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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洚晓     重启大明txt下载     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翻云覆雨(六)(求收求推!)

    丁一此时却早就直接踢蹬下马,将身体藏在马的另一侧,也就是让骏马成为自己跟那白衣人之间的屏障。换作一般人可能此时还在马上发呆,也就是丁一这特种部队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使自己避免成为显眼的目标。

    “一点红,你不是我的对手。”苏欸的声音有着一种莫名的稳定,便如他所说出来的,就是事实一般。丁一却在慢慢吐槽:怎么一下就切换到武侠世界?尼玛的这不科学好不好?夜深更静,两个家伙站别人家楼顶,还唯恐别人不知道一样,大声交谈……等下要这两家的主人敲响铜锣高喊有贼,不知道这两位怎么收场?

    那位被称作一点红的仁兄抱着剑冷冷道:“不错,只不过今夜在这里却不止在下一人。”

    “请问到底为了何事,阁下竟要逼学生自杀?”丁一忍不住打断了这两位的对答,“便是要死也总得让学生死个明白吧?”说话之间丁一却去解开马鞍后挂着的两个皮袋,快速将它们扯了下来放在身前。

    长街那头马蹄“得得”,一匹骏马空鞍奔来,直至丁一跟前方才停下,却是刘铁骑去的马。沉重在脚步声在那马奔来处响起,似乎每一步都要将街上青石踏断踩粉也似乎,一个魁梧人影在皎洁月芒的映照下出现,那人看去怕有近七尺高,刘铁被他挟在肋下如一只鸡子。

    苏欸点了点头道:“破锷也来了。”

    “来的不止是破锷。”右侧临街的院门打开,走出一对**上身肌肉盘虬的双胞胎兄弟,冲着苏欸抬手抱拳,粗声粗气地说道,“初伏见过苏大侠”、“惊蛰见过苏大侠”。

    苏欸面上终于动容,执刀一抖甩去刀锋上黑布,冷声道:“你们是在等青子?”

    “奴早便在苏大侠的脚下了,嘻嘻!”女子的声音从苏欸脚下二楼处传了出来。

    此时却听一声唿哨,不知何时躲在两匹马后的丁秀才打得了火媒,点燃一枝烟花,那烟花冲天炸出缤纷四散而煞是好看,那对**着上身的双胞胎兄弟怒喊道:“姓丁的,你是不是嫌死得慢了?”

    这边厢是江湖顶尖好手在述话,这丁秀才倒好,极为怕死地躲在马后面玩起烟花来了。

    “你们、你们不是要逼我自杀么?”丁一躲在马后战战兢兢地反问着,却说道,“君子死,不免缨。今夜出来会友,穿得有些随便了,故之教几个学生给我把袍冠送来,若是苏大侠敌你们不过,自杀之时也好穿戴得体面些……”

    那对双胞胎兄弟听着失笑,不禁说道:“这秀才还有学生?”、“正好,一并做了,斩草得他娘的除根!”、“这话在理,丁秀才让你的学生快点来!”两人说着不禁狂笑起来,在他们想来,秀才的学生,大约就是几个还没总角的童子吧?

    “初惊,奴劝两位还是谨言为好,据说杜九便是被面前这位丁秀才,一记冲宵炮拳打得昏死过去,而丁秀才前前后后就只出了这么一拳。”那被苏欸唤作“青子”的女子,声音极为清脆宛如黄莺,只不过丁一却无心思去欣赏这声音如何悦耳了,因为她一语道破了丁一的身手,提醒了同伴让丁一迷惑对手的谋划破产。

    丁一无奈苦笑道:“那不过是侥幸,想来你们也不会如杜九爷一般,站好让学生来打。”

    能扮猪不扮猪,吃饱了撑着了么?伪装已经成为丁一的一种习惯,并不仅仅拘泥于吉利服。

    他这么一说倒是又让那些人笑了起来,因为丁一的说辞让他们感觉到了合理:一个秀才怎么可能把江湖大豪杜九一拳打昏?虽然有好几个江湖大豪言之切确,说杜九就是被丁一一拳打昏过去,再被丁一的学生用刀捅死,但真的让人很难致信,倒是丁一这么说,大伙便觉找到了事实的真相——杜九托大,站好了让丁一打,才会导致被丁秀才一拳打昏的结局。

    “纵是如此,奴还是对丁秀才不敢轻视,听说丁秀才的管家,竟是钝刀死迟迟史老前辈,若不趁如今史老前辈不在身边结果了你,rì后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嘻嘻嘻!”青子似乎每句话都要带几声笑,只是那笑声却尽是取人xìng命的话语。

    这六人便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破萼初惊一点红,又看青子映帘栊。

    青子便是他们的首领。

    “如此,便做过一场吧。”苏欸事到临头倒也没有惊慌,持刀在手沉声说道,“听说见过青子的映帘栊者,就没有还能活在世上的人了。某倒好奇,到底这映帘栊是什么奇门兵器?今夜便让某见识一下吧!”

    说罢手中陌刀斩动,刀光如雪所及之处瓦碎椽断,屋顶瞬间已失了苏欸的身影,街对面屋顶的一点红冷哼一声,抬手一掷,便纵身而起如飞鸟一般越过长街,扑向那被苏欸斩塌的屋顶;那个夹着刘铁的魁梧巨汉将刘铁往地上一掷,把手中大铁锥击向身边围墙,和身撞了上去立时将围墙撞得崩塌一截,尘土飞扬之际人已朝内直冲而去!

    只有那两个双胞胎兄弟,怀抱着双手看着丁一和刘铁。

    丁一却在嘴角浮起了笑意,无他,这不是武侠的世界,这还是大明朝的正统十四年。

    因为苏欸并不是运起什么内功,然后脚下用力,就踩崩屋椽的,而是舞动陌刀斩崩了屋椽;一点红也不凭空飞越长街,今夜月光皎好,一点红抬手一掷时丁一看得清楚,是将系着半透明绳索的飞爪掷出,勾住街对面的檐角,再借绳索之力将自己荡了过去的;那个唤作破锷的壮汉,并不是和身一撞就将围墙撞塌,而是用大铁锥快速砸了几下,然后才扑了上去了……

    没有什么狗屎内功;也没有什么脱离地心引力的轻功;更没有什么横练硬功。

    所有东西都是符合物理定律的。

    丁一所害怕的那种“左脚点右脚背,再右脚点左脚背”的可怕场景并没有出现,这就让他放下心头所悬的那块大石。丁一冲那对双胞胎点头挤出个笑脸:“两位壮士请了,这孩子却也是在下的学生,在下要去扶他起来,却不是要逃跑。”

    说罢便走了几步去将刘铁翻了过来,伸手一探竟全无气息,不过丁一并不慌张,按压着刘铁的心口,捶打着给他做心脏复苏术,过了片刻刘铁一口气缓过来,拼命咳嗽着终于醒转,方才却是被那唤作破锷的巨汉,活生生挟得昏了过去。

    “这丁秀才倒是他娘的好胆,这时节还照顾着他的学生,是条汉子!”初伏看着点了点头,但他那唤作惊蛰的兄弟却觉得不以为然,“救个球,一会拿下苏欸,都是一刀劈死的下场,早死晚死也差不了这么一会!”

    干掉苏欸之前他们是不会动丁一的。

    因为没有人想被北直隶第一条好汉猎杀。

    “破萼初惊一点红,又看青子映帘栊”这样的杀手组织同样也不想。

    他们七人不可能时时都在一起,而离了今夜,北直隶第一条好汉苏欸,也不会孤身一人面对他们。更重要的是,如果丁一被干掉,他们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拦得住苏欸的溃围而去。

    所以丁一不能死,只有丁一活着,苏欸才不会逃。

    苏欸不逃,他们才有机会将他干掉。

    这个时候丁一左侧那临街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如同那种车间电风扇转动的破空声嘶叫声,紧接着便是两声惨叫,丁一脸上的笑意便愈重了,普通人也许听不出什么,但丁一听得出来,陌刀,所谓唐时陌刀阵,一旦如墙而进的话,敌人便只有四个字“人马俱碎”!这种破空声绝对是苏欸手中的陌刀在挥舞,而那惨叫声却也绝不是苏欸的

    穿透力极强的男中音。

    而那**着上身的两兄弟同时也是听出了不对,此时也顾不上丁一了,快步冲向方才被破锷砸开那个围墙的缺口,不是他们义气深重,杀手,为了钱才走到一起的。他们急着去帮手的原因,而是如果让苏欸把同伴都杀了,他们压根没有把握面对苏欸时,能保住命来。

    他们顾不得杀丁一,对于他们来说秀才丁一随时都能杀,但苏欸脱困的话,就是xìng命交关的事了。看着他们的身影没入那院子里,丁一对刘铁问道:“好了些没有?”刘铁点了点头,脸上有着惊魂未定的不安。

    “事办好了没?”丁一接着问道。

    刘铁摇了摇头。

    丁一望着他,微笑说道:“那为什么不去办?”

    “可是……先生,咱们有马,不如……”刘铁终究只是个半大小孩,听着刀剑交击的声响还是不时传来惨叫呻吟,他向丁一提出了逃跑,的确这些杀手都在围攻着苏欸,他们有马,现在就跑掉,兴许杀手是赶不上他们的。

    但丁一摇了摇头,只是冲刘铁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办好先前交代的事。这无疑让刘铁心头安定了许多。丁一之前叫他办的事,是去找商辂,邀请对方出席后天丁一收徒仪式,此时此刻丁一仍不忘这事,这是刘铁能办的事,于是他不再多话,翻身上马重新向方才来路奔去。

    其实丁一并没有刘铁想像中那么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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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翻云覆雨(七)(求收求推!)

    因为他真的不太清楚,江湖的厮杀,技击水平高到什么程度。苏欸、刑天这种角色,就算放在千百年后的无限制笼斗里,能不能夺冠先不说,但绝对不会是默默无闻的角色;而雷九天那种水平,真是随便一个练过几年散打的,就足够解决了。

    这种水平的差距跟丁一所习惯的,按体重来分级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么这几个杀手,又是什么样的水平?丁一根本就没底。

    之所以他让刘铁去办事,因为他没有把握在这种未知的环境里,保证刘铁的安全。

    此时却听院子里有人闷哼一声,丁一眼中一紧,无声无息伸手从马后取下那个长条黑色布包。因为他认得这声音,这是苏欸那辨识度极高的男中音。脚步声开始向这边而来,夹杂着刀剑撞击声。

    一条身影从缺口处背向长街,跌跌撞撞向外退出,正是苏欸!

    丁一心中暗道不妙,因为苏欸似乎看不见东西,一手摸索着围墙,一手轮着陌刀胡乱挥舞。而当苏欸退出那缺口,丁一便见到血光飞溅,因为一把单刀无声无息伸到苏欸身侧。突然发力斩在他背上。

    苏欸暴吼一声,回手一刀斩了过去,那偷袭者单刀掉落,连带掉了四根手指。

    “苏君,这边来。”丁一慢慢地站了起来,点燃一根火把插在地上,右手抖开那黑色长布包,拔出那柄百炼雁翎刀持在手中,向围墙的缺口处一步步行了过去,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或者很傻,但有些事,丁一真的做不来,比如说扔下同伴自己逃命,尽管丁一之后可以去给苏欸报仇等等,但做不来就是做不来。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从那个围墙的缺口涌了出来,尽管目不能视,但苏欸依然出了十七刀,斩倒了八人,其中至少有五人人没有再爬起来,但围墙那个缺口似乎是某个被揭开了咒的妖魔洞穴,仍旧有源源不绝的黑衣人涌出来。

    “不要揉眼。”丁一搭着苏欸的肩膀,一刀抹过了急冲而来的黑衣人脖子,手上刚想用力按压苏欸的肩膀,对方已然蹲下,陌刀横扫,立时地上多了四截断腿和两个倒在血泊中呻吟的黑衣人。

    丁一杀人的速度,远远没有苏欸快。

    他更多的是充当苏欸的眼睛,从缺口回到那火把边上,苏欸足足杀了十三人,非死则残。

    其中他没有问过丁一一句话,而丁一除了叫他不要揉眼睛之外也没有额外的交谈,通过丁一搭在肩膀上的手,苏欸便这么杀了一十三人,而丁一的战绩仅仅只是二伤一死罢了——出手是为了清除逼近苏欸身侧的敌人,丁一对于杀人并无特别的喜好。

    丁一将雁翎刀插在街面,提起了方才从马背下取下的两个皮袋,伸手入内……但就在这时,长街彼端响起了马蹄声,急促的马蹄敲打在青石板的街面分外清晰,毫不杂乱。却便听着那个唤作青子的杀手首领尖声呼叫:“退!”这一回连那几声假笑也来不及加上了。

    但所谓势若奔马,跑起来的马速度是极为可怕的,能退得比这奔马更快么?何况于那些黑衣人本来是向前冲出的。没有雪亮的刀光闪起,只有红缨,斗大的红缨如花绽放,这就是所谓的白腊大杆了,两骑并排冲过,瞬间四五个黑衣人挑得飞起,弃枪,奔马疾驰之间,又撞飞了两三人,马上骑士拔刀横在鞍边,奔马怒驰一路冲向长街尽头。

    那些逃过一劫、惊魂未定的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却见长街已尽赤,青石板的缝隙里尽是鲜红的血,在这还有点寒意的夜里,隐约冒着丝丝热气,那是从地上七横八倒的那些黑衣人颈腔里、腹腔里淌出来的,犹仍热。

    有些黑衣人反应快的,突然发觉长街上已失去了丁一和苏欸的身影,而青子的尖叫再一次响起:“退啊!”但仍是太迟了,马蹄声再次响起,又是两骑怒奔而至,又是枪挑马撞,又是横了长刀如田间割草一般收割着首级……

    这回不用青子喝叫,残存的黑衣人惊恐地涌向那个围墙中的缺口,只要跑进围墙里,身进房间里,那如牛头马面一样的索命骑士,至少不能那么方便地干掉自己,这就是他们全部的思维。

    毫无疑问,这种思路是完全正确的。不说躲进围墙里面甚至还可以临时拉起两条绊马索之类的;便算只是躲进院子里,就算马术再好,拐弯抹角的没有冲刺的距离,马跑不起来,冲击力就十成里余不下一成了。

    但想得对往往并不见得就得到预期的结果。

    因为大伙都想到一块去了,便一窝蜂涌向那缺口,又有机灵的便开始攀爬围墙。

    其实虽然骑战于步战有着绝对的优势,加上这此黑衣人又无拒马长枪,更无弓箭弩矢,但毕竟只是四骑,前后真真正被取了性命的,也不过是二十余人,与苏欸手中陌刀所斩者,不相上下。

    只是胆寒。

    当体重近千斤的战马以五十公里左右短途冲刺的时速疾驰而来时;当根本还没看清马上骑士的样貌而同伴就惨叫着溅血瘫倒时;当回过神来那对手早已远去,而另外两匹战马又在长街彼端奔来,重复着杀戮时……

    缺少器械的步战面对骑战的那种无力感,跟苏欸手上的陌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那完全不是功夫高低,拼着一条命群蚁咬死象的感觉;而是被屠杀的感觉,是人为刀俎我为血肉的绝望。

    没有人去考虑那奔向长街彼端消失在黑暗里的四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也没有人去思考是否应该有人结阵在原地,以防下一波骑战奔杀而来时,可以稍做抵抗,以为其他人的撤走争取一点时间。

    “不要乱!”青子再次尖叫起来,可惜仍然和她上一次的喊叫一样,完全没有什么效果。

    只不过一开始那些黑衣人是来不及反应,这一次是胆寒之后的混乱。

    可惜那消失在长街彼端的骑战,并没有留给这些杀手更多的时间去调节自己的心态。

    急促的马蹄声从方才消失的方向重新响起,这一次的马速并不快,每骑大约间隔了十数步次第杀来,刀光如雪雪白血红。战马一路小跑到长街尽头,马上骑上抖了抖绣春刀上的血,闲闲圈过马头,再次奔来时已变成了五骑。

    “下马。”这时从那缺了口的围墙对面,长街另一侧的院子里传出来了丁一的声音,“若要这么杀,我何必叫你们过来?执行命令。”

    “诺!”五匹马齐齐勒住,马上骑士滚鞍下得来,从马背上取了各式器械披挂在身,朱动与许牛这两个最是健壮的锦衣卫,身披甲胄手执大盾、绣春刀站在前头,刑大合与魏文成把着两根白蜡杆子的大枪跟在身后,胡山长弓在手居中调度,五人便向那围墙的缺口稳稳前进。

    丁一坐在街对面的二楼上,却又喊道:“不准用榴弹。”若要用榴弹,就凭马背那两袋榴弹,丁一就足以把这些黑衣人杀到溃散了,但他之所以没有动手等着胡山他们到来,就是想籍着这个机会,来试验一下这个把月来练的成果。

    若是普通百姓,个把月怕是连左右都分不清吧。

    但胡山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是锦衣卫,而且是不愿昧着良心而还能当着小官的锦衣卫——这样的人本身就必有过硬的本事吧,否则如何可能在不与袍泽同流合污的情况下,还能呆得下去?

