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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荆洚晓     重启大明txt下载     重启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万事皆备(九)

    柳依依倒便还好,家里管教奴仆比这狠得多的有得是,她根本如同没有见到一般,接着在支使那些仆人奴婢快点摆弄早餐。

    等到陈三被泼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如刚才那个倒霉鬼一样,被绑起吊在树梢上。

    丁一觉得脑子好乱,不是因为那两个被吊起来的军卒,这对在特种部队呆了十年的丁一来说,真不算什么。虽说现代军队没这么野蛮,但现代军队的士兵基本都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跟这些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不会写的兵源,能相提并论?而且丁一只有半年的时间,并没有二年七百多天去让这些人学习专业技能,再择优把其中佼佼者转为专业军士。

    让他觉得脑仁痛的,是柳依依。柳依依把这事办成这样,根本就和丁一本意是不搭调的。

    他的原意是想着跟现代军队一样,和士兵打成一片,如那边防哨所里,军官的妻子来探亲了,便给士兵们捎点土产,做顿饺子之类的。谁知道被柳依依这么一整,完全变了味道,这哪还有什么阶级兄弟同志情份?这明显的,是主母来看望一众护院苦力的感觉好吧?

    但到这里了,无论如何还得往下弄,丁一看着馒头上了蒸笼,粥也架在临时搭起的灶上,便对那些下人挥了挥道:“留两个生火的,其他人都下去,记住了,除非你们想去锦衣狱里呆着,要不管好自己和同伴的嘴,明白么?”丁一的意思很明确,只要这里的事传出去一句,这些下人全部连坐。

    那黑痣汉子的惨况大家还记忆犹新,倒是马上就齐声应了,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柳依依持家倒真有一套,那些奴婢连椅子都搬了三把过来,这会恰好丁一他们三人坐在场边,看着胡山指挥那些军卒cāo练。选的都是卫所里的强健之辈,今天头回跑cāo,十里跑完有快有慢,但倒也没有人口吐白沫昏倒之类。

    这期间萧香莲看着好玩,也想去跟着跑上几圈,本来丁一是觉得运动总是好事,但他扫了一眼天然呆,看见她胸前那对恐怖的凶器之后,立马否决了她的提示:“不许胡闹,师兄让你来这里是办正事的。”开什么玩笑?看别人波涛汹涌就爽,自己女人去演示这个?还是得了吧,丁一可没那么大方。

    这时胡山又叫那些军卒做了掌上压和蛙跳,便让他们解散去洗漱等着吃早饭,然后胡山五人才跑过来,还没等丁一说出这是你们嫂子之类的话,胡山五人已经跪下叩头请安:“见过先生、见过师母!”

    柳依依笑着对这五个最大要比她大上一半年纪的锦衣卫说道:“看着都是好孩子。”却是胸有成竹掏出几个银镙子赏了他们五个,又指着天然呆说道:“这是你们小师母。”五人却又是一番见礼,天然呆倒是高兴应了,连忙掏出柳依依给她备好的银子,也一一打赏了不提。

    丁一真是哭笑不得,嫂子变师母?好吧,倒也是一个办法。

    “不用在这里立规矩,看着新兵吧,喂,下手别太黑。”丁一站起身,将那五个都踢起来,却对他们叮嘱着。

    朱动笑嘻嘻地道:“先生放心,我等怎么说也是北镇抚司练出来的老手,要是打他们能打伤筋骨的话,俺把头割了,提着来跟您请罪!”北镇抚司出来的,或者有手底下功夫不行的,但哪个不是打人的老手?那都是在诏狱里用的活人练手练出来,打哪没事打哪有事,别看没学过人体解剖课,人家全是**实证出来的。朱动这话倒也不算夸口。

    丁一点了点头,教他们按章程自去行事,却行到那树梢下吊着的陈三身边,向他问道:“你可后悔方才跑出来向我叩头?”

    陈三被棍子抽得脸上都有一块瘀青,但此人却是硬气:“不后悔,陈三长这么大,却只有丁大人你如此待我,陈三虽不识字,也看过那戏台上唱的,这个必定以那什么士相报,别打挨上几棍,就是挨上几刀也他娘的不后悔!”

    丁一点了点头,没有这问题上纠缠下,却对他说:“那是我的两个妻子,昨天刚刚过门。丁一没有长辈在世,所以带她们来看看你们。你若是愿意,便跟胡山他们几个一样,唤我作先生,唤她们作师母吧。不过如是拜师之后,读书读不好,可是要打手板和罚站的。”

    说罢丁一微笑着冲陈三点了点头,却就转身走开了。

    走到边上招呼了柳依依和天然呆两人,便准备离开了。

    因为呆在这里没意义啊,胡山几个都叩见师母了,那五十个军卒还能管她们叫嫂子?

    这眼看阶级感情培养不起来的话,那呆在这里干什么?如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得用什么法子才好收拢人心,更为实际一些。

    却在要离开后院的时候,听着身后大吼道:“先生好走!师母好走!小师母好走!”丁一愕然,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三这厮。这边厢胡山他们提着棍子飞奔过去,将那陈三又是劈头盖脸一顿乱砸。

    柳依依看不下去,却便对丁一说道:“怎么能打!这孩子是给我们见礼,先前跑出来给你叩头就把人打昏吊起来,那胡山他们眼里还有……”

    “军中无故喧哔,会引起营啸,是可以杀头的。”丁一稳稳扯住柳依依,低声对她这么说道,“并且,你没看见我都不管么?后院的事,你不要来管,不要知道,也不该管,不该知道。懂嘛?”

    “妾身知道了。”柳依依绝对是个伶俐人,她自幼便认为自己长得不好,愈是这样,却也让她愈会看人眼sè——为何会有胸大无脑这说法呢?当然这说法是不对的,但事情总归不会空穴来风,总有这么一些现象存在才会有这么一种说法。归根结底,不就是身材好的女xìng,总能受到格外的优待和宽容,从而让她们从小就不用过多地去考虑问题么?——因为柳依依觉得自己丑陋的外貌是不会得到别人额外的宽容,所以对于她这么个聪明人来讲,她很快就学会了观颜察sè。

    丁一虽然没有勃然大怒,但那语气森然之意,柳依依却是马上就清楚,丁一决不希望她来插手这些军卒的事,所以她绝口没有再提起。

    而她的识趣却又让丁一生起爱怜来,不禁长叹道:“你想要做生意?你可知道现今世上,什么生意最赚钱的么?”

    “海客!”柳依依想也不用想,只是话一出口,却无奈笑道,“只是海客的圈子,却不容得……”

    丁一摇了摇头对她说道:“容得的。”说着回头去唤刘铁,“敢不敢去见北直隶的朱大爷他们?若是不敢,便请苏大侠带你一起去吧。”苏欸终究是活在现实,不可能每天晚上抱着刀守在丁一屋顶,经过上一次的伏击,他现在便住在这宅院里。

    刘铁似乎长了胆气,听着丁一的话,拍着胸膛说道:“先生却是小看铁了!上回我叫他们去乱葬岗看那尸体,便不怕了。先生要让他们派什么事,给我个章程,铁即时就去将那朱大爷扯将起来……”

    丁一听着不禁失笑,他倒是听苏欸说过这段子,那rì刘铁把尸体化装成独眼汉子黄萧养的模样,叫朱大爷他们去认,硬说是朱大爷他们为了报复丁一杀的人。其实那条尸体弄了半夜,刘铁是生手,也只能说依稀有点象,反正都是独眼和一脸刀疤,个头也差不多。但若仔细去认,却是能看出问题的。

    但朱大爷那些江湖大豪担心着锦衣卫会不会已经去抄家,哪里有心思去看那条尸?据说都吓得管刘铁叫刘爷,又是说让刘铁行个方便,告知一下如晋先生,能否让他们拜见一番什么。

    所以刘铁根本就怯他们,哪里用得着去找苏欸装胆?说来好笑,刘铁现在在北直隶的江湖之中——也就是大明代北直隶的黑*社*会份子里面,也称得上一声刘爷了。

    “你去了跟他说,你师母要做海船生意,让他去办妥了,那事就算揭过。”丁一对刘铁这般吩咐道,后者笑着应了,立时去办不提。

    丁一轻抚着柳依依的香肩,却对她道:“其实你错了,如今最好赚的生意,不是海客。”

    “我知道。”边上天然呆突然插上这么一句,眼看丁一和柳依依都一脸不信地望着她,天然呆便生气了,“小瞧人不是?我真知道,当今最好赚的生意,就是卖粮食和盐铁给瓦刺,再从瓦刺贩了皮毛跟牛马回来!”

    一语中的,不外如是。

    最好赚的必定就是国难财。

    丁一和柳依依齐齐打了个冷颤,别的生意好做,跟瓦刺交易粮食盐铁,若被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丁一绝对就万劫不复了。柳依依不禁对天然呆说道:“夫君是顶天立地伟丈夫,咱们家怎么会去做这种资敌的营生?妹妹以后切记千万不能提起这话。”自然柳依依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便是:这等事去做倒也罢了,怎么能说出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万事皆备(十)

    萧香莲感觉颇为无趣地甩了甩脑袋,“哦”了一声,但转过拐角看见不知是谁在放的风筝高高飘起,她却便又开心了,不住地扯着丁一和柳依依陪她去放风筝,直到两人答应她过几天有闲必定陪她同去,方才罢休。

    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懋拜师的rì子便定在今天,虽然首辅曹公不可能过来,但凭着商辂、李贤、姚夔的名望,倒是有不少年轻的士子过来观礼,说将出去,却又是一段佳话:区区容城秀才京师收徒,倒是引得许多举人和进士到场观礼。

    英国公张辅带着这掌上明珠来到丁家宅院,看着衣冠济济一堂,倒也消了胸口郁积的几分冤气。要知道按他的逻辑,丁一是要管张懋叫师叔的,现在倒好,张懋来拜丁一为师,要说没有半分不爽那是不可能。但看着这许多士子到场见礼,张辅倒也觉得还算说得去。

    至于当事人小公爷张懋却就那嘴巴嘟起得可以挂起油瓶子了。

    小孩子记xìng都不错,张懋也不例外,他这些rì子一直在想着丁一当rì的话:“学生以为,小公爷错了最好还是道个歉算了,不然的话……以后醒悟了,磕头认错,怕就有些尴尬了。”当时他觉得丁一是痴人说梦,他堂堂英国公府的小公爷,会给丁某人这穷酸秀才磕头谥错?荒唐!

    谁知道,今天偏偏就要来给丁一磕头了;至于认错,张懋又不是笨蛋,这年头讲究一rì为师终身为父,又是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头一磕下去,rì后只要丁一兴起,张懋这小公爷有的是认错的时候。想到这处,看着满面chūn风出来迎接英国公的丁一,张懋不禁悲从中来,一时眼眶都红了起来。

    但他却也不敢去求父亲,为这事在家已被张辅揍过两次,关系到首辅与勋贵联手对阉党的计划,岂能因为一个小孩子的委屈而更改的?张辅倒还怕丁一反悔不干是真。其实英国公后面也想到更深一层,不单单是逼丁一去做那件事,而且就算丁一不去做,逼得王振把京师里近rì风头正盛的皇汉理论制造者丁一杀掉,也是一大快事,必定又能有一批热血士子去抱不平,一旦弄得事大,他们勋贵便可以走后宫路线施压,对于搬掉王振,也是极为有力的正能量。

    所以小公爷那点委屈,根本就完全被无视了。

    大约在英国公府里被自己老爹教训得贴服,拜师仪式之前倒是老老实实没有弄出什么妖蛾子。只不过等到丁一遣人去后花园叫胡山五人出来,还让他们把陈三带到前边来时,小公爷的眼神就开始不善了。

    “陈三,你可愿拜入丁某门下,读书识字,以明大义?”丁一神sè和穆地向那陈三问道。

    丁一方自问完,陈三已然跪倒磕了三个响头,口中称道:“俺陈三,赤籍出身的**苦人儿,不过有几斤力气,就是自家父母也没有丁大人对俺这般好……今rì又要教俺这睁眼瞎识字,俺陈三便是碎了这百多斤,也报不了大人的恩!今rì陈三对天发誓,只要陈三有一口吃的,就有大人的碗筷;只要陈三有口气,大人有什么事,陈三命一条,只管拿去拿;大人百年之后,陈三给大人披麻戴孝送终!如违了这誓,天打五雷劈!”

    尽管陈三已很克制,没有说出什么粗口,但在场不是进士就是举人,这番话无疑极为粗俗,只是由这魁梧汉子发自内心哽咽着吼了出来,却教士子们纷纷点头,因为他们听着也觉脸上有光——为了能够读书,便是这军户出身的汉子,也知道是天大的恩赐啊。

    有士子更被感动,出声提了他一句:“还叫大人?改口叫先生啊。”

    陈三听着,又是磕了三个响头,口中称道:“**陈三叩见先生!”

    “子曰:有教无类。”商辂笑着说道,“不论何籍,有心向学便是佳徒,如晋看在他这份诚心上,却要好好因材施教才是。”边上士子也纷纷赞言,丁一便又勉励了陈三几句,叫他见过胡山他们几个先入门的师兄,便算礼成。

    接下来自然就到小公爷了,英国公张辅却在此时开口道:“且慢。如晋,老夫却要问上一句,你却是准备如何教导犬子?又是准备如何教导这位陈小兄弟的?”说的是如何教导,其实这话是藏着骨头的,内里的意思不外就是:你有什么本事?那军户出身的陈三,你教他写写自己名字,念一下百家姓、三字经自然就行了,但难道英国公的儿子你也准备这么弄?

    不是张辅要横生枝节,而是他必须得开口,才显得是看中丁一才华才把儿子送来拜师的,否则别说王振,就是随便一个晓些事理的人,都觉得诡异,都会猜想这背后到底是存在着什么交易?是否代表了勋贵向阉党的让步?

    丁一倒也不慌,当刑jǐng时领导讲话听多了,真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啊,当即便笑道:“丁某教导门下**,其实也无甚么新奇,说来不过十个字。”丁一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放眼四周,才开口道:“文明其jīng神,野蛮其体魄。如此而已。”

    姚夔这干舅子在边上听着长出一口气来,这干妹夫这回总算没再说什么惹事的言语,当下马上接着话茬道:“好!当击节哉!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此当是文明其jīng神!”他所说的,便是儒家之中提出的内圣了。

    “六艺之中便有shè、御,野蛮其体魄,却也是身休力行圣贤之言。”李贤也出声敲起边鼓,身就是shè箭,御就是驾车、骑术。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丁一的经营却不是白费的,若无这些士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来给他撑场,便是丁一句句珠玑,又有谁人知晓?

    这时听得这两位出了声,那些进士举人无不纷纷赞叹。

    但英国公张辅却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又开口问道:“噢,如此说来倒也是有道理,只是不知如晋从何入手?”这就是问过教学方针,又来问教学大纲了。这时那些士子如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般失了声,只因他们不知道该如何答起,只觉得换作自己是丁一,也很难答得出彩来。

    当然,若是一般子弟来拜师,这些举人进士自然一套套的,说到人头昏脑涨都行。

    但这要拜师的是小公爷,总不能说让他先背三字经,再习论语,然后接着读甚么经书,教了诗韵,再贴题做往年八股试卷云云。人家小公爷要走科举独木桥么?人是勋贵啊,他老爹死了,他就是公爷了,乡试你个头啊?那怎么教?真是连商辂都觉得有点为难了。

    谁知却就在此时,听得丁一闲闲开口,竟背起书来:“子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想来公爷对这《孙子兵法》里的这段话,却是不陌生的吧?”这是孙子兵法里的一节话,勋贵是武人世家,别的不说,孙子兵法怎么也是翻过的。

    英国公张辅读没读过不好说,但至少是听过,此时听得丁一的话,也只好点了点头。

    “什么叫多算?什么叫少算?”丁一擅长的,就是把对方拖入自己熟悉的领域,再扯到事先布好的局里,一旦到此,丁一绝对是意气风发的,“必先得知道如何算,才是关键。否则现时将一本账簿扔给我这**陈三,恐怕他花上几天去怎么多算,也是弄不清楚结果的。”

    众人听得不禁微笑,陈三倒也不为意,咧着嘴跟着笑了起来,他原本便不认字,没什么好害羞的。只听丁一又问道:“如一队士卒百人,要从南向北翻越一座山,山高千二尺,自山中轴到南面山脚八里,从山中轴到北面山脚十里,士卒rì行六十里,请问身为军将,当限这些士卒什么时候翻过这座山?”

    张辅一下给问愣了,他不是没领过兵,而是他根本就不用去考虑这么细致的问题,一时怎么答得出来?却听丁一笑道:“便是如此了,有军将一拍脑袋,便叫士卒半个时辰就要翻越,不然就要杀头。可是杀头有什么用?便是将那些士卒都斫成十七八块,他们该到不了,还是到不了,总不会因为被威胁杀头,便会肋生双翅吧?”

    边上有士子一拍**叹道:“大善!正因如此,大泽乡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多算胜,古人诚不相欺啊!”这回倒轮到丁一愣了一下,因为他倒没有想到这节,丁一原来只想用勾股定理欺负人罢了,就算张辅答得出来,丁一还有等差数列在后面等着他,怎么说也是上过大学的人,玩数学玩不过这正统十四年的人,丁一感觉自己也可以直接效法这身躯的前任,自挂东南枝罢了。

    但这士子说得对,陈胜吴广就是无法按时赶赴目的地,才暴发的起义。

    一时之间张辅不禁动容,向丁一问道:“这是可以算出来的?”做为将领,他只知道自己要某支军队,于某时赶到,然后大约根据经验给出个时间便是,要根据地形来安排到达时间等等,这大约是参谋团雏型了,或者汗青闪烁的那个别名帅,他们的幕僚能够做到,但至少张辅就是做不到的。

    “自然可以。句广三,股修四,径隅五罢了。”丁一并不打算这里去做这小学水平的数学题,干脆说出勾股定律。

    于是果然便有士子叫道:“正是《周髀算经》!”

