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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洚晓     重启大明txt下载     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督广西(十三)

    而面对七千敌军向怀集那个小小县城进发的消息,丁一并没有太过在意,他更在意的是邢大合从梧州府回来了:“去把从南海卫弄回来的船只改装一下,加紧装上弹簧扭炮……新军里你选两千水性较好的,把江防负责起来……吴全义得撤出来负责宣传队下乡的护送,江上这一滩,便全指望你了。”

    邢大合本来就是最早跟随丁一的学生,此时要他去给杜子腾打下手,要说没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是胡山那种甘为追随者的人,只要把事办好就成的性格;也没有许牛那过人的精明,可以看得明白丁一这盘棋大约大到什么程度,啥事该争,啥事不当去争的。

    或者更通俗地说,邢大合的性格,更有一种市井式的气味:没有自荐的勇气;却有资历上的不甘。此时听着丁一教他负责江防,至少也是一方首领,立时却也高兴起来,擂着胸膛表示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当。

    丁一又教吴全义领了三百南京书院的学生,从刘铁的新训队里,将那三千训练了个把月的新军,装配上滑膛遂发枪,押着粮草往梧州而去,这是拔归杜子腾统领的,却对吴全义吩咐兵员送达马上回归。

    刘铁被肥球抽了五百人去,这回又被吴全义将余下三千新军都刮了去,不禁冲着丁一抱怨道:“先生,余下这五千新丁,连个以老带新都没有,就靠那五百学生。又得从头开始,不好办啊……”

    其实这东西,做熟了也是如同流水线作业一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有什么不好办的?只不过刘铁看着大家都有活计,就得他和许牛在这里巴巴的跟那那些征募来的丁壮较劲,一训得差不多人就让抽走了,觉得心头空虚罢了。

    “差不多就都要开到梧州去,这里,始终名不正。言不顺。”丁一倒也没有对刘铁过于苟求,耐着心思跟他解说,“要不你替了杨守随。给你两千军马,把这守城之责担起来,之后拔营西进,奔赴梧州。肇庆府终还得有人守着的……”

    刘铁军略上或者连杨守随这些比较拔尖的学生都看他不起。但于人情世故上,他可是极会来事,听着丁一的话,立时赔笑道:“弟子妄言!先生去哪,铁便自然去哪的……只是先生,敌军进发怀集,为何不增援怀集,却往梧州添兵?”

    丁一笑了笑。望着刘铁的眼神里,却就有些无可奈何了。这个弟子的战略眼光真的是不怎么样:“侯大苟那边。你看先前梧州那边的军报,多次提到,对方骑兵颇众,若是我向怀集增援,倒是很有可能被对方围点打援……我们没有群众基础,如果盲目瞎眼一般,怎么去捕捉战机?”

    并且丁一判断,侯大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时候他不太可能会对怀集有很大的兴趣,因为他还没有跟丁一正式交过手,根本就不清楚丁一这边战力如何,怎么可能抽兵北上去打湖广?难道侯大苟不怕他抽兵北进,被丁一趁空虚而入,一路直插,打到桂平去?而如果不进军湖广,那怀集的意义就不大了。

    “三板斧,只要肥球那边能挡得下三板斧,正常郑昂就会退兵的。”丁一指着地图向刘铁分说着,却皱眉道,“只怕侯大苟数路齐进,从水路这边沿着西江边岸杀过,他不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

    这也是丁一为什么要让邢大合去负责江防的原因。

    不得不说,江防,对于丁某人来讲,是很头痛的事,因为他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

    因为不论是盖伦船也好,飞剪式也好,丁一都懂,不单画出结构图全无问题,就是用木头弄个船模出来,对丁一来说都没什么难度——但这是海船啊!又不把尖底改成平底,就能通用的东西,风力也好,吨位大小也好,这些玩意没有一件可以拍着脑袋乱来的。

    当然江防炮台在人类战争史中也不少见,只不过连身管火炮都没有,建个炮台用投石机吗?能达到封锁江面的作战效果?那得多少投石机并排在那里……要是对方借着风势来一通火箭……

    “把新兵训练移交到许牛那里去吧,君玥在忙教导队,你把警卫队和那四百亲卫铁骑管起来,等文胖子回来了,咱们得去一趟连南。”不得不说,这才是丁一最大的本钱,他知道侯大苟怎么失败的,其中有不小的原因,就是瑶王提供的狼兵,给大明在战事中充任了类如山地步兵一样的角色,才攻克下大藤峡的,“侯大苟派人来说七月于桂林相聚,却又兵发怀集,看来就是要给为师一个下马威啊。”

    丁一说着便笑了起来,其实侯大苟打的主意跟丁一是差不多,都是希望在会面之前,尽可能多地在战事上,取得压倒性优势,这对于七月见面的谈判之中,怎么谈,怎么让步,会起到很关键的作用,能打才能谈啊,打不了,有什么资格谈?

    “先生,可是那些瑶人……”此时有着许多关于瑶族的传说,大多都是比较血腥和野蛮的,所以刘铁听着要去连南,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丁一却不在意,十数年后大明的将官能说得动瑶王派兵,他相信自己也能办得到,而且少数民族大多崇尚武勇、义气,例如后世的彝族首领小叶丹一样,所以丁一觉得走一趟连南还是有必要,不单是借兵,而且更是如他对刘铁所说的:“我要把侯大苟的根挖掉。”

    刘铁听着不太明白,但在梧州府的杜子腾,接收了吴全义的三百雷霆书院南京分院学生和三千新兵,又拆开书信,看到丁一将要赴连南一行,却就笑道:“先生是要对侯大苟割肉挖根啊!”

    摊开地图就会发现,要去连南可以从清远走,但也可以从怀集走,丁一若要去连南,排场一定要摆起来,否则的话,如何说得动瑶王?一点实力也没有,只靠两片嘴皮,大约那是杨善或是英宗这种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大忽悠才能做得到的事了。

    丁一领着数百精骑出动,若是从东向西向怀集方向进发,而杜子腾这边领着数千新军,由南向北冲怀集包抄过去,只要怀集的守军能把郑昂的军马拖住,那么就极有可能重创这近万步骑!

    要知道侯大苟纵横广西、广东、湖广等地,凭仗的也就是数万军马,真正能打的精兵,有几万人,在这年头就很可怕了,不论北边的也先,还是南方的侯大苟,都是一样。上朔到大明开国功勋常遇春,不也一样说了,麾下有十万之众,就足以持之横行天下么?

    所以若是能把郑昂这近万人啃掉一块,那对于侯大苟来说,就是伤筋动骨的事了。

    特别是没有系统的操典训练情况下,要出一个精锐,靠的是沙场上自然淘汰的法则,那一个精兵怕就得几条人命才出得了一个的,侯大苟其实后面不行了,很大部分原因,也就是这么跟明军耗着,耗着耗着,能打的兵马就越来越少,占的地盘又多,才导致了败局。

    刘铁看不懂的事,对于杜子腾来说,那是一目了然。

    特别是听吴全义说,邢大合被指派去负责江防的时候,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那三千新兵,在梧州府里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不用再训练了,反而强度比起先前要突然大上许多倍,杜子腾领着那数百雷霆书院学生、奔赴梧州时丁一给他的一百亲卫,真的把那三千亲兵操练得鬼叫狼嚎。

    而每晚上的识字课,成绩不好就要加练,更让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新兵叫苦连天,如若不是繁重的训练量,加上夜间不时弄出的紧急集合,把这些新兵榨干了最后一丝精力,只怕兵变都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若是可以替换的话,在怀集的肥球却就很愿意来梧州这边经受这种训练了。

    无论是谁,面对着近万敌军的包围,而手头只有千多兵力,都很难放松得下来。

    而肥球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伯爷……“肥球这么对着朱永说道。

    但马上就被朱永截了话头:“厉师兄,唤一声师弟便可,或是唤小弟的字恒之吧,自家师兄弟,又是一同拜师的,师兄总是这般客气,没得生份起来……”朱永是袭了去年过世的父亲朱谦的爵,所以身上是有着抚宁伯的爵位的。他却是知道,这肥球这么开口,怕是没好事的。

    肥球本是军余出身,素来没个正形,听着朱永这么说,却就笑道:“好啊,那师弟你也别厉师兄、厉师兄的叫了,管俺叫肥球便是了。”朱永还是头回听着这种要求,不过也是出身行伍世家,不是士林中人,故也笑着称了下来,便听肥球又说道,“这边文胖子那厮回肇庆去了,那胖子倒是本事,小小怀集,竟让他弄了上千民壮来守城,依咱看,师弟你就领着这千把人,守住县城好了。又有那两个师兄,每天在那里忽悠着,想来应也不难……”

    “师兄意欲何为?”

    肥球伸手拍打着自己的胖脸,狞笑起来:“入他娘的,狗娘养的侯大狗,老子不去搞他,他居然不知死活敢来搞老子!先生不说了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摘他脑仁!”(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十四)

    “先生似乎不曾这么说过啊。应该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吧?”朱永苦着脸,他看着这肥球又要发疯了,在京师期间就发过几回疯的,有一次直接在街上就把天官王直的远房侄子打得吐血,不是为民除害,不是出于义愤,是因为人家踩了他一脚,可那是庙会啊!

    当时把丁一气得不行,王直,吏部尚书,经了数朝的老资格。本来就跟于谦不太对眼,时不时总给丁一来一些类似捧杀的赞叹,例如所谓“丁言”,就是老王直整出来,害得后面在京师,丁一都不太敢随便开口了。

    别说这老王直是吏部尚书,总是这份阴劲儿,没事得罪他干什么?为了这么一脚,丁一不得不亲自去找王直赔礼道歉,不过王直倒是不以为意,说是他那远房侄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让人教训教训也好。

    后面肥球又惹了类似的不少事端,因为怕被丁一责骂,都是赖着朱永去帮他糊弄过去,有时又拖着朱永去寻朱动帮手,甚至有次还找到英国公那里才摆平了事端。总之,这肥厮不发疯的话,是个正常人,一发疯就不是人。

    果不其然,肥球听着,拍着自己有胖脸笑道:“操!师弟,不他娘的就这么个理么?要意会,知道么?”他边说边往身上套着甲胄,“老子把咱俩带来的七百兵马带出城去,跟那大狗的军马做上一回,入他娘的,教他晓得,百钱是四个二十五!”

    朱永听着脸都发绿了,人家步骑七千,这边七百人,按兵法来说,十则围之,十倍的兵力。围城都绰绰有余,这是嫌死得不够快么?还把七百人拖出去野战?里面还有五百是刚训练不到二个月的新兵!

    “要不怎么守?加上那些民壮也不到二千人,一面城墙不到五百人,人家想从哪攻就从哪攻。五百人,怎么扛?就算那两个师兄再会忽悠,撑死弄多几百民壮来协守吧,你觉得就能济事?能守几天?”肥球停下拍打自己胖脸的手,却是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这么说了一席话。

    他所说那两个很能忽悠的师兄,就是先前被丁一留在怀集那两个警卫队的学生,事实上在丁一构建的体系里,雷霆书院的学生更接近于军官团,而文胖子他们则是担负起专业军士长的职能。只不过象文胖子这样的人。又经历过战阵,又对丁一的忠诚度没问题,又在容城呆过一年多时间的专业军士长人选实在太贫乏了,所以丁君玥才会弄出那个教导队,来让雷霆书院的学生也担负起一部分军士长的职能。

    而在有文胖子他们捉那些民壮训练的时候。那两个雷霆书院的学生,自然就不会干那事,他们更热衷于在县城里、到乡村里、山上的寨子里,去宣讲丁一的理念,去向当地的民众,讲解关于论道堂三十一个席位的重要性,展望当怀集县这套东西成熟之后。将如何地造福于民。

    不得不说,单就他们所讲的:“不必寄望青天大老爷,当官要不是青天,咱们就罢免了他!不必怕年景不好加税,咱们觉得不行,论道堂就可以封驳回去。直接递送到州府里,再送到总督行辕去!”这中间有许多的漏洞,许多的不周全,但那些乡村里的民众,哪里能考虑得哪么周全?何况还有一些是住在山寨里以打猎为生的山民。

    他们只想不受欺压。他们只想活下去,所以当听到这两个学生所说的:“先生是会永镇广西的,大伙也不必担心,没人乐意自己家里不安生,广西便是先生的家业,只要大家守规矩,朝廷怪责下来,自有先生顶着……”他们也就有七八成信了,丁容城,丁容城,这名头,赶集时是有听人说过的。

    要是寨子里或乡村中,有个把秋风钝秀才,却便激动得胡子颤抖地帮起腔来:“丁容城啊!那可是不得了的英雄!读书人的楷模!”然后说了一大堆的子曰诗云的,百姓们听不懂却又觉得高深的话儿,便愈更教百姓又信了几分。

    “跟着侯大苟闹腾,朝廷大军杀到,就算捉不到侯大苟,大伙总跑不了吧?”那两个学生每多过一个乡里,便多出几分亢奋,“跟着先生,战死了也能进忠烈祠啊!要是有战功,还有赏赐下来……”

    “侯大苟要弄得好,先生其实也不想理会的,结果去了怀集,乡亲们,侯大苟的兵在干什么?入室抢劫!奸*淫*妇女!先生看不下去才出手的啊,大伙可以找些信得过的人,去怀集问问,总不能整个县城都瞎扯吧?”这有去县城门口卖过菜的人,听闻着当日的事,往往便会挤过来作证,说道的确便是。

    “给先生当差,一天三顿,每月有钱拿,有衣穿,但先说好,这差不好当,去了得选身体,十五以下,三十以上,那都不要的,身体弱的也不要,这可不是卫所那些烂兵卒,白天要操练,晚上要识字,不论操练过不了,还是识字考不过,都得卷铺盖回家的。”这话听着倒是可信,要求严格才有一天三顿饭管饱,但也是合情合理,至于有钱拿,大伙倒是没指望这茬。

    所以,这些日子,硬让他们招了六七百来补入民壮里,那还是文胖子他们把关筛下了不少,因为他们手头的粮草,也就是在那天兵乱的时候,被乱兵所杀的几个富户家里的粮食和积蓄,是直到肥球和朱永领着七百人过来,才有粮草补充的。

    至于那些民壮,每天围着县城疯跑,一路呼喊着的:“先生!荣誉!责任!国家!”连怀集县里的老人小孩都会说了。若是给这两个学生一年的时间,把怀集和周边的乡村,通过不断的宣传,弄成根据地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他们没有一年的时间。

    尽管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但在七千步骑面前,一切如此苍白。

    正如肥球所说的,一面城墙再怎么凑,也不过是不到五百人的防守力量,而人家七千步骑想从哪个方面打,就从哪个方面打,怎么扛下去?其实肥球还有顾虑,一旦敌军攻城的势头起来之后,这怀集县城里的百姓,是否还会继续跟着他们抵抗?还是开城门放了侯大苟的义军进来?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庄飞听着肥球的话,却皱起眉头这么说道,他就是那两个雷霆的学生之一,这些日子不断地给民壮上识字课,白天走乡窜里,对于怀集的民情,可以说丁一这边,没有谁比他们两个更清楚。

    而另一个雷霆学院的学生何麻也附和地说道:“特别是那些商贾,别看他们面子上多拥护咱们一样,真要打起来,这些人是最不可信的。论道堂因为米铺哄抬米价,车马行偷客人的钱,当铺的老是坑穷苦人,这些天是处罚了他们几家的,难保仗一开打,这边他们就纠结家丁护院来作反……”

    朱永听着,却咬着牙低头想了半晌,抬起头来对着肥球、庄飞和何麻做了个罗圈揖,方才开口道:“三位师兄所言有理,小弟方才想差了,现时看来以为,就是那千多民壮,也不能留在城里的,这怀集县城,要不要都罢,若是他们只顾守城,咱们直接把人马拉到梧州去,也比困守怀集等着挨打要强。当时,这种可能性不大,方才报他们前军在岗坪憩息,咱们若是现时出发,在关塘应能截下他们!”

    “怀集县城真的就不管了?他娘的,你们比我还疯啊?”肥球不禁失声惊叫起来。

    庄飞想了想,跟何麻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道:“交给论道堂去主持,不管是那些商贾做怪,还是论道堂玩什么那妖蛾子,只要能拦下这股侯大苟的兵马,回师过来,重取县城不是什么难事,何况那些民壮都是本地人,不论是商贾也好,论道堂也好,总不能把本地子弟拒之城外吧?”