    一个月,丁一觉得有必要看看,自己按冷兵器改动过的一些战术是否适用,还有就是胡山他们能不能把平时训练的东西,于实战中施展出来,丁一是十分清楚高分低能绝不罕见的,所以得见血才有个分晓。

    “这是丁先生的学生?”苏欸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道,“尽管我仍看不太清东西,但看他们的脚步身法,怕是不行的了,不过只要能撑过二刻钟,待苏某的眼睛好些了,便去替下他们。只不过按他们这功底,不说那众多的黑衣杀手,光是青子与破锷,恐怕不用一盏茶就能把他们杀光。”

    丁一在马蹄声响起的时候,就扯着他奔进这院子,当时苏欸心中是有寒意的,尽管眼不能视,但毕竟是高手,大致上他还是能估算出丁一拖他进入的院子是何处——就是初伏和惊蛰两兄弟一开始从其中走出来、一点红在屋顶显身的院子。但出乎苏欸意料的是,这院子居然没有任何伏击,这倒让他对丁一又高看了几分,所以当丁一找了瓶菜油叫他洗眼时,苏欸没有犹豫马上照做。这就是信任,信任不是用嘴说的,而是通过一件件的事实,一次次正确的判断来建立起来的。

    丁一没有回头仍是注视着街对面,却开口对苏欸说道:“别用手揉,手一揉就会流眼泪,眼泪是水,混合了你眼里的石灰,一发起热来,你的眼睛会被烧瞎的。再用菜油洗洗吧,这家人看来倒不是穷人,灶上居然能找到三壶菜油,你真是命不该绝。”

    “菜油洗眼蛮不舒服的。”苏欸居然来了这么一句,不过他还是听了丁一所说的,仰着头把那壶菜油往眼睛上倒。因为信任,有许多东西自然而然便从容起来,再冷的人也有热的一面,再坚硬的壳也有温柔的核。

第七十七章 翻云覆雨(八)(求收求推!)

    丁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在寻思着方才苏欸的话。

    不行?撑不过二刻钟?如果苏欸的预测是真的,那么就让胡山他们死在杀手的围攻下好了。不是丁一冷血,而是他没有选择。为什么要训练胡山他们?就是为期望在土木堡那样的兵败之中,可以凭仗这样的特种小队把英宗抢出来,如果连面对这些黑衣人都无法全身而退,那么胡山他们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慈不掌兵这是一个绝对必要的立场,如果胡山他们无法完成任务,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因为他们加入这个小分队就是为了来完成这样的任务。至于丁一则会启用B计划,不再打土木堡事变这个契机的主意了。

    “那院子里足足有二百左右的黑衣杀手,不用青子他们出手,光那些黑衣杀手就足够把你那五个学生淹没。”苏欸的话竟开始多了起来,多点丁一都不太想接他的话头。

    但出于礼貌,丁一还是开口回了一句:“你没有被淹没。”

    “你那五个学生能跟我比?不是开玩笑,便不用这陌刀,结果他们若是超过一盏茶功夫,哼哼,苏欸这些年在江湖上的虚名,也算枉得的了。”苏欸极是不以为然,这年代的江湖人,讲究的脚下有根,也就是下盘重心要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很好地通过腰背发力,发出最为迅猛、最有力量的攻击,也就是所谓一条鞭的发力技巧,而很明显胡山他们并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准。

    苏欸也并不是夸口,以这个时代的搏击习惯来说,在下盘不够稳的情况下,面对攻击很难有效卸去对方力道,于是脚步便会踉跄,而这时候上肢因为对方攻击而难以保持防御,脚下又不稳,便就是所谓空门大开,对方有什么绝活招呼上来,立时就败了。

    丁一依旧笑了笑,却便道:“是吗?且看看。”

    他对苏欸保持着一份客气,不单因为苏欸有古侠客之风,一诺千金重保护着他。更重要的是苏欸是个极对强悍的搏击高手!随便什么拳王、散打王,一二十个普通混混轮流上台,也许拳王或散打王只需要一人一拳就可以KO他们;但如果在街头一二十个混混一涌而上呢?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拳王直接打死一两人以后被撩倒,然后再也没有出拳的机会,这就是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

    但苏欸在二百左右个手持利刃的杀手包围,目不能视仍然杀将出来,这就是高手,绝对的搏击高手,也许他的搏击理念跟现代搏击有一定差距,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只要稍加点拔绝对就能明白,因为他有这种天赋。

    丁一觉得自己来到大明朝以后,变得功利起来,倒如对苏欸的看法,并不是第一时间想到他如何对待诺言来保护自己,而是这个人有没有用;而现在看着胡山他们突入那围墙,“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大约是那些杀手的暗器砸在了前头的大盾上徒劳无功吧,丁一所想到的,也不是胡山他们会不会受伤或死亡,而是如果他们在两刻钟内不能解决敌人,那么这支小队就没什么存在意义,自己应该放弃人质救援计划,开始另谋他途。

    但没有办法,就算丁一不喜欢自己现时的思维模式,他依然得这么去思考。

    因为丁一并没有一生的时间去体验人生。

    严格的说,他只有半年。

    王振死后一切成空,不单单权势成空,而且他还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到时候随便出来个小官,便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都好,就能把他弄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他不得不功利。

    这时听见了街对面院子里弓弦的崩响,然后传来一声音惨叫,看来是胡山shè中某个倒霉鬼。随即便听见一点红那装腔拿调的声音:“结阵!结玄武阵!”丁一不知道玄武阵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知道的是胡山他们的进攻队形,必定取得了可观的战果,以让那个白衣胜雪的一点红感觉到一涌而上是不可能解决掉胡山他们的。

    丁一回头看了苏欸一眼对他道:“不要转眼珠子。菜油洗掉了三壶了,应该也差不离了,如果眼睛里没有灼热不适的感觉,就找块棉布把眼睛绑上吧,记得别揉它也别转眼珠子,如果你不想瞎的话,就记住我这话。当然,就算你不揉不转眼睛,也可能瞎;但你揉了转了,就必瞎。”

    苏欸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苦笑着按丁一所说把眼睛绑上,却不禁问道:“丁先生不是医生吧?”

    “不为良相当为良医,治国治人,都是治。”丁一却又模仿起首辅腔调来了。

    苏欸坐在丁一边上,沉吟了一阵点头道:“谨受教。”

    丁一背对着他翻了翻白眼,受教?丁一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狗屁意思好不?只不过为了装逼,随口一说罢了,医生选上总理能不能干得好还有一说,要是让国家总理进手术室拿手术刀给患者动手术的话,谁敢躺上去啊?这是谋杀么?噢,给患者说没事,治国治人都是治,请看这位总理虽然没有读过医科,但在任时国民生产总值稳步上升云云,让他cāo刀吧,准能治好……哪个患者敢躺上去?

    “丁先生不问欸为何会这等模样?”苏欸向丁一如此问道,因为正常来说,看见他这样必定会问为何中招?苏欸绝对是老江湖,要在一个老江湖面前使出掷石灰并使其中招,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丁一笑了笑:“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这是明显的装逼腔调了,其实丁一装到兴起,开始有些失控了,变得不太象近乎他所期望的首辅风度,倒颇有些古龙的味道。

    但偏偏这腔调却使得苏欸极为受落,只觉丁一这朋友大是交得。

    无他,只因苏欸高傲孤僻,连绿林盟主都不愿当的人,又热衷匡扶正义,又读过书自以为明理,用糙点的话来讲,丁一装得这逼格恰好对上了他的胃口。

    “青子映帘栊的映帘栊,不是一件奇门武器,而是一群人。”苏欸很快便开口说出他为什么会中招的根源,“一屋子的人,无数铜镜映shè火光,恐怕是练过千百次的演练,我一跃入屋中,便觉双眼如直视金乌!”

    丁一不禁略有些动容,这算是原始的光学武器?却听苏欸又道:“便在那一瞬间,许多刀剑就攻了过来,如非苏某,换做寻常好手,便那一回合,只怕就丧命当场。”这点丁一倒是认同的,当进入一个空间,突然强光耀眼,正当低头抬手掩遮之时,刀剑刺劈而来,绝对是九成九中招的。

    “不止如此,若单如此,也不至于直至今夜之前,江湖上没有这映帘栊的真面目流传。”苏欸低叹了一声,他不得不承认这班杀手,真是把人心算到了极致,“当我格挡开那一轮刀劈剑刺之后,耀眼光亮消失,四周一片黑暗,便连我破开跃入那个屋顶大洞也见不到月芒。”强光照耀之后短暂的失明,正常的生理反应。

    丁一点点头接着苏欸的话茬说道:“愈是看不见东西,愈是睁大眼睛去张望,便在这时,石灰被抛了出来,或者你还挥刀劈中,于是包在纸中的石灰四散,正好将你头脸浇中……恐怕还不止是一包石灰吧?”

    “是,至少我就劈中了不下八包。”

    “苏君,你信不信我?”丁一突然这么问道。

    苏欸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

    “无论如何,你不能出手。”

    “诺。”

    于是丁一便扶着苏欸去了一个地方,面对着百余手持利刃黑衣杀手的胡山小队。

    必须承认丁一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胡山的五人小队不但震慑了对方,而且他们始终保持着对那截崩溃了的围墙缺口的控制,也就是说他们想战便战,想走便走,完全占据了整个局势上的主动。

    但这不是丁一所想要看到的。

    即将要面对的土木堡之役,敌人是有骑战之利骑兵,而已方的军队缺粮少水完全崩溃,胡山小队要面对的情况得比面前这情况恶劣千百倍。丁一把苏欸往胡山的小队中间一塞,却对胡山说道:“护着他,杀上那二楼,再杀回来,执行命令吧。”

    胡山领了令,许牛把那面大盾交与朱动,接过后者手中绣chūn刀,变成朱动左右各持巨盾而许牛则持双刀护在苏欸身侧,只听得胡山吼道:“左!”身披铁甲的朱动狂吼着挥舞两面大盾便向左侧砸了过去,那些黑衣杀手都是短兵,一下子招架不住他的狂力,魏文成立时抖擞着大枪杀了过去,当场便在七八人胸口扎出碗大的窟窿;刑大合大枪一圈,将右侧那些黑衣杀手扫得踉跄后退,许牛仗着双刀向右抢出,立时斫倒七八人,却又倒退几步窜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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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翻云覆雨(九)(求收求推!)

    五人对付百余人,其实对于训练有素的军人来讲并不可怕。

    什么叫训练有素,便是一句话“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军阵并没有什么复杂难懂的,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有效。用现代的话来说,也就是:执行命令,把后背交给战友。就这两点罢了。

    很难么?不难,正如朱动按训练时的要领,抢着盾牌狂砸过去,不去考虑自己体力耗尽之后怎么自保;而他冲出五步便不再冲,不因为前面黑衣杀手好几个为了闪避大盾倒退时摔倒在地,而就趁机再前突出去。因为这个距离是队友能够支援他而又是他能支援队友的距离,这就是勇者不得前。

    而魏文成一条大枪使开了,连砸带刺杀得那些黑衣杀手不住后退,至少有三次他可以当场刺死摔倒在地的黑衣杀手,但他没有这么干,因为他如果这么干,朱动的身侧这一边就出现空当。

    这就是军阵。

    相对的那些黑衣杀手也许他们技艺远比胡山他们强,但每人先想到的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或是如何干掉敌人,没有一个有机的配合始终只是一盘散沙,便是列出那一点红叫嚣的玄武阵,也是被朱动和刑大合配合着一冲一突便溃不成阵了。

    军阵不是群体体操表演,它需要袍泽之间绝对的信任以及对命令绝对的执行力。

    至于保护人质,原本便不是缩成一团,正如此时胡山小队一般,前方的朱动离苏欸至少有五步,刑大合和魏文成离苏欸有七八步,胡山拖在后面离朱动有十步左右,只有许牛手持双刀紧贴着苏欸,也就是说他们控制了方圆六七步左右的一片空间。

    那小院又不是金鱼胡同的丁家宅院,横竖不过一个四合院,此时被胡山小队控制了这方圆六七步,那些黑衣杀手便逼开了,朱动离西北边的小楼也不过四五步,胡山吼道:“右!”亏得朱动神力,挥舞巨盾向右砸落,许是方才实战奏效有了胆气,或是那些黑衣杀手胆寒,竟有两个躲闪不及,天灵盖硬生生被拍得迸裂,回盾横扫又将一个黑衣杀手拍得胸膛凹陷了进去,几息之间便已冲到那小楼之下。

    丁一看着不住摇头,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什么见鬼的映帘栊,军阵之下,真是不堪一击。也许他们论单打独斗,一个可以挑上胡山他们两个,但百来人被杀得胆寒的此时,完全是无组织无纪律可言,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伤亡近半还没崩溃,按丁一想来,他们大约是有什么把柄捏在青子手中,一旦逃跑只怕会牵连家人,要不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了。

    但也已有一些黑衣杀手只在悄然向外挪动,眼看已经去到将要溃散的边缘。

    一点红显然看出这一点,怒道:“纳命来!”仗剑从二楼跃下向朱动直刺而落。

    青子打了一声呼哨,从边上厢房冲出右肩膀到左胸包扎了白布的破锷,看来是被苏欸先前所创的,但此时却也顾不得很多,拔开身前的黑衣杀手,持着那大铁锥冲着刑大合奔来,口中吼道:“使大枪的汉子,可敢与我一战!”看来是要以力破技,硬捍刑大合手中的大枪了。

    只是他面对的绝对不是江湖的豪侠,而是军阵,刑大合根本没有去理会他,大枪一圈一荡之间,借力打力又将七八个黑衣杀手扫得飞跌出去,这可不是丁一教给他和魏文成的功夫,而是军户世家传下来的本事,也就他和魏文成有这技艺,其他三人包括胡山,都没这功底。

    当破锷离了刑大合还有三步,却听破空声响,破锷便愣在当场,他的额上生出一截箭羽。

    人的额头当然不可能生出箭羽,只是前面半截箭头,已深入脑中。

    这便是胡山的箭。军阵之中各司其职,若是不能把后背交给信任的袍泽,岂还能叫军阵?刑大合之所以不去管破锷,便是因为他知道胡山必定不会让破锷有机会接近他。

    而一点红的剑刺在朱动的大盾上,根本就是徒劳的,连箭矢都能防御的大盾,足够挡下他的剑。

    “丁秀才,你实在不该弄险,嘻嘻嘻!”在二楼之上,这时却传来了青子的笑声。

    被胡山他们守在中间的苏欸不禁向守在身侧的许牛问道:“丁先生出了什么事?”

    丁一没有出什么事,只不过胡山的小队杀近小楼的现在,那残破的围墙缺口就被黑衣杀手占据了,而丁一就在那围墙缺口处,面对着二三十个黑衣杀手与**着上身的初伏和惊蛰两个同胞兄弟。

    “我不喜欢说重复的话。”丁一微笑着对向这边张望的胡山说道,后者咬牙点了点头。

    丁一对那两个肌肉盘虬的壮汉问道:“你们不冷么?”

    “冷?把你血浇在我们身上,就他娘的不冷了!哈哈哈!”

    除了轰然仆倒断了气息的破萼,不论是青子还是初、惊、一点红或是苏欸、胡山小队,都没有人认为丁一能够在初伏和惊蛰手下活下去,何况周围还有二十来个黑衣杀手。胡山他们能够如虎入着羊群,是因为队型和配合,而丁一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怎么配合?

    “说得也似乎有点道理,嗯,我的血自然是热的。”丁一这么对着初伏和惊蛰微笑说道。其实这些杀手丁一已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这些杀手不单没有马,也没有弓箭,更没有经历过军阵,用他们来考验胡山小队的配合度和成果,实在有些不靠谱。

    丁一还有许多事要忙,比如要收徒,要结婚。

    “你娘的,昨晚老子差点没死过去!地龙翻身啊,真真切切的地龙翻身!”五城兵马司的老兵痞跷着一条在长凳上,边喝着豆浆边跟旁人吹嘘着自己的经历,“昨晚丁秀才的学生,蛮俊俏的一半大小孩,哭着跑过报信,说是丁秀才半路被贼人打劫了……”

    边上吃着窝头的年轻兵卒听着,压低了声音说道:“老赖,入你娘,别大清早就到处乱喷好不好?丁秀才?金鱼胡同那个?上回不还有个姓柳是他岳父,指挥大人分派着咱们把他家的人货都好好查查么?丁秀才有事,咱们会派人干活?你就吹吧!”