    丁一摇了摇头止住那士子,却是道:“此不过其一,算出从南到北大致路程,上山一rì行几里?下山一rì行几里?士卒若一rì不能到达,是否需要额外携带干粮食水?此山是在敌战区,还是我军后方?如果是在敌占区或交战区域,是否有被伏击可能?若是在我军后方,要求这队士卒到达之后,要立即投入战斗,还是有足够时间休整?当然,此小技也。”

    英国公却不干了,他是带过兵的人,不自禁便说道:“胡说,若真能算得清楚这些东西,何惧分兵!”古来出征,最忌分兵,因为没有准确计时工具,也无法把到达的时间jīng确下来,只能凭经验和向导,而这又受天气等等各种因素左右,所以真的除非名将,实战之中极少有人愿意分兵夹击就是这道理。

    别人不提,飞将军李广,绝对毫无疑问的名将吧?也是因为分兵迷路误了军时啊。

    丁一不禁对着英国公笑了笑,对他道:“此真小技,若大食以西有国名英格兰者,又如唐时大食势大,于是直逼而来,我军捕俘得一英格兰军士,如何讯问其军中的情报?”张辅再度失语,若是在场士子倒还能扯一句:找四夷馆的通译来啊!

    张辅却很清楚四夷馆的构成:永乐五年设四夷馆,内分八馆,曰鞑靼、女直、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缅甸,选国子监生习译。哪有什么英格兰?

    “这英格兰却在何处?”领军之人听闻敌国,总是禁不住会有些兴致的。

    丁一笑着叫刘铁取纸来,找了根竹签沾墨在纸上画了广东沿海的海岸线,英国公立时坐不住,站了起来握住丁一的手,板起脸说道:“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到你书房去!”说着便把那刚画了几笔的纸卷了起来,扯起丁一便行。

    这年代可没有卫星,要堪查海岸线也好,地形也好,那是花费极多的人力物力才能探得出来,加上比例尺又不严格,画出来的地图其实和实际地形有颇大差距的,但饶是如此,有地图和无地图,对于将帅来说,排兵布阵却就是两回事了。

    所以地图绝对不是一件可以随意传播的东西。

    丁一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直到莫名其妙被张辅扯到书房,连声责怪之后,才醒起这一点来。

    不过对于一个在特种部队呆了十年的人来说,世界地图轮廓真不见得是什么事,丁一持着竹签沾了墨,也不与英国公多话,便把从广东到英国的海岸线和途中所经之处大概画了出来,指着英伦三岛说道:“大约便是此处。”他倒没把整个世界地图勾勒出来,超前一步是天才,超前两步就该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的道理丁一还是明白的,现在这样感觉都超前一步半了,别以为华夏没火刑柱,自古就有炮烙。

    英国公看了良久,长叹道:“郑三宝似乎只去到这里。”他指着地图上某一处,毕竟是老将,只看着这简单几条线,他便能认出是海岸,丁一也颇为有点服气,这老头儿看来四平安南,的确是有点水准的,怎么会死在土木堡呢?

    不过此时不是考虑这事的关头,丁一摊开手道:“《武穆遗书》头几页见风就碎,我也只记得这里了。”

    张辅一把揪住丁一胸口,咆哮道:“什么?真有《武穆遗书》?你这小兔崽子还把它头几页给搞碎了?”

    “不然你以为我足不出容城,从哪得知?不单头几页碎了,后面的翻了几翻,也碎了。”丁一老神在在对英国公张辅说道,“不信你尽管派人来翻地三尺,忠叔那边应该也有混着你的人手吧?你尽管找吧。”

    张辅慢慢松开揪住丁一胸前的手,沉声说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道理……”

    “我在容城被人逼得自杀,没死成的事,你别装不知道。”丁一倒是一副撕破了面皮的模样,“自那之后,便有许多东西,一时记得,一时记不得。你就杀了我,我也没法一古脑弄出来给你,要不你也别让小公爷拜师吧,你老人家委屈一下,直接递帖过来拜师,侍候在身边,我想起来随时告诉你,怎么样?”

    “你要传给张懋?”英国公张辅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

    丁一翻了翻白眼说道:“兵法的部分吧,要不留着干什么?我有兵么?噢,后院有三十来个护院,武穆练兵之法再强,也不能把那三十多人练成六丁六甲吧?兵不上千,你觉得折腾起来有用?”

    这是明摆着欺负人了,如果作为军官团来说,哪怕几十人,培养好了,随时就能把架子搭起来。但这个年代并没有军官团这样的说法,直到明末,这么长的时间段里,除了戚继光有对于小队战术、构成,练兵等等做了系统研究之外,其他诸如卢象升这样的强人,也是个人武勇出众,带着家众亲卫冲杀破敌而已。

    丁一这话如是对着戚继光说出来,恐怕是绝对过不了关的;但张辅毕竟不是戚继光,听着却也觉得有道理,三五十人能做什么?宋江三十六人横行州府,张叔夜过去就给捉了去。没有规模,什么兵法都是假的。

    “好,老夫信你这一回。尚是如此,张懋拜你为师倒也不冤!”这倒是英国公的真实心声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万事皆备(十一)

    还没有等到柳依依去做海船生意,金鱼胡同的丁家宅院倒便有了进帐。

    就在小公爷拜师的这一天晚上,张懋便留在了丁宅之中。

    而第二rì清晨,新婚两三rì的丁一却就只好小心起了床——以免吵醒妻妾——穿戴整齐便来到后院镇场,看着胡山**练小公爷张懋。

    若无丁一押阵,胡山他们哪里敢跟折腾军户一样来摆弄张懋?别说大明朝,就是千百年后的世界jǐng察美国佬那地界,号称冥煮Z由的国度,随便一个议员的儿子扔去军队,也没谁知道了身份之后,敢真当普通新兵一样折腾、派去前线啊。

    张懋尽管从小习武,毕竟只是九岁,这年头也不时兴跑步这种运动,哪里跟得上成年人的脚步?没有几百米就气喘兮兮,渐渐就掉在队列的后面。不过这已很让丁一很有点出乎意料,本来以为一百米内他就无法跟上了,居然这么久才撑不住,的确也算是练武奇才了。

    “跟上!”胡山尽管不敢在小公爷面前,跟训斥其他新兵一样的暴出粗口,但手中皮鞭却毫不犹豫往那多肉的地方招呼过去,张懋极是硬朗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嚎出声来,踉踉跄跄奋力跟上队伍。

    胡山看着小公爷张懋的背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心里在叹息着,跟着丁一看来不见得是好事啊!别提什么升官之类的,那都是浮云,就凭自己这么对小公爷抡起鞭子,虽说收了力,但也是结结实实抽下去的,丁一就在边上可不好糊弄啊!

    rì后这小公爷继承了英国公爵位,岂会放过自己?

    不禁心里暗暗叫苦,只不过昨晚练队列时自己几个师兄弟喝了点酒,又加上丁一在边上煽动,大家在纠正小公爷的军姿时,没少扇他后脑、踢他**的,今天酒醒之后,五人一合计,感觉都回不了头——谁都记得小公爷昨晚那狼崽子一样的眼神。

    于是便也只能一道儿走到黑了。

    抱着丁一**,兴许小公爷动他们时,丁一还能让王振保一保他们;要是不听丁一的,那到时小公爷一发作起来,可就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所以几个人咬了咬牙,这早**里便按丁一所说的,尽可能把张懋当成普通军士一般来**练。

    便在这时,奋力奔跑的张懋终于一下子摔倒在地,大哭起来。跟在队伍边上跑动的丁一,拦下了魏文成手里的棍子,示意后者跟上队列,自己则冲着摔倒在地的张懋伸出去手去,对他说道:“起来。”

    嚎啕大哭的张懋抬起头,尽是泪水淌过脸上灰尘的痕迹,他望着丁一的眼光是不善的,因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都是丁一赋予,如果不是丁一要求他留下,昨天晚上他就不会被几个锦衣卫斥骂和教训……甚至那个陈三,狗一样的军户,居然真的以为就是自己师兄了,还管自己叫什么“小张子”!

    丁一不等他握住自己的手,弯腰硬把他抱了起来,对他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要是觉自个还是小孩儿,便只管哭。”这年纪的小孩,尤其是平rì里被捧在手心的小公爷,哪能承认自己是小孩?

    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却就要奔着那五十个军户的队伍而去,丁一却一把扯住他道:“你跟上我就可以了。”张懋当然是不听的,但奔了几步着实没什么气力,也便只好跟着丁一慢慢向前跑去。

    渐渐的,绕了回来那队军户便超过了这一大一小,张懋有些急,丁一拉住他道:“注意你的呼吸。”最后两公里丁一把实在迈不动步子的张懋负在背上,加快了脚步跟上队伍,那些刚训练了两天的军户看得眼都直了,他们跑到此时只觉快要累死了,哪知道这丁大人还能背着一个小孩这么稳稳跟上他们,再稳稳地超过他们。有人禁不住开口赞了一声,结果又是被胡山他们一顿棍棒打得鬼哭狼嚎。

    “好了,赶紧洗漱去,不会就学。记住,先生不可能每一天早上都来帮你跑完早**的。”丁一笑着摸了摸张懋的头,后者实在没有气力躲闪了,只是觉得似乎是昨天给他磕过头先生,似乎没有那么先前可恶。

    张懋在心里想着,等回家带齐了护卫,只把这丁一打断一只手就好了。

    他只有九岁,所以并没有去想为什么他父亲英国公张辅,会按丁一的要求没有留给他护卫;他更加不会明白,这是文官集团和勋贵与丁一三方交易的结果,就算是他老爹贵为英国公,也不能冒然悔约。

    当然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张辅自然不会因为《武穆遗书》四个字就这么把儿子交给丁一,而是丁一给出了一个时间点:首辅曹公所托之事,九月初一之前必定办妥,否则任君处置。

    这才是张辅点头让张懋留在丁家宅院并且不留护卫的大部分原因。因为英国公想来现时也离九月也就大半年,每旬丁一许诺让张懋回家两天;至于张懋安全问题,别说丁一,就是王振也不敢动张懋,谁要让张辅这宝贝儿子出点啥事,真是不用英国公开口,后宫太后那边都震怒的。

    所以张辅只在丁家宅院后面派了几队护卫巡视便自行离去,不过片刻,东厂几队番子也加入到巡逻、布哨的行列中去。王振也担心张懋在丁家宅院出点什么事,无端去招惹后宫的震怒。

    “先生!”却是刘铁奔了过来,急急凑到丁一耳边说道,“有个姑娘说是来找先生的,长得俊俏,那眼睛……”接下来刘铁便情不自禁地花痴起来,说了一大通那姑娘如何如何,半晌丁一受不了,问他到底人家来有啥事?他才醒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她、她说见着先生才能说。”

    丁一不禁摇头,这刘铁看来机灵,遇着女孩却真就是智商直线下降,眼看问不出个所以然,又怕是忠叔或大嫂那边有什么意思传来,直接让人回去要误了事倒也不美,只好让刘铁把人领到客厅,出去见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一见那丫环打扮的姑娘,丁一却便认出她是谁来了。

    毕竟来到这大明朝的年代里,玩儿DIY版架子鼓,也就是在英国公里的那么一回。

    而眼前这位,便是花间丽人身边,那位看丁一极不顺眼的丫环。

    “丁先生,奴那rì听得您那鼓法,久久不能忘怀,今rì特地上门求教,不知请先生授奴此技,却虽什么章程?尚需何等礼仪,还请示下,奴自筹办……”这丫环在她家主子面前,可以泼辣刁钻,但出得门来,却是言谈得体的,单就她说的话,倒真挑不出毛病。

    毕竟不是风三公子那种土豪,英国公府出来的人儿,家教还是有的。这种真正的豪门,盛气凌人是在骨子里,而不是张口闭嘴的轻佻劲儿。当然张懋那种九岁小孩得另说,总不能要求那九岁的小人儿,平rì又是被宠坏的,也能如首辅一般的气度。

    丁一若是刚来到大明那时,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话,因为这丫环那股子高高在上的腔调是听得出来的,但偏偏话辞却真的没什么问题;加之千百年后的社交之中,对于女xìng总有格外的优待,所以若是当时的丁一,倒就是心中不爽,大约也会捏着鼻子把架子鼓的基础练习抄一份扔给她罢了——他要真是个会来事的人,也不至于一路破案受奖还依旧当个基层刑jǐng。

    但现在的丁一可不同,他结义兄弟是商辂、李贤这种士林年轻一辈的**人物,他甚至跟首辅和英国公这等人物达成台下交易,虽说能应付得了人家那是因为丁一知道历史走向,又借助皇汉理论、当文抄公之类等等……可什么叫历练?这不就是叫历练么?当然能不能历练得出来是另一回事。

    有些人,是浇到烂根也长不起来的苗儿;有些人,是给点阳光就能灿烂。

    很明显,丁一是能够在这种历练中成长的人。

    丁一端起茶,微笑着浅尝了半口,又停了半晌,方自向那丫环说道:“你家娘子可好?”

    这句一出,那丫环猛然就站了起来,冷着脸微蹲行礼说道:“先生孟浪了,告辞!”

    丁一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刘铁送她出去。

    开什么玩笑?这是求人的态度么?

    不说那些举监生来辩说时,报了名和字又报籍贯;陈三这军户出身的都知道,见着人先报上名来;那锦衣卫的试百户张天赐,都知道入得宅院,先把自己隶属那个千户所什么职务报将出来;就是那个被丁一结果的经历司官员,也是先报自己是那一科的举人,虽说是炫耀,但毕竟大家没熟到那地步,在这个年代,是必要的礼节。

    但是千百年后,礼节简便了许多,上得门去也会说我是快递公司、我是煤气公司、我是保险公司、我是来查水表之类的,很基本的一个礼貌。

    这丫环就是真正的豪仆行径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万事皆备(十二)

    这丫环的话是极客气,但却不介绍自己:反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这种人,我的名字你也不必知道,就是想要你某样东西,你要多少钱直说就是,我没心思跟你绕弯子,说个数我掏钱打发你好了。

    然而她真是来晚了个把月,现时丁一,妥妥地一句话就把她整回去,问她家娘子可好?不外就是:你不够格跟我说话,若要和我打交道,请你的主人过来;你是谁?我只识得你家娘子,却是不认得你!

    她只能走,没有别的选择。

    倒是刘铁那厮送了英国公府的丫环出去,回来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丁一看着便对他说道:“有屁就放。”经历了长街狙杀、北直隶江湖豪客的鸿门宴、乱坟岗给死人易容这一系列的事之后,又收了他做徒弟,在刘铁面前丁一是不会拿什么架子的。

    “先生,铁是想着人家那么一个小姑娘,您会不会太那啥……”刘铁红着脸,结结巴巴全没有平时的机灵劲儿,“看那姑娘、那姑娘出得门去,那圆圆的眼,都泛红了……铁看了都觉得……”

    丁一笑着站起来,冲刘铁轻踹了一脚,笑骂道:“你这厮思chūn了吧?要是给你个姑娘,大约让你把我卖了都行!”

    刘铁听着却也没有立时跪倒在地,口称万死之类。只因他这段时间的相处,对年幼就失了父母的刘铁来说,在丁一身上找到了一种类似于父兄的的依赖感:“那是必定不会的,铁会把姑娘要到手;然后请大师母来卖先生,这样价钱要强些。然后先生的本事,自然就从容而归,再卖一回!无本万利,不出几年,铁便有三妻四妾,大师母自然也赚得盆满钵满……先生,此计大妙!”

    丁一听着竟点起头,却接口说道:“有理,然后我那小兄弟怀恩在内务府怕也是寂寞,你便进去跟他作伴就是,你那三妻四妾可以在家里顶替丫环仆役的活计,反正到时你也就用不上……”

    “铁错了!”

    “我觉得蛮好的嘛。”

    “铁真的错了!”

    rì子便是这样,有豪仆上门的郁闷;有那些军户挥洒的汗水;也有小公爷的眼泪和恨意,有妻妾相伴的温柔;更有刘铁这弟子插科打诨,所带来的逗趣。这便是生活,丁一走到天井里,抬头望着天际,是千百年后所不复有的蓝天白云,如此的美好。

    只不过,这一切都会在九月初一之前,随着瓦剌入侵,英宗被俘、王振死去而结束。

    “那些匠人进展如何?”丁一向刘铁问的,是那批连家带口,由英国公调拔过来的工匠。

    刘铁听着丁一问起正事,倒便收起脸上的嬉闹之sè,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翻看着向丁一回话:“拉索点火失败……碰撞爆炸装置失败……以铁棒钻管失败……大食钢锻打失败……拉丝成功,但无法达到先生要求的均匀xìng,嗯,所以弹簧制作失败……流水线作业已能基本运作,如果没什么意外,后天开始手榴弹能进入量产,但是原料可能只能撑上四天……”当然如果用铁皮卷出枪管之类的也许能实现,但毫无准头的排队枪毙党是需要规模的,丁一不单没有足够的人,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更没有足够的时间。而且,也没有承受铁皮卷制的火绳滑膛枪绝不少见的炸膛,所引发的损失的资本。

    丁一听着也只有长长地叹息,要实现他需要的东西,工业基础的时间跨度太大,而他能用的时间又太少——半年时间足够他去造水力钻床、再培养成能cāo作这东西的工匠,并且量产么?如果不能,他弄来干什么?