    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很认真地去考虑县城的问题,只不过四人都下意识地没有去揭开那个话题:要大伙都死在关塘了,县城怎么样,还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当论道堂那三十一个长者听着要他们主持城防,一个个都慌了脚手,这些日子倒是过得爽,不单受人尊敬,而且仗着文胖子他们那千余民壮,想打压哪家店铺,就打压哪家店铺;想处置哪个奸商,就处置哪个奸商。但这回听着要尽起城中民壮出去迎敌,他们可就慌了:要是那些商贾和混混,起来报复怎么办?

    但肥球和朱永他们,这时哪有心情去理会这茬?肥球被那长者抱着胳臂没办法,只好扔下一句:“先下手为强,慢下手遭秧!侯大苟的军马要过来屠城,你们说与大家听,再召集上一些人手往城墙上一站,那些商贾和混混,想来也不敢造次的!”那些长者听着,深以为然,纷纷去传播肥球这侯大苟“屠城”的谣言去了。

    “这主意不错。”朱永在边上听着,却是点了点头。

第一章 督广西(十五)

    “屠城?谁说的?”米铺的掌柜一把扯住慌张的伙计,向他逼问着,当听着是论道堂那些长者所说,掌柜却就一时失语了,边上当铺的东家、车马行的少东连忙问他到底怎么办?这还真是一个翻身的好机会,这段时间以来,论道堂那些长者,借着丁容城的势,把大伙挤兑得实在难受。

    掌柜过了半晌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来:“屠城,只怕是真的,你们想想,上回侯大苟的军兵,二千多人在怀集,只放了百十人回去,算起来丁容城一主一仆就吞了他两千人,侯大苟哪里是好相与的?那黄牛儿和郑昂,回去只为了逃避责罚,定会说是我怀集百姓协助丁容城,才把他那二千军马弄死……”

    “这个我知,当时蒙元入侵,攻打损失大的城池,破城之后,就会屠城!”那车马行的少东家,边说边颤抖,却是向着当铺的当家问道,“余叔,不如我等向侯大苟输诚吧?或是咱们把论道堂那些家伙拿了……”

    当铺的当家长着一张鹰勾鼻,此时笑起来,却愈加的阴霾:“呵呵,好啊,世侄你去吧。”转身却对米铺掌柜劝道,“没退路了,把青壮都叫起来,帮着守城吧,他娘的,人都要屠城了,可知军中无戏言,这时节就算献了城,大军入城也是不可能封刀的……”

    东马行那少东听着方才醒悟起来,连忙道:“世叔,小侄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全听两位的,……”于是几个管事的合计着,各家出些银子。自去招募护院、青壮,帮论道堂的长者一起守望城不提。

    当千余民壮、二百南京书院的学生、五百新军一齐在城外聚集之后,朱永站在马背,高声吼叫第一句,便是:“侯大苟要来屠城,说是攻陷怀集,便许杀上三天方才封刀。我们可能答应?这可是我等生长的地方,这身后的县城,有着我等亲友父母妻儿。安能使他们受侯大苟手下反贼的蹂躏?”

    “不能!”、“不能!”声音有些杂乱,不过导向倒是一致的。

    朱永松了口气,抽刀而出:“唯死战耳!”

    边上肥球大吼道:“老子只教不死,便不容哪个狗杂种。污辱老子的爹娘!死战。战死!”

    “死战!战死!”二千战士,咆哮如雷。

    原本那千把民壮,是不太愿意出城,又不是二愣子,谁不晓得守城活着的机会要比野战大多了?但此时听着屠城的说法,一个个血都热了起来,握着手里的长枪,腮帮子咬得鼓鼓的。便在那口令军鼓声里,整齐踏步向前。

    那五百新军原本从肇庆过来才休息了两日。又听着要出城野战,别管这晚上的宣讲也好,诉苦大会也好,就算洗脑这么短时间里也没洗完全,心头大多是有些忐忑的,不过跟着鼓点行进,二千来人一个脚步声,齐齐踏了出去,行得几步,却也渐渐安定下。

    行得近了关塘,前头侦骑回来报还有三里路就与郑昂的军马相遇了,庄飞和何麻又骑着马,领着十来人,窜前跑后,拿着铁喇叭叫喊着:“兄弟们!这侯大苟不单是谋逆,他还祸害百姓啊!咱们大多是本地的儿郎,这他娘没路可退啊!就是家里没姐妹妻女的,祖坟总要吧?侯大苟那伙人,上回在县城,那不单是抢东西和欺负女人,他们还放火乱烧,兄弟总不能放着祖坟让人掘了去,祠堂教人点着烧吧?呸!有卵蛋的,是个爷们的,就他娘的战死了,下去祖宗问了,咱也能挺着腰杆答一声:儿死战!儿战死!”

    “战死!战死!”那队伍里,不时传来这样的呼吼,祖宗崇拜在华夏来说,还是有着众多的受众的。但庄飞与何麻两人却不就此作罢,“若是家里有女人的,侯大苟那些军兵,又没什么军律,什么样子,怀集县城的百姓遭的祸,大伙也是知道的,带把的爷们,护不了自家的姐妹妻女,他娘的,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一时间应者如云,战死沙场的吼叫声,在队伍里此起彼落。

    又去煽动那五百新军:“大伙别以为自己不是本地本土的,输赢都没事,侯大苟打下怀集,下一步就是湖广和广东,他以前又不是没干!在乡里大家伙是听老辈人说吧?你们小时候就见过?对了,你说多少好好的人,就让那侯大苟的军兵杀了?他娘的,谋逆去杀官军,也就罢了,干什么杀老百姓?你这头不卖命,你腿软退了,侯大苟拿下怀集,就去你老家挖你们的祖 坟,祸害你们的女人……你们说,战还是不战?”

    “死战!死战!”那五百新军也被煽得血炽起来。

    军鼓声、齐步声、口令声,在距离二里路左右,郑昂所部就听着这动静了,看着这从东往西而来,低低卷起的烟尘,郑昂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知兵的,否则侯大苟也不可能把几分之一的兵力,派与他带领着过来攻打怀集。

    正是因为知道,郑昂吓了一跳,难道这是丁容城压箱底的手段?不过想来丁容城能纵横塞外,手下亲兵自然也非等闲。郑昂把手中酒仰头喝尽了,用力一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起身却对身后二千骑兵喊道:“丁容城也是能人,他这兵马却是能在十万铁骑里,救出皇帝的,这仗是硬仗,弟兄们可曾怕了?”

    “怕他个卵!郑哥只看着,俺是退后了,只教一刀砍过来便是!”、“怕他丁容城有牙咬我啊?老子们随着蓝大哥、侯大哥,不知道杀溃了多少狗官兵!”、“便是如此,赶紧厮杀完了,进城睡个舒坦觉!”

    这时节,义军真的气势如虹,整个广西他们都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如入无人之境,不时还要杀到广东、湖广那边去,任丁一再大的名头,他们真的是没有放在眼里的,广西多少官军是他们刀下亡魂来着,还怕这丁容城?

    “好!上马!”郑昂一按马鞍,跃身上了马,动作潇洒无比,博得左右兄弟一片喝彩,却见他把着长枪吼道,“我等五千兄弟,已兜向南,从闸江那边绕向怀集,只等那边拿下县城,回军杀来,这丁容城的亲军牙兵,就算三头六臂……”

    然后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周围的兄弟都禁不住狂笑起来,那边肥球、朱永的队伍,在大约百步开外扎住阵脚,郑昂这边的百战老卒望过去,那队伍里居然有不少十四五岁的小孩!更为搞笑的是,那些小孩还被人排到前面来!

    “佢老母啊!仆街仔,叫些细路来送死!正人渣!”细路就是小孩的意思,这边郑昂的骑兵看着那些十四五岁小孩排在前头,不禁就骂了起来,觉得对方指挥官就是人渣才会这么干,甚至有人对郑昂说道,“郑哥,这就是那什么丁容城的亲军牙兵?叫班细路送死?”

    又有义军的骑兵高声喊道:“细路!闪开了!这里要打仗,你老母的,等下冲起来,细路都照样斩的啊!”又有人在咒骂道,“阿五兄捡了个大便宜,看着连细路都排了出来,怀集哪里还有什么兵守城!别说阿五兄带着五千人,五十人都能把怀集拿下来了!”

    郑昂原以为丁一会在怀集屯积重兵,来限制侯大苟的军队北上、东进,为防丁一的军队龟缩县城不出,所以才分兵,让步卒先去攻城。守城不可能死守,死守就是守死。郑昂觉得以丁一的见识,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并且按着丁一那时在怀集县城的身手,郑昂是很佩服的,料想丁某人若是手底下有数千亲兵的话,见着五千步卒,丁一很有可能会率部出来决战,到时两千骑兵杀出,便成了改变战场胜负的一股决定性的力量!

    但他没有想到会遇着这样的一支军马,看着阵前那些少年,身上穿着儒衫,内里也不似披甲的模样,只怕一阵箭雨过去,立时就倒下一大阵了,到时骑兵还没杀到跟前,这看着有二三千人的队伍,十有**就散掉。

    而更多的义军悍卒却是催促着郑昂快点下令冲锋,早点打完,别一会阿五兄打完县城过来,把这些软脚蟹一并收了去,大伙就连这点功劳也没有了。郑昂看着对方的阵势,此时居然还在喝着口令,然后在对齐着队列,不禁摇了摇头道:“他娘的,看来也就是花样子,要没见人,老子也差点被那声势唬住……”

    边上还有义军中的老兄弟跟郑昂说道:“郑哥,早知道应该教骑军取城才是道理。这伙兵,恐怕听着我等来攻城,想弃城而逃,结果走失了方向吧!”郑昂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可能,真是再操蛋的明军,还还没见过把一群读书少年推在头前来送死的。不过沙场之上,正如方才那义军悍卒说的一样,小孩,冲将起来,也是照杀不误的,郑昂伸手拍了拍身边传令兵,教他吹起大藤峡特有的藤哨,下达进攻的命令。

    杀散了这些乌合之众,赶了这么远的路,这些义军兄弟,也好进县城里睡个舒服觉吧!(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十六)

    正是春来季节,山野之中草木生发,几朵牵牛花在草丛边开得灿烂,却被碗口大的马蹄猛然踩了下去,连周遭的泥土都深陷,但那牵牛花在马蹄坑里,似乎还有着不甘心,想要再抬起身来,却又是一只马蹄踏下去,左右崩塌的泥土,一下子就把那花朵埋得结实,再无半分生气。

    二千骑兵呼啸而来,在这个年代,他们就是沙场上的王者,或者论骑术,未必有关外鞑子那么强悍,但在这广西地界,他们绝对就是唯一的王者,无所抵挡,他们并不弯弓,不知道是马术不足以在马上骑射,还是义军出身的他们,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敢,自信手中的长刀,实以劈开一切的阻拦。

    湿土被高高地抛起,春日的山野在这一刻,战马的蹄声遮尽了风声,长刀耀映着日光如雪。一百步,不过是两百米,须臾便至!他们望着远处那二千来人的步卒,排列得极整齐的阵容,这等花架子,于沙场上,有甚么用?几乎所有冲锋之中的义军,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这样鄙视的眼神。

    “第一列,跪姿,预备,放!”胖球下达了命令,而何麻用力地敲动着军鼓,以让每一个雷霆书院的学生都听到这号令,七十发铅子便在这口令声里,随着枪口喷出明亮火舌,向前方齐射而出,而紧接着的命令是,“第二列,立姿,预备,放!”队列的前沿,白色的烟雾笼罩了刚刚发射出子弹的前两列学生。

    “第一、二列。手榴弹,预备,投!退后!第三列。预备……”肥球并没有死板地采用三排轮射战术,在第一、二列发射以后,他马上下达了投弹的命令,一百多枚手榴飞掷而出,这可是硝*基装*药,要远比关外密云前卫与朵颜卫战事时那些黑色火*药的手榴弹强悍得多。

    在十五六步也就是三十来米的距离上,一百多颗桔黄的火花迸开。似乎是那些被马蹄深埋进土里的牵牛花的复仇,圆锥型的预备破片飞旋而出,将至少七米直径之内的人马洞穿。三、四十米这一段路面上,在震耳欲聋的连续爆炸声后,陷入沉默。

    没有什么过多渲染,也没有一匹半匹垂死的战马不甘的长嘶。来映托出沙场的悲壮。

    这里不是关外。此处是多山的广西,这个地方算是宽广了,也便堪堪七十来人摆开队列,一百多枚手榴弹掷过去,按每颗手榴弹三米半的最少杀伤半径来算,每颗手榴弹杀伤面积接近四十平方,而事实上几乎不到八平方就有一颗手榴弹爆炸,三百多块预制破片横飞!绝对是超饱和的攻击。

    在这种攻击之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沉默。

    不是如死的沉默。是死。

    “放!退后!”肥球下达了动令,而何麻也敲动了军鼓,第三列的学生扣下了扳机,七十多颗子弹向前方飞出。而当肥球下达了,“第四列,跪姿,预备……”那些从肇庆过来的新军,并没有什么太大骚动,他们机械地重复着前面那三列学生的动作,除了在肥球下达“放”的动令时,有三个人把忘记取出的枪通条打了出去之外。

    军鼓在敲击着,发射完之后的士兵不再后退,而是后列的士兵向前一步,然后再进行发射。山风凛冽,白色的浓烟不多时便被风吹散,于是便显露出一地的人马尸骸,象是一窑烧坏的瓷偶,破碎而色彩斑驳,鲜血渗在土地里,把绿草的根部染着,看上去象是地狱里的植物,浓厚的血腥味混着硝烟,把那列刚好向前一步的新军,熏得大多呕吐起来,紧接着后面的新军也开始被传染一般作呕,以至于肥球不得不下令重新整队。

    庄飞看着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对着那些发呆的民壮喊道:“怀集民兵,顶上去啊!外乡人在给替咱们拼命,怀集的儿郎都没把么?听口令,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但是本来队伍就排着比较密,加上那前面的新军在呕吐,有人半跪在地上,有人蹲着,有人干脆坐在地上,一时间,竟就挤不上去了。

    没有侧翼空间可以让骑兵攻击,但也就没有空间可以让那些民壮快速上前来。

    至少损失了三百骑兵的郑昂,铁青着脸挥动长刀,将身前惊魂未定的骑兵斩落马下,怒吼道:“佢老母啊!就这么退?阿郑认得你,阿郑手里的刀可认不得你!跟我上!再冲一次,那班仆街仔顶不住的了!”说着他带过马头,手持长刀便策马向前。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而郑昂不愧是历史上能接侯大苟衣钵的人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机会,甚至不惜以身历险冲锋在前。那些骑兵大都是义军的老底子,被郑昂这么一骂,那股戾气也升腾了起来,不少人扯开了衣裳,赤着胸膛狂吼着,跟在郑昂马后向前冲去。

    肥球一看不禁后背生出寒意来,他只要半炷香的功夫,前头两列亲军已经开始起来整队了,后面的民壮也在挤上前来,只要长枪阵顶住这一轮冲锋,新军整好了队,那一轮轮压过去,便是排队枪毙的局面啊!

    但他没有半炷香的功夫,一百步,不过二百米,二百米对于战马来说,也就堪堪射出三轮箭的功夫吧。肥球悲哀的发现,明明胜券在握在战局,就因为一个新军的呕吐,而不得不变成大溃败。

    而在桂林府的方向,领着四千人的杜子腾,正由南向北,冲着怀集进发。三百南京书院的学生并没有如肥球那边被集中起来,而是被杜子腾分配到到那三千新军里,充任班排的官佐,行进的队伍也没有如肥球那边一样,有着人员前后呼喊鼓劲,只有军鼓声,脚步声。

    因为有着那三百学生分在里面充值班排长,使得这支队伍,要更稳定一些。

    在杜子腾身边充任传令兵的丁一亲卫,骑在马上低声道:“展之兄,让那总兵官戴罪立功把守梧州,是不是不太妥当啊?咱们的人一个也没有留,那厮看着就不是有血性的货色,要是侯大苟……”

    “那就让他来嘛。”杜子腾举起望远镜,在马上张望着,笑着说道,“侯大苟的可怕,不是在他占了多少地方,而是在于他的军兵要比大明的军户强悍得多。而且侯大苟明显对于如何治理地方,也是没有什么想法的,每每都是破城之后,抢掠了浮财就主动撤出,他也不打算给官军决战的机会,你没听说么?他说是‘官有万兵,我有万山’,他很清楚,如果霸据梧州这样的大城,是落不了什么好的……”说到这里他却就停住,因为在望远镜里,看到有负着红旗的亲卫正往这边奔来,杜子腾笑道,“前头看着是有消息了。”

    其实,他倒是希望侯大苟来打梧州,把梧州的豪绅大户再杀掉一些,日后倒是凭白有了许多土地,可以赏给有功的军士。只不过这一点,杜子腾却是绝对不会在这里说将出来,有些事,可以做,却是不可以说的,这一点他分得很清楚。

    “前方十里闸江地带,看着有大队人马刚刚行过去,至少有五六千人的光景,头儿领着其他八个兄弟正摸上去查看,教我先回来复命!”那亲卫奔得一身的细毛汗,连胯下战马也是带着喘,看着便是不惜马力赶回来报信的。

    杜子腾点了点头道:“好,先下去憩着。”却对身边传令兵吩咐,“下去传令各营连,急行军,怎么也得在对方到达怀集之前,咬住他尾巴,却不能教他们轻轻松松跑到怀集去打肥球。”这个年头的通讯太落后,杜子腾还以为肥球在怀集固守待援,却不知道肥球倾巢而出,现在正面临灭顶之灾。

    而丁一领着四百亲卫,此时却就已经赶到了旦家坪,文胖子在马上抹着汗没话找话说:“侄少爷,您就乐意折腾胖子,反正您要过来,何必让胖子往回赶啊,这天气快入夏了,热得狗一样,咱在怀集等您不就成了……”

    刘铁在边上听着就乐了,接话道:“文兄,要不你直接回容城去,那里还有游泳池呢,你这天气剥光了往里面一沉,别提多舒畅啊!先生您说是不?反正容城那边要是文兄去了,还可以把世昌调过来,想来世昌定是乐意的!”

