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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洚晓     重启大明txt下载     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温柔乡(四)

    风雪之中兴安在前头引着路,穿过宫中各处的走廊,倒也没有沾染许多的雪花。兴安这位司礼监太监把丁一领了入宫来,又替丁一脱去了外面的长衣,眼看丁一撩起袍裾就要朝着居于上座孙太后和景帝行礼,孙太后在上首却冷声开口:“汝将奚为?”就是问丁一要干啥。

    丁某人不觉愣了一下,只好开口道:“微臣……”话还没说完,一柄玉如意已被孙太后脱手掷到丁一跟前,摔得粉碎,玉屑飞溅,有好几片碎片都迸溅到了丁一的身上,这让丁一很惊愕,不在于砸东西,而在于孙太后砸东西!这不是母仪天下的人物,怎么跟抽羊癫疯一样,进门还没说着一句话,就抽上疯了?再没修养的人,在这紫禁城里呆了这么多年,多少也有点讲究吧?别说还是从皇后当到太后再到现在太皇太后的历程。

    但接下来孙太后的话,却就点明了她愤怒的根源:“滚!滚去广西、滚去云远!”她拍着宽大的椅子扶手,气得混身发抖,“盼着你回来,便是为了让你来气我的么?微臣、微臣,这大明天底下,在哀家面前自称微臣的人,多了去,要你丁如晋眼巴巴从云远赶来凑什么热闹?”说到这里,孙太后就直接起身了,对景帝说道,“皇帝若有话跟他讲,便领他自去吧!”说罢便由宫女扶着,往后殿径直入去。

    丁一颇有点无奈,至于么?这也演得太过了吧?这时却就看着景帝起身长叹道:“如晋。你怎么这般糊涂?万里迢迢赶回来,偏生惹母后生气!先前你不是最得母后欢心么,每回过来。这后宫里总有笑声?算了,你随朕来吧。”

    就这样很突兀地在太后宫中被训了一顿,然后又只好随着景帝随外行去,丁一暗暗觉得不好了,因为尽管理性上,他感觉孙太后有些过于刻意,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很感性的渴望,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希望孙太后让自己回京师。真的就是为了教他喊上一声娘。

    这最为痛苦的事,莫过明明知道这就是一个局,而自己心里却又生出这种希望。

    有人嗜赌有人嗜酒有人好色,丁一这前后两世都是双亲远离的。他真的对这种母爱。就是有着下意识的渴望,而并不是说他傻到不知道这是一个局——千百年后的人们,别说毒品了,单是戒酒戒烟,有几个不知道这是不好的事?又有多少人能说戒就戒?

    “圣上。”丁一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唤了领先他半个身位的景帝,因为这路不对。这方向不是去皇帝的乾清宫,而是往后宫的方向。所谓后院唯一的男人。就只有皇帝一人了,其他的都是太监,丁一虽不忧心着自己变太监,但毕竟也是一个讳忌。

    景帝停下步来,却对他说道:“朕领自己的御弟,来看看儿子,有谁敢嚼舌头的?”他倒说得极为自然,其实景帝对于丁一的态度是很微妙的:用得着丁一时,便想起他的好处来;丁一愈来愈不在他掌控之中时,他却就恨不得丁一马上去死。说来也是无他,只不过是把丁某人看作一把刀而已,把握不住的刀,再利也是祸害;但遇得有事当头,却自然又希望利刃在手,以渡厄难。

    此时便是他需要丁一这把刀的时候。

    朱见济的病,已愈来愈不乐观了,太医都是束手无策的。偏生英宗在南宫倒是和惠妃王氏不停造人:景泰元年生了朱见淳,也许因为有着丁一威胁太监兴安关照,所以朱见淳并没有如历史上一样这一年十一月就早夭;而这一年二月,又生了朱见澍……

    教景帝心里如何能痛快?他需要丁一,他也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丁一身上。

    丁一听着却就心头一动:怎么朱见济还没死啊?按着自己的记忆,不是差不多就这时节么?其实丁一这节记差了,历史上,朱见济也要到景泰四年底才去了的。不过丁一虽然没有见过这小孩,但从他在广西的时候,就托宣旨的太监,送过一张画满了一道道杠的纸,说是思念叔父丁一,不用说,当然是景帝的脚手了;但后来他还接过几次朱见济的练字帖子、问候的信件,他也在给商辂、李贤的高堂寄些土产时,托过一些小玩意给朱见济的。

    所以无论丁一对景帝有什么看法,对于朱见济这个小儿人,若是能帮,他倒也是愿意帮上一把的。太子应居东宫,但朱见济的病很麻烦,所以才留在后宫方便看顾,当然丁一不会认为景帝带他往后宫去,真的就是为了让他见见朱见济。

    丁一也就不客套,再次叫住景帝,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见济的身体,真的如我所料,是不太好的了。不要弄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了,让给见济看过病的太医过来吧,我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先说好,这病我不见得就有办法,要是外伤接骨、化脓之类的,我还是有点办法可以想,这儿科我是不会,只是现时看来,太医也无办法,我将就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景帝听着,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过了好半晌,一开口,并没有去谴责丁一直呼朱见济的名字不合于礼,而是喃喃道:“宫闱……”说着却回身去指兴安,吓得后者一下子跪倒在头,连连磕头。太子得病也好,皇帝得病也好,除非病到不能收拾的地步,要不然很少会把消息泄漏出去的,以免得朝中文武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想法来。

    那刚刚到京师的丁一如何知道的呢?景帝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紫禁城里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宫闱之中全无半分隐秘,他当然就要找兴安问责了,而兴安也知道是自己要倒霉,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连连地以头抢地。

    “行了,这事是皇帝自己告诉臣的。”丁一略一思索,就知道为什么兴安会吓成这样,他便对景帝说道,“皇帝领臣往后宫去,却说去看望太子;太子不居东宫,而居后宫,自然是抱恙了。这有多复杂的事?何况于这大半年,太子给臣的数封书信里,夏时不言泳,秋来不谈放风筝,若不是病了,这小人儿那会这般安宁?”朱见济不是神童,现时也不过四五岁,自然是他口述,太监帮他代笔,但丁一看得出,那些小孩子的口吻,还是很明显的。

    听着丁一的话,景帝的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死死瞪着丁一,看了半晌,才对兴安说道:“老狗,起来吧,如晋若无这点见微知著的本领,也不能领着五千兵,打下那五府之地了。”说罢又吩咐兴安去教太医过来,兴安额上还淌着血,却感激地向丁一望了一眼,匆匆而去。

    丁一看着兴安离去,却低声地说道:“话在前头先说分明,若要看病,就不要讳忌;要寻人磕头,皇帝还是找兴安好些,我是做不来这等事。若说那个给我写信的小人儿病了,只要能帮上忙,我自然尽力。”说着丁一停了下来,望着景帝说道,“若要左都御史为太子诊病,却就非微臣所能了!皇帝还请三思!”

    这便是丁一向来的禀性了,要办事可以,他便开出章程来。景帝自然无异议,他就这么一个儿子,都心焦到不知道如何形容了,还计较什么其他更多的东西?尤其丁一这席话,让他觉得真实,真实得如当年丁一对他说:皇帝在宫里的饭菜,可真够难吃。

    实在得没有半点水分,没有半点曲折婉转,就算朝中大臣要喷他,往往也总要引经据典先来上一段,以显示:不是平白无故喷皇帝,而是替圣人喷皇帝。但丁一没有,丁一就是这么直接而真实。

    景帝刚点了点头,就听丁一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当爹的!”这话边上有几个侍候的中官听着,有一个年轻的以为捉住讨好皇帝的机会,立时站了出来,准备要指责丁一君前失仪,边上几个中年太监一看,一人一巴掌敢把那厮抽得趴下了,还对景帝奏道:“爷爷,此人失仪,奴婢这就管教他。”景帝微一点头,那几个太监立时亲自操棍在那里打,按丁一看着,那是要活活打死的节奏,不过那几个太监,也是有心计的,籍着这事,把自己和景帝的距离拉开,以免听着一些不该他们听的话。

    “我写了多少封信?劝皇帝要小心那小人儿的身体?”丁一边说边摇头,“这倒好,都病了至少半年了!若见济有什么事,依着我看,尽是皇帝这当爹的错!”景帝听着,只是连连苦笑,因为丁一完全没有说错,他一天到晚忙着自己的位子,忙着易储,忙着朝政上各派平衡……

    但行近了后宫朱见济的院子,就听着一声急似一声的咳嗽,咳得天翻地覆,丁一脸上一冷,太医还没来,他便向景帝问道:“半年都这么咳?”看着景帝点头,丁一摇头道,“这就难了!”却听身后有人冷笑道,“听说总宪上马能斩狂胡,下马能治生民,想来于岐黄也有不凡技艺,于别人难,难似上青天,于总宪而言,只怕易如反掌吧?”丁一回头去看,却是一个不修边幅,身着太医服饰的家伙,丁一侧身,那人才看见景帝,方才连忙行礼,刚才他是没见着皇帝,才口出狂言,只不过就算行完了礼,对着丁一,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未完待续。。)

第一章 温柔乡(五)

    风还在呼啸,雪花犹是盛了,白茫茫的一片,只是朱见济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却在这风雪里,极为清晰。丁一没有去和这位太医争论什么,只是对景帝低声说道:“皇帝不若暂避一下吧,否则的话,说起医情,很多话都要讳忌,婉转曲折的说话,把本来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说了十来句还要去猜,去揣摩,这样不太妥的。”

    景帝在宫外生活到了长成的年纪,他当然知道丁一说的是真话和实情,正如丁一先前和他所说的,皇帝在宫中吃的饭菜真的是颇难吃,是一样的事。所以他也没矫情,毕竟事关他唯一的儿子,当下点了点头,但离去之前,却让边上侍候着的小宦官,去把那位不修边幅的太医叫了过去,无非就是警告他不准对丁一言语无状,要不然的话,是不会饶了他的。

    那位太医的不满,景帝是看得出来的,如若他想整治丁一,那自然是放眼看着这太医表演,但现在他想治病救人,自然不可能放任着这太医如此折腾的。不过很明显,这太医是大明的另类,此人被景帝叫过去训斥了一顿之后,倒是表情恭顺,但景帝一走开,对着丁一,却又是用下巴看人,一脸的不屑。

    直到兴安带着其他的太医过来,这位脏兮兮的太医,依然是这么一副表情。

    待到跟着兴安过来的三个太医向丁一行完了礼后,称呼这位张狂的太医为“谢院判”时。丁一才醒觉过来,太医院基本就是大明最顶尖的医师所在了,御医十人。正六品院判二人,正五品院使一人。原来这位脏兮兮的家伙,是属于后世院士一类的角色,大约是感觉到自己的专业水平被质疑,所以才会这么怪声怪气。

    “不知丁总宪的医术是学自谁家?望闻问切,又不是女眷,总要见得小爷才好诊病。教我等在这走廊里聚着,如何切脉?又能说出什么来?”这位谢院判说着冷笑道,“难不成丁总宪还精通孙医圣的悬丝切脉么?若真如此。请总宪明言,恕在下不敢奉陪了!”

    悬丝诊脉是个典故,说的是由唐代孙思邈为长孙皇后诊脉而始的。后来因着宫廷之中,尊卑有序、男女有别。御医为娘娘、公主们看病。不能直接望、闻、问、切,便用丝线一端固定于病人脉搏,医者通过把持丝线另一端,通过脉搏的跳动而引起丝线的震动,来判断脉象,诊治病情,俗称“悬丝诊脉”。而在这理论上也许成立,但对于医界来说。说孙思邈有这本事大家是没异议,神化古人华夏惯例;若要说活着的医生能这么整?那绝对就是个笑话。

    不是傻子。必就是装神弄鬼的骗子,能在太医院的,都是名医,亲手切着脉都还有诊不准的可能,弄条绳子?就扯吧,谁也不是傻子!所以谢院判是直接就挑明了,要是丁某人想装神弄鬼,那他就走了,不陪着在这里演戏。

    边上那些御医,吓得都发颤,他们当然也跟谢院判一样,不认为他们都看不好的病,丁某人能看好;但问题是大伙现时不只是医生,还是官啊!御医是正八品,院判是正六品,人家丁容城呢?谢院判都知道叫人总宪了,那可是正二品的都察院首领官左都御史啊!

    也不知道这谢院判犯了什么邪,非得来和丁容城过不去?他要看让看就好了,何必跟他争?但丁一看着这谢院判,倒是有几分欣赏之色,对于这几个御医,却也笑着教他们就在宦官们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谢院判却不肯入坐,站在那里开始正式喷丁一:“自古但是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似乎读书不成,行医便是一条退路,只是读书人仕途无望,便能行医一般!下官对此深恶痛绝,敢问丁总宪,《伤寒杂病论》可读过?”这算是古代医科里,很经典的教材了,他这么问,就是要考究丁一的水平。

    “不曾。”丁一接过宦官递来的茶杯,揭盖喝了一口,笑着对这谢院判说道,“真的不曾读过,学生知道是张仲景的著作,还有一部叫做《金匮要略方论》,也知道这两部书都是医家名著,但真的没有读过。”

    这倒把谢院判呛得哑火,他没想到丁一这么坦然地回应他,原本想要提出来考较丁一的话题,都不了而了之——丁某都说没读过,再提出来问,那不是胡搅么?谢院判至少愣了七八息才回过神,开口道:“总宪连这两部都没读过,凭何诊病?不论是金枝玉叶,还是贩夫走卒,总归是一条性命!不曾学医便来诊病,岂不是草菅人命!”

    原来他对丁一的不爽,便是来自于此。这么一说,丁一倒是对他有了几分敬重,于是开口问道:“不知谢院判台甫?”台甫就是表字了,自称已名,尊称人字,丁一身为二品大员,来问一个六品院判的表字,那是很客气的了,正常来说,应该是这御医报具手本上来才对。

    谁知这厮却是属牛的,倔得不行,听着丁一这么问,就这么歪着脖子说道:“下官谢当归,家世行医,便是看不得庸医误人!哼,更别说《伤寒论》都没读过的……表字总宪就不必问了,家中父母已逝,老妻前几年鞑子围京,误中流矢也撒手西去,两个女儿都早嫁人了,总宪要杀头抄家只管来,反正谢某人现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丁一听着这货还真是一头倔牛,不过这样的人,却真是值得敬重,他不是为了显摆自个的医术多强,也不是丁一抢了他的风头,之所以不待见丁一,是觉得丁一年少得意之后,以为自己能者无所不能,草菅人命,所以才站出来冒着杀头抄家的风险来劝阻。

    “老谢,你可知道,世上什么人是最可气的?”丁一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强行把这谢当归按坐了下去,他可是天天出早操的,这谢医生那里能在力气上跟他扛上?一下就被丁一按坐下去了,却听丁一对他说道,“最可气的,无非就是好人办坏事!若是坏人办坏事,倒是好办,杀了便是;只是在好人本着好心,却来办出坏事,不惩又似乎纵容别人也学着干坏事,要治他嘛却明明是好人出于好心,你说怎么办?没错,学生说的就是你谢院判!”

    丁一抖起袍裾坐了下来,端起茶杯,便是朱见济的咳嗽声里,向一脸不服气的谢当归问道:“丁某自出仕以来,可曾有过什么大言欺人的事?或是丁某为官期间可有什么劣迹?你老谢连杀头都不怕,若是想出有来,无论是对国家,对百姓,你只管说。”

    “这倒是无。”谢当归也很光棍,不过他紧接着又说道,“往日下官也敬总宪是为国为民的良臣,只是今日,便如总宪所言!好人好心办坏事,总宪说下官如是,您何尝也不是如此!”他倒是活学活学,立时就把丁一套上了。

    边上御医看不下去,两三人冲丁一拱了拱手,却凑到谢当归身边说道:“院判,丁总宪 都还没有开方子出来,您这么说,终究是无凭无据,如何使得?”、“您就让丁总宪看看小爷,又有什么不好?”、“院判你要不在这中间作梗,只怕方才丁总宪已看完了小爷出来,和咱们商量怎么处方了!”