    虽说他已经构筑好土木堡之变的退路,但这一切都是虚的!也就是说如果历史因为他的到来,有那么一点点变动,也许他所有的布置就是镜花水月,例如指挥京城保卫战的于谦于少保要是也被弄入御驾亲征的队伍里,那么谁来指挥京城保卫战?搞不好就是另一出满清入关了!类似的变数实在太多,还有就算一切如历史进行,王振死了之后,文官集团翻脸不认人,一定要搞死他丁某人呢?有没有这种可能?谁也回答不了的事情。

    无论如何,保住英宗,才是丁一的最安全的选择,但到了现在,他连英宗的面都见不着。

    但偏偏丁一很清楚,绝对不能跟王振提出想面圣的,因为王振所有的权力都是来自皇帝,他能看在旧谊照顾丁一、容忍丁一,不代表他会让丁一分享自己的权力源泉!丁一绝对不敢去冒这个险。

    而自己要组建的特种小队,各种装备又大部分无法到位,这种情况下,在土木堡之役里,这支残缺不全的小队伍,又能起到多大的意义?又能否完成丁一的作战目的?全都是无法确定的事,他如何能不长叹?

    这时却听着刘铁念到其中一项:“……滑轮、双元滑轮弓制作成功,已有三件成品等待先生鉴定,只不过其中弓臂,用的不是先生所需的钢铁,而是竹木……霸王弓制作成功,已有一件成品等待先生鉴定,但是、但是工匠师傅说……”

    丁一听着不由jīng神一振,多多少少总算有点高兴事,不禁对刘铁说道:“工匠说什么?”

    “他们说滑轮弓是个花架子,霸王弓是废物……先生,这可不是铁说的!”刘铁这七窍玲珑水晶心肝的家伙,可是分得清啥事能跟丁一说笑,啥事是绝对不能有丝毫差闪的,至少在制作武器这等事上,他是先把自己摘开。

    这个却是丁一所没有料想到的事情了,几百年后的特种部队,采用偏心滑轮弓的国家占了大部分,若说弓臂没有碳纤维之类轻便的质材,导致滑轮弓变得沉重,这倒是丁一预料之中的事,但也不可能因此就变花架子啊!

    至于霸王弓,就是英格兰长弓,怎么成废物了?这是历史上有过成功战例,结束了骑士无敌的神器好不好?并且这玩意,丁一是记得工艺,也不会怎么超过现处的这个时代工业基础,很传统的一个东西,怎么就会废物?

    “你自去支应宅院里的事,我先去工匠那头看看。”丁一便这么对刘铁说道,当下也不记得模仿首辅的气度了,急冲冲就往那院子奔去。

    苏欸就住在工匠所居住的院子里,胡山他们五人每天都会有两个带着八个军户壮汉过来巡视,加上养了二三十条狗,这院子倒真是生人莫近。不过丁一此时也不会让他们试验爆炸类的东西,加上原材料另屯在其他地方,这些匠户和家小一起,每天刘铁把菜蔬肉食弄过来,户们自己开伙,自给自足除了没法子外出,倒也没有什么生活上的问题。

    这要放在现代当然就很大的问题,但在大明朝里匠户的地位真的是太低了,这些个按理说应该是大明朝高工,至少也是高级技师的人们,也习惯了自己的低微,能和家人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每天有肉吃对于他们来说,已是极好的生活——通常小地主都做不到这点吧。至于人身zì yóu?难不成他们在王恭厂就能天天上街么?

    看着丁一行近,那些狗便发出低低的鼻息来,这就是所谓会咬人的狗不叫了。但当丁一抬眼扫了过去,它们却便不自觉地后退。无他,杀的人多罢了。虽说这些狗都是专门挑出来凶狠的角sè,不至于如普通的狗一样,看见屠夫走过就自觉避开,但丁一瞪起眼来身上那杀意,真不是它们能够经受的。

    “丁先生来了?”却见苏欸抱着刀从院子里走出来,随意挥了挥手,那些狗低吠了一声,却便纷纷跑开了。不说它们认得苏欸,单是苏大侠这动不动就杀几十山贼的连环杀人狂,那血腥味就够它们恐惧的。

    没等丁一开口,苏大侠却便开口道:“先生,这等物品,却是违禁的!”弓弩盔甲,即使几百年后都是禁止民间拥有制造的,别说现在的大明朝。苏欸虽是个连环杀人狂,但原则上他更趋向后世的“侠”的含义,也就是他搞的是非法正义,但他绝对不打算造反。

    不过对付这位,丁一却是不怯,只是反问了他一句:“瓦剌打草谷违禁么?此物若是成功,送呈工部,装备到军队之中,多少百姓为此得活?违禁,是会杀头的,但丁某更在乎的是华夏万万生灵,苏侠若是有所故虑,丁某也不强求。”

    苏欸听着只觉血都热了,却朗声道:“壮哉!苏某愿附先生骐尾!”

    丁一却叮嘱他道:“此间物件,万万不得外流,一旦资敌,你我便是千古罪人!”

    苏欸用力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了紧抱于怀中的长刀。

    丁一非常明白,苏欵就是一个爱国连环杀人狂热血愤青结合体,丁一怀疑要是工部官员要进来这里,只要能证明身份,恐怕这苏欸压根就不会阻挡还会给人当导游。所以机密的事情丁一并不敢对他说太多,甚至不敢让他去参加胡山他们的训练,这样的人只能用,但绝对不能托以机密,

    也许这么干,很功利,但只有大半年时间的丁一,不得不如此。

    “老爷,您给俺银子安家,又让俺一家子聚在一起,每天这么酒肉侍候着,俺们心里……俺不会说话,李匠头你来说吧。”那个匠户五十来岁的模样,就算穿着干净衣物,也遮掩不了手上长满的老茧、焦黄脸上的皱褶。

    被他称为李匠头的匠户,倒是看上去年轻些,只是显然xìng子并不太好,听着脖子上青筋迸现:“说个逑毛!老爷对咱这般好,咱不能坑你,这些玩意是哪个没P眼的给画的?都他娘的白瞎!单就这两把弓,顶得鸟用?便是咱儿子玩的弹弓都比它强!”

第九十四章 万事皆备(十三)

    “上得阵去,谁人不披甲?”李匠头骂骂咧咧地扯过一把滑轮弓,除了质材的不同,倒是和丁一记忆中的双元滑轮弓是一样的,毕竟这玩意丁一是给了精确图纸的。只听那匠头又指着这滑轮弓说道:“这鸟家什重得要命,虽说射得准,可这玩意能射多远?又射不得重箭……只教披着甲,被它射中还不跟挠痒一样么?……拿它就只能射人头脸了……百步开外,人头也就指头大一个点,还顶着盔,谁他娘射得中?”一边说着,他身边的婆娘一边扯着他,但这匠头一说到起兵器,似乎却就停不下口。

    弓身和弓臂没有性能良好的碳纤维质材,自然提供的拉力就不大了。

    丁一听着双眉紧锁,这还真是他自己想差了,因为这匠头说的都是正确的,只不过几百年后,这滑轮弓一般都是解决五十米内的目标,并且也很少有全身披甲的目标啊!再远了,要实现无声狙击的话,自然就有装瞄准镜的弩,来解决这李匠头所说的视距问题。

    现代五公斤重的滑轮弓可以击碎百米外的石头,但这种威力是因为弓身本身采用了碳纤维或是其他现代复合材料才能得到的效果,要是这年代达到这样,怕得一把弓几十斤重了,单是持弓就是不能持久的力气活。

    谁知道李匠头还没说,一把甩开他婆娘道:“扯啥?老爷对咱这样,总得把话说透,老他娘弄这种废物,混银子混吃喝,老子心里就跟骗了人一般不安心!”说着又抬头向丁一说道,“老爷你怕不爱听。给这图画的家伙,真不是一般的缺德!”他却不知道这图样就是丁一所画,一个劲地往下骂,“便不说不能射重箭这茬,这家什也是废的!”

    丁一只能苦笑,这滑轮弓真有这么大问题?当下却请这匠头坐下,给他倒了杯水,笑道:“你慢慢说,没事,兴许我是被人骗了。”

    “怎样?”李匠头一拍大腿。望着周围同伴和自家婆娘,得意地道,“他娘的,一个个都叫咱别出声?我就觉得,能这么对咱们的主家。不是那些听不进去话的人!”说着便热切起来,“老爷。这破玩意几条弦。是,省力!只是你想想,临阵挂弦还得弄几回,再他娘的省力也没逑用啊!而且,他娘的震啊!响得不行!”

    其实李匠头说错了,用滑轮的主时目的不止是为了省力。而是为了把能量更多地分配到箭上,从而使初速更快;还有一点就是滑轮可以使箭刚射出弦拉直的时候受到的张力减小,增加准确性、提高弦的寿命。但他提出的问题,却是确实存在的。

    存在声音大、震动大的问题因为上下弓片没有减震胶。弓弦上也没有消音球——这年代让丁一哪里去找橡胶?这位匠头看起来是有本事的,怕是就这张嘴巴整天得罪人,才会让人排挤到丁一这边来。

    其实丁一马上就想到了更多的问题:就是滑轮弓也是弓!只是要弓,就需要长久的时间去训练,才能够达到一个弓箭手的要求。

    他先前列出这些东西的图纸,只是因为这些东西他都能清楚记得,所以画下来,看看工匠这块到底哪一件能够在现在基础上实现出来,想不到这滑轮弓倒是做出来,只是限于工业基础,真的没有什么实用性可言。

    不能射重箭也好,挂弦也好,这样都可以改进的。

    但丁一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就算能造出来,也压根没有实际意义。

    丁一摇了摇头,似乎想把滑轮弓先甩开一边去,却对那匠头问道:“这英格……霸王弓呢?为何又是废物?”

    “这厌物重就不提了,射得几箭?罢了,这个且不提,没准头可言也不提它……”李匠头一翻怪眼,便对丁一这般说道,“只说一条,临阵三箭,这他娘马冲过来,这破玩意还没拉开吧?”

    丁一听着,不禁苦笑点头。

    他记忆之中,英国人提出的英格兰长弓射速:暴发时达到每分钟十七箭、平均每分钟七箭的实际射速,丁一试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但丁一不是神,他忘记了一件事,就是英国人指的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而几百年后那个在特种部队呆了十年的丁一,又何止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他能达到这种射速,不说明别人也可以,甚至不说明现在的他也可以轻易做到!

    加上英格兰长弓本身的材料,是用那种当地专有极优秀的紫杉木,在现在的大明朝,又到哪去找?于是工匠只好妥协,于是做出来的长弓更重了……

    空欢喜一场么?丁一强挤着笑脸,对那李匠头道:“多谢指点,看来,怕真是让人骗了。”

    他本想不要打击工匠们的积极性,再安抚这李匠头几句,却听着李匠头的婆娘在边上低声咕噜了句什么,那李匠头把怪眼一翻,便要当场打起婆娘来,丁一连忙喝止他,却对那李氏抬手作揖道:“嫂子方才说的是什么?能再说一次么?”李匠头的婆娘是个晓尊卑的女子,听得丁一称呼,连忙跪下就要磕头,口中只称当不得老爷这般称呼。

    丁一本想伸手去扶,却又想起这年代似乎这么干不太好,尤其李氏素颜木钗,却颇是看得过去,很有几分姿色,更是应该忌讳。丁一只好叫李匠头把他婆娘扯起来好好说话,却见那李氏带着几分怯意,又偷眼望了李匠头两眼,才鼓起勇气说道:“小妇人也是世代匠户的低贱人,听着父兄说得多了……”李匠头性情真的不好,这时又作势要去打李氏,口中骂道,“你娘的,嚼什么舌头!你方才说啥,现在便照着说就是!”

    丁一连忙把李匠头扯住,对他道:“李匠头,要不你去跟外面那苏大侠练练?打自己婆娘算什么英雄?”

    却听李氏怯生生说道:“那人,指不准,也不是故意骗老爷……”说罢指着那滑轮弓的偏心轮说道,“若是不用这怪模怪样的弓身,把这套家什装在强弩上……”

    李匠头在边上听着,大叫起来:“他娘的!使得!使得!”又对丁一说道,“老爷,这妇人碎嘴,但这法子说出来,却是做得过的!”

    丁一听着大喜,若能弄出来倒也是一件利器,于是抚慰了李匠头和那些工匠几句,又教他不许再打媳妇了,便急急奔回书房,画起弩弓的图样来。这些东西对于丁一来说,倒是驾轻就熟的,只不过先前实在没有想到,画完之后一拍脑袋,又取了张纸,将诸葛连弩画了下来,这玩意结构可就简单多了,只要几百年后去过武侯祠左近看过实物的普通人,都能画个七七八八,别说是丁一。

    这样至少在八十米左右可以用弩,而在十步左右就可以用连弩来提供不间断火力。

    这种东西丁一不敢交给别人,自己把墨线吹干了,又是一路急奔而去,把宅院里的一众仆役看得口瞪眼呆,不知道这老爷是不是摔坏了脑子还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怎么在自个家里,跟有七八条狗追在身后一样。

    李匠头看着图样,却是拍腿道:“这玩意好弄!只是他娘的,肯定是没准头,射不远的货!”他说的就是诸葛连弩,其实后世也有说是诸葛连弩是明代人发明然后冠以此名的,但至少李匠头他们倒是还没见过。至于射不远原是丁一预料中事,史书有记载,也就二十余步。

    边上工匠却来扯他去看另一张图,丁一画出的现代扳机、瞄准器等等,对于他们这些大明的高级匠师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看懂。不要小看这些东西,释放弩弦那是很简单的事;但在这过程中,扳机是否会干扰弩矢的飞行轨迹?就是需要一个巧妙的结构来解决了。

    万幸丁一真是对这东西熟到不行,构图能力也不错,每个构件都画了三视图,又画到结合图,看着他们不明白,就在边上指点说明,足足说到金乌西坠天色渐昏,李匠头的婆娘掌了灯过来,那一众工匠方才学会了看现代结构图、三视图,也算弄明白了缺口和准点的作用。

    方才伸直了腰喝了口水,这时却听外头刘铁叫道:“先生!快来!快来!”那些守着院子的狗便是苏欸寻来的,除了丁一不怕它们,其他人不论是每日送东西来的刘铁也好,胡山那些巡视此处的人也好,都不敢接近这院子,只行到外沿石灰线处便停下步子的。

    丁一冲那李匠头等人唱了个肥诺,又是应承他们,若是弄出来的话,自然不会少了赏赐。

    李匠头却是对丁一问道:“老爷,不用那个劳什子流水线行不?”丁一当然是答应他,流水线作业那是一个产品完善,而且提高的可能性不大,为了产量才这么干,如现时的手榴弹,就让这些工匠的徒弟——事实上丁一只要工匠和家人,但王恭厂把他们每人带的徒弟也一并送了过来,不知道是为了讨好国公爷,还是这些匠人都是人不待见的货,连他们徒弟也讨人嫌?总之,使用流水线作业的办法,有人铸弹壳有人抛光火药来弄,哪有说研发也用流水线的?听得丁一同意,李匠头便拍着胸膛许诺:“三天,三天包管有东西出来!”

    刘铁方自见得丁一行出院子,立时跑了过去,却对丁一低声说道:“先生,外面有个老头儿,青衣小帽带着一伙人,抬着好些个箱子说要送进宅里来,铁让他们打开来看里头是什么物件,揭了两口箱子,好家伙!全是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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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万事皆备(十四)

    这边厢柳依依的海客大计还没开始迈出第一步,宅院里便有丫环来请她过去客厅,说是有长辈来了,丁一让她去拜见一下。听着这话却就让柳依依心头郁闷了,所谓青梅竹马,丁家有什么亲戚她还不知道么?丁家压根就没什么亲戚好么!