    丁一听着这两个斗嘴,却也不去搭理他们,只是吩咐哨骑先过桥去看看怀集那边情况如何。文胖子就拼命给刘铁作揖:“子坚啊,哥哥没得罪你不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是要夭寿的,侄少爷在这边为国为民征战,胖子去容城泡水?你把胖子当什么人了?”

    很快的前头哨骑就回来禀报:“先生,怀集那边,民众都上了城墙,据说侯大苟派了几万兵马来,肥球和朱永领着所有新军和民壮二千来人出去迎战了,现时是论道堂的长者,召集了县城的百姓,自发的守城。”

    丁一点了点头,他知道不可能是数万兵马,但只怕数千是有的。

    他很替肥球担心,但他不打算领着精锐亲卫去增援肥球。

    一切要看肥球自己的能耐了。

    丁某人不是救火队员也不是保姆。

    他是统帅。

    慈不掌兵。(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十七)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先生,弟子愿领一百精骑,去……”刘铁一听就高兴起来,丝毫不理正向他打着眼色的文胖子,急冲冲向着丁一这么说道。但马上他就闭嘴了,他虽然军略不行,但也知道在这时节,不应该提出这么白痴的要求。

    丁一微笑着冲文胖子问道:“胖子,若你来安排,该当如何?”

    “桥上浇上火油,若敌军势大,侄少爷马上率着亲卫过河,放火烧桥,应能从容而退。”文胖子倒是肚里有货,一点不慌,听着丁一问起,张嘴就略有章法,“先派遣一人入城,便与怀集父老说着,城外伏有雄兵近万,只等贼众攻城势颓,便一并杀出,决计要教侯大苟今后不敢再生染指怀集的念头,并且告诉怀集县城里的百姓,贼军一至,便会点火烧桥示弱于敌。话说到前头,以免到时人心浮动。”

    “你看派谁去城里为好?”丁一点了点头却又这般问道。

    文胖子笑了起来:“侄少爷,胖子入城去正好,毕竟驻了个把月,论道堂的长者,也多熟悉的,胖子进城去,最是能安得了他们的心。反正只要怀集撑住,展之那边杀过来,敌军腹背受击,必定支持不住的,胖子进城,也不过是有惊无险。”

    丁一听着,不禁对文胖子高看了几分,这厮还真是好胆。

    什么有惊无险?万一杜子腾那边赶到怀集已陷敌手呢?或是杜子腾的攻击不力时,那在城里的文胖子。就是身陷死局了。丁一摇了摇头对文胖子说道:“不必如此,一个怀集,咱们输得起。没有必要弄到每战都是生死之役一般。”

    不单是怀集县城,就算是肥球那五百新军,还有杜子腾那三千新军,丁一都同样做好了输掉的准备。他分派兵马时,专门和杜子腾还有肥球都提过,关键是那些南京书院的学生,如果事不可为。一定要把他们撤出来,那个他的军官团和参谋团,只要那些学生的损失不太大。几千军马来对侯大苟战力做一个试探,不单单是输得起,也是必要的。

    他不打算让文胖子去冒这样的险。

    “就按胖子的章程办,在亲卫里找个自愿的兄弟入城去。不用火油了。绑一块炸药就足够了。把引信留出来。”丁一吩咐着,看着他下了决断,文胖子和刘铁便带领着亲卫去一一办妥。

    “胖兄,接着做什么?”在过了桥的小土坡后面,刘铁不敢去打扰正着举着望远镜张望的丁一,向身边文胖子低声问道,他颇有些焦虑,就算在关外的密云前卫经历了那一战。也没有让他就脱胎换骨。

    文胖子笑了笑,对他道:“等。”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若是杜子腾能咬着对方杀到这怀集县城之下,那么装备了手榴弹的四百精锐重骑从土坡上直接碾压下去,绝对是解决胶着战局的一把利刃;如果杜子腾不能如期杀到,或是杀到之后轻易让对方战败,那么丁一这边自然马上就过桥,然后点着炸药,接下来是隔江放枪还是撤回肇庆,再做打算了。

    至于肥球,没有人提及他的问题,就是于军略方面完全没有什么天分的刘铁,虽然不知道郑昂分兵,但也很清楚肥球是不能独力挡下近万军马的,只是希望他能撑住,撑到大局抵定之时,再挥军去援就是了。

    若是支撑不到?自古至今,沙场之上,安少得生死两字?

    而身处关塘的肥球,在看着郑昂上马之时,他就知道完蛋了,已经马上对身边的朱永说道:“快!领着南京书院的学生,马上撤啊!”朱永一时间也是脸色铁青没有想到战局这般急转直下,肥球犹在叫着,“咱在这里给你断后,他娘的,明年今日,给老子烧点纸钱!”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雷霆书院,集合!”然后是急促的冲锋声。

    肥球抬头望去,何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军鼓,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庄飞就在他的身侧,一支唢呐凑在嘴边,急促而明亮的声音在吹响:“滴滴滴答、滴滴滴答、滴滴滴滴答滴答答答!”,伴随着何麻的吼叫声,“雷霆书院!集合!”

    一个又一个,相对于那些新军矮小的身影,从队列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站到了何麻的身侧,只有十来个人,而这时候郑昂的骑兵,已经离何麻何们大约只有四十步,也就八十米左右的距离了。

    “手榴弹!预备,投!”何麻吼叫着,掷出了最后的一颗手榴弹,然后他拔出刺刀,“上刺刀!”尽管只有十数人,但没有一个人犹豫,“华夏不朽!冲啊!”他们在手榴弹炸响之后,迎着大约七八步外,因为爆炸而受惊,生出些慌乱的敌军骑兵,刺了过去。

    庄飞站在原地,他仍在吹着冲锋号:“滴滴滴答、滴滴滴答、滴滴滴滴答滴答答答!”

    又有一些身影从队列钻出来,这一次已经来不及列队了,因为何麻他们掷出的手榴弹,并不足以和先前一样,制造出一块无人区域,只是炸伤炸死了二三十骑,又有一些战马受伤而使得敌军的攻势略有所滞,所以这一次的二十来人,一言不发地扯开手榴弹的盖子,勾上拉环,然后他们就迎着数步外的骑兵冲了过去。

    爆炸,一声声的爆炸,在高昂的冲锋号里,如永不屈服的誓言。

    这不是那些为了护卫家园,为了保住祖坟民壮,也不是那些还没完成新训的新军。

    他们很清楚自己将会在下一刻死去,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为何而死,不论他们在冲锋号里,是否有喊出那一声:“华夏不朽!”

    到了第三批赶出来的七十来个学生,他们已经连手榴弹都来不及扔了,因为敌军已经冲到了跟前,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上刺刀,用还没有长成的身躯的,以良好的纪律性,下意识靠拢列成三条细细的刺刀锋线,去面对敌人。

    没有什么奇迹,他们手里不是长枪,他们也不是大力士,很快的,就有好些人被撞得飞出,口鼻溢血在地上抽搐着,但他们挡住了,毫不退缩的雪亮刺刀,刺入了奔驰而来的战马身躯,在它们把他们撞飞的同时,也惨嘶着倒地。

    而余下那些刺刀,失去队列杂乱便仍坚定指向前方的刺刀,让许多战马惊恐地停下步子。

    冲锋号还在吹奏着,更多的学生从队列里冲出来,他们冲着敌军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然后卡上刺刀加入了前方那三道细细的刺刀防线。

    孙志强是从南海被征募的新军,他对这些还比自己小四五岁的教官,向来是不太看得起的,他认为这些教官不过是命好,被丁容城这种大官收为弟子,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在自己这些成年人面前拿腔拿调。

    但在他呕出最后一口酸水时,他抬头却看着,在肇庆府的新训之中,时常骂他的那个教官,此刻就在他身前,七孔溢血虎口崩裂,看怕是被战马生生撞飞出来的,孙志强爬过去想将那个教官抱起来,却发现对方明显已经不行了,那教官就在他怀里,喷出一口血,嘴唇颤抖着,孙志强凑了过去,听到他是在说:“妈的……好、好痛……”然后就没了气息。

    但孙志强放下他时,却发现教官的手,指着的方向,仍旧是前方。

    新军并没有手榴弹的配给,连雷霆书院的学生,也只有一人两柄手榴弹,但孙志强抹去眼角不知是惊怕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渗下的泪,他站了起来,向前而去,他虽然没有手榴弹,但他还有刺刀。

    在孙志程的身后,还有许多同样拔出了刺刀的新军。

    雷霆书院的学生,是为了他们的信仰而冲上去的。

    而孙志强他们,并没有什么崇高的信仰。

    “佢老母!教官为了护着我们死球了,我们就这么看着?做了那班陷家铲啊!”孙志强这么呼喊着,这么冲上去。

    一点也不崇高,一点也不伟大。

    但他和他的战友,加入到那三道刺刀防线,一样用自己血肉之躯,去抵挡战马的冲击,去阻挡敌人的冲锋。

    被战马掀翻的郑昂从地上爬起来,生生呕了一口血,整个战场乱套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丁容城的五雷正法很利害,但明显也就那群少年会使,架不住二千铁骑踏过去,杀得了三百骑,还杀得了二千骑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挡住,但郑昂很清楚,他输了,因为肥球那边扛着长枪的民壮已经涌上了,开始在刺刀防线后面,用丈余长的长枪乱捅着,面对战马他们也许还缺乏胆气,但在刺刀防线后面,用三米左右的长枪,往那些战马、骑兵身上乱捅的本事还是不缺的。

    而当捅翻了几个骑兵以后,民壮的胆子也上来了,他们开始挤向前去,毫无疑问,密集长枪阵,本来就是以步对骑最标准的武器了,尤其是当这长枪阵里的民壮开始处于亢奋、骑兵又因为同伴尸体和手榴弹声响使唤战马受惊等等的因素,而失去速度的时候。

    败走的郑昂不明白,但赢得战斗的肥球却明白:是信仰改变了本该溃败的结局。(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十八)

    春雨洋洋洒洒地飘下,洗去了风中的硝烟,冲淡去地上的血污,但它洗不去的却是,那深重的死色。肥球跪在地上,抱着庄飞丝毫没有身为战胜者的喜悦,时不时发疯乱来的肥球,此时却难禁热泪满腮,他喃喃地低语:“挺住啊兄弟!你他娘的不该死在这里啊!你是先生的学生,日后就算混不上指挥使,怎么也得当个千户的人物,你傻啊!我都叫了朱永带你们快跑了……”

    他不懂什么叫军官团,但他知道丁一教出这批学生,不是用来这么当敢死先锋之士,用血肉之躯,用自己的生命来拦住铁蹄的。可是无论他如何愧疚和后悔,不停呕着血块的庄飞,生命的气息已渐来渐淡了。

    “兄弟!醒醒啊!你这么去了,我怎么跟先生交代啊!”肥球撕心裂腑地痛叫起来,似乎他发自于内的声音,点着了庄飞最后的一点生命力,在肥球怀里的庄飞,睁开了眼睛,他举起了手中的唢呐,那先前一直不曾停歇的冲锋号。

    “华夏……”庄飞又呕出一块淤血。

    肥球点了点头,含泪接着道:“华夏不朽,兄弟,我知道,华夏不朽……”

    庄飞满是血污的脸上,迸现出笑意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将把唢呐塞到了肥球手里,“厉、厉兄……保……保……先生……”肥球捏着那唢呐,拼命地点头,“保护好先生,肥球知道。肥球知道……兄弟你撑住啊!”

    但不论肥球再怎么叫喊,庄飞终于去了,无论他怎么带着笑。无论他给肥球什么,也无论他如何改变了这战局,他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的十五岁的少年。但他却又不曾离去,至少握着那把唢呐的肥球眼里,于他的疯魔,他的痞气。他的散漫之中,便多了一缕庄飞的刚毅。

    相比之于肥球,朱永要振奋激昂得多。他领着那些新军还有民壮。正漫山遍野地追击着对方溃散的骑兵。他父亲就是边镇大帅,他如今就有着抚宁伯的爵位,他早就看习惯了生死,打仗。死人是很正常的。边镇上,每战皆是如此。

    重要的是,自己活着,自己战胜。

    将种,始终比之于普通人,还是有着许多不同的,不是一同成为了丁一的弟子,便无区别。朱永对着身边的新军吼叫着:“快点!保持队形!要不要把那些教官喊上来押阵啊?他们还有百来人能站着。要不要啊?”

    那些比起新军们还至少小了三岁左右的教官,他们刚才抵挡于前的身影。是这些新军之中,血性汉子抹不去的耻辱——自己,被一群十四五岁的教官保护着,真真实实的,那些先前自己不以为然的少年,用他们的死,来让自己活着。

    听着朱永的话,他们咬着牙加快了步伐,摔倒了,便籍着同伴拉扯,爬将起继续前进。

    朱永看着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又拖后了几步,对着那些怀集的民壮吼叫着:“真他娘的爽,就有那么些外地佬,来替怀集人抛头颅、洒热血地去死,用他们的命,来换怀集人的平安,很爽吧?怀集的男人,就他娘的扛个枪凑个热闹好了!你们他妈的脸红不?这些甘愿为了怀集去战死的傻子,就他妈的死余前头那几百人了!你们接着缩!他们要死光了,你们就当狗,给侯大苟的手下舔脚,把自家的女人送给他们玩弄,孬种!”

    “俺们不是孬种!”那些民壮里许多人不甘心受污辱,大声地吼叫了起来。

    朱永冷笑着抽刀指向前方:“那跑起来啊!他娘的,嘴上的大侠谁不会做?现在还不是要你们阵列于前,追击溃兵啊!二傻子都会的事,这要是在边镇,正是捞战功抢人头好时机,哪个当兵吃粮的,不一窝蜂往前涌?你们象个娘们一样,稀稀拉拉拖着几里路长,不是孬种是什么?”

    那些民壮扛着长枪,拼命向前,至少有七成人终于也跟上了前头那些新军的步子。

    事实上,这真是二傻子也能做的事?扯吧,两条腿的步卒追六条腿的骑军,对方又是一心逃命,哪里是什么易事?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凭仗着人的意志,生生把马拖垮,毕竟侯大苟手下,还没奢侈得和鞑子一样,一人数马。

    朱永没有骑马,他也在咬牙赶路,他的脚上也是一样火辣辣地痛,他也心痛那些倒下的学生。但将种出身的他却知道,如果放弃追击,那才是对那些倒下的兄弟最大的不敬——不单将教那些敌军逃出生天,而且对方如果训练有素的话,还可以在撤出沙场脱离接触之后,整队重来。

    这个时候,他无法跟肥球一样抚尸痛哭,他不想让那些倒下的学生,白白地死去。

    朱永用他的方式,悼念着那些英魂。

    不是眼泪,是敌人的血。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杜子腾的战局上,却就没有肥球这么多起伏曲折,可以说,是极为无趣和平淡。他率军追上了侯五领着准备去奇袭县城的五千步卒,然后杜子腾用二千人,以连为单位展开齐射,基本形成三秒一百多发子弹的不间断射击。

    这种射击只持续了三分钟,也就是每人平均发射了三次,在战场区域投放了六千发铅弹之后,侯五的五千步卒就达到了五百人左右的伤亡,并且杜子腾这边,似乎永不间断的射击——每枝步枪每分钟一发的射击频率,连枪管过热的问题都不会出现——这种无形的精神压力,很快就让义军五千步卒崩溃了。

    而那两千轮射的部队,就咬着三千多名往怀集方向逃窜的义军小跑跟进,被杜子腾留为预备队的千余新军,杀猪屠狗一般,极为轻松地解决千余无头苍蝇一样,盲目乱窜的义军,到了后面几乎没有用子弹,在那些充任班排长的雷霆书院学生的带领下,上了刺刀,五人一个战斗小组冲上去,看着服饰不是新军的红色战袍,五把刺刀就这么捅过去,除开见机快,马上弃械跪地的,没有不被捅得躺倒的敌人。

    因为熟知地形而随军前来的原广西总兵官陈泾的幕僚,骑在驴上几乎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这可是侯五带着的逆贼啊!不是新入伙的贼人,是早年就附逆,先跟蓝受贰后跟侯大苟的老贼来着!”说着他还用拐棍拔着路边的死尸,“这是刘黑狗啊,反贼里有名的凶人……这么好打?”