    “你懂?妈逼,毛都没长齐你懂?”老兵痞冷笑着喝了一口豆浆,压低声音对那年轻兵卒说道,“你知道跟着丁秀才的学生一起来报案的是谁?操你娘,你才吃了几天军粮啊?就装得跟打过靖难一样……”

    那年轻兵卒只好哄着老兵痞:“行,行,赖爷你能,是俺嘴贱,您说您说,谁陪丁秀才来了?别说关二爷显灵啊……啊哟!赖爷,怎么打人啊?”他没有想到老兵痞一巴掌扇在他头上,这会连忙边揉着边抱怨。

    “商大人啊,商辂啊,懂不?不派人干活的话,指挥老爷还想不想在士林混了?”老兵痞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把碗往桌上一扔,一把将那年轻兵卒扯过来,“还有,你娘的,要是想活命,以后别提那姓柳商贾的事,懂不?别整天嘴里跟喝了羊尿一样骚得发燥……”

    “赖爷,不带这么玩的啊!”那年轻兵卒却不干了,埋怨道,“这不他娘说起地龙翻身的事么?怎么转眼变成训俺来着?这事压根就是您在白扯吧?还见了地龙翻身呢,您不如说见地龙洞房好些……”

    老兵痞找了根小棍子往牙缝里捅来捅去,也不知道喝碗豆浆剔什么牙:“行,行,就说地龙翻身这事,商大人一来就说明了,已经叫了长随拿着自己片子去了顺天府,只是觉得离咱们东城兵马司近些,便带着丁秀才的学生过来。指挥大人马上召集人手,立马就跟着丁秀才那学生过去,那叫利索啊!”

    “切,商三元啊,大明朝独一份。”京师住久了的人,特别这年月资讯要比其他地方的人发达无数倍,要放个南方县城里,跟人说商辂,说不定县衙里的师爷都不定知道是谁!连中三元的商辂读书人都知道,但架不住南方有乡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真没什么出奇。哪能跟这兵卒一样,一听就明白,“这位来了,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能不利索?”

    “俺跟着副指挥他娘的赶过去,街上的尸体,老子也当差这么些年,不是没见过死人的,可真他娘没见过那么多死人!足足在街上得有七八十条尸,都是开膛破肚的,那血凝在地上,你看……”说着老兵痞抬起脚,鞋底还有些血迹,“当场一起去的,都他娘吐得七荤八素的。大伙还没吐完,就听见轰隆轰隆的地龙翻身声音,足足响了半炷香才消停下来。老子机灵懂不?看到没?”老兵痞扯出脖子一块叠成三角形的符,得意地道,“我老娘求来的,从不离身,这回算是保了平安……”

    年轻兵卒过了半晌回过神来,笑道:“赖爷您就吹吧!别人没这符,不见得就……”

    “操他娘,就这!来,来!”老兵痞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指着那年轻兵卒笑骂道,“不见得就有事是吧?黄胖子你总不会不知道吧?上回咱们还去他家喝了酒的,对,就是那个黄胖子,你娘的就在老子边上,一会大伙得给他凑帛金了……黄胖子怎么了?死了啊,当时就在老子身边,那厮真是气运不济,别人都在那跪拜满天神佛保佑,就黄胖子站我身边直挺挺在哪,一会消停了,大伙还没起身,他就摔了下来,你说他摔死的?扯吧,你见过摔死的人摔到眼珠子爆掉?”摔死自然不会眼珠子爆裂,但手榴弹的破片飞溅而过,某个倒霉蛋正好被击中眼部再直射入脑,倒也死得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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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翻云覆雨(十)(求收求推!)

    “世叔真的不用了。”丁一对着大清早突然跑来他家里的王振劝说道,“哪有派军户来给我当护院的事?世叔您这也太过了,我这能有啥凶险啊?您放心,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小侄一定找您求助……”王振一来到,就不由分说地安排,要从卫所调一总旗的士兵常驻丁一宅院。

    王振黑着脸似乎心情差到极点,听丁一说到此处,竟把手中茶碗当场砸了,吓得他那一屋随从马上跪下拼命磕头,口中连连说道:“小的无能!督主息怒啊!”倒是让丁一看了一回新鲜。能做到王振这位置,通常也叫内相了,对应着的外相就是文官首辅,当然这内相只是一个俗称,当不得真的品级,但也可以看出王振的地位。

    到了他这种地位,真的很少有事能让他发怒的了。

    “你还当我是你世叔么?”王振指着丁一语气yīn险地说道,“昨夜遇刺,为何商辂知道,李贤知道,我这世叔,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转身指着那跪在地上的一屋子随从,却是冷声道,“你们的确无能,五城兵马司知道了派人去,顺天府也知道了派人去,厂卫居然一无所知!”

    那些人哪里敢开口分辨?只是拼命以头抢地,叩得通通作响。

    “世叔算了吧,这么叩下去,会脑震荡的啊!他们脑壳坏了,您让他们办事不等于叫一群糊涂蛋办事么?这不妥啊!”丁一真看不下去,主要这些人叩头太可怕,通常叩头那最多就额头青紫吧?他们不是用额头叩,是用头顶撞,真是看着都觉后背发凉,这是自残么?

    王振看了丁一一眼,转过头冲跪了一地的人开口道:“起来吧。”

    “这事不必再议。”王振横了一眼丁一,对着身边的随从问道,“让人陪着如晋,北直隶的卫所由他自己去挑,选中驻守这里的五十人,全部编入锦衣卫……如晋你那个学生叫什么山来着?”

    丁一无奈地回话道:“胡山。”

    “胡山,好,他不是百户么?把他手下一个总旗调去另处,这一总旗的校尉就安置在他手下……如晋若是出了差错,你们知道该怎么办。”边上肃立着的人,好几个记得胡山的,都知道当初胡山升迁试百户时的事,此时无不心中暗骂胡山这孙子运气太好了!怎么王公公一提起他,就老记错呢?这厮就是个试百户啊!不是百户啊!但谁却开口?一会经历司相关人等,还得老老实实去帮胡山把升迁文档等等弄好。

    王振说完也不理那些跪倒在地的厂卫官员,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却对丁一招了招手,教丁一行到身边,低声训斥着,这回看来是真的动了气,声音不大但那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是掩遮不住的,“胡闹!丁大哥就你这唯一的血脉,你要有个三长两短,rì后九泉之下,我王某人如果跟丁大哥交代?以后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听到没有?”

    “是。”丁一虽然有些郁闷,但还是听得出王振发自于内的关爱,倒也没有太大的抵触。并且让他自己去挑选人手,倒也使得丁一少了些顾虑,这与王振硬分调个总旗过来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王振看着丁一的表态,脸sè才算稍缓和了一些:“你要去跟商辂诗文唱和也好,你要跟李贤交换兰谱也好,为叔不阻你;便是你在外人面前说是为叔要逼你悔婚也罢,这等事你尽管去做,为叔也可以帮你担着。但只一条你得听叔父的,便是自身安危,切切不能再如此儿戏!记着了么?”

    丁一听得后背生寒,他在李贤府里所说的话,看来也传到了王振的耳中,虽然丁一对此并无意外,却也想不到会这么快就被王振知道,不过他却也不慌,扯这谎话的时候他就预备着总会被王振知道的一天:“世叔,我原想搭上于谦的线,可惜终归没弄成。”

    王振听着笑了起来,拍着丁一的肩膀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别着急慢慢来,唉,总算有个懂事的后辈啊!”王振不知道再过半年就是毙命之期,所以对于丁一渗入士林颇为赞赏。

    要瓦解对手,最好的方法就是潜入对手之中,了解对方的脉络,才能做出一针见血。

    所以丁一敢这么做,一点也不怕王振有什么想法,王振如果连这关节也想不通的话,三杨内阁时期,他早就该被玩死了。相反三杨内阁没能奈何王振,反倒要请到太后出来才能镇住他,可见在权谋上王振绝对不简单。

    王振没有更多的逗留,不过留下了一个圆帽、皂靴、褐衫的东厂管事,姓钱,准备陪着丁一去卫所挑选人手,其实这年头东厂的役长与番子对于普通卫所来说已是极恐怖的存在了,单单挑选五十个卫所军户,根本不用管事这种级别的人马出手,派个戴尖帽穿白皮靴的役长也就是俗称白靴校尉已然有余。但这王振交代下来的事,谁敢派个白靴校尉来办?

    方自送了王振离去,丁一入内还没坐定,便见刘铁一脸喜sè奔了进来,凑到丁一耳边说道:“先生,吏部的主事来了!”丁一只好向那东厂的钱管事致了歉意,请他稍候片刻,那钱管事颇为高大,生得面圆头圆,坐在那里不开口便是脸上带笑一般,他能被王振直接交代办事,自然也是会来事的人,哪里敢受丁一的歉意?连声的不敢当,却道自己闲人一个,丁少爷自管去忙,啥时有空便唤他一声就好。

    反倒是那吏部的刘主事架子不小,他手头那公文要将丁一这个破秀才硬生生拔出官身来,无疑这是一份喜报,故之这位刘主事拿足了腔调,尽管一进门刘铁就把银票塞了过去,丁一也是极客气请教他事情按程式来该怎么办,但这位主事真的就没个好脸给丁一。

    “按道理怎么办?你说得怎么办呢?”这位刘主事冷冷地开口说道,“本官是吏部的主事,又不是礼部的同僚,你要问怎么办,不如去礼部请教一下那些大人吧!”这真是一副狗脸的感觉了。

    丁一倒也不生气,只是他实在没空去应酬这位:“大人专程到来,着实是辛苦了,今天便斗胆请大人尝尝学生宅里厨子的粗浅手艺……”

    话还没说完却听得那主事截断话头:“这是本官份内事,谈不上苦累;至于宴请就免了吧!”

    丁一自然听得懂,对方不是清官,而是让丁一把宴请折现成银子。

    这位的吃相是有点难看了,但丁一却也不准备去与人为难。

    总不能凡是被人盯上一眼,就得瞪回去不可吧?

    吏部文选清吏司这位刘主事前来,却也不是来宣读圣旨的,提刑按察使司正八品的主事,不太可能要动到圣旨——要皇帝下旨来升官或是贬官,通常来说至少得到李贤那个级别,也就是五品,所以说五品以上算是大员了。

    丁一被他这么一呛却也没有生气,在丁一看来,这主事来这里,怕是一种组织谈话的程式吧?得罪谁不好,去得罪来跟自己进行组织谈话的人?丁一没脑残到这地步,于是笑着对刘铁说道:“就按大人的吩咐办吧。””

    听着这吩咐,刘铁自然得令,马上去取出四锭银子放在盘子上,连条红布都省了,**裸就这么端了上来。丁一看着愣了一下,让真让他哭笑不得啊。毕竟刘铁是个半大小孩,他是看这位主事吃相太难看,所以故意这么搞,问题是要搞怪、要打人脸得看看时候啊!丁一只好脸上一冷对刘铁训斥道:“混蛋!怎么能用这等铜臭之物,来污了大人的……”

    刘铁被训斥倒是他自己就意料到,毕竟这么恶心吏部来的主事,是不太好的,他只是年轻一口气咽不下罢了,听着马上转身就要去换成竹篓,装扮成土产之类的他也不是不懂,怎么说破家之前小时候也是官二代来着,这个中来去他还是很清楚。

    “没事没事!”谁知那生得眉清目秀一副清官模样的刘主事,居然主动站了起来,向前两步挡下刘铁,从他手中接过这托盘,把四锭银子一一收了揣入怀里与袖袋,却对丁一的脸sè好看了许多,“丁秀才,不瞒你说,这京官苦啊,特别本官这种六七品的,就算有人要打通关节,也轮不到我等上下其手,冰敬炭敬到我等手上其实也没几个钱……但逢年过节上峰总是要拜候的吧?唉……”

    丁一听着就有点火气了,京官苦,低品级的京官更苦,行,这话没问题;但您这是把丁宅当成金矿、把丁某人当成冤大头么?

    谁知道这主事揣了银子又回身坐定,却明显不准备开口说正事也不打算告辞的。

    “不知道大人此来,有何见教?”丁一不耐烦和他打哑谜,直接开口就破题了。毕竟这个县丞的官职是首辅大人拿出来的交易条件,难不成这主事还能把首辅应承下来的事搅黄不成?

    刘主事不慌不忙喝了口茶,笑道:“这宅院如此广大,丁秀才看来家景倒是殷足的,不知道丁秀才在京师里有什么产业?本官做了这么些年的京官,别说在京师买下这么一处宅院,便是十分之一大小的院子,也无力购置的。”

    丁一苦笑起来,这位胃口还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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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翻云覆雨(十一)(元宵快乐!)

    只听刘主事又拈着那漂亮的长须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这通译转县丞真是前所未有的,想来丁秀才在这事上,上下打点了不少?怎的到了本官这里,丁秀才觉得这么点东西,就能打发得了我么?”

    打发不了,那又何故收钱?丁一真是无语了,若真是刘主事将在门房时给他的银票还有方才的银子,一古脑扔地上,然后这么说话,倒也罢了。这位明显是赚到一文是一文的作派,偏偏yù求不满,收完还想再收,恐怕丁一把这宅院送给他,还要丁一再送侍妾奴仆?

    一时之间,丁一不禁想起当年,带着一身枪林弹雨中留下的伤创,从特种部队转业时所受到的冷遇;还有老首长退下二线之后,因为不会迎来送往所以评jǐng衔时诸多曲折……这些事以前丁一也没怎么放在心里,毕竟人成熟了,自己不会来事不会往上峰跟前凑,那么到了这种评定职衔的时候,人家看着你脸生,自然给你不厌其烦按正常程式办——毕竟和你不熟,不按正常程式来回捊过,你这人有问题后面出了事,这提拔你的人也有麻烦啊!这就是不会来事的代价,丁一实话说,也是坦然接受的。

    但在这大明朝,他因为土木堡之役之后将会到来的朝堂大清洗,已然努力地让自己会来事了,因为这不是评不上职衔的问题,而是会杀头抄家还在青史上给注上骂名啊,所以丁一用尽心思,不论首辅还是英国公还是王振,他是绞尽了脑汁把那一身刑侦本事、犯罪心理学都用在怎么来事上了。

    想不出最后竟然跳出来这位刘主事,真是让丁一一时恶从胆边生。

    “大人借一步说话。”丁一堆起微笑向这刘主事这般说道,后者觉得自己的敲竹杠奏效,不禁也是笑盈盈地冲丁一行了过去,却听丁一对他说道,“还请大人附耳过来……”刘主事点了点头,便把脑袋伸了过去。

    “啪!”一声闷响,那刘主事被丁一抽得原地打了两个转,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指着丁一满脸怒容,“你、你……”

    “请钱管事过来一趟。”丁一对刘铁吩咐道,刘铁连答应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快意,一串小跑就去了,丁一坐定落来对那捂着腮帮子的刘主事说道,“大人在吏部和士林,看来是混得都不太好的……不,应该说混得极差,看来没什么朋友啊。”

    若是不然的话,自然知道王振和丁一的关系,那么可以鄙视丁一,可以嘲讽阉党,但绝对不会干出想勒索王振世侄,收了两回钱不够,还想接着敲这么脑残的事;而且这位刘主事在士林的圈子里,必定也是混得没什么朋友的,否则不会连商辂都有心结识的皇汉理论发明者——汉人后裔丁一都没听说过,丁一就算不仗着王振的势,不仗着首辅的承诺,单单这刘主事敢来收钱的行径,只要丁一跑去国子监门喝那些举监生出来,质问他们为何这种蛆虫能够混迹官场?那些热血沸腾的举监生能干出什么事真没人知道,但至少这刘主事的官儿肯定当不下去的。

    得多脑残才会干出这等样事?

    可见这人在官场和士林,得混得多差啊!

    刘主事一时没反映过来丁一的话是什么意思,一种下意识的反应让他直起身来咆哮:“荒谬!胡说八道!本官知交遍天下,每每小聚席无虚座,若遇佳节自有宾客盈门,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事实上,明显刘主事已经陷入一种竭斯底里的状态,他根本就是莫名其妙被丁一打了一巴掌,愤怒瞬间填满心胸,为了反驳而反驳。他还没有说完,便听得客厅外面有人笑道:“原来如此!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话间就看见一个高大肥壮的,头戴圆帽脚蹬皂靴身穿褐衣的汉子行将入来,满面带笑对着丁一行了礼道:“见过侄少爷。”却直起身来望着刘主事,笑嘻嘻地说道,“刘主事是?看来你结党营私、朋求进取,以以同异为爱恶、以爱恶为是非的劣迹,咱家要请你去东厂好好聊聊了!”回头对着外面侍候着的尖帽白皮靴役长吩咐,“还站着干什么?没听见刘主事自供么?还不快些去刑部把驾帖办妥当了,好过来请刘主事跟咱回去说说话?”驾帖也就是相当于逮捕证了。

    刘主事一下子吓得脸都白了起来,当下也顾不得丁一了,大喝道:“慢!本官什么时候自供结党营私了?方才不过是,不过是……”他倒也是有决断了,愣了一愣发现兜不过去,便把牙一咬,“不过是吹牛罢了!哪里当要真了?”

