,那就更妙了,若说江湖上还知道侯大苟的名号,这两人虽然能打仗,却不太为广西之外的江湖豪雄所传诵,到时世人尽知,他拓跋真戈的手下,把名动天下的丁容城也做掉了,何恐无人来投?

    丁一出现在怀集城墙之前,身边只带着文胖子这一人。

    而此时城内那些江湖汉子之中,正在发生着冲突,有人说道:“丁容城便和岳爷爷一般,是忠臣来着,投丁容城,总好过作乱啊!”、“破鞑阵,救上皇,保京师,哪一桩说将出来,不教人心中热血沸腾?我便要去投丁家哥哥!”但也有人说道,“方才不说了?丁容城那规矩可大了,你看当朝英国公都当街挨打罚站,做了南京行局大使的魏文成,一犯着规矩了,打到半个月下不了床,咱们兄弟去了,那不是三天不到就被打死么?”、“是啊,这等人物,敬仰就是,却是他娘的亲近不得啊!”

    有十几个大约是良家子出身的江湖人,最后不管那近千江湖汉子几乎已经压倒性结论“投丁容城是自讨苦吃”,仍是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仍然决心要去投丁一。他们接近县城城门的时候,得了慕容秋水报知的郑昂和黄牛儿也赶到这里来,却听慕容秋在吩咐城墙上的军兵:“等得他们出城去,便射死了这等要投官府的狗贼!”

    “让他们走。”这闷声闷气的声音,却是那如铁塔一般的黄牛儿,在边上开了口,“俺听说,丁容城是有名的英雄人物,投他去的,也不是孬种。”郑昂抱臂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望慕容秋水,却是没有说话。

    后者却是感觉到郑昂目光里的不善,抖开折扇笑道:“这城墙本是郑兄的职责,学生无意冒犯。不过是先前教人去知会两位之后,便是在这里候着大架,却不是有心支使唤郑兄手底下的兄弟。”

    “好说。”郑昂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踏上了城墙。

    这时城门开启,那二十几个汉子出了城门,看着离城墙堪堪一箭之地的两人——丁一和立于其身侧的文胖子,便有人问道:“不知哪位是丁家哥哥?”文胖子是会来事的,立即一让,那二十几条汉子奔上前,纳头就拜,口称见过哥哥。

    丁一将他们搀起,教他们先去桐油坪憩着,却示意文胖子开口,于是后者向城墙上的人问道:“丁容城在此,要与侯大哥说话,哪个好汉子能传话的,麻烦应一上声!”他喝完话之后,却见城墙上无人应答,于是便又再喊了一回。

    这次终于有人回应了,却是冷冷的声音响起:“说什么话?丁容城要来投我家侯大哥么?好啊,侯大哥就在大藤峡、碧滩都城、皇帝殿坐着,请丁容城自去叩头便是了!” 碧滩都城是侯大苟在碧滩圩建起的,修了一个皇帝殿,来做义军议事之用。

    说话的,却便是郑昂了,听着他这话,那守城的全是义军的老底子,不禁轰笑起来。

    却听郑昂又说道:“是了,前番此间的柴头领也是去寻侯大哥说话,侯大哥看他话说得好,便赏他来守这怀集城啊,丁容城若也是会说话的,多少也能混个头领,去皇帝殿走上一趟,便能混个官儿当当,不错啊!”

    所谓“话说得好”,这对于统领一县的拓跋真戈来说,是很侮辱性的说法了,简直是把他当成做优伶一般的角色。慕容秋水站在一旁,脸上虽仍带笑意,袖子里的手,却已捏得骨节发白。

    丁一笑着摇了摇头,这话也许郑昂认为已足够刻薄,但对丁一来说,真是压根就算不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虎脱柙(二十)

    “学生原本以为,侯大苟起兵,是承蓝受贰的遗志,要为这十万大山的贫苦生民找条活路,原来他是自己想当皇帝?如此,便也不必说了,明天你我刀兵相见就好。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就出兵过来,看看能不能在这怀集城前,将学生杀了。”丁一缓缓地说完,便转身从容欲行。

    “且慢!丁容城留步!”叫住丁一的,却是那如一尊铁塔也似的黄牛儿,他在城墙上扯住郑昂,却是对后者说道,“他和姓柴的不一样。你莫问俺,牛儿嘴笨,但这人与姓柴的,看着不是一路的货色,教牛儿出城去听听,他要说什么话。”

    郑昂摇了摇头,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兄弟冒险出城去?只不过看着黄牛儿执着的表情,却也只好退了一步,对城下丁一喊道:“俺兄弟敬你是英雄,愿听你说话,你可敢入城来述话么?”

    “不可!”文胖子听着脸色骤变。

    “十万瓦剌铁骑,学生也说去就去,说走就走,区区怀集,汝以为,学生可有怯意?只管开门便是。”丁一笑着说道,举步便向城门行去,文胖子无奈,只好连忙挡在丁一身前,以防有暗箭之类的刺杀。

    行到离城门约莫四十步也就八十米左右的光景,丁一突然抬眼横眉,舌绽春雷喊道:“鼠辈敢尔!”抬手向左边城墙一指,有个偷偷摸摸挽起了弓的军兵,只听一声悠长尖锐声音响起。胸口一个血洞,不住地往外飚出血来,手上那枝箭一下子失了准头冲天射出。然后全身气力便如被抽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城墙上,再无声息。

    还没等城墙上的人回过神来,便听着文胖子咆哮道:“如此,安是待客之道?侯大苟也是一方豪雄,麾下人马,竟如此卑下!”黄牛儿和郑昂连忙约束城上守兵。令他们不可放箭。那些军兵都被惊得心头大骇,哪个还敢放箭?

    郑昂倒是低声向慕容秋水问道:“这是什么术法?”后者也是惊魂未定,犹豫着说怕是火器。郑昂听着大怒,“你诈俺不识事么?丁容城手上并无火铳,左右也不见烟雾升起,安有这样准头的火器?不懂便是不懂。何必胡扯!”却和黄牛儿一同下了城防。去城门口迎丁一了。

    他却不知道,钢质枪管能承受硝*基发*射*药,是不会有黑色*火*药的浓烟;而螺旋膛线让射击的精准度大幅度的提高,就算方才丁一身后,那趴在城外衰草之中开枪的狙击手,比不上丁君玥的天赋异禀,但不足一百步距离,也就二百米内的命中。却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枪口的火光,在阳光之下。除非事先有所预料,否则注意力都在丁一两人身上,谁能看清二百米外,一闪而过的火光?十二把狙击枪,这是丁一敢于走近城门的原因之一;其实就算对方齐射,他与文胖子都是内着三层甲的,就算上百羽箭齐射下来,也不过狼狈一些,摘下身后大铁盾护住头脸便罢。

    黄牛儿和郑昂设下的宴席,就在原来这怀集县的县衙里,大约黄牛儿对于丁一是有着深重的仰慕,入得内去踢了郑昂一脚,却把丁一请到对着门的上位座落。郑昂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丁容城名动天下不假,但自家这兄弟也太憨了,这当口各为其主,何必如此落了自己的威风?

    而随后入内的拓跋真戈和慕容秋水,脸色就明显不好看了,黄牛儿和郑昂这等起义军,骨子里还是纯朴的底层百姓,不管怎么说,丁一是大官,又是江湖上有大名头的豪侠,抛开过往传说的事迹不提,敢于孤身入城这份胆气,城前四十步随手一指教人致命的本事,他们都是敬重的,所以请丁一坐上位,郑昂有点不爽,但也能接受。

    而拓跋真戈和慕容秋水这两个几百年来一心想着复国的王室遗族,可就不这么看了。他们所知道的,是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这就是侮辱!蔺相如遂以血溅五步,逼秦王为赵王击缶来回应,方才罢休。居于丁一之下,他们两人虽然知道应该略为隐忍,但坐着真是心中极不痛快,坐不了一阵,就以布置军务离席了。

    “学生要与侯兄传话,只是想问他一句:这天下,他打下来之后,如何治理?或是这广西一地,他打算如何让生民得活,如何让百业兴旺?”丁一很平静地对着黄牛儿和郑昂这么问道,“两位,可知道凤阳么?”

    在洪武年间倒是还好,朱元璋给家乡免了税,有能力的提拔去做官,无能力的就给朱家看守祖坟,种田的不用交租税,年老的只管逍遥自在地吃酒。所谓一年三百六十天就唱着过吧!这也是凤阳花鼓的起源,生活好过嘛。

    但这仅仅是限于凤阳的土著,也就是朱元璋的乡亲们,后来那些填入中都的江浙移民及黜官、罪犯的家属、后人则就对朱元璋怨恨入骨。据《凤阳新书》称:“太祖时徙民最多,其间有以罪徙者……怨嗟之声,充斥园邑。”后来明朝灭亡了,那是骂得更难听,就不必提了,本来就几辈子怨气,何况明亡?

    所以丁一提凤阳,不是平白无故的:“若无良策治天下,他日侯兄功成,桂平不过是另一个凤阳罢了,于民何益?到时,依旧有人活不下去,依旧有人骂着侯大苟,依旧会有人揭竿而起。两位,学生这话,可记得住?可能传与侯兄?”

    黄牛儿没有作声,郑昂却开口道:“按着容城先生这意思,俺等山民,生来就该受这样罪么?不管如何,俺的父老,俺的亲友,不教他们受苦就好,天下人,干俺底事啊?俺随侯大哥起兵,就是要自家的人,过好日子!”

    “试了许多次了……你可明白?已经有人试了许多次了。”

    “什么试了许多次?”

    “至少,汉高祖试过了,本朝太祖也试过了。”丁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投筷于案上,对郑昂说道,“这么下去,就是打仗,官军死,山民死,各自死上一大批人,便是侯兄能成事,将来又是又有起义,又是官军死,义军死,总之,总归有人活不下去,总归是不断的这样死人。但依学生看,侯兄困于广西一隅,是成不了事的,日后事败,官军又杀人,株连……学生以为,要让家人父老活下的法子,怕不是这般办的。”

    “那当如何办?”

    “此非学生此行之意,烦请将学生之惑,转达侯兄,若侯兄有意,今年六月,于桂林聚上一聚吧,到时见面再细谈,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个比现今好的法子。反正现时这般,不是个法子,朝廷总会来打的,对不?便你是皇帝,你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啊……”

    “丁家哥哥!”一直没有开口的黄牛儿,突然这么对丁一叫道,然后瓮声瓮气地把丁一的话,复述了一回,却问道,“俺可有记错么?俺敬重哥哥,侯大哥对俺颇看顾,这话等下俺便派快马捎去,但侯大哥听与不听,俺实在就无法了。”

    “多谢。”丁一抬手冲着黄牛儿一揖,“若事成,广西战火消殆,百姓应记黄牛儿的大名。”

    黄牛儿很腼腆地谦让着,连道着不敢。

    郑昂不知道为什么,让丁一说了一通之后,连酒也喝不开心,但就在他沉闷之际,却听外面喧哗起来,接着便有人喊道:“姓丁的杀了侯七哥,现在又把阿牛兄和郑阿兄害死了,兄弟们,杀入去替几位哥哥报仇啊!”一时之间人声汹涌,郑昂不禁色变,高呼了几声他没事,但外面上千人在呼喊着,哪里听得着他的话?

    他带在身边的几个心腹要奔出去,却给黄牛儿出声拦下:“无用的,俺等出去,便有不知哪里来的箭,将俺等统统射死了;不知哪里来的刀,将俺等砍翻了。”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一节古藤,咬在嘴里吹响了起来,极为高亢绵长的声音传了出去,黄牛儿回首对丁一说道,“容城先生且坐,这是那姓柴的搞的鬼,等俺等挡上几刻钟,等着俺那些老弟兄来了,他闹腾不出什么花样……”

    丁一笑着点了点头,但他却没有黄牛儿一般的乐观。

    有一些东西,放将出来,就很难收回去。

    如水,如野心。

    他虽没有认出拓跋真戈与慕容秋水,但丁一清楚敢这么混水摸鱼,再栽赃到丁某人身上的家伙,是不可能临时起意的。他敢发兵号称替黄牛儿等人报仇,只怕那侯七,已被他真的杀了。

    而敢于这么干的人,必定会有其他的安排,去对付那些黄牛儿和郑昂的手下,想等那些手下来救,除非拓跋真戈把丁一、黄牛儿、郑昂等人,全都砍死了之后,才有这些的可能吧?而如果这个计划成功的话,丁一很清楚,发动这个计划的人,得到的这不只是怀集和黄牛儿他们手下的那些兵马。

    大明如再折一位广西军务总督的话,只要云贵那边战事略定,就必然调了兵马过来镇压,否则还得了?于是侯大苟与朝廷就要开始大战。怀集这个战略要地,手下又有几千兵马,到时趁着这时候,便能发展出一支军马,只怕侯大苟与大明战事稍安,就会发现,这边又多出了一支不容小视的力量。

    收益极大,风险也极大。

    这绝对是不可能回头的事。

    便似丁一出京。

    如虎脱柙。

    或啸聚为王;

    或身死魂灭。(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一)

    广西承宣布政使司梧州府怀集县的县城,在这一日又出现了乱象,这回不是朝廷的兵马打过来,也不是侯大苟义军的人马来杀狗官。而是驻守在这怀集县的义军起了纷争,操着外地口音的义军,和操着广西本地口音的义军,不知道为什么便动起手来了。

    怀集的百姓很娴熟地关好了门,一家老小钻进地窖里,有钱人家便往夹墙之中躲了进去,家里正堂的桌子上,略有点钱财的,还放上半匹布或是两件首饰,也算是个美好的愿望——没人指望那门闩能阻得了乱兵,只盼他们涌入来时,把桌面上的浮财掠去,便自行走了就好。

    不论谁是赢家,总归只有百姓是输家。

    “不论如何,你我皆赢。”拓跋真戈手把长刀,脸上露出罕见的微笑对着身边的慕容秋水如是说道,“丁容城的性子,这种场面下,决不会看着黄牛儿与郑昂领了手下抵挡,而自己悄然逃跑的,只要黄牛儿他们死了,他想跟侯大苟搭上话就是万万不能,所以他一定会出手……等下看他露了脸,就给他一个痛快。“

    慕容秋水这时候却就没有平时的温文尔雅,那文士长衫也早被扯了下来,一身结束利落的贴身短打,扳指已套了上左手,长弓把持在右手,看上去与平日如同换了一个人也似的:”放心,据说双乎日的长弓之下,丁容城只能依靠狡计来脱身,某这雕弓。怎的也比双乎日争气些!”很少有人见过慕容秋水的箭术,但他不是双乎日,要依靠神箭来摆脱贫苦牧民的生活。他展露箭术做什么?只不过也先能派他入关来,却不是因为慕容秋水能引经据典,学着汉人士子的作派,而是见过慕容秋水,一人一弓,面对两头成年黑瞎子和五头熊崽子,轻取之。

    黑瞎子就是黑熊。能与狮虎争雄的成年黑熊,并且是一公一母,又有五头熊崽子在一旁游击。这就是慕容秋水的箭术。也是他的底牌。他掏出弓弦仔细挂上,一点也不为长街之上那些江湖汉子出身的义军与黄牛儿手下那些老底子义军的纷争分心,他如抚爱人的肌肤,轻抚着弓臂:“我上城门楼去。只要丁容城进入三十步内。必无放他归去的道理。”

    丁一只要想出城,总是要从城门这里过的。

    “好,某也领着人冲一冲,最好是把黄牛儿和郑昂一并做了。”拓跋真戈提起那车轮也似的巨斧,咧嘴笑道,“若是黄牛儿和丁容城同时出现,先料理黄牛儿再说!”他可不是为着也先的许诺而来对丁一刺杀的,只要做掉黄牛儿。丁一与侯大苟再无回旋的余地,而就算让丁一跑了。只要丁某人跟侯大苟打起来,拓跋真戈就已是赢家。

    街上义军的老底子,和那些江湖汉子已经从言语的争论发展到了互相推搡的地步,这时却见拓跋真戈拖着大斧从尉厅之中行了出来,高声咆哮道:“乱什么?侯大哥派某来镇守此处,你们平日不见招呼也罢,此时侯七哥、黄牛儿、郑兄弟等人尸首未寒,杀人凶手犹在县衙,你们这在街上吵什么?”