    谢当归只觉极为荒谬,一个《伤寒论》都没读过的人,要来给人看病,这病人还是他们四大御医看不好的,不过三个同僚所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丁一还没有开方子,这时不论如何,是很难指摘出丁一的错来,也难有凭据,于是谢当归冷哼一声开口道:“好,下官便要看看丁总宪的手段,只是话在前头,方子末经下官等人同意,不得煎服;未经下官等人同意,不得下针!这一桩,总宪你若不依我,先在这里教人把下官杀了便是,一日活着,我谢家十世行医,决不能看着你胡来!”

    丁一苦笑点了点头道:“都依你就是。”当下总算可以好好说话,便向那三名御医和谢当归问道,“诸位先前看过,就说一说情况吧,毕竟汝等是世间名医,听听诸位的意见,也好有个参照。”

    这一点无论谢当归还是那三个御医都无异议,毕竟丁某人官职在那里,又是皇帝亲自叫过来处理这事的。谁知道他们方一开口,丁一就连连摇头,谢当归还以丁一听出他们诊断里有什么错漏,便止住那同僚,冲着丁一问道:“敢问总宪有何不妥?”

    “什么沉脉、伏脉,学生安知诸位所言何物?”丁某人极为痛苦地说道,“学生又不是医生,能否直接说说诸位诊断的结论就好了!”尾脉中筋之类的医学用语,丁一要能弄得懂,那才是怪事的,这跟教这些医生去炼钢没什么区别吧。

    听着丁一这话,几个太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谢当归的脸色,却就愈更地鄙视了。

    连脉象都听不懂,学人来看病?(未完待续。。)

第一章 温柔乡(六)

    不过他们也不敢拿捏着端什么架子,更为主要是谢当归就先开口了:“脉象丁总宪听不懂,那也只能说病症了,这半年,小爷睡中盗汗、午后发热,服了药总是断不了根,咳嗽更不须下官说了,平日多是倦怠无力,饮食少进。”不论如何不快,倒说得详细,还是很敬业。

    那三个御医便也在边上补充道:“恰如谢院判所述的,咳嗽、胸痛、喘息……”、“手足烦热、盗汗、虚烦之故,夜来也不得眠!”、“依着下官看来,是因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内痛所引……身热……”听着他四人所述,丁一基本就差不定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了。

    于是丁一挥手教兴安等人退下,这司礼监太监开始是不愿意的,丁一冷眼扫将过去,却是道:“为着见济这病,皇帝尚且愿意依学生之请,公公却就定要来与学生过不去么?你在此间,彼等如何敢放开了说?”兴安无奈,也只好远远退开。

    “说吧,尔等诊得是什么病?”丁一望着这四个医生,放下茶杯,郑重地望着他们,“皇帝也好,司礼监太监也好,学生都教他们避开了,此间就只有你们四位与学生在此,没什么需要避忌的,直说就是了,若学生要构陷尔等,也不需要来玩这一出。”丁一说得坦率,倒是让除了谢当归之外的三个御医放下心来,的确丁容城名满天下,要害他们也不必如此。

    却听得谢当归不以为然地开口道:“直说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说将出来。听不懂脉象的丁总宪,便能治得了这病么?”说罢他操起茶杯,一口饮尽了。全无半分官体地用袖子拭了,直视着丁一道,“总宪,下官原本还以为您是藏拙,后面要让我等大吃一惊;此时方知,您真是《伤寒论》都没读过啊!”因为他们四人虽没有明白说是什么病,但是按着这些症状。只要医术不太差,不是三不五时医死人或是揣几个偏方四处撞骗的游医,正经的医生。都能听得出是啥病了,何必还要他们直说?就如丁一说的,要害他们也不用这样,可见是真不懂。

    “此病大抵是由相火上乘肺金而成。”谢当归也不藏着掖着了。很直接说出他的结论。“皆心受病,气血凝,故有成虫者。”边上御医犹豫了一下,却终于开口道,“谢院判,下官却以为是肺劳热损肺生虫,在肺为病……”其他两个御医苦笑着道,“传尸痨瘵。总归补虚以补元,杀虫以绝其根……”、“能杀其虫。虽病者不生,亦可绝其传疰耳,吾以为不若拟以古方……”

    谢当归又大怒,指着那个说要用古方的御医骂道:“放屁、放屁!尔是巫是医?先是说有人在诅咒小爷,结果大索后宫一无所得;现又要弄什么芎归血余散、鳖甲生犀散!真真岂有此理!”丁某人听着一头雾水,似乎就是因着用药的问题,吵了起来?

    他忍不住问了谢当归:“这两味药又有什么问题?”

    谢当归瞪了丁一半晌方才开口:“听闻鞑子呼总宪为阿傍罗刹,言道是于黑夜之中总宪便是神祇,有各式神通,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突然来上这么一节,饶是丁一也算反应快,都不禁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

    “各口相传而失实,若有这等事,学生再便单骑出关去,白昼挖个树洞睡觉,晚上去使各式神通,一路杀到碎叶水,安西都督府也当移址才对,何必放在兀良哈?”丁一也是很直接地告诉他,这是真没有的,倒不是要宣传无神论,只是丁一觉得神话自己真的干不出来,“甚么神通,按学生看,无非都是障眼法罢了。好了,老谢,这两味药有甚么问题?”

    谢当归听了丁一的话,脸色倒是好了许多,却对那个说要用古方的御医说道:“拿出来!不就是一本宋版书么?你都敢用其方了,有什么不敢示之于人的?方才我还看你在翻看,别说没带在身上!”说着便走了过去,向那太医袖管摸去。

    看来这谢当归本时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那太医是怕了他,从袖袋里取出一本医经,却不住地叮嘱着要小心,谢当归那里管他?快速翻到某一页,把这书递给丁一道:“总宪是敬鬼神而远之的秉性,如此便不用下官多说,总宪一看便知,何其谬!”

    丁一有点不明白,和鬼神扯得上什么关系?再说他对中医哪里明白?不过书塞到面前来,他也只好接过来看,只看了两行,丁一就觉得要疯掉,这是一本宋代的书,这个方子,是注明出自《仁斋直指方言》,谢当归翻到这一页,是写着“出《直指》卷之九,痨瘵”的字样,入目一句就是“芎归血余散,治瘵疾先用此,次以鳖甲生犀散取虫。”

    下面的芎归血余散是怎么回事呢?里面一味药,叫做紫河车,边上有注得清楚“一具。即男子胎衣。水洗净,酒醋再拆洗,用童尿并好酒煮烂”这不就是胎盘么?下面还有一味叫做太上混元丹的,指明是出自“《医方集成》”,那要求更加奇特“紫河车一具,用少妇首生男子者良。带子全者。于东流水洗断血脉……”

    丁一看着颇有些不忍直视,吃胎盘,特定的胎盘能治病?这也罢了,后面还有鳖甲生犀散的药方,丁一看着真的就醉了,“天灵盖一具,男者色不赤可用,女者色赤勿用,以檀香煎汤候冷洗。咒曰∶电公灵,雷公圣,逢传尸,即须应,急急如律令!咒七遍讫,次用酥炙黄……” *【注】

    “诸位确诊,是肺结核?”丁一再也看不下去,把那医书塞还给了谢当归。

    谢当归听着却就不同意:“非也,肺结核是何症?从所未闻!总宪是从何处听得来的?此症明明便是肺痨!”他沉吟了半晌,又开口道,“下官以为,此病重治更重养,须要饮食适宜……另就圣上最好不要来探望得太勤,下官看总宪是要听真话的,不妨直说了,此症又唤尸疰,晋代葛洪在《肘后备急方》里记得分明‘累年积月,渐就顿滞,以至于死,死后复传之旁人,乃至灭门’……”

    丁一听着这倒还有点靠谱,至于在对于肺结核的传染性上、防治上,还是有着很清楚的认知,当下对那三个太医挥了挥手道:“尔等且自去,留谢院判于此便好。”那三个御医如蒙大赦,只觉对着朱见济的病,大家都是觉得没办法,治不好太子,那下场需要说么?

    要不怎么其中有人想出弄胎盘和天灵盖的古方出来?都治不好了,治不好到时怪责下来,就全玩完了,说不听的,能混到御医,那水平绝对不差,胎盘和天灵盖能治这肺痨?也许基于五行相生相克,还有几分相信,但这“咒曰∶电公灵,雷公圣,逢传尸,即须应,急急如律令!咒七遍讫,次用酥炙黄”*【注】能治好病?不是到没办法的时节,怎么会来这一手?

    “太子以后这病便由你一人决之就好。”丁一对谢当归这么吩咐道,“要保持通风,不单至亲之人,就是其他身体弱的人,也应尽量回避,晚些时候,学生会教人送些口罩来,你以后去为太子诊病,也要带上。便先如此,你自去忙就是,皇帝是教学生来问清真实病情,却不是教学生来为见济治病,术业有专攻难道学生不懂么?老谢,你太孟浪了,去吧。”

    丁一没有跟谢当归再谈下去,而后者听着,倒也清醒过来,饶是他个性狂傲,也不禁后怕——这可是关外被称之为阿傍罗刹的丁容城,奉天殿仗刀杀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丁容城啊!这谢当归和梧州工场的李匠头倒是颇有些生性相近的,一到专业领域就发疯,发完疯了就后怕,虽不至于如李匠头那样前倨后恭,但听丁一叫他自去,也是仓惶奔逃一般。

    “公公也该听够了吧?”丁一对着长廊边那被飘雪所覆盖的花丛,微笑着这么说道。兴安也躲不下去,只好尴尬走了出来,扯下身上披着的蓑衣抖落一地的雪粉。他倒不是有偷窥癖,而是身关太子,他不得不偷听。

    所以丁一倒也没有去嘲讽他,只是教他带路去见景帝,其实后者身为患者的父亲,也并没走得多远,长廊转弯处拐了过去,就看着景帝在张望着,此时见着丁一过来,却就急急问道:“如晋,那些庸医怎么说?算了,你别理他们,他们但有一点本事,朕也不至于这关节,要从云远把你叫回来……”话一出口才发现失言,却又连忙道,“其实、这个、说起来是母后……”

    “怜子未必非丈夫。”丁一倒是开解了他这么一句,不至于让他下不了台。

    这教景帝很感激,把着丁一的手臂问道:“走,快生随朕去看看见济……”

    “皇帝要听实话?”丁一反手扯住景帝,看着后者点了点头,丁一便一字一句对他说道,“没治了。”(未完待续。。)

    ps:  【注】:这咒语是出自明代王肯堂所着的《证治准绳?类方》第一册里传尸痨,据说《证治准绳》还被后世视为《六科准绳》。这个加注是声明作者不是中医黑,例如切脉诊出有没有怀孕的,诊出是男是女我不太信,但有没有怀孕我是坚信中医可以诊得出来。只是古人有着他们的局限性,西方医学水平在景泰年间,比大明还不如,放血疗法似乎还很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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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牙痛得不行了,码完五点的更新,就去看牙医,不知道看完能否好些,要还是持续的痛,怕是明天就只有一更。

    我向来很少诉苦,写惯实体的,都是习惯按时交稿,不舒服什么的,都是自己解决,但这牙痛,真的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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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温柔乡(七)

    不得不说,在这一瞬间,无论入京之前,丁一对于景帝如何厌恶、如何反感,便在这一刹那,他突然同情起景帝来。因为看着景帝听了他这么一句话,双眼渐渐发红,然后拼命仰面向天,却无法阻止那眼角渗下的泪,如不是丁一用力把着他的双臂,景帝便这么瘫倒下去了。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滚开。”丁一双手把在景帝肘下,冷冷地环视四周,对着那些想要凑过来宦官、宫人这么说道,“或者我挖了你们的眼。”他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很冷,比这漫天的风雪还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或者只是觉得,一个接到这样悲凄消息的父亲,不应该被这群谄媚的人们包围,总之,丁一便是这么驱赶着那些宦官,包括兴安在内。

    丁一对于宫里的一切,都觉得假,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曲折婉转的意思,更不要提每一句话,几乎要表达的意思,都尽在话外。所以当看到景帝这瞬间的真情流露,他便被打动,便唤起了他的同情,下意识地把这点真卫护起来。

    “圣上听着如晋少爷说起阵亡战士,悼念殉国的烈士,心中悲痛,你们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兴安压低了声音,配合着丁一的话,驱赶着那些宫人和中官,自己也退开了几步。

    “我有一个法子。”丁一已经需要用似乎搂抱的姿势,才能让景帝不往地上掉下去了。“但不知道行不行?若是行,便有得医;若不行,只怕那关口来得更快。”听着他这话。景帝象是突然之间迸出一点生机,挣扎着勉力站直起来,死死瞪着丁一,却只听后者低声说道,“他若只是那个给我写信的小人儿,这当口,我不会犹豫;他不只是小人儿。他还是大明的储君。这个法子,原本我是不想提的,全无一丁点的把握。也无治愈过的先例,看皇帝悲伤,我终归忍不住。试不试,得皇帝自己来定。”感觉景帝自己站直了。丁一缓缓松开把着他的手。“那个谢当归是个好医生,最好教他看顾着小人儿;皇帝想清楚了……”

    景帝突然截住丁一的话:“朕明白,若是要试,此事便只你我君臣能行,连兴安也不能说。”只因有第三人知道,治好倒罢了,若是出事,有南宫那位的先例。指不准外间说是,天家最为无情——谁知道皇帝是不是贪恋这龙椅。连自己儿子也不想让了?华夏数千年,又不是没这样的事——石虎杀太子、汉武帝逼死太子,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到时再来清查,就是抄十族也没用,哪堵得住间世人的嘴?

    “便如此吧,臣先请辞,保重。”丁一低声地回应了景帝一句,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对兴安说,“叫个人领我出宫。”这时候,景帝却是需要兴安这个心腹在身边的,兴安也是清楚这一点,望了景帝一眼,见着皇帝点了点头,便指了一个小中官,教他领丁一出宫去。

    但是丁一离开了乾清宫没有二百米,还在长廊里跟着小中官转兜的时候,边上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奔过转角出现在丁一面前的,却是熟人,就是去云远宣旨的太监之一肖强,也是入京师之后,把丁一打赏的钱财塞给李云聪 ,又撸下自己手上戒指作凑头,教李云聪也拿去买米施粥的那个太监。

    “如晋少爷!”肖强赶得有些急,这一日丁某人入了紫禁之后,这些大太监似乎都没有平素的闲逸,一个个都是紧赶慢赶的,和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催着似的,“娘娘教奴婢来请您回去,有口喻:‘现时就回来,哀家说你一句还受不了么?汝是吾儿,惹得哀家生气,打上一顿又如何?’少爷,还是赶紧跟奴婢过去吧!”