    杜子腾听着微微笑了起来,他当然不象这位幕僚一样糊涂,也不认为侯大苟的军兵不堪一击。战事,讲究的无非就天时地利人和,以已之长,击敌之短。古今中外,没有不是这样的。野战本来就不是侯大苟手下军兵的强项,这五千义军步卒,败得一点也不枉怨,他们擅长的是山地战,正如侯大苟自己说的“官有万兵,我有万山!”

    而在发现杜子腾他们之后,侯五并没有选择山地作战,而是仗着已方人多势众,和带着先前与明军作战,几乎未尝败绩的骄傲,在这片开阔地摆开阵势来与杜子腾对决,他首先就抛开了义军精于山地作战的长处;

    所谓临兵斗者阵列于前,一旦阵列于前,那么纪律就显得极为重要了,任是再好的身手,千百根枪捅来,千百条刀砍来,千百根箭射来,全是无幸免的,但在纪律这方面,哪怕是才训练了个把月的新军,有了雷霆书院的学生充任基层骨干,毕竟是接受着现代步兵操典训练的军队,纪律性要远远强于这些义军;

    以其之短对我之长,又以骄兵对严阵以待的军阵,又以冷兵器对热兵器,绝对败得不冤。

    但杜子腾又不是脑袋进水,当然不会去给那幕僚讲解这些东西,只是微笑对他说道:“家师,丁容城。”又高声对着已打扫完战场,正在整队准备赶上前方队伍的千余战士喊问道,“吾等是谁?“

    没有时候,会比已方几乎全无伤亡,而刚刚象杀狗砍猪一样,清扫了战场的士兵更自豪壮迈的了,他们高声地、亢奋地回应着杜子腾的问题:“大明铿锵好儿郎!容城麾下第一师!万胜!万胜!“

    千余人的声音如此雄壮,并且他们极为兴奋,喊叫了一遍又一遍,吓得那幕僚差点从瘦驴上跌下来,不觉拗断了几条灰白胡须,摇头晃脑感叹道:“真虎贲哉!正得如此猛士,方能平得广西乱局,解生民倒悬啊!圣上教容城先生总督广西,真圣明天子!“说着还冲着京师方向,在驴上抬手长揖。

    而潜伏在怀集城外的丁一,此时却就得了哨骑的回报:“三、四千人,不知为何,一路鬼哭狼嚎,倒拖着旗帜,盔甲不齐,正冲着怀集县城的方向狂奔而来!按那脚步,大约一刻钟后到达县城!”

    丁一听着,一跃而起,吐出嘴里咬着的草根,仰天长啸:“事成矣!”(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十九)

    “久不杀人,长刀饥渴!”丁某人抽出百炼秋水雁翎刀,长叹一声,这么说道。似乎连那匹四蹄踏雪,也颇为赞同着丁一的话,长嘶着人立而起,扬起前蹄轮番乱踢,黑色的长长鬓毛挥洒着,愈显出它的神骏来。丁一立马横刀,沉声道:“旗!”

    一杆明字战旗很快便被竖起,只不过丁某人却就被文胖子领着十数亲卫死死围在中间:“侄少爷,前些日子在这怀集县城里,您可杀了不少人,这长刀再怎么饥渴,也该吃饱喝足了,您在后边压阵就得了,这回胖子可不敢陪您乱来,展之一回过来,不剥了胖子的皮才怪!”

    文胖子精得要死,上回那是有心算无心,就算入城,巷战里个人的武勇还是有施展的空间,再说他和丁一又是手榴弹,又是三层铁甲,凭着他们的身手,又有城外狙击手的接应,脱手斩得怀集县,的确是意外之喜,但再不济也是能平安脱身的。

    可这数千人的野战便不同了,别说敌军几千人马,保不准有个幸运儿就一箭中的呢?再说万一马失前蹄,没被敌人伤着,却被自己身后刹不住脚的同伴战马踩中,那披多少层甲也没用。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任丁一去的冲锋的。丁一无奈,只好愤然还刀还鞘,看着刘铁兴奋地带着四百亲卫精骑慢慢小跑,慢慢加速,然后策马奔驰在前,苦笑道:“你这死胖子。行了,你上去统领他们冲杀吧,我答应你不上前去就是。”

    这是一件没有任何悬念的事情。装备了火铳、手榴弹、鸡胸甲的精锐骑兵,养精蓄锐;面对着他们的是三千多破了胆的溃兵,这样的仗,真是别说跟了丁一这么久的四百精锐铁卫,派四百头猪来冲锋,只怕都不可能会输。

    在四百精锐骑兵一轮手榴弹的投掷之后,那三千溃卒立时四散。于是连火铳都不必摘下来了,文胖子直接就下达命令:“以班为单位,包抄残敌。清扫战场!”若说有什么比步兵面对骑兵更加无奈的情况,那大约就是步兵用自己的后背对着骑兵了。逃窜之中的步兵,对于骑兵而言,根本就是移动着的战功。

    他们只要驱马向前。将战刀平压着。连挥刀都不用,籍着战马的冲力,就能将前面的敌人,一个又一个削倒在地,直到前方再也没有敌人的身影。等到杜子腾手下二千人马赶到时,已经没有他们的事情了,整个战场已经没有敌人,有的只是俘虏。或是死尸。

    至于杜子腾亲自率领着的那千余人,还没等他考虑是不是留下几百人押送俘虏。自己带着另外几百人赶上去率领那二千人的追击部队,怀集方向就有快马来报,跟他说残敌全歼,连战场都打扫完毕,那两千人由文胖子率领着,正向关塘方向去增援肥球;而丁一正在怀集县城等着他。

    “你是在编戏本?还是在写评书本子?”丁一阴着脸冲着跪在面前的肥球冷冷问道,文胖子在门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是看出丁一真的是愤怒了。向来反对、反感跪拜的丁一,在肥球跪在那里半个时辰了,都没让他起来,到现在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肥球没有说话,只是冲着丁一磕起头来,三两下就把脑门磕得青紫,丁一看着愈更火起,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怒斥道:“站直了说话!要不你就滚出去!丁某人门下,什么人都有,就没有他妈的没有磕头虫!法克!”

    文胖子在门外听着,蹑手蹑脚地退开了,他记得上次也听着丁一骂过“法克”,然后就不太好了,在奉天殿上夺了刀,当场就把马顺枭首。所以虽然不知道这法克是什么意思,总归还是有多远避多远。

    “你是领兵打仗,你搞那么多起落跌荡干什么?又是什么对方喊骂了,又是投弹之后敌方大溃,又是新军呕吐使得敌军有可趁之机,又是何麻庄飞出阵以血肉之躯迎敌……我呸!他妈的你是在演戏吗?”

    丁一越骂越火,伸手戟指着肥球,对他咆哮道:“四十一人阵亡!六十八人重伤!我交给你二百南京书院的学生,你就给我整成这样?你知道要培养出来一个这样的学生,要花多少银子,多少时间?更何况敢于为了信念而赴死的好苗子,是如何的难得!厉剑南,你混蛋!”

    肥球垂着头没有出声,却听丁一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教自己冷静下来:“你自己说说,到底是错在哪里?”尽管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事实上丁一根本就无法平静,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苦心培养的学生,来充当这样的角色,来这样死在战场。

    “弟子在战事前,就该马上让那些学生撤离……”

    还没等肥球说完,丁一就截住了他的话头:“住口。文胖子,别躲了,进来。”看着文胖子谄媚地堆着笑脸进来,丁一可没有平时与他逗乐的心思,直接就对他说道,“带他去杜子腾那里,从今天开始,充任杜子腾的传令兵,他要不想干,文胖子你带他去支一百银子,教他自去吧。”

    杜子腾见到文胖子领来的肥球,倒没有太大的意外,笑着跟文胖子答话,却没去搭理肥球,倒是文胖子,临走时望了肥球一眼,摇了摇头道:“肥球啊,侄少爷对你不薄了,你自己好生想想吧,唉,造孽啊!”

    “厉剑南是吧?”杜子腾在文胖子走后,上下打量了肥球一番,坐下来边写战后总结边这么问道。

    肥球抬起头,无神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先生为何要把你发落到我这边来?”

    肥球伸手抹了一下眼角渗出的泪:“我害死了那四十多个……”

    “不,你错了。”杜子腾持笔沾了一下墨,头也不抬地对肥球说道,“不是因为你害死了四十多个先生苦心培养的学生,而是你当断不断,若不是朱永在,那四十多个学生为了信仰而贡献的生命,就变得毫无意义。”

    肥球一听却就不干了,一对牛瞪得通圆:“呸!朱永那王八蛋,无情无义!眼里便只有战功……”

    “你还是没想通啊。”杜子腾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笔,对肥球说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沙场之上,你作为统领士兵的首领,应该想的是如何让他们的死更有价值,如果利用他们的死,来让这场战事变得更加有利于我方,而不是抚尸痛哭到昏了过去。”

    “可是……”

    杜子腾摇了摇头:“先生把这些学生和新军派给你,是为了什么?不外乎就是怀集很可能近期会有战事?为什么你不先弄一些猪羊之类的,让他们先见识一下血流遍地的场面?实在不行,让他们去义庄过夜练练胆也是好的吧?”当接收到吴全义送来的新军,杜子腾首先做的,就是给他们上战场适应科目,让他们去猪血、狗血、羊肉甚至粪便横流的环境中,进行操练。所以在阵列于前时,他手下的新军,有把枪通条射出去的,却没有因为看见死人和鲜血而害怕、呕吐的。

    肥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起来,却听杜子腾又沉声对他说道:“就算这些你没想到,临阵之时,你说排铳轮射,在浓烟被吹散之前,队列一直井然有序。好了,那么为什么不在浓烟被吹散之前,发动冲锋?难道你觉得没有经过战事,也没有做过任何战场适应训练的新军,就能这么一直轮射下去?”就算不呕吐,也必定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对于训练了个把月的新军来说,绝不出奇。

    若是在那浓烟散去之前,先行发动冲锋,至少不会造成民壮上不来,新军又堵在头前的景况。其实,不单如此,本来肥球的阵列,就很取巧了,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如何把民壮的战力也利用起来,只是将他们带出城,而怎么使用这些人,明显他当时就没有想好。

    肥球的头慢慢地再次低下:“我错了。”

    杜子腾点了点头,把传令兵唤了进来,对他道:“这是厉剑南,你带他下去休息,明天开始,他跟着你训练、办事。”

    虽然肥球做为一名将领是不合格的,但这场战事,特别是那些牺牲了的雷霆书院学生,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应该说,他们的牺牲,让怀集县的百姓对于新军和丁一,从一开始的好感、崇拜,转变成为了归属感。

    丁容城的弟子,为了怀集的父老乡亲,而慷慨赴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呢?

    而且这不是丁某人自己的自吹自擂,而是千多怀集的子弟在后面看着的,看着敌军如何凶狠,看着那丁一的弟子是如何的英雄。甚至有许多参与了这一战的民壮是这么认为:“新军?得了吧!都靠丁容城的弟子,那真是名师出高徒,那气概,那本事,等忠烈祠落成了,俺无论如何,也要去上炷香的!新军也有杀敌?呸,要这般说,老子不也有杀敌?那济什么事……”

    紧接着来怀集县城里投新军的丁壮,几日里就多了许多人出来。

    丁一很乐意看着这样的局面。

    怀集不再只是怀集了,它已经开始向丁某人的根据地转变。(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二十)

    由于矿山的开发,怀集地区仍旧聚居山林的少数民族都开始称赞丁容城是汉人里的大好人了。不论是驱虫除蚊的药物,还是山林中男儿最为推崇的驱寒烧酒,或是渐渐便宜起来的花布,都让山林里的人们,日子过得比以往轻松。

    至少这一代的少数民族,是不用担心生活的了,因为他们找到、或者说丁一为他们开劈了多条足以糊口谋生的路径:领路找矿。只要找着了矿,依丁一的章程,矿主只要矿还在运作,每旬按律都得拔上一些米面去给当初带路找矿的山民。

    有谁比这些祖辈生活在山上的少数民族,更为熟悉这广西地界里的山脉?一开始他们并不相信丁一的话,只是看在进山来请他们带路的人,送上的烈酒很对胃口才跑了几趟,结果当矿主们真的每旬固定把米面送来的时候,说得肉麻,那就:他们的心就被丁一俘虏了。

    这些人为何不愿下山耕田种作?就算分了农具和种子给他们,往往把种子粮吃光又跑回山上去了。除了他们对汉人官府的不信任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不会种地。说什么不会就从头学嘛,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凭啥啊?人家在山林里,凑合打猎也能活,祖祖辈辈就这么过,就这么了几十年,突然来从头学种地?扯吧!

    丁一给了他们一个不用从头学起的机会,山民里身手好的,更是被丁一请去当山地战术的教官。他们讲不出现代攀岩的三点支撑的系统性道理,但这不是问题,丁一只用了一下午。就亲眼看到那七八位请来的教官,能完成他编写的攀岩课程的全部技术动作,倒是他们不太能说官话,就算能说也口音很重,这一点有点头痛。

    他们便有米面,有了银子,买得起烧酒。买得起花布,甚至那些去当教官的,回山里探亲时。还穿着锃亮的高帮牛皮靴子,让寨子里的老人黑着脸狠训了一通:“你老母的!山里人那脚丫有什么金贵的?这得多少只斑鸠才能换一对啊!败家仔啊!”不管怎么跟老人解释,是丁容城那边配发,也要求得穿靴子。老人们都不罢休。“去军营里立规矩时再穿!回山里不许这么糟踏东西!”再说就要举起拐棍了,这都是苦日子过惯留下的心理阴影,那些老人在后生休完假回军营时,一再地说,“丁容城待你们这班家伙太好了!厚道人啊,得好好给人卖命,不就是爬山么?那点东西要老老实实教会人家,知道么?”

    至于怀集的居民。便不用提了,从占城那边载着大米的海船在广州府换了河船。沿着西江运过来,米价都比往日低了许多。倒是那些地主和有自己田地的富农,颇是有点发愁,这米价贱了,到了收成的季节,日子便不好过了。

    只不过矿一开,冶炼工场就不可能不设,于是便也有不少后生进了工场去做事,土地兼并的情况于这个时节虽然还没明末那么严重,但一般种着地的人家还是会兼着租种地主富农家的一些田地,这下好了,进工场的收入跟租种田地的收入一比较起来,谁是傻子啊?只要能进工场的,谁还去当佃农?于是劳动力也变得稀缺起来。

    不过地主富农们却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

    因为有几位地主们推出长者,在论道堂叫嚷着这么下去,秋税没法交了!谁知道递交到广西总督行辕去,丁容城居然准了!怀集地界,种田的不用交税!这真是自古以来,除了凤阳这样的龙兴之地的原住民,别的地方是从没听过的。

    丁一是脑子出毛病了,才会在意怀集那点田税——这么整着基本已把整个怀集地界变成一个大型工业、兵工业基地了,后世的马鞍山、攀枝花重工业地区会去找钢铁企业收农税?得多抽疯才会干出这种事啊?

    于是地主富农也只能咬牙忍了,也不是没人想过,大量收进米面,然后货发湖广的,只不过这事丁一早就想在前头,粮票这玩意,丁某人长大后虽没用过,小时候也是听过用过的,在生生啃下侯大苟七千步骑之后,丁一就组织怀集的人口普查,然后开始发放粮票。这也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跑去衙门登记户籍的根本。

    官府发的粮票是不要钱的,按着那定量,一人的粮票足够二人的饭量了。

    但没粮票?对不起,只能去原来的米铺买高价米了。于是有眼色的混混,开始谋划着新的营生:倒粮票!积少成多,再凭票购买低价粮,发到湖广去贩卖,除开人工路费,怎么也是一笔收入了。

    杜子腾对此颇是担心,连论道堂的长者们也提议要惩治这些个混混,道理很简单,把怀集的粮贩光了,大伙不又和买高价米么?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乡衣食无忧、乡亲富足啊?就是长者里,那些颇有怨气的地主富农,面子上也不同意看着低价米面外流——尽管他们背地里不乏有人也参与贩卖粮票,或是希望官府的米铺快点倒闭才好,但也不会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都是乡里乡亲的,不怕百姓听着火起,半夜去把祖坟扒了?