    义军的老底子又不是傻子,当下便有人高声叫道:“俺方才还听着阿牛兄的哨音,你说阿牛兄……”没有等他说完,头硕已然飞上半空,嘴巴仍在张合着,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犹不相信自己随着侯大苟征战经战,没死在官军手里,竟就死在柴头领的大斧下。

    “侯七哥的尸身,大伙都看了,有假么?入你娘的,这当口,嚼什么老婆舌头?胆子到哪去了?枉得平日阿牛兄弟对你等如此信重!蓝头领怎么去了?不就是被官军使了诈害死的么?他娘的,摸摸自己胯下那玩意还在不在!要是还带把,就跟老子杀进去,把那姓丁的扯将出来,给阿牛兄弟和侯七哥报仇雪恨!”仍在滴血的大斧提在拓跋真戈的手里,并且他提起被官军诱杀的蓝受贰,便使得这些老底子的义军同仇敌忾。不过他们之间还是有大部分人没有动弹,因为刚才的确听到黄牛儿传信的哨音,那哨音是大藤峡特有的老藤所制,绝无假冒的。

    前头是那些铁了心要跟着拓跋真戈干的江湖汉子,已开始往县衙里冲了,他们此时也是早就没了退路,得罪丁一这名动天下的大人物,下场如何是不必说的了;而去投丁一,之前都参详过,那规矩谁人守得了?

    那么,跟随不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侠,就把数一数二的大侠做掉来扬名,倒也是江湖中千年不变的铁律。前头四五百人便冲着县衙涌了入去,黄牛儿和郑昂的那十几个心腹,抵挡了一阵,实在招架不住只好退了下来,那县衙的大门,原本在义军攻入怀集之时就被砸开过的,此时不两下就被踹开了。

    而此时丁一和文胖子、黄牛儿、郑昂四人,正利用着后者的亲信抵挡的工夫,向县衙的内院冲了过去,那本是知县家眷居住的地方,此时被义军破了城,押着一些官府人等的女眷还有官员之类的,黄牛儿冲得入去,便是把十数个充当看守的老兄弟召集了起来:“操起家什跟俺来,柴真戈那杂碎,想把俺和丁容城都做了!”

    说是看守这些女眷的工作重要,或是人性的丑陋都好,不论如何,总之这种看守的工作,自然是最受欢迎,也是义军里的老人才能得到的职位,这些看守都是打老仗的,听着黄牛儿呼吁,立时操了刀枪就跟了上来。

    郑昂提着一把开山刀冲着前头,却对那十几个义军喊道:“他娘的后门只怕也有姓柴的人,老侯、小孙、老吴、阿九……你们八人跟老子和阿牛把他们抵住,其他人赶紧跑出去藏起来,城墙上还有俺们五百弟兄,想法子回去,跟侯大哥报讯!”

    不论黄牛儿还是郑昂,都是历史上侯大苟被杀后,仍能领着义军残部还抗争了许多年的人物,绝对不是简单的角色,他们在这片刻便已大致将情况梳理出来个脉络,并且作了一个安排。

    郑昂甚至都想到,拓跋真戈就是冲着他和黄牛儿来的,他们两人只怕跑不掉了,所以甘愿留下来断后,好教这些老底子的义军,有个回去报知侯大苟的机会。那些义军倒也没有婆妈,沙场上见惯了同乡殆命、好友身死的事,自然不会在这关节,来说什么“还是俺留下,郑大兄和阿牛兄快跑”之类的废话。

    刚冲过后院,离那小门还有七八步,就听着门外喧嚣,有人在叫喊道:“都留神了!要让丁容城跑了,大伙以后除非窝在这十万大山不出去,要不江湖上咱们可是没有一处容身之地的!”

    奔跑中的郑昂只觉肩头一紧,回首却是丁一扯住了他:“你和阿牛兄弟先不要出去,学生出去把这些人料理了,你们尽快上城墙吧。上了城墙,那姓柴的,奈何不了你们吧?能把城门打开吧?学生有些弟子在城外,若是能把城门打开,他们便会进来帮手,不知道两位可能做到?”丁一微笑着问道。

    “这个自然!城墙上五百多老底子的兄弟,是决不会听柴某人的!俺等要能杀到城墙上,自然开得了城门!”黄牛儿高壮,落后了几步此时才赶上来,听着丁一的话,立时脱口这么应道。丁一点了点头,伸手往黄牛儿胸膛上轻擂了一拳,按住他要向前的脚步,便转身后门去了。

    郑昂摇了摇头对黄牛儿道:“这他娘的就是个妄人,外面听动静怕有五六十人,他两个人,出去送死么?”他又对那十几个义军老底子的兄弟说道,“刚才老子叫到的兄弟,跟在我和阿牛身后,冲出去杀一阵,其他人赶紧都到墙根下,趁乱翻出去,快啊!”

    这时丁一和文胖子已走到后门,却听丁一开口笑道:“诸位要取丁某性命,不妨让一让,把这门开了,丁某出去,大好头颅,好教诸位取去邀功请赏。”说着冲文胖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早已将盾牌取在左手,又将丁一的盾牌持在右手,此时门外众人正被丁一的话,呛得愣了一下,文胖子就趁着这瞬间空档,踢起门闩拉开门冲了出去,丁一紧随其后,从门缝里出去之际,还伸脚勾了一下门,那门合上之际,正好门闩落了下,重新栓上,倒使得身后想跟着冲出去的郑昂,狠狠撞在门上。

    后门通常都不会朝着大路开,这里也不例外,而大约只容两人并肩的狭长小巷里,却就密密麻麻塞满了人,方才被文胖子双手持盾冲出,撞翻了当头四五人,一时后面的人,便被堵住了,倒让丁一出来之后,身前还有了空隙。

    丁一双手伸向腰后,缓缓抽出长刀,百炼秋水雁翎刀持于右手,斜指向地;大马士革弯刀反握于左手,贴着肘臂,冲着那些眼露凶光的江湖汉子微笑说道:“诸位只怕不知,执得丁某头颅,去草原上交与也先,至少是能得一个千夫长的。”

    “若!”(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二)

    便在丁一喊出那声“若!”的时候,文胖子右手盾牌急掷而出,从腰侧摘下一颗在县府大堂里旋开盖子的手榴弹,也顾不得去套那晃动着的拉环,无师自通地用嘴一扯,便把那冒着烟的手榴弹飞掷了出去,这个时候那面盾牌正砸在前面三步外刚刚爬起来江湖汉子身上。

    而被砸中的人,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因为丁一已然急冲上前来,一刀就砍断了他的咽喉,三四把长枪从还还没倒下的尸体身边间隙如毒蛇刺出,丁一把左臂往下一砸,右手长刀又斫下冲上来的对手半边脸面。

    这个年代,还没有什么长枪能抵挡得了大马士革弯刀的锋刃,而冲上来的文胖子捡起地上的盾牌,双盾一举,抵住那三四把没了枪头的白蜡杆子,大吼一声往前推了出去,竟把那几个混然不知长枪已断的家伙推得站立不稳。

    丁一低头,右手长刀斜斜上掠,正迎着一个在墙壁上健走如飞、提刀而来的对手,那一刀斩在对方的胸腹之间,然后那个仿似玩杂技一样的家伙,犹在墙上向前奔了三步,长长的肠子从裂口掉了出来,洒了一地的鲜血,方才如一滩狗屎也似的,“啪”一声,摔落在丁一身后。

    而文胖子闪出丁一身前,将那两面盾牌高举起来,至少有十数声,“叮叮当当”地响起,却是那些江湖人飞掷而来飞刀、飞镖之类的暗青子,还有三四把刀剑也纷纷斩落在这盾牌上,只是小巷窄狭,两面大铁盾,一面遮头、一面立于前护着身体,只要文胖子还有力气,基本真是没有什么空隙可言。

    手榴弹的延时,终于在这个时候结束了,装填了硝*基炸*药的手榴弹,于密集的人群里爆炸,木柄手榴弹相对于卵形手榴弹的缺点是极为明显的,但有一点就是:在臂力好的人手里,类如陈三、杜子腾那种大力士出身的,或是文胖子这种身高体壮的,它要比卵形手榴弹飞得远多了。

    文胖子便是愣把这颗不单有着三百多片预制破片,还加装了八百颗小铁珠的加重型手榴弹,掷出了接近二十步也就是四十米的距离,这可不是一斤多的m24,这怕有足足两斤的重量!

    这么长的距离,又是先扯出拉索发火的,翻滚的手榴弹连落地的机会都没有,飞落在那些江湖人的头顶上方,轰然炸响空中开花,一块块的预制破片如刀急速飞掠,而那些细细的铁珠没有丝毫的死角,放射状穿过所有的物体,直至火*药赋予它们的动能结束为止。

    当打开后门的郑昂和黄牛儿听着爆炸声之后出来时,他们所看到的,是那些在地上哀号呻吟、而是昏头昏脑想爬起来的江湖人士,躺了一地,而丁一提着长刀,缓步向前,顺手抹过,了结去那些痛苦的惨号,在他身后,再无声息。

    只有提着两面盾牌,一脸谄媚笑容的文胖子。

    看上去,似乎丁一很享受这种杀人快感,所以才没有把这些人交给文胖子干。

    “走吧,前面的人就要追过来了。”丁一看见了他们,转过头来平静地这么说道,手中的长刀毫不停息又抹过一个扶着墙想要挣扎起来的敌人。经历战场无数的郑昂,第一次感到心悸,他不愿跟面前这个男人对阵,绝对不愿意。

    这不是杀人,而是这个男人,真的如传闻一样,他就是阿傍罗刹,他在收割着性命,他的刀下,毫无怜悯,他的动作没有半点激情只是足够致命,绝不多余,他匆匆道了声谢,便连忙从丁一身侧奔过;而黄牛儿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本就仰慕丁一,此刻看着,不禁道:“俺原还不信真有能一敌百,丁家哥哥,真英雄!俺便是死了,也要替哥哥把话带到侯大哥那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丁一的刀尖顶在最后一个停留在小巷里的敌人咽喉,能跑的,都跑了,这些都是被手榴弹炸死炸伤炸昏的,所谓七米有效杀伤直径,只是一个很严谨的说法,二十米外的弹片,仍然是有杀伤力的,尤其在这种密集的长巷之中,又是空中开花。

    还有六七人是在爆炸之际惊愕失神,直接被丁一和文胖子干掉的,丁一望着那个江湖汉子,长叹了一声:“若汝得则富贵,若汝败则死。”长刀一送,结束了那敌人的惊恐。

    不是他喜欢杀人,这年代还没人开始研究小队战术。虽然侯大苟提出来“官有万兵,我有万山。兵来我去,兵去我还”的游击战略,但小战作战暂时还没有人去研究。丁一却是很清楚那两面大铁盾的重量。

    文胖子挥舞那两面大铁盾,就算他体力再好,也绝对是不可持久的。

    所以他不过是尽可能地让文胖子节省体力罢了。

    走到小巷的巷口,丁一向文胖子问道:“胖子,怎么样?”

    文胖子的小眼睛眨巴着,舔了舔舌头道:“侄少爷,胖子有些饿了。”说着他望着那边街角屋檐下,一个蜷缩在墙边的老汉,身边放着一副炉子、摊担,“要不,小的去吃碗汤饼垫垫肚?”对着这一巷的尸体,文胖子热切地冲着丁一问道。

    “此地不定是汤饼,依我看,十有八九是桂林米粉。”丁一微笑着把双手入鞘,却对文胖子叮嘱了两条,“只能吃个七分饱;要给足钱。”接下来还得作战,不要奢望每回都能有一颗手榴弹炸倒十几人、吓傻六七人、炸昏十来人的战果。吃得太饱,却就使不出气力了。

    文胖子笑得愈谄媚了,扔下两面盾牌大叫道:“侄少爷英明!”便往那老汉行去,边走边叫道:“汤饼还是米粉?总之来两碗!不做?不做砸了你的摊担!胖爷看着好欺负么?快点!这是银子!”

    足足三十步的小巷,这时从巷底那县衙的后门就涌出人来了,当他们看到一地的尸身,不禁愣了一下,失声惊叫道:“都死了!”、“丁容城把后面几十个兄弟全结果了!”、“他娘的展翅金鹏也死了,肠子流了一地……”

    但这些人,很快就被他们身后的人挤着向前,所谓裹胁大致也便是如此,甚至有两人直接被挤倒之后,根本就施展不了他们闻名于江湖的绝技,无数只脚踩上去,便渐渐地无了声息。

    尸体,鲜血,死亡,在这个时候并不能让他们害怕,因为他们并没有亲历死亡的场面。

    反而更让他们坚定了要做掉丁一的决心,因为有着一种下意识的暗示,那便是丁一不死,这一地的尸体,就是他们的结局。而站在小巷尽头的丁一,并没有拔出长刀,而是捡起一面盾牌,用力把它戳进泥土里,这年头没有柏油路面,后巷也没有奢华到去铺上青石板路面。

    然后丁一拿起另一面盾牌,在他的脚前与那面被戳进泥土里的盾牌之间,是四枚拧开了后盖的手榴弹。丁一执起其中一枚,指向那向他奔来的人群,江湖的名声,这个时间便起了效用,几乎那些汉子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某于土木堡,数万瓦剌铁骑杀不得我;某于猫儿庄,十万铁骑不曾伤得了我。”丁一这时脸上无了笑意,冷冷对着那些江湖汉子说道,“尔等今日,意欲何为?丁某的长刀,不愿沾上自家百姓的血,你们各自归乡去吧,今日之事,就此抹过。”

    这种内部矛盾,丁一是很厌烦的,若面前是瓦剌人,丁某人可不会在意,在千百年后被戴上破坏民族融合的帽子,那是胡扯。可眼前这些,不论江湖人也好,那些广西义军老底子的瑶人、苗人山民也好,不必说后世,这是现时就已是大明百姓的,终归是同胞,杀得再多,又有什么值得夸耀?