    丁一无奈,冲给他引路的小中官说道:“小公公回去,替学生禀告皇帝,却是太皇太后相召。”孙太后话说到这份上,于别人听来怕是极不客气,但丁某听着耳中,却暖在心田,他便是两世为人,也没个母亲来打他骂他,听着这旨意,分外地亲切。

    去到孙太后的宫外,肖强便对丁一说道:“娘娘说是不须禀了,教少爷自入内见驾便好。”

    丁一点了点头,整了整衣袍入得内去,却见殿里不单上首坐着孙太后,还有一班珠光宝气的中年、老年妇人,个个都是诰命的服饰,有几个丁一认得的,却是勋贵家中的老太君之类人物,看来是勋贵、大臣家里命妇的聚会。

    还没等丁一开口,孙太后就对别上的命妇开口道:“如晋是怨哀家待其太薄,确亦然也!黔宁王镇云南而身后封王,然而如晋纳兀良哈入版图;镇广西;再拓云远,朝廷所配兵卒何其之寡?若论功绩,黔宁王可身后封王,如晋此时封王又何不可!”说到此处,孙太后转过头来望着丁一,似笑非笑地说道,“汝若敢在哀家面前再称一次微臣,哀家拼了这脸面,也要让皇帝为汝封王!反正,这名份,宗人府里的玉牒里也录着,也不是随便胡诌!”

    她说的就是收丁一为义子、赐姓的事,是有通报给专门管理皇族本家宗室事宜的宗人府。宗人府中专门记载皇族宗室繁衍传递和生死娶葬的谱牒,就叫做玉牒。也就是说,和明末国姓爷郑成功一般,赐姓之后正式称呼便是朱成功。如今的明朝,可不比明末那么随便,赐了姓的丁一,其实官方姓名不是丁一了,除了赐姓,还要排入英宗、景帝这一辈的祁字,应该是朱祁一才对。

    边上的一品、二品命妇能得出入宫禁,又是勋贵出身,可不比李贤的母亲那么纯朴,那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便有人道:“娘娘所言极是,五千壮士打下五府一宣一属国,当真世间罕有的功绩,也只有卫、霍方得相提并论,又是娘娘的螟蛉之子,便封王也不为过!”

    丁一听着只觉已成骑虎之势,回到明朝当王爷么?如果不是丁一被那群学霸虐了那么久,又进士得中,那么封王就封王,这不很爽么?当王爷谁不高兴啊?问题是被那群学霸虐了那么长时间,许多华夏的讳忌,丁一心里可是有底的:如果没有义子、赐姓这关节倒也罢了,现时官方姓名朱祁一的丁某人,若是一旦这么封王,被人以后周世宗柴荣指之,他如何自处?

    柴荣就是义子而继大统啊,现在英宗被幽囚,景帝的儿子病到咳血也差不多了,丁某人来封王,是等着接班么?不说别人,恐怕景帝就先受不了吧?要发动什么事都好,总要谋定而后动,而不是被孙后这么挤兑着,然后到了皇帝和大臣都容不下丁一,而要向他动手时,被逼发动吧?所以丁一眼看也不能再和孙太后扛下去,只能撩起袍裾拜下,口中称道:“孩儿无行,教娘亲牵挂了。”

    孙太后看着,面上便有了笑意,抬手道:“若是早时这么懂事,哀家也不用被你气得头痛,赶紧起来,看座!”又对边上命妇说道,“这孩子虽长于军略,却是不能和卫、霍比的,哪敢这么说?过了、过了!”却是一副自家儿子长进,嘴里谦让着,心里却乐开了花的模样。

    那群命妇却都是应景的人儿,便在那里纷纷搜刮着好词儿,夸赞着丁一,至少表面看上去,孙太后是高兴得要紧,虽是五十左右,但原本年轻时,就是能逼着宣宗的皇后自辞后位,让她当皇后的佳人,加上宫中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此时笑将起来,在那雍容华贵里平添了一分生机,教人望之,不单是母仪天下的太皇太后,更有着“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味道。

    又有命妇问起丁一的子嗣来,于是孙太后籍势便发作,责斥丁一道:“哀家……”她顿了顿,竟在这一众命妇面前改了口道,“为娘前番方才去信责问你这事,别提什么匈奴未尽的说辞!你北平鞑虏,南拓云远,又待怎样?也是二十多岁了,到现时还不教为娘抱抱孙子,却是什么道理?你须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丁一只好苦笑着回话:“娘亲,皇帝和太上……”他想说的是景帝和英宗不是早就有儿子了么?几时见孙太后去抱过?英宗那原来是储君的儿子,不还扔给万贞儿带着么?这么喜欢抱孙子,大可自己带啊……

    但明显孙太后并不准备给予他发挥的余地:“莫左右而言他!你今儿便得给哀家一个准信!”终归还是哀家,总归她便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但不知不觉之中,丁一便已进入被父母逼问为何还不生孙的状态之中……

    这却就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全然就不是阴谋,尽是阳谋,哪怕丁一再怎么暗自警惕,再怎么心中防备,终于也是难以脱身于这局中。(未完待续。。)

第一章 温柔乡(八)

    辉煌金碧的宫殿里是华贵璀璨的人们,女人或男人,都不过是一个符号,大明帝国的标志。这就是阶层,帝国赖以存在的阶层,若失去了这些等级的标志,便是所谓国将不国,将成为一个无政府状态的存在。只要有人群存在的所在,不管是什么社会形态,便有着阶层的分立。丁一并不打算去抹去这一切,他也不反感这些人,并不会看着那些华丽的衣饰,就立刻想起民脂民膏,因为他很清楚很明白,乌托邦并不可能存在。

    但他茫然失措,只因一时间之间,他被孙太后用着这众多的符号,将他重重包围,困在局中而不得挣扎。当那些命妇,称赞着他身长如玉、星目剑眉,夸得如当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说着自家族中还有某某女子,正是花季年华,又是如何眉目如画、贤良淑德……

    那是丁一从没感受到的温暖,就算明知是计,明知是毒药。前世今生从来没有父母长辈,催促过他成婚生子。对于他人来说,是极为苦恼的忧愁,是不愿面对的唠叨,但于他来说,却是梦中才会有的幸福。他的心仍旧清醒地知道,这是一个皇家用来束缚他的套圈,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沉溺在琐碎的温馨之中,在迷醉与清醒里,丁一似乎感觉已分裂成为两个自己。

    不得不说,皇宫便是世上最歹毒的阴谋争斗的所在,而能以妃子之身,逼得皇后遁去。而取得最后胜利的孙太后,也许她手无缚鸡之力,也许在沙场之上她只能柔弱哭泣。但在这宫中,这紫禁城里,她便是绝世的高人,她并不因渐已消融的容颜而无力,她用雍容华贵的气质为甲胄,以慈母之心为剑,以这一众命妇为她摇旗。她把沙场之上不论调兵遣将还是提刀纵马所向无敌的丁容城,杀得溃不成军!

    丁一坐在那里,牵强而僵硬地想从这状态里摆脱。可是总不自觉地被那些命妇的话,引出脸上尴尬的晕红。他能悄然无声地在这大明朝,开始工业革命的奠基;他能在工场里,解决那些大明技艺高超的工匠的问题。给他们指明着前进的方向;他比这个年代的所有人多出数百年的知识。他非常明确地知道地球是圆的,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常识,而且他还知道再过些年,小冰河时期就要来临,他甚至还能大体知道历史的走向……

    但都没有用,这些东西并不能带给他,丝毫的力量。

    孙太后这位宫斗的高手,一眼就看穿了。一眼就看破了丁一的心防,不是封侯封王。不是美人如玉,不是分疆裂土金钱珠宝。她知道他缺乏什么,从他在猫儿庄回来报信时,她就看穿了,所以她一开始就把丁一认为义子。或是那一刻她也真的感动了,或是宫斗的绝世高手,随手埋下的一招妙着——丁一万军尽溃之际不忍弃英宗而去,又在敌营万骑环伺之中,为英宗保持一个皇帝的尊严,当时孙太后身为英宗的母亲听着,感动起来,把这丁一认为义子,说起来又有什么不合道理?而以这义母的身份,在这时引着,真个混然天成。

    丁一混混沌沌地被命妇们数说,以至于脸上不时显露出傻笑来,然后孙太后看着火候差不多,便教太监肖强领着丁一到边上的宫殿去:“如晋,哀家倒不强扯着你在这里,陪着立规矩了,到边殿去吧,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想来会让你轻松一些……记住,放松些,这里不是云远,你也才二十多岁,可晓得么?”

    “孩儿遵命。”丁一应了,便跟着那太监出了殿去,似乎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这种温馨,尽管是毒药,却抚慰着他那饱受战场创伤症困扰的心灵,教他从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渐渐地回复一个正常人的状态与情绪。

    远离了宫殿,远离了那燃着炽热的火盆,在曲折的长廊之中,风雪的寒意,让丁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伸手想去拉紧衣裳。这让他终于摆脱了那种状态,这不是他,这是一个二十多岁,饱受长辈慈爱的年轻人,在这寒冬里下意识的举动。

    他放下了抬起的手,挺直了自己的腰杆,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感觉找回了自己,是几乎烙在骨子里,军人的印记,这是在血与火之间,周旋在毒枭和丛林之中的战士,而对着毒贩和杀人狂徒的刑警,面对寒冷的下意识动作,从不退缩的丁一,无论在什么年代,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风雨还是利刃,他都不曾怯懦不曾害怕地去面对这一切。

    “少爷,娘娘对您可真是如同已出,说句不恭敬的话,便是爷爷……”肖强一边带路,一边喃喃地说着好听话儿,却没有想到,身边的丁一,已不再是那个傻笑着跟他走出宫殿的年轻人。丁一总归是丁一,能让他无力,让他无可奈何的,只是孙太后,绝不是这太监。

    他是大明帝国雷霆书院的创始者,是兀良哈和云远、广西的实际统治者,他是大明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他听着肖强的话,沉声说道:“你去寻皇帝,跟他说,学生被娘娘留下了,得去把宫门外,学生那些随从领进来,才好教人去取那物件给他。”

    肖强被呛得愣了一下,怎么丁总宪跟换了个人也似的?却就听丁一冷冷说道:“看着一路海上同行回京的缘遇上,学生多说一句,这事办迟了,你会死的。言至于此,公公好自为之。”之后丁一便沉默了,而肖强被他惊得背上都渗出冷汗,自然也没再碎碎念下去了。

    到了边上的宫殿左近,还没行到,就听着有弦乐之声传过来。肖强把丁一引到了,便冲那殿外的太监招呼了一下,对他说道:“娘娘教咱家带如晋少爷过来这里,和众位贵人亲近、亲近。”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声说道,“如晋少爷,奴婢去娘娘宫中复了命,便去爷爷处……”

    丁一摇了摇头对他说道:“你怎么办,学生是无权指使公公的,该说的话也说了。”然后他拍了拍肖强的肩膀,便随那抱着拂尘来引领的太监,往宫殿里去了。留下肖强在殿外苦着脸,想了半晌转头快步疾走起来,只求去寻太皇太后复了命之后,来得及吧,尽管他不知道什么事,但他去过云远啊,他看见丁容城,从无虚言啊!

    相比之于肖强的紧张心情,进入那宫殿里的丁一,却就再一沉溺在温意里,不单单是殿间熊熊的火盆,不止于那宫殿里悦耳的丝竹和起舞的佳人,是崇拜。宫殿里如孙太后所说的,都是年轻人,或者更严格的说,年轻的贵人。

    那是朱家在京的子孙,有一些是庶出的后代已经降到奉国将军的宗室;还有许多勋贵的后代,例如从席间跃起,把酒杯信手掷抛,跳过案几急冲过,离丁某人三步外立时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的英国公张懋,这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正是发育变声的时候,那嗓子格外的刺耳,也教得座间的人等,都听得清楚:“不孝徒儿张懋,叩问先生安好!”

    丁一正用力扯起张懋,不教他以头抢地之时,那宫殿里已经乱了套,许多年轻人推案而起,有七八个平素和张懋交好的勋贵,纷纷冲近了,向着丁一纳头就拜,口中称道:“见过先生!”自己称都是“私淑弟子”,也就是说他们虽没有列入丁一门墙,但都以丁一弟子自居。

    这只不过是第一波,紧接着还有十数个宗室子弟也奔了出来,也是纳头就拜,各自报具姓名,口称先生,丁一拉起这个,那个又拜下。便是那些没有离席的勋贵、宗室,也是纷纷起身长揖,一时之间,丁一就便如最为灿烂的太阳一般,成为了这宫殿之中的焦点。

    不论丁某人如何清醒,在这些仰慕他文采风流或是为大明帝国开疆拓土的年轻人之间,若说他很痛苦闹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要知道这就是大明帝国里的贵族啊,这个硕大国家的上级,或者说,大明在京师的年轻官二代、官三代们,他们绝对不会拉拉扯扯,也不会粗鲁大吼,自小训练的礼仪让他们在举止之间恰到好处,而颤抖的语音和眼神里出自内心的敬仰,如说丁一不感觉到高兴,那大约他是一具没有生命的铁石。

    何况在这些年轻人之中,丁一远远望着,那独立的倩影,教他闲来心里几番浮现的倩影。

    他向前走去,身边年轻的勋贵自动地为他让出道路,他一步步地向前迈前,伊就在彼端,便这么静静地望着他,如同前次他入京时的相迎相送,她仍是一身雪白的素衣,映得冰肌玉骨,鬓上的步摆,碧玉的坠子轻轻地晃动着,便如丁一驿动的心。

    一步步的,踏入那明知是早已布置的局,是温柔为刀的局。

    而这只是第一天,丁一回京师的第一天。(未完待续。。)

第一章 温柔乡(九)

    【首先感谢这两天投票帮作者镇痛的看官!今天开始恢复正常两更,另有细节在章节尾感言处。】

    但丁一只走了三步就停了下来,因为殿里弹五十弦瑟的乐师,弹错了一个音,而乐师班子正在演奏的,恰恰就是丁一把现代五线谱改成宫商角羽的那一曲《精忠报国》。尽管丁一开口吟唱走音是常事,但总归是练过吉它的人,如此明显错了八度的音,还是教他一下子醍了过来,停下了步子凝望着她,难道她也是这局中的一颗棋子?是孙太后把她布之为棋?还是她自愿为了英国公府的利益,而来充当这样的棋子?

    她遥遥而立,如男子一般抬手作了揖,对着丁一说道:“先生,久违了。看先生风采更胜往昔,不由教人心生仰慕。”却对着那弹奏的女乐师说道,“不要显丑了,弦有误,丁郎正,平素教汝练习,总是仗着些许天赋不以为然,此番便是成笑柄。”那弹错了音的乐师,却就是她带来的,她又对丁一点了点头道,“下人煞风景了,先生见谅。”便领了那乐师退到一旁。

    丁一心头已经镇定下来,脸上早已端起他模仿了好几年的首辅气度,眼光也没有随着她的退开而移动,他径直向前而去,便如他方才不是为她才上前来,而是只不过是要走向某方向,走到大殿的中间:“谁有一腔热血,愿随学生洒之边陲、四海,以谱春秋?”

    走到宫殿正位的丁一。回过头来,望着这满堂的宗室、勋贵子弟,却是这么放声问道。

    于是堂上众人的眼光却便愈加的殷切起来。宗室子弟倒也罢了,虽然不得从事士农工商,也就是当猪养,洪武年宗室不过五十八人,到永乐年间也才一百二十七人,不是后来嘉靖年间那论万人、万历年间十几万人的规模,所以宗人府不赐名。宗室到死都没名字之类的事,更提别那二百石禄米了,在这景泰年还不太可能发生。

    故之这些宗室好吃等死也就安心地过猪样幸福生活。于他们来说,反应还不是很强烈。

    可是那些勋贵不同啊,他们其中不是人人都是嫡出,庶出的。继承不到职位。总是要找门路出头。例如现时在广西为丁一打理广西的民兵工作,隐约相当于广西人武部长职能的朱永,他是嫡长子,他父亲死了之后他就袭了爵,但他的弟弟呢?他父亲的妾所生的儿子呢?这样人就要看朱永的脸色,如果他这袭了爵的,讲究兄弟情份,提携一下那日子还能过;要是朱永无情的话。那这些人就得自谋生路了。

    而宫殿之中,庶出的勋贵后代。是要比嫡子多出许多来,丁一这名满天下的人物,能在他们面前说出这么一句话,无疑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条晋身之道了。当下便有十数人抢上前来,冲着丁一长揖及地道:“愿附先生骥尾!”