    丁一真傻眼了,他没有想到这位倒是光棍得很,直接承认自己吹牛!主事啊,六品官,级别相当于府治的通判,怎么说也得是副市长还是市议会的议长了?当场就这么直承自己是吹牛!

    这真的算是给丁一上了节课。

    刘主事的官可不比丁一这么得来的,他是考取秀才再中举后进士,一步步爬到这官阶,心里亮堂得很:承认吹牛是丢脸,比被弄进去东厂或是锦衣狱里十八般酷刑从头消受,从无招出有再抄家杀头流徒强多了。丢脸?丢了还可以赚回来,要杀了头可就接不上去了。

    那位东厂的颗管事也是个趣人,当即又说道:“信口开河无中生有,你以为自己是御史可风闻奏事么?再说了,你说没有结党营私就没有么?你说是吹牛就是吹牛么?等一会跟咱家里去了,你再慢慢说,刘主事,你觉这般可好?”

    刘主事那张俊脸扭曲得怕人,丁一感觉这厮下一秒随时需要急效救心丹的模样,可惜这大明朝哪来的急效救心丹啊?却听那刘主事喘息着如同跑了几十里路一样,背后官袍竟在这天气里看出明显的湿渍,这真是汗流浃背了,只听他说道:“本官与你们无怨无恨,何必苦苦为难于我?”

    这回不止丁一,刘铁站门外都张大嘴为之绝然。

    怪不得这厮在吏部混得不好,看来也没什么人缘!

    这是什么眼神啊?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位东厂的颗管事,是在讨好丁一才来向刘主事发难的,便是要求饶也该向丁一输诚才对,你跟这位东厂颗管事说话有用么?这人能做到这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上来的。

    不过丁一终究不是刘铁这半大小孩,回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无他,皆因东厂两字实在太过可怕。这位刘主事明显就是恐惧之中乱了分寸,失去正常的分析和判断能力了。否则这人就算再呆,毕竟能爬到六品主事的位置,也不可能象他表现得这么无能。

    “算了。”丁一冲那颗管事开口道,“刘主事只是说笑罢了。”他可不想一会这厮心肌梗塞猝死在这里;或是无端跟文官系统结怨,被认为阉党分子,那他跟首辅求来的这官,也完全没有意义了,“读书人,说得兴起,难免艺术xìng的修辞,你懂吗?难不成你去拘李太白,说他的头发怎么也没有三千尺么?刘主事你别怕,你我纵有私怨,丁某也绝对不会坐视厂卫给你罗织罪名!何况方才不过一场玩笑罢了。”

    “对,对,玩笑!”刘主事听着丁一替他说话,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总算安定了一些,连忙随声附和起来。

    丁一又示意刘铁再取了两锭银子给那刘主事,原以为他是不敢收的,谁知看了银子这刘主事跟狗见了骨头一样,全然不顾先前还吓得汗湿重衣,连接接过揣在怀里,不过这回倒是没敢再索要,直接告诉丁一他的迁升文书批了下来,宛平县县丞兼着四夷馆通译。

    当刘主事惊魂未定地离开以后,那个东厂的颗管事却笑嘻嘻地对丁一说道:“侄少爷,这官当不得啊。”看见丁一没有如王山、王林一般大怒,这胖管事倒也放下心来,他可以不提醒丁一,但后面要被王振知道了,什么后果就不说好,所以看见了这事他只能开口,万幸这位被王振看重的丁秀才,不是和王振那两个亲侄子一样的脾xìng,“这宛平县可是归属顺天府的。”

    丁一再怎么不懂这大明的官场,有一句话还听说过的:前生作恶,今生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因这话基本不论哪个年代都是适用。县令本是百里侯,但如果县治正好于府治所在之处,例如宛平县,那么这宛平县令必定当得憋屈了;而如是这府治又正好在布政司衙门所在之外,那县令头顶上不单有知府衙门看着,还有布政司、按察司等等衙门横于上头,那真的就不是憋屈了,而是一举一动无数上峰眼睛盯着,简直是如履薄冰了。

    这宛平县不单是正在顺天府城,而且顺天府不就是京师么?

    这可比省城更麻烦,随便一个官儿都比知县大?上峰衙门比省城更是多出无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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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翻云覆雨(十二)(求收推!)

    不过丁一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总不至于真让我去点卯?

    也就个寄衔官罢了。”

    胖管事倒也没有再说,反正他见有提醒过丁一,听与不听却便不是他能左右,回去之后把这事报与王振知道也便是了。

    丁一倒是对挑选军士这事上了心,本来他就想让刘铁去雇佣一批人来当护院,现时王振硬要塞给他一个总旗的军士,辞也辞不了,虽然远比自己雇人回来要麻烦些——因为这些人的忠诚度很难保证,但后面王振说让他挑选人手,倒就如了丁一的意。

    “你那世叔,弄得这大明朝野哀声遍野……唉,恨无勇力,不然的话,提三尺青锋……”商辂来看丁一,这连中六会的状元郎商辂酒一入腹却就激昂起来,全与他平rì作派不同,这人骨子里还是热血的xìng子,仍还没成长为史书上那四平八稳商阁老,“那行刺的人,说不准便是因为你那世叔的缘故!想一想,王山、王林哪个出入不是呼前拥后、身边一堆厂卫之中的高手好手?也就你最好下手了!来,为三弟大难不死,再浮一白!”

    丁一笑了笑拈起酒壶又给商辂满上,举杯喝了却对他道:“二哥,此事却莫要对大哥说起,便说毛贼劫道就好。等他忙完手上差事,有闲再对他讲,免得分心。”李贤近来忙得不行,毕竟他是郎中,许多实务公文都要过他手上。

    商辂点了点头却叫边上刘铁去取围棋来,丁一这真的就慌了,不会啊!弄个琴来丁一怎么还能调出曲子,是否能被这年代的人接受且不说,至少是会的,这围棋除了知道“气”,别的是真的一窍不通。

    “方才二哥说大明朝野哀声遍野?”丁一连忙岔开话题,却向商辂问道,“这朝堂之间姑且不提,但就小弟在容城所见,似乎生民倒也融融,并不见得生计就在这几年格外艰难起来的啊?”

    商辂听着便来了劲,他可是连中六会的人,那记忆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大:“正统七年,都御史陈镒、王文跪于其门前如奴仆之丑态,至今犹记,斯文扫地啊!八年,残杀刘廷振!诬薛德温!枷李时勉!九年……”

    “二哥,小弟说的是民间。”丁一截住商辂话头,淡淡这么问道。

    商辂愣了一下,一想竟答不上,要说王振如何为祸民间,一时还真答不上来,倒也不见得就没有,只是士林关注的着眼点,不在这里,但商辂的才思也不是盖的,当即便道:“哼!王振教官员携金拜见可是有的?节庵先生原为兵部侍郎,因未曾持一物与竖阉,便被罢为大理寺少卿!若非两省百姓赴阙乞留,巡抚一职也是一并削去的……”

    丁一听着,却觉颇为有趣,王振的生平,丁一也不是太清楚的,知道他是因为土木堡之役才记得,但现时听得商辂述说,不禁开口道:“如此说来,这王世叔虽横行朝堂,却是畏百姓之言。看来祸害士林、勋贵颇多,民间倒是少有劣迹?”

    “三弟你糊涂了!他要官员携金来拜,官员就那么点俸禄,不收刮民脂、不刮地皮,哪有钱来给他……”商辂说得颇为激奋,道理上却也说得通。

    只是丁一却不说话,微笑望着他。

    商辂却便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有cāo守,面对结义兄弟,强辞夺理的事,他是干不出来的。

    官员刮地皮,岂是因为王振索贿而开始?

    这玩意,千百年前就有,千百年后也不会没有的东西,硬要栽到王振索金的头上,当然可以,商辂如果换个场合,也不见得干不出来,但面对丁一,他实在就说不下去。

    于是索xìng放开了喝,他那酒量如何是丁一对手?不一阵倒就醉了,围棋放在边上还没开始下,商辂已微微有了鼾声,丁一挥手示意刘铁和那侍候丫环过来,扶商辂到客房休息去,又使人去寻那个留在宅院里、高高胖胖的东厂颗管事过来。

    “不如后rì便启程?”丁一对那胖管事问道,只因总归八品也是入流的官,得去吏部走过一趟,当然,别指望面圣了,连天官都不可能见着的。只是这一趟却是跑不掉的关节。

    听得丁一的话,对方自然毫无异议,只说一切看侄少爷方便就是。

    丁一第二rì去吏部打了转,例贡——也就是秀才通过捐纳米粟得到贡生资格的手续,倒是再就给他办妥了,也就是有了做官的资格,毕竟辅授意,下面自然有人跑断脚。官由科举出是没错,但只要有了功名,哪怕是秀才,办法总是有的。大明朝自洪武以降到崇祯,例贡、监生、岁贡做到知县的也不是一个二个,简直数不胜数。

    至于吏部人等,倒也没谁象刘主事那般闭塞,这丁某人不但是辅提点的八品佐2官,还是王振的世侄,尤其是在刘主事吃了瘪回去哭诉之后,官员吏目该知道的早知道了,不知道的现时也知道了,哪还有人蠢到送脸上来让丁一打?

    在那些吏目满脸的羡慕之中,丁一领着告身官服一应物品回归,便教刘铁去唤了胡山等人过来,对他们说道,“都不是头一天吃行伍饭的,选人只二条,一是老实忠厚听使唤吃得了苦,咱们的章程大伙都清楚,吃不了苦的人必定不成;二是臂力要好,投掷力要强。”

    胡山等人齐声应了,倒让那胖管事看得新鲜,只觉这几个锦衣卫很有些边军的气势。

    他却不知道这五人个把月来,无不是瘦了十来斤的,这还是每天牛羊肉够管,饭管饱的情况下。

    “陈老哥,你家老三不壮得牛一样的么?怎么说去就去了?”

    万全都指挥司下属的保定卫城,左千户所丙字百户所里,掌管百户所军籍的总旗向着姓陈的小旗埋怨着道,“染了风寒?陈老哥,你他娘的就知道心痛那几个大钱!看着不行,怎么也跟我们说一声,扛到万全去,指不定还有救……陈三啊,真可惜,多壮实的一条汉子,去年放水那堤闸七八条后生弄不起来,陈三过去,一下子就扛起来,千户大人当时还说这他娘的是李元霸再世……”

    这军户都是世袭的,人死了自然要来报备,只是那总旗沉溺在自己对陈三的痛惜里,却没有现陈姓小旗使劲捏着自己大腿的举动。文书倒是很快弄妥当,总旗摸了摸陈小旗的肩膀:“陈老哥,有什么难处切记得要和兄弟们说,大家一起帮手撑撑,指不准就过去了。”陈小旗一脸悲苦点着头,不住叹气。

    只是当陈小旗快要走出百户所时,却听身后总旗突然叫了一声:“陈老哥,等等!”这可把陈姓小旗吓得哆嗦,难道事破了?不过很快他又想起那位大人给他说的话,便强按着心头的忐忑转过身去,却见总旗赶了上来,把一角碎银塞在陈小旗手里,对他说道,“好好cāo办一下,俺知道陈老哥你也不宽松……”

    “不了。”陈小旗抬手抹了抹眼,把银子塞了回去,却对那总旗道,“小三子还没娶妻,rì后谁去给他祭拜?再cāo办不也是荒坟一个……俺想着按那庙里大师傅的章程,还是烧了……”

    总旗想想也是,叫谁去拜?总不能让这陈小旗老子拜儿子?想来也是无奈,不禁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把那角碎银塞到陈小旗手里,对他道:“老哥你拿着,不论如何也是俺的一点心意。”

    陈小旗走出百户所,低着头往家里赶,压根招呼都不敢和人打,他怕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啊。陈三哪里死了?陈小旗是看着儿子穿戴起锦衣卫的袍服,领了腰牌跟着东厂的颗管事走了的,锦衣卫啊,可不是他们这些苦哈哈的军户啊!若是三儿能在锦衣卫也当上个小旗,那就是官了,可与他自己这个卫所的小旗不可同rì而言啊。

    他不知道为什么东厂的大人要他去报儿子病死,但陈小旗知道,东厂的大人要害他陈家的话,真是连一句话也不用,只要给千户使个眼sè,把自己全家都杀了真的都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所以那东厂大人看中了小三要带他去,陈小旗没有什么不舍;让他上报病危,陈小旗便也来报。至于说来那锦衣卫胡百户说的“你们要想清楚,可能真是会死人的啊,你若让他跟我走,就得真当这儿子死了。”

    陈小旗当时连想一想都没有,马上就回了一句“中!”,现在回想起来,便是再来一次,陈小旗觉自己仍然是同样的回答。不是他不痛爱自己骨肉,而是事情若坏到锦衣卫都会死了,普通卫所的军户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

    这样的事,数rì之间在兴和、美峪、广昌等千户所多有生,或是暴毙或是染疫,各式的理由不一而足。大明朝的户籍制度绝对比起千百年后要严格得多,要是人活着却去做这种等同注销户口的事,那么这个人除了落草为匪,真就没什么出路。————————————要上架了,今天咬牙再三更,第一更!

第八十二章 万事皆备(一)(求收推!)

    去报备的人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不单如此,而且他们是军户,军户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就说得明白了:入军户后世代为兵,父死子继,兄终弟替。

    象陈小旗这样的正军每户出一应役倒也罢了,一旦正军病故呢?例如陈小旗注销了陈三的户口之后就只有一个儿子,如果这儿子出了什么事,战死或者病故,那么贴户丁就要补役,除非贴户丁是独子。所以军户伪报死亡,不单违反法典,也损害了贴户丁的利益。

    翻读史书,“令军户不许将弟男子侄过房与人,脱免军伍。”过继给别人都不准许的;“军户子孙畏惧军役,另开户籍或于别府州县入赘寄籍……正犯发烟瘴地面,里书人等发附近卫所俱充军,官吏参究治罪”另开户籍就是分家,分家或当赘婿都不行的。

    正常想要脱去军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李东阳、张居正他们走的那条路,读书中举进士!可是军户是要耕田养自己和交税的啊,又有多少人能让自己孩子了,又有多少人能走上科举路?便是秀才这一关,都不好过?

    是,秀才就差不多一小学毕业生,要给丁一备考一年时间背诵那些经书、做做往年的试题,料想正常应该也能考上的。但这年代的教育资源和环境,四乡八里是个秀才的话,就算个人物头了,哪有那么好考的?除非丁一这穿越客,或是李东阳、张居正那种天才,要不然的话,科举路想走就能走么?

    似乎这样还是不太好懂,这么说,陈三,被千户大人惊叹为李元霸再世的汉子,从小便在他爹陈小旗名下的军屯田地耕种,军田在三顷以内者可免杂役。听上去不错,民户还要交税呢,军户三顷以内都可以免杂役了啊,享受军人的福利,担任军人责职,很合理。

    但事实,总旗家的地要不要帮忙种?百户家的田呢?千户大人的马屁,倒是轮不到陈小旗这一级别去拍了。于是这位再世李元霸的陈三,耕完自己田,还得自带干粮去帮总旗和百户再接着耕?事实上耕不完上司的田,这再世李元霸是不要想耕自己的田!

    这样一年下来,要能吃个半饱就算有本事了,别说什么发家的盼头。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就是苦、累、穷,华夏百姓只要能活,承受力绝对是惊人的。问题是律法上定下的免杂役,但实际中这律法是空头的勾当,谁去管这玩意?

    不用什么官,就丁一这样的秀才身份,完全不计王振这层关系,有个什么事跟千户所打个招呼,军户还敢不应役?换个名目叫cāo练,不来按逃兵处置你行不行?

    卫所的千户百户家里都是下面军户的兵卒来充当仆役的,这就是现实。

    不行就当到衙门当小吏,当个差役也得,能上街胡乱拿菜贩子几把菜回家,别提什么良心了,至少能让家人活下去……这样的话,除非这位军户的老爹战斗力极强,家里有五兄弟以上,要不然这个想头也是白瞎的——民户家里有二丁就可以当吏,军户要五丁,明确规定的“四丁不许”,这里的丁是指成年丁壮,不是指幼丁,按这年代可怕的夭折率,穷困的军户要养到五个儿子成年,谈何容易?