    文胖子正端起碗,往嘴里飞快扒着米粉,一边叫道:“老头,那碗给多放点葱花行不?”不小心却被呛到,咳了半天,一根米粉从鼻子里钻了出来,他也煞是强横,一把扯下扔了还接着扒,一边吃着一边冲丁一喝道:“侄少爷,胖子快好了!”

    丁一自然没有理这胖厮,他面对着那些离着有十几步远的江湖人,对他们说道:“某出手,汝等必死。退下吧。”这以寡对众的,哪有什么留手?自然出手就是怎么狠怎么弄了,这种情况下,除非想自杀,否则不可能玩什么只伤不杀的江湖把戏。

    但他的话并没有唤起那些江湖人的良知,没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些江湖人之中便有人喊道:“听到没有?丁容城怂了!大伙上啊,做了他,咱就是名扬江湖的大侠!”丁一听着有些苦涩地笑了,江湖,大侠,似乎就是这些人,这一辈子的全部,他突兀地想到了天然呆,不知道她可已放下那心中的江湖?

    按着日子来算,她应该已到了广西军务总督衙门了吧?

    而就在此时江湖的好汉们,开始向丁一冲过来,他们并没有按着江湖规矩,一个个轮流上,也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号。

    江湖的规矩,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刀有多利。

第一章 督广西(三)

    丁一不是文胖子更不是陈三杜子腾这种大力士,有些东西不是有知识通过训练就能达到的,天赋是一个很不公平的东西。对投弹要领要比文胖子熟练一百倍的丁一,对于这种他自己设计出来的加重型手榴弹,只扔出了十数步,大约三十米左右。

    深知道绝对不能认为离开有效杀伤半径就绝对安全的丁一,第一时间蜷缩在被他戳在泥地里那块盾牌后面,又撑起了手上的盾牌,然后用跪姿投出了第二颗手榴弹,这一颗因为姿势的关系更近一些,怕只有不到十步开外,也就二十来米的距离,因为那些蜂涌而来的江湖人,这次短距离奔跑速度并不慢。

    三秒多的延时很快就过去,提刀奔来的江湖人,大约还没有达到十秒内跨越百米、三秒多冲过三十步也就是六十米的速度。所以他们用自己的血肉,成就了第一颗手榴弹的战果,而此起彼落的呻吟声、呼痛声、哀号声,又在大约两秒钟后,作为映衬第二颗手榴弹爆炸的背景声。

    丁一的盾牌上,也经受了几次冲击,当他站起身放下盾牌的时候,上面几只不显眼的凹陷,很明显就是某几颗细微的铁珠,喷射过来的成果。这本就是在他意料之中,并没有带到丁一什么震撼,他扔下盾牌,拔出百炼秋水雁翎刀,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前走去。

    结果那些受伤的、被炸晕的敌人,对于丁一来说。是很简单的事,只是一刀。

    他很擅长做这种事,杀人。

    但给予那些幸存的江湖人震撼的。是他微笑的脸,还有缓慢的脚步,似乎他丝毫不担心,对手挣扎起来,将会失去这种攻击的机会。以至让他的敌人生出:似乎这些性命,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放手的错觉。

    其实他们错了。丁某人再自大,也不会在对阵敌人之际,来耍酷扮帅。企图用心理战来击溃敌人。真正的答案,是他跑不起来,他的长衫下跟文胖子一样,是穿着三层甲!也就是上身的鸡胸甲。大臂甲、股甲。小腿、小臂甲。

    他怎么可能披着三层甲,然后快步疾奔?

    但面对着他敌人并不清楚这一点,丁一的冷静,还有他那让人心头发寒的微笑,以及超过了一成的伤亡,足以让那数百江湖人胆寒,活着的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惨叫着往回狂奔,以至于丁一闲闲地行进着。收割了十数条性命。

    “吃完了?”当丁一重新走回巷口时,看着满嘴油光的文胖子正奔了回来。

    文胖子笑得象条哈巴狗,捡起地上两个盾牌:“是啊是啊!侄少爷,咱们快走吧!”

    “你看着这巷口。”丁一说着收起长刀,向那米粉摊走了过去,把一角银子放在案板上,“老人家,麻烦再做上一碗,可好?”老人自然是不愿意的了,哪怕这银子看着眼馋,这两个家伙一身的血,刚才又是“轰隆、轰隆”跟地龙翻身一样,他揣着文胖子给的那角银子,都想把这摊子扔这里不管,直接跑回家躲着了。

    可是抬眼看了一下丁一身后那操着两面盾牌的文胖子,凶巴巴地望了过来,老人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点头道:“好,好!不要银子,不要!刚才那胖爷给的都有多,小老儿找不开……”

    “老丈,学生实在是饿了,能否烦您……”丁一笑着打断老头的话,把银子直接塞到他怀里。老人知道这碗米粉不卖怕还不行了,只好挽起袖子开始折腾起来,不多时,那边大街就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冲着这边而来,远远就见低低的烟尘卷起来。

    丁一按住老人的手,对他笑道:“老丈莫慌。”

    老人心里不知道咒骂了丁一和文胖子多少回,噢,说起来文胖子受的咒骂要多些,毕竟丁一说话和气,但不论如何,这碗米粉好半天,终于还是弄了出来,老人大约也是豁出去,居然还切了一碟半肥瘦的锅贴肉片,还弄了一碟咸蒜头,一碟炒蚕豆,撑了张小桌,连着刚起锅的米粉,一块端到桌上,却苦着脸对丁一说道:“公子,小老儿走得了么?”

    丁一夹起一片锅贴肉咬了一口,倒是可口,却笑着对老人说道:“老丈,您听着那边乱糟糟的,那些不长进的东西,大约不敢来招惹学生两人,却是去祸害百姓了,此时您若赶过去,怕是不得什么好啊。”

    说着他却是下筷如风,不论身披重甲还是杀人,毕竟都是很耗体力的活计,哪有不饿的?不一阵那碗米粉和小桌上三个小碟就全见底了。这时却听着那老人家咬了咬牙说道:“不成!俺两个女儿都嫁了出去,儿子又去了长沙府贩货,家里那糟老太婆腿脚不好,俺得回去,不能丢下她一个……那老桔皮又是个死心眼的,一会人进去抢东西,没俺按着,她铁定不让人拿,不得吃刀子么……”说着连摊担也不要了,就要往家里奔去。

    “老丈,学生陪你回去,可好?”丁一突然这么问道。

    老人家听着自然是觉得好的,这两个一个是精壮后生,一个肥壮大汉,刚才虽没见他们打杀,可这一身的血,看着也是能打的,有这两人护着自己,那逃命的机会要多上无数倍,再加上两个人出手阔绰,倒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到家里抢东西……

    丁一却不知道老人一瞬之间便已用着平民百姓的狡黥,已在脑海里转了这么一大圈,只听老人说道:“公子,小老儿可雇不起两位啊!”丁一笑着对他说不用钱,老人便高兴了,招呼着他们沿着那县衙后的直街奔了过去。

    老人住的地方,叫做莲池里,在长街中间向右拐入去,还没赶到他家,就着许多叫骂声,棍棒砸碎瓶瓶碗碗的声响,又有老人带着哭腔,无奈地咒骂着类如“夭寿啊!”、“短命仔,棺材本都抢啊!”,又有一些女人的惊恐尖叫声,男人强抑着怒火的求饶声,还有更多猖獗的叫骂,勒索钱财的咆哮,淫秽的贱笑……

    丁一慢慢抽出长刀来,伸手把领着他们来的老人家拦在身后,就用那长刀的刀背,一下一下,一下一下,轻轻叩在文胖子持于左臂的那个大铁盾上,“叮叮、叮叮”的声音,在这混乱的莲池里,单调而稳定的声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大明广西总督丁容城在此!”文胖子高声大喊起来,他这么说是不规范的,本应是:大明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军务总督,通议大夫,丁……这么一串下来才对,但文胖在东厂混到颗管事,他却是知道和这些乱兵这般说,是没什么用的,说不准人还当你是戏台上唱曲子呢。

    这时有个乱兵臂弯下夹着一只老母鸡,肩膀上披了几件女人的花衣,淫笑着从一户人家钻了出来,丁一轻声道:“诛之。”文胖子抢上一步,那大铁盾直拍下去,一下子把那乱兵拍得头盖骨迸裂,连脑浆都飞溅出了,直挺挺便扑倒在地上。

    文胖子提着两面大铁盾,边行边喊着:“大明广西总督丁容城在此!弃械跪地者免死!”身后是方才那乱兵里的民家里奔出来的男人,啼哭着抡着一根锅铲,冲那死去的死尸疯狂的擂打着。

    又有三四个乱兵从一处宅院里窜了出来,丁一一刀抹出,将当头那厮从左肩到右腹削出一道血线来,文胖子抢上去,一盾就将后面一个拍得横飞出去,余下两人看着胆寒要逃,丁一将手中长刀掷了出去,生生将一个乱兵钉在地上,一时没死绝犹在惨叫着,他的同伴却是比他幸运——文胖子扔下盾牌扯过弩弓上了弦,一矢射中正中后脑,立时死得通透。

    丁一缓步上前,踏着那厮的腰背,慢慢抽出长刀,就在那厮的惨叫声里,文胖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大明广西总督丁容城在此!弃械跪地者免死!”这一回,那声音突然大了不少,丁一回头望去,却是那跟在身后的老人,还是刚才那个提着锅铲的男人,跑出三四个乱兵的宅院里赶出来几个壮汉,都跟在身后。

    他们眼角含泪,都大声跟着文胖子吼叫着:

    “大明广西总督丁容城在此!弃械跪地者免死!”

    随着丁一慢慢地行了入莲池里,这声音便愈来愈大起来,到了后面,已根本不用丁一与文胖子出手,那些乱兵一冒头,丁一身边那些暴怒的青壮,一涌而上,虽无章法,但几十根棍子、锄头、锅铲不分青红皂白砸下去,那三两个乱兵又没披甲,也全没想过这些人敢反抗,无一不被砸翻在地,不一阵便被打得无了气息。

    于是,那声音就愈盛了,莲池里的乱兵,闻之色变:丁容城到度带了多少人来?

    他们不得不停止自己的暴行,跑了出来勉强列了阵,这时候,义军的老底子也好,江湖人出身的也好,都忘记了先前的对峙与不满了,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丁一,虽然只有两人,但他们身后,却聚集了数百民众,那些先前如绵羊一般的民众。

    他们在呼喊着:“大明广西总督丁容城在此!弃械跪地者免死!”(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四)

    他们之中不止是青壮,还有妇女、老人、半大的小孩。民众是弱小的,当面对强权或是这些乱军的时候,他们只能哭泣,只能以弱者的身份,去承受所有的伤痛和苦难,其实,他们跟大藤峡那些起义的山民,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但当他们找到一个追随者,当压迫与蹂躏达到了某种临界点,他们暴发之时,那便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同时与大藤峡里那些起义军,那些把广西卫所的军兵打得屁滚尿流的山民,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时候,已经根本无从谈审判和处罚的正义性了,民愤到达了这个程度,那几个乱兵,不论是义军的老底子,还是江湖人出身的义军,都被暴怒的民众一涌而上,活活打死当地,正如这些乱军侵入民宅时,毫不理会那些百姓的哀求一样,不存怜悯。

    然后他们跟在丁一身后,杂乱无章而热血沸腾,向着下一个坊里出发,他们高喊着:“大明广西总督丁容城在此!弃械跪地者免死!”诚然,这个时候如果出来一支组织严明、阵列整齐的军队,也许只有五十人,或者更少一些,甚至几个精锐骑兵的冲锋,就能让这支队伍,马上作鸟雀散。

    但这个年代,基本还是冷兵器主导着的时代,而且小队战术也没有普遍性的存在。于是猛将的作用,往往就能决定一场战事的输赢。文胖子毫无疑问就是一员能冲能打的猛将,尽管面对丁一时。他的胖脸上,时常都是谄媚和讨好的贱笑。

    特别是在文胖子掷出盾牌,将两名义军的骑兵砸下马来。他和丁一抢了对方的战马、长枪之后,这种猛将决定战事走向便愈发不可收拾。丁一在走出莲池坊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手,遇到十人左右的乱军,文胖子持弩放倒一个,便高呼着:“大明广西总督丁容城在此!弃械跪地者免死!”然后领着身后那些亢奋的民众冲上去,长枪挑翻两个,一般就穿透那十人左右的乱军小阵。这时余下六七个乱军,就要面对后面数百愤怒的民众,他们的遭遇和下场——不是通常——而是全部无一幸免。

    而三五人的乱军。根本连文胖子都不用动。

    三个坊里清过去之后,跟在丁一身后的,已有千多了。

    人一多,胆气也壮。竟然也没有刚出莲池里那“讨回血债”的悲愤了。整个队伍都是一副“灭此朝食”的气概,居然有顽童爬上沿墙的街角,拖着鼻涕拍手看着,简直如游神赛会一般的兴奋。

    但黄牛儿和郑昂那边却是很不顺畅,因为他们还没有接近城墙,就遇着本来应该守在城墙上的二百老底子义军,说起原因来,黄牛儿真的欲哭无泪:本来这些老义军。是不容许慕容秋水接手城墙上的指挥权的,但偏偏当时他们听到黄牛儿的哨声。知道黄牛儿这边遇险,于是也顾不得跟慕容秋水再争下去,每个城门上留了数十人看着城门,连忙带了二百来人下来,只是他们到了县里,已然乱成一团,如果不是他们和黄牛儿都带着大藤峡的藤哨联系,只怕还遇不上,别看这年头县城不大,抵不过乱啊,千多江湖人,几百老底子的义军,都纷乱地在混战、对峙以至入室抢劫。

    “他娘的!怎么能祸害百姓?”黄牛儿从民居里扯出一个老底子的义军,虽然没有统一的服装和盔甲,但这些人一起打仗玩命好些年,真是大多都认得出来的,那义军被黄牛儿训得低下头去。

    事实上如果这么下去的话,义军在这怀集的名声就臭了,杀官造反,济贫劫富,本来就是义军生存的根本,就算有些背地里闹妖娥子的,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的弄,这样搞下去,义军还哪来的群众基础?就算黄牛儿和郑昂没学过这名词,这道理他们却是懂的。

    于是无法,两人只好领着那五百老义军,沿街去各个坊里把自己的老兄弟扯出来,这时候的县城,远没有后世发达,通常都是“井”字型的几条大街,把整个县城分割成几个区域。于是黄牛儿和郑昂他们,就在临近东边城门这一块,肃清着乱兵。

    因为城墙上让慕容秋水带着几百人占了,城上每个门还有百十个老义军看着城门,他们也放心不下,只想着把那些陷入乱兵的老义军扯出来,整理了队伍去夺回城墙。这时候自然是不敢分兵,否则一旦分出去的兵,看着别人抢劫眼红,自己也跟着进去抢——先前陷入兵乱的老义军,不都是这样么?——那就真是越踩越深了。

    至于拓跋真戈就领着数十亲信,在县衙周围,一个个在扯着那些义军归队,拓跋真戈咬牙道:“想不过丁容城凶残至斯!竟祸害怀集至此!”他是极恨丁一的,甚至认为如果不是那当头数百义军,被丁一杀溃了,也就不会成了乱兵,弄得整个怀集都是溃兵。

    他原本就想凭仗怀集为起家之地,本就觉得这是自己的地盘,看着这般兵乱,却是极为心痛,却又听着远处隐隐有人喝道:“在明广西军务总督丁城在此!充械跪地者免死……”之类的话语,更在撩拔得他心头火起。

    于是拓跋真戈拖着巨斧对那数十亲信和刚拉扯出来的近百义军咆哮道:“随某来,杀了丁容城,便了结此间祸事!” 此时大约接近正午,拓跋真戈领着数十亲信都是骑马,在后面驱赶着方才扯出来的百来义军,使向西北杀了过去。

    黄牛儿和郑昂这边也听着手下有人来报知拓跋真戈领兵去杀丁一,一下子就慌了手脚。

    从明面上来看,他两人手底下上千老底子的义军,那可是上过阵,以一敌众能打败明军的悍卒,怎么说也比拓跋真戈笼络的千余江湖人物,要强得多,战阵又不是江湖械斗,何况拓跋真戈那边还有三两百人在桐油坪投了丁一,或是让丁一结果了。

    但事实上,光是县城四门,此时他们就留了三四百人看守着,又有三两百左右人仍旧陷入乱军之中,手头也不过三百来人,还是收拢了百来个陷入兵乱的老义军,才有这点兵力,三百来人,又要顾着夺回城门,又要收拢老兄弟——这些可是义军的根本,不可能放任他们这么乱下去的。

    好了,这时要去救丁一,那真是有心无力啊!