    事情到了这地步,丁一自然也就不可能让它失控,先述说一番四夷百姓饱受奴役,大明身为天朝,有解民倒悬之大义,极为光鲜的道理说罢,丁一又开始分析:“若听之任之,便如草原的鞑子牧民,到时被其首领纠结成军,又来祸我边陲,坏我华夏!” 偷换了一连串概念,又再抄袭起《少年中国论》来,丁某人到了如今,已当文抄公当得极为顺手了。

    最后就算他说明边陲之地,有诸般凶险,条件艰苦等等,也吓不退这样被煽得热血沸腾的年轻勋贵。至于官职,爵位,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反而提了好几次不得克扣军饷喝兵血。对于这些人,是不用去提官职、爵位的,基本从一出生他们就在计算着这玩意了。

    只按着丁一所提,诸次斩首、拓地又得多少户的数目字,按这功劳,在朝廷里活动一下,能谋上什么官职、爵位?他们算得都比丁一快。张懋这厮是个会敲边鼓的,便说了一句:“这里说着是条汉子,等会出去了,却就缩了回去,若是有心,不妨立字为据!”于是当场有二十来人,被煽到脑子不清醒,写下自愿往云远军中效力的文书。

    过了一阵,便有兴安手下的中官领着丁一留在宫门外的一名士兵入内来,丁一与他到殿外简单说了几句,便教他出宫去,无非就是叫朱动赶制一批棉布口罩,又让李云聪取了三个军中急救包入宫中。那士兵便同兴安派来的中官一同出宫去办丁一交代的事务。

    不过这一切依然没有挣出孙太后的手心,若是这般籍着张懋的姐姐,暗中相助,就被丁一破了局,孙太后又怎算得上宫斗之中的绝世高手?

    时间渐逝,中间又用了午膳,到了午后时分,便有太监来传旨意,说是太皇太后乏了,各家命妇都有赏赐,随着命妇入宫来的宗室、勋贵后生,也都同样有赏了一些宫中的物体,只是到了丁一这边,那太监就赔笑道:“如晋少爷,娘娘教少爷先留,等下还有旨意。”

    却是教丁一留宿宫中,当然不是在后宫,而是去南宫那边和看守英宗的王骥作伴。

    连那原本在宫外等候丁一的士兵,也被恩赐入宫侍候丁一,另外太皇太后又派了八名宫女给予丁一,这回的八名宫女,可就不比当时从猫儿庄回来报信,孙太后所赐的那几个宫女一样,觉得自己是太后身边人,还端着架子。太皇太后对丁一怎么样她们看在眼里就不必提了,现时丁某人海内人望归之一身,又是少年高官,更是永镇广西和沐王府一样有着地盘,大明的藩镇,除了沐家也就丁某人真正有着实权的了……丁容城如今是多少淑女的深闺梦中人,能被太后赐予丁一,不知慕煞多少平日里的姐妹,都恨着自家缠了脚:“若不是娘娘迁就着如晋少爷,专门择着没缠脚的姐妹,奴奴末必就没这福份……唉,都是命啊……”

    孙太后的旨意,是说许久不见丁一,所以留他在宫中小住几日。就算是去南宫和王骥作伴,在场那些勋贵、宗室,也无不感叹丁容城圣眷无二。但对于丁一来说,他自然是很明白,这是布置的手段,孙太后不单是看透了他,并且毫不犹豫地吃准了丁某人。

    到了这一刻丁一才想通了,为什么刚开始他一入宫,才开口说了一声“微臣”,孙太后就要当面砸玉如意。她根本就不需要在意有没有破绽,会不会刻意,一个母亲给予儿子的关怀,特别是在这“无不是之父母”的年代,还需要什么讲究?正因为不讲究,才显得率真,正因为有着许多破绽,才显得出自于本心。

    所以不管丁一怎么想,她便是这么一套从头到尾做下来;不管丁一信不信,反正她自己是信了;而在心理上偏偏对于这种家庭温情极为贫缺的丁某人,孙太后有着强大的自信,丁某人总归会说服他自己,去相信。

    当英国公府的佳人,和其他勋贵一同离殿时,丁一对张懋说:“让你二师母上京,带多几个医生护士和药,跟为师从云远过来的士兵里,有几个只怕有些隐疾。”然后丁一又低声说了一串数字,张懋听着,眼中一亮,在嘴里低低重复了那一串数字,看着丁一点头,便对其姐说了一声有事先行,就匆匆而去了。

    当她行过丁一身侧的时候,丁某人伸手去握她的柔夷,任她如果聪明,终归是末出阁的女子,在这大堂观众之下,被丁一这么明目张胆地拉起手,也不禁脸生红霞,挣了几次没挣开,也只好抖了抖袖子遮住了两人的手,却低声嗔道:“重耳入内为申生,还要祸殃及我么?”

    这却是一句成语的出处: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重耳在受到迫害时,远去他国避难,最终成就一翻伟业,成五霸之一。而重耳的兄长申生明知是祸,还留在国内,结果就死亡了。她这么说,是指丁一不该回京,而应该如重耳一样,在外而安;如今入了京师,却就变成了将会被害的申生。

    “重耳?”丁一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重耳的格局太小了?”

    她听着,又去挣那被丁一握着手,却仍挣不脱,便低声道:“汝欲为公子小白么?”公子小白就是齐桓公,春秋五霸之首。

    丁一依旧摇了摇头:“始皇帝于我看来,格局都太小了,何况公子小白?你知道美洲么?那是一片流着蜜和奶的土地,丁某此生,若得志,当踏平江户,统拢美洲、非洲大陆,教大秦诸国来朝!若不得志,也当霸据美洲,方不愧来这大明活上一趟!”

    “汝须知道……”

    丁一放开了她的手,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太过火:“我知道,听着弹错那个音,我便知道了。”她如此聪慧的女子,能代幼弟来撑起英国公府的人物,会看不清孙太后的意思?她能让乐师弹错那个音来提醒丁一,丁某人还有什么不明白?(未完待续。。)

    ps:  前天去看牙,开始看那女医生戴着口罩长得不错,以为运气不赖,命运小表砸还看着俺每天勤勉码字的份上,安排了个美女医生。结果一动手,真黑啊,我说我要码字,老这么痛不成,美女医生说那得,直接根管治疗,好得快,你们知道是怎么弄吗?真相就是在你牙钻个洞,把牙髓都抽出来!连接去了两天,受刑啊这是!一会还得去……真是太惨了!都这么惨了,搞点票来好么?

第一章 温柔乡(十)

    “诗仙狂放,说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可叹青莲作古,不然今天便见,权贵摧眉折腰事如晋,相竞竟是开心颜!”王骥在南宫边上的厢房里,手里握着一颗云子,却对领着七个士兵入内来的丁一,头也不抬的这么说道。

    显然丁一和那些勋贵相聚一堂的事,已比丁一的脚步传得更快,连困守南宫的王骥都听闻着消息:“老夫真是错过机缘无数,早知如此,应在船上好好吹捧如晋一番,真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不我待!”意思是说上天给了他讨好丁一的机会,他没有珍惜,当然是嘲讽的话语,能让宗室和勋贵这么奉迎,便是王骥最盛之时,也不曾有过的事,当大明几十万、近百万宗室的明末,那真的宗室没什么稀奇,下一顿都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宗室大把都是,但对于现时整个大明大约也就数百人的宗室来说,那可就是值当了,至少王骥都觉得很有面子的事。

    “是么?伯爷那一大家子在后面,依着学生看,还是不要吹捧丁某为妙。”丁一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这么跟王骥说道,“如若学生与伯爷互换位置的话,只怕学生便没伯爷这么好的兴头,那大约连招呼也不会跟伯爷打的,若是伯爷来烤火,学生宁可跳进冰水里,也不愿**火盆之旁。”丁一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他是王骥,那必定要和丁某人划清界线。尽可能不沾染关系。

    王骥愣了一下,大约过了几息,点了点头。抛下手上的云子在棋盘,对着自己的亲兵说道:“别跟那些人说话,一句话也别和他们说,谁跟他们说话,雷子你只管拖下去打死为止。”王骥这么大年纪看着丁一这年轻人,就这么蹿上来了,以前文官封爵。不算开国的李善长,也就他王骥,这丁一不但也跟着封爵为靖西伯。现时朝廷还要给他加封冠军侯!

    当然丁一的功绩实打实在这里,王骥倒也没有什么想不通,只是听着那些勋贵、宗室如何讨好丁一,他是有妒忌的。但毕竟是数朝元老。做过兵部尚书。任过督师的人,丁一这么两句话下来,他就明白,连忙和避瘟疫一样地避开了去,至于面子?活到王骥这把年纪,看了这么多朝局浮沉,才会懂得面子就是一个炊饼都不值东西,要是丁一出身被牵连。那才是倒了血霉。至于立宪秘约,他认为是掌握在杨善手里。丁一倒了,狡猾如狐的杨善,必定第一时间毁去那东西了,所以他还真的不怕丁一攀咬。

    为什么他这么害怕?连回去金鱼胡同拿了东西,又再进宫来的李云聪都不明白,还是忍不住请教了丁一,被点拨了一通才想通了:“对面住的是什么人?嗯,太上,你可知道坊间也好,朝廷也好,于为师和太上之间,是怎么看的?对,挚友,而不是君臣。”

    这就是孙太后的阳谋了,丁一不可能不去看英宗。而他去看英宗必定就会引起景帝的大怒和猜忌。人在紫禁城里,按着孙太后的计算,就算丁一有三头六臂,也翻腾不起什么风浪来。那么丁一就不得不去抱孙太后的大腿了,否则他如何去面对景帝的怒火?真凭这八个手下,在紫禁城里杀出去么?这又不是评书!丁一在猫儿庄能脱身,那是因为有杨善巧舌如簧的用计配合,又有宣大将领造势,又有门下二三百亲传弟子,人马披甲……加之瓦剌骑兵更擅攻而不擅守,丁某人别说就算逃出紫禁城又能如何了,他压根就不可能凭着手下八个士兵逃出去!

    紫禁城的守军,也是装配了大量的容城工场出产的火绳铳和手榴弹的。

    当然了,作为一个母亲,英宗被囚于南宫,有这么唯一一个朋友和义弟入宫来,安排他去住在英宗边上,又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就算丁一事后敢就此诘问,或是接到来南宫的旨意之后拒绝,孙太后也大可以问一句:“尔与皇儿,不是相交莫逆么?数年不见,住得近些,总也是好的吧?”

    丁一是绝对不敢否认的,这年代的人,至少表面上还是很讲究面子的,如果丁一拒绝来南宫,不论他用什么籍口,他的名声必定一落千丈,绝对会被传为,因着怕自己的富贵失损,而拒认旧友。现代还有专业官僚的说法,这年代可不见得,基本就是要求完人,道德不行,其他再行也是次之一等,要不然,能用陈平的刘邦,何以流传千古?

    孙太后这着棋一下,丁一是根本就没有招架的可能。

    “先生!弟子与先生易服,然后籍口回金鱼胡同再取什物……”李云聪想通了之后,就提出这么一个方案,他来扮成丁一,以让丁一得以脱身。只要逃离紫禁城,李云聪相信,丁一肯定有办法,逃出北直隶的,只要丁一在,他们这些弟子,这些部下,就有希望。

    李云聪的办法,无疑是最为稳妥的,兴安派来的中官还在外面等着,因为取了东西过来,丁一还没有告诉他该如何运用,只要丁一在厢房里责骂几句李云聪拿错了东西,命他再回去拿全了,此时离落宫钥还有不短的时间,教这中官陪着出宫,行动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丁一摇了摇头对他说道:“稍安莫燥。”

    一旦如此,便是撕破面皮,而丁一现在还不打算和皇室撕撸开了来别苗头,他一直希望的是在和平之中完成立宪,让大明正式地进入君主立宪的社会结构,而不是暴力革命。最为浅白的一点,就是暴力革命之后,很难在短时间进行对外扩张,那些的话,就算丁一赢了,花十年、二十年来剿平旧王朝的势力,防范新贵族的势力扩张过大等等……建立一个新世界,绝不是靠打仗就能解决,再说,关外的鞑靼人,可不是吃素的,万一丁一在关内搞,关外鞑靼人和后世建虏一样入关来,那可真就是千古罪人了。

    “去请那公公入内来。”丁一很平静地对李云聪吩咐道,后者尽管不太情愿,认为这当口还理会那中官干什么?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了丁一的命令。那中官极伶俐,入来就给丁一磕头请安,教他起了身,丁一便和颜悦色地教他如何使用棉布口罩,并且写下一张规章,一项项列出来,例如看朱见济之前要戴口罩,看完朱见济要用烈酒洗手,口罩也要用烈酒浸洗;保持通风等等的肺结核病防治守则。然后丁一对那中官说道:“无论皇帝、谢院判或是其他人,都要遵从这规则,公公回禀皇帝,若是相信学生,便按此行事。”然后丁一又对那中官说,叫他转达给景帝,“学生以为,若观天象,以子时为宜。”

    他的意思,就是让景帝子时派人来接他过去,相信作为患者家属的景帝,只要对他儿子还有一点关怀之意,不至于听不明白丁一的话外的意思。

    而丁一对这中官所说的话,包括他列出那规章表格,不过半个时辰,就尽呈到孙太后的跟前,对此孙太后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笑道:“这孩子本就聪慧,想给自己多留一条路,向皇帝输诚么?若是如此,君臣相得,善莫大焉,后宫当遵从祖训,不干预政事才是。”

    不论是英宗当皇帝,还是景帝坐龙椅,正如孙太后所说的,都是朱家的子孙。如果丁一企图以向景帝输诚,来作为脱局的方法,她倒是乐见其诚。至于如何输诚,皇家向来是不缺手段的,想想把王骥投置在南宫都能做得出来了,例如把丁一家眷尽迁京师也好;丁一本来不得出京也好,只要谈妥了,总是有办法来让双方达成一致,而按孙太后所想,最多再过五年,景帝也当能把握稳了朝局,那个时候,丁一因为长期离开封地和军队,是死是活,就看景帝是否满意丁某人的态度了。

    “只是依哀家看来,只怕如晋是不会去向皇帝输诚的,他那性子,皇帝也不好下手,尔等不要理会,只管依计行事,哀家终归相信,预则立,不预则废。”孙太后数着手里的佛珠,微笑着对身边的太监和宫人说道,“怕只怕,皇帝也和南宫那位一样,跟如晋成了朋友,那哀家也就只好为了这朱家的江山,好好管教如晋这劣子。”

    这也是孙太后为什么会应景帝所请,来为他出手的缘故,她早就嗅出了不好的苗头,那就是,景帝竟认为,杀丁一的话,颇有点下不了手!就算景帝能不要脸给大臣送银子,给于谦烧竹沥,给英宗的锁眼灌铅,但要他对丁一这么一个开疆拓土,又至少从表面上找不出什么问题的大臣下手,他虽是很多时候想动手,但总归着实不忍,不是他精神分裂,而是这样的臣子,这样的丁一,他舍不得杀。所以孙太后觉得,如果丁一向景帝输诚,只怕付了一些条件之后,会变成跟英宗一般,类似朋友的关系。

    孙太后要比景帝决绝得多,她看的是大局,若丁如晋不可驾驭,那莫须有又如何?