    但丁一使人来请,她也只好搁下手头毛笔,走出房间对外边院子里,领着八个侍妾在练剑的萧香莲叫了一声:“妹妹,你使她们练就是,自己弄得满头汗做什么?”却又对丫环说道,“你在边上站着睡着了?看着自家奶奶一头的汗,也不知道绞条热毛巾过去?”那丫环连忙应了一声去弄毛巾去了。

    天然呆将两把分水刺提在手里,一副女侠作派走了过来,却对柳依依说道:“大姐,练武的事你不懂,这哪有练功不流汗的事?要是我师父在生听着,保准笑得不行。”说着尽一脸萌萌的笑。

    “如此便好,那妹妹接着练便是,老爷叫我去拜见长辈。”柳依依笑着回了她一句,便带着丫环往客厅走去,她自然知道练功会一身汗,没吃过猪肉还看过猪走路呢,柳家又不是没有护院,只不过她嫁入丁家之前,这些下人是懒散习惯,所以柳依依便找个由头整治一下家里的规矩罢了。

    她的心情并不太好,新婚之夜就跟另一个女人分享了自己的丈夫,每每想起这事,柳依依在无人之处,都是眼中含泪的;而这家里的仆役又是一个个懒懒散散,让丁一放羊惯了,所以有事务都要她来亲手操持;每天早上起来,丁一都是不见人影去了后院出早操的……

    而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个家。这个硕大得可怕的家,每天的花费流水一样出去,而却全无半点进项,反而新婚前几日后院多了五十张嘴,每天得白面馒头和牛羊肉供着;左边院里那些工匠虽说饮食如仆役一样,除了多给点儿肉没有特别要求,但也是多了几十张嘴啊,何况他们不时又要买原材料……

    柳依依有一种危机感,尽管账面上还有钱,那钱花到明年这时候都能支撑。但天知道丁一哪里又找一班人来吃闲饭?而且一个家没有进项,总在那里吃老本,终归不是个办法,所以她想做生意,那是她熟悉的东西。而且她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得好。

    总算刘铁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个不错的意思,那就是北直隶的江湖群豪。同意她作为北直隶江湖中的一份子。开春了派两条船加入海客的行列。

    可偏偏她在筹划怎么开始那海客生意,船找谁买?水手去哪招揽?跑哪一条海路?进什么货进海?回大明时又进什么货压舱?运回货来如何销售?这其中还包括了例如派谁去船上管事才妥当等等事宜,丁一却便又来打断她的思路。

    这让柳依依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只不过当她一进客厅,丁一挥手让仆役退下,却教刘铁揭开那十口箱子的盖子时,柳依依的心情却就变得好了起来。因为那里面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柳依依当场掐指就算,别看这位没上过九年制义务教育课程,耐不住从小打算盘大的。钱银经手也是如流水,这一口箱子约莫两尺见方,掀开箱盖不计又是大约两尺高,除去箱子木料,毕竟装银子的箱子木料厚重些,内里便是长宽高约一尺七寸左右的模样,全都码了整整齐齐的银砖,再除去为防搬动碰撞,而在每块银砖行列之间垫衬着的帛布,那么一口箱子怕得有两万两左右!【十六两秤】

    十口箱子就是二十万两。

    这些钱哪里来的?就是将风三公子家族里的风家镖局,从广东、广西那最南边的布政使司开始,一路往北,缇骑抄没的浮财!现时除了南北直录,风家各地镖局全部都让缇骑查封了,至于罪名,摆弄一个商贾还愁没罪名?若不是风家背后的士林,惊觉不妥开始使力,连南北直隶这两家总镖局也不复存。

    “这位是福伯,当年随着王世叔游学,也见过先父,与忠叔颇有旧谊。”丁一的声音响起,柳依依才醒起这厅里还坐着一位青衣小帽的老人,只听丁一笑着说道,“这是拙荆。”

    听得丁一的话,柳依依这在商贾世家长大的人儿,自然马上就冲老人家行了礼,又是一连串的恭维客套话儿,把那福伯听得不住抚须,掏出一对玉镯子赏了柳依依,哈哈大笑道:“听着细舍说起,细奶奶还有个姐妹?一人一只,家和万事兴啊!”

    柳依依低垂螓首点了点头,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她怕别人看自己的容貌而生厌。丁一在边上看得真切,不禁心中暗叹,这么一个大美女,真是生早了几百年啊,怎么会弄到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呢?

    当下丁一便引开话题:“使人把福伯带来的这些土产抬下去收好吧,此间还有些事宜,你忙完了且过来听听,这事我不太懂,得你给我一点行家里手的意见才行。”丁一说得温柔,坐在下首的柳依依听着,却知他终归是怜惜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暖,之前心里那层乌云,先被这十箱银子驱散了大部,又被丁一这点柔情洗净了。

    “老爷,二十万两……”柳依依压低了声音向丁一问道,毕竟这钱不少,尽管柳依依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但她觉得还是得跟丁一确认一下,毕竟这么大一笔生意。福伯看着却就轻轻摇了摇头,这一点,却就显出商贾人家底气的不足了。

    若是换个官宦世家出身的,只要家主点头收了,别说二十万,就是五十万两银子,家人也会安排人手先行收下再说,这不是有没有见过钱的问题,而是处理问题是的思维模式,是从一个贪官的立场,还是从一个商人的立场去考虑问题。

    贪员考虑的是收了这笔钱,会不会影响他在官场站队。例如会否因此从士林变成阉党;

    而商人考虑的是收了这笔钱,自己能不能付出对方想要的代价。

    但丁一却丝毫也不戒意,只是冲着柳依依点了点头,示意她教人将银两收拾妥当便是。

    商人,对于丁一来讲,并没有格外的歧视,并不认为就比官员低级到哪里去。

    对于他来讲,眼前所需要的,倒就是一位专业的商人。

    至少柳依依这种商贾的心思便是极合丁一的胃口。

    “福伯,这些生意事……”丁一刻意地模仿首辅大人的气度。多少也有点驾轻就熟,沉呤了片刻,然后开口接着道,“我是不懂的。”便微笑着收了话头,不再往下去说。只待得柳依依回转坐定了。方才又说道:“你听福伯把事说了,若有兴致就不妨玩玩。”

    福伯听着心中暗暗对丁一高看了几分。无他。此子气度不是一个秀才的功名可以载量的。

    只是福伯却不知道,丁一之所以放得下、放得开手,不是他一点也不把这二十万两白银看在眼里,相反在柳依依来客厅之前,丁一就通过长宽高约五十公分,用心算计算出箱子容积。再乘以密度,大致就估算出这批银子的多少了。

    二十万两白银摆在面前,不动心?丁一又不是圣贤,这可是七百四十万克。按一克二十元来算,就是近乎一千四百多万!

    不,丁一就是太在乎了才会放手让柳依依去做,因为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去操持,对于丁一来说,是一种很自然的思维方式,就是因为在乎,怕自己弄砸了,他才会让下人去把自己媳妇叫出来,因为他知道生意的事自己不懂,这么大的一笔,搞砸了得多心痛不是?

    就算丁一瞬间思想境界顿悟,能舍得这二十万白银,那么接下来风家镖局的三成股份呢?要知道这二十万白银不过是抄来的浮财其中的十分之一!其他例如字画、古董、地契之类的,尚不在其中之列。

    “大舍这回做得是不太对的。”福伯喝了口茶,虽然青衣小帽但他坐在那里,却便和忠叔平时面对丁一的表情无二,就是那种看着丁一长大,虽然守着规矩但有那种长辈亲昵的感觉,“先是派人来伏细舍,后来是细舍拉过去这桩财路,又才把其中的一成分拔过来,老奴实在看不过去,所以多嘴说了大舍几句,讨了这个差事过来。”

    什么大舍、细舍?柳依依有点听懵了,一点不太转得过弯来。

    福伯看着也不为意,笑着说起往事来:“当年丁大爷和我家老爷结义换帖,细舍出世之时,老奴随老爷去贺喜也抱过细舍的,本来老奴是唤细舍做丁少爷,白莲教的总护法也在场,便训斥老奴狗一样的主子狗都不如的奴仆,有什么资格抱细舍?丁大爷是世间豪侠极豪爽的性子,当时便说道:‘什么丁少爷?小弟家里不是有两个侄儿么?你怎么叫的?’老奴便说唤作大舍、二舍,丁大爷立时拍板,教老奴就这般唤细舍便是了,莫得格外生份!”

    老人说得起往事来,来来回回兜兜转转,柳依依好不容易才得清楚。

    丁一却是听得项背微微有了汗意,原来以为这身躯的老爹是个大明的黑社会头儿,现在听起来,娘娘啊,白莲教是什么概念?专业造反几百年啊!从大明一路造反到清朝末代的角色,这不论是什么x利班、鸡地、拉不拉灯都好,在这个专业造反组织面前,都是战五渣吧!

    这身躯的老爹,为了维护小兄弟王振的尊严,当场就敢扫了人家白莲教总护法的面子。这真怪不得王振发达了,对自己这般照顾啊!只是说起来,这位丁大爷,怎么看着,怕也得是拉灯那级别的恐怖分子,怪不得死了这么多年,大明黑社会们一提起来,都还敬仰无比……(未完待续。。)

    ps:  来点那啥好不好啊列位?那啥,就是那啥啊!我不说诸君也知道的……

第九十六章 万事皆备(十五)

    福伯的提议是:不要卖风家镖局在各地的店铺,接手过来做倒是一桩生意。

    其实丁一这边也是没有什么风险,就是确定一下每年分润的额度,只听福伯说道:“老奴以为,便让风家把镖局做下去,每年给他们留一成利,大舍、二舍、细舍各占三成,细nǎinǎi以为如何?”

    柳依依一听就摇起头来,她倒不是嫌这分润太少,而是她考虑的角度与福伯完全不同:“不妥的,这么做下去,这生意必定一年不如一年,沿途官府、差役没有分润,就算敢怒不敢言,总归也会不太爱理会,若是不时有山匪盗贼劫镖,官府又不卖力,总不能派锦衣卫去押镖吧?再说这士林官宦也不是好打发的……”她这句是不敢说白,也就是说王振虽然权倾天下,但文官集团依然有着他们的势力范围,极对也不是吃素的。

    “细nǎinǎi高明!”福伯听着不禁挑起大拇指来,他也不是什么有城府、有谋略的人,说白了,当年也就是王振的一个书童角sè,只是忠心老实,随着王振发迹,便也水涨船高,王山、王林这两个王振的侄子,知道福伯跟着王振几十年,自然也就给他面子。

    说句难听的,福伯也就是会狗仗人势,哪里又懂什么生意?

    这时听着柳依依这专业人士的分析,当下就被震住了。

    “若按妾身看来,要长久做下去,这生意怕得让士林、后宫、勋贵都有分润,方是长久之计。”柳依依当下又与福伯细说,该留多少利润去做沿途官府打点、江湖好汉也就是大明**们的吃红等等,末了又道,“最好各地镖局换个名号,别叫一个名字,以免树大招风。”

    丁一听到此处却摇起头,插话道:“不妥,这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不如求皇上赐个名,就叫大明皇家镖局;若是事不可为,就请太后赐个名,例如唤作顺丰。纯利四成入内库,我这边要得三成,一成与勋贵,一成与文官。福伯,这回就劳烦您去回复,若是赐名与分成这两项,有一项不成的,这生意我这边就不沾了。”

    柳依依听着,望着自家夫婿,真个是两眼就差直冒小星星了,她是行家里手自是知道丁一所提出的方案,当然是极好的,只是基于见识和地位,她自己先前根本不敢想罢了。别说柳依依,就是福伯那也不敢想,把纯利分一成与文官,倒不是舍不得,而是给谁?给首辅么?还是给那石头一般死硬死硬的于谦于大人?他们会收吗?几乎答案是肯定的,绝对不会!

    正如先前所说,当官的收钱,他想的是这钱收了会不会影响他的站队,做生意已经有辱斯文,文官集团可以让自己家人、朋友去做,这个倒无所谓,他们总能想到自欺欺人的法子;但和权阉一起分利,首辅大人会为了这点钱,而去冒着被人揭穿,名声扫地的风险?至于那位士林领袖于大人,王振本就看他极为不爽了,真是扔去喂狗都不会分给他;再说就是分给他,按那于大人的xìng子,十成十是当场怒斥搞得路人皆知,然后上奏折骂娘的结局。

    福伯向丁一说起这层顾虑,丁一笑道:“所以说,我这边要得三成利,这事只能我去办。你只管去回复,给我一个答案就好。”听着丁一这般说,福伯倒也没有二话,便直接辞了出去,去向王振禀报。

    这边厢福伯刚走不久,丁一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几百年后快递公司的揽件、送件模式跟柳依依说了一通,后者听着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只是道:“妾身这便去将它记下,丁郎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看着柳依依奔出的背影,丁一不禁得意地泛起笑来,人生得意不外如此!让目不识丁的人赞一句“好才情”,那有什么好高兴?就算对方说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也就那么回事吧?但要能让商辂这种连中六元的家伙,对自个诗句拍案叫绝,才是真的爽啊。

    柳依依无疑对于生意是极jīng通的,能让她感觉到叹服,丁一如何又能不得意?

    这时却听得刘铁在外面说道:“风少爷、风少爷,你怎么这般模样?”

    却就见风三公子跌跌撞撞地入得内来,全无平时**模样,左脸还有通红的五记指印,看着丁一,立时扑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如晋兄啊!救我一救啊!先前咱们不是已经揭过此事了么?为何又要将我风家连根拔起……如晋兄,丁爷爷,丁大人!小弟纵有千般不是,但求看在同乡同窗份上,放过风家吧!”

    丁一快步将他扶了起来,搀到椅子上使他坐定了,又使了刘铁去招呼下人端茶送水上来,待得风三公子净了面,又教他喝了茶,方才开口道:“风兄为何搞成这般模样?听风兄的说法,似乎此事与丁某有关?”

    方才就在这客厅里,十口箱子二十万两,便是从风家抄查出来,此时丁一却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风三公子听着苦笑道:“如晋兄,事到如今,您也不必客套,小弟只求您能放我风家一条生路……风某人有眼不识金嵌玉,白瞎了这对狗眼,也应该有此报应……今晚三尺白绫还是一杯毒酒,总归鸡啼之前,会给丁大人您一个交代!”

    说着他从椅子上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但你我同窗总归不是假的,怎么也是容城相处这么些年,还求如晋兄给小弟留条根,我那小妾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无论如何,还请丁兄垂怜啊!”

    这对比之于他在容城的嚣张气焰,在天然居中强索雪凝、把刀架在忠叔颈上时的骄横行径,不禁使人感叹,真个是早知今rì,何必当初!

    丁一连忙上前将他再度扶起按在椅子,板起脸道:“风兄在胡说什么!有什么难处,只管说出来,丁某虽然无权无势,但有个**,却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如若不行,丁某便去求我那王世叔;丁某两位结义兄长,也是极为正直的士林中人,真个是事态严重,请他们在士林之中为风兄呼唤几声,应该也是可以的……到底是什么事,风兄还请说将出来,丁某才好帮你参详一番啊。”

    风三公子不禁愣住,风家遭此大变,花了许多钱银去探听消息,最后得出的消息便是他风三公子恶了丁如晋,若不教丁如晋出了这口气,恐怕最后是很难保得住风家基业的。所以才有风三公子脸上这一巴掌,才有他连夜来丁宅,表明自己愿意了此残生以求丁一谅解的事。

    但听得丁一这般说,似乎并非丁一所为?风三公子不禁心中生出一点希望了,原先他本是怀了死志,心中如一片灰烬,神情枯槁倒也视死如归,因他知道自己不得不死。此时生了希望,却不禁便淌下泪来了,断断续续把风家海船、各地镖局被查禁的事,一一冲丁一说了。

    丁一教他宽心回家去等消息,自己会尽力帮他活动云云。

    风三公子回得家去,邀功一般把这事跟风老太爷说了,谁知“啪”一声,却是另一边脸上又多了一个通红巴掌印,这下两侧便对称起来:“痴儿啊!”风老太爷给了他一巴掌之后,无力跌坐在椅上,长叹之余泪涕齐下,“原以为让你进学,能振兴家业,谁料到……丁如晋不是要帮你,他是在告诉你,风家死你一个不够!不论是厂卫、勋贵、士林,他想怎么整风家就怎么整风家,不把风家整绝了,是解不了他心头之气啊!”

    风三公子跌坐在地上,听着这话一时愣住了,人生际望最为凄惨的,莫过于以为绝处逢生而最后发现不过仍是一条死路!先前他知自己必死,但也从容,但此时心态来回兜转,却无法如先前那般坦然赴死了。

    他甚至拒绝相信,丁一是要弄死这个事实,坐在地嚎叫道:“不!这不是真的,如晋兄不会这般对我!他还给了我一句暗号,使人传与忠叔之后,那些江湖大豪便真的没有来上门踢场、半路截镖……”

    风老太爷望着坐在地上,势若疯癫的儿子,抹了一把老泪:“儿啊,你这是到死还不明白么?你那如晋兄,是看不上忠叔的江湖手段啊!江湖手段弄得断风家的根么?最多咱们舍了生意,回容城当个富家翁就是了。这不是你那如晋兄要的,他就是要堂堂正正,把风家从上到下,一点点辗碎了锉骨扬灰,方才解恨啊!

    “你好好想想,自己对丁一做了什么事吧。人生在世,解不开的仇恨,不外两事,一是杀父,二是夺妻。为父原以为你不过羞辱丁一,如今看来,你必定是得意忘形之际,犯了这等事……有什么未了的事,快去把心愿了吧,事到如今已是多说无益!”(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只待东风(一)

    风三公子瘫在地上,往事历历于脑海间掠过,半晌之后不住摇头苦笑,那笑声如夜枭一般撕心裂腑。他想起许多事,正正应了风老太爷所说的,解不开的仇恨:容城之时强索如玉,明知如玉是丁一身边的丫环,算不算夺妻?这个大约是不算!

    因为彭樟和风三公子说过,丁一说他当如玉是自家妹子,如果彭樟要明媒正娶如玉过门,而如玉同意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那么京师之中,天然居里强索雪凝,这算不算?这必然是算的了,雪凝明显就是丁一的侍妾打扮啊!虽说妾不比妻,但谁知道丁一是否打算把雪凝扶成如夫人呢?何必忠叔从小抚养丁一长大,虽无父子之名,却有父子之情,当时风三公子是生生要把忠叔砍了首级的。

    所以风三公子真的绝望了。

    杀人夺妻之仇,他全占上了。虽说没有得逞,但毕竟他当时是准备这么干的,只是力所不逮罢了。

    似乎为了熄去他心头最后一点星火,只听他父亲又说了一句:“丁大侠的儿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否则上次那些贵人要我风家出白银十万两请‘破萼初惊一点红’动手,为父也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原以为足够帮你抹去这个祸的……如今想来,老了,当时应该再加五十万,把白莲教的‘瘦绿愁红’也一并请上才对!”