    “阿牛你要做什么?”郑昂一把扯住闷头要往西北冲去的黄牛儿,急急对他吼道,“丁容城是救过俺们,俺们帮他把话传给侯大哥就还了他的情份了!方才断后也是他自己选的……你听,大明广西军务总督丁容城,这是俺们的大敌啊!哪有去用自己性命去救敌人的道理……”

    黄牛儿掐开郑昂的手,瓮声瓮气地说道:“俺不懂那些道道,丁家哥哥是好汉子,俺不能教姓柴的去害了他!你在这里把兄弟们拾掇好了,把城墙夺回来,俺自个去把丁家哥哥救了,便是日后沙场对砍,今日俺也不能看着丁……”话没说完,却是后颈一痛,被郑昂一个掌砍昏,叫了两个军兵扶在街边檐下憩着,这当口郑昂哪里能放黄牛儿去送死?

    拓跋真戈笼络那些江湖汉子,郑昂虽看不上眼,但那数十心腹,手底下却是极硬朗的,再说现在这情景,又不是野外列阵而战,巷战之中,正是那些个人战力出色的江湖豪客发挥的时刻。分多少人跟黄牛儿去?一百?怕不能一锤定音;那么二百?那还怎么夺回城墙?慕容秋水上城墙时,就带着两三百人的!

    尽管北边那头,喊着丁一名号的人声沸腾,但郑昂这久经沙场的,光听那声音,就知道是一伙乌合之众,对上拓跋真戈那数十手底硬朗的亲信,只怕一鼓而溃吧……

    但他没有选择,因为他不能置城墙上那些还不知道拓跋真戈真面目的老兄弟不顾,当每个城门上那百来个、几十个老兄弟毫无防备,面对着慕容秋水所带着的二三百人时,后果真是郑昂不忍去想的,所以他咬了咬牙,对着收拢起来的人手下令:“东门城墙,出发!”

    至于丁一,也许收复城墙之后……郑昂自嘲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丁一不可能撑到哪个时间,他见识过那些拓跋真戈亲信的身手,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都不下于他的本事,何况于拓跋真戈自己本身又是极为强悍的豪侠!别看丁一可以放倒后巷里那些人,要是对上拓跋真戈,任由丁一生出三头六臂也是枉然——拓跋真戈不单能说会道,而且就是当着侯大苟的面,单人放倒二十个义军中的好手,才得到了侯大苟的认可。

    巷战,正是这些江湖好手得以尽量施展的地方。

    至于丁一,郑昂也只好在行进之中,低叹一声:“丁容城,他娘的你是条好汉,明年今日,老子给你多烧点纸钱吧!”(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五)

    丁一并没有制止百姓对于乱兵的虐杀,就算乱兵被打倒在地之后,再也不复先前的嚣张凶残模样,不住的哀求哭泣,也不能使丁一为他们开口说一句话,这样的人,丁一看过太多了。

    是的,就是这样,很少有人能够凭仗着自己的骨气,在失去引与为傲的暴力和权势之时,保持着尊严和体面。能够这么做的人,能够在强弱地位被颠倒,仍然保持着自己尊严与人格的,他或她们,必有着强大的信仰,不论那信仰是伟大的,高尚的,例如苏武、文天祥、岳武穆、贞德,或是千百年后的卓娅、秋瑾、罗兰夫人等等;或是那信仰是邪恶的、自大的,便如后世的玛丽?安托瓦内特之流。

    这些乱兵并没有什么信仰,当他们处于上风,便流露出人性里各式的暴虐;一旦被打倒,他们就流露出人性里各式的丑陋。事实上,丁一甚至很清楚地看出,那些正在发泄着心中愤概的百姓,如果不引导,一味地煽动,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也将走向同样的道路。

    丁一用手里的长刀刀背,再一次轻轻地叩击着文胖子左臂的铁盾。

    清脆、机械、稳定的声音并不太大,但周围的民众,却渐渐地静了下来。

    “父老乡亲,汝等可愿这等事,再来一回?”丁一举起手里的长刀,指着远处几角已着了火的屋檐、黑烟生起的宅院、长街上倒仆的百姓尸身,“匪来是祸。兵来又是祸!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知身后那些百姓里,是哪个略为读过点书,还是福至心灵的,在沉默和悲伤的人群里,却突然高呼起来:“您是大明的广西总督!俺们是大明的子民!大人您可要护着小的们啊!”这话却是得了许多人的响应,“大人不要走啊!您要留在怀集,护俺等一县老小平安啊!”、“跟着大人。俺不怕!谁祸害人,俺就揍死丫的!”、“对!跟着大人,俺们不怯这些贼厮鸟!”

    文胖子倒是极识趣。大声吼叫道:“静静!好生听着,吵个鸟啊?你们知道个屁!大明?朝廷给了咱家侄少爷什么?一个衔头,一些工匠,还有点粮草。一个兵也没有!是真的一个也没有!侄少爷就带着咱家这些家人。还有门下的学生来广西的!要是朝廷有给兵马,你们以为唱戏啊?他娘的,谁会一个广西军务总督,就这么来怀集?咱家侄少爷要管整个广西,就在你们怀集不走,其他州府怎么整?”

    这话虽糙,可简单易懂,一时间那千余民众便都静了下来。如死一般的静默。

    渐渐地,但有了低泣的声音传来。那是对于自己未来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谁也不愿任人宰割,谁也不愿由人蹂躏,但文胖子的话却无情击碎了他们所有的憧憬,有人哽咽着叫道:“可俺纳了粮啊!官府怎么能不管俺?”、“俺不懂,俺只是一个种地的,丁大人咋能就不护着俺们啊?”

    丁一再一次提起刀,轻轻地叩了叩文胖子臂上的铁盾。

    “朝廷没人敢接差事,学生接了。学生也没有躲在广东,等贼人走了,再装模作样跑过来。”丁一的声音不大,但渴望自己的命运得到庇护的民众,却屏着气息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以免听漏某一句可能左右自己未来的话,以至使唤得丁一的声音,竟在这千多人里,如此清晰。

    丁一把着刀,对身后这些百姓笑着说道:“学生要挺身在前,护卫汝等。可是学生也只得一个头,两只手,箭射刀砍下来,也是会流血,也是会死……为民而死,何必惧?只不过学生死了,诸位父老乡亲,却就要宽恕丁某了,那实在就护佑不了诸位了。除非……”

    “除非什么?大人快说啊!您要怎么样,俺全听您的!”、“是啊,俺家有三个娃,大人您要没兵,我送二娃给你牵马!”、“俺还有点米,俺捐二斗,不行,三斗也成!”、“俺是做成衣的,认捐十套上好衣帽!”、“学生虽是读书人,但若大人不嫌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愿投笔从戎!”

    只有被战乱祸害怕了的人,才懂得和平的可贵。

    也只是在战乱中受尽了罪的百姓,才愈加渴望一位强大的首领,来带领他们,例如面前这位带着他们杀贼保家的丁大人。丁一笑了起来,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没有再拐弯抹角地说什么了,而是开口便道:“好,若是诸位父老乡亲信得过学生,听学生的安排,那么以后谁敢来动这怀集县,必要教他头破血流!”

    “俺们全听大人的!”、“对,谁不听大人,俺揍死那厮!”这种的言论,在汹涌的民情之下,纷纷被高声呼喝出来,甚至有人还叫嚷道,“俺们就是丁大人的子民,俺们只听大人的!”、“没错,皇帝老儿都不管俺们,只要丁大人这等不怕死的清官,才会来这里救百姓,这怀集从今往后,俺们只认丁大人!”大约在底层百姓的心里,清官必是好的,好官必是清的。

    但渐渐地,他们便静了下来,因为有一个声音在响起,这个声音怀集的百姓在近期里都听得多了。连骑在墙角的孩童,也忙不迭手地爬了下来,缩在墙角里或是躲闪在大人的身后,以求让自己沉溺于恐惧的心,有个依靠。

    那是战马的声音,还有大斧拖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刮擦声。

    拓跋真戈,来的就是拓跋真戈和他的亲信。

    平日里,那些义军的老底子,在黄牛儿和郑昂的约束下,倒还是略为好些,但拓跋真戈的手下,那些江湖人可就没那么规矩。虽然不象今天兵乱一样,明目张胆入宅抢劫,但吃霸王食;看着哪些东西好,就抢走,强买强卖;调戏小媳妇大姑娘的事,更是司空见惯的事。

    去告了几回,都全无效的,也有后生看不下去,纠结了十数个好友去寻拓跋真戈说理,结果便是被这个拖着车**斧的义军首领,一斧斩下去,当场就死了四个,拓跋真戈把这怀集当成自己发家的凭仗,哪里容得有人来质疑他的权威?其他人便被拓跋真戈的手下,绑在马后,在这长街上活活拖死。

    三四十人转过了街角,便下了马。

    江湖人大都会骑马,但会骑马不等于能马战,这是两回事,正如后世能开车的人多,却不都是职业赛车手,高速奔驰的战马上,要准确挥动兵器并且命中敌人,而且避让敌人的攻击、格挡的反震力道,不是件轻易的事。

    谁也不愿在马上露出太多的空门,以让敌人有机可趁。

    并且这巷战里,步战有着更为灵活的优势。

    连拓跋真戈也不例外。

    “丁容城,某敬你是条好汉子,若是愿随某共谋大事……”拓跋真戈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尽着最后一点可能,来劝丁一归降,尽管他现在只是占着一县之地,但他相信丁一是聪明人,能分得清形势,“今后某之所有,不论军马、地盘、女人,皆与汝共享之,如何?”

    听着这话丁一笑了笑,没有开口,只是把长刀收之入鞘,慢慢地下了马,文胖子也滚下鞍来,持盾跟在丁一身旁,却冲着拓跋真戈呼喝着:“大明广西军务总督丁容城在此!弃械投降者免死!”

    “聒噪!”拓跋真戈冲着文胖子横眉断喝,“等会某不杀汝,只割了头皮,点天灯。”

    文胖子这在东厂什么酷刑都见过的,听着也不禁缩了缩脖子。

    “退后。”丁一却似乎完全无视了拓跋真戈的话,他这话是对身后百姓说的,“老丈,烦请把马也帮学生牵过去,这是好马,免得杀贼伤着,也总归是不美的。”那些百姓看着拓跋真戈本就腿肚子发抖了,此时听着丁一叫他们退后,连忙空出一大截来。

    拓跋真戈看着丁一冲这边闲闲行了过来,冷笑道:“丁容城,你这套对某没用!也先吃你这套,某却不信什么见鬼的阿傍罗刹!有什么法术本事,你只管使出来就是了,只是不怕告诉你,某这些兄弟,都不是等闲的人物,更是练了一套合击之术,这些日子,江湖名宿任你多大名头,从无得脱!”

    “你这个人不会说话。”丁一袖着手,领着文胖子信步闲庭走了过去。

    “便是最琐碎的说法,也不过两句:若是群殴,便这学生一人群殴你们这么些人;或是单挑,便是你们这么些人,单挑学生一人。可是如此?”

    他又走了几步,从背在身后的袖子里,掉出两个铜盖儿,跟在后面的文胖子伸出脚尖垫了一下,再教它们无声落地,只听丁一又笑道:“或是一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不就结了?”

    拓跋真戈却没有被丁一激怒,大笑道:“任汝如何舌灿莲花,此时便只有两条路,一是与某共谋大计,一是……

    “死!”(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六)

    丁一的面上仍然带着微笑,只是他身后的文胖子已吓得肝儿颤了,因为在丁一背在身后的袖管里,正滋滋地冒着青烟!明显那两个手榴弹的拉环已被丁某人扯了出来,然后至少停顿了两秒,丁一才撇了出去,不是投,是撇,因为拓跋真戈不是傻瓜,一旦丁一作出引弹后仰的投弹前兆,就算不知道手榴弹的利害,拓跋真戈也必定会知道丁一要投出什么东西过去,肯定会闪避的。

    看着丁某人终于扬手把两颗手榴弹撇了出去,文胖子只觉得心头一口气松了下来,立马跟着抢到丁一身前将两个盾牌撑起,却听丁一居然在撇出手榴弹的同时还来了一句:“五雷正法,诛邪!”文胖子真是绝倒,想不到侄少爷耍起宝来也是能把人乐死。

    但他此刻却是笑不出来,因为本来就是加重型手榴弹,又与拓跋真戈那伙人离得近,所以丁一用的是极不符合标准的投弹姿势,这两颗手榴弹堪堪只扔出去五六步,也就是十二三米远。

    两次剧烈的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这回倒没有倒飞的弹片或是铁珠撞击到盾牌上来,只不过因为离得近,许多飞溅的鲜血,还有爆炸气浪,还是略有波及。紧接着一阵巨力冲击而来,一下子就把文胖子踹得倒地,然后一只脚重若千钧踩在他的胸膛,有血,一滴滴地渗落,打在文胖子的脸上,是血腥的气味。

    “别怕,胖子。”踏在他胸膛上那只脚。是属于拓跋真戈的,他说,“咳、咳咳!某会把汝点起天灯的。”他的左脸颊上倒插着一块弹片。左臂、左腿的棉甲上,至少有着二十个淌着血的微小洞口,滴在文胖子头脸上的血,便是那些小血洞里淌出,再蜿蜒到手指尖,滴落。

    但文胖子无法怎么挣扎,也扳不开对方踩在他胸口上的这条受伤的左腿。

    在丁一掷出手榴弹的同时。拓跋真戈就开始了动作。

    他几乎避过了大部分的杀伤,对于方圆七八米内,两颗加重型手榴弹的千余二千细微铁珠、七百块左右的预备破片来说。可以说,拓跋真戈的反应,救了他自己一命,而幸运的不止他一个。这些能让黄牛儿与郑昂顾忌的江湖汉子之中。不乏真正的好手,至少有五人和拓跋真戈一样,虽然受创,但并没影响行动。

    血,染血了拓跋真戈半边脸,左臂和左腿那些洞穿了棉甲之后,其势不尽仍穿破皮肉的铁珠,伤口处的血也很快的染红了他半边身体。但他用那条伤腿踏着文胖子的胸膛,抬起不住地往下滴血的左手。钳住脸颊上那块碎片,慢慢地把它拔了出,血,涌得更快,但拓跋真戈提着车轮巨斧的右手仍然稳定,他冷然对丁一说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丁容城,某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应清楚,便算此时,汝也挡下某十招!何况此时还有五位兄弟能战!你若肯与某联手共谋大事,此节便揭过不论!”