    皇帝虽富有四海,但坐上那椅子,便是称孤道寡之人,安有什么朋友?有的只是君臣!(未完待续。。)

第二章 绝户计(一)

    “王振在时,哀家记得如晋和宫里一个小孩子,颇有点交情嘛。”丁一以为做得隐蔽的关系,对于孙太后来说,这紫禁城里的事,却是很难逃出她的掌握,或者她不知道怀恩在景帝登位之后,仍然和丁一暗中有勾连,但至少她一下子就把怀恩以前和丁一认识这一节,挖了出来,尽管她连怀恩叫什么都说不上,“肖强下去,不要去吓唬那小孩,只是把如玉的消息,透露给那孩子听,说是你怕死,不敢去告诉如晋,如此便好。”

    “奴婢遵命,先前按着娘娘的方略,尽量按着如晋少爷的喜好来办事,故之入京师时,奴婢看着如晋少爷用俸禄施粥济民,便也凑了份子,此时去办这桩事,却也是合情合理,娘娘真乃女中诸葛!”肖强跪在地上,不住颂圣。

    孙太后对于这种马屁,早就免疫了,只是笑着抬了抬手道:“知道你忠心办差了,别在这里表功,赶紧去把事办妥了。记住,若办妥了,自然有赏,但要是出了差错,哀家可不按将功折罪那一套的。”也就是说办砸了,直接就要问责,至于杖死还是发去浣衣局之类,就要看孙太后的心情来定了。

    “唯!”肖强磕了头,匆匆便去了,虽然孙太后叫不出怀恩的名字,但肖强却是知道的。

    只不过天还没黑,就有来报,说是于谦的儿子入宫求见,这倒让孙太后愣了一愣,因为于大司马是爱惜羽毛、指望着青史流芳的人物。很少教他儿子出来,便连推举于冕的石亨,都吃了排头。可见于谦对这儿子管得很死,生怕他整出什么让自己清名不保的事。

    所以于冕来求请入宫,的确是让孙太后有着三两息的愕然,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点头对那中官说道:“领进来便是,大司马的公子,家教是极严的。来求入宫见哀家,必定是有事的了,依着哀家所料。只怕是大司马略有微恙。”这就是绝代高手的风范了,对方可能出什么招,为什么要用这一出,她真的一眼就看得分明。若非如此本事。她又如何能在宫中立脚,历经数朝,还成为明朝第一个身后有尊号的太后?

    果然不出孙太后所料,于冕入得来,就是禀报于谦的哮喘又犯了,感觉不是太好,吩咐他来宫里,求孙太后放丁一出宫。于冕诚惶诚恐地禀道:“毕竟如晋是家严的衣钵弟子,有些事。家严原话,便是‘现时神智还算清醒,得与如晋吩咐下去,以免病重了,到时头脑不清,话都说不清楚。’故之教小子来与如晋师弟通报一声。”

    孙太后并没有大怒也没有拒绝,很关切地问了于谦的病情,又教宫人取了不少御用的补品赐给于谦,然后方才对于冕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是衣钵弟子?于先生有恙,教如晋去榻前侍候,原是应有的道理,便是大司马不教你来传话,哀家身为如晋的义母,听着这事,也当吩咐如晋前去的。这样吧,哀家也是许久没见过如晋,今晚就留他在宫,陪哀家唠叨唠叨,明儿一早,便教如晋出宫去于先生榻前听教,如此可好么?”

    没有等于冕开口说好还是不好,孙太后却就笑道:“便如此吧,好好回去照顾令尊,把哀家的话转告于他。但若是大司马夜里愈加不适,那不论是否下了宫钥,你自管递牌子进来,哀家会与把守宫门的将领说明,到时哀家带着如晋,和太医一起去看望于先生……”

    于冕很感激地谢恩,只觉得太皇太后当真是对自己的父亲极是礼遇,千恩万谢地便出宫去了,这大约也是于谦不愿他被石亨举存的原因,事实于历史上,于谦被平反以后,于冕也就做到了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于常人论,自然光宗耀祖——七品知县对多少百姓来说,都是天一样的人物,但若依着他父亲是废立皇帝、主持京师保卫战、七年把握相权的于谦来说,那着实只能说一句,这位真的就是憨人。

    当中官引领于冕出了去,边上太监就小意 说道:“娘娘,若这于公子……”他的意思,是于冕明显是不知道情况,没听懂太皇太后话外的意思,要真的一会来说于谦病重,或是于谦真的病重,那这可如何是好?

    孙太后却就笑道:“狗才,岂敢妄议于先生?当年王振便想着对于先生下手,什么下场你可看着?你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于先生看不明白的?那却就是你这狗才的脑子进了水。”于冕听不懂没关系,这话却是说与于谦听的,“若当真于先生病重,于家公子,大致是想不出入宫求见的。”太后很敏锐地就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不得泄漏于先生遣子入宫之事!”

    “奴婢遵旨!”听出太皇太后语气之中的严厉,边上宫人、太监连忙跪下应答。

    孙太后所说的,就是明日放丁一出宫,是个底线,如果于谦还再以此为由来说事,她不介意带着太医过去,大家一起撕破了脸,因为她提到,自己是丁一的义母,丁某人是赐了姓,入了宗人府玉牒的,于谦连一夜都容不得,那就等于相权来挑战皇权了。

    很多心结,很多仇怨,往往都是在一个不经意,不足道的瞬间种下的,这一夜,已足够让丁一去做选择了。因为丁一也并不知道明日就会被放出宫,他也不知道于谦会来为了他出头。对他来说,迟早都是要选择的事,以孙太后对丁一的了解,特别是散发了丁如玉的消息之后,丁一会更倾向马上做出选择,而不是再看看。

    一夜,孙太后认为就足够了。

    “看来于节庵对丁容城很是器重。”石亨颇有些酸意地对杨善这么抱怨着,“某还以为于节庵不近人情,如今看来,也是看脸!遇着丁容城,他倒就热切地拿起先生身份来为其遮风挡雨了!”想想自己举荐于冕,都让于谦喷到受不了翻脸,石亨就愈更地心中不爽了。

    杨善抚着胡须,和在丁一面前如同老顽童的行径是全然不同,虽诙谐,但却自有一番气度:“侯爷,别说于节庵了,若是老夫有着丁容城这么一个亲传弟子,老夫也愿押上身家性命,去替他分担这份风雨!侯爷,若丁容城是你弟子,你便无动于衷么?”

    石亨在杨善面前倒也诚实,一拍案几,豪笑道:“思公所言极是,若是有这样弟子,某便是鼓擂点兵升帐也做得出的!”那就是说,发兵直接去把丁一抢出来他都敢做了,“能战,能练兵,能统兵,能生财经济,得丁容城,胜得十万虎贲!”

    听着他的话,杨善叹了一声道,“若是如此,侯爷只怕还是早做准备吧,丁容城一出得宫来,只怕就用着兵了,丁总镇出关三日了,到此时还不见报捷文书前来,也不见信使来……丁总镇说是丁容城的妹子,实是义妹,她对丁容城那番心意,瞎子都看得出来啊……”

    “对了,思公,话说原本丁总镇被娘娘召入宫中住了三五日,某看着,怎么也有些为质的感觉,怎的关外信使一来,却就教丁总镇出宫,更为出奇的是出宫之后,点了亲兵便出关去了,这信使,到底是为何事而来?”石亨知道杨善在宫中也有自己的门路,数朝元老,混得再不好也有许多香火情分,何况杨善这人极能交际的。

    杨善饮了茶,只对石亨说:“侯爷不如去问问曹某?”他指的是太监曹吉祥,也是参与立宪秘议的人员,和石亨一同掌管着团营。杨善的意思,是说问宫中事,应该去找曹吉祥才对,怎么会去问到他头上?不论他有没有消息,杨善都不打算来当这样的二道贩子。

    除非他觉得有必要泄露出宫中的事务,不然的话,他更愿意撇清干系。

    “某孟浪了,思公莫怪。”石亨也听得出杨善的不满,他素来知道杨善的本事,所以连忙道歉,而后方才说,“安西都督府于兀良哈,正是兵强马壮,丁总镇御下极严,以致前方朝廷派出将官都不能号令;牧民又仰慕丁容城和丁总镇,称之为阿傍罗刹和结缚罗叉私……”

    到底是什么的事,才值得丁如玉一出宫,就马上点了亲兵奔驰关外去?到底又是什么事,能让本来隐约打算以丁如玉为质的孙太后,不得不让丁如玉出宫视事?这年头通讯很不发达,就算石亨在军中有着众多亲信耳目,要把关外的事务传回京师,总也得有些时日的。

    这便教石亨感觉摸不着头脑:“便是鞑子三五万人去攻关外的都司,依某看,也是打不下的才对啊!算了,今天的公文,教某速至边关,恐有鞑子犯边,到了边镇,便知如何了。”要知道无论兀良哈地界,东边的女真属于没开化的部落,虽然凶悍,但要聚起三五万以上的军力,明显不太可能;而北边的鞑靼,名义上的大汗脱脱不花,不过是也先的傀儡,他能起五万精兵去打仗?要是这样,也不叫傀儡了!(未完待续。。)

第二章 绝户计(二)

    下了宫钥之后,正常来说紫禁城里就不能出入了。李云聪就陪着丁一在走廊里看雪,眼看就要年关了,这风雪仍是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丁一看着摇头,不知道明早城墙根,又有几具僵硬的冻尸,听着丁一在叹息,李云聪倒是挤出一句:“先生,瑞雪兆丰年,也不见得全是坏事。”差点没把丁一呛出毛病来。

    看着这风雪,丁一所担心的,是恐怕至少于天气上,历史是没因着丁一这只蝴蝶而发生什么改变,小冰河气候若是如约而来的话,在自己这一代人里,拿下美洲和扫平大漠这两件事,只怕是无论如何也得完成了。

    这时便听着在角落的暗哨一下子把什么放倒在地,低声问了几句,却来向丁一禀报:“先生,有个小中官,说是来找您的。说这是信物。”说着递上来一把很明显带着塞外风格的小刀。尽管只有八个人,岗哨还是一样的排表,包括丁一也在哨表上,这是丁一所坚持的职业化军队的习惯了。丁一看着这把刀,若他没有记错,那是当时在关外,从一个鞑子的尸体上取下来的,看它别致,就送给了小怀恩。

    那个被暗哨扭倒的小中官,一近前来,果然如丁一所料,就是怀恩。

    他的脸上还带着泪,刚才那暗哨,本就是利刃大队的士兵,在缅甸丁一把他们放到丛林里去剿灭东吁王朝的残部,手上人命都是妥妥的两位数怕要冲击三位数的角色。下手哪里轻得了?不过怀恩似乎很急,对着丁一说道:“大哥,你快随我这边来。”却是明显要避开李云聪和那哨卫。毕竟,这对他来说,是冒着生命危险探听出来的情报。

    丁一也没有扭捏,直接给李云聪做了一个战术手势,示意他警戒四周,后者和那暗哨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便向两侧而去。怀恩看着他们行远了,方才小声地对丁一说道:“丁大哥你快去救如玉姐,她只怕是有事了。十万大军在打安西都督府啊!”

    没有什么三五万的大军,而是整整十万铁骑。这就是孙太后和景帝为什么会放如玉出宫,又许她亲至关外的缘故。十万铁骑如果席卷兀良哈区域再行南下,宣大防线也好。京师这边也好。那就要受到极大的冲击了,京师保卫师,鞑子出动的兵力也不过差不离就这个数。

    那时可是于谦早有准备,不论是兵员、粮食、防务都是在鞑子军队集结时,就开始进行统筹好的。这么突然十万铁骑前来,景帝和孙太后,如何还敢以各种假惺惺的理由扣着如玉?自然只有放她出关去,只望能抵挡一阵。以便京师这边有所预备。

    石亨这边孙太后和景帝倒不是不愿和他详细说明情况,而是其一是不明情况。连敌军到底有多少人也没弄清,只是信使来报,怕有十万骑之众;其二便是明朝对于武将的不信任了。害怕着石亨知道这桩战事的起源之后,有什么许多的怪话而影响士气。

    “到底是哪来的十万骑?”丁一倒是没有太慌张,而是向怀恩询问细节。

    可是这么一问,就把怀恩问哭了:“丁大哥,我也不懂,只是听着人说,那是两个大太监在聊天,我听着害怕……呜呜……说是脱脱不花什么的,我真是没用!如玉姐进宫时,还给我捎了糖人儿……呜呜呜……”毕竟是小孩子,他真的就说不清了。

    不过提到脱脱不花,丁一却就脑中一醒。他想起来了,这位名义上的蒙古大汗,蒙语尊称为岱宗汗,如果丁没记错,在位时间一四五二年左右,土木堡之役是一四四九丁一是清楚的,要连这都不知道,也枉称古代战例爱好者了,那么景泰三年,不就一四五二么?

    丁一安慰了怀恩,又教他快些回去以免被人看着,然后却就高声叫道:“李云聪!”

    “到!”李云聪从阴影里闪身而出。

    “以我推测,极有可能是蒙古名义上的大汗脱脱不花,和掌权的太师也先决裂。阿噶多尔济勾结也先,脱脱不花败走。现不知何故,鞑靼正纠集十万骑左右兵力,攻击我关外安西都督府地区,马上草拟作战计划,北直隶左近,我部所能运用兵力也做一个统计。”丁一看看了那漫天的风雪,对李云聪说道,“军需物资等等也做一个大略的统计,尽快完成,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我就回来,你们不必跟着。”

    “先生……”没有等他说下去,看着丁一做出的战术手势,这是一个利刃大队里,由丁一设定的“行动之中无条件服从命令”的战术手势,所以李云聪便闭嘴,立正答道,“半个时辰,保证完成任务。”丁一点了点头,撑起那边一早就搁在边上的油纸伞,随手操起茶杯,便这么踏出长廊,往那对面的英宗所居的宫殿行去。

    英宗这一次,对于丁一的来访并不高兴,丁一也不可能给他磕头请安什么的,宫女开了门之后,引得丁一入去,两人就这么站着,沉默的相对望着,直到英宗开口道:“你不该来。”身为在龙椅上坐过那么长时间的皇帝,又是宣宗从小培养的太子,于军略之事虽然无知到会相信王振那个军事负分的家伙,但在政治上,他有着足够的敏感性,哪怕被关在这南宫里。

    “但我终于来了。”丁一随手把油纸伞抛开,揭开茶盖,喝了一口茶,就这么望着英宗。

    英宗长叹了一声,笑了起来,突然说起毫无相干事情:“这些年,朕又生了两个儿子。”

    “这个我就比不上了。”丁一把茶杯搁在案上,拱了拱手,“羞愧,到现在还没一男半女。”

    “他们想让你也生多几个孩子。”英宗看得很透澈,一语就道破丁一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男人总归是生不了孩子的。”丁一也很郑重的回答,他认真低头想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向英宗说道,“所以,这是女人才能胜任的事。并且,我想了想,我还是比较擅长杀人。”

    英宗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我以为,你有空也生个孩子,却也不错。”

    丁一听着,侧着头望向英宗,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那样,我的儿子长大以后,才有朋友。”英宗也很郑重,一点也不象开玩笑,“可以共生死的朋友,天家向来没有朋友,所以你得赶紧生个孩子出来,以免我的孩子长大之后,太过于孤独。”

    丁一无声地笑了起来,不错,这位就是在没有丁一的历史上,也能于敌营之中,保持着皇帝体面,还能忽悠着也先把他送回来的英宗,这么些年的幽囚,他并没有失去信心,或者说,他仍然保持着对丁一的信心,至少看上去就是这样的。

    “世上无千年之国。”丁一对他这么说。

    “然也。”

    丁一很直接,一点也不避讳:“大明国祚,你觉得还有多少年?”