    好,接着忍,不是可以走李东阳和张居正的路子么?

    忍,一代又一代,只求有个读书种子,也好脱了这苦海……问题是小孩出生呱呱下地,谁知道那个是读书种子?民户的还可凿壁偷光啥的,军户?一户只能一丁为生员,其他的就算全是商辂、张居正、李东阳的资质,也老实去给百户大人种田去。

    所以注销户籍,穿上锦衣卫服饰跟着东厂的颗管事走,这些人家里是绝对没意见的,完全没有任何一丝抵触心理,这于他们来说,是自己孩子得了一个重生的机遇——别说锦衣卫也是军户,哪能一样么?这世上个个和胡山那样有道德洁癖?多少没有五丁的军户父母,感觉孩子能和差役一样上街收点陋规就算出人头地而不得呢!别说还是看上去极有权势的锦衣卫。实则上锦衣卫相比之于寻常人家或是卫所,也真的是有权有势了。

    所以,这事是极好明白的。

    而那胖胖壮壮的颗管事感觉到不明白的,是这一路上不论千户或是指挥,丁一是一律不见的,倒是这五十个军卒,丁一倒似乎是极为上心,一路上又叫他们排着队走,晚上休息了居然还跑去跟那些赤佬——这骂人的话原本便是对明朝军队中士兵的贬称,明属火德,军衣是红的,由此又可见军户地位低落——住在一块,甚至还给他们挑脚上水,全无半点读书人的仪态。

    “朱动,刑大合赶紧带人再去煮点水!”眼看天亮再走一程便到京师了,这晚憩下颗管事又寻不着丁一,往那五十个军卒的宿营地走去,果然丁一又在给一个军卒挑着水,还一边指挥着两个总旗。

    胖管事无奈摇头走上去,陪着笑脸说道:“侄少爷,这等样事,还是咱家来做……”

    丁一其实有点洁癖的,胖管事这些天的相处是发现了,每当丁一弄完这一摊,皂角粉洗了四五次的,恨不得将手搓下一层皮来。若说丁一有怪癖喜欢玩弄男人的臭脚倒也罢了,明明不是,而且还是很厌恶的,所以他才想不通丁一为何这么做。

    但丁一便是这么做了,一路上宿营之时,不管是开始的几人还是现在的五十人,丁一都坚持着这么做。一个有洁癖的人,一路这么做下来,胖管事觉得,若这算是沽名钓誉,只愿世上多一些这般沽名钓誉的人出来才好。

    “有心了。”丁一冲他点了点头,自来到大明朝以后,这个胖管事是丁一为数不多遇到的正常人。什么叫正常人?跟首辅曹公那样后世一出场绝对就能引发脑残粉丝尖叫的帅大叔,绝对不是正常人?商辂这种连中三会的状元,也绝对不是正常人?英国公是七十多岁小孩才九岁,绝对不是正常人!正常人早就微软松下了?

    再说胖管事说话也不会绕很多弯,这一点让丁一感觉蛮好,而且这人说话不会硬劝,该讲的他讲,丁一不听他也是笑笑不再说了,没跟英国公一副硬要给人当人生导师的腔调。所以他对于这胖管事倒是很和气:“老文啊,你自个没事去睡,不用陪我了……明儿到京师了,到家里喝两杯去!”

    “好啊侄少爷,我就好喝上那么两口。”姓文的颗管事乐呵呵的回着,黑夜遮去他的褐衫、皂靴,又脱了圆帽,单看火光下那微笑的圆脸,全然无法使人联想起这是一个手下管着许多能止小儿夜啼的东厂番子的颗管事。

    丁一冲他点了点头对那个挑好了水的军卒说道:“好了,快睡。”便起了身冲着另一个军卒走去。

    跟在他,文胖子看见了那军卒眼里闪动的泪光,这让平时对这些赤佬们极看不起的颗管事心头一动,走过那军卒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不提丁大人是四夷馆的通译、宛平县县丞;呤出‘绝域轻骑催战云’这般佳句,已然名满京师的才子,如此待你,知足!”这胖子真真是个妙人,边鼓敲得极是到位。不显得哆嗦,又正是恰到好处。

    看着丁一半跪在地上给另一个军卒挑水的背影,被千户大人叹为再世李元霸的陈三,死死咬着自己的衣襟,泪水禁不住地淌了下,他不懂什么感动,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陈三只觉得如同他爷爷死了出殡那天一样,根本便是无法自控的流泪。

    没有人为他这么做过,哪怕是父母。

    军户,穷困的军户哪有这么仔细的看顾?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是穷人有忧患意识,早早培养孩子的xìng格上的dú lì,而是穷人的孩子根本没有条件享受他的童年,因为穷,而不得不过早地帮助父母去担负生活的重担。指望陈小旗给陈三挑水?陈三记得有回自己砍柴摔了一跌,腿上的血不住的流,他父亲也不过剥了块树皮给他敷上,叫他自己先回家去罢了,连背他回去都没有——因为柴总归还是得砍,不砍没得烧,一家人会冻死。

    通译是什么陈三不懂,方才那胖子说这丁大人不单是县丞,这个陈三知道,那可是八品的官,还是文官!要知道县里的捕快就能上街收陋规了;捕快上面是捕头,捕头似乎也就是跟六房书吏差不多一样的高低,陈三分不太明白,但管着捕头的典吏在陈三眼里就是高不可及的人物啊!别说比典吏还有大的县丞!何况还是才子,名动京师的才子……陈三淌着泪,只觉得不管丁大人要自己去干什么事,这一百多斤就算卖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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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万事皆备(二)(求收推!)

    金鱼胡同的宅子实在如那位吏部主事所说的一样,六品京官都买不起十分之一大的宅院,便是李贤这五品大员的府第也远远不及这宅院宽大,五十个军卒就在后院安置下去,倒是不费什么事的。丁一并没有安排他们去巡更或是放哨,只是对胡山吩咐了让他们休息一天,明天开始队列训练。

    然后丁一便开始接受来自各方的诘问和咒骂了。

    因为他忘记了,明天就是他的婚期。

    柳家父子倒是没有说什么,李贤倒是气势汹汹杀过来问罪。这年头不比千百年的干爹干哥哥之类的花头活计,对于认亲和结拜还是看得极重的,李家老太太认了这个义女,李贤便把柳依依当成妹妹出嫁来办。

    所以丁一回家,马上那边厢就有管事来催:“丁先生,我家老爷请你马上过去。”这管事是个jīng巧人,看得出丁一是极劳累的,于是赔着笑又道,“丁先生莫怪,小的看得出您是乏极的,却不是专门和催命鬼一样来烦您。只是我家老爷此时火气极大,出门时专门叫了小的过去,说是您若不马上过去,便要和商二爷,召集一些同年,今晚过来您这里开个诗会,烦请您准备酒水菜肴……”

    “行行!我换个衣服马上随你去!”丁一吓得脸sè青,连忙应了下来。

    这哪里招惹得起啊!

    商辂这二哥,那是怪胎中的怪胎、天才中的天才就不必说了,李贤还要召集他的同年——就是一班子进士啊!过来开什么诗会?一会叫主人家来步韵吟上一,总不能说不会?那些被丁某人成功忽悠煽动的举监生,一早将他吹捧成才子了,若是说不会,便是看不起人?若要说会,总不能来几句“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还是“黑夜给了我黑sè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

    于是丁一只好从了,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刘铁便随那管事奔李府去了。

    李贤很气忿,一进门就训斥丁一:“若说你寡情,为兄却是不信的,但明rì便是佳期,你为何今rì才回京师?若不是前rì姚家伯母提及,姚大章早早去把那柳家妹妹接到姚家去,你明rì打算怎么办?花轿去你那宅院抬了新人,转一圈再回去么?别说明媒正娶的正室,就是青楼收的侍妾也没这般儿戏!”

    这倒是训得在理,丁一也只好陪着笑听着,待得李贤骂得差不多了,才接上一句:“兄长对这如何去青楼收侍妾,看来颇为清楚,不知道兄长如此博识,嫂夫人可曾知道?”惹得李贤气结,大骂他混蛋。

    万幸李老太太听得丁一过府,却就过来述话,否则丁一少不得被李贤引经据典再训斥上一回。至于应付老太太,丁一却便是会者不难了,把自己遇到“破萼初惊一点红”杀手组织的事,说得比评书还jīng彩:“却说那破锷本是华夏人氏,却为了金银去做瓦刺人的走狗……唤做一点红的,生得一副好面目,恋上瓦刺女人,便连祖宗也不要了……”先是树立了自己的正义xìng,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把这事说成是瓦刺人派的杀手,然后就到苏欸出场,什么独孤九剑紫霞神功,说得跟真一样,杀手那边又是如何歹毒招数不讲江湖道义云云。

    大约苏欸要是在边上,是不会觉得丁一口中那位苏大侠是在说他自己的。

    听得李老太太不时惊呼:“啊哟,那如何是好?那苏侠只得一把刀,如何敌得住这么多贼子?”当然胡山小队在丁一的故事里,是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连丁一自己也是只表现气节,不表现身手的。

    听着老太太这么说,丁一便在边上卖萌道:“义母大人,您却偏心了,只顾那苏大侠却不理孩儿安危,可怜我区区一个秀才,手无缚鸡之力,那刀光剑影里,真个是战战兢兢,若不是想起圣贤书里的教导‘威武不能屈’,咱说真的,早就瘫下了……”

    老太太被丁一哄得激动,把丁一身前身后看了,连声“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万幸你这孩子没伤着!对了,得请那苏大侠来家里坐坐,李贤啊……”老太太却对着李贤吩咐道,“……如晋他年纪小不懂事,你这做大哥怎么也这么不懂道理?救命之恩,怎么也得好好谢谢人家,看看有什么能帮上苏大侠忙的没有……”

    李贤听得要哭了,他哪里听不出丁一在胡扯?

    只是老太太正听到兴头上,难得老人开心,他总不能此时去揭穿丁一?

    于是也只好咬牙应下道:“是,孩儿若能寻着那位苏侠,定然好好招待,以报他救下如晋之恩。”

    待得老太太回房去了,李贤瞪着丁一半晌不说话,只咬牙切齿一副要把丁一活剐了的表情,丁一连忙对李贤作揖:“能哄得老太太开心总是好事,对兄长?事实上,小弟遇刺是真事,而且不止刚说的六个人,是二百多人。”

    李贤一听,脸上那表情就缓了下来,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倒有听商辂说过,他说你被劫道的毛贼拦下了,还好你那学生机灵跑去找他,便带着你那学生去了五城兵马司,找了些兵卒,和顺天府的几个差役一起过去,把毛贼吓跑了。”他倒没有想到真有人行刺丁一,因为这很荒谬。丁一的世叔是王振啊,权倾大明的王振啊,手下掌着东厂和锦衣卫;而丁一当上八品官的事,李贤可不比吏部那主事,他是知道辅曹公的手脚来着;而近来还流传着英国公的公子要拜丁一为师……

    谁闲到蛋疼去刺杀丁一?

    这完全没道理啊,李贤没上过供给需求的课程,也没听说过“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但人家能金榜题名做到五品大员的人,这道理毕竟是相通的,有什么难想的?所以方才他就以为,丁一完全是在哄老人说笑。

    “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去了,死了近两百人。”丁一也不开玩笑,直接跟李贤说,“兄长有没听说过前些rì子,地龙翻身的传闻?就是那一夜了。”不过丁一转念一想,却又了然。

    这事,有人在捂盖子。

    有人在想方设法让这消息消弥不再传播开去。

    不论五城兵马司还是顺天府,都没有人希望这件事被捅出来!

    这是在他们管区内出的大事啊,二百条尸体,一旦捅出来的话,不论是顺天府还是五城兵马司,从上到下能不被捊掉一批官员?这也是为什么厂卫居然到了天亮才收到消息汇报给王振的缘故。

    也许这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但谁也不会去说。

    京师是善之区,天子脚下一夜之间死个二百多人,怕连辅也有麻烦?

    李贤皱着眉头不解地说道:“杀手,终究是为了钱,必是有人给了钱他们才会做的,到底是谁会干出这等蠢事?或是谁认为不惜代价也一定要把兄弟你干掉,才会这么不顾风险来做这等事?”

    丁一真的没有答案,倒是开解起李贤来:“兄长也莫要过于忧虑,这不?我那世叔叫我自己去选五十个军卒来当护院了,我选的全是肥壮魁梧的,能不能护得周全不说,至少往那一站是能吓到人……”

    “胡闹!”李贤冷着脸训斥着丁一。

    这让丁一有些后悔,他是看到李贤很替自己担心,所以才会把这话说出来,此时一想,这不就是士大夫常常提起的公器私用么?国家的军卒,你丁某人把它们弄来当护院,这算个什么事?

    但还没等丁一开口,却听李贤又说道:“选这等护卫之士,哪里能看壮实就行的?你以为是去骡马市买大生口么?”其实这年代的军户,读书人真没怎么把他们当回事,使唤就使唤了,还能怎么样?不过勋贵集团还在,武官还不至于跟明末那么低微。但看不起军户的风气,从这时候就已然存在了,要不然也不会几十年后,位居三孤的戚继光对着张居正要自称:门下沐恩小的。再往后推袁焕崇对毛文龙说斩就斩更是不必提了。

    李贤接着又对丁一苦心劝告:“那些军卒济什么事?你若这么做,外人见了,便多一桩不是,说你公器私用;寻个名目都教他们归去罢了,过两rì愚兄陪你去镖局武馆……”丁一自然不会去提出异议,毕竟是李贤一番好意,而且丁一也不打算让那五十个军卒在京师露面或是出现在宅院充当护院的角sè。

    多一丁点力量,对丁一来说也是好的。

    这五十人,若按丁一的计划走下去,却便不止是一点点力量那么简单。

    李贤又说起明rì婚事如何安排等等,就教丁一回去憩息:“娶妻倒是件累人的事,贤弟还是真些回去休息。”丁一心想那你又把我叫过来做什么?就为了骂我一顿做事没交代么?不过他倒也感觉得到李贤对他的情谊,倒也让他这两世为人没有兄弟的人,心中有暖暖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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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万事皆备(三)

    刚回到金鱼胡同的宅院把缰绳扔给刘铁,丁一正要抬步往宅里行去,却从门房里有人三步作两步走赶了出来,口中称道:“丁先生啊!丁先生!您这是要小的去死么?您要觉得看着小的心烦,不如一刀杀了我!”

    丁一吓了一跳,这又怎么一回事了?怎么一回京师,这人都一惊一乍跟演话剧似的?

    把灯笼拿近了才看见此人却是英国公的长随,没错,就是那个拿了茶叶和茶具送给丁一的长随。他急啊,怎么可能不急呢?英国公叫他来与丁一约定小公爷的拜师时间,他来了三rì丁一都不在家。

    头一rì他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去到第二rì,回府报与英国公却见得公爷脸sè有些yīn霾,这长随心中不禁大惊,他是看过公爷杀人,那真个是不带眨眼的角sè。自家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毕竟他虽然没有什么天分,英国公让他在身边侍候这么多年就是取他一个忠字,但事情经历多了人总是多少有些经验的,细细去想便觉这事透着诡异:小公爷需要去拜一个容城秀才为师么?

    若是外人或者还觉得英国公看中了丁一近rì来在京师的名气,起了惜才之心才这么做的,但这长随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英国公的xìng子?他不禁觉得这事可能背后是某种交易,他倒没想到是首辅曹公与丁一的交易,却是以为英国公与太监王振的交易!

    但不论是什么交易,丁一迟迟不露面,是否就是意味着这单交易有可能黄掉?

    那么到时他这个使得交易黄掉的人,会不会成为英国公出气的对象?

    一路想到失眠,天亮便跑了过来这方等着。

    这一整天他不敢喝水不敢吃东西候着,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半路终究还是憋不住去了趟茅房,结果他一回来了就听着丁一回京之后又出门了,这就更不敢走开。便一路在这门房死死守着,这回见得丁一,激动得不行:“我家公爷要与先生订下rì子,让小公爷来拜师……”话说到这里,这长随心头一口气松了下来,竟着白眼一翻瘫倒在地!

    丁一吓得当场退了一步,要不要这样啊?派人来传个话。传完马上就倒,这是三尸脑神丹也没有功效?英国公张辅这老头儿想干啥?示威还是恐吓?表示丁某人要是敢玩什么妖蛾子,想让你啥时倒就啥时倒?