    拓跋真戈压根就没有回望一眼,去看一看那数十个被手榴弹炸死炸伤的亲信心腹的死活。他的心很大,看的是江山,是天下;连把他伤成这样的丁一,他都可以不计前嫌——他连自己都可以为了复国之梦而不在乎了,何况他人生死?

    “你我相遇太迟了。”丁一淡淡地笑道,对着拓跋真戈他并没有多大激昂或感慨,“学生已过了这个时节了,过了如你这般,血染征衣,舍生忘死的时节。不错,学生挡不了你十招,只不过,何必去挡?”

    然后丁一一直垂在腰际的右手猛然往下一拍,按在左轮枪柄之上,这就是著名的牛仔拔枪术——后世有好事者录下视频,能在零点四秒命中两个目标、零点八八秒击中五个目标的牛仔拔枪术——当丁一的手指触摸到枪柄的时候,他的大拇指已钩住击锤。

    在其他手指握住枪柄,将左轮手枪拉出枪套的同时,大拇指已钩动击锤到达了击发位置。这个动作的实际原理就是将扣扳机的动作变成了单纯的释放击锤,然后丁一就开出了第一枪,其他的五枪他使用了撸动击锤法的方法,就是:扣住扳机不放,然后用手撸动击锤来取代手指扣扳机。

    没有计时器,也没有人去为丁一计时。

    事后那在丁一身后的百姓,都说只听到一声霹雳,然后那六个谋逆的反贼就倒下了。

    只有被拓跋真戈踏在脚下的文胖子,分辨出是有数声枪响。

    就这么倒下,正如丁一所说的,没有什么血染征袍之类的厮杀,他敢来怀集,就是胸有成竹,绝对不会这时候还来搞玩命的勾当。丁一将那左轮插入腰侧枪套,然后从左腿侧拔出另一把左轮走了上去,拓跋真戈还没有死,他是高手,对于危险的警觉,使得他在丁一击发之前闪了一闪,按理说,他快不过子弹,但只要比丁一撸动击锤的手更快就可以了——但想跟丁某人比枪感,这就是拓跋真戈的悲剧所在了,这年月,世上或有比丁一对于射击更有天赋的人,但绝对没有人可跟丁一比枪感,他在千百年后训练、实战所耗费的子弹,大约于这年代来说,便是皇帝,也绝对是奢侈到不可想象的事情。

    所以拓跋真戈终于没有躲过去,只不过因为他的躲闪,丁一原本瞄准他头颅的枪口,马上向下拉动,命中了他的胸膛。他捂着胸膛躺在地面,血从指缝间溢出,他看着丁一行近,挣扎着还想奋起,这使得他咳嗽起来,血块从口鼻喷出。

    他无奈地躺下,喘息着:“某拓跋真戈,生平未遇十合之敌,想不到,遇上你阿傍罗刹,竟连一个照面也没走过去……”他倒也算磊落,没有说什么胜之不武之类的废话,输就是输了,他有承认失败的勇气。

    “拓跋氏?倒是好身手。”丁一微笑着走到他身边,用脚拔动那把大斧的斧柄,把它拔开,“可惜了,却不知道,青史之上,为何不曾有你的名字?”丁一的意思,是在后世上为何不曾见此人名字?侯大苟、黄牛、郑昂,都是留名史册的人物,依着这人的身手,在这冷兵器为主的时代,怎么也是一员义军中的猛将啊。

    但他这话一出,拓跋真戈一对牛眼瞪得通圆,硕壮的身躯弓起,一口血冲天喷出,身体砸落地面,便再无声息了。他是被丁一活活气死的,他听着丁一的话,却是认为丁一嘲讽他只有匹夫之勇,成不了大事的角色。

    而偏偏现在这处境,不正是应上这话么?拥有千余手下,又有数十身手过人的亲信心腹,结果如何?而对丁一,徒劳无功,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他真是重伤之下又蒙这样的刺激,便是气急攻心而死的。

    丁一摇了摇头,他原本倒是想把这员猛将收罗麾下的,看上去也是绝不下于刑天的角色,甚至还要比刑天更为强悍些,但死也就死了吧,丁一收起左轮,抽出了长刀,除了拓跋真戈,其他那些被手榴弹炸伤炸昏的人,还不配让丁一拔枪。

    但还没等丁一走过去,从地上爬起来的文胖子,便已领着身后那千多百姓,一涌而上,粪叉子、锄头柄、晾衣竿,可怜那些江湖高手,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人物,这最后的结局,却是连丁一也有些不忍看了……

    可是这边的情景,对于正在冲击东城门的黄牛儿来说,是完全想像不到的,他正扯着郑昂的袖子,咆哮道:“你怎么把俺砸晕了?他娘的,丁容城就两个人……俺们还刚刚蒙人家救下命来……”

    “操!狗屁的丁容城,他是条汉子,俺没说的,可这当口,阿牛你是顾自个兄弟还是顾丁容城?”郑昂不耐烦地一把甩开黄牛儿的手,躲在城墙下的死角,用牙齿协力右手,把左手被箭簇割划的地方包扎上。

    攻打东城门并不顺利,留在城墙上的几十老兄弟,在没有提防的情况下,全被慕容秋水或杀或擒了。而慕容秋水带上城头的三百人,都是配了弓的,不论准头如何,江湖汉子的臂力总是不错的,刚才几轮覆盖性的箭雨,就教郑昂这边折了十数人。

    “好!拿下这城门,再去救丁容城!”黄牛儿看着,发了狠,抱着街边那户人家的门板,用力一提拆卸了下来,看来是要当成盾牌使用,他把那一整扇门板负在右臂,却向郑昂说道,“拿下这城头,你可不能阻俺去救丁容城!”

    城墙上的慕容秋水听着不禁失笑,扶着城墙大笑道:“还要去救丁容城?想想自己能不能活下才是道理吧!阿牛兄,你若是愿意领着那些老兄弟,跟随在下与柴头领,在下倒是可以保你一个日后的荣华富贵……至于什么救丁容城,你想得太多了!”

    慕容秋水,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占据了优势时,意气风发的这几句话,给他带来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七)

    因为他并不知道,李云聪领着八个狙击手就在县城外面的衰草之间潜伏着;他也不知道离县城五百米外的地方,身披三层铁甲的十名军士,正在一处土坡静静等待着,不时伸手轻抚倒卧的战马,以让戴着笼头的它们平静下来,不至于骚动爬起。

    所以当李云聪伏在城外的草丛中,听到慕容秋水占据了场面的优势之后,得意洋洋地于城墙,说着丁一的坏话,李云聪觉得这个在一百步也就是二百米外的城墙上,在缺口和准心处看过也就是一个小黑点的家伙,应该就是干掉他会有一定的战术价值——至少可以振奋士气吧?明显那厮就是在刺激着城内的已方友军啊。

    李云聪冲着身边的观测手做了一个手势,观测手确认之后,开始报出风阻等等读数,其实二百米的距离,又没有狙击镜,这些东西的修正意义,并不见得太大,只不过丁一更愿意让他们先熟悉这样的流程,并且把这种流程形成习惯。

    而后,观测手也端起了自己的钢管螺旋膛线枪管的遂发枪,扳开机头,插入铜质底火,因为他现在事实上的主要存在价值,就是给主射手提供补射。他也瞄准了城墙上的慕容秋水,或者说那个不时移动的黑点,这么远的距离,裸视的瞄准,压根就是一个点。

    观测手在等待着李云聪的枪响。

    枪总是会响的。

    但这一枪,并没有如先前那一枪奏效。直接就干掉准备举弓偷袭丁一的那个军兵。子弹只是掠过慕容秋水的左臂,划出一道血口,这让慕容秋水下意识在缩下身子。然后他的头盖骨就被子弹掀开了,整个头颅迸裂,鲜血、脑浆、带着毛发的头皮,喷溅到他身后的手下头脸上。

    因为他缩下身子,让观测手补射那一枪,那本来瞄准着黑点中间的一枪,变成打在了他的头颅上。慕容秋水引以为傲的射术。根本就没有机会施展,他连向李云聪他们射出一箭的机会都没有。

    比草原上的射雕者双乎日,更加利害的箭术。能够直面两头成年黑瞎子、四五头幼能的箭术,与拓跋真戈的大斧一样根本就连施展的机会都有。若说拓跋真戈至少还是死在丁一的手里,慕容秋水就有点更冤了,他连被谁干掉的。都不清楚。

    这不是他们的时代了。不再是了。

    弓马娴熟,凶悍彪勇,技击超群,自从第一把钢质螺旋膛线枪管面世之后,就开始宣布着冷兵器时代进入了彻底没落。也许还有一点残存苟喘的时间,便终究是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

    听着霹雳声响,然后跟随着的首领慕容秋水死得如此恐怖时,那些江湖汉子第一时间选择了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冲下城墙开始向城外逃逸,按他们的想法。败了,那么就接受成王败寇的结果,让出县城来。

    而郑昂那边此时也根本不想和这伙拼了老命,想要杀出一条逃生血路的哀兵交锋,所以根本就没有下达作战的命令,而是准备马上爬上城去,把那些方才被擒的老底子义军放了,然后重新接管城墙。

    但很明显城外的李云聪不是这么想,他看着城门的吊桥慢慢被放下来的时候,他就作了决断,对着身边的观测员下令:“吹号,准备战斗。”于是高昂的号声,便第一次在这怀集县城前面响起。

    当听到号声的时候,土坡后的骑兵开始爬起来,扯起战马,然后掏出袋里的精料给战马喂上,再给它们喝上一点水,这时吊桥已经放下但就在那些乱军从城门里奔出来的时候,枪声便开始响起。

    八个狙击手虽然不至于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失去准头,但毕竟零落的枪声还不能造成太大的震摄,但是当这两三百乱军奔出吊桥冲上官道之后,在距离县城城墙五十步左右的位置,他们就绊发了贴近地面的细索——丁一进城之前,在这里击杀城墙上的弓手,引发城上守军的注意,并不是一件突发的事件,无论是否有人向丁一举起弓箭,他都在那个位置停留,吸引守望军注意力,以让那四名左轮枪手可以从容布置跳雷——草丛之中的灌木小枝弹起,手榴弹便被弹起,而绑在灌木底部的拉环却就被扯掉,然后它们落在乱兵之中,没有人去理会这五六个铁头木柄的小东西,于是它们便用巨响、迸射的铁珠和飞掠的预制破片,来割开血肉,来带走生命,来引起注意。

    单这一波手榴弹设置成的诡雷,就至少让五十个乱军倒下,而受了轻伤和被炸得昏头转向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而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四个左轮枪手的八把左轮,就开始轮流喷迸出火舌、开火射击。

    这四个左轮枪手当然远远没有丁一的枪感或是枪法了,只不过挤在吊桥前后的溃军实在太多了,多到他们这第一轮射击的四十八发子弹,几乎全部命中了目标。然后他们卧倒在草丛里,倒出左轮弹巢里滚烫的弹壳,并把它们捡到身上的袋子里,然后再装上新的子弹。

    丁一告诉他们,可以用弹壳来换取一颗新的子弹,如果谁的弹壳少了,那么他的配给就会相应的减少。这实在也是因为生产线的不力,而无奈采取的办法。直到这四名左轮枪手重新装好弹之后,那些纷乱的军兵终于发现了他们的目标所在,没有首领的他们犹豫了一下。

    犹豫了这一下,就足够决定他们的命运。

    四个左轮枪手没有接着开发,他们爬了起来,每人投出一投手榴弹,然后重新倒进草丛里。

    如果刚才这些乱军没有犹豫,他们还有大半数人手上拿着弓箭,一轮齐射过去,没有披甲的左轮枪手们,几乎是不可能有什么幸免的,但他们没有这么做,慕容真戈的死,带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憾,以至于让他们失去了决死的斗志。

    而当这四颗手榴弹爆炸时,这支乱兵的队伍,又被削了一层去,至少又有三四十人为此倒下,因为力量的不足,所以四个左轮枪手随手携带的手榴弹并没有如文胖子他们所装配的加装了铁珠、装药量等等的东西,所以杀伤力来说,要比那几颗诡雷差得多,奈何这些乱军似乎依靠在一起,能使得他们在面对死亡时,更有勇气。

    于是就算吃了一次教训,这预制破片也取得了极为不俗的战果。

    余下的乱兵马上就往回跑了,希望缩进城墙里,以免自己也看见死神的弯镰。

    只不是,他们却不得不见证了另一件事:注定也将要退出历史舞台的骑兵,最后年代的光辉出演。虽然只有十骑,虽然战马也不是平日里溜熟的,但这不重要,身披三层甲的骑兵,并不需要极高的速度。

    只要马能跑起来就行。

    然后他们十个人就这么碾压过去。

    便有一些反应神速的义军,弯弓搭箭,但战袍下的鸡胸甲,足以让那些长箭徒劳无功。

    他们便这般穿透了那余下的二百来个义军,从洞开的城门之中,长驱直入。

    他们不但穿透了那些吊桥上跑到城门口的义军,连同城门黄牛儿和郑昂的百余义军,避让不及的也被直接砍翻撞倒十数人。于是雪上加霜,本来就被慕容秋水杀伤了不少的义军,这么一来战损率达到了二成左右,他们崩溃了,连同黄牛儿和郑昂也被手底下的士兵裹胁着四处逃散。

    这十骑奔上城墙,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毕竟只有十骑,又不是骑熟的战马,不可能依靠着他们去拿下整个县城,但至少,他们给丁一和文胖子把守了一条可供撤退的通道。但就在此时,在城墙上的这十个军士他们便看着,从县衙门前的大街,无数人头汹涌澎湃,而在人潮的前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骑在马上,却便是丁一和文胖子。

    只带着几个亲信的黄牛儿和郑昂被百姓自发地缴去了刀兵,其他四散的那些江湖人、义军,也大多被百姓拿下,几乎一整个怀集县的人们,都跟随在丁一身后,近乎万人,所谓人一过万,真的就是漫山遍野。

    看上去,丁一俘虏了这个县城的民心。

    十骑重骑也不敢冒然去尝试再接着冲杀其他三处城门。

    但一个丁一,却拿下了这县城。

    刀锋赌命,残垒对决,已不是丁一的战场。

    他拿下的不是县城,他赢得的,是众望所归。

    “他便是这样的人。”城墙上的军士取下头盔,拍腿狂笑道,”若非这等英雄,如何能赢得你我跟随?正当如是,方才值得给他卖命啊!”