    “千秋万载?”英宗说着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他人来问,我自然这么说;你来问,我如何知道?”

    “不劳动不干活当猪养的宗室越来越多;士大夫越来越多,也就不缴赋税的人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多,加上乡绅土豪的豪取巧夺,底层百姓每个人能得到的土地越来越少……我看也就百来年,内乱,外祸,华夏又将再度亡国。”

    英宗皱了皱眉,却对丁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不能指着和尚骂贼秃?”

    “留起头发还俗就行了。”丁一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份立宪密约递给英宗,对他说道,“若是按着这份章程还了俗,千秋万载我不敢说,但我有生之年,把美洲、非洲拿下来,就算以后慢慢衰落,延续个三百多年,不成问题。若是运气不太差,再长些也不出奇。”丁一敢这么说,是因为工业革命之后,到丁一来到大明,英国就延续了三百多年。

    英宗看着很慢,丁一在边上对他道:“你若不想还俗,那也随你,把这份东西现时就烧了,关外有鞑子来,如玉去领兵抵挡,我去关外看看,等我回来之后,你出来当方丈。”

    “要是当不成呢?”英宗很平静地借着烛光,看着那份密约,一边这么向丁一问道。

    丁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天太冷,茶已凉,他放下杯子说道:“不会当不成。”

    “噢。”英宗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那份密约的细则。

    丁一没有催他,两人依旧就这么站着,直到英宗从头到尾看完之后,又往左边寻着那些用指甲掐出印子的地方,那是他没看明白的句子,一一仔细向丁一询问了,然后收起那密约,闭上了眼睛,过了几息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望着丁一:“我看着,以为还是当方丈,比这还俗来得舒服些。”也就是说现在的大明皇帝,会比君主立宪后的国家元首权力更大,也更为自由,更为舒服。

    “是啊,你自己拿主意,要是想当方丈,现在就烧了它。”

    “看着挺好玩。”英宗没有回答丁一的话,却是笑了笑道,“只是,大家会乐意这么玩?”

    “你玩不玩?”丁一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这么反问。(未完待续。。)

第二章 绝户计(三)

    堂外风雪鼓荡,不时有急风卷起的长嘶,一声声如撕杀的沙场,或也如英宗的心间。

    但他突然笑了起来,把那份密约递给了丁一:“除了生孩子之外,我在此间,有时也会想些往事,人闲着总是难免会推敲着过往的得失。”对于大明来说,得失之大,也许莫过于那张龙椅了,但英宗接着又说道,“王先生有些事是不太高明的。”他说的王先生,指的自然就是渐被大明朝廷所忘记的王振,导致了土木堡惨败的王振,“或是说,很不高明。”

    丁一也笑了起来,若论军事,王振那岂是不高明?那是负分好么?比零分还可耻的水平!

    得多脑残,才会干出那样的事?得对敌我力量的判断,弱到什么程度,才会在宣大防线被攻破,还想着回乡夸耀圣眷?所谓事急从权,鞑子铁骑在后,王振还想着踏坏农作物,家乡的人们会骂他,这真的就算军事零分,都知道赶紧跑的了。

    “朕不怪王先生。”这是丁一这次来访,交谈至今,英宗第一次用上了皇帝的自称。

    只听他很坚定地对丁一说道:“天子富有四海?在太祖、成祖的年间,或是如此,到了宣德年,就不见得如此了;到了朕登基之后,朕总是不太甘心的。”他顿了顿,却吟起一首诗,那据传是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写的,“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披被。”英宗吟罢,却向丁一叹道。“勤政是件苦差事,但也须有政可勤啊,无丞相,却有内阁……”

    他说得断断续续,没有什么逻辑可言,似乎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不过丁一能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在述说着。相权与皇权之争。其实这中间,是有偏颇的,至少在正统年。也就是英宗登基之时,相权不见得就完全把握在大臣的手里,如果不是土木堡之役,导致了大量的勋贵失陷。大明的相权和皇权角力上。大体上还是皇权有优势。

    “你考虑清楚吧。”丁一并没有去替英宗做决定,自从英宗被囚,替人递话出来教丁一背叛他的时候,丁一已真真正正把他当成自己朋友兄弟,在这大明世间,李贤、商辂、英宗这三人,就是丁一视为亲人者,而其中商辂要略为疏一些。

    因为当时有人要趁丁一不在金鱼胡同的大宅院里。要图谋丁某人的家产。商辂得知之后,报了信就溜回家去。倒是李贤,一介文人,硬是身着袍服在那金鱼胡同那丁宅之中坐镇,因为他当时毕竟是五品高官,那些想对丁一动手的人,忌惮他的官威才没敢下手。

    而英宗在回到京师之后,托人递话教丁一背叛他,可以说是掐死了他自己的生机,来成全丁一,以免得丁一被他所累。所以在丁一的心目之中,英宗与李贤,就是他可以相信的兄弟,可以把后背交给他们的朋友——人在世上,不可轻信他人;但若世间无一人可信,那必是可悲也必定是失败的。

    君主立宪,对一个国家来说,自然是有利的;对于百姓来说,也是有利,要加赋加税总得依照法规来办,而不是上面要收多少就收多少,父母官甚至差役头子上下嘴皮一碰,想加一毫火耗就加一毫,想发民夫去干活就来征派;对于官员,更不用提,不用担心因着皇帝不高兴,便把自己撸了官职,甚至满门抄斩……当然,这中间必然还有许多问题,但相对于封建王朝来说,那就是一个飞跃性的社会转型。

    但对于君主而言,毫无疑问,绝对是最为吃亏的。他将失去了口含天宪的特权,也完全失去了争夺相权的可能性,连军队和官员也将国家化——事实上,一百多年后的英国,也不是在光荣革命之后,就马上建立起宪政,而是由着光荣革命这个起点,资本新贵和大地主之间,逐步所达成的政治妥协

    “若如晚唐,则纵是国犹存,实也亡。”英宗缓缓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大唐晚年,各藩镇争皇帝、打内战,真的就如他所说的,名存实亡。所以他也拿不定主意,而偏偏英宗又很门清,他根本就没有可能召集群臣相议,也没有时间可以给他慢慢斟酌,所以他想听一听唯一可以商量的人的意见,“若如晋是我……”

    丁一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你。但若是你问我,无非两害相权罢了。”说着丁一就给英宗拆分开来,“唐末之祸,在于亲兵牙镇,军队没有实现国家化,所以这立宪宣言里,所说的军人不问政治,也就除非分裂国家或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否则大明的军队,也不应在华夏的土壤上,向百姓挥刀。至于皇室的权利,保留锦衣卫为天子亲军,你别忘记,五千新军,足以打下云远五府一宣一藩之地。”

    英宗听着点了点头,却不料丁一紧接着又对他说道:“若大局抵定,至多十年之后,我便出海,去为大明打下大大的疆土,到时,你若觉得这立宪之制不妥,”丁一耸了耸肩,笑了起来,“你不认账也无妨的,十年,足够把锦衣卫练成合格的新军,如果你愿意的话……不过如果你这位子再传上几代,只怕就翻不过来了。”

    “何以如此?若是后辈之中,有汉光武一般的人物……”英宗正听得露出笑意,先试上十年,如事不可为或是不如意,便依丁一所说的,重新收揽大权。不料却随即被丁一泼了一头冷水,于是便分辩起来,“……或是本朝太祖一般雄才大略……”

    丁一讪笑道:“所以叫你想清楚,十年,就是一个限度,这一代人,他们尚能畏惧皇权,只要你手上有精兵一支,以雷霆犁穴之势,拿下京师诸人,其他地方,说不定也就传檄可定了,总之,还是有希望的。但要是过了十年这个坎……”

    英宗扬起手,示意丁一不必说下去了,他已然想通了,方才不过是身在局中的缘故,被丁一这么点拔,他哪里还会想不明白?不觉苦笑着道:“是,便如现今,安有藩王敢言分封?”朱元璋在位时,弄的就是诸藩分封,要不然,明成祖也就是燕王,也不可能有实力反叛了。

    而在此之后开始削藩,宗室当猪养,后来虽有宗室想搞事,都没折腾出什么浪花来。因为宗室当猪养,已然就是一个共识了,大家都是这么个认知。哪个藩王要是提分封,那必定会被提责想图谋不轨。历史上,后来也有藩王想蓄兵或是出封地,或是想谋反,结果全就是找死了。

    所以过了十年这个坎,例如二十年之后,现在的这些二三十岁的人就到四五十了——这年代的人,平均寿命也就三四十岁,所以才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说不好这时节的青壮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死了大半。那么到时的青壮就是现在不到十岁,或是现时十岁左右的人,若从现时就以宪政行,这些人自小长大就习惯了在宪政的社会结构下生存,要让他们接受已成为国家象征的皇帝,突然变成口含天宪、可决生死的天子坐在上头,他们怎么肯?

    别说军队,军队到时也是由这些人组成的啊,要煽动得那批人跟着英宗收权,就算头领人物封官许爵说服了,下面的军兵只怕也不肯啊。所以丁一所提的问题,是很实际也是很现实的事,这就不由得英宗再度陷入沉思之中。

    “先提国祚不续,再教我十年后做反复小人。”英宗抬起头来苦笑道,“如晋,这两件事,任何一桩教第三人得知,你便是身名皆裂啊!”不单性命堪忧,而且名声也臭得不行,英宗并没有夸张,因为丁一给他说的这两件事,是同时在谋算着皇权和相权、皇室和士大夫层。

    丁一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把那杯凉了的茶,拿起来喝了,点头道:“是。”

    “你把心剖出来给我看,我为何不信你?”英宗说着,原先茫然的眼神,却便渐渐坚定起来,伸手拿过丁一喝了一半的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便这么办!”若说信任,英宗一旦信任了某人,那真的是信者不疑,如他相信王振一般,几十万大军随王振这军事负分去摆布,他也没有什么意见。

    当下取了笔墨,在那份密约下面那些署名的参与者,专门留出来两个空位上,英宗毫不犹豫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随身的小印,然后他微笑着把笔递给丁一。丁一接过笔,如接过一根千万均的定海神针,这不是小小的一支笔。

    因着对他的信任,英宗便这么把硕大的帝国的命运,交托到丁一的手里。

    这意味着,如果丁一他们能顺利达成目标的话,大明王朝的皇帝,将不再是以前那一言九鼎的天子,而是二元君主立宪的君主——君主和类如议会的机构都会权掌管法律;而在丁一落笔之前,现时在大明皇帝,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

    什么叫信任?这就是信任!(未完待续。。)

第二章 绝户计(四)

    握着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丁一沾了沾墨水,望了英宗一眼,强行按下心头想把这份密约付之一炬的冲动,在英宗的名字后那处空白,留下了“丁一”两个字。因为丁一很清楚,没有把这份东西烧掉,而签下自己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署下名字,也就对应着责任。

    丁一吹干了墨迹,把这份密约揣进贴身口袋里,这么对着英宗这么说道:“等我安置好关外诸事,入得关来,这事便开始着手来办,你这边要作好准备,不是要你应和什么,而是别被误伤,还有就是诸大臣来迎之时,要心中有数……想来宫中应该不会留我太久,关外那边鞑子来……”

    “且住!”英宗截住了丁一的话头,握着丁一的手臂摇了摇头道,“你想差了。若我在那位子上,安西都督府只不过是一颗棋子,我以为,他不见得,就会比我更看重安西都督府的存在。”英宗这话,真是很实际的,关处之地,大明朝廷就压根没怎么想过去守住。

    也不是到了这年头,丁一横空出世之后,丁如玉才能带着明军纵横在兀良哈,宣宗年代,也是有打过的,那时大明如果铁了心一定要把兀良哈收入版图,举全国之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问题是打下来怎么守?要花费多少兵马、钱粮去防守?这可是一块收不上赋税的地方,而且出了关。也就无险可守了,随时要面对鞑靼的兵锋。

    云远的情况也是相同的,如果不是丁一以五千新军一路横扫。又上了折子,说是可以用二万新军守五府之地,朝廷也不会动心。事实上,大明放弃交趾,也是差不多的理由,打,也先的瓦剌那是啃不动。但要说孟养、兀良哈、交趾这些地方,至少在宣宗朝,不见得就打不下来。主要还是代价的问题。但关键是打下来怎么守?

    起码从行政设置上,云远还要让朝廷比关外更为重视,因为丁一的战绩和折子,让朝廷看到了可以用少量兵力来守住。而其中的矿产等资源。还是有这个价值,所以设置了承宣布政使司,而关外,根本就是扔给安西都督府,连行政衙门都没人想起要去安排的。

    孙太后放丁如玉出关,目的也只是拖延一下鞑子的兵锋,而不是要她去守住关外之土。

    丁一听着英宗这话,才想起自己还是没按着这时代的思维来考虑问题。

    不过他也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到惊慌失措。丁一向来不会只做单一的方案。

    若是白莲教佛母空然在京师现身呢?孙太后和景帝是否还继续把他扣在宫里?那位在香山捉到的唐赛儿,丁一早在进军阿拉干王国之前。就着手安排她入京事宜了。若是那位唐赛儿还不够,那就让侯大苟死灰复燃,教打着侯大苟话旗号的“义军”席卷广西,兵锋直指湖广好了,看看朝廷这边还坐不坐得住。正如在天津上岸时,丁一对黄萧养所说的,此时,已不需要再去依靠打打杀杀来保证自己的存活了。

    就算京师、广西同时出乱子都不能让景帝和孙太后放手,那么,丁一还有另外的后手。

    “不必担心,我不是王骥。”丁一微笑着这么对英宗说道,他不会跟王骥一样被困在宫中。

    “保重。”英宗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了,就这样松开了握着丁一的手。

    丁一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一句话,就这样离开了这座幽囚英宗的宫殿。

    有一些人,是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来表达对于彼此的情怀;有一些事,是不需要豪言壮语来煽动热血。只是风雪太烈,什么明月繁星,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里,都不再是穹顶的主角。英宗静静地站在殿内,看着风雪里那渐行渐远,撑着油纸伞,握着茶杯的身影,他的嘴角,第一次在这几年幽囚之中,挂起一抹笑意,足以教人支撑过残酷的严冬。

    不论风雪多冷,也无法抚平身为人父对于自己儿子病情的心焦,子时还差两刻,兴安就亲自带着一众人手,甚至还抬着软轿,来到了丁一落脚的所在,请丁一随他而去:“爷爷想问问如晋少爷,云远那边的赋税,什么时候开始征收?五年?还是十年?”还有许多的问题,总之,丁一是不可能这么回答了让兴安去传话的。

    “爷爷在宫里等得心焦,如晋少爷若是无有他事,不如现时就过去?”兴安的措词很客气,在这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年代里,皇帝有召,居然说是丁一反正有闲,就过去,这分明就是景帝派他来时,教他的说辞,要不然兴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丁一也没有拿捏,点了点头笑道:“好啊,那就走吧,不过轿子就罢了,诸位有脚,学生亦有,何必人骑人?”说罢就撩起袍裾,冲着李云聪点了点头,向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少爷、少爷!”兴安匆匆赶了上来,却对丁一说道,“爷爷那边还有大事要与少爷相商,彼等本就是做这些粗俗活计的人儿,有什么打紧?”说着他偷看了一下丁一的脸色,却就笑道,“若是少爷嫌他们不妥当,老奴来给少爷抬轿便是,我等本便是皇帝家里的奴才……”

    兴安是能任事的,他虽然不知道景帝要找丁一有什么事,但看着景帝那表情和语气,必定是重要的事,所以他不介意自己当一回为李白脱靴的高力士。但不料丁一回过头来,很认真地对他说:“你是人,别人不把你们当人,你们自己得把自己当人。”然后转身前进。

    后边抬着软轿的中官就不说了,兴安和身边几个宦官。一下子眼泪就渗出来,不是眼窝浅或是没城府,兴安都做到内相的地步了。若他都没城府,天下间几个人有城府?话要看谁来说,或是街头大妈或是田边老农这么说,这些宦官只怕立马一鞭子过去:“咱家也是尔等敢说嘴的?”真的搞不好,敢开这口的人就破家了;就算没动粗,最多也是一笑而过。

    但问题丁一是什么人?威震关外,名动华夏。身领海内人望啊,所谓士林翘楚已不足形容丁某人此时的地位,在朝班里都有丁某人的一系了。士林领袖绝对是算得他一份,并且对于兴安这种明眼人来说,他知道丁一只要活着,不论他宦海沉浮如何。在士林的声望。只会愈来愈大——他几处书院,数千学子,只在慢慢长成啊!这样人对于丁一,可不只是科举中座师的情份。

    在宦官的眼里,大约是分为两种人的,一种是比他们低贱可以任意妄为的人;一种是比他们高贵的人。所以当丁一说出这句话,兴安他们便突然有种哽咽在心头泛起,便是丁一今夜死了去。兴安知道,百年之后。无人知道兴安,但丁容城却必定仍然还在青史留名、坊间流传,能得丁一这句话,他真的泪水止不住淌下来,心里竟有一点冲动,想上前去,教丁一速速逃了出宫!