    风三公子听着,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他压根没想到当时他已经常出入丁宅,自己父亲竟参与对丁一的谋杀!一时不禁脸如死灰爬将起来,一步步往房中行去,却听风老爷子在身后开口道:“痴儿。先前劝你莫要太过张扬,你一句也听不进去……事到如今,死到临头却便得站直了!他娘的,人总逃不过一死,先前做下诸般事,如今报应来了,就站直担着,死也死得点骨气!”

    “有骨气有屁用啊!”风三突然嚎了起来,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爹!只要能活。做牛做马都得,什么骨气都是假的!若能有条生路,儿以后一定会听您老人家的话……可他娘的,没有生路了啊!”

    风老太爷看着瘫倒在地的儿子,不禁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才开口道:“若是愿意过着狗一样的日子,倒不是没有活路。你去卖身丁家为奴。按丁一的性子,应该能活下来。只不过日后你如不甘心做狗,只怕会比今日死得更惨百倍,丁家的人一脉相承心狠手辣,你要想清楚,今遭死了。还有个全尸的体面。”

    这夜过得极快,对于风三公子来说,甚至连自杀都来不及,因为风老太爷问了他一句话:“他日丁一势弱。例如与王振交恶之类,你是否还甘心做狗?你是否会落井下石,倒打一耙?若是到了那种时节,你便不甘心了,你便要侍机而起了,那你还是现在就把自己了断了罢!你是我儿子,便是死我也希望你死得干净,而不是死得零零碎碎。”

    风闲便这么想着,一夜就过去了。

    这日天气极好,丁一刚和胡山他们出完早操,把背在身上的小公爷张懋放下来,对他说道:“别担心,你不是一个拖累别人的家伙,只是年纪太小罢了。”却对正在洗漱的陈三招了招手,唤他过来,“以后,张懋便跟你分在一个小旗,你带着他,无论什么训练,算你们两个人的成绩,例如出操,你一个人跑到了不算数,得两个人一起到达才算完;队列、投弹、刺杀都一样。”

    陈三把腰一挺,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先生!”便转眼就皱起眉来,一脸的苦相,“先生,这小张子如何能把手榴弹投到三十步?那玩意好几斤重,岂不是俺俩怎么整也完不成?非得等小张子过两年长了块儿才成?”

    张懋在边上不服气地说道:“别叫我小张子!死军户,信不信小爷弄死你!”

    丁一冲陈三胸膛擂了一拳,笑道:“他投得十步,你投五十步,便算你俩合格。”却向张懋说道,“投胎虽说是个技术活,你要不要天天拿出来显摆?难不成除了投胎这一项,比你六师兄有本事之外,你就一无所长了?你自卑成这样了?在国公府他们是不是整天虐待你?怎么会这么没自信?”

    张懋立时被说得哑口无言,却听丁一对陈三说道:“九岁,你说吧,九岁的人这么壮实的不多见吧?嗯,还识几个字,怎么样?不算很差劲吧?”

    陈三拼命摇头:“若是在咱卫所里,那大伙提起都得伸个大拇指,说这娃长大不得了。怎么能差劲呢?”

    “是啊,但你小师弟觉得自己很差劲啊,你看这两天,他总是怕人看不起他,炫耀自个会投胎……可怜的娃,你没事多鼓励他一下,鼓励,懂吗?嗯,带他去洗潄吧!”丁一连哄再骗的,倒是把张懋整治得服服帖帖。

    这时刘铁又是气喘兮兮跑了过来,丁一不禁皱起眉头截住他话头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小名,叫做:任务npc?”

    刘铁被他问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半愣才说道:“先生,一大清早的风三公子就跪咱大门口,我和门房去扯了他好几回都不肯起来,倒把一张卖身契硬要我收下,铁看他怕是失心疯了,咱们要不把他送医馆去?是了,还有两个宛平县的差役来找您,说有个案子得请您过去看看。”

    丁一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一个宛平县县丞的正经官身,那刘主事在这里吃了瘪以后,隔日也就是去挑选军户之前那日,丁一亲去吏部了,直接就把官服告身什么的领了回来,便也没有当成一回事,因为丁一打听过,宛平县的县丞除他之外还有两人【注】,那多他一个也就多一吃闲饭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海瑞当官就曾说过主簿和县丞的职责,很明确地分派出“主簿者掌一县簿书之事也”,至于县丞,只要是知县要管的事,基本县丞都有责任的。也就是说,知县想让县丞管,就什么都可以让他管;不想让县丞管,那么什么也管不了。

    丁一可不认为知县或本来那两个县丞,会愿意把手里权力分摊出来给他,而且他也没那工夫、愿望去弄那点权力。要这官身不过是表明自己站在士林的立场罢了。谁知道这宛平县竟真派了差役来寻?

    丁一还没开口,就听刘铁在边上又说道:“先生赶紧拿个主意,咱们是送风三公子去哪个医馆?那宛平县的差役如何是应付?这等事铁不敢自作主张啊!”如是忠叔在,大约会直接跟那差役说丁一病了之类,但刘铁却就没这胆子了。

    风三公子的到来,丁一并不意外。因为福伯送来的不止二十万两银子,还有一些账本文书,其中有两个镖局便有一项不是常规的支出,每笔足足五万两银子,名目都唤作:京师办事销费。下去抄查的缇骑,哪里肯放过这么一大笔银子?当即便提了当地镖局的人等拷打迫问,便问出这钱的去向,结果供出来,便是给予素缟堂的费用。素缟堂也就“破萼初惊一点血”所在的杀手组织。

    “收下他的卖身契,你自去分派他的活计,宅院里最脏最苦的事,便派他去。但不教他知工匠、军户的存在,也不使他与女眷接触。”丁一可是对风三公子的好色心中有数的,“一刻也不使他得闲,每日教他睡上二个时辰便好,若他能撑过十日还没自杀,你再来报与我知。那差役带他们入来便是。”

    刘铁听着笑了起来,爽朗应道:“原应如此!”他是知道风三公子强索雪凝、欲杀忠叔的,本就对丁一为何还与这等人来往极为不爽了,只是这些话他守着自己的身份,不敢向丁一进言罢了,此时听得这分派,不由得心中大快,“铁便去料理那厮,却教人带那两个差役入来。”

    两个差役入得来,见了丁一立时便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口中称道:“小的拜见丁二尹丁老爷!祝大人公侯万代,福寿安康!”

    丁一笑着教仆役取了碎银子打赏,唤他们坐下述话,谁知那两个差役谢了赏,却不敢坐,赔笑道:“二尹,这回着实是有事的,明府大老爷原本想是亲自来府里访您,但被苦主拖着走不开身,才让小的们来请您轻移玉趾……”这番话虽不伦不类,但倒是看得出两人在路上编了好久的说辞,末了又道,“明府大老爷说了,是知道二尹脚腿有疾的,只是事急,还望二尹过去分担一二!”

    脚腿有疾?丁一略为想想就明白了,这知县是担心丁某人不愿按佐贰官向首领官行跪拜礼的惯例,所以先给丁一找了个籍口,也便是请丁一过去,许诺不用跪拜,看来怕真的是有事。

    “什么案子?”有苦主,便定就有案子了。

    那两个差役苦着脸道:“命案。”

    丁一不觉一万只草泥马心头奔过!他谋划的是大明国运,是土木堡事变,是如何抱英宗大腿……这边倒好,叫他去看命案!他丁某人又不是当刑警当到生瘾,穿越来写《洗冤录》注解的!

    —————————————————————————————————————

    注:县丞这等佐贰官,有的小县不设,繁县却就不止一个。按《20070401曲阜师范大学 苑桂玲 硕士论文》 p15 “明代山东济南府各县县丞设置一览表: 正统年间县丞历城2人、章丘4人、济阳3人、禹城4人……”(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只待东风(二)

    还没到夏雨来临之际,此时晴空无云倒是极好的天气,又有几缕微风扑面不寒,原是极惬意的,但赵知县手上的帕子,却已经拧过两次水,但却依旧不得不赔笑冲那苦主劝道:“井老爷,令弟怕是身体太弱……”

    “放你娘的狗屁!”那富家翁模样的苦主勃然大怒,戟指着赵知县的鼻子骂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人死在你的治下,你这狗官自然要给个说法,暴毙?你信不信老子一会叫你也暴毙?你可知道老子是谁?敢用这种言辞来推托!”

    边上一众围观百姓哄然大笑,京师的百姓真不怎么怕知县大老爷,街上穿红、衣紫的大员,不时都能见到,一小小知县老爷,只要不是犯了事,对他们来说,真的很难拿得起什么官威的。

    赵知县急得就要哭出来了,心想哪里不知道你是谁?你自己都报了七八次家门了,驸马都尉的堂哥,要不然的话,赵某人这堂堂百里侯,会一路陪你扯蛋到现在?虽说前世大约比恶贯满盈还要恶贯满盈,方才县治来附廓京城,一堆衙门管着,但怎么也说是一县明府!

    他明知得罪不起对方,但也不敢拂袖而去,更不敢将人拘下。如是在寻常县里,饶他是驸马都尉的堂哥,也绝对不敢如此嚣张的,因为县太爷有的是法子推托、应付,等他寻到府城或是京师,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了。

    这就是附廓京城的苦处了,因为上面就是顺天府不说,还有六部等等衙门,这边要敢摊手不管,人家上了马不消片刻就到上峰衙门把赵知县也给告上,弄不好明天早朝御史就在朝堂上开始喷口水。然后如果朝中没人撑腰,大约这官就到头。

    官身薄如纸,用在这附廓京师的赵知县身上,倒真是恰当无比。

    “你是谁?”这时却听得有个声音响起,赵知县抬头望去,只见丁一一袭青袍,身后跟着赵知县派出的两个差役,站在这位井老爷的身侧,颇为好奇地开口问道,“人是不是你杀的?不是你杀的话。为什么要干扰官府办案?为什么要破坏现场?”

    那井老爷被问得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从何答起,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我怎么会杀自己亲弟弟?”

    “是啊,本官也不明白。”丁一微笑着向前迫进了一步,却是问道。“你到底为何要杀他?为情?为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没有!”

    “那你为何故意破坏现案,不愿官府查出是谁干?”

    “我没有!”

    “真没有?后退!”丁一毫不留情把那井老爷往后一拔。

    “你敢推我?”那井老爷脸上都快要红得渗出血了。

    “你不想官府破案?你为什么杀死亲弟弟呢?本官真不明白?”

    “我没有!我没有!”

    丁一皱了皱眉挥手道:“你有完没有?你没有就后退!接着后退!再退开些。”然后转身对那两个差役吩咐道。“找些石灰来。就沿着墙根撒一道,谁过了线谁就是杀人嫌犯,不论是谁,全先捉进牢里呆着再慢慢审。”

    那些百姓听着这么说,连忙往后挤去,怕不怕知县是一回事。背上个杀人嫌疑是另一回事啊,这一退倒好,又把井老爷孤零零留在前面了,丁一不禁冲他问道:“看来真的是你?到底你为何要这么干?”

    “我没有!别、别!我后退。立马就退。”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这话用在皇城根的百姓身上,真是恰如其分,不论是赵知县的官威,还是那躺在道路中间的尸体,都不能阻止他们看热闹的爱好,而差役们有气无力的劝阻,更加是无济于事的——谁敢跟边远县城的同行一样,抡起手里水火棍砸过去?谁能保证这些看热闹的人们里,没人认得五城兵马司指挥家里门房的表弟、或是兵部侍郎府里花匠的三大妈?

    别以为开玩笑!

    大理寺少卿薛瑄当时王振是一定要弄死他的,当年他刚强不屈得罪了王振,已经是达到哪个官员来说情都没用的地步,连薛瑄的三个儿子,请求一个人代父亲死,二个人去戍边,来为父赎罪,王振都不同意!

    当要行刑那一日,王振发现自己家中有个老仆人在哭,就问他出了什么事?那老仆人是薛瑄同乡,哭诉道:“薛少卿不免,是以泣。”就是因为薛瑄逃不出死刑,所以悲伤才在哭。结果就为这个,王振放过薛瑄。

    别以为某大员家里的厨子的六姑婆的表弟之类的话,只是一句玩笑,其实不单单在这个年代,之前千年之后千年,古今中外哪个国家都可以找到类似的事件,这绝不是玩笑。前提是真的认得这样的人,而不是吹牛皮过嘴瘾。

    而对于京师的百姓来讲,他们之中能真的有这种关系的人,机率实在太高。

    这也是赵知县痛苦的根源。

    他真的不敢下狠手去管,要不谁知过几日会不会有人朝堂上喷他:横行不法、残害百姓!

    “刚才谁看过这人死的过程?”丁一冲那些百姓问道,结果不用他再说,看热闹的人们齐齐又后退了一步,看归看,谁也没傻到把自己陷进热闹里面,去供别人看对吧?

    丁一不禁摇了摇头,冲赵知县抬起手,还没作揖,赵知县已一把捧住丁一的手,那表情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条稻草、又是七天没吃饭看见一碗肘子:“久仰大名啊!汉人后裔丁如晋,粉身碎骨混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如晋兄啊!相识恨晚啊!”

    说罢根本不给丁一开口机会,似乎立时打了兴奋剂一般,整个人都鲜活起来,转过身去冲着围观的百姓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这位便是名动京师的丁如晋,誓死不受中官所赐高官厚爵,面对瓦剌那野蛮人,心怜百姓不顾自身生死、无视对方利诱威逼压下马价,不坠我泱泱大明国威的丁如晋啊!”

    丁一听着真是额头出了一层白毛汗,这位要晚生几百年,恐怕世界顶尖推销员里,总得有个把让他弄下排行榜的吧?这也太能吹了吧?哪有什么誓死?瓦剌人又哪有什么利诱威逼?真是由这赵知县嘴里出来,丁一就立刻高大上到他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

    围观百姓听着,却便激动了起来,这年头没有鼓掌的习惯,却是流行喝彩,于是一声声价天响的喝采声,但在围观人群里连接不断地响了起来。丁一真有点愣住,不知道自己该抬手作揖还是弯腰行礼谢幕?

    怎么感觉这不是凶案现在,而是名角上台的梨园啊!

    却听赵知县又说道:“如晋先生心忧天下,高官不就,却愿为苍生故,屈领这区区宛平县丞,正是我辈读书人之楷模典范!学生不如哉!”这下倒好,如晋兄立时升级到如晋先生,而且赵知县说罢转身冲着丁一深深一揖到地。

    丁一也只能回礼,周围便是爆发出更多的喝彩声来。

    “先生教我。”赵知县真个是能伸能屈,行完了礼便闪身一旁,恭恭敬敬几乎就是持着弟子礼也似的,冲丁一来了这么一句。

    丁一苦笑摇了摇头,真是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啊,赵知县也不是无端替自己扬名,他这是把丁某人推到风头浪尖背锅。丁一要是也摆不平这案子,那好,如晋先生都弄不妥,你们这些百姓去骂丁如晋名不符实吧!干赵某人一个小知县卵事?井驸马的堂哥,您不是勋贵家人么?去跟如晋先生互喷口水去吧,这案子又不是赵某人断的。包括一旦井老爷越级上告,上面差人下来时,自然也是把事推到丁一头上去。

    反正,弄完方才这一场,丁一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尸格。”丁一眼看避不过,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做过好些年的刑警,他倒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开口就向边上仵作要尸体检验报告,这年头叫做尸格。取过填好的尸格一看,真是一笔好字,可惜记得不知所云,例如对于此尸身高体重记录,便只一句:约六尺有余,微胖。

    但丁一真不打算来注解《洗冤录》或是规范大明仵作的尸体检验报告单,所以他随手把那尸格抛回给仵作,要了两枝毛笔——别指望手套了这年头,撬开尸体牙齿看了,已然心中有数,又叫差仵作翻看尸身,果然没什么外伤,只是腹胀如鼓、全身浮胀。

    丁一直起身来,冲那赵知县抬手致意,这基本的礼节来到大明朝这么久,丁一倒是入乡随俗。赵知县连忙回礼,凑将过来开口却又是一句:“先生何教于我?”这是铁了心,要把一切问题都往丁一身上塞过来啊。

    “本官有几句话要问你。”这话不是对赵知县说,丁一是看透了对方的心思,当下也不搭理他,走过去冲那井老爷开口问道,“你们兄弟两人,可是准备要去找亲友借钱?近来家中境况不太好?”(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只待东风(三)

    围观人等一下子鸦雀无声望向那穿着光鲜一副富家翁模样的井老爷,后者涨得满脸通红,但不等他开口,丁一淡然道:“近来你们怕是连温饱都成问题了,若我料得没差,你弟弟在这宛平县里不知道是遇到哪个熟人,被人请去了某个酒肆暴食暴饮,那肠胃久不曾这么撑胀过,当然就支撑不住,但为了面子,他又强行不让自己吐出来,出得来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去呕吐,于是快步疾行,奔跑出此,被食物撑大的胃终于撑不住裂开,胃酸……也就是平常说的苦胆汁渗入内脏,便暴死于此。把尸体运回去吧,放久了会发臭的。”

    说罢丁一也不再理会他,走过去赵知县身边说道:“这人家道中落,县里给出口薄棺行不?”赵知县哪里会不同意?天子脚下的县治,弄条尸横在街上,若是时间一久了,他头上的乌纱都怕保不住,还在乎一口薄棺?