    只不过丁一却毫不在意,他对杜子腾说道:“这是历史必然的过程。无论是粮食配给制,还是倒卖粮票,都是一样的。反正怀集的大户和士绅,在兵乱里也没几家齐全的了,让论道堂那边通过决议,把商税调高就是了。”

    大明的商税为什么那么低?就是因为士绅阶层把握着很大部分的商业运作,而每当皇帝要加商税,身为利益阶层代言人的士林,必定就会攻击皇帝与民争利,其实不是与民争利,而是与士绅争利。

    怀集现时已没有什么士绅,义军入城也好,官军收复县城也好,当然是先吃大户了。在侯大苟跟明军的数次进退里,不少士绅就被这么来回折腾到破家。所以无论是变相地增加商税,还是官绅一体纳粮,受到的阻力都可以微弱到不计。

    杜子腾不太清楚什么叫历史的必然过程,但这不妨碍他忠实地执行丁一的命令,这也正是丁一欣赏他的地方,杜子腾知道什么该坚持,什么该听从丁一。不过当杜子腾向丁一问道:“侯大苟那边近来并没有什么动作,似乎还比先前收敛了一些,先生,要不要把大师母接过来?”

    丁一却再一次否定了他的意见:“不。”他没有说为什么,而杜子腾也没有问。

    后者只是出于关心,而不是他的智商有问题:这些大米、制造硝基火*药的原材料等等,不断通过海陆送来的工匠、各种对于怀集来说紧俏的商品,从何而来?不就是柳依依坐镇京师,货通有无的运筹帷幄么?

    便是很受勋贵和边镇热捧的水泥,如果没有柳依依在商贾圈子里的人望和人脉,也不见得便有那么好的销路,好到足以让丁一可以放弃掉怀集的农业税,好到足够让丁一有底气将怀集变成一个大型工业基地。

    “盯紧侯大苟那边的动静,此人不是易与之辈。”丁一无不忧虑地对着杜子腾吩咐。

    他很清楚侯大苟在这年头是绝对的猛人,而且军略上是有很强大的能力。

    在被丁一吞掉了七千步骑之后,侯大苟并没有恼羞成怒,接着派兵前来攻打,而是选择了收缩起来,这就足够说明他有着很敏锐的战争触角,或者是说,天赋。这也就恰恰是丁一头痛的地方——不论侯大苟兵发何处,丁一都有应对之地,但侯大苟什么也不做,收缩起来,丁一就无可奈何了。

    所谓收回来的拳头,打出去必将更为有力。就是这样的道理。

    现时死狗一样毫无反应的侯大苟,根本就不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干什么。

    “先生,现时仍旧有不少百姓来投军,是否择优录取?“杜子腾紧接着便向丁一请示着另外一个问题的处理意见,因为兵招多了,就要发饷粮,就要装配,这些东西就得需要钱,否则就算能有饭给他们吃,若是没有装配赤手空拳,又有什么战斗力?

    “兵在精不在多……当然不能打击民众积极性,兵役后备制度要建立起来,适龄的男子,应该定期组织起来,进行队列方面的训练,尽可能让他们在必要时被招募入伍,不必花太多的时间,就能融入部队中去。“丁一想了想又对杜子腾说道,“主动来报名的,记录在案,我有用处。”

    他所谓的用处,就是把这些人组织起来,来在百姓之中进行宣传和煽动。

    这些人不在于多会说话。这些来自于百姓之中的人,他们所说的话,本乡本地的,其实是会更有说服力。

    当然丁一还有另外的考校与测试在等着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丁一手下可观的待遇,还是为了保家卫国,或是认可宣讲队走乡过里所讲演的理念?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用处。

    丁一已不再只是一支特种小队的指挥,他要面对的是整个广西这么大的一盘棋。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方才是下好这盘棋,赢得这盘棋的关键。(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二十一)

    “如晋到底要干什么!”景帝无力地把奏折扔在案上,瘫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声。在不为外人看见的寝宫里,他放下了所有在大臣面前的荣光,那样的生机勃勃,那样的精力充沛,他其实也只是一个脆弱的年轻人。

    弹劾丁一的奏折越来越多了,无论是在怀集实行粮票,还是不收田税,或是增加商税,还是官绅一体纳粮,每一项都是侵犯到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如果说粮票体系让他们无法从中谋取暴利,那么官绅一体纳粮,更是损害了他们本来的固有利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就算丁一告诉他们,正是因为这有功名的人免税免役,正是因为田税愈来愈重,商税却不见增,才会导致大明最后的灭亡,他们也一样会引经据典来说明自己的利益是如何古自有之,是如何是合乎天理,至于大明灭亡,外族入侵?谁会相信?就算相信,又有多少人会去在意?

    所以他们发动了御史,疯狂弹劾丁一。

    他们可以忍受丁一宣旨不跪,他们可以忍受丁一辞官科考,他们甚至还可以忍受丁如玉以女流之身出任军将!这些也许会让皇室不爽,会让士林面子稍有些过不去,但都不会伤害到士大夫阶层的根本,面对着丁一的凶狠和强悍的做派,他们都可以忍。

    但现时丁一在广西干的事,就是伤到根本了,就算以丁一动辄抽刀的凶狠,也无法让这些士大夫退却了。除了弹劾之外。甚至还有人一改先前怕涉险地的心理,自请出抚广西了,说是都察院需要丁一这样的国之干城来坐镇。

    “爷爷。要不把丁容城唤回京师好了。”兴安不忍看着景帝的愁苦,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听上去象是一个馊主意,事实上,当皇权势弱的时间,却不失为一个实用的主意,这就是妥协,以免与大臣的矛盾形成激化。但广西现在这模样。丁一过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让景帝这时候让步召回丁一。他是很不情愿的。

    这时候却就听着内侍来报:“禀爷爷,于先生到了。”能在这皇宫大内里,被毕恭毕敬称为先生的,当然就只有于谦于大司马了。景帝在这种无力的时候。还是希望于谦能跟从前一样。拉自己一把,所以去请了于谦进宫来。

    但是于谦坐下来第一句话,就击破了景帝所有不合实际的幻想:“此事绝无转弯的余地。”

    其实景帝又不傻,只要丁一能把广西一步步光复,用什么体系,又有什么打紧?洪武年哪有什么团营?为了京师保卫战,不也一样搞出团营来了么?但于谦所说的,却是大实话。本来就是如此,士大夫阶级怎么可能同意从自己身上割肉来补贴国家?

    要不就是皇帝让步。要不就是士大夫阶层退却,绝对没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办法。而于谦也表明了他自己的立场:“老夫于身外之物并无甚么念想,生平之愿不过便是国富民强罢了,只是,并非世间皆作如此思想……”

    他不贪财,就是再操蛋的人,再无耻的反对者,也不可能去说于谦贪财,可以说他好名好权刚愎自用等等,但对钱财,于谦真的没什么兴趣。可是,其他的士大夫阶层呢?他们绝大数,可是最看重这东西的。

    所以于谦可以不站出来添把火,但要指望他力挽狂澜却是不可能的事了。

    景帝知道自己并没有选择,不过正如他要易储而被反对一样,他更喜欢迂回地实现自己的目标,所以正面封驳御史和大臣的奏折,景帝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他突然问了于谦一个问题:“如晋真可以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平定广西?”这个时间是丁一离京之前,自己订下的目标。

    很明显,景帝要比后世崇祯更聪明些,不会因为臣子的许诺就无条件信任。

    就算最后差了丁一去总督广西,他也不见得就相信丁一所说的话。

    于谦听着这个问题,笑了笑拿起杯子,如同在兵部公事房里喝那种劣茶一般,喝了一口茶,对景帝说道:“若皇帝许如晋在南京造船,依老夫看,三五年太紧,十年方是老成谋国的章程。”

    景帝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瞪着于谦,过了半晌,才笑道:“如此明显?”于谦翻了翻白眼,压根没有打算开口回答景帝的这个问题,这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景帝明显是不打算让丁一好的了,这点于谦要还看不透,二十年侍郎才真是白当了。

    所以若是批准丁一打造一支船队,教他在平定广西之后可以功成身退、远遁海外的话,丁某人自然也不必养贼自重了,于谦估计十年的时间,丁一足够平定广西。否则,那就慢慢打吧,打个二三十年,打到门生遍天下,打到景帝死了新皇帝登基好了。

    “依朕看,广西之患,应尽快平息才是,单靠左副都御史丁爱卿,于当地招募的新军组成的大明第一师,只恐血勇可嘉,可毕竟是势单力弱啊……”景帝把玩着手上的玉如意,“旧港宣慰司已久不朝,先前如晋曾议设南洋大都督府之事……南洋?不若就将四海大都督府治所便设在旧港,以如晋总理四海大都督府、四海宣抚外夷事务、兼理粮饷,兼知广西军务……以怀集暂为总理衙门、四海大都督府衙门所在,广西事了,则卸兼知广西军务之职,总理衙门及四海大都督府衙门皆移归旧港……先生以为如何?至于南京监造海船事,可由如晋推荐能员前往监治。”

    于谦听着,不禁脸皮微微抽动,景帝真是一点亏也不吃的,就算同意给丁一算留一条生路,许他功成就变相放逐出洋,同意造一支船队来酬丁一对于国家的功劳,也是把握着随时变卦的可能——怀集又不是出海口,就是把江门充作这个所谓总理衙门的临时治所,也比怀集来得有诚意得多啊!

    治所在怀集,丁一到时能不能走得了,只怕还是一个问题。

    “另下旨,于五年为期,若广西大部仍旧不归王化,则治相关人等尸位素餐之罪。” 景帝又加了一句,于谦不禁苦笑起来,只怕相关人等,现时要派去的总督军务事的官员,不一定有事,从总督降为兼知军务事的左副都御史丁一,绝对是跑不掉的了。

    不过于谦事实上也并不太喜欢丁一,因为丁某人的风头太劲是一方面,而且总要弄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出来让他为难,例如据厂卫的线报,先前被于谦狠狠教训过的忠烈祠,在怀集,丁某人就敢偷偷建起来;若说这还罢了,那么丁一弄出那些伤害士大夫阶层利益的事,就让于谦心惊胆跳了——历史是谁写的?不就是士大夫写的么?一旦丁一被士大夫阶层弄翻,抹黑,身为恩师,他于大人的身后名,难免就有着巨大的污点。

    所以正如他不可能为了景帝去跟士大夫扛一样,他也不可能为了丁一,去和景帝扛。

    “先前总理宣府巡抚、大同巡抚军务,兼理粮饷的工部尚书石仲玉,边事略平已卸了任,还归京师治理部务,若由蕉菴去督广西军务,或是可以胜任……”于谦直接就给了景帝人选,而没有去接对丁一的安排那茬,有些事,于大人永远不会开口的。比如他会跟景帝说,大事已定,英宗回来了,也不可能来抢龙椅坐。

    但他不会说自己赞同景帝,把英宗囚在南宫,再连门锁都灌上铅,他绝对就没说过话。

    “善!”景帝听着不禁抚掌笑着点头,却还补充道,“寇已退,石太保去督广西,先生看看从九边镇军里,团营里,怎么也得给备上数万良将强兵才是啊!毕竟如晋门下那些弟子,又要监治造船,又要整治新军,哪有许多人可用?”

    于谦想了想,点头道:“皇帝说得是,大明第一师,就在怀集和肇庆驻扎好了。”毕竟于大人也不想广西再出乱子,他和景帝所说的石仲玉,就是石璞,蕉菴是他的号,加了太子太保衔的,此公去了广西,若让他接手丁一的新军,只怕到时和丁某人门下弟子又要闹出什么事,可别把这刚招募的二万新军也逼反了,那就不是于大司马愿意看到的事情了。

    凑出十几万军队去广西,大明现时没有这腰力,但凑出几万兵马,这硕大帝国,还是抽调得出来,如果广西能够快速平定,集中力量去平云贵的叛乱,也不失为良策。所以于谦很痛快地同意景帝的提议。

    其实之所以朝廷大臣敢于弹劾丁一;皇帝、兵部尚书,会想换人督广西,最重要的就是怀集战役。此战一举吃掉了侯大苟近万兵马,要知道侯大苟纵横广西,祸及湖广、广东,所倚仗的就是那数万老底子义军,丁一以数千新军而获大捷,若以精良边军去战,安有不势如破竹之理?(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二十二)

    没有人在意什么冷兵器和热兵器的区别,明军本身也装备了大量的火器;更没有人在意队列训练,对于士兵服从性的作用。大家只看到,训练了个把二个月的新军,丁一就带着他们,啃掉了侯大苟近万的步骑。

    先前广西为何会弄成那样的局面?朝廷里的大臣都是明白人,卫所烂成什么样他们其实都很清楚,加上军饷之类的漂没,每过一手扣掉一层……看看于谦组建的团营,石亨带着,在边镇不也打过几次小胜么?想来,只要有久经战阵的好兵,加上军饷给足,广西,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总不能说丁容城就是神,训练了个把两个月的新军能打胜仗,久经战阵的老兵,反而啃不下吧?

    他们自以为知兵,自以为明白,却根本就不知道现代军事操典之下,士兵的服从性已经与这个时代的士卒全然不一样,丁一的战法,也不如他们所想:领着强悍的弟子充当精兵,然后投入到战局处去厮杀,来达到扭转战局。

    至于信仰的力量,就更不要提了,这年头武将还没有如明末一般的低贱,但被称为赤佬的军户,绝对是社会的底层,比起一般平民都不如。这年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都被解读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了,提什么信仰?连为什么而战,都不可使知之,绝大多数的部队,反正将领就叫士兵死战就是了。

    方才在与于谦商议之时,后来又加了一句:总理衙门要务繁重。该员不得擅离治所。也就是变相把丁一禁足在怀集地界了。“爷爷,何不把容城……”兴安在于谦走后,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不过这一次和刚才建议景帝向文臣妥协是不同的,他是问为什么不直接把丁一解除兵权然后解押入京问罪?毕竟丁某人是南宫那位的旧臣……不,旧友!