    但他终于没有这么做,他不是鸡鸣狗盗的义士,也不是能劝得商纣放姬昌回西岐的比干。

    他只是一个太监,哪怕是司礼监太监,也依旧不过是一个太监。

    看着前头丁一潇洒而行的身影,兴安叹了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湿意,快步跟了上去。

    景帝是一直从掌了灯的时分,就在等着丁一的,看着丁一来了,他倒也没有计较为什么丁一没有坐轿之类的细节,而是挥了挥手示意兴安领着其他人退下,然后急急向丁一问道:“到底当如何施为?”

    “这种药剂,在云远活命二十一人。”丁一掏出从急救包里取出的青霉素,对着景帝说道,“不知道皇帝可有听闻过?中矢、中刀以后,伤口化脓溃烂而死的士兵,并不比当场战死的士兵少多少。而在清创和消毒之后,用上这种药剂,几乎都能活下来,除非本身伤创伤及内脏,或是失血过多的人,否则基本上能把化脓发炎的情况杜绝了。”之所以要说二十一人,是为了防止景帝过度索要,总不能说这药金贵,然后云远五千士兵都能人手一份吧?

    景帝也不笨,特别当患者就是他自己的儿子,当下皱着眉头问道:“可是,见济此时又不是刀枪箭创,用上这药,是否妥当?”药不对症,我之良药彼之毒药,这道理景帝却还是很清楚的,例如砒霜,原本就是可以用于治哮嗽、治癣、恶疮等等的,但却也是毒药。

    “此处三剂,皇帝可教谢院判,去寻相同症状者病患先行试验。”丁一把三瓶青霉素放在景帝手中,又把如何皮试、注射一一给景帝讲解了,中间景帝听着有些头大,他是皇帝,又不是医科生,于是提出不如叫那谢当归来,让丁一教给对方?

    但丁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若三人,此事必泄。皇帝掌握之后,再授予谢院判便是;再说,此法须注入血管,这等事,皇帝敢假手他人?切记,试施其他患者之时,必戴口罩,前后烈酒净手,一点也不可少,别将其他病患的病菌带进宫来,却就不妙了。”

    景帝听着连忙点头称是,却苦笑道:“此事若成,名扬天下便是如晋;若败,却就是朕害了见济……”他是皇帝,别说他不会制作青霉素,就算他会,要这治肺痨的名声做什么?但他马上又对丁一说道,“朕虽非御医,也知见济之症不能再拖,无论如何,也当一试!”

    “皇帝打算什么时候,将如玉之事,告之于微臣?”丁一交代完了之后,却冷冷这么问道。(未完待续。。)

    ps:  家人帮更:作者去看牙,搞到现在发烧,去打点滴,这张是家人帮更的,今晚爆发不了了,明天还有一章更新,然后要看他什么时候好转,能回到键盘前。

第二章 绝户计(五)

    虽然孙太后教手下侍候的太监去散布消息,并没有跟景帝知会,但这玩意如同需要每一个动作都知会到,景帝也真的太没用了。从定计之始,就没有谁打算永远瞒着丁一,景帝是没有想到丁一会在这个时候来发难,事实上,也许丁一在掏出药之前,来质问的话,倒就不出景帝的意料之中,可是丁一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很详细的教授他如何皮试,如果注射。

    但景帝终归是在龙椅上坐了几年,又有孙太后这位宫斗的绝世高手给他定计,只是愣了一下,却便长叹了一声,伸手握着丁一的小臂,对他说道:“如晋贤弟,记得你方自上京,与国子监那些举监生答辩之际,朕是个闲散的人,曾远远看过你,那时可要比现时丰盈得多,虽说现今霜风历尽,战阵余生,端的一身英气,只是朕每看着,便觉国家欠亏得贤弟甚多……”

    若说刚上京,王振还在权倾朝野之际,那丁一的确要比现在看上去有份量,那脂肪含量怕要比现在多出无数倍来,所以景帝倒也不算空口白牙,只听他又说道:“安西是大明的安西,如玉身为安西都督,她是丁家的如玉,却更是大明的征北伯、佩征北将军印的丁总镇!”

    这话一出来,丁一就算心中如何愤怒,也只能轻轻挣开景帝的手,退后半步,抬手作揖道:“臣妄言,请圣上训斥。”因为无论什么社会形态,无论什么社会结构。国家元首派遣军中大将去视事,都不必去征询另一位无相关隶属关系的官员的意见。

    景帝却上前半步,再度把着丁一的手:“过了。你我兄弟,这样述话,论什么君臣之道?朕只是与贤弟分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并且朕想将如玉一个未出闺阁的女人,生生逼去关外,只是这大明朝。能打仗的就这么几个人,朕又能如何?可是出关这么些日,尚无信使回复。只怕情况是不太好了……”他就这么说着,直视着丁一的眼睛,“原本准备,于京师再征集一支军队。大约过上三五日。无论如何,年前也要出关去……不知道于先生和朝中各位到时有何人选……,朕意所属,是就以贤弟的弟子朱动领军,教王骥督师!”

    “臣自荐督师,李云聪累功至此,也已是卫指挥同知,可否教其领军?”

    景帝皱眉道:“云远那边还一大摊子事。四海都督府这衙门设了,你也不可能真当它是个摆设。如晋,你这点不好,跟于先生学的,待自己太薄了,朕看了你递上来的奏折,那船队,二十来丈的船,统共十艘,如何抚得四海之夷?故之朕作主了,至少得二十艘……”景帝说到此处,却就神秘地笑了起来,“其实,南京前月上报,如晋那海船着实太小了,原来是备着造一支大福船船队的料,现时看,造两支如晋所需的海船,也用不上一半的料,早知如此,前些年便教你如愿!故之,朕下了旨,反正那些料子也是内库所有,一并全给如晋用了,听那些奴才报上来,说是除开那支已赴云远的船队,还能再造三支,全给你!四海都督府,这水师总得有四十艘船才象话!”

    丁一听着,心中苦笑,虽说没炮,但就这船,还真是祖上阔过啊!景帝不是胡说,按大福船算,长四十四丈四尺,阔十八丈,这船用料,就算门外汉也知道,粗略的算,也是要按立方算的,也就是说二丈长二丈宽二丈高,要比一丈长一丈宽一丈高,整整就是八倍!

    所以胜利级战列舰只有二十丈长,景帝这么说,是真的一点也没有错的。

    “臣在关外,还有些薄名,若是以臣督师,想来应能事半功倍。”丁一这当口不得不低头,他哪里信得过王骥?虽说于谦是有看不起人的习惯,但王骥打的思机发,丁一亲自去打过,两下相较,王骥把仗打成那样,指望他去关外支援丁如玉?

    说着丁一就掏出一份方案,却是之前他教李云聪做的,审过之后没有什么毛病,略为改动之后,此时就派上了用场:“臣只需五万军队,一月粮草,手榴弹……”丁一看着景帝展开那份方略仔细在看,便也在一边这么说着。

    丁一始终保持着清醒,并没有以为五千新军横扫云远,就觉得几千兵也能出征关外,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鞑靼在也先的统领下,和缅甸那边,小国林立是不相同的;而且鞑子的战力,绝对不是缅甸那边的土著可以相比。而且现在也没有受过前期操典训练的五千新军啊!

    “朕给不了你这么多军马,粮草、兵器等物倒可以交付部议。”景帝看完那份军需备案之后,很直接地对丁一说道,“现时各部,皆屯兵边关以防鞑虏,哪有另外五万军马可调拔?”他将那三支青霉素、针管和那份方略一齐收好了,方对丁一说道,“便是朕许了你,朝议那边也肯定被封驳的,于先生便是头个发难之人,贤弟信不信?”

    “三万!三万装备了火器的军兵……”丁一仍在做着努力,没有三万人出关,面对数十万铁骑,能济什么事?至少得有三万人,操练上两三周,以火器方阵来对抗骑兵,以手榴弹和火铳的齐射,对搞骑射和骑兵突击,方才多少有点胜算啊。

    景帝依然摇了摇头,向着丁一苦笑道:“哪来三万军兵?”他顿了顿,方才对丁一说道,“朕原以为,看看召集个万来人……如今看着连如晋这等知兵的人,也要数万兵马,看来还是想得浅了,如此明日交予廷议吧!”

    丁一脸色就变得有点难看了,廷议?开玩笑么?朝中大佬都着紧调兵去守长城防线,景帝这一点倒是没有乱讲的,以大明现在除开丁某人一脉的士兵,其他军兵野战的话,真的很难跟鞑子相抗的,这种情况也不是现时才有,说来真是要归罪到英宗与王振头上,就是土木堡一气把家底败光,才搞得如此窘逼的,要不然土木堡之前,还能出动数万的骑兵,宣宗年几千骑,也能在兀良哈把三卫打得老实。

    “若不经廷议,皇帝能予臣下多少兵马?”丁一也不讲究了,直接就这么向景帝问道,并且又对他说,“这镜子销售,分入内库的钱银,若是关外失了,无了这原料供给,圣上,这笔银子,却就生不出来了。”当时初设密云前卫,说动景帝,就是说要在关外开矿,方能炼制出镜子来,所以丁一此时无奈,也就只好旧事重提。

    景帝苦笑道:“哪还有什么多余的兵马?朕原先是想着,石亨和孙镗都嫌不好用的大明第二师,后来划到了锦衣卫下面暂辖……说来也怪,眼巴巴从云远调上来支援宣大的兵马,他们却觉不堪用……有万多二万人,以为教朱动去挑出一半来,然后由他领着……如晋若要,也就这支兵马了。”

    看着丁一那苦得要渗出汁的脸,景帝心中却就生出一缕愧疚,因为丁一是给了他药之后,方才来问他这事的,半点也没有要挟或是讨价还价的意思,不过现时着实也无兵可调,就算有兵,在孙太后的主持之下,各家勋贵也不可能和打京师保卫战一样,把自家的家丁护院都凑将出来,景帝想了想道:“若是如晋要了这支兵马,便教彼等划归广西吧,反正朝议已定,如晋为国拓土,是要赐冠军侯的,这大明第二师,就算朕予如晋的护卫!”

    “臣不敢受!”丁一不得不再后退半步,抬手作揖道,“圣上慎言!”

    别说给一个臣子,就算名字入了宗人府的玉牒里的臣子,整整二万兵马,这就是纯扯蛋;就算给一个藩王二万兵马,绝对也是会被朝廷大臣喷一脸口水,然后丁一要是敢接受,朝廷里的大臣,就随便找点由头,指出他这是要谋反!

    “锦衣卫本来就是天子亲军,朕派亲军,护卫御弟,谁瞎了眼敢胡说?”景帝却不以为然地这么说道,他说的也是有道理的,锦衣卫便是天子亲军嘛,朝廷大佬的府里,还有锦衣卫呢,不过却是去刺探大臣有无结党营私之类的。

    “此非礼,不敢受。”丁一挺直了腰板,看着景帝,义正词严地冲着他说道,“不论文武,安能蓄有私兵?军兵为国所有,此乃立国之本,圣上切切不可再出此言!”这时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副君臣相得的画面。

    君王信重臣子,不惜以上万军兵相许;而大臣恪守本份,直言进誎。

    景帝摇了摇头道:“如晋你便这点不好,和于先生的性子一样,太迂了!”然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朕便不提这茬就是,若是如晋原用这支军兵,便将此军拔到安西都督府下面都司,毕竟关外两个都司,现时都是卫所,并没有战兵,也难为了如玉。”

    “天子圣明!”丁一长揖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章 绝户计(六)

    第二日雪倒是难得收了,五更时分,丁一和李云聪那八人便已结束整齐。天刚亮起,便有旨意下来:“奉圣旨:如晋心怀国家,朕心甚慰,不必拘礼再辞,便出宫持符调兵加以甄选……李云聪身负四海大都督府及卫所诸职,再教统兵实非良策……”说了半天就是丁一想出宫就去吧,也给了调兵的信物、不用辞行;然后丁一昨晚推荐的李云聪,景帝却就不同意。

    丁一这时也无心去纠缠这些事,接了旨,便匆匆在李云聪的护卫之下,向宫门口而去,原以为就这么出宫,去京郊大明第二师的驻地,直接调兵训练,然后筹备粮草,不日就出关去援丁如玉。谁知去到宫门口,这么早便有太监在那里候着,却是熟人肖强,他见着丁一便行礼,一脸的悲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死了爹妈:“如晋少爷!不好了!”

    这腔调活脱脱把丁一吓了一跳,以为是孙太后出了什么事,记得这位还有好几年活的,是到了天顺年间才去的。还好那太监肖强接着便说道:“于大司马的公子,昨天进宫来,说是大司马略有微恙,想让少爷您过去一趟,只怕有些话要跟您交代,娘娘担心着您舟车劳顿,毕竟海路万里回来,故之就没跟您提起,让于公子若是大司马病情有什么变动,再于夜间来报,昨夜倒是无事……娘娘差了奴婢来说与少爷知晓,毕竟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丁一听着便无声地苦笑了起来,这孙太后真的就是拿起母亲的架子,看着就是吃定丁一了。而且丁某人还真发不起火来,因为不论哪一节,当真是难以找出一丝半点的错处,她心痛自家孩子,还能说不说么?又叮嘱了病情有变,连夜来报的,还待如何?

    所谓阳谋。莫过于此。丁一就算猜到,就算知道,就算他亲见亲闻又如何?当一个母亲心里装着孩子时。也许她所做的事对错有待商榷,但本身就很难受到指责,何况每一个细节现在都找出问题,又何况于正如孙太后所明白的。丁一本身就是一个极度缺乏母爱的个体。

    大明第二师的营盘就在京郊。相比之于边上相邻的京营,大明第二师的形象显得象个穷苦人——还留存着些许骨气的穷苦人,大抵任何人到了大明第二师的营盘外,都会生出这样的感叹来,发白、旧去的旗帜,是营盘为数不多的妆点物,而那简陋的木栅,比起其他的营地。更是寒酸到不必提起,按着不远处的农人所述:“连马叫声都听不着几声!”