    “你胡说!老子哪有什么家境不太好?老子是驸马都尉……”那富家翁模样的井老爷,此时如梦方醒叫了起来。

    丁一回过身冷冷扫了他一眼,却使得井老爷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停了下来,等他发觉不对又想嚷嚷时,丁一却淡道说:“你手上的七个金戒指,都是假货;你身上的衣服大约是家里最后一件体面的袍子,出门都是穿它吧?折痕处都有点发白了,本官若让差役把你外袍解开,十有**内衣上不止一块补丁……”丁一刚才翻看了死者尸身,便是内衣上好几块补丁,所以他才敢于这么断言。

    “你如若还不信,当场剖开你弟弟的尸体,本官保证他的胃要比正常人的胃大出好几倍。弄不好十倍都有,你若不服可以找积年仵作来鉴定,或是去乱葬岗寻无主尸身来对比。收尸回去,要不就一样样来,先把你手上戒指脱下,随便请哪个当铺供奉过来查验!”

    什么驸马都尉的堂哥?丁一可不是赵知县,自己的徒弟都是小公爷,世叔王振前些年更把一个驸马直接扔入锦衣狱里去,还怕他这个?再说,此人若真跟井驸马走得近。至于饿到胀死么?

    那井老爷满额是汗,连声道:“我收,我收!”

    围观群众禁不住又暴发出一阵阵喝彩,更有人高声道:“青天大老爷啊!”、“包龙图再世,能查阴断阳啊!”

    丁一只好冲那百姓作了个揖。方才冲赵知县说道:“若是此间事了……”

    赵知县倒是闻弦歌知雅意,明白人家丁一是看不上这小小一个县丞。大约想着下回有这等事。还能拉丁一出来顶锅,倒也没有过了这桩事,便拿出上司气度来,真真又是长揖到地:“学生恭送先生!”

    丁一笑笑倒也不为意,便自回宅去了。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说的便是这等事了。丁一根本不在意的这桩命案,最后却就因此案,而解开了他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纠结问题,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等望山如何校得出来!哪有两个望山的?他娘的,丁大人又让人骗了吧?噤啥?丁大人是好人,只是也太憨了,家里又没个长辈,让人骗了也不希罕!”李匠头的大嗓门又在工匠居住的院子里响了起来,“这弩整出来了,咱们加把劲,在矢簇上花花功夫,让它破甲更犀利些,不实在点么?弄这鸟望山,弄得出来个鬼!”

    丁一这时刚行到院门口,那些狗见他来过几回,熟了之后倒是自觉散开不敢过来,丁一笑着对苏欸摇了摇头,示意他没有关系,撩起袍裾入得内去,就见一班工匠大约是做累了在憩息,蹲在天井里捧着茶碗,各家媳妇在那里倒水递毛巾。

    这时不知道李匠头的婆娘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又撩得李匠头暴怒:“滚一边去!小心老子醋坛大的拳头招呼过去!你娘的,老子们想破头都没辄,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能有什么狗屁法门?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那些工匠拉扯着,终归没让李匠头跳起来打他媳妇。丁一听着皱眉,便开口道:“李家嫂子请了,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呢?”如果没法实现瞄准器具,那么训练的时间就要长上许多倍,这对丁一来说是绝对致命的。

    屋檐下另外几个工匠的媳妇拦在她身前,却是防着李匠头暴起打人,李匠头的媳妇怯怯地躲闪在她们身后,嘴唇哆嗦着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丁一看着摇头,对起身行礼的那些工匠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却对李匠头招手,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又怎么了?”丁一好声向李匠头问道。

    李匠头没说到器械上时,还是精神正常的,对着丁一的官身有着发自于内的敬畏,听着丁一问话,连忙弯腰行礼:“大人您不知道,这婆娘整天逞能,兄弟伙在想怎么弄那家什,那婆娘总不时凑上来插嘴,没点规矩,不教训她都不成……”

    丁一有点头痛,禁不住伸手揉着太阳穴,这年头不比几百年后,要说什么男女平等,大约连李家嫂子都觉得丁一疯了吧?管天管地管不着人家训老婆打孩子啊,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劝起,想了半晌方才对他道:“秀才娘子能识字读书,你觉得很新奇?”

    “哪有啥新鲜?跟着秀才公,多少总是能沾点文气。”李匠头如是说道。

    丁一松了口气,这样倒还能劝:“那便是了,要是书香门第的女子,又嫁到秀才家里,能读书写字,本是极为合理的事情;嫂子父兄就是匠作,又跟着你这么些年,懂得其中关窍,又有什么出奇?你反正想破头脑也没主意,不妨听她说说,若是不对,这么来上几回,她便也就自行收敛了。以德服人。懂么?”

    “似乎也是,只是她老是聒噪……”

    “对了,你想不想当官?”

    “嘿嘿,这个,自然是想的,不瞒大人说,文皇帝年间那金木匠,我等羡慕得要紧。”李匠头搔着下巴,咧着嘴傻笑。倒难为他记得清楚,永乐十八年十二月木瓦匠金珩等人。就是以工匠授官。

    丁一原先也不过是想给他画个饼,谁知居然真有工匠当官的,听着不禁笑了起来:“若是想,就得以德服人,你不信去打听打听。还是找人去帮你查史书,看看上面有没有写那金木匠打老婆?”

    这是纯瞎扯。哪本史书会去记某个当上小官的木匠打老婆?

    “真的?”

    “你也识几个字的。要查哪本史书你只管说,我找来给你自己翻。”丁一脸不红心不跳。

    李匠头连忙摇了摇头:“大人岂会来骗我这等人?咱信,大人放心,咱今后一定以德服人!”

    李家嫂子的方法也不是多新鲜,她想出的主意是把弩固定好,取一条细绳。从瞄具的缺口、准星拉到目标,也就是一条直线上,缺口、准星、目标是上面三个点,然后射击。根据命中的点,来修正瞄具,然后重新拉线,再射击,直到校正。

    道理一点就破,众工匠一听都觉得可行,说来虽是一层纸,但要捅破它,却就得有一定的智慧和机缘了。

    丁一不禁拍了拍李匠头的肩膀,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看吧?你让她说话,这五两银子的赏赐就平白赚了回来,以德服人,指不定日后你也能混个官身。”李匠头深以为然,拼命点头。

    当真不到三日,这偏心滑轮弩就制作出了实物来。

    丁一并不打算制造那种可以穿透板甲的钢弩,因为他对于弓弩还是略有所知的,要达到那种程度,就得用绞盘上弦,按他记得的数据,光绞盘就六到七斤,更不要提接近三十斤的弩身了。

    对于手上增加了蒙地卡罗式枪托、巴伐利亚贴腮、手枪握把、小握把、机械瞄具的弩机实物,丁一已经很满意,尽管无法实现原先期望的八十步有效射程,但六十步内可以破单层甲,已经是极为不错了。要知道去到明末时,《天工开物》里说当其时弩射程不过五十步。能达到六十步破单甲,是因为丁一手中这弩不是简单的滑轮组,通过增加单根弦长来达到省力;而是用上了偏心轮,也就是通过副弦增加做功距离,主弦的做功距离并没有太大增加。

    这么说可能有些绕,简单点说,就是:

    省力,以前要坐在地上腰脚合力才能上弦,现在脚一蹬就能轻松拉上弦;

    副弦来增加做功距离,发射的射速不发因此而减弱;

    抛弃了原始的悬刀击发,丁一对于扳机系统还是很有研究的,就算没有办法制作出铁丝弹簧,用绞绳和卷片弹簧,来模拟现代的扳机系统,对丁一来讲还是没有问题,这一下精度就提高许多了;

    再加上机械瞄具,精准度要比原来悬机上的单片望山强出无数倍!

    当然,丁一更对于偏心轮的半径也做了一个限制,对于他专门挑选出来膀大腰圆的军士,用脚蹬就可以上弦,而不需要使绞弦器。

    而让丁一担心的,一个是手工制作的轴承,在保证质量同时,很难提高产量,这个倒也罢了,只能期盼着一旦弄熟手了,按流水线作业,慢慢增加产量就是,这就是时代的局限了,在几百年后值不了几个钱的轴承,现在丁一只能看着大明顶尖的工匠们用制作传世艺术品的态度慢慢弄;

    更重要的是偏心轮的质材问题,试射之中五把弩,发射了三十次就有四把报废,全部的偏心轮出问题,最快坏掉的那把,仅仅只发射了七次。还好丁一以前看过弓和弩崩坏时伤人的场景,要求把弩固定起来,用绳子扯动扳机击发、上弦,才没有出现悲剧。

    “每把弩最低的发射次数,最少要提高到三十发。”丁一有点无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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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只待东风(四)

    至于连弩也一并有了实物,自然不会如原来那样的条形把手,丁一必然要设计了手枪握把的,不过射程就真的只有二十余步:“十步,只需要十步,然后增加准确性和杀伤、破甲。”历史上它是用来发给没经过训练的妇孺守城用,杀伤主要靠涂毒药的矢簇上。丁一是拿它当手枪代替品,十步就足够了。

    那些工匠得了赏钱,纷纷拍着胸膛应了下来,只有李匠头沉默不语,等得众人都去喝酒了,他示意丁一跟他走到角落里:“英国公有块天外陨铁,准备留给小公爷打造兵刃的……当年取过一小块去王恭厂试锻,那玩意比百炼钢还强……听说有这么大一块,大人您要能搞过来,用那东西做偏心轮,估计就是射个三百发也没鸟事……这轮子的名字也太怂了吧?咋叫偏心呢?它还真是个偏心玩意……大人,您说我要能给你弄出几十具弩弓用的偏心轮,能给我个官身么?”

    丁一哭笑不得望着这李匠头,这倒是没想到,不过也不出奇,哪个时代都有官迷啊,当下安慰他道:“哪能这样就有个官身?你发梦么?这玩意还得出塞之后,用过了,才算数。再说现在弄几十个样品倒罢了,真想要个官身,你用陨铁哪行?天天等着天上掉陨铁么?你还是赶紧琢磨一下,怎么用普通的钢铁来做这偏心轮吧。不妨跟李家嫂子多合计,你知道……”

    “以德服人,以德服人!咱记着,大人放心!”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一夜之间从无到有,不论是弓弩还是丁一的声望;也不论是那些军户还是第二次旬休之后回到丁家宅院,得意交给丁一那块陨石的小公爷。时间会改变一切。两个月过去,尽管小公爷张懋有时仍管他的六师兄叫“死军户”,被逼急不时也仍旧嚷嚷“信不信小爷弄死你!”,但他也会在旬休之后,偷偷摸摸带回来一个食盒塞给陈三,“趁热,快吃!唉,小爷拖累你了,他妈的要是我有十岁,十岁的话老子不信扔不到十步!那咱们成绩加在一起就合格了……”这也是英国公张辅唯一对丁一抱怨的事情。脏话和粗口,张懋不知不觉学了一肚子,每一次回家旬休差点没把他的母亲、姐姐们吓死。

    陈三一边吃着在卫所里做梦也不可能梦到的佳肴,一边乐呵呵地笑道:“没事,听说那手榴弹要减重。感觉要减点份量,我说不准能扔个六十步……”

    “得了吧。先生那人精明得要死!” 张懋撇了撇嘴。拈了一块鹅肝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到时候标准肯定就会改高了,怕就得四十步才合格了……”说着他拍了拍陈三的肩膀,“对了,老六。你知道不,坊间说先生能断阴阳,有人不知道怎么死了,别人断不了案。请先生过去,把魂拘过来问了,结果就问出死因,那人魂魄招了,是自己吃撑了,生生胀死的!老六,你说这会不会是真的?”

    陈三用力咽下嘴里的肉,笑道:“我哪懂?反正,先生是有本事的人!对了小张子,明晚要考文化课,到时你帮我……”

    “不许叫我小张子!死军户,帮你个球毛!小爷睡觉去了……”

    其实他们并不清楚,丁一就在门外不到五米的地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听到这里,丁一无声笑了起来,慢慢地向外走去,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也许这支小部队该再拉出去郊外进行实弹训练了,上个月做过一次实弹训练,有好几个士兵吓得当场失禁的,也有跪拜不止的……先前制造那几百个手榴弹,因为工艺不过关都偏重,消耗掉它们,也让这些士兵多熟知一下颗粒火药爆炸的威力,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胡山跟在丁一身后,行了百十步方才开口道:“先生,明日马球之邀我等是否该避嫌?”马球是由郕王发出的邀请,按理说,藩王与官员来往是大忌的,所以胡山方自有这么一问。

    丁一听着不禁失笑,摇了摇头道:“无妨。”县丞,在藩王这级别的人物,算是什么官?只不过丁一近来京师之中,声名日燥,郕王大概也有所闻,或是勋贵圈子里,英国公吹捧自己儿子,随带吹捧丁一这老师,所以才引得郕王想见一见丁一罢了。

    其实和几百年后是一般无二的,寻常人家离异,除了自己亲友,其他人大约是漠不关心的;但明星离异,却就不同,搞不好还能上得了头条。

    官府断案,不管是宛平县还是顺天府都不是新鲜事,看过也就罢了;

    但所谓汉人后裔丁如晋,拒高官不就而宁屈领县丞之类的,得益于赵知县临场发挥的吹捧,却是就让围观百姓有了大大的谈资;而丁一极快速地破了案子,连话都没问上几句,更让围观者觉得丁一是名士风流云云……这年头又没给平民百姓看的报纸,这种噱头哪能不流传?

    三人成虎,这事情一经流传,便是愈来愈神奇,故之丁一寻思着,郕王要见自己,怕也是这道理。

    “明日你和陈三带上十个会骑马的士兵随行就好,老七就别让他去了。”丁一想了想对胡山这么吩咐,因为张懋的身份,一旦参加这种聚会,他就会显出自身与其他士兵的不同来——郕王必定会让这小公爷坐到自己身边吧?这对于培养张懋的归属感是极为不利的。

    又查看了一下入睡的士兵,丁一也有些乏,冲着胡山点了点头,便离了后院,教着刘铁挑了灯笼,往柳依依那院子里走了过去。谁知行不到几步,便见风三公子连滚带爬奔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快!如晋兄,快!”

    丁一被他吓了一跳,都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风闲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干着宅院里最脏最苦的活,十天过去,不但没自杀,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有人问起他,他也光棍,老老实实把自己对丁一做下的事——除了他爹出钱买凶这节之外——全都说了出来,末了笑道:“赎罪,蛮好,每晚睡得舒坦。”

    丁一真的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了,风家镖局现时改了个名,叫做大明皇家镖局,王振在皇帝跟前还是颇能说得上话,倒也不枉史书上记载英宗常以先生相称。而日常的事务基本是柳依依在掌总,风家浮财基本被榨干之后,缩回容城去老老实实当小地主,守着几百亩地过日子。

    风闲就是这么不自杀扛了个把月,这还真的摆明了打算做奴才,丁一也没法子,只好打发他去门房跟那小孩做伴。不是丁一心软,商辂有一句话打动了他:“若三弟不甘终老于八品,那不妨千金买马骨。”

    丁一明白商辂的意思,那怕是做给别人看,只要忠心,便是再大的仇丁一也可以放下。难道会有人希望每个敌人都和自己死扛到底吗?而如果丁一不甘心在八品官的位置上致仕,肯定会有敌人,越来越多的敌人。

    倒是李贤,提了好几回:“姑息养奸!”他认为敌人就是敌人,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

    丁一也是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听从了商辂的劝说。

    刘铁对风三公子是不客气的,抢上前去一脚就把他踹倒,骂道:“狗才!话都不会说了么?”倒是丁一拦下了刘铁,过去把风闲扶了起来,让他有什么事好好说。

    “福伯让如晋兄立即过去!原话如此,原话便是如此!”风三公子缓过了气急冲冲地说道。

    福伯带着十几个番子早在客厅候着,连一顶两侧无窗的小轿都抬了入内,见得丁一便笑道:“细舍,有人想见你,且随老奴来。”说罢那些东厂番子便递上一块黑布。

    丁一只觉心脏跳动加剧,用指甲掐着手心才使得自己平静下来,向福伯问道:“我给拙荆交代一声……”

    “不必了。”福伯摇了摇头道,“老爷让你一刻也不要耽搁。”他说的老爷,自然指的就是王振了,王振要丁一不能耽搁,连夜去见还要蒙上眼的人,这个世上并不会太多,也就许只有那么几位,除开那不可能在这时间召见丁一的后宫,那么便只有一个人了。

    丁一笑着接过黑巾,对刘铁说道:“跟她们说一声音,抱歉,王世叔邀我过府饮酒。”事实上他跟柳依依与及萧香莲在一起缠绵的时间不是太多,柳依依倒也罢了,现在接手大明皇家镖局,各种事务忙得不行;天然呆却就不止一次抱怨丁一不陪她玩。

    但这个时候,丁一真不是情种,绝对不会推掉去见那个人的机会,而去陪她玩耍。

    冲着刘铁交代了之后,他便把黑布蒙在眼上,那些番子过来帮他在脑后打了结,扶得丁一入轿,福伯压低声音对丁一说道:“那结有特殊记号。”也就是不能解开,如果到了目的地,发现那结的打法不一样或是蒙眼黑巾松开,大约就会怀疑丁一有什么特殊企图了。

    丁一点了点头,福伯把轿帘放下,不等吩咐,小轿都被抬起,向外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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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只待东风(五)

    尽管眼前一片黑暗,轿子也没有窗光线绝对不可能透入轿内,而且抬轿子的番子,很明显有意识在绕圈,可对于丁一来说有什么用?别说对丁一没用,就是对胡山几个来说也是意义不太大——丁一在后院弄了一个“翻滚球”,类似飞行员选拔用的东西,胡山他们开始进那木球里没转两圈就吐得不行,现在三个多月下来,那木球方一停转,立马跃出来就能分出东南西北了。

    所以不管丁一有意还是无意,一幅行进的轨迹却在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来,这已是一种本能的行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丁一却知道其实离丁家宅院并不太远,不兜弯的距离应在三千七百步左右。