    别说丁一没犯啥错,莫须有这玩意,宋朝就有了,岳武穆这等千古以来,一等一的忠臣。金人为之胆寒的大小眼将军,都得喊天日昭昭了,别说丁容城。何况弹劾丁一的奏折。还堆满了书桌。

    景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他这人看着就是个不会做人的性子,心倒是善的,再说。便当是留条退路。以备万一战局有所波折。”所谓战局有所波折,明显只不过一句随口的话,别说景帝,兴安都没把这当真。

    关键是“心倒是善的”,这出处是宣旨太监王毅回来禀报,关于丁一对于景帝儿子的叮嘱:吩咐着要注意通风,又说要注意安全事宜。少有父亲不喜欢别人关心自己儿子,特别这儿子还没长大到跟自己争龙椅的年纪。

    而且丁一先前就说过。依他看英宗的儿子,似乎没有被废的原因。当时景帝问丁一,英宗的儿子没有被废的迹象,是不是教授丁一兵法的梦中神人所说?丁一明确表示不是,而又郑重表明自己不插手这等事。这回王毅去问,丁一也再次表示自己对这等事绝对不插手,只关心景帝儿子的健康。

    所以此番叮嘱,倒教景帝觉得丁某人是出自真心的关怀。

    丁一绝对没有想到,景帝和于谦会才几个月就变卦,要换人来督广西。

    不过当时王毅奉旨问他易储的事,丁某人是觉得一个小孩,无论如何,也不应为了政治而置这小小的生命不顾,明知景帝的儿子是夭折,又看着那张画满了横杠的纸,他禁不住提醒了一声,那全是出于真心,倒没想到这关节,教自己少受了许多波折。

    “随他去吧。”景帝是这么对兴安说的。

    兴安笑着应道:“爷爷说得是,毕竟这年纪,就做到三品,朝廷也算对得起丁容城了。”

    景帝笑了起来,:“不要这么说,无人敢出镇广西之时,却是如晋挺身而出。无论如何,他算是正人,这世间,只怕也唯有丁如晋,敢跟朕说,皇帝吃的菜,其实很难吃了……待到西南事平,就如他所愿,出海去吧。”景帝不无感叹地这么说,不是他念旧,之所以没有把丁一押解进京,就是因为他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骂名,毕竟丁某人在大面上,还是守规矩的,至少没有跟那些英宗死忠一样,当着景帝的面,自称下官而不称臣。

    所以他不想给后世留下大明天子容不得一个丁如晋的记录,其实类如杨善,也是差不多的原因而留存着的。这年头出海不是件荣耀的事,华夏大地基本上就是全世界最文明的地方,欧洲现如今还轮不到它们来炫先进性或是炫富。【至于美洲和非洲?这年代的华夏细说起来,难免很有一种祖辈也阔过的嫌疑,所以就说一件事好了,美国还得再过几百年才建国。】

    故之丁一想出海去就让他出海去好了。

    于是那些御史和大臣总算消停了,只要丁一不是总督广西,那他被圈禁在怀集,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去吧,一个南边的小县,连个县令都没有的地方,等广西战事一停,到时朝廷再派员下去,把丁某人那些无稽的东西都废除掉,也就是知县衙门一纸公文的事。

    李贤和商辂很是为丁一说了些话的,但是利益所在,就算他们是士林中有名望的人物,也是挽不住大势,士林可不是会“见着哥哥,纳头就拜”的江湖汉子;也不是那些国子监里,能被丁一煽得血热的举监生;大伙精得很,谁动自己的利益就咬谁,那是门清的事。

    身处广西的丁一,在收到旨意的时候,是初夏的时节。

    这回的宣旨太监可就不比上回那膝行抱腿的王毅了,虽然对于丁一还维持着基本的礼仪,但那鼻孔朝天的架势,却是任谁都看得出,这旨意怕是对丁一不太有利。文胖子低声向丁一问道:“侄少爷,那内侍说要把丁君玥、吴全义等人,也都通传过来,才好宣旨。”

    “随他去嘛。”丁一笑了笑,只是随意地这么说道。

    大明第一师严格来说,就算参战部队也连新训都没完成,所以架构都没搭起来;不过例如丁君玥现时身上也是有着广西承宣布政使司衙门的从七品都事职务,同样也是授了从仕郎的,大致是有着丁如玉的先例,虽是女儿身,倒也是没怎么为难——当时为了恳丁某人总督广西的时节,景帝连恩科都敢开了,别说这等从七品的职勋。

    至于吴全义、肥球等人,也是同样挂了职衔的,所以这回宣旨,要派人通传过来,也不算过份,毕竟都是大明吏部发了告身文书的官,随圣旨而来兵部公文,也有要求这些官员都到场。

    丁一虽然有点意料不到,但他并不慌张。

    不过当杜子腾从梧州府过来之后,向丁一问道:“先生,有贼人冒充天使,怕是要来赚城,弟子以为,应当拿下审问,若是贼人反抗,为维天使尊严,当格杀勿论!”座间的一众门下弟子,情绪就开始有点不太对劲的亢奋了。

    他说的天使,可不是长着翅膀的鸟人,而是天子使出的派者。

    这么说,就是在问丁一,要不要现时就撕开面皮造反了。

    现时已有八千新军通过三个月的新训之后,包括攀岩、战场适应等等的科目,通过了新训结业的考核。这其中三千多人是在新训期就经历了战事的,而还有一万五千新军会在一个月到二个月之后,也同样将完成新训并进行考核。

    而如果把涌入怀集工场、矿场的苍梧县、藤县、岑溪、容县诸地丁壮一并算上,再动员上三万人都不成问题。那些报名从军不得的丁壮,被丁一培训了之后,回到工场、矿场里做工,也发展了不少忠义社的成员,这个名为“忠义社”的半公开组织,入社宣誓第一句就是:民为上、社稷次之、君为轻。若岳武穆以此为道,则华夏无亡国百年之耻!

    事实上,那些入社的人,或者是有些混混沌沌,但也不是完全的盲从,如果跟他们讲什么主义,大约是听不懂的,但十三道金牌召回岳飞的故事,大家都是知晓的,茶余饭后消遣古人,说说若当年岳爷爷不听昏君的话,便如何、如何,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大家都觉得这话没啥,他们也不是读书人,不知道因着“民为上、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朱洪武当年还把孟子他老人家的配享牌位赶出孔庙;也不知道于谦于大司马,在安慰景帝时,说出了君为轻的话。

    总之,岳爷爷是忠臣,宋高宗是昏君,大伙都这么认定的了。

    所以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至于秘密的社群“天地会”,就更直白些,开门见山第一句:华夏图强,无君者可,无先生者不可,吾愿效死追随先生以振华夏,纵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而入会者的严密推荐制度和保密制度,对于丁某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单就天地会这个已极接近现代政党或者说邪教的组织,新军之中便有七千余人。

    这就是杜子腾敢这么问丁一的根本所在。

    丁君玥在边上听着,一脸的热切,望向丁一。(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二十三)

    总督广西之后丁一便在新军里立了规矩,基本都按着操典来规范的,于座间的众人都是分腿而坐,两手按在膝上,哪怕在此时问着丁某人要不要造反?也是一样严正的姿态。于是便教这座间,肃杀之气颇为深重,真的要是丁某人做了大家都热切的那个决定,几乎可以确定,各人便将杀气腾领命而去,大抵那钦差,是回不了京师的。

    这个时候一直当着锯嘴葫芦的胡山,却是开了口,缓缓说道:“展之,你也不小了,怎的还这般胡闹?你当师兄的,怎么能这样?君玥也好,全义、剑南都好,都看着你的榜样,把他们带坏了,如何是好?”

    然后胡山站了起来,用力一并脚后跟,冲着丁一行了一个举手礼:“报告先生,在座的师弟师妹,久未考校,山想看看彼等平日可有精于学业,请求先生允许,报告完毕。”丁一端着茶杯,微笑地点了点头,示意胡山放手去做便是。

    胡山再次行了举手礼,然后一个标准地向后转,跨立于堂中,冷冷开口道:“都有了,起立!稍息,立正,以杜子腾为基准,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整理作装!”下达的口令是整理作装,但他做的是把自己身上的官袍,一个扣子、一个扣子解了下来,然后把它脱下甩在地上,露出了一身黑色笔挺的现代制式军服。

    本来丁君玥对胡山是不太感冒的,不过在丁一面前。胡山要拿出大师兄的架子,她也不敢作怪,只是见着胡山甩下官袍之后露出那身军服。她脸上却就有着欢快的表情,因为扯下官袍之后,她也一样身着黑色军服——在场列队人等,莫不如是。

    “都有了,听口令,验枪。”胡山下达口令之后,拔出腰侧的左轮手枪。打开轮巢,取下子弹,拔动弹巢。再合上轮巢,空枪击发,然后再次装上子弹,收枪。不论杜子腾还是丁君玥等人。这些动作做起来。全无半点拖滞。

    胡山点了点头,其实从大家官袍下那条子弹带和那身军服,已足够说明问题了,他再次下达口令:“立正,解散。”然后一个向后转的队列动作,向丁一举手行礼,禀报道:“先生,考校完毕。诸位师弟师妹,皆不敢有松懈之念。完毕!”

    丁一放下茶碗。笑着摇了摇头道:“把官袍捡起来。”又对杜子腾他们说道,“你们也一样,穿好,成什么体统?让人见到了,岂不是要笑话为师教导无方,斯文扫地么?怎么?为师的话,你们也不听了么?”

    众人无奈,只好听从丁一的话,把那扔在地上的官袍捡起穿了回去,却听丁一又说道:“都坐下吧,站着做什么?”等得众人落了座,他又对朱永说道,“为师收着个口信,你母亲略有微恙,虽无大碍,但想来多是思念儿子所致,你回去一趟,让她看看也好安心,现在就出发吧,住上几天吧,不急着往回赶。”又对文胖子说道,“你多久没捎钱回家了?你媳妇在家整天骂你,说都没钱送小孩去私塾了,你也回去看看吧。”

    “回先生的话,学生是不会走的!便是先父在世,也是绝对不会让学生在这个时候离开。”朱永起身冲着丁一举手行礼,毫不犹豫地这么说道。别说朱永身上只是一个抚宁伯,就是英国公此时要在场,也是决计不会走的。

    一旦被划归到某一个团体,便会渐渐生出归属感,而且将门世家的朱动,亲历了战事之后,更加对于按丁一的办法训练出来士兵,觉得指挥起来极为顺手,便是他父亲留下的亲卫,勇虽勇哉,却远没这么如手使臂一般顺畅。

    文胖子则就笑嘻嘻地道:“怕啥?没钱送私塾不正好,到时送容城书院,侄少爷可得给行个方便……侄少爷,您别说了,胖子撇得清么?除了小胡他们五个,其他不论是三儿还是展之,都还是胖子带您去卫所,方才把他们招入门下的啊!”的确当初招那批大力士出身的学生,还真是当其时还在东缉事厂任颗管事的文胖子,带着丁一去选拔的。

    丁一听着微笑点了点头,却也就没再说什么。因为的确是丁一要有事,文胖子绝对是撇不清干系的。文胖子见丁一不再劝他离开,却就得意起来,对着胡山他们说道:“你们得意个屁?都是一群懒鬼,展之也不例外,哼,教你们看看咱家这勤快人!”说着解开外袍,在座众人看着无不惊叹。

    因为文胖子不单穿着黑色军服,在外面还套着鸡胸甲、臂甲、股甲、小臂护肘甲、胫甲,反正他本来就胖,谁也没有这厮穿得混圆,谁知他里面居然披了三重甲!文胖子得意洋洋地合上官袍笑道:“看见没?”

    众人纷纷赞叹文胖子硬是要得,要知道这是初夏了,里面穿一身黑色军服,外面再罩上官袍,都已极热,这胖厮里面披着三重甲,真不知道他是坚持下来的。只是丁君玥低声说了一句:“文叔,您想清瘦些减些肥膘,也不敢这么狠啊!”众人一时不禁哄堂大笑,连文胖子也板不住脸笑了起来。

    丁一清了清嗓子,众人方才消停,却听丁一慢条斯理地说道:“为师腰腿有疾,只怕领旨之时,是跪不下去的。这时节若要为师长途跋涉回京师去,怕这身体却也是支撑不住啊,汝等可明白么?”

    “是!先生!”一众学生起立应道。

    这两条,一是宣旨时,没有如往常一般,特赦丁一免跪;一是要让丁一回京师去。

    那就是动手的征兆了。

    宣旨钦差也不过二三十人的模样,别说在场十数把左轮,还有文胖子这个披着三层甲的变态家伙,单是丁一和丁君玥两人,凭着这两个射击水平顶尖的射手,两人手中四把左轮,就足以让这二三十人躺下了。

    只不过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到达这一步。

    在摆了香案之后,宣旨太监依然如先前一样,宣读了景帝的口喻,赦丁一免跪,也并没有要求丁一入京,只是改由石璞来总督广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军务事,而丁一则还担着一个兼知军务的空职,以及根本就不存在的四海大都督府总理的虚职。

    至于去南京监造船只,旨意里也缩掉了,只是说:总理四海大都督府应筹备水文、船舶等文书,以供日后监造舟师、抚夷海外……

    也就是说,全是空话和屁话,唯一留在实处的,就是丁一无旨不得擅离怀集。

    丁一微笑着谢恩领了旨,不过那来宣旨的太监,交了圣旨给丁一,连客套一下的恭贺话都没说,就如同避瘟疫一般,匆匆而去。然后才是兵部的官员,来给杜子腾他们递交公文,大约也就是约定了石璞率军前来的日期,要求在石璞到来之前,必须保证梧州府仍在大明控制之中,以及石璞所部到达之后的接防换防:“至于大明第一师,二万人的粮饷过多了,兵部那边的意思,最好裁减到八千人,不过容城先生是知兵的,所以大司马的意思,是听听先生怎么个章程。”

    那宣旨太监若不是依然有着口喻赐丁一免跪的话,看那做派、调腔,不知道得怎么摆架子。兵部的主事,倒还是陪着笑脸与丁一述话,大抵是因为丁一的老师于谦于大人毕竟是兵部尚书,所以这主事不敢做得太过。

    丁一笑了笑也不为意,倒是极和善地与那兵部主事说道:“若有边镇强兵归石太保来,大明第一师留八千人只怕都是多余的,依丁某看,留个三五千人也就是了,都是民脂民膏,能省则省啊。不过遣散却是需要时间的,只怕朝廷还得拔上三到四个月的饷粮过来,每人再给一些安置银子,好让学生有个时间来劝说遣赴原籍,不然别闹出兵变或是散去聚啸山林、流窜州府为祸,那真的就是罪过了!”

    兵部的主事倒是没有料到丁一这么好说话,连派他来的于谦都交待了,丁某人好不容易招募齐了士卒,又练了数月,中间还打了一场胜仗,就这么无缘故地要人家裁掉兵员,若是丁某人发起性,教这主事一定要尽量忍让的。

    但没想到丁一开口就主动减到三五千人,那主事硬是当场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却听丁一又继续说道:“留下的人等,必定是挑新军里体魄强健的,到时看分批填入这附近的卫所,或是到石太保麾下听命,毕竟这几月,他们也很吃了一番苦头,里面有些儿郎的身手是很看得过去,就这么散了,颇有些可惜。”

    于是主事对丁一长揖及地,感叹道:“晋公真贤人!学生不及也!”

    待得这兵部的主事和宣旨的钦差都离去了,丁君玥气得一把扯下乌纱帽扔在椅子上,气鼓鼓地对丁一说道:“先生!连兵也来裁了,那姓石的,看着咱们打出局面,便来争功!您怎么也不争上一争!”她毕竟还是略小了些,看不懂这事是争不得,这种政治斗争,根本就不是谁有理谁没理的问题。

    “有什么好争?”这时胡山竟和杜子腾、朱永异口同声这么说道。

    丁一也笑着开口:“他要争功劳,就让他去争嘛,这是好事。”(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二十四)

    左轮要比滑膛遂发枪好用,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懂得,是因为能制造出什么样的子弹,然后才会去研发出什么枪来使用。如果没有办法生产出底火铜壳子弹的话,就算研发出左轮来,又有什么用?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一点。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好的将帅自然对于战局有着决定性的作用。”胡山望着有些茫然的丁君玥,耐心地对她解释着,“但于此之前,须有什么样的士兵,才能使用什么的军略,没有岳家军,岳武穆就是三头六臂也成就不了那赫赫战功。”

    丁君玥始终对于旧式军队的了解,是存在很大的空白,毕竟她只有十五岁,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东西。相比之前投入丁一门下之前就有过带兵经历的胡山,或是从小就在卫所里出生长大的杜子腾;本就是将种出身的朱永来说,她很难有着这三人的感受——对于旧式军队与按着丁一的操典大纲所训练出来的新军那些本质上的区别。

    在胡山花了不少时间跟她解说之后,丁君玥起身向胡山长揖及地:“大师兄,君玥先前小看您了,您原来什么都明白!”胡山伸手扶起她,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便走开了,他的背影有些落寂。

    是的,他什么都知道,没有人比他跟着丁一的时间更长了;何况原本他就是总旗,于军略之上,他比起其他的人自然有着很大的优势,有许多东西胡山一听就明白了。但他很清楚自己的问题,那就是决断力,正如今天。如果不是丁君玥和杜子腾的言行,给他鼓了一把劲的话,他清楚自己很大可能是不会站出来的。

    决断对于卖汤饼的小贩来说,也许只是撒多把葱花,或是切多一片肉;但对于胡山来讲,那是人命,如果自己的决策出错了。他就要背负起许多本不该消逝的生命为此而死的重负,甚至包括他的家人。

    “我也许该好好读书,然后跟世昌一样。去考个进士回来给先生长脸。”胡山走进大堂里停了下来,摊开手冲着丁一这么说道,“慈不掌兵,我老爹从小就不断地教导我。可惜我做不到这一点。总有许多的人和事,绊住……”

    丁一笑了起来,只是对胡山说道:“你能行的。”

    “可是,先生,我……”胡山脸上尽是苦笑,虽然丁一给了他肯定,但他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孩,他很清楚自己的问题。也同样知道这问题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这是各人不同的个性和天赋所导致。

    丁一打断了他的话:“你能行的。”

    “但我实在……”

    丁一放下手中的茶杯:“你能行的。不要质疑自己。永远都别这么做。”

    “是。先生。”尽管胡山没有马上就振作起,或是找到了解决他的问题的方法,但他的腰杆挺直了起来,至少他落开的背影,不再是那么落寂和无力。丁一不可能给出一个马上解决问题的答案,而胡山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能明白丁一的意思。

    那就是:去面对。

    他必须去面对自己的问题。

    正如丁一必须去面对太子太保、工部尚书、总督广西、广东军务兼理粮饷的石璞石仲玉的到来。石璞得到的东西要比丁一多得多,身上太子太保的荣衔也好,工部尚书的挂职也好,都不是丁一所能望其项背的,就是实际上的权力,也远远强于丁一,要知道丁一只不过是总督广西军务事,而石璞则是直接就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了。

    丁一当然不会希望去与石璞会面,跟他说什么?说是老子好不容易打开局面,欢迎来摘桃子么?还是说等着看他石某人怎么收场?他不介意石璞争功,是因为侯大苟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丁一心里的怒火依旧是强烈无比的,丁一不在乎石璞来顶替自己的职位,但并不等同于他就是圣人的心性。

    若是石璞相召,丁某人还可以用圣旨上不许他擅离怀集来做籍口,但石璞却偏偏要来见他,那就避不过了。而且石璞来怀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奉圣命,送丁左副都御史府中柳氏夫人前来团聚,这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

    以石璞的资历和官职,丁一火气再大,也不得不出县城相迎的。

    当然丁一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加上他的性子,要他垂手官道边上等候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沿着江流在一处唤作秋风头的江中沙洲,丁一教人搭了个棚子,就在棚中等着,于官道上派了刘铁带着一队学生相候。

    胡山陪丁一坐在凉棚,颇有些不安,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先生,石太保是永乐年的御史……”此人不单官高,而且还是历经数朝的元老,胡山觉得丁一这样似乎是不太好的,他是厚道的本性,所以很有点忐忑,“……又是这么大年纪,不如学生也去官道上候着?”