    万幸刘铁提拔来当门房那小孩蹦跳着跑过来冲丁一行礼道:“老爷,这厮从天亮就过来,一路水也不喝,叫他去吃饭也不去。就一直守在这里,老是念叨着要是今天见不着老爷您,他就完了。这人霉得很,刚好去解手,老爷您就回来,嘻嘻,这家伙好玩得很!”

    丁一算是明白过来。滴水不进茶饭不思可见这人如何心焦,这会一口气松下来,休克过去倒也不出奇,于是连对门房说道:“你这小子有点公德心好不好?赶紧掐他人中,你打算让他死在咱家门口么?”

    门房倒是听话,只是掐了半天没掐醒,当即道:“老爷,我洒尿在他脸上。指不准就醒了!”还说先前不知他那个小伙伴也这么无缘无故昏了,也是几个小孩撒尿把人救醒过来的。

    丁一听着哭笑不得,却对他道:“胡闹,把他裤腰带解开,再找碗凉水来泼他脸看看……”

    使危急病人呼吸畅通,解开裤带和衣领是必要的措施,那门子倒也没听话没有多问就动手去解。

    一碗水泼子下去。那长随总算一激灵醒转过来,睁眼一看那小门房提着自个的裤子,一脸诡异的笑意打量着自己,这长随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爬将起来要向丁一道谢,谁知裤子一下子滑了下去,他扯着裤子,再望着门房那笑脸,却听丁一对那小门房说道:“你以后千万不能这么干了,这样太污辱人了,哪能这么整?”

    他说的是那小门房要撒尿到这长随脸上的事。

    谁知这长随一听,立时悲从中来,扯着自己的裤子低下头默向金鱼胡同外面走去,泪水无声淌下,还没走出胡同,如狼嚎一般哭声终于无可抵制的响了起来,凄凉得不行了,教人听之心中黯然。

    “老爷,他这是怎么了?”小门房提着自己的裤子,不解地冲丁一问道。

    丁一兜头扇了他一巴掌,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自顾往宅院里去不再理他了。

    刘铁把两匹马交给马夫走过来,学着丁一也给了这小门房一巴掌,笑骂道:“你这厮就不能利索点?老爷让你去拿碗水来,你不能系上裤带再去?或是泼醒他之前,你不能把裤腰带系好先么?”

    “救人如救火啊!”小门房也有他的道理。

    可怜英国公那长随,一路的垂泪而归,想不到这丁宅如此凶险,走上这么一趟,竟遭此横祸!至于身上并不感觉特别的疼痛,或者是平素但有这么喜好或是情急之下无闲去想,这便不是外人所能知晓,只是这长随在风中抹干了泪,咬牙把这恨事记在心中,只教他rì寻着机缘,必报此仇!说来似乎是一个玩笑,又似调侃,但现实中便是许多这样的误会,让那做好事的人不但连一声感激都没有,还被人记恨上了。

    丁一是全然不晓得这等事,任谁见人昏倒在自己跟前,把他救醒了会去担心对方报复自己?这可是大明朝,又不是千百年后的那个年代。入得宅院行了半晌,打发走几个来请安的下人,丁一突然醒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发请帖!

    谁知此时却便听得客厅有人笑道:“东风有信无人见,露微意,柳际花边……”丁一听着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因为这客厅之中,奴仆是不敢在此高谈阔论的,如何自己不在家,却有男子在这里吟起诗来?

    丁一冷着脸行进客厅,却便见英俊潇洒的商辂商二哥坐在客厅的下首,长随跟站在身边;天然呆坐在主位上,还有七八个奴婢在边上侍候。这怪胎中的怪胎,商辂商状元明显在卖弄着自己的学识,只是主位上的天然呆萧香莲不住伸手掩嘴,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模样,见着丁一行入来,天然呆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全无半分淑女——她本来江湖女侠——的模样,飞奔而来,全不顾自己跑动时,波涛汹涌把丁一的眼珠子都快看直。

    只听得萧香莲却对丁一说道:“如晋师兄,我要搬出去住,我去找点针线活来做!”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丁一就郁闷了,好生哄了她两句,却又见得商辂站起身来,一脸的欢喜,对着他丁某人微笑示意。

    “谁欺负你了?怎么无端说要搬出去住?”

    天然呆摇了摇头说:“这秀才这两天来了三四回,说是要寻丁师兄,我以为他要来上门踢馆,想着师兄不在,我就接下来便是,免得被人以为咱们是软茬子!谁知道他老是说那戏文里的话,一堆堆的,听得我快要睡着了……后来我以为这次来,他总该动手了?可是他还是总在那里说一些一套一套的话,快难受死人了,听着特想睡觉……师兄我还是搬出去住,要不天天这种人来踢馆,rì子没法过了!”秀才?人家商二哥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到了天然呆嘴里,大约所有会掉文的,一律都是秀才。

    “你回房去睡就是,别胡闹,以后商二哥找我,你不用理他,由得他自己坐就是。”丁一感觉自己就要哭起来了。

    倒是天然呆一副解脱的模样:“噢,那我去睡了。”说完也不跟那商辂讲一句客套话还行上一礼,当下便冲门外径直走了。

    “三弟。”商辂站在那里,就一个字,帅;二个字,英俊。丁一心里腹诽着,这班子进士站在一起,若让千百年后的腐女看到了,大约“在一起!”是唯一的呼声?真不知道当官的,干啥非得弄一班帅哥出来?别缺鼻子少眼睛的就不成了?

    丁一还了礼,强笑着应付了两句,实在不耐烦慢慢绕着圈问了,直截了当便说:“二兄光临寒舍,不知道有何见教?”别看商辂这家伙帅得不行,看上去比丁一面嫩,其实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所以在李贤府中述过年岁换了兰谱,丁一却不得不称人家一声二兄。

    “如晋明rì便是佳期,不知厨子、食材、迎宾等等诸事可曾安排妥当?”商辂倒也没有太多客套,直接便开口这么问道,却又抱怨,“三弟这位师妹,看来家教颇有过严了,愚兄见贤弟不在家中,问得仆人宅里却就她是主人,想问她这些东西可曾安排,谁知道说了几回,都不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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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兰皋明词汇选》说此词是商辂所作,其实作者是苏轼。《汇选》是误编,本书是小说,且也无说商辂赋得此句,请勿太过较真。。。)

第八十五章 万事皆备(四)

    商辂是个宽厚人,按迷信的说法,据说他不妄杀一人,所以一生子女颇多。对于天然呆他也是极宽容,只是说她家教太严,事实上应该说她实在太过迟钝才是正理,但商辂却不忍这么说。

    丁一听着苦笑拍额:“完蛋了,哪里有准备?若不是姚大章把你没过门的弟媳接过去,我这明天花轿还不知道怎么抬呢!”请帖都还没有发出去,什么厨子、食材?扯,再说结婚这事丁一当真不懂,就当刑jǐng的丁一,女友倒是有,这婚也是没结过的,买不起房子的货,谁放心把女儿交托给他?、

    商辂拍掌笑道:“看来为兄倒也不算多事了!”说罢对边上侍候着随从说道,“骑马回去,准备好的一应物品都教人即刻送过来。”那长随连忙应了,匆匆向丁一行了礼自出去办事不提。

    然后商辂却又对丁一说道:“如晋不必过于担心,这请帖为兄问了宅里的仆人,他们都不知道此事,为兄倒已帮你弄妥……”说着摸出一份请帖,递给丁一看了,把丁一又吓得心头一动。

    无他,这笔迹,若是有千百年后的仪器放大来对比,或者是能看出区别,但就肉眼来看,根本就是丁某人的笔迹无疑!其实对于商辂这个怪胎中的怪胎,天才里的天才,真还不算什么事,后世就有人评他的书法,说是“此册若掩去文毅之名,以为吴兴真迹,识者也难以辨”。

    名家的笔迹他都能写到难辨真伪,何况丁一这小小秀才?

    若是丁一削根鹅毛写出一行钢笔字,大约还能算是给商辂出个题目。至于丁一所认为的,这躯体前任留下来唯一的遗产——那一手毛笔字极为漂亮,其实不过也就是临颜体魏碑罢了,对于商辂真不是个事。

    “二兄你手头宽松?”丁一禁不住问了这么一句。他真担心要是商辂手紧会不会跑去借钱写上自己名字呢?这要是拿着欠条跑上门来,自己真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怎么会跟这怪胎中的怪胎结拜呢!

    商辂有点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还算略有积蓄。三弟手紧么?为兄倒是可以……”

    “不、不。只是怕兄长为小弟花费太多,不若先放些银子在二兄那里,也好支付这许多的费用。”丁一连忙把话兜了过来。

    这一晚丁一方才一沾床,便立时睡了过去,倒不是这几天和那五十军卒行军劳累,而是回来这一晚经历了太多事,让他有点头大如斗。话说人生之中,无论如何,结婚都是算大事来着,偏偏忠叔也不是身边没个商量的人,丁一自己又遇刺跑去挑选军士,结果一回来才发现。要没这两个结拜大哥,自己明天的婚礼真成了笑话。

    而似乎上天就要跟丁一这场婚事开玩笑一样,第二天丁一刚一起床,刘铁就火燎火焦跑过来:“先生,您快些来,宅院门口吵起来,两伙人快要打起来了!我去劝他们离开。没人拿正眼看我的……两伙都穿着光鲜,不知道为何要在咱们门口吵架,真邪xìng啊!”

    丁一想着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匆匆洗漱了跟着刘铁出到前门来,果真两伙人都穿得光鲜,正在那里吵着,有人说道:“此乃我辈士林中人的喜事,干尔等鹰犬何事?休来这里纠缠。速速退去!”那边又有人道,“先人板板的,爷今天不跟你们这班酸丁动气!要不他娘的全扔进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去你娘的!”

    真是各说各的,虽然还没动手,但是那气氛正在慢慢升级,动手的事几乎可预见的结局。

    丁一皱着眉头走了过。伸手捅了捅前面那位仁兄的后背,对方不耐烦地甩开丁一,嘴里还说道:“怕他个鸟?这班酸丁还能翻得了天不成?快些把他们哄走,一会宾客来了。搅了侄少爷的婚事,就是我等的罪过了……”

    看来这位应该是王振手下的人马?丁一摇了摇头,又去拍了拍另一伙中某个人的肩膀,那人一把扯住丁一的手,热切地说道:“兄台,今rì无论如何,不能让这阉党得逞……如晋兄满腹才华是我等士林中人,他结义大哥二哥,更是士林之中年轻一辈的领袖人物,你我读书人便该同气连枝,万万不能容得这班鹰犬来坏了他的名声!”

    丁一真的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了。

    这是伸直了胳膊都不知道往哪抡啊,打谁好?怪谁好?怪那些厂卫的人么?说句不好听的,那才是丁一的根本啊,要没有王振,别说理会丁一,连骂都没有人会来骂?就是一个有资格举监的举人来骂容城的破秀才都是件丢份的人好不好,别说一大堆举监生上面来骂丁一!这一点丁一是很清醒的,当众骂厂卫的人是必定不行;

    那么怪这些帮他迎客的举人们?开什么玩笑,那就是直接往阉党那边站队了,那丁一折腾本天,弄得劳心劳力又是辞官又是贩卖皇汉理论干什么?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在士林站得住脚么?自绝于士林的事是肯定不能够做的……

    “丁一感谢诸位了!请大伙听丁一说两句可好?”丁一实在无法,只好甩开那位仁兄的手,示意刘铁把门房的马扎拿过来。

    谁知这下更忙了,那边士林的人马,纷纷作揖:“恭喜如晋兄!贺喜如晋兄!”那人说着便是一揖到地,丁一连忙也是一揖到地还了礼,方自直起腰来,这边却有人说道,“如晋兄不以相貌取人,坚守父母之约誓,却是我辈学子典范,尾生抱柱莫过如是!小弟在此为如晋兄贺!”说罢又是一揖到地,丁一只好又是还礼,四五次之后,他已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门口?让他们打不就好了?只听得耳边又响起,“如晋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好不容易与这些士子见礼完了,去望另一摊人马,却见纷纷跪在地上,口中称道:“恭喜丁少爷,贺喜丁少爷!”、“侄少爷,小的右千所……”、“……珠联璧合!小的东厂……”、“小的……”

    丁一只好又过去,弯腰一个个扶将起来,真不比跑一次五公里武装越野轻松啊。

    好不容易总算消停,丁一才有机会对那些厂卫一方的人马说道:“今rì丁一成婚,各位的心意我领了,那边士林的朋友却也是一番好意,还请诸位千万忍让,丁某便在这里多谢诸位了……”

    又转到士林那边去,一个个又是作揖见礼,挤出一脸苦笑道:“诸位听说过,我那世叔要我悔婚的?对对,诸位请直言,可有人觉得丁某是依附我那世叔的?”众士子纷纷摇头,都说丁一绝不是阉党,无论是到京师以后的辞官,还是面对王振要悔婚的反抗,都清清楚楚与厂卫划清了界线。

    丁一感激地唱了个肥诺,“多谢、多谢,但如这房子一样,若是可以,丁一宁可露宿街头啊诸位!难不成丁一没有片瓦栖身么?便是真的如此,我那两位兄长借间厢房给丁某还是可以?但我那世叔是真真实实跟先父换过兰谱的兄弟,长有赐不敢辞,授以官爵,此乃公器,丁一宁死不从!这种宅院借住之类,又不是国家公器,如何辞得去?他身为世叔,要派人来丁某的婚礼上充当迎宾,丁一又能如何?”现在让丁一不住这宅院,去李贤家借个厢房试试?大约谁这么跟他说,他会砸谁?只不过丁一现时扯起这种场面话,真是面不改sè了,大约说习惯了,熟能生巧的缘故?

    那些士子便也静了下来,却听丁一摇头低叹了一声,对他们说道:“还求诸兄可怜丁一,克制一二,却莫与那帮鹰犬闹起来,否则丁某那世叔,却不是又有了藉口,来插手折腾丁一么?”

    众士子听了也能体谅,毕竟他们都是商辂的朋友,又比较认同丁一的皇汉理论,只要低声骂道:“恶叔!”、“狼亲!”之类的,便也没有再与那伙厂卫的人手生事,只不过双方各霸着门前的地盘,自成一摊;入得宅院里,也各自起了桌椅准备登记宾客名姓、喜金之类的。

    丁一回到书桌,却发觉出了一身汗,方自换了衣服,却听得商辂在外头走廊里急急叫道:“三弟!快些、快些!刘铁你太不懂事了,快叫侍妾进去给你家先生打扮梳头扑粉……”还没等丁一对于“扑粉”这词起异议,就听得英国公张辅在外头与商辂见礼。

    紧接着那英国公似乎踹了刘铁一脚,却骂道:“cāo你娘,你先生的爹是老子的弟子,丁如晋不认,小忠总是会认的,你信不信小忠回来剥了你皮?拦你娘啊,滚!”然后一大班英国公带来的,穿着大红衣服的女人,有老有少的,便一古脑涌了进来,嘴里都说着各式的好话儿,把丁一按在椅子上,不由分说给他梳头、穿衣、打扮……

    丁一能从北直隶第一条好汉刀下从容脱身,但对这一屋子的女人,他真的感觉到逃脱的绝望了,只能任由她们摆布。。。)

第八十六章 万事皆备(五)(求首订!)

    如同木偶一般被摆布的丁一骑在马上极为无奈,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对于这大明的婚礼丁一全无所知,不听这些婆子的安排,那又怎么弄?所以在苦闷之余他也只能接受了。

    只有去到姚府看着头蒙红布的新娘子入轿时,丁某人才有了些活气。

    回去金鱼胡同的路上,丁一倒有些笑容,因为回得去便是拜了天地,然后就入得洞房了……

    只是回得金鱼胡同的宅院,丁一才发现,原来闹剧仍旧没有结束。

    而这次的主角不是士林的读书人与厂卫鹰犬。

    王振和英国公便在宅院里对峙着,包括他们的随从护卫,无不横眉竖眼,手按刀柄。

    为了何事?无他,谁坐主位来接受丁一和新娘子的叩拜。

    也就是说,谁是丁一的长辈。

    争的就是这个。

    英国公自然是不服的,说起来丁父是他弟子,他坐主位是理所当然;

    王振更是不服的,他和丁父换的兰谱至今保存完好,他是丁一的叔父,不是他坐主位还能是谁?至于英国公,王振一句话就把他呛死了:“你口口声声说咱家丁大哥是你什么劳什子的记名弟子,拜师帖呢?你若拿得出来,咱家看在这大喜的rì子份上,便让你一步又如何?”

    英国公又没有老到痴呆,别说丁父当年只是记名弟子,有没有给他投帖拜师还不清楚,便算是有,王振也知道张辅绝对不敢拿出来的。

    曾纵横江湖为侠,这很光彩么?