    轿子终于停了下来,有人伸手进来扶丁一,入得内去,又行了二百余步,丁一发觉,其实依旧在兜圈,因为他听到了护卫的呼吸声,其中有一个处在人工瀑布边上的护卫,呼吸比较重而浊,或者是受了风寒,或者是肺部有问题,除非有两个人工瀑布,处于这两处的护卫有着同样的症状,否则现在的距离,就是离入门处,大约二十余步。

    “到了。”扶着他的人这么对他说道。

    听着声音应该是阉人。

    眼前黑布被解下,丁一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因为他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丁一没有武侠小说里,听着脚步就知道功力如何的本事,但有一些东西他还是能听得出来:此人向前都是前脚掌着地,随时处于一种可以发力的状态;每一次脚后跟着地,他才提起另一只脚,随时都处于可以防守的状态;他脚后跟落地时,很沉闷。此人必定魁梧……

    丁一睁开眼,果然出现在身前的,就是一条九尺巨汉,背负一柄大铁椎,看上去便如一头北极熊一般,丁一冲微笑点了点头。

    而回应丁一的,是在丁一眼中快变大的拳头。

    丁一没有动。

    拳头在他眉心处停了下来,劲风扑面。

    “你不躲?”对方惊讶地问了一句。

    丁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拔开脸前的拳头,微笑如初:“不躲。”

    那巨汉收回拳头。冲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两个明显是阉人的家伙走上前来,一言不发把丁一从头到脚摸了一回,连头发也散开查看了,然后再重新帮他盘好。

    丁一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知道要见的人是谁。

    若是没有这一番手脚。那才是怪事。

    确定丁一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凶器的物品,那两个阉人冲巨汉点了点头。

    “跟俺来。”巨汉这么冲丁一说道。

    丁一没有开口。只是跟着他向前去。

    只走了几步拐入搭在人工湖上的走廊。便看着华灯四张,巨汉往边上一让,示意他自己走过去。亭台之间的石桌旁边坐着两个人,主位上是一个年纪颇比丁一大上几岁的年青人;边上红泥小炉煎着水,王振坐在下首,持着火筷拔弄炉火;桌上三个茶杯。一个茶壶。看着丁一行来,王振微微点了点头,却是对那年轻人开口道:“这位便是丁一丁如晋。”又冲着丁一说道,“这位是朱公子。”

    年轻人面上有笑意。抬手一让请丁一坐下。

    丁一打了个揖,又唤了王振一声世叔,方才撩起袍裾坐落。

    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红泥小炉里核炭偶尔发出噼啪声响。

    “听说如晋能拘死者魂魄?不知可否真有此事?”终于还是那位年轻的朱公子率先开了口,他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但如晋不是读书人么?子不云怪力乱神啊,且又曰:敬鬼神而远之。何以如晋却行此等事?”

    丁一脸上笑容依旧,脑中却在这瞬间转了千百回。

    他从来没有想到,皇帝会因为宛平县那桩案子而好奇来见他!

    没错,丁一百分之一百确定,面前这年轻人,就是明英宗——当然现在英宗还没有死,自然没有这个谥号出来。丁一记不得英宗叫什么名字,但总之就是这个家伙没错!

    为什么要兜兜转转绕路?

    皇城下了宫钥,英宗并不在里面,难道一会还是去叫门,闹得天下皆知他出来玩么?

    于是英宗便只有在外面过夜了。

    自然过夜的地方,就是保密不能让人知道了。

    搜身、兜圈,更有那巨汉试探性的一拳;甚至丁一感觉在这亭台上面和四周,都还着埋伏的人手。

    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这英宗是跟嘉靖一样,好玩儿长生的,那么自然应该是跟他说能了,顺便玩点小魔术丁一也不是不会,修仙小说丁一也没少看,这大明朝要提出修仙理论,丁一自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吧?要从练气到筑基,还是要从后天到先天,那是比皇汉理论还顺手的东西;

    但如果英宗不好这口呢?

    那恐怕就会恶了皇帝吧……

    “朱兄恐怕没什么朋友。”丁一知道不能再想,当即决定赌了,“恐怕除了王世叔煎的茶,其他的食物都要别人试过没毒,才能让朱兄享用。”王振在边上听着,不禁皱起眉来。因为这架势,他就不信丁一不知道面前坐的是谁!只不过英宗微服出得来,用个朱公子的籍口掩耳盗铃罢了,怎么丁一却开口一点也不讲究?

    英宗听着丁一的话,也略有些不快。

    “朱兄大概也是世上最痛苦的人。”丁一没有理会王振的眼色,也没有因为英宗脸上渐渐收敛的笑意,而停下自己的嘴巴,“乡下小孩有把气力,能把田种好,不偷不抢孝顺父母,乡亲都会树起大拇指,赞一声好;北边的孩子能用功读书的,考上个秀才中个举,四乡八里都给自己长脸,逢人就说咱家乡出了个人物头;要是能进士,就是读书种子至多的江南,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就算好吃懒做不会读书,只要敢亡命、够义气,也能博江湖上的好汉称上一声大侠!”

    丁一看着对面渐渐褪去不耐烦神色、转而认真起的英宗,不禁笑道:“朱兄您呢?抛开吾皇圣明万寿无疆千秋万代尧舜禹汤这一类,您自己都听腻了的好话儿不算,要让百姓觉得脸上有光,要博身前身后名,让人一提就发自内心,赞一声‘好!’,那就太难了,难以上青天。”

    英宗听着下意识微微点了点头。

    只听得丁一又说道:“朱兄这行当是真难做,从古至今,三代以上跟神话一般的不提,能让人提到心生敬仰喝一声采的,说来也就那么几位,不外就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朱兄以为如何?”

    这回英宗朱祁镇明显了点了点头。

    无疑,再怎么骂暴秦都好,秦统合六,秦始皇总归是一个不由得人不佩服的天子;

    汉武这个武字,当然可以说“夸志多穷曰武”但也回避不了“克定祸乱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刚强直理曰武”这些含义;

    唐宗自然也有被指责的地方,例如玄武门之变等等,但“天可汗”的事实,大唐拓地千里的武功,足够后人敬仰;

    宋祖有黄袍加身的问题,但也是一统天下,不管如何都是值得一声喝采的皇帝。

    英宗朱祁镇听着渐渐便有觉得丁一说得颇有些道理,的确当皇帝要当到博得一声喝采是极为不易的,不禁开口说道:“确是如此啊!如晋何以教我?”

    “某不敢当。”丁一微微笑了起来,就怕鱼儿不上钩,只要搭上话,倒便算是有了机会,“朱兄不觉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们都做了一件相同的事么?”说到这里,王振茶已煎好,正抬手一让,丁一便留下嘴来,拈起茶杯。

    英宗听着,双眉一展,一下子坐直了起来。不得不说,从小就当皇帝养的人,天天坐在龙椅上听人山呼万岁的人,他真的就有这么一股气势,哪怕丁一此时坐在英宗对面,也知道这厮过几个月就会被俘的——但当此时英宗脸上泛起自信的笑容时,不也不承认,真的使人体会到一种敬畏、高高在上的感觉,那么他就坐在对面不到两米的距离。

    “好茶。”英宗浅尝一口,冲王振笑道:“先生的茶,总是甘醇无以,回味无穷啊。”

    丁一却突然插嘴道:“茶虽甘,也苦。”

    英宗和王振这回齐齐脸上变色了。

    太放肆了!

    方才是英宗问话,丁某人高谈阔论倒也罢了。

    现在明明没跟他说话,突然插入来,弄一声这么败兴的句子,别说上下了,就是朋友聚会也没这样——人家开百日宴,有个不识趣地跑来说这孩子迟早得死,也至少会被喷一脸口水吧?——何况这是大明天子和司礼监太监的谈话!

    “文、景何不行汉武事?有人说无文景之治,岂有汉武之功?但何尝又没有一层:文、景都嫌茶苦?故之飞将军李广青壮之年才不得重用啊,战事一起,自然有胜有败,若只慕汉武之功,不愿担汉武之责,还不如文景之治。茶苦,可以喝水。”(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只待东风(六)

    丁一说罢,将茶一饮而尽,把杯搁在桌上笑道:“守礼,便很难说真话,朱兄聪慧,不用丁某多说。所谓倾盖相知,新结识得朱兄这个朋友,丁某觉得投缘,话多了些;若是面前坐的是皇帝,丁某只须勤练铁头功,绝不会这么多话。”

    “你这宁折不弯的死性子,终有一天害死你!”王振在边上气得手直发抖,立时就发作起来了。其实,他何尝又不是在替丁一开脱?这么训斥世侄,也不过希望可以让皇帝不那么生气,张嘴就要叫人把丁一拖下去好好打上一顿,以免皇帝翻脸那可就麻烦了。

    但英宗抬起手冲他微微摇头,却是饶有兴趣向丁一问道:“铁头功是什么东西?”

    “练铁砂掌的,就是不断以手掌击打硬物嘛;铁头功不就是用头不停地叩么?”丁一倒不在乎,英宗不是朱元璋,要是面前坐着朱元璋,丁一就算混身是胆,只要智商在水平线以上,进得这里也不敢说出方才任何一句话,更别提插话了。

    而且他相信王振能救得了他,王振不但能煽动英宗御驾亲征,还能因为怕军士踢伤家乡作物会让家乡人骂他,而劝得英宗让大军改道,自己最多就是君前失仪,王振只要出面,了不起被打一顿板子,至于王振这人,别说自己父亲跟他是换帖兄弟,就家里老仆伤心在哭,他都可以因此放过仇敌的,这人还是会念旧情的。

    英宗听着,不禁指着丁一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停下来道:“倒是有趣,如晋觉得,我需要朋友?”毕竟是皇帝。自有他的气度,你说看投缘?天下人谁不看着皇帝投缘啊!多新鲜的事?

    丁一笑了笑,起身对王振一揖,“世叔,请了。”又对英宗笑道,“朋友不是商贾的交易,我当君是知己,君视我为路人,有何不可?好了,话说了。茶用了,就此别过吧,想来此生或能面圣,却是无缘再遇朱兄。且填一曲以慰别情!”

    说着便旁若无人在那亭子拍打栏杆,口中却是低声吟唱道:“亭台内。水榭边,繁星辉连天。夜风拂面华灯黯。残月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唱了两回,连王振也下意识地哼了起来,这曲子本来就很易上口。

    丁一却皱眉道:“不好。第一句水榭、繁星、华灯、残月没味道,不如改古道、芳草、笛声、夕阳?……清茶也不好,不如改浊酒?”说罢却就极无耻地哼唱出原版,“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又唱了几回,丁一却摇头道:“如此一来味道倒是对,只是不应景啊!罢了,就这样吧,告辞,留步勿送!人来,蒙眼。”

    倒不是丁一不想留下,是实在不能再留了。

    英宗再好说话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而如果方才作狂生状,后面又恭恭敬敬,你拿皇帝玩儿么?皇帝很好玩?那真不管接着扮狂生还是老老实实说话,感觉最后都是要亡命天涯了……这首《送别》英宗已然听过,丁一就感觉此行不虚了,以后当英宗听起这曲小调,他便会记起这个狂生。

    看着丁一离开,英宗微微一笑冲王振道:“先生这世侄,倒是趣人,起始我是不喜欢他的……若不是身份,直、谅两字却是难得。”

    《论语》之中就有提到“友直友谅友多闻”,这个“谅”字,却不是按后世某些所谓学者随心所欲想当然做“宽容”来解的,《说文解字》里讲得明白,“谅,信也。”

    英宗的意思就是丁一这个人,看来正直、诚实的。

    皇帝从来不会没心计,皇帝从来也不会很好骗。

    沽名卖直的家伙,英宗是见得多了。

    丁一侃侃而谈的关于当一个好皇帝很难的说辞,虽然让英宗很有认同感,但也不见得这样就能让英宗觉得丁一可以信任。事实上,从小就在天下最为肮脏的地方皇宫里长大的英宗,反而下意识地提起防备心来。

    不是只有武者才有这样的下意识,英宗所从事的实在是天底下最为敏感的职业,他要这点防守都没有,早就被赶下龙椅了,多少有继承权的人盯着这椅子?所以当时他虽点头,其实心中已暗暗对丁一生了反感,这也就是为什么丁一说完,英宗反而去跟王振谈茶的原因。

    因为英宗的提防已经让他下意识拒绝和丁一说下去了。

    这一点,皇帝,特别英宗这种出世就长在深宫里的皇帝,从小就开始职业培养,练的就是帝王心术,术业有专攻,就算是对犯罪心理学、心理侧写、肢体语言有过深入实践的丁一,也没有发现出当时英宗这个心理变化。

    皇帝的心思要是那么好猜,就不叫伴君如伴虎了,要是骂他或拍马屁就能得信重,也就不会有这大明朝,英宗只信重王振一人了。

    其实如果当时丁一没有插话,大约他在英宗的心目里,也就是一个故作惊人语的狂生罢了。

    所谓直、谅,只不过因为英宗当时问丁一,自己需要朋友么?若是丁一作惶恐状,那么明显就是居心不良;至于答需要,皇帝称孤道寡,要什么朋友?若说不需要,那先前丁某人是在放屁么?

    偏偏丁一所答,“我当君是知己,君视我为路人,有何不可?”管天管地管不了人单相思啊,丁一这么一答,倒让英宗觉得这人正直:别提什么高不高攀,我心里这么想,我就这么说,我也不打算要你因此付出什么。

    后面填那小曲,丁一说道,“如此一来味道倒是对,只是不应景啊!”更是大大的改变了英宗对他的看法,觉得此人正直,有一句说一句,改完的词确是比开始的有味道,但也确实不应景,难得丁一直言不讳说将出来。

    王振没有说什么,似乎那炉子里有着许多的奥秘,等着他去揭开一般。

    水又沸了,茶是好茶,清香扑鼻。

    “爷爷【注】,直谅非良事,老奴只恐此子寿元不长。”王振放下茶盏,方才开口。

    英宗微微一笑,只是道:“先生过虑了,若真是表里如一,泱泱大明,何至容不下一位正人?”帝王心术便是如此,他决不会在不需要表态时,无端去承诺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假设前提,再以一个反问句来回应,似乎说了,也似乎什么都没说。

    王振没有再就这个话题探讨下去,而英宗也没再提起。

    上午的阳光很好,枝头的鸟儿叫得欢快,金鱼胡同的丁家宅院门房里,一大一小两个门房,正在读着《千字文》,这是丁一交代给风三公子的任务,教会小门房识字,很难理解丁一为什么热衷于让宅院里所有人都识字,但风闲还是照做了,毕竟他现在不是风三公子,而是丁家的门房。

    一顶轿子从胡同头匆匆而来,还没停定轿里人便揭帘奔了出来,却只是丁一的换帖兄长商辂,他急冲冲地向风闲说道:“你家老爷呢?快带路!”很少有见商辂这么失态的时候,就算酒酣之时击节而歌、热血昂扬之际商辂在醉倒之前也是不致失礼的。

    “回商大人的话,我家老爷一早就出门去了,带了十来个伴当,说是去赴郕王的约。”风闲一揖到地,倒是不卑不亢,“商大人要不略等片刻,小的便去禀告奶奶,说是大人过门来访?”

    商辂长叹一声,但此刻却也无法可想,只好点点头道:“快去吧!”

    风闲便对那小门房说道:“快去报与奶奶知晓。”又对商辂致礼,“大人见谅,老爷吩咐过,小的不便去女眷的院子……”

    商辂揉了揉了太阳穴,挥手示意风三公子让自己静一静,便抬脚向宅院而去。

    谁知风闲却一下子拦在他身前,笑道:“大人且慢,我家老爷不在宅中,大人如此长驱直入恐怕不太方便……”

    商辂听着不觉脸色一冷,死死瞪着风三公子的脸,半晌方自开口:“想不到你倒也知礼,好,本官便在这里候着就是。”商辂不是李贤,当时李贤得知风三公子要对丁一动手,无亲无故,只因为欣赏和道义,他便去救。

    他与商辂的性子是不同的。

    所以有一些东西,李贤也远没有商辂知道得及时。

    比如这一遭,李贤就还不知道丁一去赴了郕王的约;也不知道郕王今日安排的什么行程。

    而几乎没有什么敌人、任谁都聊上几句的商辂,却就从自家仆人口中听到丁一要去赴郕王的约——主人家谈正事,下人聚在一堆难免也会聊侃,这话便是丁家宅院的下人夸耀自家主人时说出来的;(未完待续。。)

    ps:  注:对英宗称呼,按明代人祝允明所着《野记》:“英宗在虏庭……沙曰:‘是固有证,先帝顷尝赐我一绣囊,且曰:“此周娘娘手制也。”今囊故在,乞进娘娘验之。’所司取以进,太皇太后览之曰:‘此真老爷爷物也。’……”

第一百零三章 只待东风(七)

    当今早听着郕王要开文会,商辂立时就觉得不对头了,这绝对是个陷阱。或许有人看不惯丁一名声噪起,专门来捉弄他的、让他出丑的陷阱。设想丁一以为是郕王有约,去到却发现全无此事,足以成为一个痴心妄想攀附权贵的笑柄了。

    士林并不见得多干净,商辂十分清楚这一点,这种事看似无聊,但有人会这么干不出奇,丁一窜起得太快了,一个秀才短短时间内便成了名士,京师里多少出不了头的举人在背地里诅咒?