    世上从没有无缘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故的恨,自然也没有无缘故的跟随。

    跟随,是会死人的,是会被牵连,用要付出性命与热血的。

    这名重骑说出了大伙的心声。

    也说出了走在丁一身后那些亢奋的民众的心声。

    丁容城,便是世间的英雄,便是能救民水火的好官,值得为他卖命的人物。(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八)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绝对是可怕,侯大苟和他的义军们证明了这一道理,而这一天,怀集县城的百姓再次证明了这一道理,只不过这次充当反面角色的,不再是明军的卫所军兵,官府衙门的大老爷,而是义军。

    当义军开始无视百姓的底线,入宅抢掠的时候,他们就成为了施暴者。不论是黄牛儿的老底子义军,还是那些投靠拓跋真戈的江湖人士出身的义军,在近万百姓群情汹涌的围堵下,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得了。

    有几个看着架势不好的,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结果除了直接摔死的两个之外,其他三四个,都让骑着马的雷霆书院学生,直接用马刀斩死了,没错,就是李云聪他们,在那十骑重骑直接碾压入城之后,他们就些狙击手、左轮枪手便从衰草之间起身,往回奔到栓着战马的桥头,认蹬上马充当了游骑,他们的骑术并不太好,只不过那是相对于几岁就上马背上过日的鞑虏而言。

    相对于中原腹地来说,有着近乎两年骑术训练,而且有蒙古骑术教官的指导,他们要比大多数的卫所军兵强得多。他们就绕着县城的城墙驱动战马,慢慢地用马刀、火铳,猎杀着企图逃走的义军,显得游刃有余。

    略为体面一些的是黄牛儿和郑昂,在被那十骑重骑直接碾过之后,他们先是流窜到南面的城墙,然后跟其他两个城门留守的义军会合在一起。最后在东面城门那一段,被愤怒的百姓包围。

    也许他们冒险突围可以冲破百姓围堵;也许在冲出城门的时候,会被李云聪他们扔上几颗手榴弹然后溃崩;也许……但黄牛儿没有选择“也许”。他直接下了令:“你老母的,俺们就是受不了官府的欺负,才起兵跟衙门打的,哪有把刀枪对着乡亲父老的道理?放下、放下!”在他的命令下,最后那二百多义军放下了武器,而这个举动,也让他们没有跟其他义军一样。被暴怒的百姓攻击。

    丁一用一天就光复了县城。

    活着的七百多义军,都捆绑起来扔进了空旷在县大牢里。

    “每个里坊推二人出来,到县衙议事!”跟随在丁一身后那些民众。有许多人被叫出去传信,有些是丁一指派的,有些自告奋勇的,他们被要求背熟了一段话。“推选出来的却不是以前的里长之类的角色。而是替大家说话的,若是胡乱推选,到时这人去县衙不给大伙说话,例如大伙要是推个秀才,到时议事,这秀才公说秀才不用纳粮出役,他那份该大伙帮着缴、帮着出役,那就是自己吃亏了!”

    然后在文胖子那里领了一份凭证。一张二指宽的白纸,上面写着差他们传令的地址。还有他们的籍贯、居住地、姓名、外貌特征等等,下面盖的不是总督广西军务的关防信印,而是一枚闲章:如晋书藏。

    也就是丁一的藏书印章。

    他不可能把官印随身带着,那必定是放在总督行辕的东西,所以也只能用这枚闲章来作信记了。只不过那些陷入狂热和亢奋的百姓,却没有人理会那么多,不单是县城的坊里,连四乡八里,例如旦家坪、桐油坪等等,都差了人去送信。

    “你们什么都不必做,该读书就读书,该洗刷马匹就去洗刷,该排岗哨就排,该出操就出操。”丁一是这么对文胖子和李云聪吩咐的,而他自己就教人搬了一张官帽椅放在县衙门口,又不知找哪找了只小泥炉,弄了张小茶几,就在县衙门口,这么煮起茶来。

    被排了岗哨的学生,便站在丁一身后的县衙大门,读起书来。

    行人来往经过,有壮着胆子和丁一打招呼的,都能博得丁一抬头笑着回应。

    虽然有四五百民壮被暂时指派守城,由文胖子领着,巡逻四门和县城各大街道,以防有不法之徒趁乱惹事,这些民壮使得县城里的人们,颇有些紧张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打算下乡去远房的亲友处先住上一阵再说。

    但从县衙经过时,疏懒的丁一,清晰的读书声,淡淡的茶香,便是这样使得县城里的人心,渐渐的安定下来。当天下午还没店铺敢开门,米铺老板都跟伙计说着,要是总督差人来叫开店,就推托说货没备好。

    当第二天从衙门经过,看着丁一把官帽椅换成了一张连夜找木工做的躺椅,椅脚接了两条弧形木条,使在读书声里摇晃着,这日下午好几间杂店铺子就试探着开了门,去到第三日,街边摊档、货郎也开始上街,米铺的老板咬了咬牙,跟伙计说道:“把门板下了,这生意不做也得做啊!”能在县城里开米铺的,都不是木头人儿,丁一这作派,掌柜是看得懂的——人家不屑来与他计较,连差个人来说都没有,有本事接着不要开门!

    这丁总督,带个随从就把二千义军守着的县城随手收了,连那凶悍至极的柴头领也被灭了,要真惹得他来跟自家计较,只怕到时不是这米铺的事,而是给自己套个什么窝藏反贼之类的,全家抄斩都不知道——不,想来丁总督只怕还不用自己动手,现在这县城里,谁不念着丁总督的好?这几天,衙门前面百姓送的蔬果、吃食是不绝的,只须他一句话,这些人还不把自己活撕了?

    第四日,各乡推选的人等来到县城的时候,除了一些房屋的损毁之外,县城已看不出城头变换大王旗的痕迹,似乎那“明”字大旗,一直就这么立在城门上方面也似的。只是连城门口卖菜的农人,都在说道着那丁总督真是一等一的忠臣,包龙图再世。

    “县论道堂由怀集县推选的三十一人组成,任期四年,由诸位自行推选出祭酒一人……”这是文胖子对诸个里坊、乡村派来的代表所说的,“县长由所有登记了户籍、年满十六岁的怀集居民投票推选,任期四年……”

    事实上就算丁一派出的信使一再地向乡村里的人们复述文胖子教他们背下的话,但被推选来县城的,还是以秀才、举人、乡绅为多,真正的泥腿子,在这三十一人里也就只有不到十人的样子。

    士林中人,都听说过丁一的名声,他们自认为应该紧跟丁一的主张,只不过提出了一个问题:“县令安有不经吏部委派……”只不过这茬当时在刘吉、万安、徐珵那里,就有解决方案了。

    文胖子毫不慌张地告诉他们:“得票最多者,报到总督行辕,由行辕定夺……县令自然是由朝廷委派,只是以后县令专断冤案,不问政事。不久之后,自有朝廷公文行将下来,到时自会示于诸位。”

    那么士林中人就全无意见了,至于在此时地位最低下的商贾,他们压根在文胖子的官威之下,不敢开口;倒是那七八个农民商量了一下,却是开口问道:“小人刚才听着,说就是税也可以自己定,那若是小人定成不必交税,朝廷能答应么?”

    “不交税,就无钱养兵;不交税,就无钱弄水利;不交税,自然也就无钱修路……”文胖子很有耐心地向这些农民述说着,“自然了,不交税,自然朝廷也就不会派县令下来,有人来打,自然也就没有人管了。若是大伙愿意这般,便不交好了。每年要交多少税,我家侄少爷是有定了章程的,大伙要觉得交不了这么多,论道堂可以向总督行辕陈情……”

    这些事便都是全由文胖子去做,丁一完全不沾手,不是他偷懒,而是他一个广西总督,怎么可能去管到怀集县里的民政事务?连公审大会,也是由着李云聪带着那些军士、雷霆书院的学生去主持,把在押的义军之中,民愤大的,全拖出来杀了。

    至于丁一,白天就在县衙门口晒太阳,写写奏折,基本上也就当个吉祥物的作用。

    当然,关于怀集的论道堂、县长之类的事务,他含糊地报上朝廷,便只是简略地说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此地民风使然,土官、土知州恐也难济其事,何况流官……故以古之明堂论道,无为而治……

    广西都烂了这么些年,只要能安定下来,就算土官土知洲能让这民众安定,朝廷也会捏着鼻子认了。至于税收方面,朝廷都不太指望,别再让朝廷为此而掏军费,实在就善莫大焉了。所以丁一这奏折,并没有被太过指责。无论如何,征募新兵之后三个月的训练都没进行,丁一就先光复一县,又声明了斩获头颅随后押送上京,景帝还是很高兴,于谦也觉自己脸上有光。

    过了些日子,从长沙府那边就来了宣旨的钦差,自然不可能和戏文里派个内侍阉人过来办这等事,来的却是礼部的侍郎,倒是教怀集百姓看了个新鲜景儿,因为香案摆将出来钦差头一句就是:“奉圣喻:丁一为国事披创多处,腰腿旧疾甚重,免跪!”

    这大约就是景帝跟丁一的密月期了。(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九)

    圣旨无非就是嘉奖了丁某人一番,唯一有意义的话,不外乎就是“战机瞬逝……许卿便宜行事……”大抵也就是确认了丁一对怀集县衙门的结构调整,包括丁一所提出的“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不过明显就是作为战时的便宜行事,如果广西全境平定下来,只怕不见得会继续沿用丁一这套办法。

    这是明显可以看出朝堂之上,为了这些问题是商议过的,做过折衷的。因为除开圣旨之外,还有吏部的公文,就是教丁一把广西各县,推选并由总督行辕认可的县长报上,荐为县丞。

    在没有县令的情况下,县丞基本就代理了县令的职务。

    大致上就是广西这地方,本就没有人愿意来当县令,何况丁一还搞了这么一套,把县令弄得只有司法权,事实上,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法院院长,专管断案——所谓天高地远土皇帝,县令远离州府就是百里侯,谁愿意来怀集当个法院院长?

    除了圣旨、公文之外,那随着礼部的侍郎前来的于家老仆,还转交了一封于谦给丁一的私信,信中真的没有一句好话,除了训斥他贪功邀功,以身冒险之外,还对官绅一体纳粮,多方面进行了批驳。但丁一倒是觉得于谦这回算是厚道了。

    不单单在暗示他养匪自重以防景帝对他下手,而且还在提醒丁一,官绅一体纳粮这一项,动了天下士子的根本。丁一当着那老仆的面。读完了信之后,便将它点着扔进火盆里,冲着京师方向一揖。却对那老仆说道:“师恩深重。”很多东西,到了这份上,点到就可以,说多了反而显得幼稚。

    送走了钦差,过了一旬之后,丁一就和黄牛儿、郑昂等人一道离开了怀集县城。随着黄牛儿和郑昂离开的,还有一百多名老底子的义军。公审时处决了那些民愤极大的义军败类以后。其他义军倒是没有再让他们在大牢里呆着,只是教他们在民壮看管下,投入到县城的重建工作里去。而在诉苦大公、识字夜校、立宪宣讲等等的宣传之下。有许多义军都觉得恍然大悟,连这些老底子的义军,也有许多人愿意留下,铁了心跟着黄牛儿他们回去的。也就只有百多人了。

    “哥哥的话。俺定会传给侯大哥!若是他日沙场相遇,俺阿牛的刀,也不对着哥哥,俺黄牛儿的箭,也不射着哥哥,若是无意伤了哥哥的手,阿牛便往自家手上砍两刀,若是无意害了哥哥的命。阿牛便抹了颈,随哥哥一道去!”黄牛儿临行之际。对着丁一,却是这般发誓,听得郑昂不住皱眉。

    但那百多人里,也有近一半人附合着黄牛儿的话:“是,便是沙场遇着,俺等决不把刀来对着丁家哥哥,若是哥哥要杀俺等,便由哥哥来杀。今日我等是要全了与侯大哥义气,若是不然,却是不愿离了哥哥去的。”

    丁一听着,笑着抬手长揖,只称道:“诸兄弟高义,丁某愧受啊!不论是在丁某身边,还是在侯大哥的身边,却记得,我等立于世间,提刀仗剑,是为解百姓困苦,是为平世间不平,这点本心守住了,便无愧好男儿,来这世上走一遭!”

    那黄牛儿和数十老义军,纷纷喝采称是,又喝了一碗酒,方才拜别了去。

    郑昂走在路上,却是无奈长叹,他原本是想趁着丁一离开,这怀集民壮真的不在他眼里,没有丁一的百姓,便是任人鱼肉的弱者,这百多老底子义军杀将回去,未必就不能夺回怀集县城!

    但现时看来,这个念头,却就不得不打消了。

    只怕一说出来,不等去到怀集,黄牛儿和那几十刚才附和他的义军,就得先闹腾起来。

    这些人,便是这段日子里,让丁一洗了脑的。

    他们本来就是穷苦人的出身,被丁一指着那些官军的家眷问道:“若汝妻儿,又如何?杀官斩将,是各为其主,安有虐待妇孺的道理?若如此,与汝等所反的官军衙门,又有什么不同?”那些义军无不被触动,丁一又说起那些入室抢劫的人,便让这些老底子的义军,回想起当初跟随侯大苟的初衷。

    再加上诉苦大会,他们是真的完全认同了丁一的理念——或者他们不懂什么叫理念,但至少他们觉得丁容城丁大侠,是个诚实人,是个有学问的人,丁某人说出来的话,都占着道理……

    所以才会有辞别时的那一番誓言。

    李云聪却在回程之中,不无担忧地向丁一问道:“先生,若是如此,怀集那论道堂,都不向总督行辕纳粮、派差,咱们不是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也就是说,夺回县城的战事,变得毫无意义。

    丁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坐在船头远眺着,过了半晌,失笑道:“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他只带着李云聪他们十人坐船回肇庆府,却把文胖子和那十名重骑兵、二名雷霆书院的学生留在了怀集,统领招募到的五百民壮,加以训练之后把守县城。

    这就是丁一所上的保险。

    对于队列训练,文胖子这些在容城呆了年余的军士是毫无问题的,投弹、刺杀于他们来说,更加不是什么难事,几乎可以肯定,只要过上一些日子,这五百民壮就将会有一定的战力,至少,不会比卫所的正军来得差;而那两名雷霆书院的学生,主要的任务就是宣传,让这五百民壮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战——或者说,让他们知道,只要跟随着丁一,这天下苍生才有盼头。

    事实上,此时的怀集县城里,那两个雷霆书院的学生,就已经开始篡改丁一临行的叮嘱:“先生、荣誉、责任、国家!” 其实丁一临行时,跟他们讲,并没不是这样,只有三个词“荣誉、责任、国家”。但下面五百民壮跟着他们,呼喊着这样的口号。而他们又接着宣讲,“先生,没有先生,我等只怕早已饿死;便是你们,没有先生,恐怕乱军为祸,怀集县城也毁之一旦,难有幸免的,可是这道理?”