    现时是正统十四年,又不是千百年后。

    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样能把郭解和宋江笑死的话,还没被发明出来。

    《三国演义》里面徐庶行侠杀人之后,就改名单福。为啥改名?逃窜,杀人逃窜犯能不改名?

    所以这时节。侠是什么?

    侠就是以武犯禁,也就是千百年后的通缉犯、连环杀人狂、恐怖分子……

    谁能想像一下,某位部长级以上的大佬,在公众场合笑道:“那个连环杀人狂啊,当年我也当国际通缉犯不时杀杀人、抢抢银行的时候,这连环杀人狂拜过我当师父的,瞧。这是当rì他拜师的帖子!”再白痴的小说家,恐怕也编不出这样的情节?

    所以英国公绝对不可能当众拿出这玩意,拿出来就差不多承认他曾任侠江湖的事实,哪里丢得起这个脸面?

    但张辅此时却也不退让,因为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和王振争将起来,便已不是主位的问题了。而是勋贵与内官之争。老头其实是有点后悔刚才跟王振争的,只是当时一口气咽不下,才开了口,只是这下没法收场,只能嘴硬回道:“你找小忠过来,这便是人证!丁一知道个屁,那时他还没出世呢!”

    丁一真的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了。

    王振和张辅就这么峙然对立着,这还真是宅院着实不小,要是放千百年后,这小区管理员该来劝着别塞路了。

    丁一扯了扯边上的商辂,低声道:“二哥,别端着了,快说,怎么办?”

    商辂侧头望着丁一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为什么丁一会来问自己,因为李贤也站在边上啊,这事为何不问李贤却来问他?再说前面一个勋贵大佬、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他一个展书官连人家牙缝都不够塞?啥叫“快说,怎么办?”似乎他天生就该揣着主意,随时掏出来一样的。

    他却不知道丁一便真的这么认为,对于丁一来说: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绝对是属于怪胎中的怪胎,感觉跟《天才理论传》里谢尔顿.库珀同一级别的人物,只是选科不同罢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不问李贤而问商辂的原因了。

    不过饶得商辂这状元郎还真有些急智,立时倒便想出了主意。附在丁一耳说了一句,丁一倒就拼命点起头来。

    “世叔,公爷,还请听晚辈说一句。”丁一笑嘻嘻走上前去,却对两位一揖手道,“世叔虽是先父的换帖兄弟,但毕竟是叔父不是父亲……”张辅得意地拈着胡子,一副“怎么样?丁某人不见得就买你账?”的模样,却不知道丁一接着的话,便让张辅拈断了几根胡子,“至于公爷这节,无凭无据的,学生实在不敢高攀。”这回轮到王振脸上浮出笑意,至少丁一还是管他叫世叔的,张老头儿这边,丁一直接喊公爷。

    能看这两位吃瘪,尤其是英国公张辅,丁一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特别地舒畅:“故之两位都不合适。所以丁某想请义母李老太太来坐这主位,两位觉得如何?”

    不出商辂和丁一的意料,不论王振或是英国公张辅,都痛快表态:“善!”反正只要不是让对方坐主位,自己就能下得了台,多大个事?说句不好听,多少人结婚想请他们这两位去坐主位还请不到呢!这多新鲜?只不过对头见面,不争也得争,一争开之后,其中意义就已不是这个位子的本身,而牵涉到太多东西,谁也不能允许自己退让罢了。

    只是李贤一脸苦涩:你们争就争,把我李某人的老娘搬上台面算哪般?

    他刚才是看到商辂对丁一耳语的,突然感觉自己跟这两个家伙结拜,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呢?他突然很质疑起当初自己把商辂拖下水的快意是不是一种假象?是否自己当时被他们灌醉才会同意那个决定?

    只不过现时他也不能当众说什么了,只好强挤着笑脸说道:“三弟……”

    丁一长揖到地:“大兄,小弟吉服在身,却就只有劳烦大兄去接母亲大人过来了。”总不能叫新郎倌出去跑腿?商辂犹在边上敲边鼓,“大兄快去,这事可遣不得下人,母亲大人有年纪了……”

    李贤恨不得当场给商辂来上一拳,这厮不是xìng子宽厚么?怎么合着丁一来给自己下套?恨恨出了丁宅,李贤却就了然:商辂这厮聪明,怕是觉得等丁一自己想到此处,自个就有危险了——李母与商母,不都是义母么?所以他便给丁一出了主意……李贤摇了摇头,这事怎么一沾到丁一,就让人哭笑不得,连商辂也跟着学坏了呢?

    话说这三弟也是正人啊,想想他要娶的那个丑女?守信这一点,李贤自问若是长辈都不在,未婚妻又长得柳依依那样,自己恐怕是无法做到和丁一这样的。算了,毕竟是结拜兄弟,再说英国公和王振也都同意,自己总不能搅黄了丁一的婚事?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李贤只是极为不爽丁一跟商辂不和自己商量,就这么把自己母亲摆上台面。

    不过有一点出乎李贤意料的,就是李老太太听着这事,却便热衷起来,呼唤女仆入内帮她更衣,又教人准备红包,说是新媳妇叩拜高堂时,好打赏……老人家就爱个热闹,再说丁一每回来,都把老太太哄得特别开心,听得丁一要自己坐主位,她哪能不高兴啊。

    这倒也让李贤脸上舒展开来,想开了倒也没什么事。

    李老太太来到金鱼胡同的丁宅之后,那闹剧倒就算结束,一切依礼而行,倒没再闹出什么离奇事儿。只是新娘子的义兄姚夔喝了酒,却扯着丁一硬要他作诗。

    “汉人后裔丁如晋,闻名久哉!今rì迎娶我妹,姚某恳请口占一首,妹婿切莫推辞!”姚夔虽有酒意,条理却是清楚的,不管明里暗里都说得通,明面上,作为舅子,要妹婿在这喜庆rì子赋诗一首,不为过哟?人把妹子都嫁给你了。

    暗地里,却点出“我妹”——丁一之托,李贤之请;又点出了“妹婿”——自今便与丁一有了干系,若是丁一犯事,他姚某人总归也要沾染上麻烦的,那么他可以在没见过丁一之前,就应下这等事,可见对丁一是如何信重的?就凭这信重,要丁一作首诗,绝对说得过去啊。

    丁一回头去看身后帮他拦酒和招呼客人的两位义兄,李贤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应该来上一首;倒是商辂似乎知他心思,便笑着挤了过来,谁知姚夔伸手一拦却是笑道:“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今rì却非你的婚期!”

    这是看来避无可避,丁一有些尴尬持着酒杯,却又听厂卫不知哪个走狗喝高了,一点眼sè也没有,居然开口道:“新郎倌要吟诗,诸位大人不如一起听听?”本来王振和英国公在场,大家都不太放得开,声音却也不大,被这左右如此一嚷,几乎大伙都停了下来,鸦雀无声。

    丁一一时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要凑七个字、七个字一句,凑足四句八句,那不难;五个字、五个字凑起也不难。

    作为一个军事爱好者,研究古代战例,文言文并不陌生。

    哪怕要把丁一和柳依依的名字弄成嵌字诗——以前有朋友同事结婚,还有几个人找丁一这么搞过,丁一也会。这年代的嵌字诗就是千百年后习惯被称为藏头诗的玩意。、。。)

第八十七章 万事皆备(六)

    例如随口来上一首:

    丁宁且莫十分催,

    一枝两支chūn信回。

    柳sè新新畏风剪,

    依依烟水不输梅。

    便把丁一和柳依依的名字都嵌了进去。

    但问题是在一班进士面前,你凑一首嵌字打油诗,一会还平仄不对,韵脚押不上,这是自己抽自己脸么?稍有点水平的人,就算是秀才,也不屑于去弄嵌字诗好不好?这玩意真是个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就能玩,但要玩好是不可能的——几千年有几首嵌字诗流传下来?自唐宋以来到这正统年,也就苏东坡那首为jì女脱籍的减字木兰花,说来还是因事而传诗,而不是因诗方才传事。

    弄这种嵌字打油诗,那真是送脸找抽。

    丁一还没贱到这地步。

    怎么整?这就是个痛苦的事了。

    丁一搭着这姚夔的手,苦笑道:“丁某不讳言,生平最怕做诗,所幸大兄二兄知我,从不教我为难,今rì却真是……”

    商辂趁人不注意,便又想挤过来,却被姚夔挡下,一味教他走远些。

    丁一眼看躲不掉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若是躲不掉,便不须怕了,不论是人是事是刀锋,对丁一来说都是这样,他把着姚夔的手说道:“定要做么?不过先吃酒,待得散了席再行……”

    “不行、不行!”便有士林的读书人起哄了,倒是厂卫的鹰犬看出不对没人再出声。那些读书人却不是依,这对一个秀才来说是比较过份了,但他们本就没把丁一当成一个秀才看,一个秀才?一个秀才凭什么让那些举人给他迎宾,让这些进士给他陪客?

    丁一笑着把桌一拍,却是道:“何难之有?”随手在席间拿起一杯酒喝了,却对王振和英国公拱了拱手道,“见笑!”

    却对刘铁说道:“换大碗来!”

    刘铁还没动姚夔便不知道从哪桌取了一只海碗过来。抱着酒坛子亲自给丁一倒满了,丁一也不客气,端着碗喝了一口,张口吟道:“喜意浓浓白rì斜……”一班士林纷纷翻着白眼,连商辂也感觉丁一这次丢脸了,这白得不能再白,按商辂想来还不如当场装成醉倒好些。

    王振是教过书的人。吟诗或者不行,好坏还听得出,只是咬牙瞪着那姚夔,想着一会散了席,定要把这让自己世侄出丑的家伙,拖进诏狱里教他一天口占二百首。若是吟不出就大刑侍候!英国公掩了脸只顾着装成喝高的模样——丁一就这水平,把儿子送给他当徒弟,岂不是笑料一桩?

    丁一是看着诸般人等表情,喝了一口酒,又行了两步,他心内是不慌的,这本不是他做的诗。这第一句他改了四字,为求和原文的平仄合上,所以字义一时也不及深考,通顺便好了,却就吟出了第二句:“吟鞭东指即天涯。”

    这下“扑哧”不少人笑了起来,婚宴吟诗,弄出个“吟鞭东指”,这感觉很有艳诗味道了。丁一也有些脸红。方才想剽这诗时,倒没想到这句合上这场景,竟生出许多的尴尬,不过已吟了一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当下把酒饮尽,将碗一摔。长声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chūn泥更护花!”

    商辂听着不住含笑摇头,丁一回身问道:“可是不堪入耳?”

    “不是。”商辂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半晌才止。却是说道,“头一回看人吟艳诗,吟得三弟你如此豪迈奔放的!只不过,后两断句倒是极好,‘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chūn泥更护花’确是佳句,艳诗作到这份上,三弟你也算高才了。”

    丁一晒然一笑,心中却想道:不是好句我能记得住?但凡我能记住的,绝对都是好句。

    “酒来!”丁一一时xìng起,突然转身对姚夔如此喊道。

    姚夔愣了一下,真不知又去哪找了只碗,给丁一把酒倒满了:“妹婿,若你再占一首,仍有这等好句,便是艳诗却也不怕给你倒酒啊!”

    丁一举碗喝了,将碗塞回姚夔手上,却是再度开始文抄公的行径:“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说罢“嘻嘻”一笑,冲王振和英国公那方向拱了拱手道,“得罪!”

    那一众读书人却便叫起好来,倒是姚夔瞬间白了脸。

    这是什么诗?这是认为当今朝廷昏庸无能的诗啊。

    好个屁啊,那些读书人喝高了酒,觉得这是丁一向王振叫板,是在骂王振扰乱朝纲,所以他们就喝彩,姚夔可没怎么醉,他听着心头发寒啊,这丁一太能招惹事了!

    “这诗应赋个名,便唤作新婚盼子,三弟以为如何?”商辂在边上笑着说道。

    李贤扶着丁一也打趣道:“依我看是极好的,便凡还没子裔的,喝了酒来吟一吟三弟这首新婚盼子,一腔意气倒也渲泄得去。”姚夔反应过来,于是青白着脸也在边上帮腔。

    “好了。”王振淡然对那些厂卫的鹰犬说道,“酒也足了,散了。”又对刘铁说道,“如晋看来喝高了,扶你家先生进房去。”这回英国公倒没有和他唱对台戏,也招呼着李贤他们,让大家都散了去。

    人人都以为醉了的丁一,被刘铁扶将出去,行到走廊却站直起来,对几个奴婢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却对刘铁压低了声音说道:“去寻那文管事,就是东厂那个高大的胖子,你见过的,教他派人跟着那些士子,看看他们说些什么。然后你再去寻我那王世叔,把我这安排说与他听。速去。”

    丁一哪里醉?明朝因言获罪的读书人,是少之又少的。这可不是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就能抄家灭族的亡国年代。就算是原诗作者龚自珍身在清代,也没见怎么着,现在王振是他世叔,目前看来对他还是极好的,厂卫不纠,文官阶层会因为一个读书人抱怨朝廷官员不得力,而来追究丁一的事?

    当然,若是弄出“千里冰封”那种诗,大约王振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丁一是故意要这么呤的,因为不这么干,他将会留下一个擅作艳诗的名头,别小看这名头,一旦给标上印记了,rì后人家便会说,丁一,那个擅作艳诗的丁一。便是要贩卖皇汉理论,只怕也没有人理会。

    就是千百年后,也不太可能有人会认真去听苍井老师讲哲学理论或是核子物理?

    所以丁一不得不吟后面那首诗,这才符合他作为一个皇汉理论贩子的身份,忧国忧民的本sè。

    “人来。”丁一唤了声,那方才远离的几个奴婢匆匆过来,把丁一扶起直往房里去了。

    这时其实还没天黑,但房里红烛已点着了,柳依依坐在桌边正在吃些零嘴垫肚,听着丁一推门入内,连忙把那红布往头上罩了,端正坐着。丁一挥手让那几个奴婢退下去,一把扯下柳依依头上的红布,笑道:“弄这玩意干什么?从小看到大的人了。”

    柳依依听着螓首低垂,只绞弄着手帕却不说话,丁一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真不知道为何这样一个大美女,硬是在这年代里被人当成丑八怪。这若放在几百年后绝对就是女神级的标准了,谁知在这大明朝,倒也还真让自个捡着漏了!柳依依却下意识的避开丁一的目光,因着自小就伴随长大的自卑,让她对自己的样子很没有自信。她根本就不相信会有人喜欢她的容颜。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丁一轻轻地对她说道,没有等她回答,便吻上了她的唇。

    被强吻的柳依依显得慌忙和手足无措,更加别提什么技巧了,但她流淌的泪水和颤抖的娇躯,却无一不说明着她的感动,她听得出丁一的真诚,也看得见丁一的眼光,从小到大除了父兄,丁一几乎就是唯一这么直视着她脸孔的男人。

    他真的没有介意她自以为丑陋的脸。

    丁一将她抱起放在床上,长长的吻却没有中断或停暂,直到良久才分开,看着柳依依起伏的胸膛,丁一轻抚着她光滑的颈部一路到锁骨,这让她禁不住咬着嘴唇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音来。

    “别,别,丁郎,把烛……”柳依依按住丁一的手,咬着牙羞红了脸说道:“让妾身起来帮你更衣……”

    丁一笑着拔开她的手说道:“不,我要记住你的每一寸肌肤。”这话撩拔得柳依依心中如火在烧,却更加扭转了脸,不敢去看丁一了,“别急,到天亮还有许久,那么急着脱衣服干什么?”

    出乎柳依依意料的,和那些大脚婆子教给她的洞房程序不同,丁一并没有急着把双方脱光,然后带给她那些大脚婆子嘴里撕裂般的疼痛,而只是来回抚摸着她修长的腿,这更让柳依依羞涩了,她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妾身的腿太长了,不好看……本来脚就太大了,母亲去得早,没缠过脚……明rì开始,妾身会请婆子帮着缠脚的……”。。)

第八十八章 万事皆备(七)

    一个一米七以上的女孩,期望她有三寸金莲?丁一没脑残到这地步,再说别论多高了,丁一可是绝对不喜欢小脚女人的:“千万别!不许去缠脚,听到没有?”这真把丁一吓了一跳,什么都好你别自残啊!