    只不过就算是换了帖的兄弟,商辂也是左思右想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过来金鱼胡同,他虽有热血,却不是江湖豪客,他更不是认准了一个人就一世讨厌他或是亲近他的李贤。他想前思后,感觉丁一去上这个当,总归没有益处,方才决定来阻拦丁一。

    “若本官猜得没错,郕王之约的帖子,也是你交给如晋的吧?所谓郕王派出送帖子的人,也是你引去见如晋的吧?”商辂从容在门房坐下,却向风三公子这般问道,“到了这一刻,也该是图穷匕现,该发生的事当就发生了,如晋回得来的话,你觉得他不会推算到是你身上?”

    风闲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伸直了背,不知道从哪扯出一把折扇抖开了轻轻扇动:“商大人,学生也是读过书开过蒙的人,沦落到来做门房,看怕不单要做足一世,恐怕连子孙也还要在这门房呆下去……您说,我该如何是好?”

    毕竟风三公子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不出商辂的预料,只两句话就诈出七七八八了。只是商辂的眉头愈加紧皱,按着风闲的话,以及他的狰狞嘴脸,看来不只是一个让丁一出丑的陷阱了,而是杀机,明明白白的杀机!

    这时刘铁从宅内奔将出来,对商辂行了礼道:“二爷,我家奶奶说您太生分了,请到客厅用茶……”

    “把他拿了。”商辂听着苦笑起来,这当口谁还有心思用什么茶?只是对刘铁说道。“郕王今日约了士子们去日中坊鸡头池的广化寺作一场文会。”刘铁是水晶心肝的人儿,一听小脸吓得惨白。因为要打马球自然不会去鸡头池,便是去鸡头池也不会开文会。何况于他看过那帖子,约的是城郊东南庄子,哪里是鸡头池?

    被魏文成带着巡逻的军士反剪了双手。风三公子却无半点惧意,反而哈哈大笑道:“你们以为丁某人的死就是结束?哈哈哈!这也未必太天真了!商大人、刘铁。不怕告诉你们。对本少爷客气些为好,否则的话,天黑之后,勿谓言之不预!”

    烈日照在围墙内还没花信的红花木莲上,一个个泛红的花苞如将要淌血的创口。

    如将拉开血腥序幕。

    天然呆萧香莲听得这个消息,根本没有理会什么商辂还坐在客厅。需要行礼之类的东西,直接奔向自己的院子,把两把分水刺取了,又将前些日子开始量产的滑轮弩背上。吩咐下人备马,眼看便要冲郊外策马而去。

    “妹妹是想要丁郎死么?”柳依依根本拦不住她,毕竟天然呆从小就练武的,一旦发性那气力根本不是商贾世家长大的柳依依可以抵挡,无奈之下柳依依只好这么问了她一句,“若妹妹盼着夫君死,便去吧!”原本柳依依的性子是不会这么说话的,一个“死”字,这年代的人还是很忌口的,略有些讲究的人通常都会以“不忍言之事”、“不测”之类的来代替,但这时她根本也顾不了许多。

    “去请苏大侠来。”商辂对在边上急得团团转的刘铁吩咐道,他是知道先前素缟堂杀手“破萼初惊一点红”伏杀丁一的事,也知道这位苏大侠现时就在丁家。刘铁毕竟只是个半大小孩,这时没了主意,听着商辂的话,连忙应了便向外而去。

    谁知拖着天然呆回到客厅的柳依依,马上就给了他那一个截然不同的指示:“且慢!去后院把老爷的弟子召集过来议事。”说着又对商辂行了礼道,“二伯,苏侠肩上,有丁郎所托紧要之事,一刻不能远离。”

    她不知道工匠在那院子里做什么,丁一送那把滑轮弩给萧香莲也没说是从工匠那里制作出来的,但钱银一笔笔都是在她手上过,耗费了许多原料的工匠院子,苏欸又被丁一安排住在那里,若柳依依没有感觉那处是重要所在,那也真白瞎了这么多年打理生意的经验了。她下意识就觉得那工匠院子的守卫,非万不得已的时候,必定不能动。

    商辂点了点头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因为毕竟这宅院里的事情,还是柳依依更清楚一些。看着刘铁远去,商辂略一沉呤却便有了主意:“如此,弟妹速速安排,为兄回去聚集家仆,便去城郊东南踏青处会合,绝不能教贼子害了如晋才是!只是听那风闲的口气,恐怕入夜之后,还有贼人会对这宅院下手,弟妹也要先做一番准备才是。”

    “多谢二伯指点。”柳依依连忙谢了商辂。

    看着后者匆匆而去的身影,萧香莲对柳依依说道:“原本我很讨厌这厮,老是说一些听不懂的话,一听他说话就想睡觉,想不到还是很有义气的!”

    “义气?”柳依依听着冷然一笑,捏着天然呆的手对她极认真地叮嘱道,“妹妹切记,若与此人做生意,二十两银子以上的,绝不许他赊欠!”话一出口方觉不对,这情急之下不觉又扯回本行,看着天然呆一脸迷茫,她干脆直说,“这位的义气,也就值二十两银子。若是我等破家讨乞到他家口门,二十两银子的程仪是有的,多了你也就别指望!”

    丁一自己的本事不提,便是身边十来人,哪个不是好手?若是丁一都陷在里面,商辂那些家仆去了,又能帮得了谁?若果商辂真是义气,便应在宅院前堂摆张椅子坐着镇宅!别看官不大,但可是皇帝常见到的展书官,加上除去被朱棣除名的黄观,大明至此也就商辂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除非要造反,否则就算有人要对丁宅不利,看着商辂在场,也要仔细考虑过一番才是。

    结果商辂可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报完信立马就走了。

    “见过师母、小师母!”魏文成、刑大合、朱动、许牛还有张懋一并到了,冲着柳依依和萧香莲行了礼,虽然过来时听着巡院的魏文成说了恐怕要生事,但几人还是不太清楚到底什么状况。

    柳依依此时哪里还有心思跟他们讲究礼节,匆匆便把商辂的推断说将出来。倒是天然呆这慢半拍的,还在按着江湖规矩拿着师母的腔调冲他们几个一一点头,倒是使得这几个徒弟心中略为安定,以为小师母已有了主意。

    听罢柳依依述说,朱动立时跳将起来:“那还想个屁啊?两位师母,不论如何,府里留上二十人防那些宵小,弟子跟许牛带二十人,快马过去,无论如何把先生抢将出来再说,保得先生平安方是道理!”

    魏文成和刑大合也是附和朱动的提议,只有许牛摇了摇头道:“不妥,虽说那些军士训练至此,应该略能一用,每人皆有锦衣卫的号牌,可以说接到线报城郊有白莲邪教人等出没。但二十锦衣卫身带军器怒马出城,那暗中设局的人又不是瞎子,看着自然知我等所思,怕只怕先生没抢出来,反倒俺们也陷进去。”

    “那按你说,我等便什么也不做么?他娘的!老牛,你这回就操蛋了!”朱动暴跳如雷,一时也口不择言了,“先生帮你升官时,你咋不说这不妥、那不妥的?入你娘,到了要把这一百多斤豁出时,你就有话讲了!”

    “人来。”却是九岁的张懋走到厅外,冲远远候着的下人招呼了一声,那下人奔到跟前,却就听着小公爷开口道,“跪下。”虽说丁一总强调这宅院里别动不动就跪跪拜拜,但这大明朝的习惯哪有这么容易改的?再说有资格在这里侍候着的下人,哪个不认得面前这位就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当即一听立马跪下。

    却见张懋把沾满了泥巴的靴子往那下人怀里一搁:“脱靴,他娘的快些!慢吞吞的,小爷还要叫你这狗才来做什么?”说着瞪圆了眼,几乎当场就要给那下人一记窝心脚的模样,那下人吓得连忙解开绳结,连拉带扯把那包裹着小腿、沾染满泥水的牛皮靴子脱了下来,张懋把脚就往下人的肩膀搁了上去,拉下袜子,从脚腕上解下一条金链子,上面有个小小的长命锁。

    下人一边给张懋穿回靴子,张懋一边把那挂着长命锁的金链子扔给刘铁:“去找我爹,就说先生出门了,我他娘的让人欺负了,要去讨回场子,弄上三百好手带上家什,在左安门外候着,小爷不出了这口气,这旬就不回去听他唠叨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血腥序幕(一)

    刘铁望了柳依依一眼,看着后者点了点头,连忙将那还带着张懋臭脚丫味道的长命锁链子揣在怀里,飞奔而出。张懋穿回了靴子走回厅里,却对柳依依说道:“师母别慌,我七岁之后打架哪次不这样?我爹那人贪财,先生送了他几个手榴弹,他一直掂记着,要是说先生有事,家父直接带兵把宅子围了,先生回来了,不给他弄个百十柄手榴弹,怕是他就不干了!”至于先生要回不来,那他家老头大约就自取吧。这位自从被丁一忽悠着,回家里把天外陨铁弄过来之后,颇有些胳膊肘往外拐的感觉。

    说好听是有了集体归属感;说不好听些是丁一对这九岁小孩洗脑很成功,每天总是跟他说一些:“你就甘愿一辈子活在你爹名头之下?”、“继承了爵位,睡醒了吃,吃饱了睡,和一头猪有什么区别?”、“功名只向马上取啊!”、“大明之外还有无尽的疆土!”、“知道霍去病么?那才是男儿!”小孩是很容易洗脑的,几百年后信息无比发达的年代,有老师让学生检讨写不出来就去跳楼,结果小孩都真的去跳楼,别说这个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大明朝。

    这里面也有一个需求层次的问题,这种话如跟陈三讲,除了催眠大约也就只有陈三的傻笑来回应了。但对于不愁吃穿、出世就是人上人的小公爷张懋,却是一下子眼前就开阔起来,特别是丁一把一份简略的世界地图郑重交给他之后,张懋便立志了,或者说,彻底被洗脑了。

    柳依依听着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点头道:“有劳懋儿了。”这吓人啊。就是乡间争水,整村的械斗看似规模浩荡,真正冲在前头打的,也不过一二十人罢了。九岁小孩打个架,要三百好手带上家什,还说从七岁时打架哪次不是这样?

    “你们留十人护着我那院子,其他人尽数去助丁先生脱困就是。”苏欸的声音在客厅外稳稳传来,“苏某刀在人在,必护这宅院平安。”他是分得清楚的,那工匠院绝对不容有失。也绝对不容外人插手,所以他要求许牛他们留下十人。

    平时总是慢半拍的萧香莲在边上听着,立时长声道:“有劳苏大侠!”又对柳依依说道,“姐姐,你便在家里呆着。我带他们去跟那些狗贼做过一场!”说罢指着魏文成道,“你这脸无三两肉的。真是动起手来。怕一阵风就把你吹了!在家老实护院吧,许牛,点齐人马带了军器,随我去救师兄!”

    这突然跟打了兴奋剂一般的天然呆,却不是无缘由的。

    无他,苏欵在江湖上的名声太过响亮。大明黑社会之中,北直隶的苏欸动不动就要杀掉一窝山匪几十人的,名声能不响么?天然呆听得苏欸应承护卫宅院,立时感觉心内就有底了。这说来不过是一个大明黑社会外围小弟。对于被传得跟传说一样的大佬的盲目信任罢了。

    “妹妹且住!”柳依依一把将萧香莲扯住,却是对她说道,“家里女眷还得妹妹来周全啊!苏大侠终究是不方便!”又对许山说道,“便按你们小师母说的,赶紧去吧!”万幸柳依依这关头还有一点清醒,对着耸了肩膀一副摩拳擦掌的小公爷喝道,“懋儿留下!”

    张懋哪里会听她的?他只不过服了丁一罢了,对于不时塞块糖给他、不时又捏他脸、不时又偷偷帮他把脏衣服塞给下人洗的天然呆,倒还有几分亲近;柳依依这位师母,张懋真的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不单是模样长相在这大明朝怕也只有丁一能欣赏,重要的是出身,商贾之女,小公爷发自内心的鄙视!

    所以根本当听不见,跟着朱动身后就要往外去。

    柳依依一时真个欲哭无泪,手上扯着萧香莲,嘴里只对张懋说道:“万一苏大侠支应不过来,还得懋儿去国公府搬救兵,不然我等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先生回来了,你有何面目见他!”倒是这句,生生把小公爷劝住了。

    看着许牛他们三五人一组,从侧门、后门奔出,张懋只觉极是羡慕,只要有点血性的人,练了本事,自然就盼着施展的机会,小公爷也是不例外。只不过毕竟是小孩心性,待那些军士都出去了,张懋又跑到怀抱着长刀坐在院子里的苏欵身边,问道:“苏大哥……喂,别这样,好了好了,苏叔,这行了吧?”丁一是教他唤苏欵作苏叔的,只是小公爷觉得自己身份尊贵,称人为叔多掉份子?不就一护院头儿么!所以丁一不在身边,他总喜欢给苏欸减辈份,只不过被苏欸弄了几次过肩摔,心里还是有点怕他,看他瞪眼就老实改口。

    “苏某看来,丁先生这么多弟子,倒是你得了真传。”苏欵微笑着说道。

    小公爷便高兴起来:“那是!小爷是什么出身?他们是什么出身?哪里比得上小爷聪慧无比、天资过人!”

    “不,这是天赋。”苏欸认真的说道。

    “天赋?”

    “对,你和丁先生有一极为相似之处,便是随时可以不要脸。”苏欸只是被丁一用大义忽悠住,热血爱国杀人狂愤青,不见得平时也会掉智商。

    张懋听着咬牙切齿,想想实在弄不过对方,转头左右看了:“今日阳光普照,想来先生必能逢凶化吉啊……对了,苏叔,你这一柄刀,如何护得这硕大的宅院安宁?”

    “你先生有手榴弹,苏某没有。”苏欸不慌不忙地掏出火煤摆在身边,又掏出一个物件也一并摆上,“但一枝穿云箭还是有的。”

    小公爷便高兴起来:“这个先生跟我说过,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来、来,苏叔,小爷来帮你点……”

    苏欵一把拍开张懋的手,这大白天的,又是阳光普照放什么烟花讯号?谁看得见?

    再说,他也没有心思跟这小孩逗玩。

    他前些年去刺杀过一位欺男霸女的藩王,没有成功,对于一位王爷的力量,苏欸很清楚。

    现在不知道郕王有没有参与到这个对丁一布置的杀机,如果有的话,恐怕……

    他甩了甩头,闭上了眼睛,有风,以他的耳力能听见树枝的颤动。

    树欲静,风不止。

    左安门处出去十数里,倒是一处踏青的去处。春夏之交多有文士骚客携妓邀友,来这里消闲,又或是练习蹴鞠、马球便也是合适的场地。于是在这片野地周围的官道两侧便也多出许多营生,倒象是一个赶集的墟,有大碗茶的棚子、有卖风筝的摊点、也有冰糖葫芦的挑担,再行过去几步,杨柳树下还有卖汤饼——也便是面条,几块石头垒起的土灶,独轮车上的案板找两截树桩搁起就能和面切葱,随叫随做,便也是一档热汤热水生意。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二三十档位,零散行人经过也偶有帮衬买点零嘴之类,煞是热闹。

    丁一与胡山、陈三一行十数人,方自下得马来,便有人脸上堆笑跑过来问道:“大爷的马是神骏无比,小人侍候大牲口也有年头了,这等有灵气的马儿真个见得不多,更别提这一气十几匹神驹……怎好让这马自行食那草籽?大爷啊,这一旦宝马坏了胃口……”

    若要相信他说的话倒也没有什么,算命先生也能赚钱养家糊口。

    只不过凡是过来此处的马匹,就算满身癞子掉毛落膘,人家也能给你说成是秦琼秦二哥的黄膘马——实是英雄落泊、宝马困顿方才是这模样,此去鹏程万里必能扶摇直上,便如秦二哥一般汗青留名……赞得马又赞了人。

    说到底,就是想卖上两担草料罢了。

    丁一听着好笑,不过华夏总归有个习俗,便是图个好彩头,听着这人口舌伶俐,丁一便对胡山说道:“就帮衬他吧。”银钱使将出去,那草料就担了过来,倒是铡得整齐,又有人提了水桶的刷子过来,帮马匹打理洗刷毛发。按陈三帮千户家打过草料养过马的眼力,也觉得对方那张嘴且不提,手底下的活计倒是行家里手。

    大碗茶那棚子里这时便有两个小厮不慌不忙行过来,看着丁一却是斜着眼问道:“可是来赴咱家王爷的约?哪一家的尊客啊?”看来却是郕王留在此等候客人,听得胡山报了丁一姓名,便从怀里掏出小册子翻看,半晌方才道,“噢,是如晋先生!候着吧,咱家王爷稍后便到,待慢贵客了。那边有汤饼摊,贵客若有需要只管去用,花费都是咱一会去结。”说着又骂那卖草料的,问他是不是收了丁一的钱?却要让他退钱给丁一,直至丁一说是赏了那卖草料的,两个小厮方才作罢了,只不过转身过去,丁一却听着他们压低了声音的低笑,“他娘的,好大的官!”、“那个,八品的县丞啊,哈哈!”

    气得胡山要去找他们理论,还是丁一硬生拦下来才没生事。

    一切看上去都是没有一点问题,无论是草料的铡工还是汤饼的香气,包括郕王下人的傲慢、从骨子里的豪奴气,都是无可指摘。(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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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历国难、同行军伍、同为囚友、同受膻腥之苦——如此君臣谁可离间?忠勇丁一长在帝心;厄难处,英雄只手擎天,重启帝国篇章; 征平南北、纵横四海、降税除役、解生民之倒悬——千古良相万姓传诵!腹黑丁一汗青重墨。得志时,大明日月旗扬,汉人热血烧燃!重启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启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启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