    没有马。也没有什么盔甲,原本那些低矮的滇马,在开拔到宣大之后,就被石亨的部下调拨了去,就算矮小,再小也是马,也许唯一能带给丁一安慰的,是营门口那四名哨兵,穿着鸳鸯战袄的哨兵,他们身上的鸳鸯战袄已褪得变成淡红,还打着补丁,不过他们仍如在云南时,丁一所规定的哨兵站姿,勉强维持着立正的姿势。

    与其说是在站哨,不如说是在坚持着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他们站的不是哨,是人生。

    这绝对不是一句文艺的话语,而是真实的写照,因为除了站哨,除了继续坚持标榜着和其他明军的不同,他们实在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去面对自己的人生了。宣大前线的将领连拆分他们的兴趣都没有,因为石亨的部下直接就把他们打发了,兵部说如果不堪战阵就充为民夫,结果那些将领还是拒绝,回复说便是征发民夫,也要比这些兵强,许多将领附署了由孙镗带头签署的那折子,认为这些兵“无一不痞,忤逆官长”,甚至提出“若于战时,按律当诛”,也就是说兵部如把这二万人硬塞过去,也行,那把这二万人都杀了,就不要怪边镇的将帅了。

    于是兵部只好把这支部队扔在京郊,结果京城这边负责城防的将领,还不都跟石亨他们是一路人?甚至有不少还是出身于石亨麾下的,再说石亨和曹吉祥掌管团营,这京师防务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自然也就没人要这支军队,本来石亨的意思是扔给丁如玉的,结果景帝和其他朝廷大佬却觉得不妥当,于是划入锦衣卫暂辖,就这么扔在这里。

    大约上,就是看着什么时候,挑少量一些精锐的出来,安排进锦衣卫里,其他人就是劝散回乡了。其于他们在边镇闹腾的一天三顿饭啊,足额的饷粮啊,装备啊等等,那是鬼才理会他们,反正就是下了令,敢擅出营门者,杀无赦!

    现时别说足额饷粮,一天都只有一顿饭,至于饷,那是真没有,几个月都没发过饷了。

    能把营门前的积雪扫出一条小路来,能站在这营门口,已就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

    当丁一带着李云聪他们几个人出现在营盘前面时,那些哨兵张了张嘴,但却没有按着丁一在云南边境时所要求的,喝令来者止步,然后查询身份,问明来者的目的。毕竟,他们不是新军,更不是大明第一师那些从一开始就按着正规操典训练的士兵。

    他们所做的,就是不约而同奔到丁一身前三步开外的地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丁一便这么磕起头来,嘴里哽咽喊道:“制军啊!您可来了!制军啊!这朝廷有奸臣啊!不教小的们活啊!”、“制军,小的没给您老人家丢脸!可他们不让吃饱不提,压根就没让小的们上阵!”营门口这时又起了喧闹,大约是听着这几个哨兵的声音,有人跑出来看了,然后整座死气沉沉的营盘,如同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一个个士兵、军官奔了出来,从营门口到营内,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都是全旧的鸳鸯战袄,全跪在那里,大约是一个把总领着几百人,丁一扶起那几个哨兵,慢慢走了过去,便听着营内领头的,开口道:“小的叩见制军老大人!给制军叩了!”、“小的们给制军叩头!”

    丁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便是一团升腾的白雾,如那前路,教人望之不清,但不管如何,他现时所得能到的,也就只有这支军队了:“都起来,学生来了,便不会放着大家不管,云聪,去买些猪羊来,再去丁家商铺那边调些棉布,兄弟们战袍都旧了。”

    李云聪领命带了两个士兵而去,跪在丁一面前那几百军兵,却就许多人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们看着丁一,便如同孩子见了爹娘一般,也只有丁一,才会一到营里,刚进营门,就教人去买猪杀羊,又要给大伙添衣裳,忠诚向来不是无缘由的,就算有着信仰支撑,但丁一这两句话,却是生生就将大伙的心窝烘暖了,这支部队,过了这一关,丁一的烙印已是不可抹去,便是丁一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这些士兵第一反应,必定也就是:这决不是丁制军做的;若是丁制军做的,必是该杀!

    闻讯带着亲兵前来的石亨和曹吉祥,不可置信看着井井有条运作起来大明第二师营盘,当真是合不上嘴巴了。他们也是带老了兵的人,自然知道大明第二师没有他们折子上说的那么不堪,要知道,原本就是边镇调过去的兵,这些军兵本来就是从各个边镇包括宣大在内,抽调出来的,再怎么差也不至于不堪用,只不过他们觉得这大明第二师的军兵全是刺头、老兵油子,不好管理,士兵提出来的要求,比如说三餐饭管饱,饷粮足额,就算边镇将帅不喝兵血,户部那边的官吏也要吸血的,怎么可能做得到?当然,若果只是大明第二师,那或是可以做到的,不过石亨等人又如何敢做?一旦做了,其他军兵必定又要求同等待遇,到时岂不是大乱?所以这些兵,石亨他们一个为了给丁如玉个人情,一个是真的不愿使唤。

    “这丁容城,得多少银子洒了进去?”曹吉祥捏着兰花指,远远望着大明第二师的营盘,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问着去打探消息回来的亲兵,当时石亨和边镇军将不要这支军队,曹吉祥也是来看过的,结果名义上的大明第二师师长,有着右都督身份的张锐根本说话就济不了事。

    当时曹吉祥已经表示,会尽量照顾他们,一天三餐是不可能的,不过,一稀一干让大家吃饱是可以商量;饷粮方面,曹吉祥也很坦诚,说是户部发下来多少,他只抽一成,至于发到军中,各级军官要抽多少,他便不管,关键是军队里不要有闹事。

    那亲兵单腿跪地禀道:“回公公的话,方才小的混近了去,只听说赶了一批猪羊入去,怕有上百头,至于钱粮,却是没有提起……对了,据他们说,丁总宪还教弟子李云聪,去赊了不少棉布,说是要给军兵做新袍服,除此便无他事了。”

    曹吉祥听着,笑着脸上横肉颤抖,一拍大腿对石亨笑道:“一身衣裳两口肉?这班杀才要是如此识趣,伯爷当时嫌他们不好管教时,咱家也就收了他们,丁容城啊丁容城,伯爷!今遭你我却是有缘,来看看丁容城如何狼狈出营!”

    在他想着,等得军兵吃完了肉,说到钱粮,丁一就自然是被呛得受不了,不得不仓惶离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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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绝户计(七)

    石亨倒没有曹吉祥那么幸灾乐祸,却是摇头道:“公公,此际关外吃紧,若是丁容城有什么难处,我等还是互相扶持才好……”石亨后来虽然惨淡收场,但他是受其侄子谋反的罪名被株连,才削职为民不得朝见,到后面再下狱治罪什么,那是墙倒众人推,但至少对于外敌,石亨还是有点原则的。他与曹吉祥不同,后者是真的举兵在京师造反。

    所以对于丁一,曹吉祥却与石亨的见解完全不同,听着石亨的话,曹吉祥得意的笑道:“这两万兵又济得了什么事?教他们与丁容城咬起来最好!教咱家看个热闹!哈哈哈,关外鞑子,不还有伯爷看着么?这世间,未必除了丁容城,便没人会打仗吧?想当初咱家好声好气跟这伙赤佬说话,居然狮子大开口,以为咱家是傻子……”

    原本曹吉祥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他当时那么好说话,主要是他的侄子曹铉收了几名手下,是从大明第二师出来的,恰好有仇家请了江湖好手刺杀这曹铉,结果被从第二师算是退役的几名士兵,以火铳齐射,十步的距离内放倒了五个,又上了刺刀,以笨拙的队列刺杀操,把余下刺客逼到墙角捅死了。所以曹铉大为惊讶,特别是听那几个士兵,说大明第二师最精锐的是跟着丁容城的五千新军,他们不过是跟着早晨跑操,又练了些队列;自发去观摩那五千新军的刺杀训练,然后自己练了一下罢了。

    他们还告诉曹铉自己这几人是大明第二师是不怎么出色的。觉得就算闹出什么花样,自个几人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好处,所以才离开的。曹铉再三确认之后。认为捡到宝了,去告知了曹吉祥,后者才会如此好说话。

    但当结果是大明第二师下面数十个基层军官,要求曹吉祥先足额补发欠下的几个月饷粮。

    这怎么可能?按着最底层的士兵一个月半两银算,二万人就是也得一万两,几个月就是几万两,加上军中官佐一级肯定比下面士兵高。这么算起来,几个月饷粮加一起,怕得十万两。曹吉祥自然不会短了这十万两银子,王振在时,边镇守备太镇给丁一送“土产”,一次出手都是十万两了。主要是太监除了给上司送钱之外。本就是贪财的。不往死里捞便罢,居然要他往外掏?再就曹吉祥还没用上这军队,就要他扔十万两,他觉得有钱也不是这么花啊!

    当时他本想把那些底层军官杀了,但统兵的张锐吓得不行,告诉他说现在实际掌控军队就是这些基层军队,若是杀了,只怕会哗变。曹吉祥才不得已作罢。京郊之地,弄出兵变。无论再怎么快速平息都好,总归是个大麻烦,这回看着丁一入去,他是知道丁一凶名的,如何能不抱着看好戏的心思?

    石亨颇有点不忍,也有点内疚的,因为这支军队并没有如他所愿交到丁如玉手上,而是被放得变野了,他很是觉得对不起丁一的,曹吉祥和他共掌京师团营,他的遭遇石亨是知道的,按着石亨的看法,在宣大时,这些兵没到这地步,也就要求吃个饱饭,吵吵饷粮不足,不至于敢叫将主一次补齐拖欠的饷粮再来说话。

    对于石亨来讲,兵就是跟马匹一样,放在野外久了,就不驯服了,所以他听着曹吉祥的话,心里是真不好受,因为练出一支军队花费的精力他是很清楚的,而且这些兵敢吵着吃三餐还要管饱,想来丁容城在云南就是这么下了血本的。只不过他的内疚,是对于丁一,而不是对于这些士兵,更加不是对于国家。

    丁一并没有让他们等得太久,大约第二拔去探听消息的亲兵刚一回来,丁一就带着李云聪,从营盘里出来了。看着他这做派,曹吉祥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他娘的,照着丁容城这么整,天下还有谁能带兵的?堂堂总督,又是总宪,更是侯爷,出入就跟着一个弟子,连队亲兵也没有!带兵的人连这么点威风都没有,他奶奶的,谁干啊!”

    “公公才知道?这个你我妒忌不来啊!”石亨苦笑着摇头,对曹吉祥说道,“上回朝廷把丁容城召入京来,教他督云南的时节,身边不也就跟着一个刘铁么?这路上还出了事,遇着白莲妖人了,可人家就是师徒两把刀,硬把那白莲窝子连根剿了起来,近百一流高手,听说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海茄茄去白莲助拳,也被杀得落荒而逃,自此四处见人就说丁容城的好话,是杀到胆寒啊!”

    曹吉祥冷哼了一声道:“得了吧,侯爷你改说评书吧,那些江湖人,上不得阵的。”不过说了这么一句,却又不得不挤出一句,“海茄茄咱家听说过,据说一刀在手,天下无对……姓丁的手底下确是硬朗,又如何?战阵之上,又不是伸量身手的,千百把枪捅过来,什么身手都是假的……”

    石亨听着,苦笑着拼命摇头,战阵?纵观大明,谁敢说比五千兵打下云远的丁一,更长于战阵?不过他又不是那些非要争个大义的读书人,说多一句说少一句都无所谓,听着曹吉祥这么说,石亨再也没有搭话,只是下了马冲着丁一迎了过来,却是称道:“如晋!想煞某也!”把着丁一手臂,却是嚷嚷道,“来来,今儿无论如何,也得一醉方休!”又对丁一道,“曹公公也是对如晋想念得紧,聚于一处时,总是说起……”他所说的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替曹吉祥圆场?这就不是在场的人关心的事。石亨只管把场面圆起来,以免得大家尴尬;曹吉祥也有个话头,可以堆起笑脸凑过去问候几声。

    丁一举手一揖之后,便道:“石总镇、曹公公,学生却是有些难处,还望两位伸个援手!”

    丁一摆出这样的姿态,只为一件事:“求先借一万火绳铳、五万手榴弹予大明第二师,这笔军备,待户部那边批下款子,直接以款相抵也好,或是到时梧州、容场工场运上来的新枪作抵也好,都随两位的意思便是。”黑火药倒是没问题,容场那边几条生产线,专门加工精制的颗粒状黑火药给朝廷诸镇兵马;只是这火绳铳,容城工场虽有一些存货,但哪里足够装备这二万人的部队?梧州那边倒是有许多大明第一师退下来的遂发枪库存,但总要派人南下去调拔,再运上京来,就算海路上面,黄萧养的西海舰队无人能阻,但这中间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也只能先找石亨和曹吉祥拆借了。

    听着丁一这话,曹吉祥冷哼了一声,挑了挑稀疏的眉毛,不以为然的说道:“如晋少爷,莫怪咱家多言,你要出关去援安西都督府的两个都司,必定就是野战,不可能据城而守的;鞑子一人数马来去如风,可不比孟养那边,容场、梧州所产火器不会炸膛,确是精妙,但守城倒是堪用,野战是不济事的!”若以这时代的军事水平来说,他这番话说得出来,倒也是知兵的,看着丁一要开口,曹吉祥却就截住话头,“咱家不是不肯卖如晋少爷这面子,一万火绳铳,咱家出一半,五千!五万颗手榴弹,咱家出两万!只是咱家以为,单凭火器是不行的,这样吧,从咱家手下再拔一千精骑给如晋少爷使用,也算全了咱们一条船的情谊!”

    所谓一条船,就是指立宪密约的事了。

    丁一连忙道了谢,曹吉祥却摆了摆手,示意这事不必再说,只要脸面狰狞地冲丁一说道:“如何?那些兵油子不听话吧?如晋少爷莫要心焦,咱家和石侯爷,却是与少爷你共进退的!该杀便杀,该流徙就流徙,这等贱种,当真是不给个教训都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在边上石亨听着不住苦笑,他只纳闷着曹某人啥时这么好说话呢?五千火绳铳,虽说丁一在这大明朝的信用还是很不错,但也是几万两银子,加上手榴弹,十万两银子是妥妥的,眼也不眨就这么开口许给丁一?这年头又不是王振在位,那时节别说借,就是白送也得看丁某乐不乐意收。现在这关节,这么十万上下的军器一句话许出来,不象曹某人的性子,听到后面才明白:原来这厮不是想着国事艰难,而是指着这批军备给丁一打气,然后好看丁一对那些军兵大开杀戒!这当口,鞑子逼近的时节,这曹某人真是什么人啊!

    而出乎石亨意料的,是丁一点了点头,居然对着曹吉祥说道:“公公说得是,学生也以为,不能轻易放过这些军兵,就算挑选出其中能战之兵,也得给他们来个下马威、杀威棒,整治服帖了才会支使!”石亨不禁很有点担心,毕竟这关外的安西都督府一陷,边关防线就吃急,然后京师这边自然也就危如累卵,听着丁一这话,似乎真打算大开杀戒,这如何得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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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历国难、同行军伍、同为囚友、同受膻腥之苦——如此君臣谁可离间?忠勇丁一长在帝心;厄难处,英雄只手擎天,重启帝国篇章; 征平南北、纵横四海、降税除役、解生民之倒悬——千古良相万姓传诵!腹黑丁一汗青重墨。得志时,大明日月旗扬,汉人热血烧燃!重启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启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启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