    “是!”那五百民壮极为爽快地回应的,毕竟选入的都是县城里的青壮,亲历着前些日子的兵乱,这话是实在的,如果没有丁一,不知道那乱兵要为祸多少夜日呢,所以对这一点,他们毫无异议。

    “没有先生,便没有一切,我等须要谨记这一点,故之,效忠先生,当为一切之先!”

    民壮之中的个人崇拜,就这么滋生。这不是丁一安排的结果,但如果说丁一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就是自欺欺人了。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李云聪所担心的问题,因为丁一掌握着所有导向,并且掌握着枪杆子。

    “容城和南京那边的学生,如无意外,应该到肇庆府了。”丁一望着天际渐向中天移动的太阳,喃喃自语,“新兵的招募,想来也应该差不多了……”

    但李云聪却仍再问了一次刚才的问题,他不是一个能讨人喜欢的家伙,但毫无疑问,他的运气不错。丁一似乎心情很好,却是很耐心地跟他讲解起这个问题来:“若是百姓问我、朝廷问我,那么我将告诉他们:无论彼等如何抉择,此皆苍生心声。”

    “但汝问我,我却便只能对汝说:若是论道堂做出这样的抉择,那么怀集县便没有论道堂的存在。论道堂的三十一人,都会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除非他们觉得有足够能力,来挑战我的底线。”

    水路要比先前翻山越岭的脚程快得多,第二日就到了横山镇,在跟留在横山镇那八个学生和那个军士会合之后,丁一便上马往肇庆府的方向赶路。因为虽然有刘铁、胡山、丁君玥、许牛他们在办事,但丁一还得扣紧时间回去验收一下,门下弟子到底做得如何。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京师,奉天殿上,景帝却正在咆哮着:“安敢辱中华无人!”

    之所以景帝这么生气,是因为云贵的战事出现了转机。

    也许是丁一的出现,使得大明帝*国没有在广西的战事上如历史上一般花费许多的人力物力,而得以给予云贵那边更多的粮草、兵力的支持,所以倒是颇有了一些进展,但这个时候,叛军居然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派出三个技击好手,说是如果有人能连败三人,他们就愿意坐下来谈判,否则的话,就一直打下去吧。

    单打独斗不是排兵布阵,前线军兵挑了素有勇名十几人去较量,都纷纷败下阵来。

    于是无奈,只好把这事报了上京师。

    景帝问计于众大臣,这本是很扯蛋的事,国家战事,安能寄托在几个人的武勇上?

    所以众大臣都认为根本不必理会,景帝的智商很明显是没有问题的,他自然知道众大臣所说的,就是正确的处理方法。

    但他需要发泄,因为他刚刚企图刺探换太子,而被大臣之中许多人,**地拒绝了。

    “若丁如晋在,朕安有此辱!”很无厘头的,景帝就在奉天殿里,吼出这么一句,足以让丁一成为他们眼中钉,欲置之于死地的一句话。(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十)

    “圣上慎言!”于谦首先就不干了,怎么可能容许皇帝在奉天殿上,朝班之时来甩脸子?这算是什么?要在挑战大臣的底线?连和于谦不太对路的老王直,也向前一步,站到于谦的身边,沉声附议于谦的话,不单是这样,接着数朝元老胡濙都站了出来,首辅陈循、次辅高毂,内阁其他所有的阁员,商辂、江渊、王一宁、萧鎡都站了出来附议。

    明朝的大臣,在限制皇帝这件事上,他们都很齐心协力。因为一旦让皇帝顺风顺水发作习惯了,大臣手上的相权,必定就会被皇帝分了一些去,这绝对不是士大夫阶层所愿意接受的事实。

    景帝抬头望去,整个内阁,六部五寺,都察院……朝班之上,无论勋贵还是文臣,竟无一人是站在他这边的,当然,锦衣卫指挥使倒是老实不敢动。只不过有了丁如晋于奉天殿,一刀将马顺枭首的事之后,这位接替了装疯的卢忠的锦衣卫指挥使朱骧,是于谦的女婿,却也不敢去喝退群臣。

    若换成后世的嘉靖,大约不会就这么算了——海瑞都被扔过诏狱的,再怎么的,至少也得闹闹罢工不上朝;要是放朱元璋的年代,那绝对杀到血流成河了,敢来挑战皇权?但景帝不是明太祖,也不是后世的嘉靖。

    他这个皇位得来就是不正的,连太子都不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很识时务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于谦等朝臣道:“朕失言。”他知道这样是一种退让。但他不得不退让,毫无疑问,对于大臣来说。这绝对是一种面对皇权的胜利。

    但退朝之后,景帝入得后宫,一脚踹翻了两张椅子,还没等身后兴安劝说,捉起案上的茶杯回身掷去,一下子砸在兴安额上,立时血就淌了下来。兴安吓得不敢去抹,立马就跪下,惶恐地说道:“爷爷有气。只管往奴婢身来便是,却不可气坏了自个龙体……”

    “滚!”景帝听着没等他表完忠心,一下就将兴安踹成滚地葫芦了。

    便是一个行铺的老板,让铺子里的大小掌柜这么逼着认错。都绝对是吞不下这口气的。何况他还是皇帝?但他不忍又能如何?连要换太子,不也得贿赂大臣们么?景帝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自己的选择和处境。

    所以在兴安还没爬起来的时候,他的气就消了,他便是有这样的本事:“派人去找丁如晋,告诉他,朕要那三个狄夷死!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说完这段话之后,景帝起伏的胸膛便平息下来。“朕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杀死这三个狄夷……还有。你去跟皇后那边,问皇后要件皇儿的随身物件,给丁如晋送去,便说是侄子记挂叔父为国征战操劳,送来的礼物。”

    兴安听着不禁身躯一颤,连额角的疼痛都一时淡忘了。

    硬生要坐实丁一是御弟这一节,倒也没什么,至少对于兴安这皇家走狗来说,毕竟是孙太后认的义子,道理上说得过去。但景帝的儿子朱见济,在正统十三年七月初二日出生,此时是景泰二年,也就是不到四岁,他会记挂丁一为国征战操劳?

    兴安总算揣摩出来了,景帝发火,不是真的为那三个狄夷,而是要试探一下群臣的反应;他说丁如晋,也不是说的丁如晋,而是要让丁某人觉得,景帝当他是自己人。是的,朝堂上的事,别说景帝,兴安也不相信丁一会一无所知。

    景帝需要丁一,特别在群臣都反对他易储的现在。

    他不用丁一表态,但他要丁一记住朱见济这个人,因为景帝觉得他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那么他便用柔情,用亲情来笼络丁一。只要丁一不挑头起来反对,对于内阁大臣也好,六部尚书也好,景帝自有办法,慢慢磨到他们点头同意易储。“老奴这便去办。”兴安不敢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也正是他这种守着皇室走狗本份的谨慎,保得他日后平安。

    但景帝又叫住他,取笔在书桌上伏案写了几行书,用了小印,却对兴安说道:“一并送去,不是旨意,是家书。”兴安自然不会说什么“天子无家事”之类的话,老老实实接了过去,又听景帝说道,“问如晋的意思,是不是让柳氏也到广西去?朕以为柳氏是经商的奇才,若是如晋那边缺乏经营的人手,柳氏也不必拘泥于跟宫里的生意,而留在京师……”

    兴安垂首一一应了,退了出去却觉后背的衣衫在这冰雪消融的二月天里,竟已全然湿透。他没有想到景帝本钱下得这么大,连柳氏也放其去广西,那么如果丁一在广西割地为王的话,朝廷当真就没有什么把柄捏在手里了,丁如玉虽说是丁一的妹子,但兴安这厂卫的头子,哪里不知道,丁如玉本是侍候丁一的丫头?

    只不过往深里再想一层,若是丁一在广西据地为王,柳氏留在京师又有什么用?兴安愈想愈觉得景帝这位爷爷当真不好侍候,帝心莫测啊,真是看不准景帝到底是推到哪一层,是觉得丁一有霸据广西之意,干脆安抚把柳氏也送过去以示信重来安抚丁某人?还是真的为了笼络丁一,搏取支持无所不用其极?

    而这个时候,丁一倒是要比景帝悠闲许多。

    当他回到肇庆府的时候,征集军兵已基本就位,从湖广、广东征募了大约两万多近三万人的丁壮,朝廷为了让他平定广西的战局,这二万人的粮草也已到位;而从占城那边运来稻米,也已到了广州的码头,正在不断运往肇庆府。

    容城书院二千学生、南京分院五百学生、京师书院二千学生,均已到达肇庆府。丁君玥把容城书院的学生,教杨守随选了一千人出来,装备了滑膛遂发枪,便充当起巡逻守卫的职责;而其余学生拔了五百人由她自己带着,组成教导队,对南京书院和京师书院的二千五百学生进行训练,相对来讲这二千五百学生受训的时间要短一些,所以有必要再对他们进行一番集训;容城书院最后五百学生交由刘铁带着,对那先期到达的三千征募丁壮开始进行新兵训练。

    而丁君玥这边的教导队,每旬都会抽出一百学生交给许牛,由许牛领着去整顿陆续赶赴的其他丁壮,基本做到丁壮一到,休息半日,第二天就开始新兵集训。而官面上、后勤的事务,则有胡山操持。

    警卫队那二个半连,则就充任宪兵的性质,于城中巡视不法,基本上搞得知府衙门、厂卫衙门、卫所,全部苦不堪言,差役捕快上街要是收陋规,让警卫队的人见着,那是不由分说就直接扣走的,然后就去城西的军营做苦役修工事吧,除非知府大人亲自过来,要不派个师爷来,都见不着丁君玥,别说要人了。

    知府也是无法,人家连厂卫都照拘了去,别说差役——当地锦衣卫百户大怒,扬言要弹劾丁君玥,弹劾丁一,结果胡山过来就把这位百户请去问话,问了一旬还没放出来;东厂有个番子要出城,打了守城卫的雷霆书院学生一鞭子,也被拘了去做苦役……

    丁一竟发现自己无事可做!

    他无奈之下,跑去堪查粮草,要知道漂没是这年头的惯例,谁知户部随船而来的主事堆着笑道:“容城先生,下官来时,上面专门吩咐了,广西这边火耗、漂没,全都按您折子上说的,归公里算,故之这里的粮草,您按实算就得了,不用清漂没这节,若是有少,您取了下官的首级去。”

    丁一抽查了一下午,真的找不出毛病。要知道人家户部的硕鼠也是有讲究的,看着连火耗和漂没,上面都吩咐按丁容城的新章程来了,再说丁一凶名在外,广西战局是个泥潭,谁还会在这当头,来冲这批粮草伸手?一会丁某人找着由头,把战事不利的责任往户部一推,谁来背这黑锅?再说,若这样都算好的了,一会要让丁容城回到京师述职,寻着伸手的人,拔刀出来,跟杀马顺一样杀了,又找谁说理?能当硕鼠,长久地当硕鼠,必然不是蠢人,丁某人圣眷正浓,谁也不会这当口来伸手,所以那粮草怎么可能找得出毛病?

    “那边来了七次。”吴全义向丁一汇报着,现时西江上的水轮,已足足增加到了十个,“开始是三只小哨船,弟子把他们全留下了;后面便来得多了,杀了几回,船上火铳没什么准头,倒是那弹簧扭炮,几下过去就把他们船上的人炸没了……”

    丁一点了点头,这应该是科技上的胜利,如果让侯大苟的水军靠上来跳帮接舷战,大致上吴全义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远用弩炮,中距离火铳,近了手榴弹,实在对江面的小吨位船只来说,已足够构成毁灭性的打击。

    当热兵器开始形成规模时,冷兵器的势弱,是必然的趋势。

    丁一赚那么多钱,折腾那么多事,这便是回报。

    “先生,宫里派人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十一)

    “好,小心巡江。”丁一励利了吴全义几句,便随着那来报信的学生回行辕去。

    宫里来的是熟人,先前丁一署理南京巡按御史的时间,被发配到南京的浣衣局当太监的王毅。他之所以能来传旨,也是托了丁一的福,兴安想起这厮当时去容城传旨,似乎把事办得还不错,跟丁一在南京,也据说有着些来往的,反正这一趟,就是为了笼络丁一,于是又把这厮拎回京师,给了他一个传旨差使。

    王毅见着丁一进来,一下子就从椅子溜下来,直接就跪了到地上,全然不顾边上还有陪同前来的肇庆知府,膝行上前,就是用膝盖挪着移动过去,一把抱着丁一的腿,哽咽道:”公子啊,您怎生的清减了?这为国操劳总也是有个度,总得顾着自个的身体才是……“他这回不叫侄少爷了,改口跟兴安一样叫公子。

    别说历代皇帝有不少亲信太监,就连丁一这明确对阉人有深重恶意的,被王毅当着肇庆知府的面,来这么一出,虽然明知这厮九成九是扮出来的,但有人愿意这么不顾脸面,不顾场合来这么一出,可见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份量,却是极为重要的。

    这一瞬间,便连丁一,也不禁有一丝暖意,连忙把王毅扯了起来,对他皱眉说道:“这是做什么?让府尊看笑话不是?这么大个人,也当到太监,你能不能有点体面?”王毅咧嘴笑着,却是一点也不尴尬。

    待着丁一与知府见了礼。分了主客落座,王毅却就笑道:“公子,爷爷给您捎了信!小爷也是挂念得紧。托着捎了个小物件过来……”说着拍拍手,随着他来的内侍、少监,候在外面多时,听着招唤便捧着东西上来。

    倒是边上知府吓了一跳:什么叫爷爷捎了信?这年头,能当得起太监一声爷爷的,那就是皇帝好么?皇帝口含天宪,说出来的话。下的命令就是叫圣旨,这可不是说笑,哈铭记载、流传后世的《正统临戎录里》。便有诸如“奉圣旨:‘再来看我。’……奉圣旨:‘着老哈你回达子营去,着哈铭在这里,答应我。’”之类的记录,这不是很普通的日常用语么?“再来看我……答应我”。普通到皇帝连朕都没称。

    但这皇帝说出来的话。下的命令,它就是圣旨。哈铭后来也是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人,不可能连这也弄错吧?何况这景帝给丁一的,都是落到纸上的文字,如何不是圣旨?哪有接旨就这么随随便便的?