    柳依依乖巧地点了点头,这便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从今往后,丁一更是她的天,便是遮在她头顶那片云。丁一也能感觉到她的这种心态,这却让他觉得自己肩负的东西愈多了,因为如是千百年后,男人对女人不好,女人尚可以自己谋生,而这个时代,如果被休,这女人大约一辈子就是低人一等了。

    丁一的手在她的长腿上滑动,一路往上,带给柳依依许多的颤抖,让她不由自主伸手扯住床沿,却听丁一在她耳边柔声地道:“别怕,放松,我仍是那句话,不说生生世世,便是这一世,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她抱住了丁一,螓首搁在他的肩上,紧紧地抱着他,经受着丁一慢慢地品尝带给她的颤抖,直到湿意渐重,她终于禁不住低声呻吟起来,丁一这时已把两人身上的衣裳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毕竟穿戴就难,脱解还是很好说的。

    丁一爱抚着那雪白长腿,又在佳人身上铺好了白布,便是“吟鞭东指”,柳依依痛得把丁一肩膀咬出一道带血牙印……

    当柳依依慢慢缓过来时,却在床上那叠得整齐的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却正是天然呆萧香莲:“如晋师兄你们在玩什么?把衣服都脱光了你们不冷么?”柳依依吓得就要惊叫。却被丁一抱住,教她不要惊慌。

    “洞房你懂不懂?”丁一抱着柳依依一边动作,一边闲闲向萧香莲问道,“洞房之后,依依就成了你师兄我的女人了。”换成这个年代的其他人,或者会惊惶失措,但对于有着千百年后思想的丁一来说。在自己床上没穿衣服被美女见到,又没血缘关系,真不是个什么事?

    天然呆又不是智障,她只是慢半拍,丁一还没说完她就明白过来了,一下子缩进那堆被子里去了。却是说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都是姓商姓李那两个死秀才害我!说是要我躲在这里保护依依,别让人害了她……我、我头先睡着,却是被你们吵醒……”

    丁一此时那里容得天然呆躲避,却对柳依依说着:“不如给你收个姐妹可好?”柳依依此时正是运动之中,哪里还能理xing思考?只低吟着道:“夫君、夫君……做、做主便、便是……”丁一伸手一把将天然呆从被子里扯了过来,却对她说道:“你想清楚了,这一辈子可愿意跟师兄一起过?”

    天然呆没有回答。但也没有逃跑,于是丁一知道自己得做一个决定:在禽兽与禽兽不如之间做一个选择。

    当一个人被形容为禽兽不如是件何等可耻的事呢?丁一是这么想的。

    而在高速运动的同时,解脱目标的武装,并同时进行思考,这件事对于丁一来说并不太难,因为做战术动作的同时单手换弹夹并且考虑下一个战术跃进的地点,对于普通一线野战班排的战士来说,都是可以轻松胜任的事。何况于在特种部队呆过十年的丁一。

    真个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chun泥更护花。

    李贤的母亲不可能呆在丁宅直到第二天,所以丁一和柳依依倒也就不用早起去拜见长辈,只不过天还没亮,柳依依和萧香莲都被丁一弄醒了起来,天然呆倒还好了。毕竟是江湖女侠练过武拉过筋的,睡了一觉起来,尽管疼痛“啊哟”了几声,下了床倒还算好了。柳依依却便不行了。疼得一个劲地哭,根本下不了床。

    丁一看着头痛,连接叫醒外间侍候的丫环去烧了开水,把一个装酒的皮袋倒空灌了热水进去,让柳依依敷着又给她做了经络按摩,一路折腾到天亮个把时辰过去,柳依依才算缓过来,总算能下床。天然呆却趁这机会又睡了一觉,等到丁一再叫她起身,倒是有了jing神叫唤着肚子饿。

    “依依你们跟着我,却便要受这等苦了,唉。”丁一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却觉颇有些对不起怀中佳人,不论是柳依依还是萧香莲,丁一都深感有愧的,想想一个女人洞房之夜,丈夫就拖了另一个女人来同床共枕,这有谁会觉得好受?而天然呆显然是对丁一心有所属的,但想来如果让她自己选择,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来迈过这一步。

    她们假装不把此事放在眉间,只不过是因着对丁一的爱罢了。

    这年代的华夏女子,虽不会动不动就把爱字挂在嘴上,但她们往往会用一生,来写下那执子之手这四个字。虽世间总有放荡女人不守妇道,但数将起来总是男人负心居多。

    “大家收拾妥当,将要陪我到后院去,见一见我的那些兄弟。”丁一低头对着怀里的佳人说道,“你们给那班弟兄做一做早餐,能行么?”

    柳依依点了点头,却对丁一说道:“夫君不如再小憩片刻,总得准备食材等等,一切准备停当了,再来唤夫君起身可好?”丁一老实说也是蛮累,想想柳依依差点下不了床就知道战况激烈,于是便按柳依依的安排,坐在椅子上再合合眼。

    天然呆看着便要往丁一怀里钻,说她也想睡会,可是柳依依却对她道:“妹子,这事却得你来帮手,姐姐一个人,支应不过来。”丁一本想说让天然呆也睡会,但看着柳依依笑吟吟的俏脸,想起自己对她的亏欠,一时却说不出口来,洞房纳妾她也忍了,此时她开了口,自己却来出声拦阻,岂不是有损她为妻子的权威?

    萧香莲倒真是没什么心思,“哦”了一声便起身走出外间了,丁一冲柳依依招了招手,示意她来,却轻拥入怀,吻上她的香唇,良久分才分开,却对她道:“是我对不起你,但萧师妹……”

    话没说完柳依依却便掩住丁一的嘴,偎依在他怀里柔声道:“妾身也不是什么妒妇,妹妹自从住进这宅院,妾身便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只是今后夫君却不能这么孟浪才是……”丁一自然连忙表态以后一定不会再招惹别的女人。

    “依依,师妹她有点呆呆的,你多看顾着她一点。”丁一忍不住在柳依依起身时,叮嘱了一句。柳依依倒也点头应下,教丁一放心,她会看着天然呆不会让她吃亏闯祸的,丁一总算才把心放下。

    “妹妹,你说夫君可是一个好人?”走到外间柳依依挽了萧香莲的手臂往厨房走去,却教那些奴婢跟得远些方便说话,她这么问了一句话却不等天然呆回话,便又道,“想来你是觉得夫君是极好的人,恐怕头一回见他,便觉他是可以依靠,若是有事,只要找到他,便是天大难题想来也能化解……闲来必想过,与他一起过ri子,便是什么也不须自己去思量,煞是轻松快意,可是如此?”

    看是柳依依挽着萧香莲,事实上却是后者感觉到柳依依行路不稳,用力在扶持着她,此时听得她问,却拼命地点起头来:“姐姐说得是,师兄是好人,师兄总是有主意的……对对,便是不须自个去想,我最怕这个……”

    其实柳依依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别说萧香莲去容城寻丁一拿主意,就是她师兄破狱而出,她居然觉得千里迢迢来京师寻丁一,才是正确的选择,由此可见丁一在她心中的位置,或是说,早便芳心暗许了。

    “妹妹可知道,一桩生意,若是做蚀了,需得怎么办么?”

    天然呆除了摇头,实在也没有什么答案。她原便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孩,若是柳依依这等事事谋划周详的xing子,是绝对不会如天然呆一般跑去容城找从没有谋面的丁一拿主意的。柳依依其实并不懂萧香莲,哪怕她父亲要退婚时,她跑去容城找丁一,也是带好盘缠,留了书信,安排好车马等等;更不要提到了京师,略施手段便把丁一的住处打听出来。她跟萧香莲根本就不一种人。

    所以柳依依只好接下去说得更直白一些:“便是不能再蚀下去,否则的话,终有一天会做不下去的。”

    “这生意咱们别做行不行?咱们可以带上师兄,一起去闯荡江湖!姐姐别看我比你矮,其实告诉你个秘密,我先前是行走江湖的女侠来着……你不信?”说着竟要在这走廊里拉个架式,谁知扯出痛处,差点两个人都摔成滚地葫芦。

    柳依依被天然呆弄得哭笑不得,她好好地想跟萧香莲商量事,被她这么一闹,倒是板不起脸来,但这事柳依依觉得不说真不行:“不成,这生意一定得做下去。”。。)

第八十九章 万事皆备(八)

    “哦,那我们找师兄拿主意,他有好多办法的。”天然呆就是给了柳依依这么一个答案。

    柳依依摇了摇头,停下步子来对萧香莲说道:“这生意便是夫君,没有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你可明白这一点?唉,你不明白。”她无奈地给萧香莲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长叹了一声。

    谁知萧香莲这回却不呆了:“我明白啊,只不过姐姐你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师兄又一定要娶你为妻,我有什么办法呢?再说我无亲无故,娶者为妻,奔者为妾,要让师兄娶我当正妻,他会很为难的,他可是秀才,读书人,到时好多人会骂他的。”

    柳依依听着愣在那里,随即一把抱住萧香莲,痛哭起来:“便是如此,好妹妹,便是如此!”看着她哭,天然呆只觉也是悲从中来,不知道为什么也流起泪来,两人抱头痛哭了半晌方才停下,却听柳依依咬牙道,“这生意是绝对不能再蚀下去了,妹妹,你得好好把夫君看紧了,却不能再让女人进这宅院,你可明白?姐姐自知生得丑陋,也不可能一辈不让夫君纳妾,妹妹是个好相处的倒也无妨,但你我两人,却得同心……”

    许是女人的天xìng,说在这坎上,萧香莲一点也不呆了,拼命地点头称。

    丁一没有想到的,不单单自己两个女人在背后订下共盟;他更没有想到自己起来之后,整个宅院都变得不同了。如何不同丁一是说不出来,总而言之就是比先前要有条理了许多了。便如一伙新兵之中,多了一些老兵骨干一样。

    这却便是柳依依的手段了,先前丁一基本是不管这宅院的,除了把那些**消息的家伙剔去之后,他就扔给雪凝和刘铁去理会,自己一心在摆弄心目中的特种小分队,哪里有心理管这些?

    就算雪凝在这里的时候,她也没管过这么大的家,何况她现时跟着忠叔出去,整个宅院就刘铁这半大小孩在打理,饶得他再机灵都好,毕竟年纪太小,哪管得过来?至于先前住在这里的天然呆?能指望她?

    柳依依就不同,她可是名正言顺的主母。

    加之出身商贾之家,柳父一直担心她嫁不出去,一心想养她一辈子的,所以也就把家里活计手把手的教着,总不能在家里吃一辈子闲饭吧?多少得有个事做,要知柳家货行、店铺林林总总许多档口,有大有小的,怎么清点盘算分派人手,有时柳父出外,便全是柳依依在盘点,要不她一到京师,马上就能打听出丁一住在哪里?

    早上一起来半个时辰的功夫,召集仆人训了一通,刘铁这个管家倒是没有动,但洒扫人手柳依依一听就知道出问题,这宅院内里可以分成七八个小院子,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手去洒扫?洗浣那边最苦最累的人手却又少,厨房买菜竟是自报多少便领多少银子……

    于是她便分出各个院子主事,又调派了人手,规定多少钱刘铁可以做主,多少钱得找谁点头才行,又重新把每月的月例银子定了下来,更把八个平时几乎不干活的侍妾分给了天然呆,柳依依却对那八个待妾说道:“或是不想在这里呆了也可以自己提出来,你们这个年纪,转手也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若是不想走,就要听使唤,rì后不论老爷看上你们,还是家里有合意的人儿,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那些侍妾又不傻,昨夜那婚礼英国公来了,大太监王振也来了,丁一可谓行情正好,她们哪里会在这时候离开丁宅?自然是选择留下。柳依依却便私下对天然呆说道:“总之别让她们闲着。别让她们有工夫去**夫君就是。”萧香莲深以为然,于是从此丁宅多了八个练剑的女郎。

    “夫君,早上妾身看了一下账本似乎不太对劲。”在走去后院的曲径,柳依依却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似乎这一个多月来完全没有半点入息?尽是一笔笔的支出,有rì常琐费的,有买硫磺的、有忠叔或如玉支走的、有月例的、有打赏的,似乎便没有一点进账啊。”

    丁一听她问起倒是愣了一下,但随即便点了点头,柳依依说便是实情,的确如此,除了王振赐宅之后,账面留下的那笔银子,似乎也没什么入息,这时却又听得柳依依说道:“若真要说,倒还是有的,看那账目上记得五十条腊肉。”

    这倒让丁一有点尴尬,却只好强笑道:“是的,胡山他们几个拜师时提来的。”

    “就便如此?但他们几个又住这里,上个月还额外给他们月例银子比刘铁还高,每天好吃好喝的,哪家徒弟这般供着的?”柳依依可就不干了,毕竟现时她是这家的主母,这心她不**,还能指望谁来**?

    丁一刻意放缓脚步,等她走上来却说道:“放心,若是钱花得差不多了,为夫跟世叔说一下,总不至于让你为了银子而担心吧?”反正王振也就能风光这大半年了,丁一感觉要用就用到尽吧。

    当下之急不是去想怎么赚钱,而是得考虑怎么在土木堡战役里谋取最大利益才是正道。

    柳依依听着不以为然,她这商贾人家出身的,又是在家里**持过生意,总感觉等王振赐予——当然她知道王振有钱,也舍得给丁一,但总归就不是个味道,自己赚到手的银两才是实实在在的。

    只不过丁一话到这里了,她是个聪明人,倒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去到后院,柳依依便支使身后婆子奴婢仆役,支锅架炉开始准备六十人的早饭,又有什么难的?跟在身后的下人们,从厨房直接带来的一笼笼馒头、还有一桶桶稀粥、几大篮油炸鬼——也就油条,都足够解决六十人的早餐了,厨房每天都管这宅院近二百人的吃饭,如今不过是在做好早餐之后,再过来这里支几个炉子把粥和馒头热多一回罢了。

    柳依依抛下一句:“六十个人的早餐,还得吃得饱吃得好,马上就要,拿不出来,那就从早饭就开始来算一算这个把月的菜钱。”

    柳依依这是行家里手的腔调,厨子一听就明白,哪敢相欺?要说主母让他们马上拿出一百人的饭菜,还要吃好吃饱,他们肯定是拿不出来的,克扣也得有个度,但在二百多人的饭碗里,弄出六十份份量特别足的,真的不难,立马这六十个人的饭就出来了。

    那些军卒昨天是休息,晚上又吃了一餐喜酒,肉菜管够一人还有半碗酒,不少人后悔早餐和中饭吃得太饱。以前在卫所都是吃两餐的,按着卫所的生活标准,这里的早餐和中饭都赶上逢年过节了,一个个跟饿狼似的,谁知道晚饭如此奢侈?

    不过早上懵懵懂懂被揪起来,被胡山他们带着跑步,这些军卒却开始明白昨晚胡山他们说的:“好好享用,过了今夜,明**们就会觉得此处不是天上,而是十八层地狱了。”刚有人跑步时跟同个卫所的老乡说了两句话,立马被拖出去乱棍砸得象条狗,现时还被绑起来吊在树梢上。

    仔细想想,的确昨天这些锦衣卫教他们背的条条框框里,是有说过列队时不许无故喧哗,那个唤做朱动的总旗还专门怕他们不明白解释过:就是一起跑步、**练时,官长没问你,你便不许出声。

    陈三稳稳地跑在队列中,不快也不慢,他有些庆幸,因为他那个百户所里只有他一人被选中,不然的话,恐怕也会跟老乡招呼两句;不过他觉得那厮被揍得不冤,昨天好吃好喝时,前些天丁大人给大伙挑水泡时,就该想到这时候了。

    戏台上不是常唱么?以什么士待我,我必以什么士相报之。虽说记全不这词,但陈三能明白这意思。

    但陈三终究还挨了打。

    因为他看见了丁一。

    所以他特别高兴,从队伍里快步冲了出去,他跑得极快,连魏文成一时也赶不上他。

    陈三跑到丁一跟前,立时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欢喜地说道:“小的陈三,恭贺丁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话没说完,胡山他们已赶了上来,冲丁一擂胸行礼之后,二话不说,五人手中的棍子劈头盖脸地往陈三身上砸过去,开始陈三还拦了两下,可这五人原本就是手底下硬朗的货sè,又被丁一训练了这个把月,合击之间极有默契,哪是陈三拦得住?眨眼间生生被砸得昏死过去。

    天然呆生平最是看不得人多欺负人少,当下就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按后腰才发现今天没带分水刺,却听丁一扯住她手低声道:“别开口,别动。”不知道为什么,一听着丁一的声音,萧香莲方才那满腔的正义感似乎便瞬间化为乌有,低头应了一声,却就没有冲出去抱不平。(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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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历国难、同行军伍、同为囚友、同受膻腥之苦——如此君臣谁可离间?忠勇丁一长在帝心;厄难处,英雄只手擎天,重启帝国篇章; 征平南北、纵横四海、降税除役、解生民之倒悬——千古良相万姓传诵!腹黑丁一汗青重墨。得志时,大明日月旗扬,汉人热血烧燃!重启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启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启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