    丁一揉了揉太阳穴,点了点头,他知道胡山这提议是很恰当的,所以便教他上了船,到东边的官道上,陪着刘铁一起等候着这位石璞石太保的到来。沙洲四围游戈着数十条江船,两旁船舷都用木板加固过,留出了可以伸出枪口的空隙,当侧过船身时,可以同时伸出十二把火铳进行射击,而在船首还加装了一架弹簧扭炮,可以在顺风的情况下,掷出火绳手榴弹,七十步内还是有着大概的准头,当然这种准头不是精确射击的弓箭或是丁君玥那种原始狙击枪的概念,不过在估计距离之后,通过剪切火绳来改变爆炸时间,形成空中开花的效果,对于江船而言,还是有着不错的杀伤力。

    不过刑大合率领的舟师,更喜欢用这金属弹簧扭炮来发射另一种炮弹:链弹。

    几十步,百米左右的射程,几斤重的链弹,因机械扭力发射而导致的超慢速,若是用在海战上,那大约真的是来搞笑的,就算火药发射的链弹,没有命中帆杆的情况下,链弹打中了风帆,也不过是穿出一个洞来。

    而刑大合手下用的这种超袖珍链弹,只怕连个洞都打不出来,直接被软帆弹开吧;但用在江河上,传统中式船只上的硬帆用席帆的很多,这旋转飞舞的链弹打过去,却就足以将对方的硬帆扯破出大洞来。

    只要捱上几发,那帆也就被撕得零落借不了风力,而被逼近之后,在八十米左右,以船舷木板为掩体的火铳兵,就开始齐射了,当然这只能算是压制火力,十二把滑膛枪基本很难在这距离对于人形大小的目标精确命中,打那船还可以同,算是威慑;若是不投降,到了三十米左右,手榴弹飞过去,只有一两颗掷上船去,江船能有多大?基本就完了。

    就是凭着这样的战法,在怀集县和肇庆府的西江流域,侯大苟的水师几乎是不敢出现。

    初夏的雨说来就来,刘铁摘了几张芭蕉叶,与胡山等人遮了,幸好那雨来得快,倒去得也快,不多时便听着东边路上传来的马蹄声,二三十匹战马飞驰过来,刘铁笑着要上前答话,却被胡山扯了一把,那二三十匹战马毫不减速,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这县里的官道不是后世的高速公路,并不宽大,也只勉强能容得两三匹马并驰,若是这样奔得快,还得一匹匹的过才安全些,二三十骑好一阵过完,刘铁和胡山包括那队学生,全被上百纷飞的马蹄把泥水踢得满头满脸、身上皆是,跟一溜泥人也似的。

    那马队奔了过去,好半天才回转又奔了过来,当头的骑士勒住了马,大笑道:“哈哈,莫见怪啊,这马是个孬货,不听使唤,真是对不起诸位了!”他连下马的意思都没有,便是马上说道,“太保离此还二里地,丁如晋呢?可以叫他过来候着了!诸位,看着还有点时间,不如去借身衣服吧!哈哈哈!”说罢扬鞭,那马又是飞驰而去,身后二三十骑纷纷跟上,于是把铁刘和胡山等人,又再从头到脚浇了一次泥水。

    “他娘的!”刘铁气得不行,他这人本就是狗腿子的性格,仗势欺人是本性,哪知道今儿便让人欺了一回,“大师兄你方才按住我做什么?霉气!走吧、走吧,大伙去换一身干爽衣服再说……”

    胡山却仍按着刘铁没有松手,沉声对身后那队学生说道:“别动,就这么站着。”

    石璞大约过了近半个时辰,方才到了这处。他已然七十五岁左右的高龄了,不似王骥一般,还能骑得了烈马舞得动大刀,领兵从京师直下广东,尽管是坐轿,但看得出也是因着劳累,颇是消瘦。不过随他前来的都指挥佥事、左参将赵辅,却就雄壮挺拔,骑在高头大马上顾盼生威。

    他看着那路边胡山等二三十人,泥水都干了,就这么笔直站在那里,如石雕一般,眼神不觉一冷,他是知兵的,所谓呆若木鸡,不过如此啊!这二三十泥猴一般的迎宾,却就不由得他下意识地收起原先眼中的轻蔑之意了:

    这丁某人,只怕不是易与之辈!(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二十五)

    这时几十艘江船靠了岸,丁一微笑着提了袍襟,领着怀集的乡绅上了岸,却是远远迎了上,行近了便揖手笑道:“太保康健啊!学生的家眷,竟沾得太保的官威,实在是有运气的,要不这千里迢迢南下,只怕不知遇着什么波折。”

    丁一这话说得比较平俗,但却也透着亲近的味儿,石璞从官轿里出来,也笑着迎了上来,把着丁一的手臂,笑道:“节庵好眼力啊,以虏首为束脩,真士林佳话……今日见着,果然是少年英才!”

    他这话说出来,却是句句都有门道,先提节庵也就是于谦,就是示意着他看在于谦份上,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过份;又提了当日西直门外,丁一以鞑虏首级为拜师礼的往事,便是示意丁一,他是知道丁某人来龙去脉的;再一句少年英才,无非就是警告丁一,他石太保历经数朝,见过的风浪多了,丁某人别想着给他闹什么妖娥子,老实在怀集圈禁吧!

    丁一微微笑了笑又寒喧几句,便给石璞引见了随行来迎的乡绅来跟石太保一一见礼,太子太保,位极人臣,这对于这些乡绅来说,能见着这样的人物,真是三生有幸,值得在族谱里写上一笔的事。所以他们都很激动,而石璞明显也很享受这样的敬仰。

    “如晋啊,来来,这位赵将军却也是深谙兵事的,汝等却可好好亲近一番。”石璞见着丁一这做派,又带着乡绅来。觉得丁一是服软的了,完全交出掌握着的人脉关系,要知道这年代。中央政权下达的行政命令,也就是到县一级,再往下去,往往就是乡绅在以族规家法,治理乡间了,看着丁一把这些人也带来,石璞倒也没怎么为难他。反而给丁一介绍起随他而来的赵辅。

    只是赵辅犹豫了一下,不论官职名声,都应该他先上前去跟丁一行礼。只是如何称呼丁一,他有些拿不准主意,身为都指挥佥事,他当然不可能跟那些大头兵一样。咋咋呼呼叫丁如晋了。再说虽然丁一这左副都御史是正三品。赵辅的都指挥佥事也是正三品,可就算现在不是明末那种文官想杀都督总兵,就提剑杀了的时节,文官武臣的品级也差得远了,哪里能一回事?

    但他随石璞南下,却是很清楚如今丁一圣眷不再了,他向来就不觉得,小他十来岁的丁某人。有什么惊天的本事的,所以心中极为看不起丁一。认为他是仗着于谦,盗名欺世罢了。

    虽然路边那二三十个纹丝不动的泥猴,教赵辅略为收起轻蔑之意,但他仍然不认为丁一有什么值得他敬仰的,就算做到左副都御史又如何?落架凤凰不如鸡!失了圣眷,丁某人又有几天能蹦跶的?

    但没等他开口,丁一却就转过来身,淡然笑着:“赵将军?年少有为啊!”赵辅一张脸立时胀得通红,年少有为?年少?整整大了丁某人十多岁好么?加上这年月的人结婚早,赵辅的大儿子都不见得比丁一小几岁!

    “太保,看着这赵将军,学生便愈觉马齿渐增,青葱不再了啊!”丁一就这么对赵辅来了一句,却转头去石璞说话,那做派就如当赵辅是个小孩,哄上一句,然后要聊天,还得跟石璞这成年人才有话题,“唉,先前学生就乞过一次骸骨的了,蒙圣上恩准,得享余年,谁知去冬国家有事,又硬来开个恩科,将学生这乞了骸骨的人,生生差来广西,万幸太保来了,总算得脱啊!”

    一番话说得石璞心里不住骂娘,因为丁一这话,是很有一些讽嘲他已七十多,还贪恋权位,不肯辞官退休的味道——再扯远一些,何尝又不是在讽刺赵辅的恩主吏部尚书老王直呢?不也是跟石璞差不多,数朝元老就是不肯自请辞去!

    但不论肚子里如何骂娘,丁某人是真的乞过骸骨的,石璞脸上却还不得不维持着笑意答道:“如晋安能枉自菲薄?正是为国家效力之际,怎么能说出这等丧气的话来?老夫足足较你大了一个甲子,不也一样为朝廷奔波么?”

    丁一听着,不住赞叹石璞高风亮节,为国事操劳真是士林典范,一时间,赵辅那一肚子的火,就在夏日微风慢慢地愈烘愈烈,却又无处可以发作,站在一旁,竟然如大人说话插不上嘴的小孩,那张脸皮都憋得泛紫了。

    “年轻人就是有朝气,太保您看这脸膛?看着有冲劲!”丁一回身就这么伸手在赵辅肩膀上轻拍了两下,还问道,“赵将军看来是墩实的人儿,不擅言谈,武人这作派是好的,只问杀敌,不作巧言。不过,赵将军,学生年少时也曾血炽,带着七八个弟子,夜踏敌营的事也敢做,结果如何?”

    丁一说着,摇头长叹,把着石璞的手臂晃动道:“太保啊,连皇帝和太皇太后都知道学生这一身的伤,每有圣旨,都赠免跪,只因天子圣明,知道学生当初年少做下的事,弄得这一身旧创,着实是真的跪不下,每到风雨天,那真是疼不欲生!”回头又对赵辅说道,“故之赵将军,少年人,有朝气是好,但凡事还是要想周全,莫要跟学生一样,落得一身伤,便不美了。赵将军,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啊……”

    赵辅能说什么?能说皇帝赠丁一不跪,其实是给面子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伤?这话他是绝对不敢出口,他是武将,文臣喷皇帝就有,他又没到石亨、孙镗那层次,一个都督佥事敢喷皇帝那是要找死么?

    而且他再不回答,这不要脸的丁某人,说不准一会敢来摸他脑袋了!加上石璞的眼光已扫了过来,赵辅这么闷声不开口,作为两广总督,石璞也是丢脸的。所以赵辅很无奈地抱拳应道:“丁嘉议金玉之言,末将领受了。”丁一还有嘉议大夫的衔头在身,所以赵辅想了半天就称丁嘉议,但话一出嘴,他就后悔了,因为连他自己听着,都感觉跟不服气的小孩跟大人顶牛一样的腔调。

    丁一笑了笑,也便就此作罢,却邀请石璞和赵辅上船,水路总要比陆路好行些,哪怕石璞坐在轿子里,这天气也是闷热得不行,所以听着丁一的邀请,倒也无二话,便随丁一上了泊在岸边的那艘大船,其他江上战船看着大船起帆,便也纷纷起了锚,护卫左右,一路向怀集而去。

    赵辅带着十几个亲兵上了船,风吹着,倒是比起骑马赶路要舒服许多,那亲兵低声说道:“将军,这姓丁的倒是会享受!这么多船,不过跟石太保说一声,跟姓丁的要过来,咱们来回梧州、广州,也好舒坦、舒坦!”

    这时石璞的老眼就冷冷扫了过来,赵辅连忙起身,狠狠抽了那亲兵一记耳光,直把他扇着瘫倒在地,对对丁一和石璞抱拳道:“末将御下无方,冲撞了两个大人,还请恕罪!”因为他看得出,石璞生气。

    要拿走丁某人的东西,这个石璞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这趟来怀集,未必没有存心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弄走的。只是丁如晋也是做到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虽说失了圣眷,但就算致仕的正三品官员,也不容得当面这么搞啊!要吃可以,吃相不能这么难看,丁一就算衰了,失势了,终究也是士林一员,石璞不可能容忍赵辅的亲兵如此放肆。

    此时大船离岸大约也就是三两百米,刚刚去到江心,除了那艘载着柳氏夫人和随从的船依然跟着大船之外,那二三十只战船却转了篷,又从船舷掩体木板下方的缝隙伸出船浆划动,片刻就离了大船而去,朝着方才停泊那江边飞驰,操舟者的娴熟,倒教石璞看着也是眼馋,想着一会上了岸,怎么开口跟丁一索要这支船队过来。

    那几十只战船还没驰到岸边,就见方才丁一迎石璞的那段官道边上草丛之中,突然一条条火舌生出,然后爆竹一般的枪声连续响起,浓郁的白烟顿时便把那条官道笼罩了,石璞在船上看得口瞪眼呆,这时那几十只小船也奔近了,离岸二三十米的位置停泊了,也一排排放起火铳来。

    赵辅看得眼角欲崩,怒然起身戟指丁一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又冲着石璞抱拳作礼道,“太保!末将得罪了,这厮无故伏下兵马,屠杀末将麾下将士,若不拿下,安能平士卒怨气!”说罢把手一挥,那十位个亲兵看着也是上过阵的,长刀抽出握在手里,真是不怒而威杀气腾腾,便朝着丁一这边包围过来。

    石璞气得一拍椅子扶手,冲赵辅这么喊道:“住手!”却向着丁一问道,“如晋,汝将奚为!”他这是在问丁一要干什么。

    “大抵是有乱兵踩踏百姓田地,四海大都督衙门的人等去缉拿,乱兵反抗,四海大都督衙门的人等便只好奋起自卫吧。”丁一端着茶杯,头也不抬地说道,“方才还有一伙乱兵纵马乱奔,把学生派在路上恭候石太保的那些弟子,都溅成了泥猴,二位刚刚没见到么?”(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二十六)

    赵辅身后的亲兵听着就先受不了,便有人冲过来戟指丁一问道:“放你娘的狗屁!丁如晋,你诓鬼啊?狗屁的四海大都督衙门!”、“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等着押解进京满门抄斩吧!”

    这时节亲兵家丁就是跟着主将冲锋陷阵的,每一个亲兵那都是花了大价钱笼络培养,赵辅虽然不觉得丁一手下那些只能用火器的孬种能把自己的兵怎么了,可是但凡有伤损,都是割肉一样的痛,一时之间恶从胆边生,伸手轻轻扇了那两个亲兵耳光,冷笑道:“丁嘉议,得罪了,这会末将就要将你拿下,待你赔清了末将的战马军器损失,还得教某手下兄弟出了这口恶气,才能放了你!拿下!”

    十几个亲兵如狼如虎冲着丁一扑了过去,石璞终于变了脸色,丁一也许真的快要被押解上京,但也轮不到赵辅这一介武臣来羞辱,而且就算赵辅杀了丁一,凭着石璞历经数朝的人脉关系,只怕还兜得圆,可是赵辅这么当众言语污辱丁一,这却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要真让赵辅把丁一拿下,那么今天就得杀了丁一,然后他石某人就要跟于谦结下死仇了——别管于谦对丁某人这个亲传弟子如何不喜,毕竟是他的弟子!