    所以知府连忙顾不得体统,插嘴道:”晋公!下官马上去置办香案!”他也是士林一脉,所以没有去称丁一的官衔,直接就称晋公。毕竟丁一在士林的名气和官职,都比他强得多。此刻也不敢责怪丁一没摆香案,而是提出自己去置办。

    却被边上王毅一把按住:“稍安莫噪!爷爷专门说了,这是家书,你鼓噪甚么?真是的,干卿底事么?兄长给弟弟托封信都不行么?”也亏得这知府不是海笔架海瑞那样的脾性,要不这喷起来,不知道得多少槽点了。

    那封信自然是王毅贴身放着,随行内侍送上来的,是一个拔浪鼓,小孩的玩意,还有一条明黄色的手帕。这就是景帝儿子朱见济“挂念叔父为国操劳”而送来的东西,还有一张宣纸,一面画着许多粗细大小不一的横杠,按着那内侍的说道:“此乃小爷每每思念公子,便于纸上写下公子之名。”

    丁一听着,一口茶差点从鼻孔里呛出来,这扯得太过荒唐了吧?小孩练字,当然是从最容易的“一”字开始,这叫做思念丁一,所以在纸上写下丁一的名字?朱见济又不是坐牢在监狱里画着杠杠算日子!

    不过看着那张纸,丁一却也不禁长叹,景帝真是能把事都做到绝处的人啊。

    “你回去跟皇帝说,学生仍是先前的意思,这等事,不是学生能插手的,但不论皇帝在怎么做……唉,切切叫见人看好这小孩,注意要通风,注意让这孩子多活动一下,别让他到水边去,你跟皇帝说,这三四年内,一定要看紧了。”丁一总归是不忍的,就凭着这张画了许多横杠的纸,叫他明知朱见济这二三年里就夭折,却什么也不做,他实在干不出来。

    景帝是真的把丁一琢磨透了,就算是丁一知道历史的走向,也不由得他不感叹,哪怕是做戏,一个皇帝,都演到这一步了,还想怎么样?只不过丁一终究是知道历史,他是不能让历史的车轮这么转下去,否则的话,几百年后,这个民族,就要遭受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样的民族灭绝劫难,而接下去,还有“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也能惹祸的文字狱……

    肇庆知府在边上真是恨不得马上跑掉,这些话也好,丁一说话的语气也好,真是都不太合乎臣子的本份,他在旁边听着去劝阻丁一的话,似乎又不太妥,身为士林一分子,去劝丁一对宦官客气些,传出来还要做人?但他不劝,到时传到皇帝耳里去,会不会觉得他也如丁一般狂妄?

    万幸王毅看着这知府的窘迫,好心跟他解释了一句:“公子是太皇太后的义子,爷爷的御弟,连小爷都要唤作叔叔的。别说咱家,就是兴安公公见了公子,还是自称奴婢的,你怕个啥?”这方才让那知府略略松了口气。

    “好了,别在这里嚼舌。”丁一取了笔墨,写了几行字,吹干用了印递给王毅,“去金鱼胡同,与门子说寻朱动,把这个交给他。那三个狄夷,他应当能料理得了。”朱动不是陈三或杜子腾这等本来就是卫所大力士的人物,指望他去料理那三个军中勇士也办不下的狄夷高手,自然是不太可能的事。

    但北直隶第一刀苏欸现也在安全衙门下面的行局充任副使,朱动下公文去召他进京师,便是情理中事;何况于金鱼胡同里,还养着一个号称江湖前十高手的刑天。若是面对面的对决,不用兵器的话,丁一对刑天是没有一点把握取胜的,那厮的力量、敏捷、灵活真的是天赋异禀;而就算有刀在手,正面对决,无论是刑天还是苏欸,丁一也是没有什么必胜把握。

    只不过,正如丁一对拓跋真戈说的一样,他已脱离了这样的层次。

    但景帝要他正面干掉那三个狄夷,丁一自然不可能傻乎乎地回京,这又不是兵部公文调他回去述职,他怎么可能就为皇帝一封书信相招就跑回去?而且如果刑天与苏欸都搞不下,丁某人也不觉得自己正面对决,就能堂堂正正拿下对方。

    王毅将丁某所说的话一一复述了无误,便匆匆启程赶回京师复命,只不过好好一件差事,他自己也极小心地办事,指望着凭着这功劳能被重用,但这厮着实运气不济,到头来无端又惹一桩祸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看着这内侍回京,丁一便教随着教导队训练的肥球过来,这位是在密云前卫,跟着丁一力战鞑子的军余,而后随丁一回到京师,与朱永一同被收为弟子的。丁一询问了丁君玥,得知肥球倒是知轻重的人,在训练里却是对自己极狠,故之才想起派他来办这桩事。

    当下拔了二百南京书院的学生、五百训练了个把月的丁壮,由肥球领着,全都装配了火铳,由着先前随丁一去过怀集的警卫队学生领着,领了三个月的粮草,由水路往怀集去了。丁一原本是想着肥球在关外也是见过血的人,派他去怀集镇守略为安心一些,却不料胖球这么一去,却是成就了一颗将星诞生的传奇。

    丁一将这些事务安排妥当了,却行到江边的工场去寻李匠头,向他问道,“一马力的蒸汽机弄得如何了?”

    谁知李匠头把怪眼一翻,全然不买账:“疯了么?那玩意咱也是有空再折腾,现时哪有心思来专门鼓捣这个?有气力不如架多几个水轮!那些丁壮一到,姓胡的就天天过来催咱要枪,今天一千火铳,明天三千手榴弹,咱都干疯了!”

    姓胡的说的就是管着后勤的胡山了,那些丁壮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就得装配火铳,只装配冷兵器的话,他们怎么跟侯大苟这些积年老卒打?扯吧,整个广西的明军都让杀成这样,就凭着丁一训这三个月,就算丁某人再怎么洗脑,再怎么宣传,这批丁壮就能凭着意志,跟侯大苟的军马扛下去?

    丁一碰了一鼻子灰,还得堆起笑脸安慰李匠头说他做得对。

    所有的战略计划,在没有把士兵训练出来,那些丁壮刚刚分清了左右的情况下,什么战略方案都是瞎扯吧?他可不打算真如对景帝所说那样,以战代练,大量损耗再填进兵员,这二万部队,就是丁某人起家的本钱,他哪里忍心胡乱去填进沙场?

    只不过侯大苟那边,却并没有打算按着丁一设定的进程来走,当黄牛儿和郑昂回到大藤峡皇帝殿,传了丁一的话之后,侯大苟那边就派出了二千骑军,五千步卒,绕过梧州府,向着怀集县城而去。

    战争,在没有分出强弱之前,是不可能按着任何一方设定好的套路来进行的。(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十二)

    当黄儿和郑昂领着那百多义军回到大滕峡时,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责怪,相反的,侯大苟依然如往常一样,很快就教他们去皇帝殿相聚议事,当侯大苟听了黄牛儿和郑昂的禀报之后,大笑着这么吩咐道:“如此说来,丁容城却真的是一条好汉子!好,阿牛,你派几个得力的人,去寻丁容城,便与他说,六月流火,不如还等到七月秋凉吧,到时定要与丁容城聚聚!”

    这让黄牛儿立时便高兴起来,他一路上最为忧心的事,无非就是侯大哥和丁家哥哥若是打了起来,自己当如何自处的问题,此时听着侯大苟的语气,倒是愿意与丁一坐下来谈,他自然就松下一口气,却对侯大苟说道:“阿苟兄,这丁家哥哥说的话,很有些道理……”

    还没等他说完,侯大苟便大笑着挥手兜头扇了黄牛儿一巴掌:“你老母的,人家丁容城名动天下,要是说话跟你这傻牛一个劲,江湖上的英雄,能听他的么?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听说人家还是中了进士,那他娘的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的人物,用着你来说这等人物的本事?这杯饮胜了!好了,赶紧下去安排人手,去回复丁容城吧,莫要负了丁容城一片好意才是!”

    但是当黄牛儿欢喜地离去,侯大苟的脸色却就沉了下,一把抢过郑昂手上的酒杯,沉声道:“喝个卵子!他老母的,这姓丁的。看起来真不是软脚蟹,阿昂你把他如何入城,如何发作。如何夺城,细细给我从头讲一次。”

    听着丁一把桐油坪端了,又把怀集派去探查的骑兵拿下,侯大苟就示意郑昂停下来:“丁容城总共带了几人?”郑昂刚要开口,却见侯大苟把两条浓眉一剪,冷声道,“阿昂。这不是儿戏,你对姓丁怎么不待见都好,一句也不能有虚。是亲眼看着,还是你猜的,都要说清楚!”

    郑昂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连忙对侯大苟说道:“阿苟兄。俺知道。看着的,不过十人左右,连着姓丁的,大约也就十二三人;还有一群骑着马的崽子,十五六岁的光景,也有十三四人的模样,狠得要死,和山里那野猪一样。”

    侯大苟挥手示意郑昂停下来。他是个能人,这点不容谁否认的。接过蓝受贰的队伍不单发展壮大,而且数百精兵陷梧州城,杀到总兵官不敢出门,龟缩在府里,这绝对不是胆大或是能打就能取得的战绩。

    听着郑昂的汇报,侯大苟想了半晌,方才开口:“仆街啊!丁容城这条粉肠不好搞啊,统共不过三十人,桐油坪就三百来人,还有几十只马,还有哨船,这么一夜就全给伊摸了去?怀集那边一点消息都没听着,可见他夜时是没用你说的那种五雷正法了,要不你们在怀集就会听着,点会只派十来骑去看?三十人不到,一半还是细崽子,摸掉三百多人,是闲闲的,根本不用出压箱底的家什啊!”

    郑昂点了点头,他知道每到这个时候,就是侯大苟思考对策的时候,自然不会去打扰他。却又过了半晌,侯大苟敲了敲桌面,示意郑昂再接着说下去,当听到在城墙外丁一手一扬,便把那个想对他举起弓箭的军兵打得胸口出现了血洞,立时仆死的事,侯大苟也有点吃惊:“在那死者身上,有找着箭矢么?没有?那是用火器打的?不可能,火器俺等也不是没缴获过,十步外还有个卵的准头!说不定,丁容城真有神通?”

    这就是知识面的问题了,论打仗实战,侯大苟绝对是豪强,至少在这个年代,于华夏大地上,排得上号的人物,但他和草原上的也先,对于这些神秘莫测的东西,却就有点将信将疑了,若是换成杨善,哪怕是万安、刘吉、徐珵这些人,就算想不通,也绝对不会相信是有什么见鬼的神通。不是因为敬鬼神而远之的原因,而是这些奸滑的家伙,自己都是善于忽悠、试图利用迷信手段来使自己获利,就算他们不知道原理,必定也觉中间有个暂时想不破的障眼法罢了。

    当然侯大苟也并没有因此而害怕:“不惊伊!伊就算有神通,也得离得近才有用,要不做法把老子们弄死,不就得了?只不过以后上阵对着丁容城,主将要离他远些才好。阿昂你接着说……”

    当郑昂说完之时,侯大苟就问了许多相关的问题,然后陷入了长考之中,到了第二日,他就下达了二千骑兵,五千步卒杀向怀集的决定。这些人便由着郑昂带队,侯大苟却是对他说道:“千万不要犹豫,你看准了机会,一下搞死那仆街仔。姓丁的只怕是有点古怪,和他弄来弄去,怕俺们讨不了好。”

    黄牛儿并不清楚这支军兵的出发,他很快就被派到桂林去,侯大苟对他说的是:“丁容城约了在桂林相聚,你去桂林府,把俺等的兵马练一练,到时丁容城来了,俺也有点气派,别跟个土包子似的,教人看不起,着么?”

    于是黄牛儿便深觉是理,领着那五十几个从怀集随他回来的义军,往桂林去了不提。

    郑昂领着大军兵发怀集的事,丁一并不清楚,因为在广西有太多的山路,正如丁一可以避过侯大苟的探子潜入到怀集一样,郑昂虽然人多,但在广西的群众基础要比丁某人强得多,丁一也有人手去渗入做哨探,一路到了郑昂过了梧州府地界,杜子腾方才打发侦骑去探了虚实,然后才使唤快马奔回肇庆报信。

    丁一这段时间里闲得发慌,本来想陪天然呆去游游七星岩,但是在广州府、南海卫,招揽了一些阵亡军户的妻子、医馆世家的女子填充到她的医疗队之后,似乎天然呆突然找到了好玩的事体,到了肇庆府,弄了几头生猪,由那八个剑姬打下手张罗,组织着那些招揽到的妇女,在那里练习给伤口缝针,消毒,如何注射青霉素溶液等等……

    “师兄,你自己去玩,我这边忙着呢!”天然呆是这么对着来寻她的丁一说着,丁一很无语,这本来是他的台词好么?不过毕竟天然呆人家忙的是正事,丁一也只好摸了摸鼻子,去老实编写部队构建,还有新兵做完了新训之后专业训练课目了。

    至于广西这战局要怎么打,也只能等这批丁壮完成基本的训练,看看新训效果如何,再进行部队的构建,开展专业训练,然后才能确定如何展开军事行动。不然就算探知侯大苟那边派了五百兵,这边到底得派多少兵才能抵挡住对方?完全没个谱的,什么都是瞎扯。

    而丁某人对于军队的构建什么的,真的太熟悉了,他甚至用了三天,就列出好几个方案,有后世华夏的、欧美的、火绳枪刚刚进入历史舞台的、热武器完全取替冷兵器的……至于哪种合用,这要看士兵训练得如何,还有工场的军械研发进度。

    为什么要改军制?事实上不论冷热兵器,都不外乎两个事,一个是方便指挥,一个是火力投放量。所以这些东西都不可能凭空定,得等新训完了,确定这些兵员以后大约能达到什么样的作战效能;还有李匠头那边,三五年里,大致能达到什么样的产出量,才能做一个定案。

    最后把方案弄得差不多的丁一,只好去组织肇庆府的说书先生,培训一支宣传队,而等这支宣传队开始下乡开展宣讲工作后,丁一就着手开始对肇庆府诸多衙门进行演变,不时召集起来,进行洗脑。

    而肇庆府现时各个衙门,基本全是摆设了。

    因为肇庆府已经被胡山弄成军管了。

    不论是知府、厂卫、卫所、矿监、盐监、巡检等等衙门,基本就近乎瘫焕了。

    本来除了地位最为低下的卫所之外,肇庆府的知府还有厂卫、盐监、矿监等等是不甘心的,知府还好些,毕竟是士林一脉,他不可能明着去和丁一硬扛,但厂卫和矿监那边,仗着自己是皇帝家奴,哪里甘心被丁某人这么折腾?

    矿监那边打了人,苦主有个儿子正在新军里训练,寻思着把这事跟教官说了,于是传到丁君玥那里,这事就被交给胡山,胡山领了一百丁一的亲卫,当日就把矿监那边的人都掠到军营里了,连太监都不能幸免。

    但是王毅来传完旨之后,大家就安生了。

    皇帝都能给丁一写家书问平安了,这边还能折腾个啥?

    不过丁一并没有打算就放任这些衙门这么瘫着,他们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所以丁一把他们不时弄过来,今天扔个行为规范,明天弄个政务纲要。不听也没关系,被警卫队的人发现,一次罚银十两。不听劝,又不交罚银,好了,丁容城便把衙门首领官请过来,开口便是一句:“国家侍汝不薄,何故叛国投敌,自甘堕落附逆?”

    倒是杜子腾从梧州派回来的快马信使,带来的消息让丁一重新开始忙了起来,教得那些衙门首领官员得了个喘息之机。(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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