    那伙乡绅吓得缩在第二层船舱的边角,只不过方才一直在旁边端茶送水的丫头,把一壶水掷了过去,就地一滚在袖管里擎出两把战术直刀,奋力下刺。正中两个奔上前来的亲兵脚背,那刀极利,没至吞口处。刀尖直透过去再刺穿了船板,便把那两人的脚钉在船板上。

    而从乡绅里奔出一个方才一路脸上堆笑的肥大壮汉,生生冲过去撞倒了两人,又叉着正奔向前的另外两个亲兵颈后,双手一拢,那两人头壳撞在一起,发出那碰撞声响。让人听着都觉痛,这胖子松开了手,那两个亲兵瘫在地。努力爬了几回,都无法站立起来。

    一直手持《论语》侍候在丁一身后的十二个少年,从那卷起的《论语》里抽出一根黝黑尺余铁棍,用力一抖。甩出两截棍身。棍尾还有一截寸长的利刃,就地一滚,横扫过去,全是冲着脚后跟和膝弯招呼的。

    侍立在角落的四名丁一亲卫说起来反应倒是迟了一拍,因为他们还喝了一声:“奉圣旨:刺丁如晋者,皆通敌国贼,格杀勿论!”这是当初从南京军营转调到锦衣卫,再调拔给丁一当亲卫时。如假包换的圣喻。

    然后这四人才抽刀杀过去,不过他们显然更为蛮横。任由那赵辅的亲兵把拳脚、刀剑往身上招呼,全都不避让,手中刀便是直捅过去,一刀换一刀。只不过赵辅的亲兵刀剑砍在他们身上,却发出金铁交击的声响,这夏天之中,这四个亲卫仍旧是是跟文胖子一样全身三层甲胄的。

    赵辅的亲兵却就没有他们那么齐整,衣领都是敞开的,又不上阵,图凉快没去披甲?结果不用说,立马人便嘴里喷着血沫,随着丁一亲卫把刀抽出,也抽走了他们最后一丝活力,瘫倒在地,抽搐着,抽搐着,渐渐便死得通透了。

    “太保的亲随,煞是忠心,现时这等样的人,少有了。”丁一放下茶杯,对着那些一脸惊恐却团团把石璞围住的从人感叹着说道,“这位先生,看是粮钱幕僚吧?难得啊,显然是无拳无勇,竟也如此忠勉……”

    石璞清咳了一声,拔开那些叠在身周的人等,他倒是一点也不慌张,老神在在地低叱着:“慌什么?不成规矩!散开、散开。”却向丁一拱手笑道,“如晋见笑了……不若,便卖老夫一个面子可好?毕竟此番入广西,还没接敌,若是折了将领,总归这彩头是不太好的啊!老夫向如晋求个情,还是留他一条狗命吧,如何?”

    历经数朝的元老,总理过宣府、大同的军务、这么些年的工部尚书,总的不是凭白的衔头,石璞就在这么一瞬间,已把所有的事理清爽了,不管是船板上横溅的鲜血,那些负伤的赵辅亲兵的惨号,还是口不择言的赵辅在一边的怒骂,都不能影响石璞的判断力。

    “住手。”丁一对着还准备接着动手的文胖子、丁君玥还和亲卫、学生等人轻声说了一声,方才向石璞举手回礼笑道,“玉公客气了。”丁一这回没有再称太保了,“玉公乃是士林前辈,开了口,学生便是天大的委屈,自然也不能拂了玉公的意啊!只是玉公见谅,为防彼等反复,还需约束着,起了水,再交玉公处置。”

    “这个自然。”石璞点头笑着,说完话却抓起案上茶碗,这老头不知哪来的气力,一下子把茶碗掷到被控制住犹在喋喋不休叫骂着的赵辅头脸上,一下子那些碎片把赵辅一张脸划出许多细碎伤口,只听石璞冷然说道,“你真想满门抄斩么?要是想,你就接着口吐秽言吧,不然的话,闭嘴。”

    石璞这时真的是苦涩到不行了。

    武将要拘文臣,这事传出去,真的只要一句:唐代藩镇旧事。赵辅就足够被一撸到底了,自唐以后,不论宋、明,防武将都防得极为利害,狄青这做到副相的军神,还要被当脸说军中勇士算不得好男儿,东华门外唱出才是好儿。明朝这时虽然没有明末那么变态和畸形,但是文尊武卑也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局面了。

    丁一看似给他面子,其实刚才那一句“玉公乃是士林前辈”已经在狠狠地将他的军了。无论石璞如何位高权重都好,甚至必要时候和于谦决裂也不见得石璞就付不出这样的代价——如果赵辅真的能够当场把丁一拿下或是做掉的话。

    但赵辅做不到,丁一活着,只要丁一活着,那么石璞就不得不服软。

    否则的话,他将就是整个士林的公敌:纵容武将欺凌文臣高官!

    这可将是比丁某人在怀集搞什么官绅一体纳粮或是不收田税还要更为严重的事,原因当然就是利益所在,别说丁某人堂堂探花郎的进士出身,就是有个举人身份的,地方卫所里的千户,如无军令,正常来说都不太敢当街训斥。事实上也不用到举人,一般有个秀才身份,穿件儒衫,地方卫所的千户,虽然不把这秀才当回事,但若这秀才有什么冲撞,只要不是太深的仇,太大的事,往往也就骂几声音“穷酸”之类,也就算过去了。

    这可跟这年代尊师重道没多大关系,而是混到千户,人家老老实实吃空饷喝兵血、做些生意弄点钱不好?为了一句半句话,去与整个士林为敌,何必呢?千户可就是正五品的武官了,而别说秀才,抛开特例,严格来讲,举人都还跟官沾不上边,得进士才能授官。

    赵辅一个正三品官武将,有什么资格在丁一这正三品文官面前张牙舞爪?

    石璞要不低头,那他一个名教败类是跑不掉了,大约会比勾结太监更让读书人不齿的。

    看着石璞训斥赵辅,丁一挥了挥手,示意丁君玥和文胖子还有亲卫、学生都退开,却拦住石璞的话头:“劣徒,汝还不过来给玉公行礼?”却对石璞介绍道,“这小丫头,是学生收养的孤女,也随学生读书,前番因着军功,朝廷特许了一个都事的职,太皇太后听说蛮喜欢这孩子,还赐了一对镯子给她,君玥啊,快过来,给玉公磕个头。”

    又说朝廷特旨,又搬太皇太后出来,石璞无奈,只好堆着笑考较了丁君玥几句,他原本也不太看得起丁一的弟子,何况是女弟子,只不过问了两句论语,丁君玥却是从容答了出来,不禁有些出奇,干脆问了几句《大学》,居然稍一思索也能应上,石璞又不是赵辅,自然不会跟着再问下去,问她,也不过是寻个由头来赞上两句罢了。若真要丁君玥做道八股,那打死也做不出来。

    “如晋不愧是探花郎啊,这弟子教导得颇有章法,依老夫看,惜是女儿身,要不然考个秀才,只要那县官没糊涂,纵然不是圈了头名,也是取了第二的……”反正丁君玥又不可能去科举,这不由他随意吹个够么?

    丁一自然又是谦让了两句:“玉公,这小孩哪里当得起您这话?过了、过了!”

    又将那十二名学生叫过来,石璞心里真的又在骂娘了,有完没完?他堂堂的太子太保、两广总督、工部尚书,丁某人把他当成家里西席么?还要一个个表扬过去?不过他知道自己刚才于赵辅的事上理亏,不得不捏着鼻子,跟这些学生寒喧起来,当头那杨守随那是当真从小读书的,居然应景地来了一首七绝,加上所问及四书五经,真的对答如流,石璞听着颇为吃惊,这回倒真是由心而发:“如晋真良师哉!”

    这边应付完了,那四个亲卫又上来,因为丁一说道:“此乃皇帝所赐亲卫,多番拯学生于扼困之中,玉公,此等壮士,学生冒昧,请公一赞!”

    这太过分了!石璞真的被气得鼻息粗重,把脸一沉,眼看就要发作。(未完待续。。)

第一章 督广西(二十七)

    要是石璞自己来了兴致倒也罢,问题他是完全被逼的啊!皇帝所赐亲卫又如何?这年头不比建虏窃器华夏亡国的年代,臣子都是叩头虫,做到石璞和于谦这位子,喷皇帝是没什么不正常,象后来的万安、刘吉这种不敢喷皇帝,才为人诟病呢。

    石璞服软,也不等于就要去舔丁某人的靴底啊!丁君玥虽是女孩,但随丁一读书,又是丁某人认下的义女,其他小孩也是儒学子弟,勉励几句倒也算了,四个武夫也要他太子太保、两广总督、工部尚书来表扬?

    这么下去,是不是一会丁一说那使船的也很不错,也请玉公来赞两句?

    但就在这个时候,丁一却又开口道:“此前于密云前卫,汝等每人刀下授首鞑子不下十人;后于怀集县,四百骑冲五千侯逆精锐之阵,也是以汝等四人为前锋!学生欲上表请功授官,辞之;赐以金银,不受;许以女子,言双亲在,媒事应从父母之言,不敢自专。”

    丁一说到此处,把着石璞手臂道:“此等壮士,只求识字开蒙,愿晓圣贤文章,实为雅事,故敢请公一赞!”石璞心里想着,这要他娘的谁信这鬼话,才真的脑袋有恙吧!不要官,不要钱,不要美女,要读书识字晓圣贤文章?鬼信啊!

    当下石璞也不太高兴,把眼一翻冲那四人问道:“噢,不知几位于探花郎麾下,可有所得?不若试诵‘天地玄黄‘以下几句?” 天地玄黄就是《千字文》里的第一句。石璞这么问,不算欺负人。

    丁一不是说他们几人想读书么?好,所谓三百千。也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就是启蒙专用教材了,叫他们读上两句《千字文》不过份吧?若是读不出来,石璞却便是要发作了,因这事丁某人的顺风帆实在扯得太过。

    谁知道那四人作揖答道:“某等省得!”便接着“宇宙洪荒……”一路背了下去,听得石璞口瞪目呆,他哪里知道,这年代。世上竟有一支军队,每天晚上专门要士兵至少上一个时辰识字课的?而现时要识字,三百千就是启蒙教材。除非丁一有本事默写出义务教育九年制课本,要不也就只能这三本先背会再说了。

    这五百亲卫虽说被他调来拔去,但从南京就跟着他的,任抽一个出来。若说写。恐怕是有一些太复杂的字会写不出,因为这年头都是繁体字,但单纯背个《千字文》,哪怕写个家书那都不在话下。

    石璞听着那四人异口同声背着《千字文》,不觉已背到“金生丽水,玉出昆冈”看那样子,要不叫停,他们还能接着往下背诵毫无问题。石璞身历数朝,他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服软的。立时起身走近那四名亲卫,把着他们手臂叹道:“好了,尔等向学之心,真难能可贵,这手,都是刀枪磨出来的茧啊!此可与古时偷光夜读相提啊!”接着又很是激动地赞了几句,方才重新落座对丁一道,“老夫羞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天官常言道,丁言无虚,今方知其是!”

    丁一倒也没有再往下折腾,连忙兜圆过来,表示这么夸下来,不利他丁某人成长:“学生年幼无知,玉公如此谬赞,易使一生自满之态啊!千万莫再作如此评述了,天官之言,学生已极惶恐……”

    被文胖子反剪了手,用手铐铐住,踹跪在船板上的赵辅,一双眼几欲喷出火了,只不过他此时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闯的祸实在不小,所以方才不敢开口,只是腹中不住痛骂:丁某人你要不要脸?现在就年幼无知了?刚才谁以长辈自居,来赞某年少有为的?说什么少年人不要冲动的,又是谁人?

    不过他略一冷静,却庆幸着自己没有开口,要不等下又是自取其辱:人家丁一就是二十一二岁嘛,在七十五的老石璞面前,称一句年幼无知怎么了?丁某人偏偏就还以五品高官乞过骸骨,现在堂堂的左副都御史,称一个三品武官年少有为又怎么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丁一关心的,丁一之所以没有把船夫也扯过来让石璞赞上一通,是因为岸边的枪声不再响起了,而一条战船已挥桨如飞过来了,上来一个学生,冲着丁一行了一个举手礼:“报告先生,有蛮横武夫踩踏百姓秧苗农田,劝之不听,学生只得将其擒住送交有司问罪,安知那伙武夫竟敢持械反抗,今已制服,无一逃窜。除了有七个新军在田埂扭伤了脚,其他人等并无伤损。完毕。”

    赵辅终于忍不住了,暴怒咆哮:“入你娘的!武夫、武夫!你他娘的顶盔披甲,你难道就不是武夫么?”那学生笑了笑,举手再次向丁一行礼,并没有开口去与赵辅争吵什么东西,就当他是空气一般。

    丁一听着对那学生说道:“此非沙场,侵害百姓,想来就是逃军吧,依律,按逃军作乱处置。”赵辅听着几乎要昏过去,逃军处置,当然可以发回原来卫所,不过逃军作乱,当地官府剿了杀了,一纸公文报上去,也不见得就有什么问题。

    但对于赵辅来说,那三百多亲兵家丁,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他真的算不上武夫,应天府景泰元年的秀才,启蒙先生也是应天府的举人,记得是南京国子监监事邢学士所荐的。”丁一微笑着对赵辅说道,“想来邢学士身为永乐年的状元,所荐之人,应是名士吧?还是说,赵将军看……”

    没等丁一说完,石璞就暴怒起身,一脚踹在赵辅面门,气得胡子也发抖了:“自己不读书,却便以为别人如汝一般,只字不识?蠢才!世间英才,安是你此等睁眼瞎识得的?”丁一笑了笑,没有再往下说,起身来扶石璞落座。

    石璞当然不会让赵辅再说下去,他深知丁一那句话,如不是被他截了话头,那便是“赵将军看不起我等读书人么?还是觉得邢学士所荐非人,由其开蒙的学生,算不得儒林中人?”丁一是探花,搬出来个邢宽是状元,赵辅若是答错半句,那只怕当真天下士子共诛之,连皇帝也不会想救他的。

    丁一为什么要辞官去科考?开始当然是为了避开景泰朝,以免被迫害,但到了后面,甘愿被学霸蹂躏,却就因为他想通看透了——无功名,除非直接造反,否则手头有兵又如何?这不是明末,中央政权的政令还是通行无阻的,没有这个进士出身,便是今日赵辅的局面。

    “汝便是一介武夫,粗鲁不文!丁如晋三字,安是你叫的?何况尔身边亲兵,居然敢直呼如晋表字!”石璞坐了下来,还在继续发作赵辅,他不得不发作,他终于明白丁一为什么刚才不断拉着人来请他赞了,因为丁一就在等着军报,等着门下弟子收拾完赵辅三百亲兵之后的军报!

    是不是真的只有七人扭伤了脚,石璞是不相信的。

    但这很次要,重要的是,这么看来,丁一门下弟子,是愿意为他去亲冒矢石,冲锋陷阵的。

    丁某人就是赤果果地在亮肌肉啊。

    除非能现在就把丁某人弄死,那石璞倒就不怕,但要现在不能弄死的话,麻烦就很大。

    他有功名,一甲第三探花郎;在士林中他丁某人有人脉,正统十四年以前取的状元,凡是活着的,实际上都和丁一有着师生之谊,丁某人动不动随口就搬出个邢宽来,可见一斑,别提商辂这学霸中的学霸还是他结义二兄;于谦这位实际把握着相权的大司马,是他的老师;说他圣眷不再,皇帝给他五百亲卫还在身边,太皇太后还认他为义子,还给他的义女有所赏赐;他有门生弟子愿为他效死……

    丁一只要把怀集那套东西扔掉,士林便不会有什么声音来反对他。而且现在皇帝把他圈禁在怀集,也就不见御史弹劾丁某人了。惹翻了丁一,哪怕他石璞是数朝元老、两广总督、工部尚书,不见得就能讨得了好。

    以石璞想来,丁某人一旦牵涉到自身利益,必定会毫不犹豫扔掉先前在怀集搞的那套东西,以博士大夫阶层的欢心,那么到时自己就要跟几乎整个士大夫阶层对立,皇帝都扛不起,别说他石某人!何况七十多了,万一哪天去了,身后整个家族,要如何面对丁一的报复?别说丁一不会祸及家人!街边混混得罪了他,都一样抽刀的人啊!

    石璞想得分明,却就愈加不能让赵辅死了。

    大人对于小孩是有格外的宽容,但对于同等级别的对手,却就不会白白去挨一拳,因为这一拳,可能就是自己败绩的开始,而不是小孩无关痛痒的嬉戏了。

    船在江中行,除了那些赵博负伤的亲兵的呻吟之外,再无声音,船上那些乡绅,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幕,吓得魂儿都要散了,谁还敢开口?

    而丁一只是微笑地向石璞问道:“玉公,这茶虽不名贵,却是肇庆府城那边的山民采摘的野茶,学生帮他们打了几口井,却特地赠于学生品尝的……”

    石璞听着,那老眼却似乎就清明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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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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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历国难、同行军伍、同为囚友、同受膻腥之苦——如此君臣谁可离间?忠勇丁一长在帝心;厄难处,英雄只手擎天,重启帝国篇章; 征平南北、纵横四海、降税除役、解生民之倒悬——千古良相万姓传诵!腹黑丁一汗青重墨。得志时,大明日月旗扬,汉人热血烧燃!重启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启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启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